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跟反派前夫HE了》 第1章 重生 铁靴碾上后腰,谢知非嘴唇张开,控制不住地吸进一口血腥潮湿的空气。他立刻咬紧牙关,不发出半点声音。 “这破差事!别的弟兄看牢房是真搂一眼就成,咱俩倒好,还得天天来挤奶!”粗嗓门的看守对上谢知非的双眼,下一脚更沉,把他踢得翻了个身: “装疯还是扛不住真疯啦?今儿这眼神,倒像咱俩成了你的阶下囚?” “新人!弄死了他,主人回来把你炼成真疯!”细嗓门喝道。 “水牢关了十几个金丹,独他一个是宝?主人莫不是瞧中此人美色了?”粗嗓门祭出一杆顶端如锥的法宝。 “他乃通明净体,主人能过心魔劫进阶元婴,全靠他一身取之不竭的本源!他是宝,可不光为区区皮囊!” 丹田一凉,谢知非内视,只见在浑身增加的伤痛的催逼下,本源的恢复速度果真快了不少。 故意激怒看守招来责打,这番折腾没有白费。 数日前,他听见守卫羡慕地议论,囚禁他的元婴老怪今日要带领麾下精锐外出。 那元婴老怪似乎打算慢慢用他,每次让属下抽取的本源都定量,不至于把他废掉。抽取量外,多恢复的,就是他逃命的希望。 再快些,再多些,一定要抓住这最后的机会。 盯着抽取法宝上慢慢亮起的符文,细嗓门挠着油汪汪的脸扯闲:“这谢大家主啊,曾也是号人物。几十年就把个快散伙的小族拉扯成一方世家。可惜眼神不好使。” “是那‘怀瑾韬光,清节流远’的中洲谢氏?嘶,他那旧相好,不是早就元婴了?主人不怕?” “都说他眼神不好了。断契之后,他还把那旧相好气得发誓再不管他。转头,他又一厢情愿追起苏御仙君!没想到苏仙君和咱主人才是一条心,反手把他的秘密连带人一块儿都卖了。若非如此,这般人物会躺在咱俩都嫌腌臜的地方?” 听到苏御的名字,谢知非禁不住喉间一热。他将涌起的血含住。 一声“满了”,腹部的法宝被抽离。余光瞥见看守拿起禁灵铐,谢知非立刻偏头作奄奄一息状。 细嗓扔开镣铐,慌忙查探,随即气得拍谢知非的脸:“还没挨够收拾?”油臭熏得谢知非下意识躲,却被掐住了脸。 “转手了两道的烂货,还端大家主的架子呢!” 当那双满含恶意的眼睛凑到最近时,谢知非啐出口中的污血。 “找死!”粗嗓召出法宝,黑光劈下! 细嗓惊呼着阻拦! 谢知非抬手,攥住离下腹寸许的刃口,皮肉发出被腐蚀的滋滋声,手腕一沉,血从大腿飙出。 细嗓看着谢知非的动作: “新人……你说对了,此人真疯……” 灵气荡开。 “快跑——” “新人拦下他!我去叫人”——细嗓边暴退边想喊,却见才大叫着“快跑”的新人腹部爆开一团冰蓝,直挺挺仰倒。 长刀落入掠进黑影的左手。血色划过。 细嗓脖颈一凉。 他看到了飞速降低的火光,牢顶,最后是一具无头的身体…… 哦,是自己啊。 - 扒掉尸体法袍换上,谢知非将摸出的回复丹药全吃光,劈开牢门。 看守说此地还关着不少金丹,正好放出来分散守卫力量。 放囚犯,出咒水,经水上元婴老怪洞府,厮杀奔逃,直到破解门户阵法至外界星光透入的一刻,谢知非听见心脏咚咚重锤之声—— “本座洞府,岂容尔等金丹蝼蚁随意来去?”阵法波光荡漾,一名青年模样的元婴修士闪现半空。 磅礴威压山般砸来,冲缝隙飞的几个金丹当场吐血倒飞。 谢知非提前祭出摸尸所得防御法宝,照样撞进后面的山石中,一口血喷出。 “果真和苏御说得一样,是只……”阴柔声音慢条斯理地道。 在他说话的同时,谢知非纵上逃遁法宝,化作流光冲出缝隙。 青年怒啧一声,袖中之光后发先至,瞬间禁锢谢知非的金丹,将人连法宝狠狠砸落在地。 “沈潮当年放在心尖,连碰一下都怕碎了的美玉,如今却落在烂泥里,任我轻贱。”青年垂眸。 谢知非被两名门徒架起,大腿淌下的血在地面拖出斑斑红痕,直至青年面前。 青年落在浮现的软塌,支颐笑道: “纵你今日能逃,天地之间,又哪有你真正的容身之处呢?苏御既能将你的秘密予本座,自然亦可予旁人。不如认命跟了本座,论样貌出身,本座自认都不输那沈潮。” 谢知非压下第二次听见这个名字时的异样:“认命,容易。” 青年一怔。“哦?” “只有一个要求,”谢知非咽下混杂内脏碎片的血,“我想当个明白鬼。这几十年来,我自问对待苏御,可说是倾尽所有。但凡他想要的,我无不全力满足,未敢有半点轻忽。为何满腹追随之心,却换来他想借你的手将我除掉?给我一枚传音符,问完这一个问题,我便死心了。” “少耍手段!”青年拽住谢知非长发,迫使他仰头,瞪着他的眼睛道,“当我不知你谢家以阵符两道名震中洲?求答案是假,想在传音符上搞鬼是真吧?!莫不是还想找你那老相好沈潮求救?妄想!他早已身死道消!你只有两条路,一,主动躺上本座床榻,若伺候得舒服了,便不动你的谢家!” “你要不是句句不离沈潮,我还不明白,为何心系苏御的你会对我提出这种要求。” 青年面色阴沉。 “观你与沈潮所修功法,似同源分流,修的东西差不多,沈潮修为却胜你太多,”谢知非想起偷听到的这老怪前不久大办了四百岁的寿宴,“又比你年少太多。”施加在头发上的力道陡然凶狠,谢知非朝青年牵起干疼的唇角:“阁下只是想通过践踏沈潮曾拥有之物填补道心,我越快屈服,我和谢家越快被阁下碾碎。谢家非但无法保全,千年清名亦将毁于我手。” “好!好!第二条路!本座这就扒了你最在乎的名节!榨干你的本源,再当众将你玩弄个遍,最后把你当奖品赏给门内今后一切想兑换的弟子!” “看来你的道心果真满是裂痕,才会被你口中的金丹蝼蚁说到失态。”谢知非的眼睛已经充血浑浊,说出的每个字却又异常清楚: “折辱他人,榨取本源,都是徒劳。你的道途已至尽头。纵虐杀千万个我,你也终将——大、道、无、望。” 青年脸上肌肉疯狂抽搐! 他抬手,掌心浮出一点邪异红光! “真真是只欠调教的野猫!幸亏苏御已将此物献与本座,他说寻常禁制难奈你何,唯有掺入你自身本源炼制的枷锁,方能与你神魂永锢,叫你沦为只知听命的奴仆!苏御他啊,果真是最懂你了!” 红光流淌出的熟悉的两种灵气,加上青年诛心的话语,让谢知非最后的希望也被粉碎。 红光戏耍般缓慢飘来,谢知非面色惨淡至极:“尚有第三条路。” “休想!”青年掐诀,法宝飞出,稳稳阻住想自爆的金丹修士。 青年正自冷笑,忽见天雷落下,沛然莫御,瞬间吞没了眼前染血的躯体: “不——” 外人只道,谢氏族长曾激怒前任元婴道侣,令其立下忘情誓言。 却不知,昔年立誓的人,是谢知非自己。 天雷临体,折磨他许久的肉身痛苦反而消失,只余一种虚幻的暖意,在这最后的温暖中,谢知非看见记忆深处的画面: 断契后的一年里,沈潮仍来纠缠。 最后一次见面,他激怒沈潮,在沈潮放出法宝时,握其贯穿己身。 往日种种,自此两清。他说。 而后迎着沈潮癫狂的目光,他立下誓言: 若他谢知非再因沈潮动念,则天殛加身。 二十三岁的他说完这句道誓,自己先禁不住苦笑了。拿沈潮不甚在乎的东西威胁沈潮,真的有用吗? 然而沈潮自此再未出现。 此刻濒死之际,所见的这一幕,说来也只是还债而已——与沈潮断契那天,他也曾亲手刺穿沈潮丹田,抱着始终如一的想两断的念头。 结果最后得以不受折辱,干脆利落死去,竟又是间接托了沈潮的帮助。 这一世断来断去,终究是算不清。 这么近的距离,天殛足以伤到元婴修士,可青年站稳时分毫无恙,唯有腰间一枚玉坠碎开。 谢知非残存的神识掠过碎片。 玉坠材料是他跟苏御同闯上古遗迹所得。 石料珍奇,曾引元婴修士都出手抢夺,他们九死一生才得到一小块。苏御全给了他。 他以通明净体温养多年,制成可挡元婴后期倾力一击的玉坠,回赠苏御。 那时苏御修为还不如他。 虽知对方天命所眷,不会死去,他也想对方少受些伤。 赠时,他已视苏御为友。 今日,这玉坠挡下的,是他自己的殒身天殛。 族亲牵挂,满腔恨意,些许遗憾,随此番身死道消,尽化尘埃。 - 再次模糊听到声音,谢知非还以为自己第二次穿书了。 直到声音越来越清晰。 “我谢师兄魂魄集得如何?”苏御道。 “关心一根不懂你好处的木头,倒不如多关心关心你的情郎?”那逼死他的元婴邪修调笑。 他看不见,只听得二人呼吸渐乱,夹杂几句漫不经心的问答: “独在我面前装得三贞九烈,魂散得彻底,费我老大功夫。