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舔了十年,转身嫁给京圈疯狗》 第1章 迟来的深情,比草都贱 顾清裴回京的那天,恰逢大雪封城。 漫天飞雪将巍峨的长安城裹进了一片苍茫素白之中,唯有顾府门前的那两条长街,被早早清扫得干干净净,铺上了十里红毡。 他是圣上钦点的探花郎,三年前自请去南疆治水,不但平了百年的水患,还顺手协助边军剿灭了流窜的匪寇。此番回京,那是带着实打实的政绩回来的,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马蹄声碎,顾清裴勒住缰绳,一身紫貂大氅衬得他面如冠玉,意气风发。 顾府上下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顾家老爷和夫人早早便领着一众家仆候在门口,就连平日里那些眼高于顶的旁支亲戚,此刻也都堆满了谄媚的笑脸。 “清裴!我的儿啊,你可算回来了!”顾夫人眼含热泪,扑上来就要嘘寒问暖。 顾清裴翻身下马,动作利落潇洒,引得周围围观的百姓一阵叫好。他随手将马鞭扔给身旁的小厮,脸上挂着得体而疏离的笑,安抚了父母几句,目光却越过人群,在那些低眉顺眼的下人里梭巡了一圈。 没有。 那个总是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无论严寒酷暑都会站在角落里,用那种近乎虔诚的目光注视着他的身影,今日竟然不在。 顾清裴心头微微一沉,一种名为“不悦”的情绪悄然滋生。 他下马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去正厅受长辈的接风礼,也不是去祠堂祭祖,而是当着所有宾客的面,一把拉住随身伺候的管家,压低声音问道:“阿辞呢?他在哪个院子?” 管家被问得一僵,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神躲闪,支支吾吾不敢言:“这……那个……公子,您刚回来,还是先去见过老爷夫人……” “我问你沈辞在哪!”顾清裴的声音骤然冷了几分,原本儒雅的面容染上了一丝阴鸷。 管家吓得浑身一哆嗦,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顾清裴皱眉,他松开管家的衣领,甚至还帮对方理了理襟口,语气中带着一丝笃定和不易察觉的傲慢:“怎么?还在跟我置气?” 他自顾自地笑了一声,仿佛在谈论一直不懂事的宠物:“我都去南疆三年了,当初走得是急了些,没带上他,但他什么气也该消了。这三年我虽然没写信,但这心里是记挂着他的。”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锡罐,在管家眼前晃了晃:“你看,这是我特意绕道去江南给他带的‘雨前龙井’,最是鲜嫩。他那人嘴刁,喝不得陈茶。你去告诉他,让他现在就去煮水,动作快些,我换了朝服就过去喝。” 在他心里,沈辞就像是一只养在顾府后院的猫。 沈辞是相府收养的孤儿,无依无靠,性子又软弱可欺。这十年来,无论他在外面怎么冷落、怎么忽略,甚至为了仕途去逢迎那些高门贵女,只要他回过头,勾勾手指,沈辞就会乖顺地凑过来,用那双藏着星光的眼睛看着他,仿佛他就是沈辞的全世界。 这种掌控感,让顾清裴即使在南疆最苦寒的日子里,也感到无比安心。他甚至想好了,等这次回来,娶了林郡主做正妻,稳固了地位,就在府里辟一处最清静的院子把沈辞养起来。 名分给不了,但锦衣玉食总是少不了的。这对他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恩赐。 然而,管家没有动。 “公子……”管家噗通一声跪在雪地里,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流,颤声道,“沈公子……早就搬出去了。” 顾清裴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随即化作一声嗤笑:“搬出去?他一个孤儿,身无分文,离了顾府能去哪?难不成去睡大街?” 他太了解沈辞了。沈辞身子骨弱,又有寒症,稍微受点凉就要咳半宿。这种娇气的人,离了他顾家的庇护,在长安城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怕是三天都活不下去。 “是不是母亲又刁难他了?”顾清裴有些不耐烦,“我不是早就交代过,虽然没给他名分,但在吃穿用度上不要苛待他吗?罢了,他若是去了城郊的庄子上,你现在就派车去接。” 管家把头磕在地上,声音抖得像筛糠:“不……不是庄子。沈公子他……他住进了摄政王府。” “你说什么?” 顾清裴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那双总是含情脉脉的桃花眼里,此刻满是不可置信的寒意。 摄政王霍销? 那个名字在长安城能止小儿夜啼的活阎王? 顾清裴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男人的模样——一身玄甲,满身血腥气,掌管着令人闻风丧胆的暗卫司。传说霍销性情暴虐,曾在金銮殿上一刀斩杀进谏的大臣,鲜血溅了满殿,连圣上都不敢置喙。 那样一个杀人如麻的疯子,和干净得像张白纸一样的沈辞? 这两个名字放在一起,简直是对沈辞的亵渎。 “荒唐!”顾清裴甩袖怒喝,声音之大,引得正厅里的宾客都纷纷侧目。 他再也维持不住探花郎的风度,一把揪起管家的领子,双目赤红:“沈辞那个性子,最是胆小怕事,平日里见只死猫都能吓白了脸,怎么可能和霍销那种阎罗扯上关系?定是你们没照顾好他,让他受了委屈,才被霍销那厮强掳了去!” 他越想越觉得是这样。 沈辞生得极好,那是一种不染尘埃的清冷,尤其是病中时,眼尾泛红,更是惹人怜惜。霍销那种好色暴虐之徒,定是觊觎沈辞的美色,趁着自己不在京中,用强权逼迫沈辞就范! “一定是这样……阿辞一定在等着我去救他。” 顾清裴感到一阵钻心的愤怒,那是自己的私有物被人染指的暴怒。他甚至能想象出沈辞在摄政王府里瑟瑟发抖、受尽折磨的样子。 “备车!不,备马!”顾清裴大吼道,“我要去摄政王府要人!” 这时候,一直躲在后面的顾老爷和顾夫人终于慌了神,急忙跑出来拦住他。 “儿啊!你疯了吗?”顾老爷吓得胡子都在抖,“那可是摄政王!你刚回京,根基未稳,怎么能去招惹那个煞星?” “是啊清裴,”顾夫人也死死拉住他的袖子,哭喊道,“为了一个养子,值得吗?沈辞那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是他自己要走的!三年前你刚走,他就收拾包袱跟那个活阎王跑了,拦都拦不住!这种不知廉耻的人,你还管他做什么?” “自己走的?”顾清裴身形一晃,如遭雷击。 他不信。 “母亲,您别骗我了。”顾清裴惨然一笑,“阿辞最是重情,我和他十载情分,他怎么可能主动跟别人走?定是霍销逼他的。” 他推开父母的阻拦,翻身上马。 管家见势不妙,连滚带爬地冲过来拉住他的马缰,哭丧着脸喊出了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公子!真的去不得啊!明日……明日就是沈公子和霍王爷的大婚之日了!” “什么?” 顾清裴脑中“嗡”的一声,仿佛被一道惊雷当头劈中,整个人僵在马上,连呼吸都忘了。 大婚? 这两个字像两根毒刺,狠狠扎进他的耳膜。 不是纳妾,不是收房,是大婚? 在这个礼教森严的王朝,男子相恋本就被视为离经叛道,能偷偷养在后院已是极限。霍销竟然要明媒正娶? 顾清裴握着缰绳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骨节泛白。他和沈辞青梅竹马十载,虽然从未挑明,但在他心里,沈辞早晚是他的人。 他曾无数次幻想过,等自己功成名就,就把沈辞藏在金屋里,日日相对。他以为沈辞会一直等在原地,像一盏永远不会熄灭的灯。即便为了仕途他必须先娶高门贵女,沈辞也该是那个永远守在他身后、无名无分却甘之如饴的知己。 沈辞怎么敢嫁人? 他怎么敢嫁给除了自己以外的人? 更何况,还是嫁给他朝堂上最大的死对头,那个粗鄙、野蛮、只有一身蛮力的武夫?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嫉妒瞬间吞噬了顾清裴的理智。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硬生生挖走了一块,空落落的疼,紧接着便是滔天的怒火。 “霍销……” 顾清裴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眼底涌起疯狂的风暴。 “我不信阿辞会爱上他。阿辞一定是被逼的,一定是!” 顾清裴猛地一夹马腹,骏马吃痛,长嘶一声,扬起四蹄冲入漫天风雪之中。 “清裴!你要去哪!”身后传来父母惊恐的呼喊声。 “我去抢亲!” 顾清裴的声音被风雪撕扯得破碎,却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决绝。 “我倒要看看,他霍销凭什么敢动我的人!我倒要问问沈辞,这十年的情分,他是不是真的能当做喂了狗!” 风雪愈发大了,打在脸上如刀割一般疼。 顾清裴策马狂奔在长安城的长街上,红色的灯笼在他身后连成一片模糊的光影。他怀里还揣着那罐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的“雨前龙井”,冰冷的锡罐贴着他的胸口,却怎么也焐不热他那颗渐渐沉下去的心。 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见到沈辞。 哪怕是把摄政王府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他带回来,锁在身边,让他哪也去不了。 至于沈辞愿不愿意…… 顾清裴冷笑一声,眼角泛起一抹病态的红。 我是为了救他出火坑,以后他会明白我的苦心的。 第2章 那碗被倒掉的救命药 摄政王府坐落在长安城最显赫的朱雀大街尽头,平日里大门紧闭,只有两座巨大的石狮子怒目圆睁,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肃杀。 然而今日,这座仿佛是用铁水浇筑而成的府邸,却被一片刺目的红淹没了。 红绸如瀑布般从高耸的门楣垂下,连门口那两排手持长戟、面如沉铁的黑甲卫,腰间都破天荒地系上了鲜红的腰带。那颜色红得热烈,却也红得诡异,在漫天飞雪中,依然挡不住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森严与血气。 顾清裴策马狂奔而至,勒马时几乎要撞上门口的石阶。 “站住!” 两柄沉重的长戟交叉在身前,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金石撞击声。黑甲卫并未因为顾清裴的一身锦衣华服而有丝毫客气,面具后的眼睛冷冷地盯着他,如同看着一具尸体。 “闲杂人等,擅闯王府者,杀无赦。” 那声音不带一丝起伏,仿佛只要顾清裴再往前踏半步,这长戟就会毫不留情地刺穿他的胸膛。 顾清裴翻身下马,寒风灌进他的领口,却吹不灭他心头那股混杂着嫉妒、愤怒与恐慌的火焰。他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朱红大门,仿佛透过厚重的门板,能看到里面那个让他牵肠挂肚的人。 “我是顾清裴!新科探花,我有圣上御赐的金牌!” 顾清裴从怀中掏出一块金光闪闪的令牌,那是他南疆治水归来,圣上为了嘉奖他,特许他在皇城内骑马、甚至可以随时面圣的特权。 他高举令牌,声音因愤怒而嘶哑:“我有急事要见摄政王!让开!” 黑甲卫看到令牌,眼神微微波动了一下,但并没有立刻放行,而是互相对视了一眼,似乎在评估这个所谓的“探花郎”到底值不值得为了他去打扰王爷的雅兴。 “怎么?连圣上的金牌你们都敢拦?霍销是要造反吗!”顾清裴厉声呵斥,将那顶“造反”的大帽子狠狠扣了下来。 若是平日,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在摄政王府门口撒野。可今日,一想到沈辞就在里面,甚至可能正穿着嫁衣等着嫁给别人,顾清裴的理智就彻底崩断了。 僵持了片刻,领头的黑甲卫终于收回了长戟,冷冷地吐出一个字:“进。” 厚重的大门缓缓开启,发出一声沉闷的轰鸣,仿佛是巨兽张开了嘴。 顾清裴顾不得许多,提着衣摆大步冲了进去。 王府内并不像顾府那样处处张灯结彩、喧闹非凡,反而安静得有些过分。沿途的廊柱上虽然挂着红灯笼,但来往的仆从皆是步履匆匆、悄无声息,仿佛这里举办的不是婚礼,而是一场无声的祭祀。 这种压抑的氛围让顾清裴更加笃定:沈辞一定是被强迫的。 “阿辞……别怕,我来带你回家。” 他凭着直觉,穿过前厅,绕过重重回廊,一路闯进了王府深处的梅园。 未见其人,先闻花香。 凛冽的寒风中夹杂着一股清幽的冷香,与顾府后院那种俗艳的胭脂味截然不同。这里的梅花开得极盛,红梅如血,白梅似雪,交织出一片凄艳的绝景。 在那片花海深处,有一座八角凉亭,亭中生着暖炉,热气袅袅升腾。 顾清裴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他在梅园里找到了沈辞。 隔着纷飞的雪幕和袅袅的热气,他几乎有些不敢认眼前这个人。 三年未见,沈辞似乎变了。 记忆中的沈辞,总是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他总是低着头,谨小慎微地跟在顾清裴身后,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眼神里永远藏着一丝讨好和怯懦,像一只随时准备受惊的小兽。 可眼前的人…… 沈辞侧身坐在红泥小火炉旁,身下铺着厚厚的白虎皮软垫。他手里捧着一卷书,姿态闲适而慵懒。最刺眼的是他身上披着的那件黑金色的鹤氅——那料子是千金难求的云锦,领口围着一圈油光水滑的黑狐毛,衬得他那张原本就精致的脸愈发莹白如玉。 鹤氅的背部,用金线绣着霍家特有的四爪蟒纹,在雪光下熠熠生辉。 那是只有摄政王妃才能用的规制。 沈辞的脸色依旧苍白,带着一种久病初愈的透明感,但眉眼间那股总是笼罩着的、仿佛永远化不开的忧郁和怯懦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精心娇养出来的、甚至带着几分矜贵的慵懒。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不需要讨好任何人,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就像这满园的梅花一样,傲然地盛开在风雪中。 顾清裴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那种巨大的落差感让他感到一阵窒息。他一直以为沈辞离了他会过得很惨,会像条丧家之犬一样摇尾乞怜。 可现实却是,沈辞过得比在他身边时好了千百倍。 “沈辞。” 顾清裴压抑着怒火唤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亭中的人似乎没听到,依旧慢条斯理地翻了一页书,直到看完那一行,才有些意兴阑珊地合上书卷,翻书的手指修长如玉,指尖泛着健康的淡粉色,不再是记忆中那双冻满冻疮、红肿不堪的手。 沈辞缓缓抬起头。 那双曾经装满星光、只倒映着顾清裴一人的眸子,此刻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没有久别重逢的惊喜,没有被抛弃的怨恨,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只有陌生。 那种看路人甲乙丙丁一样的陌生。 “顾大人,擅闯王府,可是死罪。”沈辞淡淡道,语气轻飘飘的,仿佛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这一声疏离的“顾大人”,像一根淬了毒的针,狠狠刺进顾清裴的心口,痛得他浑身一颤。 “顾大人?你叫我顾大人?” 顾清裴眼眶发红,大步冲上台阶,想要去拉沈辞的手,想要打破这层让他窒息的疏离感,“阿辞,你别闹了!我知道你在怪我。怪我当年不告而别,怪我为了仕途送林郡主南下。但我那都是权宜之计啊!” 他的手还没碰到沈辞的衣袖,沈辞便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极其自然地侧身避开了。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极快地闪过一丝厌恶。 “权宜之计?” 沈辞轻笑一声,将手中的书卷随手扔在小几上,发出一声轻响。他微微仰起头,看着眼前这个曾经让他低到尘埃里的男人,眼底终于有了一丝情绪——那是嘲讽。 “顾清裴,你所谓的权宜之计,就是在我中了‘寒毒’命悬一线的时候,拿走我唯一的解药,去给林宛儿治她的过敏?” 轰—— 顾清裴的脑海中仿佛炸开了一道惊雷,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毫无血色。 那段被他刻意遗忘、或者说刻意美化的记忆,在此刻被沈辞血淋淋地撕开了遮羞布。 那是三年前的一个冬夜。 