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小哑巴替嫁给大反派》 第1章 001 仲秋八月,暑气未消。 海宁宣德门内侧,来往之人衣衫薄厚不齐,有摇扇子的,也有裹紧外衫的。 青央挤在人群,仰首看着那张刚贴上去的告示。 纸是袁花黄纸,墨是徽州松烟墨,字却有些急:“本城盐商陈宅独女,罹患沉疴,屡医无效。今特张榜,延请精通医术之士。若能妙手回春,酬谢纹银三千两。” 三千两。 青央定睛看了好一会儿。 她怕热,今日穿了件青布衫,头发简单挽了个髻,脸上擦了层薄灰,看起来就是个穷小子。 但实际上,她只是个十七岁的哑巴姑娘。 青央从怀里掏出本子和半截炭笔,咬着唇,低头写道:“雪魄参,三千两,给姐姐治病。” 年前的时候,海宁突发时疫,爹娘去世,她身边就只剩下姐姐一个亲人。如今姐姐染病咳血,城里的大夫摇头说,若没有雪魄参入药,怕是熬不过冬天。 青央跑遍海宁所有药铺,忍受白眼,疲惫不堪,终于在城西的药铺找到了雪魄参。 那参通体雪白,透着寒意,却让她看到了希望。 掌柜的是个精瘦老头,耷拉着眼皮,似笑非笑对她说:“看你穿得这么寒酸,给你便宜点,一万两,现银或者通兑的银票。” 她哪有这么多钱。 爹娘留下的钱,姐姐卖画得来的钱,早在请大夫抓药的时候,花去了大半。 青央努了努唇,感觉三千两有点不够,但转念一想,总比没有的好。 于是,她跑到当铺,淘了一件旧道袍和马尾巴毛做的假胡子。 青央对着镜子,折腾了半天,还是觉得有点怪。 最后,她摸了摸假胡子,又理了理身上的灰布袍,深吸一口气,朝着陈府走去。 陈府在海宁城东,三进的大宅子,门口的石狮子张着口,露出大白牙。 陈家门房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打量她一眼:“道长是来给我家小姐看病的?” 青央点头,掏出小木牌,上面刻着“哑医”二字。 这是她刚刻的,刀工粗糙,在土里磨了半天,勉强能看。 门房皱眉:“哑巴大夫?倒是稀奇得很。”但他还是进去通报了。 不多时,一个穿着靛青比甲的丫鬟出来引她进去。 穿过回廊时,青央悄悄打量四周。 庭院宽阔,一池残荷。屋檐下挂着鸟笼,里面养得是画眉,叫声清越,好像在说:欢迎你来。 青央满意点头,心想这样的大户人家,肯定不会赖账。 正堂坐着个穿褐色直裰的中年男子,面容白净,留着三缕长须,是陈家家主陈天鸿。 他见青央进来,起身拱手:“敢问道长如何称呼呀?” 青央又掏出那块小木牌。 陈天鸿愣了愣,随即笑道:“原来是哑医道长,失敬失敬。小女病重,请了多位大夫都束手无策,道长若能治好,陈某绝不食言。” 话很客气,眼睛却在审视。 青央点头,示意不要废话,要看病人。 陈天鸿引她进入内室。 屋里熏着浓香,并没有药味。拔步床上挂着水红色的纱帐,里面躺着一位女子。 丫鬟上前,撩开纱帐一角。 青央偷偷瞥见那女子闭着眼,眉头微蹙,嘴唇干裂,不像是病了,倒像是渴了。 青央恭敬行礼,走近两步,正要搭脉,却听见床上女子睁开眼,笑出声来。 那笑声清脆,毫无病气。 青央的手僵在半空,不知道该怎么放才对。 那女子名为陈令窈,坐起身,上下打量青央,眼里全是戏谑:“爹,你瞧这道长,胡子都贴歪了。” 陈天鸿愣了一下,脸色骤变,上前一步,伸手扯掉青央的假胡子。 青央来不及躲,直落落地露出了那张清瘦的脸。 “是个姑娘?”陈天鸿皱眉,“你好大的胆子,敢来我家行骗!” 青央后退一步,手摸向腰间藏的银针,但陈家的护院来得太快,两个彪悍大汉直接把她堵在屋里。 她心下一沉,看来今日是要费些周折了。 正想着如何脱身,却听陈令窈忽然止住笑声,意味不明地盯着她的侧脸,完全愣在那里。 “爹。”陈令窈摆了摆手,悄声对陈天鸿说,“你看她的脸,是不是很像我?” 陈天鸿闻声看去,这一看,他也怔住了。 青央不明所以,只觉这对父女看她的眼神,实在是古怪。 先是惊讶,然后是打量,最后是……欣喜? 陈令窈掀开被子下床,趿拉着鞋走到青央面前。 她比青央略高些,伸手抬起青央的下巴,仔细端详。 青央无奈仰着脸,看见陈令窈眼里闪过复杂的情绪。 “太像了。”陈令窈喃喃,“尤其是脸型和骨相。” 她转身跑去,对陈天鸿耳语道:“爹,京城来的消息,说婚事定在明年夏天,我要是嫁过去,岂不是……” 陈天鸿叹了口气:“可婚事已定,咱们家又是皇商,能与侯府结亲,是天大的荣耀。” “荣耀?” 陈令窈冷笑:“爹,他宣成侯卫琢是什么好人吗?人人都说他手段狠辣,弑父杀母,就连他之前那个未婚妻,听说要嫁给他,也突发疾病死了……” “爹,您难道忍心让我去送死?”