阿御如何犒劳?” “容器如何?” “已备妥了。只待将他的魂打入谢家那个最像他的小子体内,一个拥有他的性子、容貌,却谁也不记得的谢家家主,便可任由你我摆布,有趣。” 谢知非在黑暗中,快被怒火烧到疯狂。 苏御偷袭他,把他送给这元婴邪修,提供针对他的禁制,害他至死,还不算结束。 竟要这元婴邪修强集他魂魄,更杀他族弟,只为做出一具供他们取乐的傀儡。 随魂魄恢复,更多声音涌来: “御儿,你能平安归来,为师已觉欣慰。至于那谢知非,本不是修道的料子,既曾为你师兄,因护你陨落,便是他应尽之责更是命数。你代为照拂谢家,已全同门之谊,勿再因他扰你道心。” “苏师兄,你还念着姓谢的作甚?他曾委身给沈潮那等邪魔外道,早配不上你!说来你现在还替他将沈潮的真实身份瞒着宗门和谢家,真乃仁至义尽!快别想那晦气人了,我这有只新得的吞雷兽,送你玩玩?” “谢兄身故,诚为可惜,更可惜的却是谢氏传承恐将就此埋没。裴某不忍,愿以商盟此后十年一成利润,托苏兄转交谢家,换传承一观。他日绝学重现世间,同道皆感念谢兄大义,也算你我又为谢兄做了一件事。” “苏小友,谢家或知其主之死有异!斩草当除根,切莫心慈手软,遗祸将来!” 当他终于能看见画面,是在苏御夺得一件滋养神魂的宝物,并用于他魂体之后。 苏御身上带着夺宝时受的伤,气息萎靡。此刻,将苏御及其追随者困于阵中的,是以谢家四郎为首的谢氏子弟。 他飘在苏御携带的木雕上,看着雷光如羽,片片杀机。 记忆中素性柔善的四弟,白衣尽血,每次出手都带走一条人命。 常被他斥为莽撞、浮躁,修炼时最是坐不住的十七,居阵主之位,指挥其他谢家阵修。 直到苏御的吞雷兽在生死关头进化,助苏御反扑,至谢家再无一人可指挥时,方燃金丹催阵法,给了苏御最后一击,至死不曾离开位置半步。 这次袭杀失败后,谢家的一切被苏御的追随者们瓜分殆尽。 自还是小婴儿起就被他们疼爱着长大的十九,被那元婴邪修看中,强行收为侍女。他再次见到十九娘,却是在她刺杀元婴邪修失败后,少年死时,骨肉分离,尤骂不绝口。 他的滔天恨意,让木雕出现异变。 苏御在那元婴邪修建议下,强封了他的意识。 不知又被迫沉睡了多久,被疼痛唤醒时,所见一切完全超乎他的想象。 那害他又残杀十九娘的元婴邪修,正发出震天惨叫,承受着远超他与十九娘死前所历的刑罚。 而被说成身死道消的沈潮,正与通身金霞彩光的苏御激战。 “沈潮,你当真要为一个死人跟仙家为敌?就此罢手,可饶你弑我分身之罪!” “你的分身连添头都算不上,此方天道竟容你这样的东西成仙,却让我夫人百年未至便道消——我今日,便连它一起统统捅个稀巴烂。” “住口!!!夫人?你也配!他早已跟你再无瓜葛!好,你要找死,本座成全你!纵本座被迫压境至化神,杀你亦如碾死蝼蚁!!” 阵光乍起。沈潮用的是他谢家阵法。 明明是谢氏的困阵和杀阵,可是凭沈潮目前看来至少化神的修为催动,威力大到他着实陌生。 苏御庞大的金身在绞杀下崩解。 血雨滂沱间,整方天地,竟果真如沈潮说的那样产生了奇异的颤抖。 他穿书所绑,已沉寂许久的炮灰改命系统忽然轰鸣:“主角受苏御……反派攻……灭杀!重启……” 他正消化着这句话,两道亮度不相上下的光柱从沈潮跟苏御身上冲起。 魂体疼痛加剧,他眼前一黑。 待再能看见时,苏御、那元婴邪修,都已经消失。 只剩下沈潮。 他寄魂的木雕亦化作齑粉。 苏御在木雕上动了手脚,身死必然拉他一起上路。 “不惜自毁也要赶我走,就选了这个护不住你还把你送人的废物?”沈潮仰面,恰对上仅剩一抹执念的他。 那双赤红的眼睛里像是溢满了鲜血,将流未流。 “我这一生所有的失败好像都跟夫人有关,前番种种,此刻想来,甘之如饴,唯有这一次,我好不甘心。这便来寻夫人,届时夫人胸口借为夫一枕,再慰为夫两句,好不好?” “不准。” “夫人如果还活着,一定会沉着脸说‘不准’,可惜夫人已弃我而去一百五十七载,此世再也不会有人管我的死活,对我说‘不准’。” 曾经的确有很多次,谢知非在沈潮赖上来后将他推开,这一次,沈潮没法再无耻地赖上来,甚至已经看不见他的存在,他伸开双臂,试图环紧沈潮的肩膀,对他说,不准死。 沈潮踏前一步,破损的幡幢呼啸着落入了手中。 谢知非穿过了沈潮。 从空空如也的手看向面前浮现的两道身影,谢知非发现,来的这对修士,容貌竟都与沈潮有相似处。 “潮儿,莫要着了相,交出它,亦或燃烧它与我二人一战。” “这是他留给孩儿最后的东西。恕难从命。” 重伤的沈潮,最终被两人联手打到肉身和一道元神消散,只剩下另一道残缺沉睡的元神。 “这情尘元神,尚未圆满,又被潮儿下了扰乱神识的禁制,他宁死不用,我们用不得,竟成了无用的垃圾。”女声道。 “好在此地残留法则可助感悟,也不算白生下他。”男声道。 谢知非飘到所谓的垃圾前。 这沉睡的元神里竟有自己的气息。 刚猜到是何物,周遭忽而扭曲。 重归平静,谢知非睁眼,只见十五丈开外立着一个青年。 似新别。 又如契阔。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重生 第2章 交易 青年,正是活生生的、暴怒中的、眼角眉梢更多些张扬与霸道的沈潮。 谢知非放开神识,遍扫周遭—— 日月双悬,彩霞铺地;翠绕朱围,霭香活水;结采飞云,摇光浮玉。 正是沈潮顶替那风流魅惑、性好奢靡的元婴散修“金焰散人”时所居洞府。 沈潮的脚下,是粉碎的道侣契玉。沈潮掌心正颗颗砸落下血珠,火红玉屑被染得更加殷红刺眼。 沈潮的眼神,像是下一刻就要扑过来把他生吞。 他回到了与沈潮断契这时! 这会儿,他将满二十三;这一日,他与沈潮积累了三年的矛盾,被苏御一道传讯彻底引爆。 他的十七弟快满三岁了,马上可以接受谢家传承。自归元宗告假归家,他首要的便是护持十七接受传承,其次是参加十七的生日小宴。 谢家曾被元婴后期修士以寿元为代价施咒,子弟天赋越高,破境时越易陨落。十七郎身具异灵根,在胎中便要突破练气,本该无法降世。全赖沈潮三年前不惜代价为他化去死劫。 因此,十七一家成了族中唯一对沈潮敬爱多过惧怕的,沈潮亦在谢家第五代里独喜十七。 对于十七的生辰,沈潮颇为期待——他刚归家,沈潮便笑说早备了好东西。 沈潮连日的笑容,消失在一道传讯中: “寻得一处古修遗迹,外部阵法已经高深莫测,内里想必更是危险重重,然风险越大机缘定然越盛,兄莫要错过,速来相助。——弟,苏御。” 他只得交代堂叔,务必等自己归来再行传承。至于十七的生辰小宴,他怕是赶不上了。 沈潮大怒,欲教训一番“胆敢差遣本座夫人”的苏御。 沈潮与他乃道侣,自是一体。沈潮跟苏御结仇,势必牵连谢家。 前世的他,虽不知苏御有个仙家本体,但也由诸多事迹印证过苏御的主角身份。跟苏御作对的人,皆会因种种缘由、巧合,甚至是离奇的事付出代价。他不得不阻拦沈潮。 他越是表现得苏御碰不得,沈潮便越是怒不可遏。 “本座今日便叫你知道,你究竟是谁的人!”沈潮不顾他的反抗,强行将他掳至洞府。 他对沈潮积年累月的压迫,也终于到了不可忍耐的地步。 不告道侣,独自碎契,将一人承担修为反噬。他沉默着打算结束这段缘于沈潮胡乱宣示主权、他迫于名节答应的关系,以此偿还沈潮三年间对谢家本不该有的付出。 岂料灵力才触及承载道侣契约的玉佩,就听到一阵咔嚓咔嚓的碎裂之声。 “想跟本座两清,别做梦了。”沈潮手掌摊开,玉屑簌簌而落: “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绝、无、可、能!” 竟是一语成谶。 上一世,到死,也没两清成。 这一世,他亦不可能放开这唯一能杀死苏御的人。 滴答、滴答。 目光落回玉屑,又从滑落的血珠看向沈潮的手。鲜红裂纹从指节开始,爬满了沈潮半个身体,直到脸上。沈潮眼带狂怒地盯着他:“道契方碎就在本座面前走神想你那好师弟?本座真是纵你太甚!” 锁链飞来。 前世,他在沈潮捆住他,又震碎他法袍时,召剑贯穿了沈潮丹田。真伤到沈潮那一刻,他不是没有后悔。沈潮是因为独自承担了所有修为反噬,才会连他的一剑都避之不及。 