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失津渡》 1、●○○一 《无妄生欢》 2025.08.26 川序/文学城 - “你到了没?到哪儿了?”熟悉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褚吟接到电话时,刚从京市国际机场的地下停车场上来,阳光在她的发梢上跳跃,像一缕流动的金色光辉。 停留在偌大的到达层正中央,周围人潮涌动,仿佛置身于喧嚣的海洋,接收着过往行人短暂的注目礼。她拿开耳边的手机,偏头扫了眼身后,回答对方:“3号门,你在哪?” 五一假期的第一天,机场的人流量几乎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盛况。 耳边的嘈杂如同一阵不知疲倦的风,时不时拂过她的思绪,脑中开始响起睡眠不足的警报,是身体正在发出不满的抗议。 她摘下卡在发间的墨镜,掩唇打了个绵长的哈欠,环顾一圈后语气带了点不容置喙:“我就在这里等你,自己过来。” 话音落,电话就挂了。 没等五分钟,姜幸还是如她记忆中那般跳脱,任由撒开的行李箱滑出去半米,径直扎进她的怀里,冰凉的手指还往她腰侧的衣摆下钻。 褚吟觉得这阵仗太惹眼,身体下意识往后仰,试图避开这突如其来的“流氓袭击”。 “别躲别躲,再抱会儿,”姜幸比她矮半个头,力气却比她大得离谱,胳膊蛮横地箍着她的腰,让她动弹不得,语气又软下来,“我们都一年没见了,你都不知道我一个人在伦敦有多惨,吃不好也睡不好的......” 褚吟放弃挣扎,无奈扶额,很是无情地拆穿她:“你前天晚上直播,吃了两袋泡椒凤爪,一盒熔岩蛋糕,半把烤肉串,一份自制关东煮。” “十一点准时下播,十二点我给你发微信你没回,一点给你打电话你没接,提示正在通话中,我猜你睡觉前开了免打扰,然后——” “停停停停,打住!”姜幸赶紧举手投降,连带着箍着她腰的力气都松了。 褚吟终于得以解放,赶忙整理稍显凌乱的衣着。 手指微微扯了下收腰的短马甲,彻底遮住那露在外边的一小截腰肢,用眼神示意旁边的人去拎行李箱。 姜幸叹着气,嘴角却藏不住笑意。 她的好姐妹果然还是十年如一日的酷,让她如获至宝。 乘电梯到达地下停车场,褚吟让姜幸在路边等,自己去开车。 从机场到褚吟在京市的那套小别墅,差不多有快五十公里。 车子驶上高速,汇入车流没多久,便陷入走走停停的拥堵中。 姜幸窝在副驾,还特地将座椅放低,几乎快要躺平。 她抱着手机,给家里报完平安,抽空回其他人发来的消息。 刚绞尽脑汁回复完,又有新的弹进来。 她点开定睛一瞧,心里咯噔一下,忍了忍,没敢吱声。 褚吟困倦不堪,又被堵车折磨得头疼。 察觉到一旁疯狂飘来的视线,没好气地问:“什么话这么难以启齿?” 姜幸调好座椅,心情不免复杂,嗫嚅:“晚上...有安排吗?” 褚吟按揉着太阳穴醒神,在心里暗想。 有啊,当然有,回家躺平睡死。 她转过头,跟姜幸四目相对,莞尔一笑,答非所问:“怎么?有局?在simwor?” “一起去呗?” 姜幸试探着问,没敢提群里怂恿她把褚吟敲晕绑去的馊主意。 褚吟可是练过柔术的,她根本打不过。 咬咬牙,她另辟蹊径,哪怕磨破嘴皮子也要把人劝去,“我知道你是不想看到嵇家的那位少爷,但simwor在京市有二三十家,他未必就在啊。” “还有还有,这都多少年了,你俩还没讲和啊?我好几次都在想,你俩是不是谈过恋爱闹掰了,所以才这么不对付,我——哎哎哎,你干嘛?” 姜幸猛地抓紧身前的安全带,慌张到前后左右来来回回张望。 她的视野里,道路好不容易畅通,褚吟却忽然变换车道,同时面无表情启唇:“hey,siri,导航去京市国际机场。” 死板的机械女声迅速给出回应:正在获取前往京市国际机场的路线。 姜幸一头雾水。 褚吟挑了挑眉,“我现在就送你回去。” “别这么狠心吧!”姜幸唇线抿直,知道是刚刚自己说出的话踩到了雷点。 褚吟一脸从容,“我叫你回来是帮忙的,不是来添堵的。” 姜幸拉上嘴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车厢内终于恢复安静,车窗缓缓降下,清风灌入,吹乱了褚吟一头干练的短发。 她将一侧碎发挽至耳后,指尖有节奏地敲着方向盘,片刻后开口:“你那间卧室我已经让薇姐收拾好了,东西都齐全。车库有车,钥匙你找薇姐拿。缺什么,明天我陪你去买。” 姜幸跟褚吟认识快八年,高中同宿,大学在国外依旧同住,脾性相投。 她听后忍不住笑开,掌心摩挲着身下柔软的皮质座椅,“我喜欢你现在开的这辆。” 闻言,褚吟扑哧一声笑。 这辆阿斯顿马丁dbs提回来开了还没一个月,车衣是她最喜欢的紫灰色。她朝旁边睨过去一眼,迎着对方灼灼的目光,松口:“得寸进尺。钥匙我晚上拿给你。” 漫长的一段路途,在车子下高架,驶入市区之后,不再那么难熬。 姜幸重新打开微信,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置顶在最上方的褚吟。 她触进聊天界面,想看一看昨天说好要去的那家餐厅具体在哪里,目光触及到那如一大坨棉花团般的头像,随口问:“国庆呢?你怎么没带出来?” 说着,还特地朝四周瞧了一圈。 褚吟扫向车内的显示屏,确认时间,估摸着这会儿过去差不多,“送去上课了。每天不是吃就是睡,我嫉妒。” 姜幸惊恐万分,可怜兮兮地抱紧自己,“太狠了,你可不能压榨我哦。” 说说笑笑中,很快到了一家幼稚园门口。 两个人前后脚下车。 褚吟临时接到一通电话,从储物盒翻出一张校牌,劳烦姜幸进去接。 她倚在车旁,远远就看见十多米开外排排坐等着放学的小崽子,赶忙往一边挪了挪,省得看见她,然后闹着不肯跟姜幸走。 电话那端的人,是她的助理,周北北。 仅用三言两语,就将遇到的突发状况简明扼要地传达给了她。 褚吟原本眉眼含笑,随着对方不紧不慢说出的话慢慢敛起。 她语气不显山露水,“好,我知道了,辛苦。” 手机塞入挂在肩头的口盖包,蹲下身,双臂展开,眼睁睁看着姜幸解开牵引绳,任由小崽子兴冲冲地迈着优雅的小碎步到她的面前。吐出的小粉舌,可爱到让褚吟down到极点的情绪缓和了点。 小崽子是她出国后养的一只棉花面纱犬,父母都是自留级别的优质繁育种犬,各方面都无瑕疵,不爱叫,特别粘人。 之所以起名“国庆”,原因简单粗暴,生日是10月1日。 早上送去宠物幼稚园前,她特地在脑袋上扎了个小啾啾,这会儿散落开来,蓬松的毛发几乎遮住了眼睛。 玩闹了几分钟,褚吟再度想起不久前的那通电话。 她起身,对姜幸说:“我先送你们回去,晚点我再接你去吃饭。” 姜幸见她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子,好奇打趣:“我才刚回国啊,你就抛弃我?会让我怀疑你是去见男朋友。” 话音将落未落。 褚吟眼前浮现即将要去见的那个人的模样,顿时怒火中烧。 她俯身抱起小崽子,打开后备箱,拎出姜幸的行李箱,露出阴森一笑,“自个儿打车回去吧。” 姜幸在风中凌乱,耳边只剩下阿斯顿马丁绝尘而去的引擎轰鸣声。 等红灯的间隙,褚吟单手操作手机,发出一条短信。 【六点,老地方。】 - 香榭酒店。 古铜色电梯轿厢内部,镜面反射着幽暗的光。 褚吟一手拎包,一手攥紧牵引绳。 她垂眼瞥向对周遭早已司空见惯的小崽子,摘掉墨镜,长吁一口气。 叮一声,顶楼到了。 轻车熟路地走到一间总套门口,褚吟懒得掏卡,直接拍门,气势很足。 门几乎应声而开。 人都没看清,她径自扬起手里的包,朝面前的人兜头砸去,“嵇承越,你个王八蛋是故意的吧?” 见状,男人没躲。 褚吟觉得没劲透了,这种自顾自发泄的举动,就像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她转身就要走,岂料脚边蹲坐着的小崽子听到屋内熟悉的召唤,撒着欢窜了进去。 嵇承越回头看一眼,玩味一笑,“确定不进来?” 褚吟侧身与他拉开半米距离,挤进门内。 一看见小崽子那副没出息的谄媚样,只觉胸闷气短。 嵇承越养了只三花矮脚米努特,起名“千金”,五官精致,是一只名副其实的美女猫。此刻它正翘着尾巴与小崽子嬉戏。若非这会儿怒气未消,她定要抱着吸上两口。 褚吟坐下来,茶几上除却捻灭几个烟头的水晶玻璃烟灰缸外,只有一个深蓝色的丝绒首饰盒。 她眉心一动,霎时猜到了那是什么。 京市保利日间拍卖会,她委托了助理前往。 拍品单里那枚37ct的祖母绿胸针,她一眼相中,等曾祖母生日的时候送,正好合适。 起拍价在四千五百万左右,褚吟心理价在五千万。 她一早打探过风声,竞争者不过寥寥,本应十拿九稳。 好巧不巧的是,即将落槌前,嵇承越的秘书横空杀出,硬生生将价抬到了七千万。 说不是故意的,她很难说服自己。 褚吟漫不经心地弯了弯唇,“嵇少爷昨晚还与我耳鬓厮磨,今天就翻脸到用大把钞票来故意给我添堵,真是狠心啊。” 嵇承越从冰箱拿了瓶普娜矿泉水,放到她的面前。顺手理了理松垮的浴袍带子,闲适地陷进旁边的单人沙发里。 他伸手,指腹蹭过她眼下的肌肤,声音低沉:“黑眼圈这么重,非要半夜走?这是拿我当备胎?” 一股无名火腾地窜起,褚吟“啪”地打掉他的手,轻声怒斥:“你少在这里恶心我。我们一早约定过,关系存续期间,只有彼此。” 嵇承越捻了捻指尖残留的触感,对她的怒火浑不在意。眼前人留着堪堪遮颈的利落短发,薄刘海下眼神锐利,一身干净简洁的马甲短裤套装,处处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 他不紧不慢地将丝绒首饰盒往她的方向推,微笑:“送你的。” 褚吟神情微动,蹙眉打量。 嵇承越视若无睹,“你看着很疲惫,要不要休息会儿?” 褚吟起身,睇一眼首饰盒。 她完全猜不透他又要耍什么花招,索性抛诸脑后,“借你的床睡一会儿。” “确定只睡床,不睡我?”嵇承越的笑里带着点揶揄。 褚吟充耳不闻,径直走进浴室,冲洗掉接小崽子放学时,在日头下暴晒十分钟的黏腻。 这一觉她睡得格外昏沉漫长。 再醒来,上半身不自觉往后倚靠,抵上男人结实的胸膛。 一只匀称有力的手臂横过来,揽上她的腰。 温热的唇瓣流连在她的颈后,时不时衔咬着那片软肉。 大掌只在她的腰间停留了半刻,便移走了。 不多时,身后的人在她的耳边溢出一声笑,“都这样了,你确定不睡我?” 褚吟没有丝毫不自然,闭眼享受,“你这样动手动脚,是谁都会有反应。” 直到一声撕扯塑封的脆响刺破空气。 她翻了个身,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强按住了他。 ...... 浴室内水声停歇。 褚吟裹着浴巾出来,发梢半干。她随意跨过床边散落一地的衣物,一件件拾起,从容穿戴整齐。 拿起茶几上的首饰盒,她朝倚靠在床头的嵇承越扬了扬,“稍晚点我会让助理将五千万转你户头。” 望着她头也不回,又要提前离场的背影,嵇承越捻灭指间刚燃不久的烟,颇为好笑地皱着眉,“喂!我七千万拍的,这算什么?” 褚吟偏过头,红润柔软的唇翕张,“算你——” “活该。”《 》 2、●○○二 褚吟手握牵引绳,跟门口一步三回头,还在和那只三花千金诉衷肠到舍不得分开的小崽子,开始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拔河赛。 停留的地方正好处在盲区,卧室那扇大门敞开着,却无法让人窥见里面的任何细节。 她面无表情地弯下腰背,不由吃痛一声。 这段时间确实有点放纵了,完全不知道节制。 强忍着浑身酸痛,径直捞起小崽子紧紧托抱在怀里。 离开的同时,顺手薅了把三花千金毛茸茸的大尾巴,脚下轻轻一勾,关上了门。 听着外间咔哒阖上的关门声,嵇承越顶着一头不久前被褚吟抓到乱糟糟的头发出来,懒洋洋半倚在玄关,饶有兴致地观察猫咪喵呜叫着挠门。 他波澜不惊地嗤一声,“没出息,我平时委屈你了?” 千金尾巴一甩,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出了酒店,褚吟才将小崽子放下来。 回头望去,高耸入云的大楼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巍峨,视线最终停留在不远处中英结合的品牌logo上。 京城名门望族,褚、嵇两家同样涉足酒店行业。 之所以会选择傅誉集团旗下的香榭酒店,还是因为这里足够安全,不像在自家酒店,一旦迈入,便立刻有一大堆人簇拥上来。 恰在此时,泊车员将车开了出来。 她伏身上车,驶离酒店。 穿过闹区,到达拥有绝佳地理位置的别墅区,是在半个多小时后。 褚吟声纹解锁入户门,霎时有很浓郁的卤料香气扑鼻而来。 她换上拖鞋,在门口的盥洗室洗净双手,随后探头朝开放式厨房内的岛台望去,诧异出声:“妈,你怎么突然来了?” 宋卿柔戴着手套,正跟着旁边的薇姐学习调配卤料,抬眼时带着几分不悦,埋怨:“要不是知道你今天要去机场接幸幸,担心你没空去幼稚园,我特地跑过去一趟,恐怕就看不到你这么没礼貌,把幸幸一个人丢在马路边。” 褚吟摊手,目光扫过餐厅,很快在靠窗摆放的餐桌前,找到了正拿着块卤猪蹄大快朵颐的姜幸,两只手油汪汪的,看见她就兴奋地冲她挥了挥手。 她放下包,解开小崽子的牵引绳,拿着首饰盒走到岛台前坐下,特地打开给宋卿柔看,“您消消气,我是临时有急事。” 这次拍卖会,宋卿柔自然也知道。 这枚胸针,关太太在微信群里发过很多次,今日没拍到还哭了好半晌,说是最终成交价在七千万,快比起拍价高出一倍。 宋卿柔跟褚承钧婚后只有一儿一女,从小到大从不区别对待,反倒是老一辈,褚老两口平时较为偏爱年纪小了两岁的弟弟,而小老太太则更喜欢褚吟。 两个多月后,小老太太九十岁寿辰。 她从不过问两个孩子的吃穿用度,这会儿却还是没忍住,毕竟这个冤大头已经当得人尽皆知了,“七千万?” 褚吟摇摇头,“五千万。” 她身子往后仰,补充:“从一个傻子那里打折买来的。” - 留下满满一大锅卤味,宋卿柔离开前反复叮嘱,提醒她抽空回一趟汐山园,说曾祖母很是牵挂她。 褚吟乘电梯上楼,旁边是姜幸。 她看一眼撑到需要扶墙的人,问:“餐厅还去不去了?还吃得下吗?” 姜幸摆摆手,嘴上却坚定地说:“要去,通知餐厅改天吧。” 两间卧室一左一右。 褚吟低着脑袋,解马甲颈后的那颗纽扣,脚步不自觉停下,语气很平静,“收拾一下,待会儿我送你去simwor。” 姜幸闻言凑上前,挑了下眉,“都送我过去了,你也留下来一起玩呗。” 晚上攒局的,都是她跟褚吟共同的好友,目的就是为了给她接风洗尘。 在酒店睡了会儿,褚吟的精气神都回来了些。 经过一番思索,她轻轻舒了口气,“好。” 两个人换了套衣服,简单化了个妆,正要出门时,小崽子小碎步追上来,咬着褚吟的裤脚不肯松口。 她从保姆手里拿过一袋冻干鸭胸肉,边喂食边摸着小崽子的脑袋安抚,“乖哦,是真不能带你去,你在家里好好养精蓄锐,明天早上姐姐亲自送你去学校。” 刚哄好,好友来电催促,两个人赶忙去到地下车库。 褚吟从包里摸出车钥匙丢给姜幸,改开另外一辆与阿斯顿马丁同色车衣的宾利欧陆。 就如姜幸所说的那样,simworbar在全国范围内有四五十家,京市就占了一多半,而所属的主人,正是嵇承越。 正值五一假期的晚间,总店又在京市的核心地段,生意异常火爆,刚入夜便已人满为患。 一楼大厅的超大弹簧舞池,七八个模样姣好、衣着清凉暴露的舞者在正中央舞动着身姿,绚烂灯光伴着鼓噪的音乐,仿佛为这个夜晚增添了无尽的热情与活力,听视觉体验极佳,引来不少顾客的注目与欢呼。 褚吟跟姜幸走专用通道到达顶楼的露台。晚风习习,视野开阔,京市夜景尽收眼底,就连音乐都变成了舒缓悦耳的爵士乐。 在场的人显然没料到她会来,看见她的瞬间,不少人都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褚吟缓步朝里走,目光不自觉往左手边飘去。 被一分为二的露台,另外一边摆了几张定制款的台球桌,此刻聚了一大帮子人。原本专注于台球的众人,在她进门的刹那,不约而同都将视线聚焦到了她的身上。 