陈令窈声音发颤,攥着陈天鸿的衣袖,“那些传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女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咱们陈家日后又要指望谁去?” 青央跪在地上,听不清他们具体在说什么,只隐约听见陈令窈地声音时而急切,时而哽咽。还有那陈天鸿,一直背着手,踱来踱去,摇头叹气。 她纳闷,但觉得是因为自己的脸,这脸究竟有什么用处,她还猜不透。 良久,父女俩像是达成了某种协议。 陈令窈擦干眼泪,缓步走过来,扶起她,神色温柔:“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青央从袖中掏出炭笔和小本子,写道:“红萦。” “红萦……”陈令窈念了一遍,又问,“你家里有什么人吗?” 青央摇了摇头,写道:“父母早亡,孤身一人,路过海宁,穷困潦倒,见宣德门悬金而来。” 她不敢提姐姐,怕有软肋被人威胁。 陈令窈看青央头发干燥,衣裳破烂,眼中闪过鄙夷,但很快掩去:“你可听过京城的宣成侯?” 青央点头。 她从前在茶馆听说书人讲过,宣成侯卫琢,都察院佥都御史,人称“活阎王”。说他二十岁时,弑父杀母,皇帝仁慈未处死。二十四岁时,探破大案,承袭爵位,未婚妻突发急病身亡。朝中弹劾他的人不少,可齐王和皇帝偏偏宠信他,说他办事得力。 “我想请你顶替我的身份,嫁给他。”陈令窈温声说,“为期三个月。三个月一到,我就派人接你回来。” “你想要什么,只要我们陈家能办到,都可以给你。” 顶替?嫁人?还是嫁给那个活阎王? 青央的耳畔嗡嗡作响,以为自己听错了,拍了拍脑袋,急忙比划:“嫁给他三个月?什么都可以?” 陈令窈微笑着说:“金银珠宝,田产地契,只要你开口。” 青央听清话后,内心微微一颤。 要是拒绝,自己可能会被送到官府,姐姐也会不治身亡。要是答应,自己可能战战兢兢,但姐姐也许能活下来。 青央垂首,攥着掌心,想起姐姐惨白的脸,想起那株雪魄参,想起掌柜的问她要一万两的样子。 光影像宣纸一样敷在她面上,青央宛如束缚的人,耳鼻窒息,不停挣扎。 过了很久,她缓缓抬起头,挣扎退潮,只剩下孤注一掷。 她咬了咬牙,最终伸出两根手指。 “两千两?”陈天鸿眉头一皱。 青央缓慢而坚定地摇头,用力在本子上写:“两万两,要银票,还要签协议,嫁入侯府三个月后必须接我回来。若违此约,性命攸关,财帛散尽。” 陈令窈眉梢轻挑,随即轻笑:“倒是个有胆识的。好,两万两就两万两。”她转身吩咐丫鬟,“取纸笔来,再拿两万两的通兑银票。” 协议很快拟好。 青央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确认无误,颤着手按下手印。 陈令窈盖了私章,陈天鸿作为见证人,也签了名。 “婚期在明年夏天。”陈令窈收起协议副本,温柔如水,“这几个月,你就住在府里,学规矩,学侍奉,学我的言行举止,平日爱好。” “你是哑巴,倒省了许多事。过两日,我给你寻个会手势的丫鬟,让她伺候你,到时候陪你去侯府。你有什么事,就通过她传话。” 青央点头。 她明白陈令窈这样做,是让她先去侯府探探路。 若那宣城侯卫琢并非传闻中可怕,陈令窈接回她后,便会取而代之,回到侯府。 若侯府真是龙潭虎穴,牺牲的也只是她这个替身。 她不愿,可她没有选择。 # 次年六月初八,京城侯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青央坐在侯府新房里,红盖头早已掀开。 她穿着大红嫁衣,顶着金丝冠,实在佩服世家贵女能微笑应对宾客,疲惫又劳累。 床边有红枣、花生、桂圆、莲子,还有几枚铜钱,青央无聊,捡起一枚铜钱,在手里来回摩挲。 两万两银票,一万两买了雪魄参,五千两给了医女,托她照顾姐姐。剩下的五千两,她存在银铺里,虽然看不见,但她知道,那是她们姐妹的命。 昨日,趁着所有人手忙脚乱,她跑到递铺,拆开医女的信,上面说雪魄参已入药,姐姐咳血已经止住,虽未痊愈,但至少有了生机。 她当即欣喜回信,编了个理由,说自己在京城开了个脂粉铺子,生意忙,要过阵子才能回去。 还请姐姐和医女保重,不要想她。 青央注意到红桌上的酒杯。 她斟了几杯酒,一饮而尽。 酒香四溢,入口绵甜,后劲挺足。 一杯接着一杯,她觉得身子暖了,胆子也大了。 青央嫌热,脱了嫁衣,只剩素白中衣,直直倒在床上,大开大合的一翻身,滚到了床榻里面。 被褥是崭新的,触手光滑柔软。 青央想着怎么熬三个月,想着姐姐的病,想着陈令窈那双绵里藏针的眼睛…… 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卫琢推开房门时,已近子时。 