可见到沈潮不可置信的眼神时,前世的他便压下脸上所有动摇: “这是你一直以来专横妄为,强人所难的代价。” 沈潮脸上果然浮现出遭他背叛般的灰败神色。他看清了,便对自己说: “没有错。” 今生回想,他依然会说:“我没错。” 那是基于前世全部的信息,他能做出的,最能护住谢家和沈潮的决定。 本以为这样便足以断掉他们之间的纠缠,没想到沈潮伤才好一点,又像不记得被打痛的感觉一样,再次找来。 眼看自己的衣服即将因为不同原因又要沦落到前世的下场,谢知非没有召出法器,只快速道:“我并未在想他人,我在想你我之间的事——” 沈潮急停。 沉默片刻。 “又想出什么跟本座撇清的新法子了?”沈潮控制锁链又近几分。 谢知非险些撞进沈潮怀里。沈潮的手不客气地把住他的腰肢:“说。” 谢知非顺势凑近沈潮耳畔:“沈真君不是一直想要我用置于气海内的方式,为你蕴养那法宝么?我应允了。” 沈潮一震,握住谢知非的肩膀将人拉开,一手抬起那张苍白面孔,惊疑不定地望进谢知非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神情深静,如不兴水波的幽潭,绝无半点戏谑玩笑之意。 更何况,以沈潮对谢知非的了解,对方绝不是在这种场合下会开玩笑的人。 沈潮强悍神识大肆入侵,在谢知非体内横扫一圈竖扫一圈,扫个没停,语气焦躁道:“又有了不惜代价对你们谢家下咒的修士?这次是什么修为?本座竟都探查不出?!” 谢知非本因他又用神识随随便便侵入自己体内,不容自己反抗地乱扫而恼怒,可看见沈潮脸上的紧张,思及他于反噬剧痛中,竟仍把自己的安危放在首位,怒火不由一滞。 谢知非徒然叹息一声: “沈真君,还请撤回你的神识,没有咒,我不过想与你谈笔新的交易。” 沈潮脸上仍带愠色,眉宇紧绷,目光像在观察病人有何症状,但是收回了神识。 说起与沈潮的初识,是沈潮看穿了他的体质,擒他去修复一件说是法宝的东西;沈潮给的报酬是,压制谢家的血脉诅咒,护他筑基。 后来沈潮找上他交易:如果他继续帮忙修复法宝,沈潮便帮谢家其他子弟压制诅咒,还承诺待修为亦达元婴后期,为谢家根除诅咒。 交易期间,沈潮多次表露想他将法宝纳入丹田蕴养的渴望。 前世他视那团黑气为邪物,怎么可能让它入体。 沈潮越热切,他越厌恶它,始终只肯以秘法在体外修复。 直到沈潮身死。 哪有什么需要修复的法宝。 那是沈潮至死不肯用的东西。 那是沈潮的,没能长成的第二元神。 沈潮曾说,将法宝养在气海之内,远比经由他通明净体过滤的灵气在体外修复更好——前提是他不能对法宝心存恶念,所以沈潮不能强求。 前世他只奇怪,一件法宝为何在意修复者的心绪。 今生才明白,那是沈潮的元神,凝聚了一个人的情识,自然在意养它长大之人的感情。 “我保证心怀诚意对待前辈的法宝,我希望前辈担任谢家的客卿长老。时间可以商量。” “原来如此,又是为了你那家族,”沈潮冷哼一声,眼神却缓和了,“这对本座不过是抬抬手指的事。时间不必商量——本座不死,无人可动谢家。” 谢知非亦放松了紧绷的唇线:“那么,既为我谢家客卿长老,还请今后不要伤及与谢家交好之人。” 他话音未落,沈潮周身的戾气猛然翻涌。男人的眼神变得比先前更为可怕:“谢知非!兜兜转转,又是为他!你竟为那苏御,甘愿献身到这种地步!” 裂帛声里,胸口一凉。被沈潮抱起扔到金榻上,谢知非抬起膝盖,抵住沈潮:“断去道契,是我想我们的关系回到应有之位,与旁人无关;阻你伤人,更是因为无论你担不担下客卿长老之位,你也曾是我谢知非的道侣!为一道讯息便伤我同门,你要外界如何评说?你要我谢家声名沦落到何种地步?” “谁敢说一句不是,本座灭他满门!”沈潮五指收紧,掌心的血将玉白染得斑驳狼藉。 谢知非轻抽一口气:“好。好威风。若归元宗内弟子指责呢?你要我师门上下也鸡犬不留?你要我成为欺师灭祖之徒?” “归元宗有甚了不起?你跟本座到极情宗去,极情宗人更多!本座命令他们都供着你!” 不知为何,谢知非的神色竟又变软了。 沈潮下意识多捏了他两把。 见他不过皱眉,沈潮不浪费,弯腰把头脸埋进去。 “当少宗主夫人……不比在这当个小小的低阶弟子舒服?” “胡闹。我怎能抛下谢家,自己跑到你那邪宗地盘去舒服呢。” 对方音色透出疲惫,且虽然说的是斥责的话,却没有感觉到任何杀气,就连怒意也微乎其微。 沈潮不禁撑起身,低头审视谢知非。 说来刚才虽用锁链牵制他,可并未禁锢他的法力。若要动手,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但对方的灵力始终没有波动。 不是错觉…… ——他漂亮的上身除了自己的污血,还被留下肆意抓揉的指痕。 自己比自己意识到的还要粗暴。 而他当真……始终没对他动用兵刃。 沈潮抚上指痕,心中涌起难受的感觉。“张嘴。”不顾谢知非说“区区几道指痕,眨眼就能好全”,他强行给谢知非塞进一颗丹药。将捆绑谢知非的法宝收回,埋首在谢知非颈侧,深深嗅着他清澈的气息。 粗沉的呼吸渐渐正常,满脑魔念也暂时安静。 谢知非感觉沈潮是冷静了,正欲再议新的交易,不料沈潮忽将掌心按于他额间。 清凉没入灵台。未及反应,澎湃灵力已裹住他全身,将他往洞府外抛。 抛他时突然凶猛,放下他时却缓慢轻柔。 谢知非抬手,摸到了身上披着的沈潮的外袍。 数件流光溢彩的法袍被抛出洞外,自动堆叠。再上面,漂浮着装满丹药的玉瓶,五颜六色,肉眼看去起码十数。旁边是沈潮灵气书写的字,龙飞凤舞的大大两个: “赔偿”。 没管沈潮丢出来的一大堆,谢知非抬手触上眉间,一息之间脸色骤沉。 方才沈潮在他灵台烙下的,竟是承垢符文。 道侣断契,不告而断者,独自承受修为反噬。但是,心神反噬将完全平等地加诸二人。而这承垢符的作用,是将受符者该承担的心神痛苦,尽数转移到施符者一人身上。 顾不得衣衫未整,谢知非立刻着手破解沈潮洞府门户之阵。 算得薄弱处,他挥出法器,看着那几乎没有荡漾的阵纹,微微一怔——这才想起,自己现在已经不是金丹后期了,而是筑基后期。全力一击,就像温柔的手抚摸过法阵。 “谢少主不是最重规矩的么?衣冠不整,成何体统?”洞府内传来沈潮气人的声音,“快把衣衫穿好,万一有元婴修士飞过,贼眼把你瞧了去,本座现在没空杀人!” “沈真君,你所修功法本就容易移情易性,不可偏执妄为。”谢知非匆匆具整衣冠,一面急劝沈潮开阵。 并非盲目逞能。与沈潮相反,他是通明净体,对心神折磨的抗性远胜寻常,几可媲美金丹后期。加上他所修更是玄门正宗功法,一补一损间,他的承受力未必逊于沈潮。 “沈潮,修为反噬你已承担,心神反噬本该是我的责任。” “沈真君、沈前辈、沈潮,还有什么沈长老的,本座都不喜欢,若叫夫君,本座可以考虑考——” “我可不敢要阁下这般令人短寿的道侣。”谢知非深吸一口气。 他也不是轻易能改主意的人。 站在阵外不断攻击节点,法力枯竭了就摸出丹药吃掉,恢复了立刻又继续。太阳落复升,升复落,阵法总算被磨出一道缝隙。谢知非擦擦额上汗珠,吃下沈潮给的一支玉瓶里最后一丸,收好玉瓶,准备一鼓作气破出入口。 刷刷刷! 谢知非抬眼,气笑了。 竟是数十阵旗射出又叠三层光华。 沈潮沙哑的声音传出:“一个与本座毫无关系的筑基小修,也想插手本座这堂堂元婴修士的事?回去再炼几十年吧!” 听到飞剑的破空声响起,沈潮神识贪婪地追随,至谢知非的背影彻底消失,又在那空空的云间停驻半晌,方才收回。 将沾染了谢知非清冽味道的破碎衣料按在鼻间,好像布料上还残留着对方身体的温暖。痛与狂躁竟在一呼一吸间被缓解,沈潮低而模糊地唤出两个字。 - 谢知非与元婴散修金焰散人碎契的事,很快在谢家所在的丹枫城传开。 通过宗门传讯法器,谢知非以家中尚有要务羁绊为由,拒绝了苏御。 “苏御最好死在里面”,理智告诉谢知非此乃妄想。 既然死不了,也只好送去一些阵法心得,称,可予其他助阵的阵修参详,聊谢邀约之情。 苏御的仙家本体如刃悬天,还有至今下落不明的系统像是一片阴影落在心头,若是现在就跟苏御撕破脸皮,不知会有什么意外,他不可以再败第二次,姑且隐忍着慢慢疏远。 