褚吟自然而然地朝人群中心看过去,毫不意外会在这里碰上嵇承越,毕竟这种场景曾经发生过许多次。 simwor只有一楼大厅没有入店门槛,要想上二楼,除非人带人,否则很难上来。 她怔了怔,从男人那双懒散的眉眼间,分明看到了傍晚从她身上饱餐一顿后的餍足,让她一瞬间头皮发麻。 姜幸察觉到气氛的变化,往前迈出一步,靠褚吟近了些。 这种将旁人隔绝在外、暗流涌动的诡异氛围,她完全不陌生。 嵇家这位少爷,骨相优越,五官精致立体,眉宇间总是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傲气,仿佛能洞察世间万物。 明明有着丰富又精彩的人生履历,却还是懒到雇了一大帮子职业经理人管理手底下的娱乐产业,自己则整天无所事事,钟爱吃喝玩乐,生活得极为逍遥快活。 此时此刻,男人套了件灰白渐变的丝质衬衫,没骨头似的窝在丝绒沙发的角落,被休闲西裤包裹住的两条长腿散漫交叠着,存在感强到让人无法忽视。一丝不苟的短发被风吹散,三七侧背分的刘海有了美人尖的修饰,更添了几分英气。 姜幸收回思绪,扯了扯褚吟斜挎包的链条,打断两个人无形中交缠在一起的视线,强拉着褚吟到了自己的那处卡座。 几乎是同一时间,褚吟听见周围传来细碎的呼气声,还有窃窃的私语声,无非就是怕她跟嵇承越又掐起来。 跟几个好友逐一打过招呼,还没来得及坐下,一道颀长高大的身影忽然从调酒台窜了过来。 她双目圆睁,表情又惊又喜,“裴兆川?你怎么会在这里?” 裴兆川跟姜幸一样,都是沪市人,大学时跟她们同在伦敦求学。不怪她会如此惊讶,主要平时联系没断过,她根本不知道眼前这人是什么时候回国的。 “为了给你一个惊喜啊。” 裴兆川模样端正,气质清隽,狐狸眼,挺鼻,薄唇,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 褚吟往旁边挪了挪,让出半张沙发。 男人顺势坐下,两人之间的距离霎时缩短到极致,淡雅与馥郁就这样混合在了一起。 一瓶刚开的路易十三,转瞬之间被饮尽。 有人提议玩点酒桌游戏,为了能让姜幸尽快适应,先从最简单的开始。 泰坦尼克,人数不限。 往玻璃杯中倒入半杯酒,放入一个瓶盖,前提确保不沉。 参与的玩家轮流往杯中倒酒,份量随意,谁弄沉了瓶盖,便可选择真心话或者大冒险,拒绝则罚酒一杯。1 不知是不是老天故意捉弄,好几轮都断在了姜幸那里,是叫苦连天。 褚吟实在看不下去,故作不经意地倾斜瓶口,酒液全然倾倒在瓶盖的边缘,瞬间沉没在酒中。 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她选择了大冒险,抽出的卡牌提示——从在场的异性中挑一位喝交杯酒。 有现成的在旁边,根本无需纠结,裴兆川也很乐意帮她这个忙。 两只添了威士忌的星芒酒杯轻碰,清脆的声响在空气中回荡。 褚吟跟对面的裴兆川相视一笑,不像是在喝交杯酒,倒更像是拜把子。 两人的手臂在半空中缓慢而轻柔地缠绕在一起,仿佛能感受到对方腕间脉搏轻微跳动的节奏。 她微微眯了眯眼眸,身子向前倾去,不曾想唇瓣触碰到的根本不是杯口冰凉的触感。 褚吟眉眼低垂,酒杯的杯口覆了只骨节分明的手掌,力道大到仿佛下一秒就能很轻松地碾碎成齑粉。 她顺着手臂向上看去,瞳孔骤然紧缩。 相安无事了好几个小时,嵇承越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过来的,神不知鬼不觉。 男人带着不合时宜的笑,在众目睽睽下,正歪着脑袋看她,眼底闪烁着不经掩饰的玩味与狡黠,将另一只手里握着的台球杆杵到她的面前。 “要不要来一局?”《 》 3、●○○三 嵇承越的突然出现,犹如骤然袭来的狂风。 没有人再关注褚吟手里的这杯交杯酒,能否继续。 他五指拢紧,微微用力,酒杯猛然撞击在茶几上,声响惊破寂静,琥珀色液体在杯壁震荡出涟漪,仿佛在映射着在场每个人心里的波动与紧张。 嵇承越居高临下的样子,像是蛰伏的兽类用利爪虚虚扼住了猎物的咽喉,令人不寒而栗。 他那霸道的气场使得褚吟悬在半空的手臂不由变得僵硬,宛若易折的玉雕,无法动弹。 周围的灯光半明半昧,气氛犹如拉满的弓,紧绷到了极致,甚至连音乐也很识趣地降低了音量,仿佛在静静观望这场即将上演的对决。 嵇承越漫不经心挺立站着,视线扫过裴兆川的刹那,薄唇扯出讥诮的弧度,像鉴赏家瞥见赝品画作,连多费口舌都觉得脏了喉舌。 他抬起下巴,忽然逼近褚吟,迫着她仰起天鹅颈,戏谑的吐息轻轻拂过耳畔,问:“怎么?怕了?” 褚吟最不吃激将这套,只是这装模作样拖长的调子,还有眼底噙着的懒散笑意,单是看着,就觉得极不顺眼。 她正色后很敷衍地笑了笑,“只这样多没意思,你...觉得呢?” “简单,”嵇承越对于她的反应早有预料,自顾自转身朝台球桌走去,捻着巧克粉在指尖打转,“simwor遍布整个京市,每晚接待的客人足有上千人,输的人请客如何?” 话落,嘈杂声起。 在旁围观的所有人,表情别提多精彩了。 虽说对这种场面早就习以为常,但热闹谁不爱看,巴不得日日都有。 先前一直坐在嵇承越旁边的郑允之看了小半晌,微不可察地哼出一声笑,踱步到台球桌前倚着,开始暗暗在心里替几步之外的褚吟祈祷。 其他人或许不知,但他对嵇承越的了解毋庸置疑。 二人自幼相识,少爷吃喝玩乐的人设数年屹立不倒,桌球自然也不在话下。 simwor每晚光是京市这几十家店,只一个小时便会进账百万不止。 这点小钱对于褚、嵇两家根本不算什么,只是嵇承越目的过于明显,输赢对他而言不重要,就只是把褚吟当只小鸡崽随意搓捻。 褚吟笑了声,默许了。 她从靠墙摆放的橱柜里取出一支球杆,熟练地试了试手感,磨粉、热身,一气呵成。 娱乐场所里,最常见的玩法莫过于中式八球。 规则简单易懂,共16颗球,一颗白球作为工具球,击打其他球进袋。七颗全色和七颗花色分别归于比赛双方,剩余的黑色8号,哪一方先将自己的全部进袋,可以率先击打,黑8进袋即为胜。1 一般正规比赛中,会经过一个比球环节来决定谁先开球。 郑允之自告奋勇,乐于担任这吃力不讨好的裁判。他手握两颗球,还未来得及放在开球线,耳边霎时传来一阵清脆作响的撞击声。 咣的一声,褚吟利落开球。 球桌宛如一个精巧的糖罐,经碰撞,五颜六色的糖果开始四处翻滚,最终落入不知名的角落。 众人的目光紧追不舍,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嵇承越闷声低笑。 宽松的衣袖刚挽好,他又捻着边缘的衣料扯了下来,干脆地窝入沙发的角落里,观看起来。 郑允之无奈耸肩,朝嵇承越递过去一个眼神。 嵇承越视若无睹,一双眼死死地攫住游刃有余绕着台球桌转的褚吟。 女孩子一向如此,若是其他人,或许还会礼让上三分,可眼下偏偏是他,哪还会在乎什么规则不规则的,纵使事后遭人议论,也依然会漠然置之。 仅仅是开球的瞬间,两颗球稳稳落袋。 褚吟很是得意地挑了下眉,俨然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此时,姜幸已悄然从卡座靠过来,驻足在不远处。 她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十指不自觉攥紧,牵强扯出的笑,根本压不住心头的慌乱。 一定要赢啊。 姜幸在心里暗念,就算不缺钱,那也不能便宜了其他人。 褚吟收杆,重新捏起巧克粉。 借隙,她冲着姜幸温柔一笑,眉尾翘起,给人打了支定心剂。 不多久,又落入两颗。 褚吟解开搭在颈间的飘带,随手往后一丢,重新握杆,伏身下去,眼神中透着专注而明亮的光彩。 嵇承越在旁一直静默不语。 他的角度,能看见女孩子出门前精心打理的短发,有些凌乱,却依然遮掩不住姣好的五官。 视线不自觉往下,笼上半弯着腰还依旧修长高挑的身影。 她已经换掉了下午气急败坏约他在酒店见面时穿着的那套衣服,换上的同样是很简单干练的装束。 柔顺的丝绸西服马甲,蕾丝花边的领口严丝合缝地贴合着身体曲线,勾勒出她凹凸有致的好身材,只是她脸上的表情,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就好似是将那作为工具球的白球,当成了他。 明明那巴掌大的漂亮脸蛋上,秀眉清瞳,樱唇皓齿,就像是上帝最得意的杰作,却偏生让她这般暴殄天物,毫无可爱之处。 嵇承越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然看入了神。 直到所有球全部落袋,周遭掌声如雷,姜幸惊呼出声,他才不紧不慢地缓慢抬眼。 褚吟挺身站好,瞥一眼停留在洞口,完全不需要费力就能打进去的黑色8号,五指一松,丢掉球杆,懒得再打。 她好整以暇地掀了掀眼皮,不成想嵇承越正饶有兴致地望着她,嘴角轻勾,眼神吊儿郎当,是往常两个人独处时才有的神态。 褚吟抿了抿唇,丢下意味深长的一眼后,抓起飘带,拎上包,在略过姜幸站着的那一小片地方时,淡淡说道:“我去趟洗手间。” 姜幸仍沉浸在对好姐妹如此优秀的震撼之中,语气不免激动了些,“好,你快去。” 待她离开,沉寂了没三五秒的露台再度热闹起来,议论纷纷。 “我去,碾压局啊。” “褚大小姐真是深藏不露啊。” ...... 嵇承越交好的几个朋友,皆是始料不及。 往日里,两个人最多就是口头上的较量,或是变个法子互相添堵,没真刀实枪过,岂料这罕见的头一次,竟结束得这么猝不及防。 郑允之脸色微变,呵笑着走到嵇承越的面前。 屁股刚沾上沙发,嵇承越腾地起身,语气轻描淡写,对自己已然落败的事实是满不在乎,“我还有事,你们继续,玩得尽兴。” 他步入露台外的廊亭,一路往前走,在尽头找到了背身而立的褚吟。 脚步霎时慢下来,变得悠悠然起来。 距离仅剩下咫尺时,右手轻一抬起,食指指腹覆上,滴声结束,紧随其后的是咔哒的开门声。 嵇承越伸臂揽上褚吟纤细的腰肢,轻而易举就将她拉入到房内。 他在simwor总店有间甚少使用的独立办公室,除了每日会有人准时进来打扫,恐怕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派上点用场了。 褚吟被抵在冰凉的门板上,不给她反应的机会,唇舌就已经霸道地覆了上来,带着狂热和迫切,恨不得将她咬碎吞入腹中。 她的双手抵在他的胸膛,三两下就把他束在腰间的衣摆扯了出来。 嵇承越手上力道加重,托抱起她,热吻从她的上方倾泻而下,停留在她领口敞开的肌肤上,灼烫的温度如同烈火般熨帖着她,带起她一阵颤栗,连那带着蛊惑人心的磁性嗓音都听不真切。 “你知道刚才在露台看你打球,我在想些什么吗?”他低声问。 褚吟抬着下巴,啃咬他锋利的喉结,嘤咛出声,“什么?” “你在勾引我。” 喉结是男人的第二性,器官,这句话不假。 他的呼吸逐渐变得粗重,说话断断续续,“跟你...认识这么多年,我居然不知道...你还有这么一面。” 褚吟在迷蒙中睁眼,心里暗想,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可勾引,实在是无稽之谈。 她满门心思都是在思考该如何让眼前这家伙输得颜面尽失,然而大局已定的那一刻,对方望着她的眼神流露出的火热与欲,望,好似她只需要呼吸,便能让他开始浮想联翩。 这也不能全怪她,是他脑子里全是黄色废料。 她轻咬下唇,老神在在地歪着脑袋,用鼻尖蹭过他的侧颈,小声哼哼,“那...有没有勾到你?” “你觉得呢?” 话音将落未落,褚吟察觉到了非常强烈、不容忽视的奇异触感。 这种随时准备攻城掠地的信号,让她下意识扫过去一眼,手掌跟着缓慢滑落。 嵇承越闷出一声暗哑的低哼,右手开始肆无忌惮地四处游走,竟破天荒询问起她的意见来,“去酒店?” 她微微一愣,慢了半拍。 他又问,“下午只那么一次,你就够了?” 褚吟浑身软得一塌糊涂,嘴上不甘示弱,“这里不行吗?姜幸还在露台等我。” 闻言,嵇承越抱着她到了办公桌前,抽屉拉开,里面空空如也,“套没了,你要是不介意,我差人去买。” 褚吟自然介意。 东西一旦送来,那传出去不就是嵇承越在办公室里乱搞吗,哪怕所有人都把她排除在外,她也不想任何一个女孩子以后替她背锅,从而遭人非议。 她摇头,“去酒店。” 离开时,两个人刻意制造出时间差,只不过都不约而同去找simwor的经理聊了几句。 楼上露台好不容易从刚才凝滞的气氛中恢复正常,顷刻间又安静了下来。 经理凭着脑海中仅有的几条信息,迅速找到了坐在卡座正中央的姜幸,礼节性地欠身,递出手里的车钥匙,“姜小姐,这是褚小姐托我拿给您的。” 姜幸一怔,“她人呢?” 经理:“褚小姐说她忽然有急事,要回趟爸妈家,让您不用担心。” 姜幸点点头,拿过钥匙,没再吭声。 几乎同一时间,京市所有simwor的大厅里,站在舞台上的dj调低了音乐,手握话筒,扬声通知。 午夜十二点前到店消费,全场免单。《 》 4、●○○四 晨光像融化的蜂蜜,顺着窗帘缝隙爬进房间。 第三个闹钟响起时,褚吟才迷迷糊糊睁开眼。耳畔传来男人平稳规律的呼吸声,嵇承越仍沉浸在睡梦中。 她瞥了一眼时间,早上八点。 昨夜的情景依稀浮现,她比嵇承越晚半个小时到酒店,从门口折腾到落地窗,再到浴室,最后回到卧室,衣服零零散散落了一地,被褥更是如同秋风扫落叶般凌乱不堪。 揉揉眉心,坐起身来,动作太大,鹅绒被随之滑落,露出腰间一道青紫色的於痕,想必是睡前最后一次,嵇承越自身后掐着她的腰猛烈撞击时留下的。 脑袋昏昏沉沉一阵,待平静下来,给助理周北北发去一条微信,托对方买点活血化瘀的药油送到瑾山墅,也就是她的那套小别墅。 低头瞥见身旁不知何时醒来的嵇承越,她默默无言,掀被下床,拖着仿佛被车碾压过的疲惫身子往浴室走。 嵇承越发丝微乱,拨弄间已经倚靠上床头,睡意尚存,声线慵懒:“几点了?” 回应他的是浴室内哗哗的流水声。 他顺手摁亮褚吟丢在枕边的手机,粗略扫一眼时间,也跟着下了床。 先是从客厅的落地窗前捡起女孩子的胸衣,再提步到门口从衣堆里翻出底裤。 恰逢水声渐歇,他径直推门进去。 褚吟正吃力地将后背往镜子面前怼,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着惨白的颜色,衬得那些青紫痕迹愈发明显。 嵇承越的目光一瞬凝滞,随即恢复平静,“抱歉,有点没克制住,下次会注意。” 褚吟踮起的脚落下,从他的手里强硬扯回自己的两件底衫,目光犀利如刀,“没有下次了。” “别啊,难道你没爽?”他轻佻地低头把玩着睡袍的腰带,嘴角勾起玩世不恭的弧度。 褚吟穿衣服的动作很利索,一边扣着胸前的纽扣,一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底带着几分散漫的笑。 当初与嵇承越心照不宣地建立这种隐秘的关系时,她最先提出的条件,便是不能在彼此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以免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我现在没时间跟你聊这些,”她转头,目光清淡地睨向他,“你车借我用用,这个时间不好打车。” 嵇承越眼底浮出意外,“车让郑允之开走了,只留了辆重机。不着急的话等会儿,我找司机送你。” “不用了,钥匙在哪?还有头盔。”褚吟越过他回到客厅,从滚落在地毯上的其中一个抱枕下找到自己的飘带,随手塞进包里。 闻言,嵇承越眼底猛地一亮,连睫毛都因为不可思议连续颤动了好几下。 褚、嵇两家在生意上有不少往来,他跟褚吟自然也避免不了会经常见面。 两个人年纪相仿,同在一所初中读书时,关系不咸不淡,不似现在这般紧张,而转折始于他去加州高中读书后的第一个春假。 时隔一年,再回到京市,他随父亲参加褚家的酒会,岂料以往见面都会闲聊几句的褚吟,全程对他视而不见,之后更是在不得已有接触时,对他表现出了明晃晃的敌意。 他只当女孩子那天是心情不佳,未去深究。