前厅那些敬酒的人,脸上堆着笑,嘴里说着恭喜。继母钱氏更是慈爱得不像话,说海宁皇商陈家,富甲一方,还说陈小姐温柔贤淑,与他是金玉良缘。 可他怎会不知,钱氏是怕她娶高门贵女,得岳家助力,到时候不好对付,这才先下手为强,挑了陈家女。 想到这,卫琢扫了一眼碧纱橱,听里面没动静,心下不由冷笑。 他应付完前院的宾客,身上夹杂着浓重的酒气,自然而然地适应了大婚的朱红色。 卫琢来到里间,掀开大红销金撒花帐子,注意到一个穿着素白中衣的女子,和周围的红格格不入,侧着脸,睡得正沉。 她将凤冠霞帔胡乱扔在一旁,用喜被蒙住半个脑袋,只露出鼻尖和微微翕动的唇瓣。 床边小几上放着的食盒空空如也,几碟点心渣子还没收拾。 他看了片刻,转身去沐浴。 回来时,他换了寝衣,从枕下摸出一把匕首。 刀鞘是铜鎏金的,雕着莲花纹。 他拔出刀,刀刃在烛光下泛起冷光。 卫琢故意让刀鞘落在床上,发出很闷的响声。 床上的人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咂咂嘴,蜷缩得更紧,毫无反应。 卫琢眯起眼,觉得真性情是不容易暴露的,但一个人能做到这种程度,不是演技登峰造极,就是真的懵懂无知。 他相信前者,不相信后者。 卫琢吹灭蜡烛,只留墙角的一盏小灯,昏黄光源勾勒出高大的人影。 他走到床边。 青央平躺在床上,面颊有粉色压痕,随着呼吸轻微浮动,露出耳垂和锁骨,莹白如雪。 卫琢缓着力道,单手撑在她的脸侧,盯着她嫣红的唇,另一只手握刀,用刀刃去紧贴她的脖颈。 青央怕热,所以对冷意特别敏感。 她猛地惊醒,对上他的冷眼,恐惧侵袭全身。 第2章 002 视线昏暗,男人的脸离得极近,剑眉星目,鼻梁高挺,眼神没有恶劣与混乱,唯有寂静。 他薄唇紧抿,烛光映照着左侧脸,像是一道黄昏的金边,明亮又清晰。右侧脸则隐在阴影里,像冬夜的海底,深黑又冰冷。 青央潮红的脸微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她心跳逐渐平缓,听见安静的呼吸声,还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与沐浴后的清新。 青央想比划什么,但手腕被他轻压着,有些动不了。 卫琢审视着近在咫尺的她。 这双眼睛很漂亮,因为惊恐而圆润,瞳孔里打量他的脸庞,亮得惊人。 他见过陈令窈的画像,画上之人杏脸柳眉,端庄温婉,气若幽兰。但对他来说,再美也不过是过眼烟云,留不下任何印象与想象。 然而,眼前之人却有不合时宜的灵动与生气。 “陈小姐睡得可好?”卫琢的热息喷洒在她面颊上,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青央张了张口,眼珠一转,示意自己不能说话。 卫琢似乎才想起来:“哦,听说你在海宁发了高烧,醒后就哑了。” 他收回刀,却仍撑在她上方:“既然哑了,那我问,你点头或摇头。” 青央点头。 “这门亲事,你愿意?” 青央迟疑一瞬,点头。 “看来是个胆大的。” 青央不敢动。 胆大如何,不胆大又如何,只能要姐姐能好,她怎么都行。 卫琢忽然笑了,眼睛却是静的:“你怕我。” 这不是问句。 青央垂着眼,默认了。 “怕,还愿意嫁给我,是想死?” 青央立即摇头,几缕碎发贴在了额角。 她才不想死,她还没活够呢。 “陈小姐。”卫琢起身,将匕首插回鞘中,“怕我的人,才能活得久。” 他走到桌边,倒了杯冷茶,一饮而尽:“听明白的话就睡吧,明日要进宫谢恩。” 对青央来说,卫琢今晚所作所为,都在意料之外。 她慢慢坐起来,用被子裹着自己,隔着红色的纱幔,望着卫琢的身影。 肩宽腿长,身形挺拔,却透着一种孤绝的意味。她忽然想起说书人的话:“宣成侯卫琢,在朝中树敌无数,却深得帝心。这样的人,要么是奸佞,要么是孤臣。” 青央不知道他是哪一种。 她只知道,自己得活下去,活过这三个月。 卫琢放下茶盏,回头看了她一眼:“不好奇为什么不圆房?” 青央摇头,一点也不好奇。 “倒是识趣。”卫琢熄灭最后一盏灯,走到床榻上,和衣躺下,“日后在府上,少听少问少出门。” 青央脸上闪过一丝异样,点头,重新躺下。 里间漆黑一片,她盯着帐顶的绣花,听着窗外的虫鸣,还有旁边人的呼吸,小心翻了个身。 他的刀已经收起来了,可脖颈还有些凉,一种瘆人的凉。 三个月。 八十七天。 只要熬过去,她就能回去照顾姐姐。 至于陈令窈会不会来接她,她早有打算,若陈家反悔,那她就拿着协议,把替嫁的事捅出去,到时候挣个鱼死网破,谁都别想好过。 