沈潮那边,堂堂元婴修士不肯相见,区区筑基小修担忧也无可奈何。谢知非勉力专注家中,教导族中晚辈,比之前世更珍惜与族人相处的时光。 谢知非二十出头,在族中辈分却颇高。 修士修为越高,越难得子嗣。 谢知非的金丹祖父谢缵,二百余岁才得一子即谢知非之父;而这一代传承间,谢缵修为较低的族兄弟已衍下数代。 这日,谢知非正要教导新一批晚辈符法,目光扫过下方一张面孔时,前世一桩旧事浮现。 前世,断契之事传开,外界一些有心人不能确定沈潮是当真与他恩断义绝,还是对他仍有余情。 觊觎他谢家已久的裴家,唆使交好的郑家试探。 被推出的棋子,是他一位侄孙女的夫婿,郑辽。 郑辽筑基后,认为区区练气修为又无法生育的妻子谢韫珠配不上自己,早有纳妾之心,碍于金焰散人这尊元婴镇在谢氏背后,一直不敢付诸行动。 前世,谢知非应了传讯,相助苏御受伤,回来就闭关疗伤。一出关,即遇郑辽携已有身孕之女子登门。郑辽此举,实为族中首开恶端,他盛怒之下欲废郑辽,恰撞上苏御前来探望。 苏御问明后不悦道: “师兄怎能自降身份亲自料理这等后宅琐事?她莫非没有爹娘么?” 侄孙女双亲皆为凡人,如何敢向筑基修士问罪。他对苏御阐明此节,并说道:“身为少族长,代族内晚辈向郑家讨要说法,本是分内之责。” “师兄还有伤在身,动气不利于恢复。若是师兄肯信我,我愿为师兄前往郑家。” 他本要拒绝,系统却道:“主角性格傲气,难得关心谁,你要不识好歹,肯定会惹他不快,你也不想因为一点小事葬送整个家族的气运吧?谢知非!” 苏御带回一点灵石与碎掉的契玉,称,已令郑辽受了家法,也让郑家给出了诚意。“只那郑辽修为虚浮,若独自承担碎契反噬,恐怕连寿元都会折损,我知师兄仁心,不忍那未出世的孩子幼年失怙,便令二人同担反噬。” 握于手中疗伤的灵石霎时变成齑粉,他咽下怒意和涌起的腥甜,对苏御点了点头。 好半天缓过一口气,他先吩咐给遭受反噬的韫珠送去丹药,又令奉上茶果,招待帮他走这一趟的苏御。 得知郑家没被掀了顶,甚至那郑辽都没变成一堆灰,裴家初步判断“金焰散人这次是真厌倦了谢家少主”。 裴家联合各大商会,进一步断掉对谢家部分关键资源的供应。 其它资源谢家尚有储备,唯独他四叔公治疗旧伤的一味九叶芝,需每年的新货药性才足。正当他为此四处奔波,苏御出现赠芝:“没了那金焰散人又何妨?谢师兄,你有我,以后若有需要,当第一个对我开口。” 系统又对他说:“看看主角是不是对你越来越好了?听我的就能改命!” 今生看得清晰,论对他的控制,苏御比沈潮更狠。只是跟沈潮的直率相反,苏御擅用关怀的外壳将操纵包裹。而他也不是没有起疑反感过,可负面记忆和随之产生的负面情绪,小憩之后就会模糊,好似被什么东西偷偷喂下忘忧散一般。 或许身受天眷的苏御,本身便是此世最强的魅术,通明净体也不能够抵抗,他的理性这才在交深的过程中渐渐失去。 前世的后来,郑辽及参与其中的修士,都被伤势稍复的沈潮以雷霆手段处置了。 今生自是不必再劳沈潮动手。 结束课业,谢知非对下首晚辈们道:“回去后好好温习,三天后我逐一考察。韫珠,你且留下。” “是,少族长。”众人起身,恭敬行礼后,依次安静退出轩内。 轩内只剩下谢知非和垂首而立的谢韫珠。 “韫珠,站近些。”谢知非尽量放柔了语气。 “是。”谢韫珠却越发紧张,睫毛微颤,趋步上前的同时咬住了下唇,右手握住左腕上的手镯。 这个动作吸引了谢知非的目光。谢知非神识触上手镯。虽有些许遮盖之用,可还是有丝丝缕缕金火灵气,正从镯子边缘溢出。 那郑家贼子不就是金火灵根么,谢知非面色骤变:“腕上有伤?” 谢韫珠将袖子一拉,遮住手腕:“侄孙不慎摔……甩到了些火星子。是前日修习炼丹之术,学艺不精,控火不当,这才……” 谢知非翻手,一只玉瓶飞向谢韫珠:“此物可祛除金火属性的灵力,赶紧用了。” 谢韫珠双手接过:“谢伯祖爱惜。” “他背后是郑家,郑家与那裴家连络有亲,我们若与郑家冲突,难保郑家老儿不向裴家挑唆,使裴家碍我们买进卖出的渠道。你在担心这个,是不是?” 谢韫珠一惊,眼中浮显出微微的晶光:“侄孙无能。” “是我无能,才让你连一个字都不敢对我说。”谢知非攥住的檀木扶手上裂纹绽开。低落仅仅一瞬,谢知非很快振作起来:“这些事,你都不必忧心。我已有筹划。我们很快就再不必管裴家的脸色。韫珠,我谢家的女儿,不需要靠忍辱与牺牲来维系家族。” 隔着水雾,那张年轻的脸越发显得线条柔和,与记忆里十四岁的少族长几乎重合,谢韫珠心头涌起复杂的感情。 理智上知道,应当对眼前的人怀有纯粹的敬意。但每次望见他过于年轻的眉眼,总会想起谢家还在流岚郡时,她遇到过的一只总在埋头奔波的猫。 小猫明明很漂亮可总把自己弄得灰扑扑的,常扛着比自己身体还大的,装满灵果的包袱,一趟趟往山下跑。有次,她见它被几条黑蛇追得满身伤口,还是死死护着从山上弄到的灵果。悯然之下,她出手相救,小猫对她卸下警惕,她这才有机会知道,它那么拼命,是为了养活一窝更小的猫崽。 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伯祖,也经常藏在夜晚的阴影里,默默处理满身的伤口,然后一趟趟往家里带回修炼资财吗。 然而……也正是这样曾让她屡屡心疼的伯祖,领着谢家从布满瘴臭的流岚,走到红叶飘香的丹阳。 眼中水雾渐渐消散。 那双比记忆里更沉稳的眼睛清晰地浮现。里面蕴含的力量,好像通过目光注入了她的身体。 迟早,他也会领着她们,回到祖地宁国清治的吧。 她该坚信着这点。 谢韫珠攥着药瓶,犹豫和怜惜终化成尊重和信赖。她拱手沉声道:“伤我之人乃是郑辽!他欲纳妾,我不应允,争执间此獠竟对我拔剑!我欲与此獠碎契义绝,请伯祖为我讨还公道!” 谢知非掌间的灵力失控吐出,坚硬的扶手化为碎粉:“执法弟子何在?” “请少族长示下!”两抹流光闪入,化作两道精壮身影,拱手肃立。 在城中眠花宿柳的郑辽被找到,随两位执法弟子来到轩内。 不待上首的谢知非开口,犹带醉意的男人便抢先嘲笑道:“早想说了,谢少主你空有这般容貌,性子却冷硬太过,很难长久讨男人欢心的。啧啧,果真跟你这侄孙一样也遭了金焰前辈的嫌了吧?” “担下全部反噬,滚出谢家。要么,死。” 男人面露轻蔑:“有管我郑家家事的功夫,不如赶紧研习媚术寻个新靠——” “山”字没能出口,自谢知非袖中飞出的长绫已绞住他的脖子,接着是手臂、双腿。凝粹的湛蓝灵光射出,洞穿目突口张的郑辽的丹田。 “选吧,”谢知非收紧长绫,“履行你娶韫珠时的承诺,还是干脆用你的命洗刷对我谢家的侮辱?” 郑辽面色紫涨,惨叫都无法发出,脖子上的白绫简直快勒断他的喉管。多年的修为,正从气海里一泻千里地流逝。 郑辽面目扭曲,眼中神情从狠毒慢慢转为绝望。 白绫松了半分,他颤抖的手握住浮出的契玉——灵力被封,他只能用手。 两道属于筑基后期的波动爆发,自轩外扑入! 是郑家暗派来做监视与策应用的修士! 谢知非的神识早已察觉。数道阵旗携带湛蓝的水灵力疾射而出,落在六处方位。球状的阵光升起,直取谢知非的两人撞在光幕上。 “六阶水系困杀阵,”一人失色道,“碧影千缠?史上公认阵道第一天才,掌此阵时已过六十,更曾言不到金丹无法驾驭!此人不过二十余岁,安能习得此阵?” 另一人怒骂:“若伤我们二人,老祖不会放过谢家!竖子尔敢?!” 谢知非指诀微动,一道冰蓝灵光射穿了那张骂他竖子的嘴。 郑家老祖若是元婴,自当暂敛锋芒。可不过金丹初期。此番蓄意展露六阶困杀阵,便是要让他猜不透究竟还有多少后手。便仅凭阵法,不敢说稳胜,也足以令郑家老儿心生顾忌,不愿为此二人与谢家开战。 二人左躲右闪,连声求饶,各色法器乱飞,却是无力出阵。须臾变得面色衰败,周身灵力枯竭,已然重伤在身,就连本源都开始消耗。 寻常修士,本源一旦耗损,日后服用再多丹药,也会影响境界上限。 唯有体质特殊的修士,只要没有变成鬼修,本源就能缓慢再生。 谢知非的通明净体正是此类。这是机缘,也是危险。前世他就是体质的秘密被苏御说出,又遭偷袭,才会沦为被关住肆意榨取的囚犯。 一袭白衣的阵修手捧阵盘,睥睨困兽般的三人: “最后一次,碎契授符,还是死?” - 云端上立着一道颀长身影。