《他偏要装乖》 第1章 chapter1 入夏的芜州,空气黏得能拧出水来。 距离开始录制还有一个小时。 青岫正趴在化妆镜前,试图从昏沉的睡意里再榨出几分钟清醒。 昨晚为了抓住洗澡时一闪而过的灵感,她几乎熬了个通宵。此时正被空调冷气恰到好处的凉意哄得昏昏欲睡。 化妆师艾莉轻手轻脚地收拾着工具,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位传说中的“前爱豆”。 她睡得并不安稳,眉心微微蹙着,左手无意识地搭在平板电脑上——那屏幕还亮着,密密麻麻写满了歌词。 “真是拼啊……” 艾莉退出房间又在心里嘀咕。她给不少明星化过妆,像青岫这样完全素颜抗打、还争分夺秒补觉的,实在少见。 就在青岫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时,“哐当”一声,门被猛地推开。 “柚子柚子!别睡了!你上热搜了!” 人不如其名。 林悄悄——青岫的闺蜜兼助理,正举着手机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年初时她被排挤离职,就被青岫“捡”了回来。 当然,偶尔也会有后悔的时候,比如现在…… 青岫从臂弯里抬起脸,眼前还蒙着一层睡意的薄雾,抱怨的话堵在喉咙,手机屏幕已经怼到了眼前。 “快看!你和于牧野!”林悄悄激动得声音都劈叉了。 热搜第一格外醒目: 爆!#于牧野“挑衅”青岫反被无视# 点开视频,只有九秒。 嘈杂的背景音被刻意削弱,画面中心,顶着一头树莓红短发的于牧野痞笑着弯腰凑近,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而被他搭讪的那个背影,从头到尾连头发丝都没动一下,专注地看着手里的平板。 “今天不是节目首播吗?三周前录制先导片的后台花絮,不知道被谁拍了,剪了一段放上去……”林悄悄一边激情解说,一边疯狂划着评论区,“你看这条,笑死我了!” 热评第一毫不留情: “哈哈哈于牧野你也有今天!岫姐牛逼!” 下面跟了一串看戏的: “岫姐:专注事业,勿cue。” “于牧野:我不要面子的吗?” “笑死,于牧野以前不是diss过爱豆没灵魂吗?被我们‘前爱豆’岫姐教做人了吧!” “他肯定是知道岫姐粉丝都叫她‘姐姐’才故意这么叫的,阴阳怪气翻车了吧!” “还有!于狗刚好比岫姐小一岁,所以才会这么自然的叫姐姐!” “赌一包辣条,于狗今天录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只有我好奇于牧野为什么特意去招惹青岫吗?” …… 在一片“哈哈哈”中,也零星夹杂着几条不和谐的声音: “这女的谁啊?这么装?” “前爱豆来蹭我野哥热度吧?心机!” 林悄悄看到这些,气得想撸袖子吵架,被青岫按住了,她平静地扫完,眼神都没动一下,把手机递回去。 “就这个?”她语气淡得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就为这个,吵我睡觉?” 林悄悄瞪大眼睛:“柚子!他当时真跟你说话了?你……没听见?” 青岫揉了揉太阳穴,记忆慢慢回笼。 她记得, 那天后台很吵。 《青年好说唱》作为今夏最受瞩目的S 级说唱音综,节目组汇聚了地下强者、学院派以及像青岫这样从其他领域转型的焦点人物。 后台人声鼎沸,充斥着各种香水、发胶和年轻荷尔蒙的气息。选手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寒暄,或暗自较劲。 青岫向来不爱这种场合,便自顾自戴上耳机,循环播放着自己新歌的小样,音量大到足以隔绝一切杂音。 直到—— 一片阴影笼罩下来,在她面前停留了太久。 她不耐地皱眉,从沉浸的状态中稍稍剥离。紧接着,她便感觉到耳机电量耗尽的提示音轻微一响,音乐戛然而止。外界的声浪如同失却了堤坝的洪水,瞬间涌入耳膜。 她下意识地抬头。 一张过分张扬的脸闯入视线。树莓红发色、五官精致,眉眼带着攻击性的俊美,正以一种混合着探究与戏谑的笑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距离近得让她有些不适。 于牧野。 她认得他。那个才华横溢、风格强劲,也曾公开质疑过“偶像文化”缺乏真实灵魂的顶流rapper。 他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 青岫眼中闪过一丝纯粹的困惑。随即带着因长时间专注而显得格外清冷的目光,对上他的视线。她甚至准备抬手摘下那已无声息的耳机,问一句“有事吗?” 她记得自己似乎是想这么做的。 然而,就在她抬眸、抬手、即将开口询问的这个电光石火的瞬间—— 深谙表情管理之道的青岫看到了那双桃花眼里瞬间翻涌过错愕、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无视了的愠怒? 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刺到,猛地直起身,几乎是带着点狼狈地骤然转身,挤开旁边隐约投来视线的人群,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怔了一下。 眼中那点未散尽的专注和刚刚升起的疑惑交织,最终化为一抹极淡的、不明所以的茫然。 他怎么了? 是……自己没及时回应,惹他不快了? 对于他那突如其来的情绪,她无法理解,也无暇深究——一个对“前偶像”抱有偏见的天才,脾气古怪些,似乎也说得通。 于是,于牧野此人在她这里的初始印象,除了“才华”和“偏见”外,又多了一个“情绪化”和“难以捉摸”。 她把没电的耳机收好,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平板的歌词上。那段小插曲,就像投入深潭的小石子,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 回忆到这儿,青岫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劲:“这个视频的角度,刚好在我准备抬头的时候切走了镜头。” “绝对是故意的!”林悄悄立刻接话,“就为了制造话题!” “戴着耳机没听清他说什么,”青岫言简意赅地对林悄悄解释,语气平静无波,“可能是头发挡住了,没人发现。” 