他即将启程前往南疆,为了获得郡主府的支持,他必须护送林宛儿一同前往。出发前夜,沈辞体内的寒毒突然发作。那是胎里带出来的弱症,每年冬至都会发作一次,痛不欲生。 他好不容易寻来了一颗名为“赤阳丹”的救命药,本是给沈辞准备的。 可偏偏那天,林宛儿因为误食了海鲜,脸上起了红疹,哭闹着说没法见人,甚至威胁如果不治好她的脸,她就不去南疆了。 郡主府的大夫束手无策,只说需要至阳之物压制。 顾清裴当时心急如焚,南疆之行关系到他的仕途,绝不能因为林宛儿的脸而耽搁。于是,鬼使神差的,他想到了那颗赤阳丹。 他拿走了药。 他告诉自己,沈辞每年都发作,忍一忍就过去了,不过是痛一晚上,死不了人。可林宛儿的脸若是毁了,郡主府怪罪下来,他的前程就毁了。 “我……”顾清裴张了张嘴,试图辩解,声音却虚弱得像蚊子叫,“当时……当时宛儿脸上起了红疹,你也知道,女子的容貌何其重要……她若是毁了容,郡主府那边我没法交代……而且……”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找回一点底气:“而且大夫说过,那寒毒虽痛,却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人。你自幼便有这毛病,身子骨比常人耐痛,我以为……我以为你熬得住……” “熬得住?” 沈辞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嘴角勾起一抹凄凉的弧度。 “顾清裴,你知道寒毒发作是什么感觉吗?” 沈辞缓缓站起身,因为情绪波动,忍不住低咳了两声,原本苍白的脸颊泛起一抹病态的嫣红。 “那是五脏六腑都被冰刀搅碎的感觉,血液在血管里结成了冰碴,每呼吸一次,肺里就像吞了一把针。” 他一步步逼近顾清裴,声音虽轻,却字字泣血。 “那晚,我在你房门前跪了一个时辰。大雪埋了我的膝盖,我磕头磕得额头全是血,求你把药给我,求你看在我们十年的情分上救救我。” “可是你呢?” 沈辞停下脚步,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仿佛穿越了时光,看到了那个绝望的雪夜。 “你甚至没有开门。” “你隔着那扇门,搂着因为一点红疹就哭哭啼啼的林宛儿,不耐烦地对我说:‘沈辞,别矫情。宛儿是千金之躯,受不得一点瑕疵。你皮糙肉厚,又是男人,忍一忍就过去了,别为了这点小事坏了我的大事。’” 顾清裴如遭雷击,踉跄后退,背脊重重撞在凉亭的柱子上。 这些话,他确实说过。 在当时的那个情境下,他觉得这不仅是权宜之计,更是最优解。牺牲沈辞的一点痛苦,换取林宛儿的安好和郡主府的支持,这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他从来没想过,那对沈辞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一刻起,我就死了。” 沈辞看着他,眼神平静得令人心悸,“顾清裴,在你带着林宛儿坐着马车扬长而去的时候,那个爱你的沈辞,就已经死在顾府的雪地里了。” “不……不是这样的……”顾清裴慌了,他伸手想要去抓沈辞的袖子,“阿辞,我不知道……如果我知道你会那么痛,我绝不会……” “咳咳……” 沈辞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身形一晃,险些站立不稳。 就在这时—— 一道黑影瞬间从树上落下,快得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出现在沈辞身后。 一只温热的大手稳稳地贴上了沈辞的后心,源源不断的醇厚内力如同暖流一般输送进去,瞬间压下了沈辞喉间的腥甜。 “说了多少次,天冷别在风口坐着,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男人低沉沙哑的声音在沈辞耳畔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却又夹杂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慌乱和心疼。 他一手输送内力,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将沈辞揽入怀中,用宽大的大氅将怀里的人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顾清裴猛地抬头,对上了一双如狼般凶狠暴戾的眼睛。 霍销。 他果然在这里。 霍销并没有穿那种繁复的王爷朝服,而是一身玄色常服,领口微敞,露出锁骨处一道狰狞的旧伤疤,透着一股野性的荷尔蒙。 他看都没看顾清裴一眼,仿佛顾清裴只是空气中的一粒尘埃。他只专注于给沈辞暖手,那双杀人如麻的手,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搓着沈辞微凉的指尖,嘴里骂骂咧咧: “哪个不长眼的把这种脏东西放进来的?这满院子的梅花都被熏臭了!回头我就把门房那帮蠢货全都剁了喂狗!” 沈辞在霍销怀里顺了气,并没有推开他,反而极其依赖地向后靠了靠,汲取着男人身上的热度。 这一幕,比刚才的所有话语都更让顾清裴崩溃。 沈辞竟然……这么顺从地靠在霍销怀里? “霍销……”顾清裴咬牙切齿,“你放开他!” 霍销终于施舍般地给了他一个眼神,那是看死人的眼神。 “放开?”霍销冷笑一声,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他是我的王妃,我抱自己夫人,关你何事?” 沈辞在霍销怀里轻轻拍了拍男人的手背,示意他稍安勿躁。 然后,他重新看向顾清裴,眼神变得无比温柔,那是顾清裴从未见过的神情——一种全然的信任和爱意。 “后来是霍销。” 沈辞轻轻抚摸着霍销手背上一道贯穿整个手背的恐怖伤疤,声音轻柔,“那晚我毒发濒死,被人扔到了乱葬岗。是霍销路过,把我捡了回去。” “顾清裴,你嫌弃我是累赘,嫌弃我的命贱。可这个被你称为疯子的人,为了救我,单枪匹马闯进苗疆毒谷,求取‘火灵芝’。” “苗疆毒谷,九死一生。他为了拿到那株药,被毒虫咬得体无完肤,这只手……”沈辞举起霍销那只布满伤痕的手,眼眶微红,“这只手差点废了,为了护住那株药不被毒气侵蚀,他硬是用血肉去挡。” “他用他这身尊贵的摄政王爷的血肉之躯,给我换来了现在的命。” 沈辞抬起头,当着顾清裴的面,将脸颊贴在霍销那只粗糙的大手上,一字一顿地宣告: “顾清裴,你听清楚了。” “我的命是他的,人自然也是他的。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我沈辞只会是霍销的人。” 这一番话,如同一记记重锤,狠狠砸在顾清裴的心上。 他一直以为那天沈辞只是在装病博同情,毕竟沈辞以前为了留住他,也用过这种小把戏。他以为沈辞只是在闹脾气,只要自己哄一哄就好。 原来……是真的? 原来在他抱着林宛儿软玉温香的时候,沈辞真的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原来在他为了仕途步步高升的时候,是霍销用命把沈辞救回来的? 巨大的愧疚和后悔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阿辞,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顾清裴声音颤抖,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如果我知道你会那样,我绝不会……绝不会拿走那颗药……” “够了。” 霍销不耐烦地打断了他那鳄鱼的眼泪。 他一只手搂着沈辞的腰,另一只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眼神如刀,浑身的杀气瞬间爆发,将周围的雪花都震得四散纷飞。 “顾清裴,别在这里演什么深情戏码,看着恶心。” 霍销上前一步,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将沈辞彻底护在身后,隔绝了顾清裴所有的视线。 “当初是你为了权势把他像垃圾一样扔了,现在看他这块璞玉被我雕琢好了,又想来捡现成的?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趁本王今天心情好,不想在大婚前见血,立刻滚出去!” 霍销眼中闪过一抹嗜血的红光,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 “否则,明天的喜宴,我不介意在主菜里加一道——‘爆炒探花’!” 