衣袂飞扬,脸孔极俊,眼角眉梢尽是霸道张狂之气。正是本该在疗伤的沈潮。 沈潮自己也以为,再出洞府,至少得花数月苦功。 可是攥着谢知非所留破衣,在每次清醒的刹那咀嚼谢知非在自己失控疯魔时的态度,在本该得到的伤害与实际得到的纵容的对比间,狂乱不断平息,想赶快见到对方再为对方做些什么的念头不断攀升。 就算还有姓苏的像是钢锥贯穿于胸口,也无法阻挡半分想见他的冲动。 略略压下反噬,沈潮就迫不及待找来以神识窥看,正好看见对方以高妙阵法和雷霆手段惩戒三名郑家修士。 “不愧是夫人。”沈潮一错不错地盯着,骄傲道。 忽而神色一厉,目光如刀,射向三个重伤逃遁的筑基修士。 “竟趁本座稍不留神就欺负到夫人身上!本座只是被断了道契了,又不是道消了!死!” 幻化出的金炎暴涨,沈潮笼在金光之中,如巨大狂烈的太阳,冲三道仓惶背影轰去。 第3章 缠上 谢知非眼神一动,放出神识,扫向云端之上。 却只见青旻中云气荡荡,并无预想中的身影。 是最近时常忧心沈潮,以至于生出错觉了么?谢知非怔怔想道。 直至谢韫珠沙哑的声音响起,才将他的思绪拉回。 “伯祖为侄孙严惩郑辽贼子,侄孙感激不尽。只是此事终究因侄孙而起,不知如侄孙这般修为低微之人,可也有什么能为家族、为伯祖,略尽绵力之处?” 谢知非微笑,挥手将一盏热气腾腾的灵茶送至她面前: “此事根源不在你,恰在裴家。没有郑辽,也会有被他们推出的吴辽孙辽。” 谢家教导晚辈只论修为,不论性别,谢韫珠亦通晓家族间的龌龊勾斗。她捧住茶盏,眼中闪过明悟,随即又浮出一抹忧虑: “裴家若知今日全程是伯祖出手,而不见金焰前辈,定会觉得金焰前辈已对伯祖……” 出于尊敬,她咽下了后半截,转而道: “裴家下一步,会否断掉我们与各大商会的渠道,迫我们交出核心传承?” 未等谢知非开口,谢韫珠自行摇头否了:“以裴家如狐之狡猾,不会只试探一次!他们除了忌惮金焰前辈,也无法确定,此前周家为护我们放话,说我们‘已将核心传承,交由周家保管’——此言是否属实!” 见谢知非鼓励目光,谢韫珠语气愈发笃定: “在未有十足把握榨取足够利益前,裴家只会继续试探。譬如……先断一部分供应,再借旗下商会,放出风声,称愿以某种我们急需的资材,换……能抵抗元婴攻击的八阶阵法眉目!” “明惠如此。谢家有你,实乃家门之幸。”谢知非欣然道。见谢韫珠仍未饮茶,他便自己先啜了一口。 见伯祖神色从容,谢韫珠心中也随之一定,浅抿香茶,含笑问:“伯祖说已有筹划,可是寻着了新的门路?” “裴家向来眼里只有大宗大族,却是不知——”谢知非放下茶盏,“散修与我们这般小族手中零星的资源,若汇在一处,未必逊色。” 前世他的奔走并非徒劳。 除了那些被裴家及裴家盟友把持的大商会,丹阳郡内,还隐秘分布着一些零散坊市。 这些坊市由不甘受盘剥的散修和小宗小族组成。 为他们提供保密且安全的交易平台的,正是丹阳周家。 前世,丹阳周家的赤线河净化大阵损坏,急求阵法师。 他本欲趁此机会前往结交,为家族谋一条稳定的买卖渠道。 不料苏御突然登门。 苏御一来数日。送走后,赤线河大阵已彻底无法修复,他只得作罢。 后来与周家机缘巧合再度联系上,才知这楚国的丹阳周家,竟是昔日庇护谢家、故意放言“谢家已将核心传承交由周家保管”的宁国清池周家的一支。 他身死之后,亦是周家,在四方皆敌下,护着谢家的低阶弟子和凡人。 当时的周家家主,周熙,便是如今这丹阳支脉的少主——日后周熙归宗,继承了本家家主之位。 故友深恩,前世未能偿还,今生必当报答。 据周熙前世醺然时叹息,不久他将遭裴家设计,被蛇妖暗算,留下无法根治的暗伤。 这伤最终成了周熙结婴失败,黯然坐化的根源。 谢知非早已屡次向周家传讯劝“近日宜增护持,慎防阴私”,却终不能明言身负前世记忆,恐为谢家招祸。 此外亦曾想过提前结交,然周家回帖:“少主闭关,不便见客。” 谢知非别无他法,唯有静候周熙出关之日,再会友人。 郑家。 郑家老祖手持灵影镜,镜中正映出谢家轩内情景。眼见谢知非出手废了郑辽气海,他勃然大怒,一掌拍在桌上:“竖子猖狂!当真以为我郑家可欺?道契已碎,那风流了千载的金焰老怪终究也像腻了前人那样腻了你……嘿嘿,他可从不吃回头草。且看老夫如何炮制你!” 他想象着谢知非跪地求饶的模样,心中快意。 然而镜中画面流转,他的神色却从快慰转为惊疑:“六阶阵法?此子不过二十余岁,怎有如此深厚的阵法造诣?罢了,既是这等天才,老夫倒也有些惜才之心。便给你一个悔改之机。将此事悉数告知裴家,请亲家对谢家略施惩戒,等你这小子上门赔礼……” “礼”字余音未尽,灵影镜骤然一黑。 “怎么回事?”郑家老祖急忙运转灵力探查镜身。 不过片刻,一名管事连滚带爬撞入正堂,颤声喊道: “老祖!郑辽与两位长老的魂灯……全灭了!” “什么?!”郑家老祖骇然起身。 下一瞬,恐怖的威压轰然降临。 郑家的护宅大阵形同虚设,金光降落的霎那便彻底崩碎。焰光一闪,一道身影已立于堂中。 郑家老祖扑通跪地,通体抖如筛糠:“见、见过金焰前辈……不知前辈驾临,所为何事?” “何事?” 两颗灵影珠“啪啪”砸在颤抖的郑家老祖面前,沈潮随手尽数焚烧成灰。 “你不知道吗?” “其中必有误会!请前辈容晚辈解释!!!”郑家老祖刚说一句,便遭沈潮袖袍轻拂,整个人喷血倒飞,嵌入后方墙壁,骨断筋折。 郑家人闻声赶来,见此情形皆面如土色,纷纷伏地叩首,哀声求饶。 沈潮不觉这些哭声堪怜,只觉吵闹头疼。 他手一抬,就要将这些土鸡瓦狗轰成碎渣—— 脑中却忽然闪过谢知非因他手段酷烈与他争执的画面。 若都杀了,那般温暖的胸怀,谢知非定不准他再次受享。 手在半空顿了顿,终只是缓缓负于身后,沈潮寒声道: “谢家少主,是本座看上的人。” 一片从郑家长老法袍上撕下的布料,飘到刚从墙里挣扎爬出,正跪地发抖的郑家老祖面前。 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十日为限,按此清单,备齐赔礼,由你三跪九叩,奉至谢家少主面前,恳求他收下。若迟一日——”沈潮记起自己眼下扮的是亲近正道的金焰散人,将后面的“郑家上下,鸡犬不留”咽了回去,只冷笑道,“你们不会想见识后果的。” 金焰再闪,人影消失。 堂中只余郑家老祖颤抖的“是、是是……”,以及满地狼藉。 - 深山大泽,常生龙蛇。参天古木与嵯峨怪石之间,一道青影正与人面蛇身的妖物激烈缠斗。 青衫年轻修士手持一支灵光已显黯淡的竹笛,腾挪闪移间,左胸血流不止,血色愈深,显是身中剧毒。他挥出符箓面前抵开毒雾,动作却因失血与毒素越发迟缓。 那蛇妖生着一张雌雄莫辨、俊美纯真的孩童面孔。这本该可爱的样貌,却因唇边残忍的笑意,显出比狰狞妖物更甚的诡异邪气。 铛! 青影横笛,险伶伶架住蛇妖分叉的舌尖,却遭蛇妖长尾一甩,侧腰遭受重撞,整个人横飞出去。 “咳!”青影——周熙擦去唇边黑血,甩出身上最后一张保命符箓。 金色光罩瞬间升起,将他护在当中。 蛇妖发出怪笑,张开随身形一起变大的巨口,毒牙重重啃上护罩! 咔嚓、咔嚓! 光罩表面剧烈震荡,眼看就要碎裂! “可恨这般纯真样貌,竟是生在你这极恶极毒的妖物身上……”周熙指尖划过伤口,灵力过处,血流稍缓,又很快恢复原样。没有相克的解药,毒雾作用下,贯通伤根本无法愈合。 方才,这蛇妖正是利用了这张脸,加上编造的凄惨故事骗得了他的同情。 在他心生怜悯,将它从倒塌山石下抱起的一刻,遭到了穿胸一击,连储物袋也被扫飞。 金光破碎。 周熙眼中闪过决然,催动所剩无几的灵力,竹笛灵光暴涨,音波化刃射向蛇妖:“妖孽,受死——” 蛇妖身躯庞大却异常灵活,轻易躲过这强弩之末的一击,寻隙而上,长躯将周熙死死捆绑,腥臭信子眼看便要舔舐上周熙面颊。 煌煌剑光劈空而来。 蛇妖瞳仁一缩,似感受到剑光中有大威胁,猛地缩回信子,放开猎物,急急后游。 第二道剑光擦着它的头颅掠过。 不待它反应,又是四道蓝光斜射——水灵力裹着四道阵旗,插入蛇妖周围四方,光华骤升,一座杀机凛凛的囚笼形成。 