林悄悄恍然大悟,接着又气鼓鼓的:“那他也太小气了吧!这就挂脸了?还上了热搜!摆明了是想看你笑话……” “你之前不是天天念叨着于牧野好帅,是你新墙头吗?”青岫挑眉看她,“这就翻脸了?” “我林悄悄是这么肤浅的人吗!”她挺直腰板,一脸正气,“帅只是一个人最不起眼的部分!现在我宣布,他不再是我的墙头了!” 青岫被她这副样子逗笑,摇摇头没戳穿她上周还收藏于牧野舞台的事。 林悄悄却像打开了话匣子,继续滔滔不绝:“说来也怪,于牧野绯闻那么多,光是能叫上名字的模特、网红,都能凑两桌麻将了……” “但他好像从来没正式承认过任何一个。这‘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功夫,也是绝了。” 青岫对这类八卦兴趣不大,但这条信息与她之前对于牧野“玩世不恭”的印象倒是吻合。 一个热衷于游戏人间、却不愿被任何一段关系绑住的男人。她心里对于牧野的标签,又加固了一层。 “行了,我和他不是一路人。”她站起身,对着镜子理了理碎发,“今天的舞台才是重要的。” 至于于牧野会不会因此“不善罢甘休”? 她压根不在乎。 她的战场,在聚光灯下,在麦克风前,在每一个需要被听见的歌词里。 其他的,都是杂音。 这时,化妆间的门被轻轻叩响,执行导演探头进来,语气客气:“青岫老师,准备一下,十分钟后所有选手到主舞台区集合,进行开场录制和规则讲解。” “好的,谢谢。”青岫点头,将心中最后一点杂念摒弃。 --- 去往主舞台的通道已聚满选手。 青岫一出现,原本嘈杂的议论声微妙地低了一瞬,无数道目光明里暗里地投射过来。好奇、审视、不屑、等着看好戏……各种情绪交织。 “啧,热搜女王来了。”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在角落响起。 青岫抬眼望去,是周菲儿——她的高中同学,大学学了服装设计,现在莫名进了节目组服装组。 她此刻正抱臂靠在墙边,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林悄悄立刻就要上前,被青岫轻轻按住手腕。 “走吧。”青岫面色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径直从周菲儿面前走过,连眼风都没扫过去一个。 这种彻底的无视,比任何回击都让周菲儿难受。她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装什么清高。”她盯着青岫挺拔清瘦的背影,低声对旁边的跟班说,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一个偶像出身的花瓶,也敢来沾说唱节目的边儿。” “菲儿姐,听说她创作还行……”跟班小声说。 “创作?”周菲儿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抄没抄袭还不一定呢。等着吧,有她好看的。” --- 另一边,于牧野正被几个相熟的地下rapper围着。 “野哥,可以啊,上来就搞这么大动静?”一个扎着脏辫的男生用手肘撞了他一下,挤眉弄眼。 于牧野懒散地靠在墙上,指尖夹着根没点燃的烟,漫不经心地哼笑一声:“节目组给的剧本,懂不懂?” “少来!你那眼神可不像演戏。”另一个寸头笑道,“不过那妞儿是真没给你面子,视频我们都看了,哈哈哈……” 于牧野嘴角勾着,眼神却没什么笑意,目光越过人群,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刚刚走进来的身影。 青岫今天穿了件牛仔挂脖吊带,细带勾勒出纤直的肩颈——锁骨左侧那颗痣,在光下好似一个无声的标点。下身是条阔腿牛仔裤,浑身上下唯一的装饰只有左耳耳垂上那个不起眼的易拉罐拉环状耳钉。 干净,利落,与周围那些链条、重金属、oversize服饰的选手格格不入,却又自带一种不容忽视的气场。 她正微微侧头听林悄悄说话,侧脸线条冷冽流畅。 于牧野的目光在她耳垂那个奇怪的耳钉上停留了一瞬。 “看什么呢野哥?”脏辫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吹了声口哨,“哦——热搜女主角啊!别说,近看是真带劲,这气质……” 于牧野嘴角那点痞笑淡了下去。 “啧,”他咂了下舌,声音里透出明显的不爽,“会不会说话?” 话音未落,他已经干脆利落地踹了脏辫一脚:“滚蛋。” 他周身那股懒散劲儿冷不丁地收了一下。但他插在裤兜里的手,却不自觉地摩挲着口袋里那枚冰凉的金属打火机。 啧,烟瘾有点犯了。 他脑海里闪过三周前,她抬起眼时,那双清澈却仿佛蒙着一层薄冰的眸子。 当时他说了什么来着? 好像是——“姐姐,认识认识?” 带着他惯有的、准备看好戏的挑衅。 然后, 他就被彻底无视了。 于牧野舔了舔后槽牙,心里那股说不清是挫败感还是被挑起的好胜心,又隐隐冒头。 这时,总导演拿着大喇叭开始喊话,让所有选手去主舞台区按指定位置坐好,准备录制开场。 人群开始移动。 于牧野故意放慢脚步,等到青岫经过他身边时,他状似无意地往前迈了一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 青岫脚步一顿,抬起眼。 四目相对。 这一次,于牧野清晰地看到了她眼中的情绪——没有惊慌,没有羞涩,只有一丝被打扰后的、淡淡的不耐。 以及,一如既往的疏离。 这股视线像是一根引线,点燃了他心里那点恶劣的玩味。他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开口: “姐姐,热搜看了吗?” “你欠我一次回应。” 第2章 chapter2 青岫迎向于牧野的视线,那双眼睛里看不出温度,既没有周菲儿预想的羞愤,也没有于牧野预想中的慌乱。 她只是微微侧头,用一种极其平静的语气,清晰地反问: “于老师,” “你很在意那个?” 于牧野:“……” 她甚至没有等他回答,便收回目光,径直走向主舞台区。 于牧野僵在原地,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一拳打在棉花上”,还反弹回来砸中了自己的鼻子。 操。 于牧野几乎被气笑了,舌尖重重顶过齿列,瞬间觉得自己刚才那副“兴师问罪”的样子简直像个傻逼。