第3章 我不做谁的影子 顾清裴是被摄政王府的侍卫像扔垃圾一样扔出来的。 雪下得更大了,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他名贵的紫貂大氅上,很快就积了薄薄一层。他跌跌撞撞地走在长安城的长街上,寒风灌进衣领,却冷不过他此刻的心。 他不甘心。 脑海里反反复复回荡着沈辞那句“我的命是他的,人自然也是他的”,以及霍销那双充满嘲讽和杀意的眼睛。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顾清裴喃喃自语,路过的行人看到这位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探花郎如此失魂落魄,纷纷避之不及。 他踉踉跄跄地回到了顾府,甚至没有理会父母焦急的询问,径直冲进了沈辞曾经住过的那个偏僻小院。 院子里空荡荡的,连根杂草都没有,干净得像是一座坟墓。 顾清裴推开房门,一股发霉的冷气扑面而来。屋里的陈设简陋得令人心惊——一张硬板床,一个缺了角的书桌,还有一个光秃秃的博古架。 他发了疯一样在屋里翻找,试图找到一点沈辞还爱着他的证据。 “阿辞最念旧,他肯定留下了什么……” 然而,什么都没有。 沈辞走得干干净净,连一片纸、一根线都没留下。仿佛他这十年在顾府的生活,只是一场随时可以醒来的梦。 顾清裴颓然地坐在那张硬板床上,冰冷的触感透过衣料传到皮肤上。他突然想起十年前,沈辞刚被顾家收养的时候。 那是沈辞第一次进府,穿着不合身的粗布麻衣,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下人们欺负他是外来的野种,故意把泔水泼在他身上。 是顾清裴一脚踹翻了那个下人,把浑身脏臭的沈辞护在身后,拿出手帕给他擦脸,信誓旦旦地许诺:“别怕,以后你是我的弟弟,我护着你。” 那时候,沈辞抬起头看他。那双眼睛里盛满了泪水,却亮得惊人,那是毫无保留的崇拜和爱慕,仿佛顾清裴就是这世间唯一的神明。 “那样看着我的人,怎么可能说变就变?” 顾清裴痛苦地捂住脸,指缝间渗出湿意。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就再也关不上了。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甚至引以为傲的往事,此刻却变成了凌迟他的刀片。 他想起五年前,也是一个大雪天。 那时候他还在为科举备考,随口抱怨了一句剑穗磨损了,不衬手。沈辞便偷偷去学了打络子。沈辞的手笨,为了编出一个寓意“平步青云”的复杂绳结,熬了整整三天三夜,手指被粗糙的丝线勒得全是血口子。 当沈辞满心欢喜地把那个带着淡淡血腥味和药香味的剑穗递给他时,恰好林宛儿来访。 林宛儿只扫了一眼,便捂着鼻子嫌弃道:“清裴哥哥,这剑穗怎么一股怪味?而且这配色俗气得很,配不上你的宝剑。” 顾清裴当时是怎么做的? 为了讨林郡主欢心,也为了在贵女面前展示自己的品味,他随手接过那个剑穗,看都没看一眼沈辞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转身就扔给了旁边牵马的小厮。 “既然宛儿不喜欢,那就赏你了。拿去擦擦马靴上的泥倒是正好。” 小厮千恩万谢地接走了。 而沈辞就站在旁边,脸色惨白如纸,那双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尖还在渗着血,却死死地掐进了掌心里。 顾清裴甚至记得,那天晚上沈辞消失了很久。后来他才知道,沈辞去马厩里找了半宿,把那个沾满了马粪和污泥的剑穗捡了回来,洗了一遍又一遍,最后默默地收进了那个破旧的木盒子里。 当时顾清裴只觉得沈辞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现在想来,他扔掉的哪里是剑穗,分明是沈辞一颗血淋淋的真心。 还有三年前那场酒局。 那时候他刚中探花,春风得意马蹄疾。同僚们在画舫设宴,他喝高了,几位纨绔子弟为了巴结他,开始拿沈辞打趣。 “顾兄,听说你府上养了个极标致的小美人?平日里跟个影子似的跟着你,怎么今日不带出来让我们瞧瞧?” “是啊,听说他对顾兄言听计从,让跪着绝不站着,简直比那最忠心的狗还要听话几分。” 众人哄堂大笑,言语轻浮至极。 顾清裴为了面子,也为了显示自己御下有方,端着酒杯,漫不经心地笑道:“诸位说笑了。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也就是听话这点好处,哪里值得诸位挂齿?改日若是有兴致,送给诸位把玩几天也无妨。” 那一刻,屏风后面传来一声极轻的脆响,像是茶杯落地的声音。 顾清裴当时听到了,但他没有回头。他知道沈辞就在屏风后面替他煮醒酒汤。 他当时是什么表情? 顾清裴努力去回想,却发现自己根本想不起来。因为他从来没在乎过。他笃定沈辞离不开他,笃定无论他怎么羞辱、怎么践踏,这只温顺的狗都会在原地等着他回头。 “顾清裴……你真不是个东西。” 黑暗中,顾清裴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这一夜,顾清裴在沈辞的旧床上枯坐到天明。 直到窗外传来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那是摄政王府迎亲的队伍开始游街了。 顾清裴猛地惊醒。 “不……还没有结束!” 他踉踉跄跄地站起来,眼底布满了红血丝,整个人透着一股濒临崩溃的疯狂。 “阿辞是爱我的,他只是在报复我……只要我低头,只要我当着全天下人的面认错,他一定会回心转意!” 他抓起桌上一壶昨夜剩下的冷酒,仰头灌了一大口,借着酒劲,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顾府。 …… 摄政王府的正厅,今日汇聚了整个大周朝最显赫的权贵。 金丝楠木的梁柱上缠绕着红绸,数百支儿臂粗的龙凤喜烛将大厅照得亮如白昼。礼乐声庄重恢弘,宾客们推杯换盏,脸上挂着小心翼翼又极尽讨好的笑容。 毕竟,这是活阎王霍销的大婚。谁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触霉头? 然而,就在司仪准备高喊“吉时已到”的时候,大门被人“砰”的一声撞开了。 “沈辞!你不能嫁给他!” 顾清裴提着酒壶,发髻散乱,衣衫不整,像个疯子一样闯了进来。 满堂宾客瞬间安静下来,数百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这位新晋探花郎。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 “这不是顾探花吗?怎么弄成这副德行?” “听说摄政王妃以前是他府上的……看来传言非虚啊。” 顾清裴对周围的目光视若无睹。他的眼里只有那个站在高台之上、身穿大红喜服的人。 沈辞今日美得惊心动魄。 繁复华丽的凤冠霞帔衬得他肤白胜雪,眉心的朱砂痣红得妖冶。他站在那里,像是九天之上跌落凡尘的谪仙,高贵、冷艳,与记忆中那个唯唯诺诺的影子判若两人。 而站在沈辞身边的霍销,今日竟也收敛了一身煞气。虽然依旧面容凶悍,但那身喜服却让他显得多了几分人气。 看着两人并肩而立的画面,顾清裴觉得眼睛被狠狠刺痛了。 “沈辞!” 顾清裴嘶吼着冲上前,却被两旁的侍卫死死拦住。他挣扎着,双目赤红地盯着沈辞: “我知道你是在报复我!你恨我选了仕途没选你!你恨我把救命药给了林宛儿!我现在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我不娶郡主了!我也去向圣上请辞,我不做官了!只要你回来,我什么都依你!我们回江南,去你最想去的烟雨楼,好不好?阿辞,跟我回家!” 这一番话,说得声泪俱下,仿佛他是这世间最深情的浪子回头。 大堂之上,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向高台上的那位王妃。这种当众抢亲的戏码,若是换了旁人或许会动容,但这位可是刚从阎王爷手里抢回一条命的沈辞。 沈辞居高临下地看着台下狼狈不堪的顾清裴。 没有顾清裴预想中的感动,也没有报复后的快意。 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只有深深的怜悯。 就像在看一只可怜又可笑的蝼蚁。 “顾清裴,”沈辞缓缓开口,声音清越,穿透了整个大厅,“你到现在还没明白吗?” 他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平静得近乎残忍: “我从来没有想过报复你。因为不在乎,所以不需要报复。” 