水阵之内,碧波千叠,一半水光韧如绸缎,将蛇妖紧紧缠裹,另一半则迅疾如利剑,向它激射;利刃入肉之声此起彼伏,蛇妖顷刻间满身窟窿,口中凄厉惨嚎,凶戾气势飞快衰退。 一道白影落下,挡在惊魂未定的周熙身前。 周熙压住激烈的心跳,竭力使语气稳重,躬身行礼:“多谢高人出手相救!”礼毕抬头,不由怔住。 这丰神挺秀的背影、这毫无一丝杂色的随风飘摆的墨发……“高人”莫非是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修士? 听见故友熟悉的声音,谢知非亦心生欢喜,却并未马上回头,手诀变换,阵光收束,原本以缠困为主的绸缎般的水光,骤变得坚如钢索,将蛇妖缠出骨裂之声,同时水箭攻势愈烈,困杀之下,几个呼吸,妖物倒地,失去生机。 谢知非转身道:“不必多礼。” 他并非故意等到千钧一发之际才出手,好叫对方感恩戴德。实在是前世,他就深恼自己这位好友容易被美丽之物迷惑的秉性。 眼下这次,不过是周熙一生中,因怜美吃亏的无数事件里,影响最深远,摔得最狠的一桩罢了。 若因为心疼此人就提前出手,不让他经历这一遭艰险,反害其身。 道理虽如此,可当谢知非真正看清了周熙温润面庞上的苍白,那双清澈眼睛里未散的惊悸,再忆起前世那个在四面楚歌中向谢家伸出援手的家主,那个坐化前最后一年仍遥祭他的友人……心中仍不免泛起疼痛。 灵力一推,谢知非递出玉瓶: “请尽快服下此丹。” 前世曾听周熙提过这蛇妖之毒,他早已备好相克的解药。 周熙没有接药,只望着谢知非出神。 方才只见背影,已猜到两分,可正面相对,惊讶仍充斥了他心头。 此人阵法修为那般高超,看起来竟跟自己年纪相若。 更兼面如冠玉,目似寒星,神仪内莹,浩气外显;从修为到年岁,再到这沉稳而莫名可亲的气质,实在是无一不令他生出结交之心。 谢知非见周熙一动不动,不由皱眉,思忖片刻,笑道:“道友有疑虑?某先一试。”说罢欲取瓶试服一粒,以打消对方戒心。 “不不不!”周熙慌忙伸手,想夺药以行动解释自己绝无此意—— 两人的手因这同时的动作,在玉瓶上方骤然接近,指尖将要碰在一起—— 周熙突兀闷哼一声,伸出的右手像是被火焰狠狠灼了一下! 火辣辣的剧痛从右手延伸到整条手臂,再蔓延到膝盖,半边身体一麻,他砰一声重重跪地。 “道友?”谢知非一惊,上前欲扶。 周熙看着对方伸来的那只玉雕般的手,洁净乃至漂亮,却叫他心头一跳,竟不敢去碰。自己撑着膝盖站起,周熙面带窘迫,挠头道:“道友见笑,许是蛇毒导致灵力走岔了经脉。”说罢取过丹药服下。 很快,伤处毒气消散,血色转为鲜红,伤口随之凝固。 周熙再次郑重长揖:“多谢兄台救命之恩。在下栖云城,周家,周熙。不知兄台高姓大名?仙乡何处?在下可有荣幸与兄台结交一番?” “原来是周兄。”谢知非还礼,“丹枫城谢家谢知非。不知周兄来此偏僻之地所为何事?可有在下能效劳之处?” 周熙眼眸一亮:“我周家正求阵法师修复赤线河净化大阵。听闻此地隐居着一位高人,我才出关就来拜见,还是没赶上。这位前辈云游去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叫我遇见了谢兄!我观谢兄阵道修为十分高妙,想请谢兄相助,无论成与不成,周家都当重谢!” 谢知非微笑道:“还请周兄带路。” 二人御剑前往赤线河,尚未靠近,便觉阵阵火热扑面。 来到上空,更见河面有浓厚异常的赤红雾气翻涌。 上游插周字旗帜的镇子空无一人,下游裴氏旌旗招摇处,却有许多鹑衣百结的凡人正在采摘赤红色的药草。 他们手臂缠绕的赤红藤蔓不时鼓动,吸吮药草断裂处溢出的汁水。 周熙向谢知非解释,为护渔夫,周家引入了赤血藤,吸收河中赤鳞鱼血中火毒。藤种渔夫自购,但成熟后卖藤所得也都归渔夫。因有捕鱼酬劳与赤血藤的双重收益,原本渔夫们都十分珍惜这份活计…… “可惜如今净化大阵损坏,渔夫难以抵抗火雾,只得停工,周家虽翻倍补偿了种子钱,可渔夫们暂失工作、又不舍那原本可以到手的赤血藤利益,只好转投下游新来开设药园的裴家。”周熙面色郁郁,望着裴家药园道: “如果不是肩负一家老小生计,谁又愿牺牲健康?那裴家连最低级的阵法都不给布置,为省成本,任他们被逸散的火雾侵蚀,着实令人心寒。” “周兄赤子之心,与你相交,是谢某之幸。”两世都是。谢知非发自肺腑地补充。 前世,正因为这份仁心,周熙才会在他谢家倾颓之时毅然伸出援手。 “谢兄过誉了。”周熙先是有些羞赧,随即愁闷道,“周某不过是觉得凡人,修士都是一样的。但求在能力范围内尽力扶助弱小罢了。” 谢知非目光越发温和,正当此时,下游飘来裴家管事又尖又高的声音: “磨蹭什么?一个个属老鳖的?给我记住咯!若不是我裴家仁慈赏你们口饭,你们全家老小都饿死了!” 话音刚落,一个凡人似乎受不住火毒,踉跄欲倒,管事鞭子啪地甩上,硬生生将那人抽清醒了,怒道:“才说完你就装死?想偷懒吗?不知感恩的猪狗!” “岂有此理!”周熙剑光一动。谢知非拦住他:“纠缠徒耗时间,当务之急是修复大阵,阵法重立,这些凡人自会归来,还请周兄辨明轻重缓急,速速引路。” 周熙凛然称是。二人极速飞往因渔夫聚集而形成的临时小镇。 镇子中心的一座宅院里,周家筑基长老已等候多时。 这时见少主领会来个异常俊美的筑基修士,而非说好的金丹阵修,周家长老诧异之余,也不免腹诽:“少主怎么恶化到办正事时也犯花痴病了?” 周熙说明原委,周家长老这才展眉,朝谢知非再三谢过。 他面上忧色隐隐,礼数却周全,令奉上茶果点心后道: “先生少年英雄,仗义出手救了我家少主,感激不尽!待我将此事禀明家主,必有重谢!只是修复阵法一事,还请先生三思,如今河上火雾淤积过重,反扑极为凶险,先生虽精于阵道,但限于年少尚是筑基修为,若在河上停留超过十日,恐有损根基。” “前辈不必多虑,容晚辈一观情状。” 长老三劝无果,终是引谢知非往河上。 大阵阵眼,由几根巨大岩柱组成,众人落在最为高峻也损坏最严重的那根上。 谢知非神识扫动:“借天然山水地势引水消火,合乎自然,十分高妙。可惜河床移易,水火失衡……”忽地扫到因为紧张圆睁双目的周熙。 老友这模样实在暌违,谢知非险些笑出,强忍住了,轻咳一声,继续沉稳道:“与其逆势复原,不如将火力导入地心深处再以阵法调节上行之速,使恰供鱼群吸收。鱼得滋养,繁衍愈速;鱼群渐多,化火越强。新阵一成,可驱火为饲,养鱼成媒,转死成生。” 长老神色顿改。 此前所请阵修,虽都能点出原本妙处,却无人反应如此快速;更何况古阵何其复杂,都说只尽力修补,根本无人敢轻言改造。 眼前这谢家公子虽然年轻,气度却沉稳雍容,不似妄言之人。 “在下见识浅薄,小看了先生,若先生肯助周家渡此难关,周家必不忘先生恩情。” “劳二位护法。” 谢知非行前,已按前世所知,备好材料。 此时便一一取出,根据今生实情精制。 周家长老与周熙在旁护法,脸一个个绷得比实际干活的谢知非更紧得多。 裴家管事听到动静,御兽飞近,细细将谢知非从头到脚看遍,紧张化作嗤笑:“哪来的不知死活的小崽子,毛没长齐,也敢动这等古阵?” 周熙气得面皮涨红,与那管事争辩起来。可他素来温和,哪说得过对方一张利嘴?想动手又怕打扰谢知非布阵,着实气苦。 阵修炼阵极耗心神,嘲讽根本没入谢知非耳中。他专心将阵柱打入河床,操控法器增补阵纹。 随古净化大阵逐渐改造,河上雾气转淡。 初时不显,但半日功夫后,连凡人肉眼都能看清变化。 在一众凡人压抑不住的欢喜议论中,裴家管事慌忙离去。 再出现时,他脸上带着阴狠而得意的笑容。 周家长老当即察觉,神识遍扫,却未能发现异样。 河面光柱越来越多,排布自有奇妙规律,汹涌火雾仿佛受到某种力量牵引,从光柱流向河底深处,鱼儿欢快翻腾。与此相对,河上变得清晰,岸上众人,已能清楚望见石柱上端坐的一袭白影。 谢知非正稍作调息,忽觉如被利箭瞄准。 神识倏然扫去,在林中窥见一抹幽影。 他扣阵于袖中,正要出手,却失去了那幽影的踪迹。 谢知非惊疑地四下检查。 岸上忽然传来狂笑之声,谢知非看去,只见裴家管事狂笑间,身体内溢出红光,包裹全身,笑声消失,人也形消魄化。 这手法他再熟悉不过,可是那人不应该正在疗伤吗? 