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他掏出来瞥了一眼,是团队发来的消息,提醒他注意和青岫的互动分寸,别让热搜事件继续发酵,还附带了几个实时舆情关键词,显示“于牧野吃瘪”和“青岫反杀”的讨论度正在攀升。 他烦躁地按熄屏幕,没回复。 --- 主舞台区,灯光将空气烤得炙热。 巨大的环形结构压迫感十足,选手席上挤满了形形色色的身影,躁动与不安在明亮的灯光下无声涌动。 青岫按照指引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其中一道,格外有存在感,带着某种灼人的温度,从斜侧方投射过来。 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刚落座,执行导演就小跑过来,低声对青岫说:“青岫老师,开场有个所有选手的集体亮相镜头,需要您和于牧野老师站得近一些,方便机位捕捉……毕竟,嗯,热搜效应。” 青岫的指尖在膝上无意识地收拢了一下,又迅速松开。 “好的,按流程来。” 她咽下那点被当作话题道具的不适,告诉自己,在这个圈子里,有时候流量本身就是一种需要驾驭的力量。 果然,站位时,她被安排在于牧野身旁。镜头扫过来的刹那,他偏过头,声音擦过她的耳际:“姐姐,这次可不能再‘听不见’了。” 青岫面朝镜头,嘴角维持着职业化的微笑,没有任何回应。 她甚至没有眨一下眼,仿佛他的声音只是背景杂音里微不足道的一缕。 镜头刚一移开,她便不着痕迹地向旁挪了半步,将那点被迫拉近的距离重新拉开。 这细微的退避没能逃过他的眼睛,心口那点无名火又窜起一簇,但在无数镜头的虎视眈眈下,他也只能维持着表面的笑,转回头去。 集体镜头拍完,选手们回到座位。林悄悄趁着间隙溜过来,塞给青岫一瓶水,小声说:“我刚听说,于牧野的团队好像对热搜挺不满的,觉得形象受损了。” “随他们。”青岫拧开瓶盖,水流过喉咙,将一丝烦躁也一并压下,她的注意力已全部转向登上舞台的主持人。 主持人没有废话,直接点燃战火:“欢迎来到《青年好说唱》第一轮淘汰赛——关键词限时创作!” “各位选手,你们稍后将抽取本轮的创作关键词。抽签完毕后,你们仅有两小时的准备时间!两小时后,我们将按抽签顺序进行90s的个人展示。本轮将由现场500名观众与21人专业乐评团共同评分,观众票数占比30%,乐评团票数占比70%!综合评分最高的前十名,晋级十强,其余选手……很遗憾,就此止步!” 规则宣布,现场一片低低的哗然。两小时!这意味着几乎没有打磨的时间,完全考验选手的即时反应、创作底蕴以及强大的心理素质。 “这也太刺激了吧!”坐在青岫旁边的年轻男孩哀嚎一声,“我freestyle不行啊!” 另一个戴着夸张金属链条的选手嗤笑:“没那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 青岫则不急不躁,心里快速分析着赛制:乐评团占比高达70%,这意味着技术流和思想性比单纯的现场炸场更重要——这恰好是她的优势。 这时,大屏幕开始滚动关键词。青岫的心跳略微加速,但呼吸依旧平稳。 “青岫老师,请抽签。” 她上前,从密封箱中抽取一个球,打开——【面具】。 心口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这个词,太过锋利。 她下意识摸了摸左耳的易拉罐拉环耳钉。这是她从不离身的饰品,冰凉的金属触感,总是能让她冷静。 这枚耳钉,是她过往的一部分,是她戴得最久、也最不愿摘下的“面具”。 紧接着,于牧野上台抽签。他动作随意,好像完全不在意结果。展开纸条时眉梢一挑。镜头立刻给特写——【伪装】。 他扯了扯嘴角,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目光再次扫过青岫,带着某种“看,我们抽到的似乎都很‘合适’”的玩味。 --- 抽签结束,倒计时旋即启动! 选手们如同开闸洪水般冲向临时创作区。这两小时里,节目组还要组织观众入场,时间紧得让人喘不过气。 走廊脚步杂乱。 青岫快步走向自己的创作室,林悄悄小跑着跟在她身边,声音挤过嘈杂: “柚子,我刚在后台听说,周菲儿她们那个小圈子开了赌局。” 青岫脚步未停,只微微挑眉示意她继续。 “赌你第一轮会被淘汰,”林悄悄语气里憋着火,“说你偶像出身,肯定接不住这种即兴创作的强度。” 青岫闻言,嘴角反而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还有呢?” “周菲儿押得最多,”林悄悄补充道,“她还说你那个‘面具’的关键词,根本就是在写你自己。” 听到这里,青岫在创作室门口停下脚步。 高中时,周菲儿便是如此,永远活在对比的阴影里——比家世,青岫书香门第;比成绩,她望尘莫及;就连她暗恋的学长,递出的情书最终也落在了青岫桌上。 那些求而不得的挫败与羞耻,经年累月,就这样发酵成了根深蒂固的恨。 “悄悄,”她语气平静,“你觉得我该在意这些吗?” 林悄悄立刻摇头:“当然不!他们就是嫉妒……” “不,”青岫打断她,手握住门把,“我很感谢他们。” 在林悄悄不解的目光中,她淡淡一笑: “感谢他们用这么肤浅的认知,来为我铺路。” 说完,她推门而入,将喧嚣隔绝在外。 独处的空间让她终于能卸下所有外在的铠甲。其实周菲儿说得没错,面具这个词,确实在写她自己。 这个词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她心中最柔软的部分。 她想起很多事,很多人。 想起那个再也回不来的人,想起左耳上那枚易拉罐拉环耳钉的来历。 笔尖在纸上悬停良久,终于落下: 用微笑焊接所有缝隙 他们歌颂这乖巧的美丽 直到我的血肉/与面具长成一体—— 写到这里,她突然停住,将整张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太直白了,太情绪化了,这不是她想要的。 她重新拿起笔,试图从更客观的角度切入…… 创作到一半,青岫觉得思路阻滞,头昏脑胀。她放下笔,决定找个地方透透气。 几乎是凭着身体记忆,她推开安全通道那扇略显沉重的防火门,沿着楼梯一路向上,来到了大楼的天台。 夜风扑面而来,带着城市夜晚特有的潮湿和远处霓虹的光晕。她走到栏杆边,俯瞰脚下缩成模型的街景。 还是这栋楼。 几年前,她作为预备女团成员,曾在这栋楼的某个排练室里,为了一个出道位日夜苦练。