窗外的月亮渐渐出现,里间亮了起来,月影儿像瓷白色的软烟罗铺展在两人脸颊上,逐渐地,青央没睡着。 她看见他的侧脸,忽然想,这人似乎没有那么可怕。 但这念头一闪而过。 她翻了个身,背对着他,闭上眼。 他方才还拿刀吓她,肯定特别可怕。况且,不管可不可怕,她都得提防,这种深宅大院,能依靠的,唯有自己。 # 次日五更,屋内青黑,廊下已经掌了灯。 青央睁开眼,不见卫琢,坐在床上呆了一会儿,就被典儿拉起来梳洗更衣。 今日要进宫谢恩,穿戴不能马虎,人不能露破绽,就连说话也不能出错。 不对,她不会说话。 那……那就一个劲儿笑吧。 青央身着大红圆领通袖袍,腰束玉带,头戴珠冠。裙摆被轻轻铺展,青央侧耳,静听典儿叮嘱道:“宫里规矩大,夫人今日要格外稳重才行。” 青央点头,这是她第一次入宫,需得谨慎谨慎再谨慎。 卫琢早已在正厅等候。 他立在光影中,侧影干净挺拔,身着绯色麒麟补服,腰悬金带,头戴乌纱。 见青央出来,他扫了她一眼,平静地说:“走吧。” 马车候在二门,青央先上,卫琢随后。 车厢宽敞,两人各坐在一边,青央无聊,掀开车帘,往外看去。 夏日热风吹起她的额发,脖颈在日光下,透出一种轻灵明亮,具有余韵的白,像融化的糖霜,让人流连忘返。然而,耳垂那抹粉痕,却显得格格不入。 卫琢侧首,目光沉静,在她身上停留一会儿。 他开口,淡淡道:“坐过来。” 青央怔愣一瞬,疑惑侧眼,这男人看起来倨傲不羁,压迫感十足。此刻让她坐在身边,肯定没什么好事。 青央硬着头皮,小心挪过去,嗅到他身上一股复杂又危险的气息。 卫琢沉默以视,眼里没有波动,平静开口:“把耳坠摘掉。” 青央耳尖发红,垂着眼,小心翼翼取下耳坠。 她吸了吸鼻子,从袖口掏出本子和炭笔,写道:“侯爷是怎么发现妾对耳坠过敏的?” 卫琢回以忽视,这让青央产生了好奇。 她保持着端庄的姿势,偷偷瞥他,想到他之前屡破奇案,见过的人比她吃的米都多,观察这么细致,也是理所应当。 卫琢注意到她的眼神,鬼使神差地抬起她的脸颊,让她仔细打量,眼里却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冷意。 “你说呢?” 青央心里一紧,尴尬偏过脸,避开他的锋芒。 此后,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没再说话。 宫门巍峨,门外早有内侍等候,见他们下车,恭敬引他们入内。 穿过宫门时,青央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只敢用余光小心打量。 皇宫不愧是皇宫,比侯府大,比陈府大,比她的小院子更大。 只不过,瞥见通往御花园的宫门时,她的脚步顿了一下,心里恍惚,闪过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究其缘由,她也不知道。 依礼制,新婚命妇当先谒见中宫。但因陛下特旨,他们被引入乾清宫西暖阁谢恩。 西暖阁,皇帝坐在椅子上,五十来岁的年纪,面容清癯,眼睛却亮得吓人。 卫琢和青央跪下行礼,三跪九叩,一丝不苟。 “平身吧。” 皇帝声音不高,沉凝道:“你新婚,朕本不该提这事。只是南边积弊如渊,盐课流失巨万……此去不仅是查案,更是刮骨疗毒。” 青央垂首站着,袖口下的指尖微微收紧。 盐务,那不是最棘手的差事? 卫琢目光沉静,轻微敛眸,回道:“臣愿意前往。” 皇帝点头:“朕知道你忠心。此案牵连甚广,朕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让韩敬宗同你一道去,会更好些。”顿了顿,又换锁,“他是老臣,经验丰富,你们商议着办。” 青央虽不懂朝政,但知道韩敬宗是出了名的清流,与卫琢素来不睦。 皇帝这是派人制衡卫琢。 “对了,这一去,恐怕是要半年。”皇帝端起茶盏,用盖子撇去浮沫,“你刚成婚,倒让你们夫妻分离了。” “实在是朕的不是啊。” 卫琢沉默了一会儿,青央上前半步,盈盈一拜。 她不能说话,只能掏出本子和炭笔,小心写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侯爷能为陛下分忧,是侯府的荣耀。妾虽愚钝,但也恪守本分,静候侯爷回来。” 青央低着头,姿态温顺,心里却乐开了花。 卫琢走半年,她三个月后就离开,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皇帝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笑道:“陈氏不愧贤淑。