清风乍起,吹得目睹这一幕的众人遍体生寒。谢知非坐在河中岩柱,举目四望,不见那道熟悉的人影,却仿佛感觉到一双注视自己的炽热眼眸。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缠上 第4章 元婴雏形 众修士如临大敌,周家长老与周熙紧掐剑诀,将谢知非护在当中,体外灵光闪烁,摆出十二分防御姿态。 为免众人怀疑,谢知非亦目露警惕,祭出阵旗,摆开阵法。实则心中并无惧怕,只有怒气翻腾。 想起周熙先前突然的闷哼和下跪,他还有什么不明白?至少在那时,沈潮便已潜藏附近了。 这一世沈潮出关的时间远早于前世,不知是用了何等凶险的秘法? 若因此损了根基,导致修为终不及前世,那么纵然未来找到斩杀苏御而不致天地重启的方法,沈潮也将不是那仙家本体对手。这样一来,沈潮以命换的重启之机,不是白白糟蹋了么? 气恼也没有用。谢知非强自冷静下来,反思重生后自己的作为,忽而心下一凛。 从事实看,沈潮强压反噬提前出关,竟只是为了早点见到自己,尾随相护。 是什么导致沈潮的圈占欲更重了?是因为自己提出接纳他的元婴吗?前世断得绝情,今生却提出做交易,倒忘了沈潮是断绝也要强求之人,更遑论自己给他留了余地。当时,应该说得更清楚,更无情的。自己没有做好。 谢知非垂下眼帘,除却自责,亦有些别样感受。 为什么,沈潮今生看起来更严重的圈占欲,根本没有给他更窒息的感觉呢? 依沈潮前世作风,自己对某人稍显亲近,沈潮才不会管他将对方视作朋友还是其他,必定现身,打伤那人,再将自己掳走,囚禁起来。 自己为家族之事汲汲营营,沈潮也必会横加阻挠,朝他扔下无数天材地宝,堆得比他还高,再说些诸如“什么破烂?也值得你辛辛苦苦往窝里叼?本座这有好上千倍的,亲本座一下都给你”之类的话,不把他气到血液逆流耳中嗡鸣,沈潮决不罢休。 但是这一世,沈潮没有阻止他与周熙的交往,也没有干涉他为家族争取买卖渠道。 沈潮唯一未忍住的,仅是在最后关头,用那本不该显露的极情宗功法,杀死了意图暗害他的裴家管事。 谢知非再次抬眸,神识与目光一同急切搜寻,可是仍一无所获。 河岸和河上气氛稍缓,众人见许久再无变故,惊魂渐定。有修士窃窃私语:“观杀人手法,似是邪宗!”猜测裴家管事是否招惹了邪宗大能。 裴家新赶来的管事恰好听到“邪宗”,脸色一白;又听到“极意门”三字,脸色大变,慌忙否认,只咬定先前那管事自身修行出岔,走火入魔,才癫笑而死。 裴家这管事反应有问题。谢知非正自思忖,那厢周熙已缓过心神,关切道:“谢兄,可有不适之处?” 谢知非转向他,忽觉手腕一凉。 一股熟悉而微凉柔软的触感,顺着他的手腕攀爬到手臂,还在继续往上。 他只得草草应付周熙,同时向那物传音:“不得胡闹!” 它僵了僵,放弃圈住近在咫尺的一半雪白结实的胸肌,不甘地伸出触须搔刮一下,随即将已到手的部位圈得更紧。 周熙还待再问,却见自己这位谢兄呼吸微乱,颊飞薄红,语速莫名比先前加快不少:“周兄,安置受火毒侵蚀的凡人更为要紧,我这里无碍。” 周熙点头道:“好,只是待此间事毕,还请谢兄移步我在镇上的养静之所,由我为兄吹奏一曲,助兄养神。”说罢飞身掠向岸上。 周熙掐诀展开扩音术:“诸位,周家愿承担全部违约金,并尽力为诸位拔出火毒,若愿归来,不必有虑,即刻可至管事处登记立约!” 裴家药园里欢声雷动。裴家新管事不知在想什么,一脸心有余悸的表情,始终不曾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不敢做半点多余的事。 底下人见管事噤若寒蝉,虽不明白死个走火入魔的同僚为何把他吓成这副德行,可没得命令,也不敢作声,个个憋屈得面如猪肝。 周熙协助管事登记发药,另一边,谢知非摘下袖中黑团,捧在手中细看。 这东西,连元婴都算不上,最多只能算元婴雏形,似一块尚待塑造的黏土。 既已确认沈潮来过,谢知非见了此物也不惊讶,只是不懂,沈潮将它往自己脚下一扔,是何用意? 黑团再次顺他手臂攀爬,再次钻进中衣,从肩膀上垂挂而下,如同一块流淌的浓墨覆上胸口。知晓此物到底为何后,他倒不会再觉排斥。 可是,若沈潮滥用禁术提前出关,仅是因为,自己此前表示愿接纳这东西,沈潮便生出些不该有的误会,那绝不能放任沈潮继续乱想,以至做出更多冲动之事。 谢知非态度坚决地将那团东西自怀中摘离,轻轻放回地面。 黑团一次次重新缠绕上来。 谢知非冷着脸一遍遍将它摘下。 如此反复三五回,周熙已处理完毕返回,只见自己的谢兄面罩寒霜,手上正轻轻扒拉着一只通体赤红的三眼章举兽,不由奇道: “咦?这三眼章举,这么这样扯都不肯离开谢兄之身?” 三眼章举性情温吞,少主动伤人,何况仅是练气期。周熙不过随口一问。谢知非亦随意应:“我服了些恢复丹药,气味未散,许是受药香吸引。” 他摘下黑团,应周熙之邀,一同纵上飞剑,欲前往镇上。 剑光起处,身形扶风而上。谢知非耳听风声浩浩,终究忍不住回头。 只见那黑黢黢的一团,正孤零零躺在冰冷粗糙的岩石上,一动不动,越来越小了,也显得越来越可怜。 刹那间,前世死后所见最后一幕浮现。 也是这样安安静静躺在那里,毫无声息。 虽然比眼前这个大了些,可也一样连个形状都没有。 谢知非脚下剑光一驻。 沈潮怎么还不来管它? 此物乃沈潮未来第二元神,珍贵无比,绝不容有失。若出意外,沈潮实力必大打折扣,若因此最终败于苏御手中,实是因小失大。 又想沈潮方才竟失控动用极情宗功法,很可能是出了岔子,此刻或许正隐藏某处压制反噬,无暇顾及这东西,而那反噬也本该有自己一半。 列好种种理由的瞬间,谢知非调转剑光,飞回岩柱。他蹲下,小心翼翼将那团黢黑东西捧起,动作轻柔地纳入了自己怀中。 周熙见他去而复返,还抱着那炼气期的三眼章举兽,大感诧异:“谢兄,你怎么把它带回来了?这看着平平无奇的炼气妖兽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只是觉得此物生得格外无耻,故而带上。” 周熙挠头重复:“无耻?” 谢知非举起黑团,黑团无需命令,化作外人眼中所见的三眼章举幻象——不过换了黑色而已。 谢知非指尖划过张开的兽口处:“你看,没有牙。” 周熙凝神瞧去,这本该生有一排钝牙的三眼章举口中,竟果真光洁无牙,不由啧啧称奇:“当真无齿!天地造化,果然神妙无穷!” 红色三眼章举大怒咆哮。 谢知非手指轻点,红色三眼章举咆哮一颓,变成闷闷低吼。 这事在周熙眼中不过小插曲,他未再多问。两道剑光又起,往周熙所说之处。 设备精雅的小院内。窗外修竹掩映,风动处声如鸣玉。周熙坐于古琴前,指尖流淌出叮咚的琴声,如清泉汩汩,助谢知非休养精神。 数曲奏毕,周熙温声问:“方才的茶点果品,可还合口味?” 谢知非点头:“周兄费心,甚好。” 周熙眼中绽开笑意:“不瞒谢兄,小弟此番闭关,于灵膳一道略有所得,谢兄若不急着走,小弟想亲手烹制一席,聊表心意。不知谢兄可有忌口?” 谢知非心中微动,正要应下,怀中元婴雏形却骤然活跃。无数细密触须延伸,像是许多羽毛扫过皮肤,带来不算严重,却绝对不能忽视的痒意。他面色一变,要出口的话就卡在了喉间。 “谢兄?” 在沈潮元婴雏形越演越烈的骚扰下,加之离家也有数日,恐族中有事,谢知非终是客气简洁地回绝了。 见友人失望,谢知非说:“此次外出时日已长,族中将修祀事,我身为少主,还是早些回去为妥。” 周熙闻言,立刻转失望为理解,笑道:“那下次有机会,谢兄可要尝尝小弟手艺!” “自然。” 谢知非发觉,当自己专注于调息,而周熙专心弹琴时,那黑团便老老实实盖在他胸口上。 可一旦周熙试图与他说话,尤其是谈及一些能拉近关系的话题时,它就开始兴风作浪,伸出许多羽毛般的触须,或缠或扯,或压或挤。 触须力道很轻,但是足够扰得他语不成句,无法应对,周熙见他谈兴不高,逐渐也体贴地只是闭口弹奏。这元婴雏形,倒逼得他只能全力调息,恢复效率剧增。 片时,谢知非神采奕奕,向周家众人辞行。周家家主已闻讯而来,此刻又诚谢再四,又握着谢知非的手:“此前蒙公子良言相告,奈何家人们怠慢,竟不及禀报,此皆老朽治家不严之过也。