那时对未来满是憧憬,以为站在舞台上就是梦想的全部。 然而,现实却给了她更复杂的一课。 出道后资源寥寥,团队解散后,成员们各奔东西,演戏的演戏,录综艺的录综艺。只有她还在固执地守着创作这一亩三分地。 没有公司撑腰,没有团队运营,所有事亲力亲为。她不愿写市场偏爱的爆款,歌词也不讨资本欢心,净是些尘世里无人问津的角落,唱的歌也带着棱角,勾勒着那些被遗忘的伤痕。 除了转型初期的那首歌溅起了一点水花,始终不温不火,走在街上也罕有人认出。 如今,她换了一种身份重回故地,踏入的却是更残酷的角斗场——从被资本包装的商品,到挣扎着表达自我的创作者。 这条路,她走得比想象中更孤独。 她闭上眼,任由夜风吹拂脸颊,试图吹散脑中纷乱的思绪。 就在这时,一丝极淡的烟草气息渗入夜色钻进她的鼻腔。 青岫倏然转头,望向天台另一侧被阴影吞没的角落。 一点猩红在黑暗中明灭不定。 随即,一个修长落拓的身影从阴影里不紧不慢地踱出。那头红发在稀薄的夜光下泛着冷调的光泽,不是于牧野还能是谁。 他指间夹着烟,走到离她不远处的栏杆边倚靠,目光落在远方璀璨又模糊的夜景上。 “躲清静?” 他吸了一口烟,随意地问,声音被夜风滤过,少了几分平日的攻击性,多了点含混的沙哑。 青岫没有回答,只将目光重新投向楼下的车水马龙。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更不想在这种时候与他产生任何交集。 于牧野却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沉默。 他将烟蒂在随身携带的金属烟盒盖上轻轻按熄,目光终于从夜景移向她略显紧绷的侧脸轮廓,那双惯常带着审视的桃花眼,在夜色里沉淀得格外深沉。 他看着她,看着那张仿佛无懈可击的平静面容下,微蹙的眉心与眼底未能完全掩住的倦色和挣扎。 沉默在夜风中流淌了几秒,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她心湖深处: “戴着那么沉的面具,” “不累么?” 第3章 chapter3 夏夜的风带着未散的湿气,在楼宇间穿梭。 青岫的后背不易察觉地绷直了。 他这句话,比住何直接的挑衅都更具穿透力。她慢慢转过身,对上他那双仿佛能洞穿表象的眼睛,声音听不出温度:“于老师是以什么身份过问?对手还是……评委?” 于牧野低笑一声,非但没被激怒,反而向前逼近半步,距离瞬间变得危险。他微微俯身,目光落在她左耳那枚细得几乎看不见的银色耳环上,停留一瞬,才抬眸,看进她眼底: “只是一个……好奇的观众。” 他的眼神太过专注,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仿佛非要在她密不透风的防御上,撬开一丝縫隙。 青岫自然不退不让,请冷的眸光如同淬了冰:“那就请于老师,好好看舞台上的表演。” “拭目以待。”于牧野又笑了一声,那眼神里毫不掩饰的期待与探究,几乎要满溢出来。 青岫回以一个恰到好处的、礼节性的微笑,随即转身,将他那过于灼热的视线彻底隔绝在背后。 她回到休息室,看着仅剩四十分钟的时间,眼神重新沉淀下来。 她抽出一张全新的白纸。 既然个人化的情绪表达容易流于表面,那就换个角度。她想起这个圈子对“前爱豆”挥之不去的偏见,想起那些被轻易贴上的各类标签。 这些,何尝不是一种强加于人的“面具”? 一个更宏大、更尖锐的构思在她脑海中逐渐成型。她不再执着于挖掘自己的内心,而是将“面具”作为一种被权力和舆论塑造的社会符号来解构。 笔尖终于毫无阻滞地在纸面上行走起来。 --- 两小时的极限创作在倒数声中结束。 工作人员敲门提醒出场,青岫拉开门,正好看到旁边创作室的门也同时打开。 于牧野走了出来,脸上挂回了那副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仿佛刚才天台上短暂的交锋只是她的错觉。 然而,就在他随手将揉成一团的废稿扔进门口垃圾桶的瞬间,一阵穿堂风掠过,将最上面那张纸吹展开来,不偏不倚滚落到青岫脚边。 纸张边缘,除了零散的词语和节奏记号,还有两行被笔力透纸背、几乎划破的字: “笑是画皮/怒是演技” “真心话都烂在备忘录里” 青岫脚步一顿。 那两行被废弃的歌词,像无意间推开的一道门缝,让她窥见那副玩世不恭面具下,一闪而过的真实裂痕。 但她并没有让自己停留。 她立刻移开视线,抬脚,从那张承载着秘密的废稿上平静地迈过,径直走向选手席那片明亮的灯光。 可那两行字,却像某种印记,悄无声息地烙在了她的意识里。 那个看起来张扬肆意、把一切都不放在眼里的男人。 他废弃的草稿里,为什么会藏着这样的词句? 她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 因为现在她不该关注这些。 --- 演播室内,灯光凝聚,空气仿佛被拉紧。 个人展示按抽签顺序开始。前面的选手们使出浑身解数,现场气氛不断升温。 于牧野在中间偏后出场。他迈上舞台,甚至不需要任何多余动作,只是站在那里,台下就爆发出震耳的声浪。 没有伴奏的清唱规则对他来说形同虚设。 他的九十秒表演,依旧是他标志性的风格——节奏炸裂,歌词充斥着嚣张的炫技和游戏人间的态度,将“伪装”诠释为一种游刃有余的强者姿态。现场的气氛被他彻底点燃。 表演结束,他在满场喝彩中走下台,经过青岫身边时,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只留下一个含义不明的眼神。 “接下来,有请青岫——” 主持人报出她的名字。 追光灯打在她身上,将她与周遭的喧嚣隔绝开来。 她开口。 清凌凌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没有声嘶力竭的呐喊,没有刻意炫技的复杂flow,她用的是最干净利落的咬字,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一层层剖开“面具”这个主题。 她的歌词,不再局限于个人情感,而是指向了更广阔的社会图景——舆论如何铸造枷锁,偏见如何成为最牢固的面具,个体又如何在这种标签化的审视中,逐渐迷失真实的轮廓。 “他们用键盘铸造勋章/定义你该有的模样” 她的声音里注入了一种强大的、不容置疑的力量,那是对刻板印象的反抗,是对真实自我的坚持。 九十秒,戛然而止。 她鞠躬。 