这一句话,比任何恶毒的咒骂都要伤人。 恨代表着还在乎,而无视,才是最彻底的遗忘。 “我嫁给霍销,不是为了气你,也不是为了权势,而是因为——” 沈辞转过头,看向身边那个因为紧张而浑身僵硬、手心里全是汗的凶神恶煞的男人。 霍销今日紧张坏了。他在战场上杀敌无数都没眨过眼,此刻却因为害怕踩到沈辞的衣摆而小心翼翼,甚至连手都不敢用力握,生怕捏疼了沈辞。 沈辞看着他这副样子,眼底的寒冰瞬间融化,展颜一笑。 那一笑,如冰雪初霁,春暖花开。 “因为我想给他一个家。” 霍销被这一笑晃了眼,整个人都傻了。平日里的暴戾之气荡然无存,他呆呆地盯着自家媳妇,像只被顺毛的大狼狗,傻乎乎地问道:“辞儿,你刚才说的什么?再说一遍,我没听够。” 沈辞无奈地摇了摇头,当着满堂宾客的面,伸出手,轻轻捏了捏霍销那只有着厚厚老茧的手心,柔声道:“我说,我心悦你。” 顾清裴看着这一幕,心如刀绞,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从未见过沈辞露出过这样的笑容。那样放松,那样甜蜜,那样毫无保留的依赖。 原来,沈辞不是不会笑,只是以前在他的阴影里,从未有过笑的理由。 “我不信……我不信……”顾清裴崩溃地摇头,“阿辞,你以前明明只爱我一个人的……是不是他逼你?是不是他拿权势压你?” 一直傻笑的霍销,听到顾清裴的声音,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他转过头,那双狼一般的眼睛里重新涌上令人胆寒的戾气。 “顾清裴,你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啊。” 霍销松开沈辞的手,一步步走下台阶,每一步都带着让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走到顾清裴面前,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既然你非要自取其辱,那本王就成全你。” “你大概不知道吧?当年你在书院被人诬陷偷盗考题,被革除学籍,甚至差点被流放三千里,是谁在大雪天跪在宫门口为你求情?” 顾清裴一愣,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是……是林宛儿……” 这件事是他心中永远的痛,也是他对林宛儿死心塌地的原因之一。当年他落难,所有人都避之不及,只有林宛儿告诉他,是她动用了郡主府的关系,在太后面前求了情,才保住了他的功名。 “她说她为了我,在太后宫里跪了一整夜……”顾清裴喃喃道。 “呸!” 霍销狠狠啐了一口,满脸鄙夷,“林宛儿?那天她在江南游湖呢!她连京城都没回,拿什么给你求情?梦里求的吗?” “那是沈辞!” 霍销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一道惊雷炸响在顾清裴耳边。 “那天大雪封门,宫门口积雪三尺。沈辞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儿,没有任何门路,他只能用最笨的办法——跪!” “他在宫门口跪了整整一夜!膝盖跪烂了,血水和雪水冻在一起,把裤腿都粘在肉上!最后是他不要命地往御史台撞,用血书给你换来了一个重审的机会!” 霍销一把揪住顾清裴的领子,将他像死狗一样提起来,双目赤红: “你以为他的寒症是胎里带的?放屁!那是那一夜落下的病根!寒气入骨,药石无医!” “他为了保住你的前程,赔上了自己半条命和一双腿。而你呢?” 霍销咬牙切齿,字字诛心: “你享受着他拿半条命换来的功名,转头却把他当成一条狗。在他寒毒复发、最需要那颗‘赤阳丹’救命的时候,你把药拿去给那个冒领功劳的贱人治脸上的红疹!” “顾清裴,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狼心狗肺的东西?” 顾清裴彻底呆住了。 他像是一尊风化了的石像,僵硬在原地。 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 当年他沉冤得雪,兴高采烈地回府,却发现沈辞卧病在床,双腿缠满纱布。他当时问沈辞怎么了,沈辞只是淡淡一笑,说是下雪路滑,不小心摔了一跤。 他当时忙着去谢林宛儿,根本没多想,甚至还责怪沈辞笨手笨脚,关键时刻掉链子。 原来……原来真相竟然是这样? “不……不可能……宛儿不会骗我的……”顾清裴浑身颤抖,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狼狈至极。 “你不信?”霍销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本发黄的卷宗,狠狠甩在顾清裴脸上,“这是当年的宫门记录,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那上面跪着求情的人,到底是郡主府的林宛儿,还是顾府的沈辞!” 卷宗散落一地。 顾清裴颤抖着手捡起一张,上面赫然写着:【顾府义子沈辞,叩阙陈情,跪于雪中六个时辰,血染宫阶,直至昏厥。】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脸上。 “啊——!!!” 顾清裴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瘫软在地,捧着那张纸,哭得肝肠寸断。 他终于明白,自己究竟失去了什么。 他为了一个虚伪的谎言,亲手杀死了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 “顾清裴,”霍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如刀,“你这辈子,活该孤家寡人。” 第4章 覆水难收 霍销的那番话,以及那纸散落在地的宫门记录,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击碎了顾清裴摇摇欲坠的脊梁。 他瘫软在地,手中死死攥着那张薄薄的纸,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纸上的每一个字都在跳动,化作一把把尖刀,将他过往引以为傲的所谓“深情”凌迟得体无完肤。 “原来……竟是这样……” 顾清裴的声音嘶哑破碎,像是喉咙里含着两把粗砾的沙。 过往的记忆如决堤的潮水般涌来,那些曾经被他忽略、被他嫌弃、被他视作“矫情”的细节,此刻在真相的照耀下,变得清晰而残忍。 他想起来了。 那年他沉冤得雪后,沈辞的双腿确实落下了病根。每逢阴雨天,沈辞总是疼得冷汗直流,走路也有些微跛。 那时候他是怎么说的? 他皱着眉,一脸嫌弃地看着沈辞僵硬的步态,斥责道:“走个路都走不好,像个跛子一样,带出去平白丢我的脸。以后这种天气,你就别出门了,省得让人笑话顾府养了个废人。” 那时候沈辞是什么表情? 沈辞正低头给他绣着官服上的补子,闻言手一抖,针尖刺破了指腹。他没有辩解,只是苍白着脸,默默地把那双疼得钻心的腿往罗裙深处藏了藏,轻声应道:“是,阿辞记住了,以后不出门给公子丢人。” 原来,那不是废人,那是为了救他顾清裴而跪断的双腿啊! 他又想起那个夺药的冬夜。 他拿走“赤阳丹”时,沈辞跪在雪地里求他。他当时只觉得沈辞不懂事,不识大体。 可现在想来,那时候沈辞看他的眼神,已经不是在看爱人了,而是在看一个杀人凶手。那双曾经盛满了星光和期盼的眼睛,在那一扇紧闭的房门前,一点点黯淡下去,最终变成了死一般的绝望。 顾清裴猛地捂住胸口,心脏剧烈地抽搐着,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这一生自诩聪明,自诩目光如炬,能在朝堂的尔虞我诈中步步高升。可到头来,他却是个彻头彻尾的瞎子。 他把最珍贵的珍珠当成了鱼目随意丢弃,把一颗血淋淋的真心当成了脚底的草芥肆意践踏。 “阿辞……对不起……我错了……” 顾清裴跪在地上,朝着高台的方向伸出手,想要去触碰那个红色的身影,想要再说一句挽留。 然而,并没有人理会他。 霍销甚至连看都懒得再看他一眼。对于这位摄政王来说,顾清裴已经是个死人了,不值得浪费大婚的吉时。 霍销转过身,牵起沈辞的手,眼神瞬间从修罗化为绕指柔。 “吉时已到——!” 司仪高亢嘹亮的唱喏声响彻整个大厅,瞬间淹没了顾清裴那微弱的忏悔声。 鼓乐齐鸣,钟磬之声大作。 顾清裴眼睁睁地看着沈辞和霍销并肩而立。 两人的大红喜服衣摆交叠在一起,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案,在烛光下流光溢彩。