卫琢,你可有福气喽。” 卫琢侧目看了青央一眼,眉头一蹙,随即躬身:“多谢陛下。” 出宫时,已是亭午。 青央跟在卫琢身后,身姿轻盈,走得慢悠悠。 坐上马车,她规规矩矩坐着,垂着眼,嘴角那点笑意,怎么也压不住。 “夫人似乎很高兴?”卫琢忽然开口。 青央一惊,忙摇头,比划着解释:“能侍奉侯爷,是妾的福分,妾是替侯爷高兴。” 她怕他起疑,还特意挪到他身旁,扯住他的手臂,歪着脑袋看他。 她的力道很轻柔,却带着陌生的温热,卫琢无端蹙眉,心底泛起警惕和厌烦。 他推开她的手,没再问,只闭目养神。 青央偷偷打量他,见他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努了努唇,深觉此人不好糊弄,日后干什么都得小心些。不过还好,他过两日就走了,而且还要待半年。 两人回到侯府,还没坐定,就有丫鬟来报:“夫人,太夫人那边请您过去说说话。” 太夫人便是卫琢的继母钱氏。 青央看了卫琢一眼,见他点头,便跟着丫鬟去了。 荣安堂富丽堂皇,多宝阁上摆着各色珍玩,熏的是沉水香。 钱氏四十出头,保养得宜,穿着绛紫色褙子,正坐在炕上喝茶。 见青央进来,她放下茶盏,笑得慈爱:“好孩子你可来了,快坐,新婚第二日就要进宫,累着了吧?” 青央行礼坐下,比划着谢过。 “既然进了侯府,日后就是一家人了。”钱氏拉着她的手,轻轻拍着,“琢儿性子冷,人也古怪,你多担待些,日后好好伺候他,早日为我们侯府开枝散叶。” 开枝散叶?想都不要想。三个月一到,她就立刻回海宁。 青央笑了笑,垂眸点头。 钱氏拉着她说了些家常,状似无意地提起:“去年往南边去的官盐船队在钱塘口遇了风,你们陈家损失不小吧?如今可缓过来了?” 青央微笑作答,毫不胆怯。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钱氏才放她离开。 待回到院子,青央才松了口气。 钱氏的话,句句慈爱,却又句句围绕着子嗣和爵位。她陪着笑了半响,脸都要僵了。 如今正好闲下来,她得看看院落的布局和来往仆役,日后也好在府里轻松度过这三个月。 # 内书房,卫琢站在窗前,看着青央的院子方向。 他身后立着一位长随小厮,名为万安,十七岁,机灵能干:“侯爷有何吩咐?” 卫琢没回头:“我离京后,夫人的一举一动,所见所闻,皆需记录在案。若有异动——”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平淡,“你知道该怎么做。” 万安应声:“是。” 卫琢走到书案后坐下,拿起一支笔,不写,只在指间转动:“海宁那边的人说,陈家最初并不情愿,她今日的神态倒是有趣。”然后命令道,“盯紧她和她身边的丫鬟。” 万安犹豫道:“或许是夫人体贴侯爷?不想耽误的正事?” 卫琢冷笑:“懂事?这世上有几个人懂事?”他放下笔,“你去办吧。小心些,别太明显,让她察觉。” 万安领命退下。 卫琢独自坐了很久,面对蝉鸣聒噪,不自觉地往窗外看去。 他想起昨夜床上那双眼睛,惊恐,灵动,像受惊的鹿。可今日,却又藏着狡黠的欣喜。 这样的女子,心甘情愿嫁给他,图什么? 第3章 003 三日后,天蒙蒙亮,卫琢启程南下。 青央裹着披风,送他到二门上。 她低垂着眼,眼下有浅淡的阴影,指尖揪着袖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卫琢翻身上马,勒缰回望,目光掠过她的姿态,眼神清明锐利,没有伤感,唯有不耐和戾气。他什么也没说,一扯缰绳,破开细碎晨雾,渐渐没入其中。 等马蹄声远了,青央才直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脖子,畅快地叹了口气。 活阎王终于走了。 典儿见她唇角微扬,悄声叮嘱:“侯爷走了,夫人也该安心在府里待着。大小姐嘱咐过,三个月期满,她会派人来接您。” 青央点头,心里却想,谁知道陈令窈会不会守约,她得做两手准备。 当晚,她躺在床榻上,紧绷数日的神经终于松懈了,思绪也飘向了渺远的未来。 等姐姐彻底病愈,她们就离开海宁。 听说书人讲,钱塘西湖荷花极盛,夏日满湖清香。到时候,她可以盘个临水的小铺面,姐姐手巧,定能调出独一无二的香粉,她会些拳脚,就负责张罗生意。 傍晚打烊后,去茶楼听曲,或者租个小船游湖,再也不必看人脸色,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伪装了。 在微甜的憧憬里,青央逐渐睡着了,唇边噙着一抹笑意。 # 接下来的日子,风平浪静,青央过得颇为自在。 