现场陷入了一瞬间的寂静,随即,爆发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热烈、持久的掌声。多位乐评团成员一边鼓掌,一边露出了赞许和深思的表情。 青岫直起身,能清晰地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撞击。她看到了观众眼中的震撼,看到了乐评团眼中的欣赏。 她知道,她做到了。 青岫目光不经意地扫向后台入口。 于牧野还站在那里,依旧抱着手臂,但之前那份戏谑和审视已然消失。他正看着她,眼神很深,里面是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青岫平静地收回目光,转身,一步步走下舞台。 她的背挺得笔直。 --- 统分环节,大屏幕上的数字快速跳动,最终定格。 于牧野——观众票数第一,乐评团分数第四,综合第二。 青岫——观众票数第三,乐评团分数断层第一,综合第一。 十强就此诞生。 --- 第一阶段淘汰赛结束,后台走廊里,晋级者们的气氛明显松弛下来。空气里漂浮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新的紧张感。 林悄悄像只欢快的云雀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柚子!乐评团最高分!断层第一!太强了!我在后台看见周菲儿那张脸都快绿透了!估计打赌输惨了!” 她挽住青岫的手臂,叽叽喳喳地说着,然后压低声音,带着点八卦的笑意,“哎,说真的,你觉得于牧野刚才那场怎么样?炸是挺炸的。” 青岫还未从表演的情绪中完全抽离,闻言,脑海中闪过那两行被废弃的、充满真实挣扎的歌词,以及他台上一贯的炫技风格。 她客观地评价道:“技术很成熟,舞台感染力也强。但歌词缺乏深度,流于表面,浪费了他的天赋……” 她话音未落,转角另一侧,于牧野脚步猛地滞住。 那句“缺乏深度,流于表面”像根针,直直扎进他耳膜。他下颌线瞬间绷紧,侧脸轮廓显得有些冷硬。 他甚至没有等待青岫可能存在的后半句,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走廊这头,青岫对此毫无察觉,只是顺着自己的想法说完:“……不过,他那种天生的节奏感和舞台掌控力,确实是老天赏饭,很少有人能及。” 林悄悄的重点还停留在前半句,小声嘀咕:“唉,要是他能静下心打磨一下歌词内涵就好了……不过话说回来,你们这排名,一个第一一个第二,接下来会不会被节目组安排点什么剧情啊?” 青岫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臂:“别瞎猜。” --- 而此刻,于牧野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休息室,“砰”地一声带上门,将正准备说话的助理小杨吓了一跳。 “野哥,结束啦?成绩不错啊综合第二……”小杨抬头,看到他难看的脸色,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于牧野没理会,走到沙发边坐下,拿起一瓶水拧开,仰头灌了好几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好像没能压住心头那点莫名的烦躁。 他其实并不是输不起,也并不是不甘心。 青岫的表演,无论是词作的深度还是情感的浓度,都让他心底受到了触动。 他甚至觉得她的观众票数不该只是第三。 可偏偏那句“缺乏深度,流于表面”,精准地戳中了他一直以来心知肚明、却不愿正视的问题。 小杨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开口:“野哥,你……没事吧?” 于牧野忽然没头没尾地问,声音有些发闷:“小杨,我写的词真的很差吗?” 小杨心里顿时警铃大作。 OS刷屏:啊啊啊救命!谁又惹到这位祖宗了?!是哪个杀千刀的在野哥面前乱说话了?! 嘴上赶紧找补:“野哥你这说的,大家不都夸你节奏炸裂、旋律牛逼吗?现场都炸翻天了!” 于牧野嗤笑一声,懒得再问,挥挥手示意他出去。 小杨如蒙大赦,溜得比兔子还快。 休息室里安静下来。于牧野向后深深陷进沙发里,闭上眼。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儿。 很久以前就有人说过他的词总是缺点人味儿。 但他始终觉得,暴露真心是件危险又矫情的事。所有那些看似“不认真”的炫技,不过是他为自己筑起的保护墙。 因为,在他的认知里, 他的音乐将永远服务于自由与张扬,而非细腻的、需要被审视的内心。 --- 与此同时。 青岫作为第一名,刚结束了一个简短的备采。 她边往回走边低头用手机复盘刚才的歌词,琢磨着哪里可以更好。 走廊里的光线比舞台区昏暗许多,她依着感觉走到一扇门前,顺手握住微凉的门把,轻轻一拧——门没锁,她便侧身进去了。 “悄……” 刚出声她就愣住了。 房间里的景象让她瞬间清醒。 于牧野背对着门口,上身赤|裸,流畅的背肌线条暴露在空气里,牛仔裤松垮地挂在腰际。他手里正拿着一件干净的白色T恤,似乎刚准备换上。听到动静,他猛地回头。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青岫的大脑空白了一瞬,下意识脱口而出: “你怎么在我休息室?” 第4章 chapter4 于牧野迅速拉好衣服转身,面对她的倒打一耙,他先是一怔,仿佛没料到她会来这一出,随即那点熟悉的、带着玩味的笑意便回到了眼底,嗓音带着演出后的微哑: “姐姐,你看清楚,这真是你的休息室?” 青岫视线快速扫过室内——风格冷硬,沙发上随意丢着件眼熟的铆钉外套,角落立着他的吉他盒。 完了,真走错了。 她立刻别开眼,转身就想撤:“抱歉,走错了。” 并非因为害羞,而是那讨厌的、不愿陷入任何尴尬局面的本能开始作祟……这人换衣服居然不锁门? 没想到于牧野动作极快地挡在了门前,嘴角噙着笑,目光落在她难得显出窘迫的脸上:“看都看了,不说点什么?” “让开。”她抬眼,声音冷了下去,那副面对外人时惯有的疏离感渐渐升起。 于牧野非但没动,反而俯身逼近,刚换上的干净T恤带着淡淡的雪松气息笼罩下来。