直到后来次数多了,他也懒得再去维持这些面子工程,毕竟兔子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嵇承越只是没想到,跟褚吟交集不多,还有水深火热互掐的这七年,对方竟不知不觉点亮了这么多的技能,跟印象中的大家闺秀相去甚远。 他偏过头,女孩子刚从卧室走出来,拎着包,拿着手机,行色匆匆。 昨晚在simwor顶楼露台的画面,很不合时宜地浮现在眼前。他脸上表情空白了短瞬,很快恢复如常,冲着茶几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褚吟脚步不停,拿上钥匙,抱着头盔,转身就走。 嵇承越啧声,往日回忆如潮水涌来。 每每都是他独自在酒店中醒来,而她则在经历一场欢愉后拍拍屁股就走,他倒成了被“嫖”的那一个。 他屏息,若无其事开口:“这才几点,又走?” 褚吟低身摆弄着鞋子上的搭扣,笑意不达眼底,“昨晚答应了国庆会送它去学校。” 嵇承越:??? - 重机的轰鸣声从酒店一路响至瑾山墅。 褚吟连钥匙都懒得拔,头盔一并丢在上面,顺手给嵇承越发去一条短信,告知对方车停在哪儿,若是急用的话,会抽空找人送过去。 进门后,撒掉脚上的薄底鞋,小崽子闻声而来,绕着她开始哼唧不断。 她抱着软绵绵的脑袋挼了会儿,赶忙从储物盒拿了袋鸡肉/棒,安抚好便打算上楼。 从玄关出去,姜幸正坐在餐桌前,豆浆油条、小笼包红豆粥...... 满满一大桌都是国内的经典名小吃。 褚吟严重怀疑自己没睡醒,揉揉眼睛,再次定睛一瞧,竟不是做梦:“起这么早?你平时不都得睡到下午一两点吗?” 姜幸两眼无神,大脑却格外清醒:“时差还没调过来,睡不着。你吃饭没?过来一起吃呗。” 褚吟已经拉开凳子坐下,捏着根油条小口小口撕着吃:“五一假期还有几天,你要不要回家看看?” 一听这话,姜幸差点被刚入口的豆浆呛到。 她一脸感动,就快潸然泪下:“我不用立刻上岗吗?” 褚吟吃完一根饱了。 时间没剩多少,上楼冲个澡,换套衣服,就得马不停蹄送小崽子去学校。 她起身往电梯那边走,眉眼弯弯:“除了门店,公司里没人。你先回家,等假期结束,我再带你去公司。” “反正你也没事做,不然一起去?我妈昨晚唠叨好半天,说好久没见你了,”姜幸招来薇姐打扫掉一桌狼藉,提步追上她,“我想着干脆开车回去,走的时候肯定要带不少东西回来。” 梯门缓慢阖上。 褚吟摇摇头:“这次不太行,我得回汐山园一趟。” “还有,你换车库里那辆gt开吧,跑车又装不了多少东西。” 姜幸愣了一下,从她随口说的话里逮到重点:“啊?你昨晚不是刚回去过吗?” 叮的一声。 她迈出的动作短暂一滞,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自己昨晚提前离开simwor,跑去酒店跟嵇承越厮混,正是把这个当做了借口。 手掌不自然地抚在颈后,她故作姿态溢出一声笑:“嗯,对,只是我回去得突然,小老太太恰好没在。” 姜幸没再多问,一路跟着她到了衣帽间,盘腿坐在软包沙发上。 褚吟翻出一套灰色休闲运动套装,对着镜子贴身比了比。 身后的目光过于热烈,她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只好回头:“想问什么抓紧时间,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姜幸随口玩笑:“认识这么多年,我怎么不知道你打桌球这么厉害啊?” 褚吟垂着眸子。 会打桌球这事,三两句话是真说不清楚。 她漫不经心抿直唇线,故意拿腔拿调:“打多了就会了。你对这个又没兴趣,我也没机会让你知道啊。” 姜幸点点头,觉得有道理。 不管是高中,还是大学,她的兴趣全都在吃吃喝喝上面,有不少男孩子约她跟褚吟去休闲场所,她都摆摆手婉拒。 她不去,褚吟自然也懒得去。 那些网球、高尔夫、桌球,还有滑雪、溜冰等等,她全都一窍不通,便想当然以为褚吟也不太懂。 见状,褚吟挑眉,去了浴室。 再出来,姜幸还在衣帽间没走,她套好衣服,问:“我助理刚才是不是来过?” “对,送来几盒跌打损伤的药,我让薇姐给你收进药箱了。你现在要用吗?哪儿受伤了?” “没什么,不着急。你不去补会觉吗?开车回去少说也得十个多小时,你撑得住吗?不然我找个司机送你。” 姜幸不慌不忙笑着说:“不用这么麻烦。这么大阵仗回去,不出三天就会传出去我在首都傍到了大款。” 褚吟将斜挎包里的零碎小物腾到另外一只,拎着朝外走,附和着她的话,言语打趣,“你要是不想努力了,来傍傍我也是可以的,我手底下那些店养活你我不成问题。” “我送国庆去学校了,你路上注意安全。” 给小崽子套上牵引绳,一人一狗终于踏上去幼稚园的路途。 眼看着国庆安全入园,褚吟本打算回趟公司,再仔细审阅一遍即将推出的联名活动,不巧刚上车就接到了裴兆川打来的电话。 改路线重新回到瑾山墅,裴兆川同样刚到没多久。 “怎么不进去?”她绕过车头,到他的面前。 裴兆川挑了处阴凉地,懒散站着:“刚目送姜幸离开。” “她这就走了啊?真有精神,”她摁亮手机屏幕,确实有一条姜幸十分钟前发来的微信,忙回过去几条,多叮嘱了几遍,接着说,“昨天晚上临时有事,都没跟你多聊几句,今天有什么安排吗?我一定尽心尽力,舍命陪君子。” 裴兆川笑,不再跟她客气:“我这不是打算在首都长期发展了,想去公司附近租套房子,你陪我去看看?” “哪儿用得着这么麻烦,你告诉我地址,我帮你解决,保你住得舒坦。” “别吧,其他人会说我小白脸的。”裴兆川故作认真。 褚吟气笑了:“你怎么跟姜幸一个脑回路?靠关系也是一种能力。” 她惯不会强人所难,打开车门等人上来:“走吧,我今天一定好好给你当顾问,帮你挑一套绝佳的好房子。” “那我请你吃火锅。”裴兆川失笑。 车子重新驶上主干道,没多久褚吟便有些撑不住了。 晚睡加早起,她睡了也就不到四五个小时,这会儿两眼无神,急需补眠。 裴兆川提议靠边停下,两人换一换,反正距离远,起码得一个多小时才能到。 褚吟自然没意见。 她轻点刹车,速度刚缓下来,随之而来的是哐的一声。 强大的冲击力让车内的两个人同时往前俯冲,褚吟迷蒙的大脑瞬间清醒。 她趴伏在方向盘上,缓了许久,才抬身从车内的后视镜看后面的具体情况。 正跟她这辆车亲密接触的,是一辆香槟色的劳斯莱斯,车身线条庄重典雅,车头矗立的欢庆女神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一看就价值不菲。 只是下一秒,她表情一瞬严肃。 这车在京市寥寥无几,而嵇家正好有一辆。《 》 5、●○○五 裴兆川磕到了头,眼前发黑,大脑里有些空白,许久才稍稍缓过来。 他单手抵额,赶忙瞥向一边,“没事吧?” 褚吟面色只慌乱了一瞬,立刻就镇定了下来。 她摇摇头,心中暗自庆幸方才提前降了车速,不然真就不仅仅是追尾这么简单了。 裴兆川正欲继续说些什么,主驾那边的车窗忽然被人叩响,声音清脆而急促。 褚吟微微眯起眼睛,余光里,一门之隔,嵇家的司机正低身朝驾驶室内张望。 静谧的空气中弥漫着一丝紧张,裴兆川抢先一步解开安全带,温柔地安抚道:“你待在车里,我下去看看。” 说完,他果断推开车门下去,不久之后,又匆匆回来,面色略显复杂。 褚吟一怔,“怎么这么快?” 裴兆川耸了耸肩,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对方一直问我是不是车主,拒绝跟我沟通。” 褚吟没忍住翻了个白眼,看来嵇承越刚好就在后面的车里,还恰恰猜到了前面车里坐着的人是她。 若不是这四九城八街九陌,每天车水马龙,她甚至都要怀疑对方是故意逮着她的车撞了。 她蹙了蹙眉,操控着降下车窗,笑时眉眼舒展开来,“好久不见啊,聂叔叔。” 司机一见是她,满眼意外,“褚吟小姐,怎么是你?” “是很巧,”她呵呵干笑两声,没忘了还有正事没处理,“直接等交警过来吧。” 司机面露为难之色,从业二十多年,这还是第一次成为交通事故的肇事者。 工作能否保住暂且不论,可这会儿车里坐着的两尊大佛,几分钟前刚起过言语冲突,万一事后加倍迁怒于他,就真的是要遭殃了。 心一提,思忖再三,酝酿好的话却在嗓子眼憋住了。 显而易见,面前的这位大小姐同样不好惹,说不定他前脚刚说出来用钱摆平,后脚对方就会喝他侮辱人。 司机吸了口凉气,掉头回去,将具体情况详细告知后排的嵇承越。 褚吟正跟裴兆川讨论着待会儿要去看的那套房子,这个时候裴兆川突然噤声,抬眼示意她看窗外。 她偏过头,撞上嵇承越噙着浅笑的一双眼,如遭雷击般僵住不动,语气有些恶劣,“怎么?” 嵇承越视线不露痕迹地往副驾偏移了三五秒,随即重新落回到她的脸上,气定神闲道:“我赶时间,没空陪你闹,直接私了吧。” 褚吟很不喜欢这种被迫处于下风的感觉,连忙推门下去,绕到车尾查看车子的具体情况。 刚才那一下撞击,使得后桥和悬挂系统都有轻微的变形,若继续行驶,极大可能会出现跑偏或者颠簸等问题,反正今天是开不走了。 她静静站着,轻撩眼皮,冲嵇承越觑过去一眼,“好啊,嵇少爷打算如何私了?” 话落,嵇承越唇角微扬,步伐稳健地走到自己的车前,从后排的储物格里翻出支票本,笔下流畅行云流水,不过片刻功夫便写好了。 停留的时间过长,坐在后排另一侧的人终于结束了电话,目光投向嵇承越,神色不善,显然怒气未消,“还得多久?” 嵇承越轻笑,连劝带哄,“至于气成这个样子吗?你难道打算黑着脸去见客户?” 女人的怒火越发高涨,胸腔剧烈起伏着,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你但凡愿意回来公司帮我,我也不至于难得跟你见一面还吵架。” “姐,你但凡愿意放弃这个念头,我也不至于故意跟你呛。”嵇承越低着头,将支票规整撕下来。 嵇漱羽看着他动作,问:“撞得很严重吗?” 她往旁边偏身,想要看看外边是什么状况,下一秒,眼前一亮,“你这是撞到了小久啊,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不是我,是我们。”嵇承越低声反驳,车上又不是只坐了他一个人。 嵇漱羽嗤一声,理好裙摆下车,再抬眼看过去,女孩子的身旁突然多了位男士,面容清癯,身材高挑,周身气质跟玩世不恭的嵇承越截然不同。 她多看了会儿,唤:“小久。” 褚吟循声望去,愣了几秒,随后露出乖巧的笑容,“阿羽姐。” 正午的阳光炙热如火,嵇漱羽撑开伞,缓步过去,瞧一眼已经不忍直视的车屁股,语带歉意,“不好意思啊小久,我赶时间,司机跟车有点近,没想到会撞上你,人没受伤吧?” 褚吟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她原打算私了的话,拿到嵇承越的赔偿,就直接打电话给保险公司过来拖车,之后维修也不需要她过多费心,可现在偏偏嵇漱羽也在,这事情就不太好办了。 嵇漱羽跟嵇承越可不同,硕博连读毕业后直接进入昊蓝集团担任总经理,商场上是果断干练的都市丽人,私下里待人接物却温婉大方,从不摆架子,让褚吟是打心眼里喜欢。 嘴角的弧度又深了几分,她脸都快笑僵了,“我没事,阿羽姐你这是要......” 嵇漱羽看了一眼腕表,慢道:“约了客户在国金楼下的餐厅见面。这位是...男朋友?” 褚吟这才意识到要介绍身旁的人,“这位是裴兆川,我的好友,在国外读书时认识的。” 闻言,裴兆川冲对面微一颔首,“你好。” 嵇漱羽点点头,算是回应。 紧接着,她回过头,看到自家那不争气的弟弟斜倚在车旁,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们这边,完全不把她的时间当回事,浪费得心安理得。 “过来啊。”她扬声催促了一句。 嵇承越这才收起懒散的姿态,走到她的身旁,眸色渐深,看褚吟的眼神似在看怪物,毕竟大小姐装乖实在罕见。 他将那张颇有质感的纸片递出,褚吟却迟迟不接。 嵇漱羽拧眉,“离那么远做什么?靠过来啊。” 褚吟看着嵇承越,心中暗自窃笑,大少爷在外边再怎么嚣张,遇到自己的亲姐姐,终究还是得接受血脉的压制。 她抿抿唇,强忍着笑,从嵇承越的指缝间将支票扯过来,看都没看便收入到肩头挎着的包包里。 嵇漱羽干笑两声,“小久,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干脆让聂叔叔送你们过去。” 褚吟张张唇,声音还没出来,就听嵇承越嘴快道:“姐,坐不下啊。” “坐不下你就走着。”嵇漱羽没好气地冷冷瞥他一眼,转而牵上褚吟的手,朝着自家那辆经过追尾依旧毫发无伤的劳斯莱斯走去。 车子重新启动后,没多久便停靠在国金附近的马路边。 褚吟与嵇漱羽一同挤在后排靠右的座位上,另一旁隔了个扶手箱坐着的正是嵇承越。 她深吸一口气,紧随其后下车,前排的裴兆川见状也跟着推门下车。 嵇漱羽脚步停下来,“小久,你这是......” 褚吟方才精神紧绷了一路,现在突然放松下来,只想快速找个地方吃吃饭休息一会儿。她揉了下眉心,“刚好饭点了,我跟我朋友去附近找个餐厅吃午饭。阿羽姐,你去忙吧,待会儿我让家里司机送车过来。” 嵇漱羽本就赶时间,没再多说什么,甚至连车里的嵇承越都没搭理,径直朝一早预定的餐厅走去。 等人走远,褚吟松了口气。 明明没差几岁,她却总有一种跟长辈共处的感觉。 “别吃火锅了,我快热冒烟了。”她提议道。 裴兆川笑笑,“那不然日料?我记得你除了火锅就最喜欢这个。” “好。” 她抬脚便走,裴兆川却没动,弯腰从半降的车窗望进去,问:“嵇先生要不要一起?” “他——” “好啊。”嵇承越瞧见褚吟急于想要替他拒绝的动作,毫不留情打断她的话,满口答应。 三人前后进入日式料理店,推开印着鹤纹的樟子门,开始脱鞋穿袜。 褚吟作为这家餐厅的vic客户,无需预约,直接被请上了二楼的包间。 服务员将餐单递过来,她将点餐的权利交给裴兆川,期间一直把嵇承越当空气。 裴兆川轻声,“嵇先生,您来点。” 嵇承越双手交叠,搁在腿面上,视线从窗外转回来,“不用,我都可以。” 点完单后,寿司台前的老师傅正熟练地持刀划过鲔鱼腹,那胭脂色的霜降纹路在灯光下宛如珍珠般闪耀,旁边的学徒用长柄木勺往杯中斟酒,清酒坠入锡杯的声响与檐角铜风铃的震颤完美相契。 褚吟手中的筷子在黑漆螺钿食案上多次停留,小小一盘牡丹虾很快下肚。她顿觉满足,对正用公筷往她盘里放海胆的裴兆川说:“你记性真好,居然没忘了我喜欢吃什么。” 裴兆川唇微勾,“在国外跟你和姜幸出去吃饭,十次有八次都是日料,想忘掉都难。” 此时,一直静默不语的嵇承越放下了利久箸,忽然开口,“二位看起来很熟,是同学?” “我比褚吟早一年毕业,说学长应该更贴切。”裴兆川将自己面前的星鳗寿司推给褚吟。 嵇承越皱了下眉,猛然起身,“我去趟洗手间,二位慢用。” 听着脚步声渐远,裴兆川侧头看旁边的褚吟,“他是不是喜欢你?” 褚吟刚将一块鲔鱼送入口中,闻言差点呛住,“这大白天的,你在讲什么鬼故事?” “你不觉得他对我有敌意吗?”裴兆川似乎胸有成竹。 褚吟冷哼一声,“嵇大少爷不管对谁都是这个臭样子。” 话音将落未落,自入座后她一直未曾触碰的手机倏然间亮起,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消息提示音。 她解锁查看详情,屏幕上赫然显示。 【嵇承越:出来。】 褚吟懒得搭理,熄掉屏将手机重新放回去。 几秒后,再度亮起。 【嵇承越:我不介意在你学长面前主动吻你。】《 》 6、●○○六 褚吟眼底划过一抹冷意,拿着手机的那只手越攥越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的软肉里。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着镇定,起身前嘴角一直挂着笑容,“我出去打个电话,家里的小老太太又闹脾气了。” 裴兆川转过脸,眉心微动,笑意分明,“小老太太很黏你啊。” 褚吟脸上的笑差点保持不住,掩饰性地捏起酒杯咂了口清酒,轻哼,“是有点,你坐会儿,我出去哄哄。” 