他们手里牵着同一条红绸,红绸中间挽着那一朵硕大的同心结,像是某种牢不可破的契约。 “一拜天地——!” 沈辞和霍销齐齐转身,对着门外的天地山河,郑重地弯下腰。 这一拜,谢天地成全,谢余生有你。 顾清裴的视线模糊了,眼泪不受控制地决堤。他记得十年前,他也曾牵着沈辞的手,指着天上的月亮说:“阿辞,等我以后中了状元,我也要这样风风光光地娶你,让天地为证。” 那时沈辞笑得眉眼弯弯,说:“好,我等哥哥。” 如今,天地还在,誓言已散。 “二拜高堂——!” 高堂之上坐着的是圣上的龙椅牌位,以及霍家的列祖列宗。 霍销扶着沈辞,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呵护一件易碎的珍宝。沈辞顺从地拜了下去,姿态优雅,从容不迫。 顾清裴看着沈辞那挺直的脊背,心如刀绞。那个曾经只会躲在他身后瑟瑟发抖的少年,如今已经可以独当一面,站在大周朝最有权势的男人身边,接受万众朝拜。 而这一切荣耀,都与他顾清裴无关了。 “夫夫对拜——!” 随着司仪最后一声高喝,整个大厅的气氛被推向了最**。 沈辞和霍销转过身,面对面而立。 霍销看着眼前这个让他魂牵梦绕的人,平日里杀伐果断的摄政王,此刻眼眶竟然微微有些发红。 “辞儿,”霍销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哑地说道,“我这辈子没怕过谁,但今天,我怕这是一场梦。” 沈辞抬起头,透过那一层薄薄的珠帘,看着男人紧张到有些颤抖的嘴唇。 “不是梦。”沈辞轻声道,“霍销,我在这里。我是你的。” 说完,他深深地弯下腰。 霍销也随之弯腰。 两人的头轻轻碰在了一起。 那一拜,断了顾清裴所有的念想。 那一拜,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将顾清裴彻底隔绝在了沈辞的生命之外。从此以后,沈辞是霍家的王妃,是霍销的心尖宠,而他顾清裴,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一个连名字都不配被提起的过客。 礼成。 “送入洞房”这四个字还没喊出来,霍销却做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举动。 他没有按照规矩牵着红绸离开,而是当着满堂宾客、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上前一步,一把掀开了沈辞面前那遮挡视线的珠帘。 珠玉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沈辞那张绝艳的脸庞毫无遮挡地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中,也暴露在霍销灼热的呼吸下。 “辞儿,盖章了。” 霍销霸道地宣示着主权,一手扣住沈辞的后脑勺,低下头,深情而热烈地吻了下去。 大厅里瞬间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随即爆发出如雷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在这个礼教森严的时代,这样的举动简直是离经叛道。 但他是霍销,他是那个连皇帝都要敬让三分的疯狗。他想吻自己的爱人,谁敢置喙? 沈辞没有躲闪,也没有羞涩地推开。 在万众瞩目下,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双手攀上了霍销宽阔的肩膀,仰起头,温柔而坚定地回应着这个吻。 红烛摇曳,光影交错。 那两道红色的身影紧紧纠缠在一起,仿佛融为了一体,再也没有什么力量能将他们分开。 周围是喜气洋洋的喧闹,是祝福,是艳羡。 而顾清裴跪在阴冷的角落里,像是一条被世界遗弃的野狗。 看着两人拥吻的画面,剧烈的疼痛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 “噗——” 喉头涌上一股无法压抑的腥甜。 顾清裴身形剧烈一颤,一口鲜血喷洒而出。 殷红的血溅在他面前的地面上,染红了那并不属于他的红毯。那血色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凄艳而绝望。 视线逐渐变得昏暗,意识开始涣散。 在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顾清裴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画面。 那是很多年前的上元节灯会。 十六岁的沈辞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指着一盏并不精致的兔子灯,满眼希冀地看着他:“哥哥,我想要那个。” 那时候顾清裴是怎么做的? 他嫌弃那灯做工粗糙,嫌弃沈辞孩子气,更急着去前面的诗会扬名立万。他不耐烦地甩开了沈辞的手:“一盏破灯有什么好要的?快走,别误了我的时辰。” 沈辞眼里的光灭了,被人群冲散,孤零零地站在灯火阑珊处。 直到这一刻,顾清裴才终于明白。 那年上元节,沈辞想要的,从来都不是那盏破旧的兔子灯。 他想要的,只是那个愿意在人潮拥挤中,紧紧牵着他不放手的人。 可惜。 那个人,从来不是他。 也永远,不会是他了。 【尾声】 那场轰动京城的大婚过后,长安城里少了一位意气风发的顾探花。 关于顾清裴的去向,坊间众说纷纭。 有人说,大婚次日,御史台便弹劾顾清裴当年冒领功劳、欺君罔上。虽然圣上念在他在南疆治水有功的份上免了死罪,但革去了他所有的功名,永不录用。 也有人说,林宛儿所在的郡主府因为当年欺瞒太后一事被查,彻底失了势。林宛儿嫁给了一个并不爱她的富商做填房,日日以泪洗面。 而顾清裴,疯了。 长安城郊的一座破庙里,住着一个衣衫褴褛的疯子。 哪怕是三九寒冬,他也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旧长衫,赤着脚,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游荡。 他的手里,死死攥着一个发黑的、早已看不出颜色的旧剑穗。那剑穗被摩挲得都要散架了,却被他视若珍宝,谁若是敢碰一下,他便要跟人拼命。 他逢人便拉住问,眼神浑浊而焦急:“有没有见过我家阿辞?” “阿辞?”路人嫌弃地避开他,“谁是阿辞?” 疯子便会傻笑起来,一边比划一边流口水:“阿辞啊……阿辞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他胆子小,怕黑,还怕冷。天快黑了,我得接他回家……我给他带了药,这次我没给别人,真的没给别人……” 路人摇摇头,叹息着离去:“也是个可怜人。” 疯子不知道路人在说什么,他只是抱着那个破剑穗,缩在破庙漏风的墙角,对着空气一遍遍地呢喃着那个再也不会回应他的名字。 直至大雪将他彻底掩埋。 …… 而在皇城另一端的摄政王府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温暖如春的暖阁里。 那个传闻中杀人不眨眼、能止小儿夜啼的“疯狗”霍销,此刻正围着一条并不合身的围裙,笨手笨脚地蹲在小火炉旁。 他那双惯握长刀、布满老茧的手,正小心翼翼地捏着一颗刚出炉的糖炒栗子,试图剥开那坚硬的外壳。 “哎哟——烫烫烫!” 霍销被烫得呲牙咧嘴,却舍不得扔掉手里的栗子,只能一边吹气一边左右手倒腾。 沈辞斜倚在门边,手里捧着一卷闲书,看着自家夫君这副狼狈样,忍不住笑出声来。 “笨死了。”沈辞走过去,想要接过栗子,“我来吧。” “别动!”霍销立刻护食一般把栗子藏在身后,一脸严肃,“这种粗活哪是你干的?你的手是用来弹琴画画的,别把指甲弄劈了。放着我来,我连敌人的头盖骨都能掀开,还剥不开这一颗小小的栗子?” 沈辞被他这不着调的比喻逗得眉眼弯弯。 过了一会儿,霍销终于战胜了那颗顽固的栗子。他献宝似的将金黄饱满的栗子肉递到沈辞嘴边,眼神亮晶晶的,像只求夸奖的大狗。 “辞儿,快尝尝,这可是这锅里最大的一颗。” 沈辞低下头,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软糯香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一直甜到了心里。 “甜吗?”霍销期待地问。 沈辞看着男人沾着炭灰的鼻尖,眼底满是温柔的笑意。他抬手用帕子轻轻擦去男人脸上的灰尘,轻声道: “嗯,很甜。” 霍销顺势握住他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口,嘿嘿一笑:“甜就行。