他的目光再次掠过她左耳那个格格不入的易拉罐拉环,才落回她那双清澈却疏离的眼睛: “第三次了。” “什么?” “无视我,评价我,现在……”他嗓音压得更低,刻意染上一点暧昧的黏稠,“直接闯进我房间。” “姐姐,你该不会……” 青岫有些无语,直接侧身从他手臂下的空档钻过,拉开安全距离。 “我想于老师也不想再上个一个奇怪的热搜吧?”她拨了下头发,露出个礼貌却界限分明的微笑,“打扰了,再见。” 内心暗自皱眉:节目组怎么把房间安排得这么近。 说完迅速开门、闪人、关门,动作一气呵成。 门内,于牧野看着合上的门板,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摆,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扬了起来。 门外,青岫往前多走一步就到了自己真正的休息室。林悄悄正窝在沙发里刷手机,抬头看见她:“怎么去了这么久?” “没事,”青岫拿起水瓶喝了一口,试图压下那点因失误带来的小尴尬,“刚走错房间了。” “啊?走到谁的了?” “……于牧野。” 林悄悄瞪大眼睛,瞬间坐直:“你看到他了?” “嗯。” “他在干嘛?” “换衣服。” “哇——!”林悄悄瞬间兴奋,凑过来压低声音,“身材怎么样?有没有腹肌?人鱼线?” 青岫瞥了她一眼,语气毫无波澜:“下次你自己去看。” “切,小气鬼。”林悄悄撇撇嘴,随即又想起什么,“对了,为了庆祝你今天得了第一!我带你去放松放松怎么样!” “放松?” “嗯!我知道一个特棒的清吧,保密性很好,狗仔连那条街都进不去,很多圈内人都爱去!” 青岫本能地想要拒绝,但在林悄悄的软磨硬泡和再三保证下,最终还是点了头。 两人收拾妥当出门,在走廊里正好撞见于牧野和他的助理。 经过青岫身边时,他刻意放缓脚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 “姐姐,下次敲门。” 青岫面不改色,目不斜视:“下次记得锁门。” 他低笑一声,带着助理先走一步。 林悄悄凑过来八卦:“你们刚才嘀咕啥呢?” “没什么。”青岫望向那个器张的背影,微微挑眉。 --- 林悄悄信誓旦旦地拉着青岫来到一家名为“回响”的私人会所门口,却被身着黑色西装的安保人员礼貌地拦下了。 “抱歉女士,我们需要核实您的会员信息。”安保人员的声音平静无波。 林悄悄有些傻眼,她之前只是听圈内朋友提过这个地方**性好,没想到规矩这么严。 “我……我是跟朋友来的,他之前说报名字就可以……” “需要有效的会员凭证,或者由会员亲自带领入场。”安保人员丝毫不通融。 青岫见状,轻轻拉了下林悄悄的胳膊:“算了悄悄,我们换个地方。” 她本就对这类场合兴致不高,正准备转身离开,一位穿着白色亚麻衬衫、气质温润的男人从里面走出来,他面容清俊,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 “两位是遇到麻烦了吗?”他的声音清润温和。 安保人员立刻恭敬地称呼:“言先生。” 男人看向青岫和林悄悄,目光在青岫脸上停留片刻。尽管她戴着鸭舌帽和口罩,但那眉眼间独有的清冷气质还是让他辨认了出来。他随即笑道:“我叫言渡,是这里的老板。两位能光临,是‘回响’的荣幸,请进。” 他做了个优雅的邀请手势。 林悄悄又惊又喜,连忙拉着还有些迟疑的青岫跟了进去。 进入内部,青岫才发现这里别有洞天。声学设计的墙面确保了谈话的私密性,流淌的爵士乐与整体的格调相得益彰。 言渡亲自将她们引至一个视野良好又相对隐蔽的卡座。 待他安排好饮品单暂时离开后,林悄悄才压低声音兴奋地说:“哇,老板好帅!而且人也太好了吧!” 青岫却微微蹙眉,保持着冷静:“悄悄,你不觉得奇怪吗?严格的会员制,老板却主动放两个陌生人进来。” 她话音刚落,言渡便去而复返,手中多了一张烫金名片,轻轻放在青岫面前。 他仿佛看穿了她的疑虑,笑容温和坦诚:“贸然邀请,确实唐突。我很欣赏青岫老师的音乐作品。刚才在门口认出您,觉得不能让好的音乐人在我的地方被拦在门外,这才冒昧邀请,还请不要见怪。‘回响’执行严格的会员制,且不允许任何形式的拍摄或录音,所以不用担心私密性的问题。以后凭这张名片,您可以随意出入‘回响’。”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既表达了欣赏,又解释了行为。青岫心中的疑虑稍减,微微颔首:“言老板费心了。” “二位尽兴。”言渡得体地笑了笑,便转身离开。 走到相对安静的角落,言渡那副端着的样子瞬间松懈下来,拿出手机找到于牧野的对话框,刚输入几个字:【你那位热搜女主角居然来我这儿了……】 消息还没发送,就听到入口处传来动静。他抬头,果然看见于牧野正大步流星地走进来,眉眼间带着些许不耐。 “你怎么才来?”言渡迎上。 “刚被团队拉着开会,啰嗦半天。” 于牧野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径直朝自己惯用的私人领域走去,并未注意到卡座区的青岫。 言渡看着他的背影,又瞥了一眼青岫的方向,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玩味,他收起手机跟上于牧野,决定暂时先不点破。 --- 青岫摘下了全副武装的“装备”,放松地靠在沙发上,连续多日的紧绷感在微醺的空气和酒精的作用下,稍稍缓解。她小口啜饮着杯中的莫吉托,听着台上一位女歌手用沙哑的嗓音唱着慵懒的蓝调。 “怎么样,不错吧?”林悄悄得意地眨眨眼,“听说老板也是个玩音乐的,挺有格调。” “是还不错。”青岫点头肯定,心情也随之舒缓了几分。 过了一会,青岫起身前往洗手间。 就在她洗完手,准备返回卡座时,在连接公共区与VIP区的走廊里,一个端着酒杯、面色泛红的中年男人拦住了她的去路。对方眼神有些浑浊,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 “哟,这位小姐很面生啊,”男人挡在她面前,语气轻浮,“赏脸喝一杯?” 青岫眉头微蹙,侧身想绕开。 李建明却不依不饶,跟着挪了一步,手看似无意地要搭上她的肩,语气也沉了下来: “怎么,不给我李某人面子?知道我是谁吗?”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她肩膀的瞬间—— 青岫眼神一冷,手腕倏然翻转,精准地扣住他伸来的手腕,拇指死死按住他虎口穴道,同时另一只手迅速托住他肘关节反向一别。 “啊!”李建明猝不及防,痛呼出声,整条手臂瞬间酸麻无力,酒杯“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这边的动静终于引起了注意。 于牧野和言渡闻声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青岫完好无损地站着,气质清冷如常,而那位李总捂着手臂,脸色难看地站在一旁,脚下是碎裂的酒杯。 于牧野的脚步顿在原地,脸上准备好的关切,瞬间被惊愕取代。 言渡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他快步上前,并非去扶李总,而是先看向青岫,语气真诚:“青岫老师,您没事吧?” “没事。”青岫摇头,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衣角的灰尘。 她诧异地看向于牧野又很快收回视线。 真是……冤家路窄。 李建明看到于牧野和言渡,气焰收敛了些,但依旧端着架子:“牧野啊,这位是你朋友?架子不小嘛。” 于牧野没理他,径直走到青岫身边,以一种不着痕迹却充满保护意味的姿态微微侧身挡在她前面,冷眼看向李建明:“李总,喝多了就早点回去休息,为难女孩子不好看。” 李建明脸上有些挂不住,冷哼一声,转向言渡:“言老板,你们这儿的客人,现在都这么不懂规矩了?” 言渡上前一步,脸上依旧是那副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但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李总,‘回响’的规矩第一条,就是尊重每一位客人。尤其是被冒犯的客人。” 他微微抬手,两名安保人员立刻无声地出现在不远处,“需要我让人送您去醒醒酒吗?” 李建明看看面色冰冷的于牧野,又看看笑里藏刀的言渡,再瞥一眼始终面无表情、眼神清冷的青岫,自知讨不到好处,瞪了他们一眼,甩手走了。 于牧野这时才转头看向青岫,目光复杂地看着她,语气带着探究: “你……练过?” 第5章 chapter5 “小时候学过几年散打。” 青岫语气平淡,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于牧野:“……” 他发现,这个女人每次都能出乎他的意料。 “回响”里的爵士乐适时切换,慵懒的新旋律覆盖了方才的插曲。言渡适时扬起无可挑剔的微笑,自然地介入这微妙的氛围。 “看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目光在于牧野和青岫之间微妙地转了一圈,“几位,不如回卡座再聊?我让人送杯安神的饮品过来。” 于牧野没吭声,双手插在裤兜里,目光却仍胶着在青岫身上。 青岫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个瞬间制伏醉汉的是另一个人。她微微颔首,算是同意了言渡的提议。 林悄悄正伸长脖子往走廊方向张望,一见到他们三人一起回来,眼睛瞪得圆圆的:“柚子!你没事吧?我好像听到杯子摔碎的声音……”她跳起来拉住青岫的胳膊,上下检查。 “没事,”青岫拍拍她的手,语气轻松,“就是个喝醉的人,已经处理好了。” 林悄悄这才拍拍胸口,长舒一口气,随即八卦之魂立刻燃烧起来,眼神在于牧野和言渡之间来回扫射,用气声在青岫耳边问:“什么情况啊?他们俩怎么……” 言渡笑着接过话,轻描淡写:“一点小误会,让林小姐受惊了。” 他招手叫来侍者,低声交代了几句。 于牧野则十分自然地在青岫旁边的空位坐下,那股熟悉的雪松气息再次笼罩过来。他身体朝她这边微倾,全然无视林悄悄探究的目光,勾起唇角,半真半假地叹道: “唉,正准备英雄救美的。” 青岫正端起桌上那杯没喝完的莫吉托,闻言,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才抬眼看他: “下次动作快点。” 于牧野:“……” 他被噎了一下。 随即他又想到刚才林悄悄叫她柚子,某种熟悉感一闪而过,却来不及捕捉就挑开话题。 “你小名叫柚子?” “嗯。因为爱吃。” 于牧野:“……挺可爱的。” 他又被噎了一下。 这时,侍者端来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三杯饮品。言渡亲自将其中一杯色泽清亮翠绿的推到青岫面前。 “这是本店特供的‘苦尽甘来’,”言渡微笑着介绍,“苦瓜基底,加了点薄荷和少量蜂蜜,清热去火,最适合压惊。” 林悄悄好奇地凑近闻了一下,立刻皱起小脸往后缩:“哇,这苦瓜味……闻着就好苦!” 于牧野看着那杯绿得纯粹的液体,也下意识地皱起眉头,然后带着点看好戏的心态,想看看青岫如何处理这杯“黑暗料理”。 在众人的注视下,青岫平静地端起杯子。她没有急于品尝,而是先端详那通透的色泽,然后才小口啜饮。微苦的滋味在舌尖漫开,紧接着,薄荷的清凉与一丝极淡的甘甜缓缓浮现。 她不仅没有露出任何不适,反而又坦然自若地喝了一口,微微颔首,给出了中肯的评价:“苦味很正,回甘也清爽。谢谢言老板,我很喜欢。” 言渡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笑容变得真实了许多:“不客气,能遇到懂得欣赏它的人,是我的荣幸。” 于牧野看着眼前这完全超出预期的画面,难以置信地指了指那杯绿色的液体,又指了指青岫。 就在她微微侧头,准备将杯子放回桌面时,暖调的灯光恰好流淌过她纤直的脖颈和锁骨——那颗位于锁骨左侧的小痣,再次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帘。在她冷白肌肤的映衬下,那一点深色显得格外醒目,甚至带着点说不清的……挑衅意味,仿佛在无声地强调着她与周遭、与他的格格不入。 “你……你喜欢喝这个?”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注意力却有一半被那颗随着她呼吸微微起伏的痣牵走了。 “嗯,”青岫点头,语气理所当然,“比酒舒服。” 于牧野彻底没脾气了,他对着言渡摊手,一脸“这世界怎么了”的荒谬表情。 言渡忍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看来,你的套路对这位小姐完全无效。” 