说完,她脚步虚浮朝外走,神情微敛,从头到脚都释放着骇人的低气压。 短短两天,她屡屡拿曾祖母当做忽悠人的幌子,若是真的被小老太太知道了,恐怕她费尽心思哄上三天三夜都未必有用。 这家餐厅她曾来过很多次,眼下无需任何人的指引,步伐直冲着最幽静的地方,暗香瞬间扑鼻而来。 褚吟驻足在走廊,下意识掀开眼前的半帘,果然在洗手间内找到了嵇承越。 男人指尖夹了支细长的香烟,烟雾缭绕中,深邃如海的眸子里是浓烈到化不开的玩味。 她站着没动,眉头深蹙,“做什么?” 嵇承越懒散靠上洗手台,将烟头碾灭在灭烟石里,下一秒,趁她不备,猛然将她拉了进去,大掌强硬地按在她的后脑勺,低头衔咬上她的唇。 褚吟自知男女体力悬殊,不做无用功,懒得去挣扎。 任由眼前的人探舌进来勾缠了半刻,她短暂闭一闭眼,原本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悄然攀上嵇承越的胸口,灵活巧妙地收紧敞开的两边衣领,迫使着对方松开了唇。 她用了十成十的力道,眼睁睁看着他线条流畅的脖颈上青筋虬起,肤色也因此迅速蹿红。 嵇承越如她方才一般,没挣扎,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动作。 这种缠绕在心头的窒息感,竟硬生生逼迫着他勾起一丝无奈的微笑。 褚吟的眼底尽是难以压制的戾气,话语中隐含警告与训斥,“嵇承越,我愿意跟你保持这种关系,不是给你机会把它当成威胁我的筹码。” 眼看着咫尺之近的薄唇因为急促如潮的呼吸变得惨白,她才不紧不慢松开了手,“你应该比我清楚,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遍地都是。” 嵇承越的胸口似是压了千斤重石,每一次呼吸都极为困难。 心里顿时升腾起不快的情绪,他浅浅一笑,不由收紧揽在纤细腰肢上的那只手臂,“气成这个样子,就这么怕我在你的学长面前吻你?” 褚吟闻言一愣,很难得地露出了自出来后的第一个笑容。 她斜睨着他,强迫自己冷静,“嵇大少爷不会真以为我害怕这个吧?” 话音甫落,走廊上忽然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连带着还有男人磁性悦耳的嗓音,是裴兆川过来了。 猛然之间,褚吟浑身肌肉紧绷,视线不停地扫向外面,就连思维都迟缓了不少。她小腿开始发软,心跳随着半帘被缓慢掀开的弧越跳越快。 她急忙闭上眼睛,在心里说服自己接受裴兆川即将进来的这个事实。 没成想,在她选择认命之际,嵇承越那优越的五官在她眼前倏然放大无数倍。 唇瓣贴上的那一刻,褚吟双目圆睁,双手不自觉地支在他的肩头推搡了两下,然而舌却入得更深了,勾着她故意制造出混乱的水声。 她忍不住发出轻微的呜咽。 他自然而然地挪唇到她的耳畔,“不想被发现,就配合我。” 褚吟终于安分下来,索性抱着他的脖子热情回吻起来。 反正裴兆川若是进来,看见她跟嵇承越躲在洗手间内,也不可能会清白到哪里去,那还不如坐实算了。 她借隙用余光瞧了一眼,半帘掀开又很快滑落下去。 裴兆川脚下调转方向,突然往来时的路返回,听动静应该是在打电话,语调欢快,正聊到兴头上。 危机解除,褚吟脑袋偏开,终止了这个让她快要呼吸困难的吻。 她拨弄开嵇承越从衣摆探入的那只手,一手擦拭过留有涎渍的唇角,一手简单整理着微乱的衣着。 嵇承越眼眸半垂,见状,嘴上不客气,“这就是你说的不怕?” 他身上的丝质衬衫都被抓乱了,先是领口,再是腰侧,这件衬衫算是报废了。 褚吟承认刚刚她确实紧张,但她惯常不爱坦露自己的弱点。 她嗤笑,目光幽幽掠过他已然动情的某处,说:“我只是怕别人用异样的眼神看我。” “什么?”嵇承越不解。 褚吟转过身,轻抬水龙头,边洗手边自面前的镜子里迎上他的视线,语气放松,“很丢人,不是吗?” - 重新回到包间,两个人依旧是老规矩,错开了几分钟。 褚吟吃得很沉默。 嵇承越同样一言不发。 裴兆川不好贸然开启话题。 方才他忽然接到组长的电话,包间内有音乐声,只好出去找比较安静的地方。 电话贴至耳边接听,他在回应电话那端的人时,四下寻找方便久待的地方。 这家餐厅全都是独立卫生间,环境干净整洁,丝毫异味都没有。 他沿着走廊往前,很随意挑了一间。 只是半帘还没撩开,他还没来不及朝里面瞧一眼,就听到了交织在一起的急促喘息与暧昧低哼,让他震惊之余,更多的是冒犯。 裴兆川在心里连连说了七八遍“抱歉。” 忏悔完,电话也差不多快讲完了。 想到这里,他才反应过来确实有话要对褚吟讲。 裴兆川吃好,搁筷,拭嘴,说:“褚吟,我今天可能没办法去看房子了。” 褚吟刚好也吃饱了,忙问:“怎么了?你突然有事?” “组长刚刚打电话给我,说是策划案有个地方的数据有错误,让我们集体回去加班。”裴兆川觉得自己天生牛马命,假期加班居然半分怨言都没有。 褚吟身子后仰,姿态懒散,“没事,不过你这过渡期起码也得十天半个月,你明天干脆搬去御品,总得住得舒服点吧,晚一点我让我爸的秘书给酒店客房部经理打个电话就好了。” 裴兆川张了张唇。 她忙道:“在国外那几年你那么照顾我,总得给我个机会尽尽地主之谊吧。” 裴兆川垂头哑笑,安心答允。 在旁存在感极强的嵇承越一放下利久箸,裴兆川就发现了。 他半垂着眼睫,神色温和,礼貌规矩,“嵇先生吃得可好?要不要再点一些?” 嵇承越对日式料理兴趣不大,鱼生只能将就两口。 闻言,他微微笑开,“裴先生太客气了,味道还不错。” 褚吟回复完姜幸在服务区休息时发来的消息,招来服务生买单,被裴兆川抢了先。 出了餐厅,司机刚好将车驶到路边。 嵇承越看了一眼手机。 几分钟前,嵇漱羽告知无需他等,自己临时有其他安排。 临上车前,他脑袋一偏,入眼的是男人正绅士帮旁边女孩子遮伞的画面,两个人相谈甚欢,看着还有点难舍难分,反倒显得他格外多余。 定了定神,好几个念头自脑中迅速闪过,等开口,他刻意佯装出笑容满面的样子,“裴先生要去哪里?不介意的话,可以送你一程。” 裴兆川手中的伞往一边偏了点,明白了嵇承越的醉翁之意,笑道:“公司就在附近,我步行过去,嵇先生方不方便送一下褚吟?” 褚吟的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挪开,不理解裴兆川的擅作主张。 嵇承越很爽快,“当然。” 简单作别,等裴兆川走远,褚吟才上车。 白捡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只是相较有嵇承越在的宽敞后排,她更想坐在副驾驶。 跟聂叔叔唠嗑,都比跟嵇承越大眼瞪小眼要舒适。 车子启动时,褚吟始终目视窗外。 她如芒在背,只因落在后脑勺的视线实在不容忽视。 蓦地,耳边传来一声含着气音的笑,嵇承越语带戏谑,“人都走远了,还看?” 褚吟撩眼,冲着车内后视镜里的嵇承越挑了下眉,勾起的唇只一秒便抿直。 紧接着,她触上操控按钮,缓缓升起的隔断挡板将前后彻底隔绝,空气霎时变得清新了不少。 老聂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嵇少爷甚少会有吃瘪的时候,为数不多的几次都是因为褚大小姐,让他是感觉既新鲜又有趣。 敛好表情,他笑呵呵地问:“褚小姐是要去哪里?” “汐山园,麻烦聂叔叔了,”褚吟的精力已达临界点,双指并拢,抵上太阳穴,接着说,“聂叔叔,我休息一会儿,到了以后劳烦您叫我一下。” 老聂点点头,顺势将车内冷气调高几度。 一个多小时后,劳斯莱斯稳当驶上一条山路。 五月,山下暑气蒸腾,而半山之上,如乘着清风,在松涛阵阵的清凉里,独享着一份俯视尘嚣的安逸。 远远看去,汐山园倚着山势,像一块嵌进山体里的现代雕塑,漫山遍野的苍翠环绕四周,在阳光里翻涌着绿色的波涛,为之涂上柔和的底色。 无需叫醒服务,褚吟已经迷糊睁眼。 顿了顿,待眼前恢复清明,车子刚好靠边停下,她解开安全带,声线温和,“谢谢,聂叔叔路上小心。” 说完,半分停顿都没有,头也不回地进了宅子。 玄关换好鞋,正巧一抹挺拔的身影循声自客厅的方向窜过来。 路上那点时间,根本不够褚吟睡的。 她懒得抬头,凭熟悉的香氛气味辨别来人,“好难得,居然能在汐山园见到你。” 褚岷手里抱着果盘,吃得津津有味,“姐,这话应该我来说吧。” 褚吟怔了怔,还没给出反应,刚打趣完她的褚岷便忙不迭搁下手里的东西,颇为殷勤地接过她的包,一如往常那般开始向她汇报,“爸妈去了展叔叔家,爷爷在山下曾爷爷家,曾祖母吃完点心刚去了书房。姐,果茶、椰汁、苏打水,你要喝什么?” “椰汁。对了,你最近工作怎么样?”褚吟从包里拿出手机,随口问。 褚岷如同阳光般灿烂,“还不错,你呢?” “跟你差不多。爸不在,你帮我联系一下陈秘,让他通知国金附近的那家御品酒店,这两天会有一位名叫裴兆川的男士过去办理入住,麻烦留一间总套——” 她停顿几秒,思索再三,改口,“留一间豪华客房就好。” 裴兆川的性子,未必会去住套房。 “好,没问题,”正经了没几分钟,褚岷就装不下去了,忙凑到她的面前,满脸期待,“姐,今晚在家里住吗?我去吩咐厨房准备些你爱吃的。” 褚吟不动声色地从头到脚扫了遍褚岷。 这个小她两岁的亲弟弟,去年大学毕业后,耗费半年多时间环球旅行,最近刚进入集团总部担任市场总监。 此刻,褪掉板正西装,着宽松家居服的身姿依旧挺拔,眉目俊朗如画,唇角微扬带着浅浅笑意,整个人散发出阳光和煦的气息。 视线收回,她开始往电梯那边走,说:“今晚不行,过几天吧,公司有个联名活动,不能出差错,我得盯着。你要跟我一起上去找曾祖母吗?” 褚岷摆摆手,叉了块奇异果喂给她,“不了,她肯定会赶我走。” 褚吟无奈瘪瘪唇,迈入轿厢,到了二楼。 叩响书房的门,小老太太鼻梁上的老花镜滑下去点,极为滑稽地掀眼瞧她,愤懑地哼了一声。 她笑出声,娇声哄,“怎么又生气了?让我来看看你在干什么。” 提步靠近,弯腰定睛一看,小老太太的面前摊了本她大学毕业时拍的一组照片,不由一乐,“我就四天没回来,你怎么就开始睹物思人了?” “心野喽,哪儿还会记得我这半截身子已经埋入黄土的老太婆。”陆启芳作假哭抹泪状。 褚吟故作生气跺脚,“呸呸呸,快,吐三下,去晦气。” 陆启芳跟着她学,操控电动轮椅面朝着窗外,忽然眼前一亮,兀自转移了话题,“老嵇家的宝贝孙子是不是看上你啦?” 噗—— 褚吟一愣,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你这小老太太...话不能乱说哦。” 陆启芳裹了裹身上的披肩,轻抬下巴,示意她看楼下,“从你下车到现在,还舍不得走。” 她往前一步,透过窗户,只见嵇承越吊儿郎当地站在路缘石上,嘴角叼了根烟,正优哉游哉地吞云吐雾,视线时而会往宅子里面望。 褚吟猜不透少爷又在琢磨什么鬼点子,满不在乎启唇,“曾祖母,他之所以会送我回来,是因为今天他追尾了我的车,至于这会儿磨磨唧唧半天没走,喏,他不是正在吸烟吗?” 陆启芳叹气,“我还能不能等到你谈恋爱呦!” “当然能,到时候一定第一时间带来给你看。”褚吟表情认真。 小老太太这才放下心来。 褚吟陪着喝茶聊天,再离开是在两个多小时以后。 踏着青石板路朝外走,褚岷已经让司机把车停好。 她拿过钥匙,绕过车头,冷不防被吓了一跳,“嵇承越?” 劳斯莱斯都走了,这人怎么还留在这儿? 男人起身,长久逗留在闷热无比的室外,周身气质颓靡了几分,语气听着比平时顺耳了点,“捎我去你那边,郑允之找我借车。” 褚吟伏身上车,总觉得眼前的人奇奇怪怪的。 中午还发短消息威胁她出去,这会儿就安静如鸡地干等着她下来,莫不是她的那番警告真起作用了?可这完全是两码事啊。 她真是服了他了。 从汐山园到瑾山墅,褚吟将车停好,想起未来一段时间排得满满的行程,说:“这几天我们暂时先不要见面了。” 话刚说完,她正要侧身下车,一双手臂却忽然环了过来,将她轻轻抱到了副驾。 不管多大的空间,陡然多个人,都会显得格外拥挤。 她动弹不得,只能动作别扭地跟嵇承越面对面。 “几天?那现在给点甜头,不算过分吧?”他的吻细细落在她的颈间,如蝶栖,又如风拂,沿着漂亮的颈线徐徐而上,在耳垂与唇畔间流连,若即若离。 褚吟心中百转千回,自回国后这一年,她跟嵇承越每次见面都极有规律,差不多都是休三做一,休三做二,周而复始,规律得近乎刻板。 可最近,这规律被打破了,几乎是朝夕相见,让她不禁怀疑嵇承越是否是贪恋暖瘾的兽,总不知餍足。 思绪飘忽间,他已不再浅尝辄止,不安分的右手一径往别的地方去。 反正是在自家独立车库,四下无人。她索性放弃抵抗,任由细碎的哼吟溢出喉间,指尖亦不甘示弱,轻抚上他紧绷的脊背,如驯兽师般游走于压抑的猛兽之间,等待着冲破牢笼的瞬间,以全部的温柔和耐心予以安抚。 车厢内的空气慢慢变得稀薄,两个人身上是汗津津的,掌心也是黏糊糊的。 褚吟打开扶手箱,扯出几张湿纸巾丢给嵇承越,自己也留了几张。 清理完,一前一后出去。 褚吟没在车上胡闹过,神情难免有些不自然,看着嵇承越长腿一迈,支起摩托车,转身就要走。 “褚吟。”嵇承越唤她。 她止步回头。 嵇承越继续说:“我记得我们小学、初中都在同一所学校。” 褚吟瞳孔骤缩,“怎么?” “那你叫我一声‘学长’没什么问题吧?” 褚吟从没如此无语过,斜视一眼,语气促狭,毫不留情地抛下两个字,快步离开。 “神经。”《 》 7、●○○七 水面像施了魔法般悬浮在三百米的高空,透明池底将整座城市化作流动的霓虹地毯,宛如镶嵌在自然画卷中的蓝宝石。 郑允之跟好几个其他世家的少爷在深水区往返了四五趟,忽然整齐趴伏在池畔环绕着的汉白玉平台上,撩起一捧水往前洒。 斜倚在柚木躺椅上的嵇承越偏头躲开,连带着还用右手遮在了眼前。他面带愠色,非常不耐烦地睇过去一眼,懒得理会。 郑允之一跃而起,径直坐在了嵇承越旁边的编织椅上,捏起一杯香槟,表情欠欠的,“你什么情况啊?我看你无聊,特地叫了一大帮子人出来陪你消遣,结果你就在这里睡大觉啊。” 泳池里的人全都陆陆续续上岸。 一位跟嵇承越见面不多,但跟郑允之交情颇深的男人,动作豪迈地薅了把额前垂落着的湿发,嘴上不由跟着打趣,“嵇少爷最近的生活有点平静啊。” 这话没头没尾,意思却显而易见,众人皆跟着附和。 “对啊,我说这几天总感觉缺点什么。” “得有七八天没见过褚大小姐了,这人在忙些什么啊?” “不清楚,大小姐一向神出鬼没。” ...... 郑允之眉尾一挑,沉吟道:“阿越,你知道吗?” 嵇承越起身,拽着颈后的衣领脱掉短袖衬衫,一跃进入泳池。 双臂破开水面的刹那,绷紧的三角肌隆起如雕塑般完美的弧度,水珠在腰窝蓄成微型瀑布,如暗夜坠星划过湛蓝宇宙。 见状,有人晃着脑袋开口,“他怎么可能知道,郑允之你吃错药了是吧?” 郑允之嘿嘿一笑,“是我冒昧了,忘了两个人是见面必掐的冤家了。” 嵇承越只游了一个来回,上岸后扯过一条毛巾,步伐直冲着更衣室。 “喂,你去哪儿?”有人在他背后高声问。 “走了,下次约。”嵇承越摆摆手,离开众人的视线。 他是半刻都待不下去了,内心很不想承认并且面对那几个家伙的调侃与猜测。 才短短一周未见,他竟然真的有些不习惯这种单调乏味的日子。 嵇承越暗自摇头,心中自嘲,自己八成是个受虐狂。 耳根清净,眼前澄明,是他刚回国那段时间,在察觉到褚吟的敌意后,盼都盼不来的。 习惯果然是可怕的东西。 换好衣服,乘电梯下去,他打电话让司机把车开到了楼下。 甫一倚上舒适的航空椅,浑身上下顿时涌来很浓重的疲惫感。 嵇承越闭上眼睛,蹙紧的眉头一瞬舒展开来,神情淡漠,小憩起来。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自己仿佛踏入一个很独立安静的空间,四周只有洁白到让人望而生畏的陡峭墙壁。 琢磨了几秒,他开始不由自主寻找能够逃离的出口。 不料下一秒,眼前却凭空出现一张庞大到已经失真的精巧五官。 唇瓣翕张的那一刻,他就猜出了是谁。 褚吟面露不屑,贝齿轻轻咬过下唇,随后勾起半边唇,悦耳的嗓音在他的耳边回声阵阵。 “怎么一刻也离不开我?” “你该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 “不是吧不是吧,没想到嵇大少爷还有这种爱好,一日听不到我的讥讽,就浑身不自在。” “不过...可惜了,你这样的,遍地都是。” 画面一转,女孩子缀了精致饰品的漂亮指甲轻轻勾起一位男士的下巴,他想要看一看那人的长相,然而五官模糊,只有那挑衅的表情让他心口一紧。 嵇承越霍然惊醒,情绪难以平复下来。 他从手边的车载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接连猛灌了好几口,脑子里还是不太清醒。 “少爷,您这是——”司机察觉到反常,忙问。 嵇承越将剩下的半瓶水一饮而尽,手背蹭过额间盈满的冷汗,依旧心有余悸,问:“聂叔,几点了?” “八点。” “去香榭酒店。” 说完,他升起隔断挡板,重新窝回座椅,慌张解开宽松衬衫上的领巾装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什么鬼东西?怎么好端端会梦见这个? 郑允之说得没错,果然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冤家。 - 与此同时,位于西城soho的一栋三层小楼,灯火通明,宛如极简玻璃盒子的建筑内,能清晰看见来往的忙碌身影。 褚吟穿了套米白色通勤装,v领衬衫搭微喇休闲裤。 她坐姿端正,神情严肃,认真批阅着一份接一份的文件。 右手边的姜幸东倒西歪,手里捏着一张巴掌大小的纸张,自上而下仔细浏览,时而会闭眼默读,遇到不熟悉的会再看一下。 “heartc”是褚吟的独立品牌,创业仅一年,就已经遍布全国各地,足有快百家门店。此次与之联名的,是一款差不多同期上线的乙游,曾在开服第一周创下流水破五千万的记录。 如此受广大玩家追捧,褚吟用了快一个月才谈下来,后又花了五个月来做准备工作,最近才定下来推出的具体时间,也就是5月10日。 接连几天,褚吟跟姜幸几乎吃住都在公司,忙得是焦头烂额。 全公司上下严阵以待,生怕出差错,从区域经理到各家门店店长,一遍接着一遍叮嘱,不能搞错人物形象对应的是哪个角色,更不能私底下出言不逊,影响玩家的心情和到店体验感。 为了激励每位员工,褚吟特地放话下去,待联名活动结束,会在底薪与奖金的基础上再加三千块钱的辛苦费。 姜幸闻言直接惊掉了下巴,事后拽着褚吟的胳膊,问:“你知道这是多少钱吗?少说也得一两百万,这半年来公司光是广告营销就支出了上千万,你不该轻易许诺这些的。” 褚吟自然明白,资本家想发财就不能轻易共情任何一个人。 她歪头一笑,“你比我清楚,这是个双赢的项目。” 话落,长指摁开口盖包的搭扣,自里面翻出一张纸片,嘚瑟给姜幸看,“安啦,辛苦费已经有人付了。” 姜幸刚从沪市回来不久,是完全不知情。 甫一看清支票上的签名,一脸难以置信,“什么情况?嵇少爷这是钱多到见人就撒了?” 褚吟仅用三言两语就将那天的追尾事故讲给了姜幸,之后便没再多提。 眼下,看着主位上的人像泼水一样批资金,姜幸没再多话。她托着下巴,问:“我明晚去总店直播,你要一起去吗?” 褚吟将最后一份文件递给助理,等人走远,才不紧不慢开口,“到时我有个会要开,你先过去,我晚一点到。你看得怎么样了?可别出错。” 其实在姜幸回国前,她接触过许多大大小小的主播,费用高的时间短,费用低的又怕效果一般。 最后,她经过深思熟虑,给毕业后还在大洋彼岸的姜幸打过去一通电话,没成想这人竟一口答应,并迅速订了回国的机票,还将所有行李打包好寄回了家。 犹记得一年多前,她在临走前询问姜幸之后有何打算,这人兴冲冲地告诉她,想去主播这个赛道上闯一闯。 那时平台直播刚兴起不久,姜幸人美声甜脑子转得也快,不出半年就积累了快五百万的固定观众,在国内外也算是小有名气。 姜幸往常随心所欲惯了,这次说不紧张完全是假的,这可是自己好闺蜜的项目,总不能还没开始就主动唱衰,只好说:“放心,交给我,妥妥的。” 褚吟满意点头,抬腕看时间,晚上八点多了,这场会议竟不知不觉开了三个小时。她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估摸着姜幸也差不多,“火锅还是烧烤?” “还可以挑啊?” “那你还是吃泡面吧。” 姜幸快被气死了,这嘴是一秒都闲不下来,跟淬了毒一样就爱怼人,不过认识这么多年,她知道这人是出了名的嘴硬心软,刚好她也不爱计较,不然也不会如此相安无事到现在。 她振奋精神,心想着可不能亏待了胃,“我记得附近有家铁板烧,去吃这个吧?” “好。”褚吟笑着,瞳眸越发澄亮。 辗转到了楼下,华灯初上,街头人潮如织,车来车往,处处都是一派繁华景象。 褚吟正跟助理周北北说着话,姜幸则接了通裴兆川打来的电话。 从沪市回来,她帮着裴母给裴兆川也带了不少的东西,早就想给了,结果对方同样在忙项目,这会儿才稍稍有点闲暇时间。 她拿开手机,小声问褚吟,“裴兆川要过来,方便吗?” 褚吟张了张唇,声音还没出来,便被手机的一声振动音打断。 她触亮屏幕看一眼,【嵇承越:今晚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接连几天都早起,还忙得脚不沾地,现在好不容易闲下来,她只想吃完饭就回去睡觉,哪有其他闲心。 还没来得及回复,三五秒后,新的消息又递了进来。 通知中心看不到详情,只有[图片]两个字。 褚吟拧眉,好奇心驱使着她,打开微信,触进了跟嵇承越沉寂了好几天的聊天框。 她猛地怔住,不止大脑空白,就连耳朵都好像短暂失聪,整个世界只剩下她自己。 褚吟暗自庆幸没冲动到直接点开看大图,若是被姜幸看到,她恐怕得立刻拿根绳子找地方上吊。 她闭了闭眼,喉间一时干涩不已。 眼前很不合时宜地浮现出图片里的每一个细节,坚实有力的手臂悬在床头,被一副银制手-铐禁锢着动弹不得,不知是不是因为时间久了,腕间已有些微肿发红。 褚吟仅靠细枝末节就猜到了这手臂的主人是谁,毕竟每每肌肤相亲,她自上方看到过许多次,手臂晃动的同时,手腕上的那颗红色小痣也在跟着晃。 她咬牙,终是忍无可忍,从999个表情包里翻出一张火了好几年的发送了出去,【你好骚啊.gif】《 》 8、●○○八 褚吟顿觉气血翻涌,双颊红到极像是只煮熟的虾米。 在与嵇承越厮混在一起前,她未经人事,看到最多的,便是在某app上被姜幸小号疯狂艾特去看的擦边视频,每次后面都会附带着姜幸肆无忌惮的八个字——名声而已,推荐走起。 其中有一个,让她记到现在。 模样隽秀的男孩子光着膀子,下半身套了条黑色工装裤。 右手腕间扣了副克罗心手-铐,随着音乐声到达最高点时,十分灵活地单手撑地倒立,空着的那只手则护在中-央部位。 姜幸为此显然非常不满,并且觉得有点多此一举。 文字难得更换一次——碰到个护崽的,没意思。 褚吟平时常在网上冲浪,对于很多热梗自然也明白。 那些视频她最多只在登录app后,宛如批阅奏折般查看姜幸艾特时,大致瞧上那么一眼,绝不会主动去搜索,所以不怪她在看到嵇承越发来的照片后如此惊慌失措。 褚吟长舒了一口气,迎上姜幸疑惑不解的一双眼。 附近的那家铁板烧人气很高,口碑不错,不提供预约服务,只能现到现排。 她收起手机,抬了抬眉,“你叫他过来吧。你们先过去,我有点事要去处理,两个小时后我要是没回来,就不用等我了,你直接把账单发给北北。” 姜幸斜睨着她,暗含打量,“你不对劲。” 褚吟一噎,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实在是不想再拿回汐山园陪小老太太当借口,思忖过后,无奈开口,“等晚上回去后,我再仔细跟你说。” 说完,从包里拿出车钥匙,递给姜幸,“车留给你开。” “那你呢?” “我打车。”褚吟拦了辆的士,扬长而去。 - 到达酒店是在二十分钟后,途经外间宽敞无比的客厅,进到卧室,嵇承越的胳膊还吊在床头,看着十分滑稽。 褚吟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很想问问这人真不觉得手麻吗。 她缓步靠过去,才发现问题所在,原来手-铐的钥匙不知何时掉进了床头与边柜的缝隙里,“你就不怕我不来,在这里铐一晚上?” 嵇承越回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成竹在胸,“你不会。” 褚吟承认自己的身体经由嵇承越的开发,变得既敏-感又很难满足,在发现这一点后,她不止一次暗骂自己好-色,但这并不代表能放任嵇承越如此直白挑明。 她弯腰拾起钥匙,搁在柜子上。 嵇承越瞅着她,催促:“帮我打开啊。” 有求于人,他不敢过于理直气壮。 褚吟表情微妙,“你叫我来就只为这个?” 言语间,她已经扯开了嵇承越身上浴袍的带子,指尖自下往上画着圈,惹得嵇承越全身的肌肉都在一瞬间绷紧。 嵇承越头一回觉得自己就像是抛到砧板上任人宰割的猎物,简直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褚吟逗宠物似的,红唇一触即分,吊足了他的胃口。 这般过了小半晌,他眼睁睁看着女孩子身上的衣物一件接着一件掉落到脚边,转而进了浴室,再出来,径自...坐在了他的脸上。 隔着清透的一层细软布料,他试探着伸出一小截热舌,学着她方才那样要碰不碰。 呼出的热息一时间全扑在一处,褚吟头皮发麻,不得不主动耸腰,嘴上依旧不饶人,“嵇承越,你再这样,别怪我去找——啊——” 嵇承越哼出一声短促的笑,一阵卖力舐弄过后,鼻间萦绕着的味道越发馥郁,随之而来的是难以忽视的湿润与温热。 褚吟腰肢软到根本坐不住,索性身子一偏,躺平到空着的半边床面上,双眼涣散到找不到焦点,显然是被满足后才有的神态。 嵇承越腹部窜着火,胀得发疼。 他以为气氛到了,再发生什么都是顺理成章,没成想女孩子享受完就撂下他不管了,实在可恨,“褚大小姐,会不会有点太无情了?” 这才哪到哪,褚吟在心里想。 潦草冲完澡,她看了眼时间,竟悄无声息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她捡起衣服往身上套,余光里,男人脸色阴沉,不管是脖子,还是两只手臂,全都青筋突起,能看出来按捺得很辛苦。 褚吟心头郁气难消,这么笃定仅用一张照片就能将她叫来,这让她很不痛快,她是绝不允许这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事情发生在她的身上。 她悠哉驻足在床边,捞起手-铐的钥匙,在嵇承越的面前虚晃一枪,根本没打算要帮他打开。 眼瞧着钥匙离自己愈来愈远,孤零零地丢在春凳上,而作为始作俑者的褚吟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卧室。 嵇承越气极反笑,唇角一扯,骂出声来,“真不是东西,果然是惯坏了。” 他万没想到,折腾这么一出,还是得找聂叔来帮忙。 着急忙慌撩开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掩好,才敢拨电话出去。 没等太久,聂叔急匆匆赶到,年过半百,是从没见过这种场面,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把眼睛往哪里放。 嵇承越自然也难堪,只能强装镇定,“钥匙在床尾的春凳上,拿过来给我。” 聂叔始终低埋着脑袋,递给他后,转身就要走。 “等等。” 咔哒一声,他终于脱离桎梏,忙起身赤脚踩上床边的地毯,边将散开的腰带系好,边肃声叮嘱,“这事不准说出去。” 聂叔连连点头。 他补充,“尤其是嵇漱羽。” 以他对嵇漱羽的了解,定会嘲笑到他入土,然后永世难安。 聂叔只顾点头。 “好了,回去吧,不用跟着我了。” 嵇承越换好衣服,眼底闪过一抹异色,抱着头盔拿着摩托钥匙,气场强大到令人胆寒。 聂叔眨眨眼,看来有人要倒霉了。 - 一顿铁板烧吃完,褚吟已经累到眼睛快要睁不开了。 回瑾山墅的路上,是姜幸开车,裴兆川坐在副驾,她干脆放平后排的座椅,睡得心安理得。 这一觉并不踏实,她连续看了好几次手机,也不知嵇承越现在是何状况,万一这人死心眼耗着,出了事可怎么办。 等红灯的间隙,姜幸忽然开口,“你这是在等谁的电话?” 褚吟:“不是。” 算了,必须得给点苦头吃,不然还以为她有多好拿捏呢。 裴兆川皱了皱眉。 姜幸耸肩,不好再多说什么。 车子很快驶入地下车库,外头夜色已深,褚吟本打算让裴兆川直接将车开走,后知后觉这人方才喝了酒,这个时间叫司机过来也不现实。 裴兆川的母亲是土生土长的川省人,跟裴父结婚后,才久居沪市,这次托姜幸带的纸箱里塞满了香肠和腊肉。 他托底抱着,说:“不用这么麻烦,让姜幸开车把我送到门口就行。” 从这里出去弯弯绕绕一通,少说也有一两公里。 褚吟自然没意见,目送着车尾灯消失在视线里,才乘电梯上去。 梯门朝两边缓慢打开,她还没站稳,静候已久的小崽子就兴冲冲直奔着她跑了过来。 这几天不管上学放学,都是薇姐接送,褚吟确实忙到快忘了家里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小崽子。 她摸着脑袋哄:“怎么这么有劲啊?” 闻言,国庆撒娇般拱了拱,长而软的毛发搔过她的侧颈,让她彻底没了辙,“好了好了,我错了,这不是在外边给你赚钱买狗粮嘛。” 薇姐站在不远处,跟着笑,“小姐回来得正是时候,我刚打算带国庆出去遛遛食,您要一起吗?” 小崽子这黏人的样子,褚吟想不去都不行。 她悄悄吐口气,“你早点休息吧,我带它去。” “好嘞。”薇姐应。 褚吟套好牵引绳,一人一狗朝外走。 小崽子知道要出去玩,特别兴奋,让她一度怀疑究竟是谁遛谁。 穿过花园,她从里拉开大门的门闩。 国庆跟小旋风似的,夹缝窜出去,她没精力去追,慢腾腾走着。 户外地灯灭了几盏,周围漆黑如墨。 在这样的环境里,许多本能被无限放大。 男人轻微的呼吸声清晰可闻,褚吟警惕心起,“谁在那里?” 小崽子窝在她腿边,嗅到陌生的气味,朝着远处发出警告的嘶吼。 她微屏着呼吸,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电筒还没来得及打开,那人一个箭步迈过来,格外蛮横地将她抵到了较别处略显粗糙的墙面上。 褚吟抬起头,男人高大的身躯笼罩着她,眸底是挥之不去的冷厉,就像是一头随时会将她撕碎的凶残猛兽。 “嵇承越?” 国庆跟她同一时间认出了面前的人,霎时安静了不少。 嵇承越就这么居高临下看着她,薄唇勾着嗜血的笑,“怎么?很意外?没想到我会这么快来找你?” 褚吟脑中警铃大作,见状便要用前额猛撞嵇承越的鼻梁。 他灵活躲开,她又抬腿用膝盖去顶击,再次被他化解。 褚吟没忘了嵇承越同她一样,都在少时进行过柔术训练,自然能见招拆招。她抿了下唇,倾身咬上他的胳膊。 嵇承越一声未吭,等她发泄完,用虎口卡上她的下巴,迫使着她松开牙关,偏头吻了上来,野蛮至极。 两个人,一个负责推拒,一个负责进攻,是全然不顾当下身处何地,会不会有人突然经过或接近。 姜幸晚上吃了不少,送完裴兆川回来,径直把车停在了上面的露天停车场,想着多走几步消食。 她戴着耳机,打开阅读软件的听书功能,播放明晚直播的手稿,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别墅的正门口。 眼前似有人影晃动,她逼近两步,一男一女亲得难舍难分。 姜幸嘴巴半张,高声惊呼,“我去!”《 》 9、●○○九 ——扯平了。 这三个字是嵇承越离开前撂下的。 褚吟被困惑束缚着思维,根本没机会拦着人盘问。 况且她前有姜幸锐利的眼神,后有国庆扯咬着宽松的裤脚,只能默默看着嵇承越离开。 眼下,挑高七米的客厅内,巨型水晶吊灯从穹顶垂落而下,在四周折射出璀璨光影。 米白色大理石地面上铺了层几何纹样的深灰样貌地毯,遛食被迫终止的小崽子绕着异形茶几转了好几圈,摆明了是在用行动诉说不满。 