她以体弱为由,很少出院门,每日不是看杂书,就是绣花,虽然她的绣工极差。 钱氏派人来看过几次,送了些补药,她恭恭敬敬收下,转头就让典儿收进柜子。饭食也是,她装出缠绵病榻的样子,吃的并不多。 侯府的下人起初还好奇这位新夫人,但见她整日待在屋里,又不会说话,渐渐地,大家也都没了兴趣。 只有万安,每日都会出现,要么是借着送东西的名义,要么是借着保护的名义,总之,他一直在。 青央不是傻子,知道有人盯着她,但并不在意。因为她觉得,她本来就是来演戏的,演得越真实越好。 转眼两个半月过去,恰是八月中秋。 这日清晨,青央如常起身,第一件事便是反锁房门,悄无生息地打开妆匣。这是她每日雷打不动要做的事,仿佛触碰到那张契书,才能稍稍安心。 “咔哒”一声轻响,暗格弹开。 里面空空如也。 青央呼吸一滞,仿佛瞬间坠入深海,水花碾压着胸腔,耳膜轰鸣,眼前甚至出现了短暂的黑暗。 不,这不可能,一定是看错了,或者是放在别处了。 青央开始反复翻找,把妆匣里的东西哗啦全倒在桌上,又把里间翻了个遍。 没有,哪里都没有。 那张契书,不翼而飞了。 青央手心冒汗。 这契书是她最大的倚仗,若丢了,陈令窈再翻脸不认账,那她这三个月就白熬了,甚至连那两万两银子也得还回去。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最后一次见到契书,是昨天。她当时还拿出来看过,确认无误后放回暗格。 这期间有谁进过她的屋子? 除了自己,就是典儿。典儿是陈令窈的人,说是照顾她,实则是眼线。 青央走到堂屋,小丫鬟正在擦拭花瓶。她掏出本子和炭笔,简单写下:“典儿呢?” 小丫鬟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典儿姐姐去厨房取点心了。” 青央示意,小丫鬟放下手中活计,出门去找。 不多时,典儿端着食盒进来。 青央坐在炕上,打量了她好一会儿,二十岁的年纪,圆脸,看着很老实。 “典儿,把东西放下,去把门关上。” 青央比划,待她回来,开始步入正题:“我妆匣里少了张纸,你可见过?” 典儿眼神一闪,摇头:“夫人的东西,奴婢从来不敢碰。” “那是一张很重要的契书。”青央盯着她,不急不慢地比划,“若丢了,出了事,我活不成,你也逃不掉。” 典儿手一抖,咬着唇:“奴婢……奴婢真的没拿。” 青央目光如炬,走到她面前,忽而伸手从她袖中摸出个荷包。 典儿脸色大变,想躲已来不及,青央打开,倒出里面的东西。 几块散碎银子,一只金簪,还有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 不是契书,是典儿的家书。 青央叹气,把东西还给她,比划道:“典儿,我们两个才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典儿咬牙不语。 青央不急不慌,继续比划:“你娘是哑巴,如今又染了肺痨,正需要钱救命,是不是?” “陈令窈给你的钱,是让你监视我的钱,也是让你闭嘴的钱。事情办成了,倒还好说。假如事情败露,你一个无依无靠的丫鬟,还知道这么多事,你觉得,她会留你吗?” 青央的手指在颈间轻轻滑动,眼神冷冽。 见典儿脸色发白,青央从袖口掏出一张银票,继续比划:“但若你跟了我,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现银,给你娘抓药。等我出了侯府,天高海阔,陈令窈的手再长,也未必能找到我们。是现在拿钱救命,还是等着来日被自杀,你想清楚。” 典儿扑通跪下,眼泪涌出来:“夫人饶命,奴婢也是不得已……” “契书在哪?”青央比划,眼神冷淡。 “奴婢……奴婢真的不知道。”典儿啜泣,“陈小姐只让奴婢盯着您,把契书找出来烧掉,免得日后东窗事发,牵连陈家。可奴婢还没找,契书就不见了……” 青央心下一沉。 契书不是典儿拿的,那会是谁? 青央看着跪在地上的典儿,将银票往前推了推:“这是定金,契书的事,你继续找,找到了,我再给你剩下的。找不到……也得帮我瞒着陈令窈。” 典儿看着银票,又看了看青央,咬了咬牙,点头:“奴婢听夫人的。” 青央让她退下,独自坐在里间,心乱如麻。 契书丢了,是有人偷了,还是自己记错了地方?若是被侯府的人发现……她不敢想。 # 当晚是中秋宴。 侯府在花园设宴,钱氏做主,请了贵妃和几房亲戚。 青央作为侯夫人,不得不去。 她身着藕荷色褙子,梳了家常髻,戴着一只玉钗,十分的素净。 宴席上,女眷们说说笑笑,无非就是家长里短,衣裳首饰之类的话。 青央安静坐着,将热闹收进眼里,心思全在丢失的契书上。 “听说侯爷去南边办差,要半年才回来?”