于牧野仰头喝光自己杯里的威士忌。 啧,怎么好像比那杯苦瓜汁还苦一点? 几人又坐了一会儿,气氛在言渡的斡旋和林悄悄的插科打诨下,总算不再那么诡异。 青岫看着杯中见底的绿色饮品,感觉连日积攒的疲惫确实消散了不少。她放下杯子,轻声开口:“时间不早了,我想先回去休息了。” 这次于牧野没再说什么,只是在她起身时,目光沉沉地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回响”的门口。 看着青岫离开,于牧野才收回视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酒杯壁。 言渡慢条斯理地回着手机消息,头也没抬,温润的嗓音带着了然的笑意:“人都走没影了,还看?” 于牧野啧了一声,只觉得心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郁气还没散尽。他瞥了眼言渡那不断跳出新消息提示的手机屏幕,嗤笑道: “还说我?先回你那些‘好妹妹’的消息吧。” 这两人其实算半个发小,初中相识,大学时还热血沸腾地组过乐队。别看言渡现在人模狗样,一副温润如玉的绅士做派,内里却是个在情场游刃有余的浪子。 “妹妹哪有我们牧野重要啊?” 言渡犯着贱,作势就要把胳膊搭在于牧野肩上。 于牧野一脸嫌弃地躲开:“滚蛋,老子笔直。” 言渡笑得肩膀直抖,他可是很少见到这位在哪儿都是焦点的兄弟,在同一个人身上接连吃瘪这么多次。 就在于牧野忍不住想给他一拳的时候,言渡见好就收,灵活地转移了话题。 “说真的,那位青小姐,看起来完全不需要任何人替她出头。”他想起走廊里青岫那冷静到近乎漠然的眼神,和那精准利落的反制手法,“她处理得干净利落,甚至没给任何人添麻烦的机会。” 于牧野被说中心事,烦躁地抓了抓那头惹眼的银发:“……我知道。” 就是因为知道,才更觉得憋屈。 他于牧野什么时候在女人面前这么……无处着手过? 言渡低笑着,又给他倒了小半杯威士忌推过去。于牧野端起杯子,冰块轻轻碰撞发出脆响。 他仰头灌了一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脑海里那张没什么表情却格外清晰的脸。 “就是觉得这女人……真他妈难搞。” 言渡轻笑,摇了摇头,像是在看一个闹别扭的少年:“难搞?我看你倒是乐在其中。” 他顿了顿,语气多了几分认真,“而且,牧野,你没觉得吗?她和你平时接触的那些人,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 “废话。”于牧野嗤笑一声,“那些要么是看上我这张脸,要么是冲着我的名气来的。她呢?” 他想起后台的彻底无视,天台上的针锋相对,评价他歌词时的一针见血,还有刚才面不改色喝下苦瓜汁的坦然。 “她好像压根……就没把我放在眼里。” --- 而在“回响”门外,微凉的夜风轻轻拂过,带走了最后一丝酒意。 林悄悄还沉浸在兴奋中,挽着青岫的胳膊,喋喋不休地复盘着今晚的“奇遇”。 “……那个言老板,绝对是个有故事的人!而且他看起来和于牧野好熟啊,柚子,你说……” 青岫的脚步微微一顿,下意识地摸了摸外套口袋——空的。 “悄悄,”她轻声打断林悄悄兴致勃勃的分析,“我手机好像落在里面了,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她转身,再次推开那扇厚重的、触手冰凉黄铜把手的门。室内温暖的空气和慵懒的爵士乐再次将她包裹。她沿着记忆中的路线,朝刚才的卡座区走去。 刚绕过入口处那架精致的屏风,甚至还没看清卡座的全貌,一个带着明显挫败感、又混杂着几分无奈的低沉嗓音,就清晰地穿过舒缓的音乐,钻进了她的耳朵—— “……她好像压根没把我放在眼里。” 是于牧野的声音。 青岫的脚步顿了一下。 她抬起眼,看见于牧野背对着她,和言渡还坐在原来的卡座里。 言渡正对着她的方向,显然已经看到了去而复返的她。他镜片后的眼睛微微一闪,嘴角勾起一个极细微的、“看好戏”意味的弧度。 几乎是同一时间,于牧野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或者说某种直觉让他猛地回过头。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猝不及防地撞上。 卡座上方暖色调的光线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那双总是带着漫不经心笑意的桃花眼里,此刻清晰地闪过一丝来不及收起的懊恼,以及……一丝罕见的、被抓包的尴尬。 青岫面上平静无波,心里却瞬间明镜似的——他刚才那句带着怨念的吐槽,主角正是自己。 她直接无视了言渡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眼神,也忽略了于牧野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目光平静地扫过于牧野……身旁的沙发空隙,语气如常,听不出半分异样: “于老师,看到我的手机了吗?” 于牧野像是才回过神,视线下意识地跟着她的话看向自己身侧——那里果然安静地躺着一部熟悉的手机。 他动作略显僵硬地拿起来,递给她。 青岫伸手去接,指尖在交接的刹那,不可避免地与他温热的手指轻触了一下。那触感干燥,带着男性偏高的体温,与她指尖惯有的微凉形成鲜明对比。 她稳稳地拿回自己的手机,指尖微微蜷缩,将那一点陌生的暖意隔绝。 “谢谢。”她微微颔首,语气疏离而礼貌,对刚才那句清晰的抱怨置若罔闻,“不打扰了。” 说完,她再次干脆利落地转身,将两个男人各怀心思的目光和那片空间里弥漫的微妙氛围,彻底关在了身后。 走出“回响”,重新融入初夏微凉的夜色里,青岫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林悄悄还等在原处,路灯在她脸上投下好奇的光影。 她握紧了掌中的手机,金属外壳在夜风里很快变得冰凉。 于牧野那句话,她听得清清楚楚。 “没放在眼里”么? 她只是, 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专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