今致犬子几遭大险,更辜负了公子一片警醒之心,每每思及实愧恨交加,万望公子海涵。” “前辈言重了,晚辈因家中生计,欲求贵府商路之便,故生结交之心,前日所请占运符箓,实为略表鄙诚,只怪晚辈符法尚浅,窥天机却不能尽辨其险,致言语晦涩,方有此误,责任在晚辈,焉能怪您?” 周家家主一听,因谢知非再三主动示警而生的些微疑惑,也烟消云散。 又见谢知非毫无一般世家公子的骄矜,能坦荡说出家计艰难,且善解人意,加修为和根基还都远比寻常子弟出色,心中结交之意更为坚决: “小友大恩,周家永世不忘,日后贵族资源若经我周家渠道出售,分文不抽,贵族若有需,周家一切货源人脉,必以贵族为最优先。”说罢奉上早已备好的厚礼清单及储物袋。 “乃谢救下犬子性命的一点心意,小友莫嫌。” 谢知非扫过礼单,灵力卷过墨笔,仅勾选了与修复阵法成本及应得酬劳相应的部分,将礼单递回: “家主厚意,晚辈心领,只是相助周兄是晚辈自愿,不敢借此贪功。幸能与周家结此善缘,来日方长,多多合作便是。” 周家主喜欢之意简直将要从脸上溢出,又想情意既已结下,何愁没有报答之时?不再推让,将谢知非所选部分留出,余者敛入袖内:“贤侄如此说,那今后如有我家能帮得上的地方,亦请直言勿讳!” 此行目的圆满达成。谢知非心中畅快,携周家所赠土产风物,跃上灵舟,御风而归。 只是直至离开周家地界,也始终未见到脑海中萦绕不去的身影。 看来用极情宗功法击杀裴家管事,确是沈潮失控而为,而沈潮也真为压制反噬离开了此地。 “幸好没有丢下你这小家伙。”谢知非低头看着怀里安静紧贴他的黑黢黢的东西,轻声道。 那黑团似乎听懂了一般,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胸口。此物虽然凝聚着沈潮的情识,但灵智却仅仅如初生的婴儿般简单,谢知非实难将它跟那霸道可恨的本尊联系一处。 被它这么一蹭,心中怜意更甚,加之诸事圆满,心情欢畅,谢知非终究忍不住引动秘术,将通明净体过滤后的灵力,缓缓喂入怀中元婴雏形。 “罢了,”他心道,“就当是你出手护我的酬谢。” - 回到家中,已是夜晚。谢知非盥沐更衣,调息数个时辰后,听得叩门声响:“进。” 执事奉上一枚镌金焰纹的留声玉牌:“少主,此乃金焰前辈八天前遣人送来的。” 谢知非听到“八天前”,想到正是教训郑家那三人之日,心头不由掠过一抹不祥的预感。 当即接过,分出神识,探入玉简,沈潮的声音响起: “胆敢对你动手的几个,本座处置了。知你不喜滥杀,此番连郑家老祖的狗命也暂且留着,不过略施薄惩。 “夫人,勿忘令管事的十天后接取那郑家的小小赔偿。 “本座顺道放了话,往后丹阳郡内无人敢再犯这种错误。 “夫人,何时再行合卺大典? “礼前本座先行住回,不叫人发现,可否?” 谢知非额角青筋暗跳。 他正思忖如何回信,才能叫沈潮明白:交易就是交易,若是条件令人误会,也可以换个别的;至于交易之外,断契之事无可转圜,再行合卺之礼的念头趁早打消,不要做那白日梦了,——院中忽然传来一叠脚步声。 家人进来禀报:“裴家少主来访,已请至前厅。” 谢知非整好衣冠,入了前厅,便见裴家少主裴馥坐于客位,面上挂着一贯温和无害的笑意,见他进来起身拱手: “谢兄,听闻你自周家归来,本该早些登门,又恐扰了谢兄清修,这才延迟至今,还望勿怪。” 谢知非无意与他虚与委蛇,只冷淡回道:“裴少主有心了。” 裴馥见他如此疏离,眸色转沉,面上笑容却分毫不改:“实不相瞒,小弟此次前来,是为郑家当说客来了。听闻郑家小辈不开眼,得罪了谢兄,以致金焰前辈震怒,委实不该,小弟在此代为赔个不是。 “只是郑家虽有过错,若因此便落得倾家荡产的下场,未免也太过凄惨。还望谢兄看在我们几家同气连枝的份上,在金焰前辈面前美言几句,莫要赶尽杀绝才好。心存仁义,方是长久之道。” 谢知非冷笑一声:“裴少主此言,我听不明白。我与金焰前辈早已断契,如今并无立场插手前辈行事。再说,前辈一言一行自有章法尺度,岂容我等晚辈随意揣测,妄加置喙?郑家行事不端,得罪了前辈,自有其取死之道。若觉冤屈,郑家老祖大可亲去前辈座前陈情。我坚信前辈处事之公道。” 裴馥本就因听闻金焰散人又当众宣示主权,心中那点刚燃起的火星尚未明晰就被强行掐灭,正自怨愤难平,此刻见谢知非如此维护那金焰老怪,却对自己冷淡非常,忍不住阴阳怪气: “哼!是吗?你倒摘得清白!你可知,你在此口口声声说与他一刀两断,在他心里,你还是他的囊中之物!” 他的目光从谢知非脸上扫到腰间,最后落在那严严实实连锁骨都不露的领口,腹诽道:“在我面前穿得这般多,谁知在那金焰老怪面前,又是何等放浪不堪!”越想越忿,话便脱口而出:“怕是有些人,表面一副端庄模样,暗地里却凭些以色侍人、若即若离、妩媚邀宠之法,方引得元婴修士都如此念念不忘吧!” “裴馥,”谢知非眸色一厉,“你毁我名声也就罢了,妄议金焰前辈,是想为裴家招来祸端吗?” 裴馥一惊,理智回归,这才想起,自己竟真连带元婴修士一块儿造谣了,不由气势一弱,额上冷汗渗出。 但是他裴家也有三名元婴老祖,后悔归后悔,要当着谢知非的面认错,他也实不甘心:“金焰前辈那般说法,外人会有些联想,也是正常的……” 谢知非委实不愿跟这种伪君子多费唇舌,但考虑到族中尚有年幼弟子道心未稳,若任由此等污言秽语流传坊间,恐扰孩子们修行,这才强压怒气应对此人:“金焰前辈那么说,不过因为我与前辈曾提起一桩还未定论的交易。” “交易?你一个筑基修士,与元婴大能有甚交易可谈?除了你这……”他伸手欲要触碰谢知非的面颊。 冰刃划过,裴馥手腕上溅起一篷鲜血。 “你!”裴馥没有想到谢知非真敢动手。 七道阵旗飞出,光华将谢知非的脸映得冷白如雪。 上一世,他宁愿死,也不肯叫那元婴邪修碰他,更何况是眼前这个远远能胜过的裴馥。谢知非的声音比面色更寒:“别逼我教你自重。” 裴馥攥着手腕,满眼不甘地瞪视。 “我与前辈有何交易,此乃我族中私事,本与你没有干系,你非要问个究竟,已是毫无礼数;再者,前辈单一火灵根,我是单一水灵根,又有三年道侣之缘,他需我相助调和暴烈火元,修真界中先例并非没有,你偏往那龌龊处想,是裴少主自己心术不正,便看旁人也都觉得污秽吧,实乃以己度人而已!” 裴馥被这一串无可辩驳的话堵得气血翻涌,面色涨红。 他尚未缓过来,又听谢知非还在继续:“最后提醒你,即便我与前辈没有交易,或是交易不成,前辈顾念旧情,愿对我谢家照拂一二,那也是前辈的自由,若你理解不了此种情谊,定是你裴家行事向来太过干脆利落,从不顾念旧情之故。” “谢知非——”裴馥体内灵气一岔,唇边溢出一股鲜血来,不得已当着谢知非的面,快速吞了两颗清心丹。 他不敢否认对方那些称赞金焰散人的话,——若真惹怒一个元婴修士,被随手碾死,他家老祖未必会为他冒险复仇,直接白死。 又想起修真界确有水火调和之法,传闻金焰老怪早年受过些暗伤,若得调理,修为恐怕要更精进了,心中忌惮愈深。 最终裴馥只撂下一句:“礼单放这了,你自己看看是否太过,得饶人处且饶人,别把郑家逼得太绝,行事太狠,对你谢家名声不好的。”走了。 谢知非独自来到书房,拿起裴馥留下的那份礼单,神识一扫,饶是实际已历经百年见惯世事,眼梢也不由抽动。 光是灵石一项,把郑家全部流动资产再加商铺、矿产、灵田全卖了也凑不到,更别提后面还有许多他两辈子都只听过名字,没有流通到中洲的宝物。 本以为裴家那小子为达目的,言辞难免夸张,没想到还是沈潮更加夸张。 再想起沈潮玉简里暗含的“本座这次做得很好”、“本座做得这般好,还不速跟本座复合!”,谢知非额角青筋跳动得更厉害了。 最后,沈潮又在大庭广众下说了什么东西? 将那份落实了则郑家连幼童都要卖掉的清单放下,谢知非摊开一枚空白玉简,指尖灵光闪动,录下传音: “沈真君尊鉴: “……”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元婴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