褚吟窝在浅灰绒面沙发上,模样难得乖巧,偏头躲着旁边姜幸的视线。 时间在煎熬中缓缓流淌,她如梦初醒般领悟了嵇承越话里的深意。 从香榭酒店离开,到碰上嵇承越,过了也就不到两个小时。 她可以百分百肯定,这人是绝对没法子亲自去拿钥匙打开手-铐,只能寻求帮助。 在众人眼里强势惯了的少爷,被衣不蔽体地铐在床头,无计可施到不得不将自己的落魄与不修边幅展示给其他人看,那状况恐怕跟她这会儿没什么差别。 嵇承越太聪明了,从她过往的言行,便能探知到她极其害怕被人知道两人之间的关系。 褚吟迅速瞄对面两眼,只几秒又慌张避开。她拽着国庆脖子上的尼龙提花项圈,将狗带到面前,忍不住咕哝,“想问什么赶紧问吧。” 闻言,姜幸强行挥散大脑里方才亲眼目睹的画面,脱口而出,“你们在谈恋爱?” “没有。”她回答得很果断。 姜幸勾勾手指,用玩具骗走小崽子,让她顿时孤立无援,只能可怜巴巴地承受着盘问,“你们刚刚可是在接吻啊,还伸舌头了。” “你看见了?”那么黑怎么可能看得见。 姜幸气急败坏,“他他他...他的手都放你衣服里了,我就不信你俩能忍住不伸舌头。” 说到这里,吸吸鼻子,开始酝酿眼泪,“我真是好心痛,你谈恋爱居然瞒着我。” “说了没恋爱。”褚吟无力地瘫平在沙发上,深深叹了口气。 她原打算吃完铁板烧,等回到家,就告诉姜幸她这几次忽然离开的真实缘由,饮食男女,现如今并不是什么稀奇事,那自然也用不着过多赘述。 炮友而已,床上合拍,她猜姜幸最多问两句帅不帅、活好不好之类的,不可能联想到嵇承越的身上。 褚吟现在真的是骑虎难下,认命说:“就只上上床。” 姜幸微微皱眉,“看来他技术应该很好。” “啊?” “你那么讨厌他都能睡下去,总得有点可取之处吧,不然你图他什么?” 褚吟略抬下巴,“嗯,对,你说得很有道理。” 这都能联想到一起,要么说姜幸是她的好姐妹呢,她忽然心里舒服了不少,连今夜想要暗杀嵇承越的念头都跟着减弱几分。 “那这事没人知道吧?” “就只有你。” 姜幸眨动睫毛,鼻头酸涩渐退,眉眼间全是笑意,灿烂到仿佛下一秒就能开染坊,“好嘞,没事了,我上楼休息,再不睡我得水肿,到时直播肯定巨丑。” 就就就...就这?这么好哄。 褚吟看着那娇小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长时间憋在喉间的那口气终于顺了出来。 她暗自庆幸,嵇承越幸好也是个有仇当场必报的性子。 若是往后攒着,等哪天偶遇,那画面必定特别难堪。 - 出了小区,嵇承越骑着车,漫无目的地在附近转了好几圈。 铆足了劲跑到褚吟的面前,他明明有一万个出气的办法,却挑了个最没杀伤力的。 话说得果然没错,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他后槽牙都快咬碎了,真想立刻掉头回去逮着人重新教训一番,不然真是难解他心头的郁气。 如此过了小半晌,他摸出手机,拨了通电话出去。 半个小时后,嵇承越跟郑允之在simwor总店的门口碰头。 一门之隔内,音乐声震耳欲聋,十分热闹。 郑允之伸臂搭上嵇承越的肩膀,呵笑着,“你这什么情况啊?不到八点就走,说下次约,这下次来得未免也太快了吧。” 嵇承越还烦着,“有烟么?” 他平时抽烟的次数寥寥无几,没什么瘾,就只当做消遣,可此时他若不赶紧想点办法转移注意力,怕是会将一肚子的气撒在郑允之的身上。 郑允之愣了愣,上下摸摸口袋,“没带出来,进去呗,大家都在。” 嵇承越知道自己脸色臭,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在跟谁置气。 他搡掉郑允之重新搭上来的手臂,待在原地没动。 郑允之只好跑到吧台拿了一盒出来,递出去,又帮着滑动齿轮点烟,忽地想起什么,忙说:“对了,我刚才好像看见你姐了。” “你说嵇漱羽?”嵇承越终于有了别的表情。 不怪他会多问上一句,从他毕业回国后有了搞餐饮的想法,并付诸于行动,一步步实施到现在,嵇漱羽可是一次都没来过,无非就是觉得他不务正业,又玩物丧志。 听了他的话,郑允之也不太确定了。他就只是大致扫了一眼,脸部轮廓,还有衣着,都非常眼熟,未必就是嵇漱羽。 嵇承越敛了敛眸,捻灭手上的烟,抬脚朝里走。 往上迈了几级台阶,视野开阔了不少,他仔仔细细瞧过舞池和高级卡座的每一处,果然没看到嵇漱羽的身影。 也是,当年开业剪彩,老嵇跟谢女士都来了,嵇漱羽却谎称在外出差,实则在家里睡得天昏地暗。 他掩好情绪,继续往楼上露台走。 甫一坐下,晚上在泳池的那几个人就围了上来。 郑允之挥散人群,拿了杯酒搁他面前,转而用眼神示意周围的人安静点。 嵇承越仰头含了一大口,待冰凉的酒液滑过喉咙,才不紧不慢地吐掉冰块。他靠上沙发,斜睨一眼,“问你个事。” “什么?”郑允之难得见他严肃。 他平静说:“你之前谈恋爱,有没有被女朋友惹毛过?我说的不是小吵小闹。” “你谈恋爱啦?” 郑允之声音不小,在场所有人全都一字不落听见了。 嵇承越脑袋越发疼了,闭上眼,索性装死到底。 郑允之哪肯罢休,这可是圈内有名的苦行僧头一回找他谈论感情相关的话题,他怎么可能不激动。 嵇承越很不耐烦地啧出一声,再不制止,身上的这件衬衫就要被旁边这家伙扯出花来了。 他往上挽着衣袖,下一秒,一只手突然横过来,扣上他露出来的一小截手腕,话里满是难以置信,“不是吧哥们,你真恋爱了?” 循着对方的视线,他垂眼去看,不久前用手-铐铐过的地方,淤青一片,此时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抽回手,转着活动了下手腕,启唇,“没谈。” 郑允之不怎么信。 他刚分手不久,前任在性-事上玩得开,每每都会准备很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除了大开眼界外,体验感也极佳。 只是,他一贯都是主导方,那些东西没机会用在他的身上。 陡然见到一本正经的好哥们还有这么不为人知的一面,并且甘于由对方引导自己,他是实在好奇这女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你——” 嵇承越腾地起身,睥着郑允之,“闭嘴。你就当我什么都没问,这事给我烂在肚子里。” 务必找个时间去医院挂个精神科瞧瞧了,先是为了能把褚吟叫来酒店,千方百计地用手-铐将自己折腾成这个鬼样子,现在又因为心里不痛快,拐弯抹角找郑允之聊些有的没的,他铁定是疯了,要么就是被脏东西附身了。 嵇承越一路脚下不停,快步到了办公室。 他正欲抬手识别指纹,岂料刚碰上,未阖紧的门便顺势往里敞开,一股夹着凉风的浓烈香气霎时扑鼻而来。 这个味道,他不陌生,并且较往常让他心情舒畅了不少。 嵇承越推门而入,女人一脸理所应当地落座在他的办公桌前,手上把玩着他的钢笔,好不自在。 四目相接之时,冲他微微一笑。 他不由觉得有些毛骨悚然,视线自然下移。 宛如蝴蝶翼的胡桃木桌一尘不染,上面的物件都摆放得整齐有序,使得他一眼就看见了与周围格格不入的那样东西。 嵇承越手指紧了紧,赶忙打开抽屉。 然而他忘了,除了桌上的这一盒,还有许多,“嵇漱羽,以后不许随随便便进我的办公室。” 嵇漱羽倏地笑了,将微信里跟他的聊天记录展示给他看,“我打过招呼了。” 轻抿了下唇,嵇承越强装镇定,“我没同意。” “你回都不回,我就当你默认了。”嵇漱羽同样舌灿莲花。 做完spa,她原想着直接回家休息,后架不住好友的软磨硬泡,才跟着跑来这里。 这是嵇漱羽第一次来,从楼下转到楼上,最后驻足在一间挂了门牌的办公室外,抱着试一试的念头,输入嵇承越最常用的六位数密码,没成想咔哒一声竟开了。 为了不显得自己像个悍匪般无故辄入,她还特地发了条微信给嵇承越。 等了三五分钟,她没了耐心,参观自己亲弟弟的工作场所,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嵇漱羽今日身上穿着的这套通勤装,颈间搭了条绑带丝巾,飘逸到偶尔会显得多多少少有点累赘。 这不,她刚坐下,便勾缠到桌前的异形把手上,连带着还将抽屉都拉开了。 呦嗬,还真有见不得人的,七八盒黑金包装的润薄舒适款避孕套尽入眼帘。 思绪骤然间回笼,嵇漱羽屈指敲敲桌面,笑意不达眼底,“解释一下。”《 》 10、●○一○ 四周静谧无比。 嵇承越呼吸慢下来,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忍不住开始头脑风暴起来,一个接着一个想法冒出来。 末了,却说:“解释什么?这难道不正常?” 嵇漱羽脸色瞬间垮下来,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攥拳砸向桌面。 眉眼跟着一皱,嘶——有点疼。 她强行让自己身上的气势不减分毫,咬牙切齿冷声喝道:“好啊,你个嵇承越,我就说你玩物丧志,在办公室都不收敛,指不定在外边玩多么花。” 嵇承越的目光落在嵇漱羽的脸上,神色复杂难辨,“姐,我这里是正经地方,而且办公室怎么了?我又没去大马路上直播给别人看。” 话音刚落,嵇漱羽猛地睁大了眼睛,暗暗觉得自己的耳朵被玷污了。 她从小到大,读的都是女校,身边没什么异性朋友,也不爱交际,对很多东西都是一知半解。 不管是爷爷奶奶,还是老嵇和谢女士,都是门当户对,婚后相敬如宾,让她耳濡目染,认为自己以后也该是这个样子。 嵇承越的行为显然有些倒反天罡,嵇漱羽无法苟同。 她双手叉腰,颊边恼到通红,“嵇承越,你完了,我这就回去告诉老嵇,明天就让你这里关门大吉。” “simwor又不止这么一家店。” “那我就让你公司倒闭。” 嵇承越不慌不忙地睇她一眼,安静半刻,薄唇很淡地挑起,“嵇漱羽,我劝你别乱来。” 嵇漱羽恨铁不成钢,京城里跟嵇承越年纪相仿的小姐少爷不计其数,一多半安稳等着继承家业,剩下的不是混吃等死,就是在忙碌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其中不乏就有优秀的。 她忽地想起傍晚去spa馆的路上,好友兴高采烈地拎了两杯heartc的六窨茉莉花茶,滋味鲜爽甜润,花香十分浓郁。 当时她多看了两眼包装袋,上面不止有新品预告,还有即将推出的联名活动,看着就很吸引眼球。 嵇漱羽敛眸,重新坐回去,小声嘀咕:“你就不能多跟小久学学?同是创业,人家弄得就比你好,最近马上要推出的那个活动,网络上反响特别好。” 嵇承越满脸问号,跟谁学? 他很想掰开嵇漱羽的脑袋,看看里面装些什么,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流行这种别人家的孩子? 张了张嘴,无从说起。 总不能义正言辞地告诉嵇漱羽,跟你亲弟弟厮混在一起的女主人公,就是你眼里那个人畜无害的小久,并且在不久前无视你铐在床头的亲弟弟,享受完一场舌尖上的中国,拍拍屁股就走了。 算了,他怕嵇漱羽听完会疯到跟他一起去挂精神科。 “是是是,你说得对。”嵇承越淡笑着敷衍。 嵇漱羽哪会听不出他语气里的不服,但起码态度端正了。 她火气消了些,说:“以后跟她们断绝来往,别再乱来了。” 她...她们? 嵇承越不由怔愣住,怪不得会气到差点七窍生烟,嵇大小姐这想法可太逆天了。 他兀自爆笑出声,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嵇漱羽,你这思想可太龌龊了,我承认自己确实有点不靠谱,但你情我愿,我可就只有这么一个。” “啊?哦,”嵇漱羽脑子轰然炸响,呵呵干笑了两声,“原来是正经恋爱啊。” “那倒也没有。” 嵇漱羽快被绕乱了。 她一脸愤愤然,“那就还是乱来了。谢女士要是知道了,定会打断你的腿。” “劝你最好不要,不然......” “不然?” “我明天就飞加州,你再怎么撒泼打滚求我,我都不会回来了。” 一时无声。 嵇漱羽悄悄吞咽了下,敛着下巴,一副被拿捏住了的样子。 她拎上包,假模假样地拿着手机看,边往外走边跟着咕哝,“又催又催,我这走开还没多久。” 嵇承越耸耸肩,没出声拆穿。 他将抽屉推回去,刚准备转身,忽又拧动插在上面的钥匙,上了锁。 嵇漱羽都能反常到跑来simwor,保不齐哪天老嵇跟谢女士也会心血来潮过来,万一打开看到了,可就没嵇漱羽这么好糊弄了。 他拔掉钥匙,打算随身携带。 紧跟着又变卦,丢进了桌面上搁了杂物的储物盒里,方便随时拿取。 晚上走得着急,也不知道褚大小姐是何表情。 万一惹恼了人,恐怕就该一拍两散了,可万一...... 嵇承越眯了下眸,晃了晃脑袋,将乱如麻的思绪强行剔除出去。 怎么现在动不动就想起她。 看来挂精神科这件事,刻不容缓。 - 翌日清早。 夜里似乎下过雨,晨雾还未完全散去,露台的栏杆上凝结了层细密水珠,折射出贝壳内壁般的光泽。 厨房飘出巴拿马瑰夏咖啡豆的焦香,骨瓷杯正在描金茶托里冒着袅袅热气。 二楼瑜伽室的纱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象牙白的墙面,还有整齐排列着的藕荷色麂皮绒瑜伽垫。 褚吟用发带将自己的头发束在耳后,盘坐着调整呼吸,双臂举过头顶合十时,紧闭的房门从外边被人敲响。 她没来得及应声,姜幸已经端着咖啡走了进来,浅嘬一口,忍不住感慨,“你太自律了吧。” “你该不会时差还没调过来吧?”褚吟盈盈一笑,毕竟今天难得不需要因为工作早起。 姜幸示意她看杯中的咖啡,“我昨晚看见薇姐往密封罐里放咖啡豆,我有点馋。” “你确定你喝了还能睡着?” “在国外赶ddl早就喝免疫了。” 姜幸半倚在门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脊椎逐节拱起时,露出蝴蝶骨振翅欲飞的轮廓。她不免有些好奇,“你跟嵇大少爷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昨晚精力有限,脑子里又一团浆糊,很多问题都没来得及问。 这话题转得太突然了,褚吟差点闪到腰。 她赤脚踏上地板,趿拉着拖鞋,走到角落关掉音乐,回头问:“大清早聊这个?” “这不没事做呗,”姜幸催促,“快说。” “去年。” “再具体点。” “二月初。” 姜幸忍不住低声惊呼,“你那时候不是才刚刚回国吗?” “嗯哼。”褚吟扯掉发带,甩动一头干练的短发。 姜幸竖起大拇指,“你俩不该创业,直接进入娱乐圈当演员算了。” “那不得早上出道,晚上塌房?” “多好嗑啊,人前互掐,人后猛亲。”姜幸扑哧一声,笑开了。 两个人用完早餐,回房间睡了个回笼觉,才出门去公司。 车上,褚吟目视前方,姜幸坐在副驾吃完最后一串关东煮,开始紧急补妆。 鼻间的气味十分复杂,她努努鼻子,“你胃口真好。” 姜幸收好口红,将她从头到脚看一眼,“我要是有你这条件,我肯定更能吃。” 过一米七的身高,瘦而不柴的好身材。 她忽然想起储藏室里,那满满一货架的零食,只这几天就已经被她吃掉了一多半,“我记得你不怎么吃零食的啊。” “有没有可能本来就是给你买的?”褚吟在姜幸从沪市回来的前一天,列了整整一页购物袋,托薇姐出去买菜的时候顺便带回来的。 姜幸眉尾上挑,眼里顿时蓄满了泪花,作势就要往她怀里钻。 她空出一只手,抵上她的额头往回推,“安分点,我开车呢。” “宝贝,你也太好了,”姜幸掩面痛哭,“真是便宜嵇承越这王八蛋了。” 褚吟跟她对视了一眼,“我记得你跟嵇承越好像来往不多,怎么对他这么有敌意?” 姜幸眼睛亮了,“拜托,跟好姐妹同一阵线,这是基操。” 认识七八年,她见过嵇承越的次数用一只手就能数过来,其余时间大多都只存在于褚吟的口头上。 一开始,褚吟还比较收敛,后来出国,这人每次从国内回来,都会逮着她骂天骂地骂空气,持续到半夜。 她那时虽然不清楚两个人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但还是很努力地给予丰富的情绪价值。 不知不觉,公司到了。 