以后每年的栗子,我都给你剥。” 沈辞反握住那只粗糙却温暖的大手,点了点头:“好。” 窗外,大雪初霁,阳光正好。 经年风雪终已去,唯有眼前人,是心上春。 第5章 暗恋是一场无声的雪[番外] 1. 初见:宫墙下的那个痴人 霍销向来是个在刀尖上舔血的人。 朝野上下都怕他,背地里叫他“霍阎王”。他也曾以为,自己这辈子大概就这样了,注定在血腥与权谋中孤独终老,做一个没有软肋的权臣。直到那一天。 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夜。 霍销刚处理完一桩谋逆大案,披着一身未散的寒气走出宫门。宫门口的雪积了三尺厚,连守门的侍卫都缩在避风处跺脚。 可他却看到那片茫茫雪地里,跪着一个瘦弱的身影。 那人穿着单薄的青衫,整个人几乎被大雪掩埋,额头死死抵在冰冷的宫阶上,手里高举着一份陈情书,一动不动,像是一尊随时会碎裂的冰雕。 霍销停下脚步,随口问身边的副官:“那是谁?” 副官低声回道:“回顾王爷,那是顾府收养的义子,叫沈辞。顾清裴那个探花郎被卷入科考舞弊案,这沈辞是来替兄长喊冤的。据说已经跪了六个时辰了。” 霍销听了,只觉得荒谬可笑。 顾清裴那个人他见过,满口仁义道德,实则虚伪至极。为了那样一个人,值得豁出命去? 鬼使神差地,霍销走了过去,在那个瘦弱的身影前停下。 “回去吧。”霍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淡漠,“为了顾清裴把腿跪废了,不值得。” 地上的人缓缓抬起头。 那是霍销第一次看清沈辞的脸。 他的脸色惨白如纸,长睫上挂着晶莹的冰晶,嘴唇冻得青紫。可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里却燃着两团火,倔强、清澈,带着一种霍销不曾见过的、孤注一掷的深情。 “值得。” 沈辞的声音微弱得几乎被风吹散,却字字清晰,“只要他好,就值得。” 那一刻,霍销的心脏莫名地缩了一下。 他在黑暗里行走太久,骤然见到这样不计回报、干净纯粹的真心,第一反应竟不是感动,而是嫉妒。 疯狂的嫉妒。 他嫉妒顾清裴,嫉妒那个虚伪的小人,竟然能拥有这样一份让人眼红的爱意。如果……如果这份深情是给他的,该多好? 2. 窥探:藏在暗处的影子 从那天起,霍销的目光便再也无法从沈辞身上移开。 身为掌管暗卫司的摄政王,想要知道一个人的动向太容易了。 他看着沈辞被顾府的人抬回去,看着沈辞因为寒气入骨落下病根,每逢阴雨天疼得冷汗直流;他看着沈辞在顾清裴面前小心翼翼地讨好,看着沈辞熬红了眼睛给顾清裴做剑穗。 那年上元节,霍销也在。 他站在人群的阴影里,看着沈辞被顾清裴嫌弃地甩开手,孤零零地站在花灯下,望着顾清裴离去的背影发呆。沈辞的眼神那么落寞,像一只被遗弃的小兽。 沈辞想要那盏并不精致的兔子灯,顾清裴却觉得丢人。 等沈辞失魂落魄地走后,霍销从暗处走出来,扔给摊主一锭银子:“这灯,我要了。” 那盏兔子灯,后来被挂在了霍销书房的密室里。那是他想送却送不出去的礼物,就像他这份见不得光的心思。 霍销无数次想冲出去,把沈辞从顾府那个泥潭里拉出来。他想告诉沈辞:顾清裴不值得,你看看我,我比他权势大,我绝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 可他不敢。 他觉得自己是个满手血腥的“疯子”,而沈辞是干净得像雪一样的瓷器。他怕自己身上的煞气吓到沈辞,更怕……沈辞的眼里根本装不下除了顾清裴以外的人。 于是,这位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只能做一个卑微的窥探者,在无数个深夜里,看着暗卫送来的情报,独自饮酒,饮下满喉的苦涩。 3. 转机:绝望后的救赎 霍销原以为,自己会这样默默看沈辞一辈子。 直到三年前那个冬夜,暗卫急匆匆来报:“王爷,顾清裴为了给林宛儿治红疹,拿走了沈公子的救命药。沈公子寒毒发作,被……被扔到了城外的乱葬岗。” “咔嚓”一声。 霍销手中的白玉酒杯被捏得粉碎,锋利的碎片刺入掌心,鲜血淋漓。 “备马!” 向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摄政王,声音里竟带着颤抖和滔天的杀意,“去乱葬岗!” 当霍销赶到的时候,沈辞已经快没有气息了。 他蜷缩在死人堆里,身上盖着一层薄雪,像是一片随时会消散的羽毛。 霍销颤抖着手将他抱进怀里。 太轻了,轻得像是一缕烟。沈辞的身体冰冷得吓人,只有心口还有一丝微弱的起伏。 “阿辞……”霍销第一次敢这样唤他,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别睡,求你,别睡。” 那一刻,霍销没由来地感到一阵巨大的恐慌。他杀过那么多人,从不知畏惧为何物,可那一刻,他怕得浑身发抖。 他怕自己来晚了。 霍销把沈辞带回了王府,用所有的内力护住他的心脉。御医告知,唯有苗疆毒谷的“火灵芝”能救命。 苗疆毒谷,那是九死一生的禁地。 可霍销连想都没想,当夜便孤身一人闯了进去。他不怕死,他只怕在这个世上,再也看不到那双眼睛。 他在毒谷里杀了两天两夜,被毒虫咬得皮开肉绽,左手的手背被毒藤贯穿,深可见骨。 可当他终于拿到那株散发着红光的火灵芝时,这个从不言笑的男人,却笑得像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 他看着手中那株救命的药草,满身的伤痛仿佛都在那一刻消失了。 他有救沈辞的筹码了。 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把这个人留在身边了。 4. 归宿:你是我的万家灯火 沈辞醒来的那天,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他睁开眼,眼神还有些迷茫。 霍销坐在床边,紧张得手心冒汗,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生怕惊扰了眼前人。 “是你……救了我?”沈辞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确定。 霍销点了点头,笨拙地端起药碗,声音放得极轻:“把药喝了,还热着。” 霍销以为沈辞会问顾清裴,以为他会闹着要回去。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哪怕是被恨,也绝不会再放沈辞回顾家那个火坑。 可沈辞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落在霍销缠满纱布的手上。 良久,沈辞垂下眼帘,就着霍销的手,一口一口喝光了那碗苦涩的药汁。 “苦吗?”霍销有些局促地问。 沈辞愣了一下,看着霍销紧张的神情,嘴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有点。” “苦就对了,良药苦口。”霍销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一包早就准备好的蜜饯,塞进沈辞手里,“吃了这个就不苦了。” 那是霍销第一次觉得,原来照顾一个人,比打胜仗还要让人满足。 他用三年的时间,一点点去捂热这块寒冰。 他收敛了一身的戾气,为了沈辞,在王府里种满了梅花;为了沈辞,学会了剥栗子、煮清茶。 直到大婚前夕。 那天,霍销试探着问:“阿辞,嫁给我,你会后悔吗?我是个粗人,名声也不好,不像顾清裴那样……” 沈辞正坐在梅花树下看书,闻言抬起头。那双眼睛里倒映着漫天飞雪,也倒映着霍销紧张无措的脸。 沈辞合上书,对他招了招手:“霍销,你过来。” 霍销乖乖地走过去,半跪在他膝前,像个虔诚的信徒。 沈辞伸出微凉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霍销眉骨上的疤痕,眼神里流露出一种让霍销心尖颤抖的温柔。 “霍销,”沈辞轻声说,“你知道吗?其实在我毒发濒死的那一刻,我向神明许过愿。” “我许愿,若有来生,我想遇到一个满眼都是我的人。不论他是高低贵贱,不论他是神是魔。” 沈辞倾下身,微凉的唇轻轻印在霍销的额头上。 “上天待我不薄,没让我等到来生。” 那一刻,霍销这个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硬汉,眼眶瞬间红了。 他握住沈辞的手,贴在自己的心口,感受着那里剧烈的跳动。 “阿辞。” “嗯?” “我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好事,满手血腥。