说话的是钱氏的侄女,穿着桃红褙子的少妇,“表嫂新婚就独守空房,真是委屈了。” 青央点头微笑,比划道:“侯爷为国效力,是应当的。” 典儿传达,那少妇掩嘴笑:“表嫂真是深明大义,难怪姑母常夸你性子好,只是这侯府……” 她声音微顿,眼波往钱氏那边一溜,低声道:“到底不比寻常人家清净。表嫂可要多留些心,照顾好自己才是。毕竟,唉,我也不好多嘴的。” “只是想起从前那位,也是个温柔和顺的人,偏偏没福气。” 话说到这,钱氏立刻嗔怪打断:“好了,今日过节,你说这些做什么?”又转向青央,“令窈,你别往心里去,她就是有口无心,乱说的。” 青央摇头表示不在意。 这些人,个个话里有话,当真是累得慌。 终于熬到宴散,青央回到院子,觉得头疼难忍。 她让小丫鬟去煮安神汤,自己坐在妆台前,看向空荡荡的暗格。 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典儿没拿,契书却丢了。 它此刻在谁手里? 是呈给了卫琢? 她仿佛又感受到冰冷的刀刃。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她得立刻离开。 青央起身,开始收拾细软。 银票贴身藏好,几件换洗的衣裳打个包袱,再拿几件值钱的首饰,等到夜深人静,就从后门的狗洞爬出去。 正收拾着,外面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丫鬟慌慌张张跑进来,隔着碧纱橱,对里间说:“夫人,不好了!” “典儿姐姐被贵妃的人带走了,说她偷了贵妃给太夫人的金镯。” 青央手一松,包袱掉在地上。 贵妃?钱贵妃?钱氏的亲姐姐? 不,不对,典儿刚得了银子,何必再去偷? 这分明就是冲着典儿来的,而典儿身上最要命的价值,就是替嫁的秘密。 若她被审问,供出来自己,后果不堪设想。 青央咬了咬牙,捡起包袱偷偷塞到床底,整理好衣衫,推开碧纱橱,快步往外走。 她得去救典儿,至少,得封住她的嘴。 夜已深,廊下的灯笼随风摇晃,将她的影子拉长又回旋。 青央步履匆匆,心中纷乱,并未留意到二门方向传来的脚步声。 就在她穿过月洞门转角时,视线中出现一道巍峨的玄色身影。那人仿佛是从池中浮出的鬼怪,静默立在路径中央,挡住了她所有视线。 灯光从他身后投来,看不清脸,但那双眼睛,深如浓雾,漆黑明亮,盯着她,像要把她刺穿。 卫琢为什么会回来? 不,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青央手脚冰冷,下意识往后退,退到月洞门时,险些失去平衡。 卫琢步伐缓慢且从容,走到她面前,目光流转,俯身:“这么急匆匆的,是不是丢了东西?” 声音有一种虚幻的残暴,没什么起伏。 第4章 004 青央来不及思考,闭了闭眼,颤手掏出本子,简单写下:“妾听说贵妃娘娘丢了东西,所以出来看看。” 卫琢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眼神带着审视,可能因为她出现的时机,可能因为他一直对她心存怀疑。 “原来如此。” 卫琢声音平淡无波:“怎么一个人出来?也不带人?” 青央躲开他的打量,哽了一下,瞥见远处匆匆而来的典儿。她睁大双眸,很快又恢复常态,轻微拽了拽卫琢的衣袍。 卫琢蹙眉,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原来是夫人走得太快,身边人没跟上。” 青央尴尬地对上他的眼睛,露出浅笑,重重点了个头。 卫琢似乎想到什么,轻微俯身,在她耳边低沉道:“既然都出来了,那我陪夫人去前厅看看?” “顺便行个礼。” 直到典儿来到身边,青央才得以呼吸。她后退半步,垂眼点头。 卫琢不再多说,转身朝前走。 青央看着他的背影,绯色官袍在夜风中微微拂动,步伐沉稳,和方才情形相比,完全不像一个人。 卫琢早不回来,晚不回来,现在回来,绝非偶然。 青央压下疑虑,拉上典儿,匆匆跟上。 月光洒在青石路上,青央见卫琢已经走远,便悄无声息比划道:“贵妃的金镯,究竟是怎么回事?” 典儿神色镇定,胸有成竹,也比划:“夫人的契书是万安拿的,但他还没来得及看,就被我夺走烧了。” “万安想要追我,我正巧碰到了贵妃,于是将计就计,利用贵妃的金镯,闹了一场乌龙。” “侯爷这么快回来,想必就是万安传的消息。” 青央看得一愣一愣的,最后叹了口气,公式化地比划:“不管如何,只要他们没看到就行。如今侯爷回来,我再回海宁,可能会有些麻烦。” 典儿继续比划:“距离回去还有几天,夫人可以再等等,说不定明日就有消息了。” 