褚吟把车钥匙丢给助理去泊车,自己则带着姜幸步行去附近那家今天才开始正式营业的heartc。 途径热闹繁华的步行街,她忽然止步不前,抬头看街拐角那座大厦上挂着的巨幅荧幕广告。 滚动播放的时候,有不少慕名而来的男男女女,纷纷举起手机拍照打卡。 褚吟顿时感慨万千,今天全国范围内都会有heartc和《代码恋人》的大屏预热,再等晚上直播结束,便会提前开启线上预售。 她看着姜幸拍完照片发到朋友圈,忽然想起这人也在玩这个游戏,而且还是单推资深玩家,没忍住笑着说:“晚上直播你可得一视同仁啊。” “放心,爱情和工作我还是分得清的。”姜幸再三保证。 褚吟继续往前走,蓦然一怔,顿时觉得heartc门口排着的长队里,某个身影格外熟悉。 之所以不敢确定,完全是因为在她的印象中,这人喝露水可能才更贴合人设。 “小久。”是熟悉的声音。 褚吟回过神,居然没认错,“阿羽姐。” 嵇漱羽跟同伴打了声招呼,离开队伍,到她的面前,“刚在附近跟客户吃完饭,看见新店开业,就过来看看,活动很不错。” “就只是闹着玩玩,”褚吟环顾四周,“前面商场里还有一家,人应该没这么多,阿羽姐你可以先在app里点单,等做好了再过去拿。” “没事,我刚好没什么事情做。” 说完,嵇漱羽眼珠子转了转,瞥一眼她旁边站着的姜幸,欲言又止。 褚吟:“阿羽姐,这是姜幸,我的好朋友。” “你好,”姜幸很识趣,“我先去店里瞧瞧,你们聊。” 过片刻,嵇漱羽斟酌再三,问:“小久,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什么?” “阿越的朋友我都不太熟悉,你们刚好年纪差不多大,你方不方便帮我打听一下阿越身边的那个女孩子是谁?” 褚吟如遭雷击,呆若木鸡,“女女女...女孩子?”《 》 11、●○一一 会议室简洁而专业,长方形的空间被柔和的日光灯笼罩,一张十人座的哑光黑会议桌占据中央,参会人员围坐在桌前,目不转睛地看着投影大屏上滚动播放的各种数据和图表。 “这次联名活动,我们共收到六万多份调查问卷,其中只有一万八千份有效问卷......” 市场部总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凝在旁边的柱状图上,认真解释着异常数据点。 一旁的周北北敲击着键盘,正在笔记本电脑上快速记录,清脆的响动在空调嗡鸣声中格外清晰。 气氛紧张又严肃。 忽地安静了下来,数十道视线汇聚到一处。 褚吟的食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放在面前的手机,屏幕停留在微信界面上,一条很简短的消息一经发出,便石沉大海,没得到任何回复。 【你人在哪?】 她不由收紧了力道,指节开始泛白,周围的所有声音犹如裹着黏稠的糖浆,慢镜头般撞进耳膜。 也不知道刚才在新店门口说的话,嵇漱羽有没有信。 或者说在她这里没寻求到答案,会不会再去找其他人问。 褚吟单手抵额,脑袋抽痛得很不正常,一颗心不由自主往下坠。 她根本想不起来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跟嵇承越厮混在一起的这一年多,明明瞒得是滴水不漏,怎么会突然让嵇漱羽察觉到,而且还是在这个时间节点上。 难道说昨晚她将手-铐钥匙丢到床尾的春凳上,最后救嵇承越于水火的人是嵇漱羽? 褚吟咬牙低声痛骂了一句,早知道该多问问嵇漱羽,万一只是虚惊一场呢。 她立刻正色,从微信折叠在一起的七八个群聊里找到了郑允之的联系方式。 那头同意得很快,发来的消息显然非常震惊是她,【zyz:褚吟?】 褚吟直接进入正题,【嵇承越有没有跟你在一起?】 几乎是秒回,但看着那满屏幕的问号,她瞬间没了耐心,三两下就将在自己通讯录里躺了还没五秒的微信给删除掉了。 她往后靠上椅背,猛一抬头,才发现全会议室的视线都黏在她的脸上,等她开口说话。 褚吟定了定神,目光缓缓地巡过众人,语速平稳,不急不躁,“我有一个想法,就是......” 半个多小时后,会议终于结束。 在褚吟带着助理前往heartc总店的路上,远在五十多公里开外的一套豪华公寓里,夕阳穿透高耸的落地窗,在天然大理石地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400平顶楼大平层,采用开放式设计,弧形沙发与飞碟灯勾勒出客厅的摩登轮廓,橡木拼接地板延伸至全景露台,能将都市霓虹与天边暮色尽收眼底。 主卧房内,长绒棉床品铺陈于悬浮式电动床榻上,在上面侧卧而眠的人,穿着睡袍,头发凌乱,看起来睡得很熟。 在房门口徘徊了许久的郑允之,终于下定决心,直接推门进去。 他长舒了一口气,给自己壮了点胆,扬手掀开被子,“出大事了。” 嵇承越慢悠悠掀眼,眉宇间的烦躁与不耐,似是在无声抗拒着郑允之的不请自来。他几乎通宵没睡,就连跟教练一早约好的站立格斗都没去。 明明浑身上下都很疲惫,大脑却格外清醒。 他用手机在网络上搜索着昊蓝未参股的所有医疗机构,挂精神科这件事若是传出去,不出三天京市上流圈便会传得沸沸扬扬。 后来他索性选择在线上咨询,结果问题没解决,一大清早便接收到无数个骚扰电话,让他不得不关机,才能安眠到现在。 嵇承越扯回棉被,重新闭上眼睛,“滚蛋。除非是天塌了,否则别来烦我。” “还有,”他语速加快,“出去前把门带上,顺便把你的指纹给我删了。” 郑允之屈膝半跪在床边,啪嗒一声打开头顶刺眼的射灯,问:“你是不是又干了什么得罪了褚家的那位大小姐?” 褚家?褚吟?又是她。 真是阴魂不散,昨晚跟个会吸//食//精//血的女妖似的折磨了他一晚上,怎么白天也让他不得安宁。 谁得罪谁? 被“骑脸”的人是他,在聂叔面前颜面尽失的也是他。嵇承越自鼻间哼出一声冷笑,说:“你要是没事做,就坐外边好好想想怎么挽回你那支离破碎的初恋,别来给我添堵。” 闻言,郑允之差点背过气去,眼前一黑,脑袋发胀。 他挥舞手臂,冲着嵇承越打了套空气拳,足足三秒,才冷静下来,找回自己的声音,“大小姐刚才加了我的微信,找我打听你。你要是没惹到她,那就多提防点,鬼知道又要使什么坏。” 话音一落,嵇承越猛然惊醒,从床上弹坐起来,太阳穴开始泛起细密的疼,“她说了什么?” “只有一句‘嵇承越有没有跟你在一起’。” “还有呢?” “没了。我才刚回过去一条,她就把我删了。” “你回了什么?” “随手乱打的几十行问号。” “活该。”嵇承越没好气地丢过去一记白眼,缓了缓,靠上床头,捞过来自己的手机。 开机动画过后,几十条消息忙不迭全弹了出来,点按开屏幕上的通知中心,里面果不其然夹了条一个多小时前褚吟发来的微信,问他人在哪里。 他顾不上回,打电话让保姆过来准备晚餐,然后光着膀子往客厅去。 郑允之跟在他的身后,“你都不好奇她找你干什么吗?” 嵇承越倒了杯温水,顺了顺焦渴到快要冒烟的喉咙,回头迎上他的视线,冲着他笑,“试问,褚大小姐想做什么,谁敢拦?” 静了片刻,郑允之抬起手,指向他,“你啊,你又不怕死。” “滚。”嵇承越气极反笑。 郑允之踱步到岛台前,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冰啤酒,拉开后灌下一大口,倏地想起什么,忙出声,“heartc官方号好像晚上七点要直播,你别说,大小姐这次的联名活动真是赚翻了。” 说完,他看了眼墙上挂着的转角钟,“时间快到了,你要不要看一下?” 嵇承越没理,进了洗手间,水声很快跟着响起,没多久,保姆匆匆赶来。 郑允之窝上沙发,等果盘的间隙,操控着打开电视,沉睡的液晶显示屏从边缘渗出一圈蓝晕,继而中央裂开条狭长的光缝,极像是被无形的手指撕开的锡箔纸。 他冲送过来果盘的保姆道了声谢,刚叉起一块西瓜递到嘴边,忽然被跃然出现在眼前的画面吓了一跳。 这么巧?他本想着投屏看的,没成想一打开刚好就停留在直播页面。 恰好,嵇承越从洗手间走了出来,听见客厅里欢快的音乐声,短暂瞥过去一眼,没什么表情,径直去了餐厅。 主播清亮的嗓音裹着电流的沙沙声涌出,虚拟礼物的特效铺满视野,公屏上的彩虹屁以每秒三十条的速度刷新,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是郑允之头一回看真人直播,表情跟发现了新大陆似的,着急忙慌回头。 入眼的是嵇承越自然挪开视线的动作,他没当回事,开口,“我记得这个主播是褚吟的朋友,是吗?那天晚上在simwor,她好像也在。” “嗯。”嵇承越喝着碗里的罗宋汤,声音不大。 郑允之难以克制语气里的欣赏,“蛮厉害的,二十多分钟都不带歇的。” 嵇承越没再吭声,脚边忽然有团熟悉的毛茸茸靠过来。 他弯腰抱起来,放在旁边的高脚椅上,动作熟练地套上围兜,陪他一同等着保姆送餐过来。 翁姨是谢女士从老宅里特地挑来这边照顾他的,平时就住在隔壁小区里的一套两房小公寓里,其余时间只会在接收到他的消息后才过来。 “给千金准备了鳕鱼肉松拌饭,还有一小份羊乳酪磷虾汤。”翁姨将干湿分区的苹果陶瓷宠物碗搁在三花千金的面前,转而回到厨房,冲洗过双手,才不慌不忙地把四五个瓷盘放上智能送餐机,输入指令,目送着挪动到餐桌前。 嵇承越依次摆放好,郑允之刚好从客厅过来,两眼放光,口水都快流下来,“你吃这么多啊?” “想吃就闭嘴坐下来吃。” “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晚上原胥回来,让我们去西城那边吃饭。”郑允之嘴上拒绝,手上却已经执筷夹了只焖鲍鱼。 嵇承越嗫嚅唇瓣。 郑允之继续说:“我记得heartc总店就在西城,不然我们待会儿顺便去买点来尝尝,刚才直播间里的那个荔枝生打椰看着蛮不错的。” “不去。”嵇承越果断拒绝。 “不去...哪儿?” “哪儿都不去,”嵇承越低垂着眼,认真用工具拆蟹,“帮我给原胥带个话,等过几天我再专程给他接风洗尘。” 郑允之不好再多说什么,又多待了会儿,直播还没看完,原胥的电话就来催了。 他在玄关抱着三花猛吸了一口,转头礼貌多问了一句,“真不去啊?” 嵇承越坐在沙发上,冲着他遥遥摆了摆手,连眼神都舍不得多给他一个。 十几分钟后,郑允之搭乘接泊车到小区门口,静静等着同伴开车过来接。 期间,他打开游戏消遣,突然耳边传来一阵悦耳到让他眼红的跑车引擎声,只是下一秒他就变了脸色。 那从停车场闸机驶出来的布加迪陀飞轮,全国都没几台,郑允之特想买,可惜家里实在管太严,不允许他闭着眼睛乱挥霍。 可嵇承越就不同了,完全是放养状态,各方面都让他羡煞不已。 他愣了几秒,收回思绪,板着脸将车拦了下来。 显然嵇承越也没想到会在小区门口碰到他,笑得尴尬,问:“你不是开车过来的?” 郑允之呵呵一笑。 幸好没开车,不然哪有机会看到好兄弟还有言行不一这一面。 他从副驾半降的车窗探头进去,视线一垂,无需他问,仅凭座椅上亮着的手机屏幕就能知道嵇承越这是要去哪里。 导航页面简洁直观,提供了很清晰的路线指引和实时位置信息。 起始点:京市·锦耀8号楼 终止点:西城heartc总部《 》 12、●○一二 “我真是开眼了,今晚直播光是单人徽章就卖了快十万单!”总店店长nico眉开眼笑,难掩兴奋。 这是heartc创立以来的第一次联名活动。年初她从其他餐饮品牌跳槽过来,上司对她颇为器重,不仅将西城片区所有的门店交给她管理,还将此次联名的直播预热环节委托她来安排。重任在肩,nico不敢有丝毫懈怠。 姜幸活动了下酸痛的肩颈,紧张兮兮地在这里坐了两三个小时,感觉全身的肌肉都仿佛不是自己的了。 她看了眼时间,都快十点了,说好了开完会就过来,怎么还没见到人? nico清算完直播后台的数据,循着姜幸的视线往楼梯那边看,会心一笑,“幸子老师这是在等男朋友来接?” “幸子”是姜幸在直播平台上的昵称。 她收好耳机,摇头,“不是,等我闺蜜。” 忙碌了一整天,总店二楼临时开辟出来用来直播的一小片地方,挤满了从其他分店拨来帮忙的人。 这会儿三五成群,以门店划分,围坐在一起开小会。 姜幸正拿手机发消息询问褚吟到哪儿了,耳边嘈杂声不断,让她不由自主就加快了收拾东西的动作。 途径靠落地窗的那几张方桌时,她不经意往旁边瞥过去一眼。 只见坐在角落里的一个女孩子低埋着脑袋,抱着手机不知道在做些什么,看样子是在极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忽然,有人开口,“冉冉,我们准备点外卖,你要吃什么?” 女孩子贝齿咬过唇瓣,脸上的为难显而易见。 上一秒说话的人浑然不觉,还在兴冲冲地跟其他几个人讨论着,最后定了家人均105元的烧鸟店。 女孩子终于鼓足勇气,小小声,“你们不用点我的,我最近在减肥,不吃晚餐。” “你这么瘦,减什么肥,帮你点上了啊,”那人语气不容置喙,继续说,“今天刚好周一,我们新一轮点餐是从我开始的,你们可别忘了哦。” 姜幸大致是看明白了。女孩子看着年纪不大,换掉工作服后穿了条波点连衣裙,手里头捏着的那部手机是两三年前的款,完全不像是平时奢侈到会点那么贵一餐的样子。 加之京市寸土寸金,一间不到二十平的小单间,换个好一点的地段,恐怕都得四千左右才能租下来。 她没想到现如今职场环境已经变质成了这个样子。 同一间办公室,或者同一个部门,今天我来点,明天再换一个人,完全不顾其他人的意愿,自然而然就形成了一种很畸形的“企业文化”。 姜幸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悄然靠过去,按住那人即将付款五百六十二元的那只手,声线平淡,“我猜,这是你更想吃的吧?” 她跟着歪了下脑袋,对方未来得及取下的胸牌上标注着“店长”的字样,怪不得没人敢拒绝,“想吃什么就点什么,你凭什么替别人做决定?大家给你脸,你却理所应当不要脸。” “你——”在这么多人面前被一个主播教训,显然是一件非常难堪的事情。 男人脸色煞白,环顾一圈,“关你什么事?我们领导都没意见,你在这里乱叫唤什么?” 姜幸目光微垂,还没来得及吭声,不远处的nico腾地起身,赶忙打招呼:“老板,周助理。” 闻言,众人皆将注意力转移到楼梯口的方向,同样跟着站了起来。 褚吟拎着包,冲着nico短暂颔首应声后,继续抬脚朝姜幸走过去,食指上套着的车钥匙呈抛物线掉入到姜幸的怀里,莞尔一笑,“过来接你去吃饭,庆祝你回国后首播成功。” 周北北落后前面的人一步远,勾勾唇角,“姜总监辛苦了,直播效果特别棒。” “总...总监?”方才还趾高气扬的男人霎时蔫了。 姜幸木讷了好一会儿,搞不明白这是在唱哪一出。 周北北瞬间转换为公事公办的姿态,“刚才总部会议上,幸子老师已经顺利提任为营销总监,主要负责公司的直播运营。” 姜幸还是有些懵,蹑足到褚吟的面前,附耳低语,“什么情况啊?真的假的?我可不想朝九晚五啊。” 褚吟声音压低,“这个部门不需要坐班。” “太好了。” “走不走?” 姜幸:“要走要走。” 褚吟的视线掠过在场的所有人,最后停留在那个男人的身上,眉头一蹙,语气冷漠,“谁说我没意见?公司不是你们用来发展小团体的地方,别把这些乱七八糟的给我带进来,我不喜欢。” “nico,平时别只顾着盯流水,员工的素质也得加强。”吩咐完,她掖了掖耳边的短发,转身离开。 出了门店,姜幸一脸兴奋地挽上她的胳膊,这种有人撑腰的感觉未免也太爽了吧,刚才她着急出头,根本没考虑到后果。 那人看个头得有一米八,万一吵到最后,对方气不过动手了怎么办。 她猛吸了口气,问:“去吃什么?” 褚吟往回抽着自己的手臂,极不情愿地敷衍,“喝西北风去吧你。” 姜幸难得正经,“我知道自己冲动了,也明白他们有些人不是不敢拒绝,就是觉得不参与会显得自己不合群,只能硬着头皮让钱包遭罪。我这不是有点看不惯嘛。” 褚吟揉了揉眉心。 周北北忽然凑上来,支支吾吾,“公司前台打电话说,有位男士想见您。” “这么晚?谁啊?”姜幸快她一秒问。 “姓...嵇...” “嵇承越?” 周北北点点头。 褚吟脑仁疼,对姜幸说:“你先自己开车回去,薇姐做了你喜欢的猪肚鸡。