但娶你这件事,是我此生最大的功德。” 霍销看着沈辞笑意盈盈的眼睛,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 我也曾身处永夜,直至遇见你,才知这世间,亦有晨曦。 第6章 春风不渡玉门关,只渡沈郎榻边寒[番外] 冬至刚过,长安城的雪又厚了几分。 天刚蒙蒙亮,摄政王府的卧房内,地龙烧得正旺,暖意融融。 向来以勤勉肃杀著称、那个连皇帝都不敢让他多等的摄政王霍销,此刻却正面临着一场巨大的“早朝危机”。 危机源自怀里的人。 沈辞还在熟睡。他侧身蜷缩在霍销宽阔的怀抱里,一只手无意识地抓着霍销的中衣衣襟,呼吸绵长而安稳。许是因为太暖和,他原本苍白的脸颊泛着健康的淡粉色,像是一块温润的暖玉。 霍销已经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僵了半个时辰了。 他的左手臂被沈辞枕着,早已麻得没了知觉,可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甚至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生怕惊扰了怀中人的好梦。 门外传来贴身侍卫刻意压低却依然清晰的催促声:“王爷……时辰到了,今日有北境军务要议,您……” 怀里的沈辞动了动,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是被声音吵到了,下意识地往霍销怀里更深处钻了钻,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冷。” 霍销眼底刚升起的一丝对公务的清明瞬间消散。 他极其小心地用另一只手将被角掖好,将沈辞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然后,这位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对着门外沉声喝道:“闭嘴。” 侍卫:“……” 霍销低下头,看着怀里人毫无防备的睡颜,心中软得一塌糊涂。 以前沈辞在顾府时,听说顾清裴为了立规矩,即便在寒冬腊月也要让他早起煮茶、研墨。那时候沈辞睡过一个安稳觉吗? 想到这里,霍销眼底闪过一丝心疼。他轻轻在沈辞额头上印下一吻,动作轻柔地试图抽出手臂。 谁知刚一动,沈辞就醒了。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半睁半闭,带着刚睡醒的水汽,迷迷糊糊地看着霍销,声音软糯沙哑:“……夫君?” 这一声“夫君”,叫得霍销半边身子都酥了。 “没事,还早。”霍销立刻重新躺回去,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哄孩子似的,“再睡会儿,外面雪大,不用早起请安,这府里没那些规矩。” 沈辞揉了揉眼睛,清醒了几分,看到窗外透进来的微光,推了推霍销的胸膛:“别闹了,你要迟了。今日不是要议北境粮草的事吗?” 霍销不情不愿地坐起身,一边由着沈辞帮他系繁复的腰带,一边闷闷不乐地抱怨:“那群老匹夫,这不行那不准,哪有陪夫人睡觉重要。” 沈辞被他逗笑了,伸手理了理他的衣领,指尖微凉:“快去快回。我让厨房炖了乳鸽汤,等你回来喝。” 霍销捉住他的手,放在唇边用力亲了一口,眼神灼热:“好。为了夫人的汤,本王今日就早点让那群老匹夫闭嘴。” 果然,今日的朝堂上,百官发现摄政王的气压格外低。 处理政务的速度快得惊人,谁若是废话多说一句,霍销那双狼一般的眼睛就冷冷地扫过去,吓得大臣们两股战战,原本要吵一上午的政事,竟在一个时辰内处理得干干净净。 刚一下朝,霍销便如一阵风般冲出了皇宫。 刚进王府大门,那个在朝堂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活阎王”,身上的煞气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 “王妃呢?”他一边解下沾了寒气的大氅扔给下人,一边急切地问。 “回王爷,王妃在书房练字。” 霍销皱眉:“书房地龙烧得足吗?给他备手炉了吗?窗户关严实了没?” 一连串的追问让管家忍俊不禁:“王爷放心,都备好了。王妃那是您的眼珠子,咱们哪敢怠慢。” 霍销大步流星地走进书房。 沈辞正站在案前挥毫。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家居常服,袖口挽起一截,露出皓白的手腕。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静谧得像是一幅画。 霍销站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才放轻脚步走过去。 “字写得真好。”霍销从身后环住沈辞的腰,下巴搁在他的颈窝处,贪婪地嗅着他身上淡淡的药香,“比顾……比那谁写得强多了。” 沈辞笔尖一顿,无奈地笑道:“你呀,怎么跟个孩子似的,还学会拉踩了?” 他放下笔,转身看着霍销。 霍销这人长得高大威猛,眉骨上还有疤,看着凶神恶煞,此刻却像只粘人的大狗,把整个人的重量都挂在沈辞身上。 “手怎么这么凉?”霍销一摸到沈辞的手,眉头立刻拧成了死结。 他二话不说,直接拉开自己胸前的衣襟,将沈辞冰凉的双手塞进自己滚烫的胸膛里。 “霍销!”沈辞吓了一跳,想要抽回手,“别……凉着你。” “别动。”霍销按住他的手,霸道又不容置疑,“我皮糙肉厚,正好给你暖暖。你这寒症虽然好了大半,但大夫说了,还得仔细养着。” 沈辞的手贴着男人结实的胸肌,感受着那蓬勃有力的心跳声。 一下,两下。 那是独属于他的安全感。 沈辞不再挣扎,顺从地靠在霍销怀里,轻声道:“霍销,你对我太好了。好到……我有时候觉得像在做梦。” 霍销低头看着他,认真地说道:“这就叫好了?这才哪到哪。沈辞,你以前过的日子太苦了,我要把这世上最好的都补给你。” “以后,你手凉了有我捂,下雨了有我背,谁要是敢给你脸色看,我就挖了他的眼珠子。” 沈辞心头一热,眼眶微红。他踮起脚尖,主动吻上了男人的唇。 “好。” 晚膳时分,暖阁里摆了一桌子沈辞爱吃的菜。 霍销那个在战场上挥舞几百斤重陌刀的手,此刻正捏着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小心翼翼地剥皮。 “来,张嘴。”霍销将剥好的葡萄喂到沈辞嘴边。 沈辞吃了一口,甜得眯起了眼。 “王爷,”沈辞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听说今日顾……顾大人在城门口发疯,被人打了?” 霍销剥葡萄的手一顿,随即漫不经心地冷笑了一声:“那是他活该。怎么?心疼了?” 话一出口,霍销就后悔了。他紧张地看着沈辞,生怕从他脸上看到一丝对旧人的留恋。 沈辞却摇了摇头,神色平静地夹了一筷子鱼肉,细心地挑去鱼刺,放进霍销碗里。 “我只是想说,若是他再来闹,你别脏了自己的手。”沈辞淡淡道,“为了那样的人,坏了王爷的名声,不值得。” 霍销愣了一下,随即狂喜涌上心头。 他的辞儿,是真的放下了。不仅放下了,还开始护着他了! “听夫人的!”霍销笑得见牙不见眼,一口吞下那块鱼肉,觉得这大概是这辈子吃过最鲜美的鱼,“以后我离他远点,免得沾了晦气,回来熏着夫人。” 夜深了,窗外的雪停了。 两人躺在床上,沈辞窝在霍销怀里,手里把玩着霍销腰间的一块玉佩。 那玉佩成色极好,是霍销特意找名匠雕的一对鸳鸯,俗气是俗气了点,但沈辞却爱不释手。 “霍销。”沈辞突然唤道。 “嗯?”霍销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沈辞的长发。 “明天陪我去堆个雪人吧。”沈辞小声说,“以前在……以前小时候,我总想堆雪人,但没人陪我,还怕冻坏了手被责罚。” 霍销心头一痛,收紧了手臂,将人抱得更紧。 “好。”霍销亲了亲他的发顶,承诺道,“明天我陪你堆。堆个最大的,还要给雪人披上大氅,绝不冻着我的辞儿。” “还有,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堆雪人就堆,想放风筝就放。在我这里,你不用懂事,不用小心翼翼。” “沈辞,你只需要做你自己。” 沈辞在黑暗中弯起了嘴角,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渗进枕头里。 那是幸福的眼泪。 他闭上眼,在男人温暖的怀抱中,安心地沉入梦乡。 这一次,梦里没有风雪,没有寒冷,只有无尽的暖阳和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