青央心中微沉,典儿的话没错,但她还是有些后怕。毕竟,今日若不是典儿急中生智,想必这会儿她的命就没了。 前厅,卫琢和青央一前一后进来。 “琢儿回来了,快坐。”钱氏率先开口,“大半夜的,令窈也来了。”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向贵妃行礼,又向钱氏请安,举止从容。 钱贵妃神色柔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琢儿近来公务繁忙,难得回来小住。” “早该回来的,路上有些耽搁,今夜才到侯府,还望贵妃和太夫人莫要怪罪。”卫琢从容简洁,不含任何寒暄。 钱贵妃点头,看向卫琢:“职责所在,我们怎会怪你?听说南边的盐税案办得漂亮,陛下很是满意。” 卫琢眼不抬,禀报公事的口吻:“晋王殿下对盐税改制颇有见解,齐王殿下则更关心漕运畅通,各有所长。” 卫琢这话,听得青央心头一凛。 他敢在贵妃面前,直接提起政敌晋王? 宫中无太子,晋王居长,小齐王受宠,这夺嫡之势…… 莫非他不是小齐王的人? 青央蹙眉,实在猜不透。 算了,这些事跟她也没什么关系。 当务之急,就是等这群人走后,她回房睡觉,然后美美等着陈家人来接她。 到时候,就能见到姐姐了。 正想着,青央目光上视,不经意瞥到卫琢。 他坐在圈椅上,长腿交叠,桌上摆着香茶,他执起茶盏,长久未喝一口。尽管看上去慵懒,但是周身笼罩着阴郁。 青央隐隐的无语。 不喝,就别拿。 果真是阴晴不定。 钱贵妃离开后,钱氏便命闲杂人退下。 厅内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他们三人。 没人说话,钱氏忽然开口,很是慈爱:“琢儿,母亲有桩心事,压在心里许久了。” 卫琢不语,她继续道:“你正年轻,侯府这般门第,终究需有个嫡出的孩儿,才算是根基稳固。眼见着瑜儿是个不成器的,这传承香火的重担,还得落在你这个老大肩上。” 青央惊讶地看着钱氏,像是听到了鬼话。她攥着衣袖,指尖微微发白。 成婚以来,她和卫琢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更别提圆房了。 钱氏此时提到子嗣,分明是别有用心。 不过她想,卫琢绝对不会答应。 “令窈进门也三个月了,这肚子总不见动静。我知道,你眼界高,瞧不上商贾出身……但既进了门,便是你的人。不如,你们便为我生个孙儿出来,也好让咱们侯府,添些兴旺气象。” 钱氏瞥卫琢一眼,眼神不怀好意。 隔着光影,卫琢漫不经心把玩着扳指,终于抬眼,青央垂眸,时刻等待他的拒绝。他回以忽视,从容起身,走向青央。 他盯着她垂落的发丝。 “母亲既然想要孙儿,儿子遵命便是。” 青央愕然抬头,对上他阴冷骇人的双眸,心口瞬间发寒。 厅内一时寂静,只闻烛火哔剥。 青央立在阴影中,手脚僵硬,试图辨认出卫琢眼睛里的阴冷意味。 哪怕卫琢开口揭露她的真实身份,像办案一样不留情面。亦或是其他的,当面怒骂她一心逃离,满心是钱,她都接受他的恶劣打量。 可惜他没有。 他的眼睛里,是前所未有的寂静。 卫琢睫毛轻微眨动,青央猛地回神,堂风吹过来,她一时没忍住,直接对着他的脸,重重打了个喷嚏。 “阿嚏——” 突兀的声音划破寂静,青央脑子瞬间空白。她连忙垂下眼,指尖蜷缩,想躲到床底下去,不让任何人看到她。 实在是太丢人了。 青央吸了吸鼻子,抬起眼,眼里泛起水光。她咬着唇,可怜兮兮地比划出道歉的意思。 卫琢蹙眉,往后退了半步,掏出帕子,简单擦拭脸颊和鼻梁。待一切整理妥当,他眼眸微沉,目光落在她的鼻尖上。 钱氏见状,堆起温婉笑容,顺势说道:“瞧我,真是老糊涂了。光顾着自己的高兴,竟忘了令窈身子骨弱,受不得累。” 她转向卫琢,语气关切:“琢儿,你看令窈这样子,子嗣之事确实不宜操之过急。依我看,不如还是让令窈先回娘家将养一段时日?” “等她身子骨好了,再回来从长计议不迟。” 听到回海宁,青央眼前一亮,趁势扶着黄花梨木圆桌,指尖泛白,身子晃了晃,将娇弱姿态演得淋漓尽致。 此时此刻的钱氏,在青央心里,简直就是救命稻草! 她只要牢牢抓住这根草,再表现的可怜一点,卫琢那事不关己的性子,肯定会嫌她事儿多,放她回海宁! 卫琢见她如此,眼底闪过玩味,嘴角微微勾起,低缓道:“母亲说的是。夫人身子不适,为人夫君者,理应体贴才对……” 忽而,卫琢话锋一转:“南边的公务正好暂告一段落,明日,我便向陛下告假几日,护送夫人回海宁小住。” “可好?” 青央微弯起的唇角,瞬间耷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