我去趟公司。” “那你今晚还回来吗?”姜幸脱口而出。 “当然回,”褚吟急道,转而侧身面向周北北,“你不用跟着我了,早点回去,凌晨各门店的预售会有市场部的人在盯。” - 褚吟步行回到公司。 玻璃盒子内只有几盏夜灯亮着,她踏着旋转楼梯往上,止步在会客室门口。 推开门,皮质沙发上坐着的人猛然抬眼,饶有兴趣地望着她。 褚吟知道眼前的人定是看了她发过去的消息,才忽然跑过来,至于为什么是这个时间,她懒得去想,直言:“下午我碰到了阿羽姐,她托我帮她打听你身边的女孩子是谁。” 闻言,嵇承越低哂一声。 就猜到嵇漱羽不会这么轻易善罢甘休,他正色后出声,“你找我就只为了说这个?” 褚吟眼皮一跳,莫名觉得这话有点耳熟。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姿态漫不经心,“你应该很明白我是什么意思。” 嵇承越打量着她。 他真是觉得自己有病,半个多小时前,被郑允之打趣的画面还历历在目,最后他用一辆杜卡迪才堵住了对方的嘴。 想着褚吟为了找他,都能问到郑允之那里去,想必是有很重要的事,说不定是突然良心发现,后知后觉自己昨晚的行为确实有些过分,专程给他致歉呢。 没成想...... 他当然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一年多前,经过一夜温存,倍感契合的两个人不止提出不能在对方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便是关系一旦有败露的风险,就立刻终止。 嵇承越顺了顺气息,温和解释:“昨晚嵇漱羽忽然跑去simwor,看到了我办公室抽屉里扔着的套子,就多问了我几句。” “你不是说用完了吗?” “这都多久了,我总得补货吧。” 褚吟被自己的这个问题气笑了。 京市跟她交好的小姐少爷,几乎每次玩乐都将地点定在simwor,便使得她跟嵇承越见面的次数多了起来。 有时候仅是一个眼神的碰撞,都能燃起一把火来。 她平静地咳出一声,“那你是怎么回答她的?” 嵇承越放下搁在膝上的手,往前倾身,直勾勾地盯着她,“那你昨晚是怎么回答你那个朋友的?” “炮友。” “那不就得了。” “这不一样,”褚吟情绪稍显激动,“姜幸她知道是你,但你不能让阿羽姐知道那人是我。” 嵇承越似笑非笑,过了片刻才出声,“很晚了,饿不饿?” 褚吟面色惊恐,“这是在公司。” “你这是霸道到都不允许员工叫餐到公司吃?” 昏黄的暖色灯光下,褚吟脸部的肌肉微微抽搐,眼底迅速闪过的一丁点异样被他精妙捕捉到,反应过来她是悟错了他话里的意思。 他确实常在做完一次还不尽兴时,不愿退出,掌心覆上她的腹部,咬着她的耳朵问她饿不饿,饱没饱之类的。 “或者你想出去吃也可以。”他强装自然,看不出一丝端倪。 褚吟强忍住内心的波动,挤出一个很随意的笑,“不用了,姜幸还在家里等我。” “大小姐,我为了来找你,连兄弟组的局都推了,你不至于这么不近人情吧?”嵇承越闲适地倚上沙发,英俊的面容上满是难以言喻的无奈。 褚吟抿抿唇,若有所思,犹疑了下,发问:“你开车没?” 他没有说话,示意她看桌上的车钥匙。 “送我回去。” 停顿了下,她又说,“可以吃了饭再走。”《 》 13、●○一三 瑾山墅内,暖色灯光从落地窗流淌而出,与天际星河交融。 餐厅的芬迪白奢石餐桌上,一只双耳花瓶里,今晨刚从玻璃花房采撷的玫瑰仍在吐露芬芳,清香怡人。 姜幸洗完澡,换了套太妃糖色的家居服,长发在脑后扎了个直冲着天花板的啾啾,全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透着愉悦放松的气息。 她嘴角噙着笑,手里拿着的讨伐棒精准叉住正在茶几前调皮捣蛋的小崽子,“被我逮到了吧,我就说我丢在沙发上的包包怎么被咬成了那个鬼样子。” 小崽子前爪搭上沙发,圆溜溜的黑眼睛望着她,吐出的舌头猛然收回去,抿嘴时是既无辜又委屈。 她不忍心再计较,连准备说出来让褚吟回来教训它的话都咽了回去。 小崽子知道自己已被无罪释放,屁股一扭,朝厨房跑去,绕着薇姐转了好几圈。 姜幸看一眼时间,刚准备找手机给褚吟发微信,入户门忽然响起解锁成功的提示音。她艰难地撑站起来,一阵小旋风从她旁边迅速掠过,只几秒便成功停靠在玄关。 “哈喽,宝宝。”是褚吟在跟国庆打招呼。 “拖鞋在柜子最上面那一格,自己拿。” 后面这句姜幸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她歪着身子往那边张望,隐约能看见一丁点雾霾蓝衬衫的边角。 是褚岷?不太像,弟弟没这么壮。 是裴兆川?不太可能,刚才还在跟她吐槽钱少活难干。 是嵇承越?对,没错。 她赶紧从沙发底下翻出拖鞋穿上,像棵挺拔的松树,笔直站着。 褚吟洗完手,带着蜂蜜与皮革混合在一起的木质香踏入客厅。 一看到姜幸,不由一怔,“你这是在干嘛?跟国庆玩不许说话不许动?” “你怎么把人带回来了?”姜幸往她身后看,用口型问她。 褚吟答非所问,“薇姐饭做好了没?” 薇姐恰好端了个陶瓷砂锅出来,瞧见跟在她身后的嵇承越,微微一怔,“刚做好。原来有客人来啊,那我再去加两个菜。” 嵇承越挑唇笑。 褚吟声音散漫,“不用,饭够就行。” 姜幸咬紧后槽牙,强忍着不笑出声。她平复好心情,随意晃了晃手,“嗨,嵇——” 嵇承越、嵇先生、嵇总、王八蛋......七八个称呼在嘴巴里倒腾了一圈,最终化为,“嗨,嵇兄,又见面了。” 褚吟闻言双眼一亮,忍耐力明显不如她好,闷笑出声。 嵇承越单手插兜,偏了偏头,凝视着她笑到发红的漂亮脸蛋,神态哀愁地叹了口气,良久才应声,“你好。” 几分钟后,餐桌上花瓶撤掉,被五六个质地光滑如玉的餐盘所替代。 作为沪市本地人的姜幸不喜吃辣,反倒对粤菜情有独钟,猪肚鸡、烧腊拼盘、煲仔饭,光是看着,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褚吟不吱声,低头吃饭。 姜幸觉得这是她自回国后,吃得最闷的一顿饭。 她眼眸染上笑,决定活跃下气氛,“嵇兄多吃点,薇姐手艺特别好,不比外边餐厅差。” 嵇承越蹙眉,还是听不惯这别扭至极的称呼。 晚上在家里刚吃过,他实在没什么食欲,却只能装作快要饿昏头的样子,夹一块豉油鸡塞进嘴巴里,又猛扒了一口饭,“味道确实不错。” “对吧!”姜幸用胳膊肘杵了下旁边的褚吟,眯着眼睛冲她微微一笑,“你怎么一声不吭啊?” 褚吟抿着吸管喝马蹄水,语气很淡,附和着她前面说过的话,“嗯嗯,多吃点。” 嵇承越收着下巴,笑而不语。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姜幸戳戳碗里的煲仔饭,等她对望过来,才说,“来者便是客,平时你总对人家嵇兄骑脸输出就算了,今天还是热情点比较好。” 不知是有意无意。 嵇承越放下筷子,不吃了。 有那么短短一瞬间,褚吟居然读懂了他的表情。 她知道姜幸绝无其他的意思,只是她心里有鬼,自然而然就想歪了。 姜幸不明所以,翕动唇瓣,“唔——” 褚吟帮她手动闭麦,毫不留情地开口,“别说了,再说就烦了。” “嗯嗯嗯嗯,唔唔唔...”姜幸连连点头。 晚餐很快进入尾声。 嵇承越欲要起身道别,忽闻玄关传来尤为急促的脚步声。 褚岷一路破开重重阻碍,根本顾不上换鞋,狂奔到客厅。 视线在触及到最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嵇承越时,剧烈震颤了下,而后又恢复如常,寻找褚吟的身影。 褚吟刚从宠物房出来,眼底闪过意外,“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姜幸听见声音,终于舍得离开餐桌,“欸!” 褚岷没心情寒暄,冲着姜幸点了下头,转而对褚吟说:“姐,你手机呢?我们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怎么一个都不接?” “开会时调了静音忘记切回来了,怎么了?”褚吟语调平和。 “曾祖母摔了一跤,正在医院抢救。” 褚吟倏地瞪大眼睛,耳边轰一声,“混蛋,进来半天你在磨叽什么,不会讲重点吗?” 她脚下混乱,趿着拖鞋就要往外走,途经玄关绊了一下,被一只强而有力的手臂稳住。 嵇承越清晰感觉到掌下的肌肤泛着很不寻常的温度,沁凉刺骨。他加了点手上的力道,试图强行让她冷静下来,“把鞋换掉,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不用,”褚吟嘴巴哆嗦着,口齿不清,“姜幸,heartc快开启全网线上预售了,你帮我盯一下,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直接打电话给我。” 姜幸显然还是一副状况外的样子,只觉得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 明明几分钟前还在悠哉地享用美食,怎么这会儿就忽然遭遇如此大的变故。 她磕巴着,说不出话。 相比较,嵇承越冷静很多。 他跟褚岷之间,算是点头之交,说话时礼貌又客气,“路上开车慢点。” 车子不知不觉驶入一片霓虹之中,褚吟无暇欣赏,问旁边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褚岷稳了稳呼吸,“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妈打电话给我,说荟荟发现的时候,曾祖母已经昏迷不醒,只不过轮椅旁边掉了盒拼图,估计是想拿这个。” 拼图...... 褚吟仿佛被凌迟,心口突如其来一阵钝痛。 上一次从汐山园离开,她答应了曾祖母,下次回去定要陪她把那套四季拼图里的最后一盒雪景图拼起来。 - 姜幸的反射弧慢了快有一个世纪那么久。 她骤然回神,眼前只剩下嵇承越一个人,顿时急了,“我我我...我也得去医院看看。” 嵇承越面上是一如既往的镇定,不慌不忙信步到沙发前坐下,抬腕看时间,“预售是在午夜十二点,对吗?” 过了几秒,姜幸嗯声。 “还有不到十分钟。”他说。 姜幸本就打算吃完饭陪着褚吟一起盯预售,笔记本电脑早就拿到了客厅茶几上摆着。经提醒,她盘腿坐到地毯上,进入heartc的后台系统。 这个时候,她若是跑去医院,除了干着急,也做不了什么,还不如安安分分待着,帮褚吟处理点工作上的事情,让她放心。 她边跟着屏幕上的时间倒数,边刷着公司内部群的消息。 半天,终于察觉到古怪。 嵇承越怎么还不走? “你不走吗?”她问。 嵇承越双臂环抱在胸口,视线冲着她的电脑屏幕,嗓音低沉,“你忙你的,我不会影响你。” 时间一分一秒飞逝而过,刚跳至整点,后台数据似是上了发条般,猛烈骤增。 就在姜幸为此兴奋时,内部群却突然炸了锅。 手机迅速弹出周北北打来的电话,她贴耳接听,眉头开始跟着越蹙越紧,一时惊惶无措,“褚吟现在不在,这个我做不了主啊。” 空气凝固,僵持不下。 蓦地,耳边有指尖敲过茶几表面的闷响,她循声回头。 嵇承越勾勾手,示意她把手机递过去。 她心里没底,动作颤颤巍巍,只会照做。 姜幸看着他打开免提,手机搁上茶几,语调慢条斯理,“我是嵇承越,你把遇到的状况再重新叙述一遍。” 周北北怔住。 嵇承越:“再耽搁下去,谁都帮不了你。” 周北北放下戒心。 原来是负责产品销售的员工上错了链接,牛头不对马嘴,文字标注是allin亚克力立牌,结果定价却是徽章的。短短二十分钟,已经售出两万多单。 嵇承越思路清晰,条理分明,“我边说,你边吩咐下去。现在立刻更改链接,安排退款,让公关部门拟公告,置顶在所有公众平台,包括预售界面,允诺每一位买家可凭错误订单获得一份补偿礼。” “那要准备什么补偿礼?”周北北问。 “任一饮品兑换券。三个月内,可在任一门店进行核销。” - 褚吟知晓这件事,是在半个小时以后。 网络上早已掀起一场轩然大波,这其中少不了有对家在故意煽风点火。 heartc的紧急公关算是替自己挽回了大部分损失,这都要归功在嵇承越的身上。 嵇承越离开瑾山墅,是在姜幸收到褚吟发来“曾祖母已脱离危险”的微信后。 他前脚迈进锦耀的电梯,后脚手机就弹出了一条消息。 【褚吟:谢谢。】 嵇承越嘴角的弧度漾开,真是委屈大小姐了。 这好像是跟他不对付这么多年,头一次这么客气。 感觉还蛮爽的。 下一秒,又一条新消息,还是女孩子发来的。 【褚吟:看来你也不是不学无术嘛。】《 》 14、●○一四 京市颐德医院矗立在城市当中,却半分嘈杂和喧闹都没有。 顶楼靠里侧的单人病房虚掩着门,门框嵌着木纹装饰,倒显出几分温馨的暖意来。 姜幸推门进去,鼻间充盈着淡而幽微的清香,仿佛是极细的柑橘夹杂着若有似无的松木。 她静悄着往里走,窗明几净,阳光大片地洒进来,几乎将方桌前认真埋首的女孩子笼罩住。 褚吟听见声音,抬头冲她盈盈一笑,又接着摆弄桌面上分类收纳在一起的拼片,“怎么起这么早?” 姜幸往里间瞥过去一眼,病床上的雪白被褥掖得齐整,稍隆起的形状使得阖眼平躺在上面的人越发纤瘦憔悴。 她放下水果礼盒和花束,拖出褚吟旁边的那把软椅,问:“曾祖母还没醒?” 那晚经抢救,小老太太虽成功脱离危险,但快九十岁的高龄,一丁点很轻微的磕碰,都后患无穷。 褚吟摇摇头,沉吟片刻,出声,“中度颅脑损伤,恢复过程会比较慢。这几天辛苦你了,是不是很不适应?” 姜幸坐下来,被她这幅严肃客气的样子弄得难为情起来,“毕业后废了一年,确实有点力不从心,幸好你让褚岷过来帮忙,不然我都怕这三天给你弄倒闭。” “说什么呢?你可比我有商业头脑。”谦让和吹捧都不是她们之间该有的相处模式。 褚吟不由一乐,将面前已经初见雏形的拼图展示给她看,“怎么样?我简直是天才,只用了半个多小时就拼了三分之一。” 姜幸沉默了下。 她已经从褚岷那里知道了老太太应该是为了拿这幅拼图才失误摔倒的事情,也明白眼前的人表情看似漫不经心,实则都是在强颜欢笑。 “牛。”她没拆穿,附和着竖起大拇指。 “有眼光。”褚吟眨了下眼睛。 不知为何,喉咙忽然涩到发疼,再出声竟变得艰难起来,“姜幸,我想了想,等曾祖母康复,我就搬回汐山园住。” 姜幸无声地呼出一口气,缓了缓快要盈出眼泪的冲动。 她扯唇轻快一笑,摩拳擦掌,十分期待,“那我是不是可以独霸你的那套小别墅了?” “真是便宜你了。”褚吟冷哼一声,顺手将用来束短发的丝巾自身前拨弄开。 她今日装扮随性,d家幸运星刺绣毛织短袖,搭配浅色系扎染阔腿裤,使得周身的气场都减弱了几分。 姜幸倏地仰起脸。 这几天跟褚岷接触下来,听闻了不少他们这个圈层内的八卦,她不敢确定褚吟是否已经知晓,只能假装不经意地去试探,“那个...我很好奇,你对恋爱还有结婚是什么看法?” 试探是一方面,她也确确实实很想知道。 褚吟从小到大,身边不乏会有许多长相、才干都绝佳的异性前来献殷勤,可这人一贯淡然处之,完全没兴趣,毕竟连她在国外都没忍住谈了三个金发碧眼的小帅哥。 “怎么?”褚吟看穿了她的言外之意,反问,“褚岷是不是告诉你,我爸妈让我去相亲?” 姜幸绷着上半身,语速很快,“婚姻大事,你最好还是多斟酌一下。明明叔叔阿姨平时看着挺开明的,怎么连你择偶都要干涉啊?” “你误会了,这是我的意思。” “啊?”姜幸下巴要惊掉了。 “我都二十四了,不算小了。” “你确定没有其他的原因?”姜幸看一眼里间,“褚岷提起过,曾祖母常在家里唠叨,你这么多年连个恋爱都没谈一个,但这并不代表她就希望你仓促做决定啊。” “而且你现在还跟嵇......”她压低声音,没说完。 褚吟动作一顿,呼吸滞了短瞬,将防护罩平铺在拼图桌上,操控着把手推行到角落,最终淡声告诉她,“放心,我有分寸。” - 晚餐的时候,姜幸刚走,宋卿柔和褚岷就到了,连带着还将小崽子带来了。 褚吟收好餐盒,塞入走廊的垃圾桶,重新回到病房,国庆立刻拖着牵引绳跑到了她的面前,示意她抽空遛遛。 她摸摸脑袋,哄了好半晌。 无言片刻,宋卿柔趁着褚岷进了里间的间隙,从挎包拿出一沓照片,遽然抬头,对她说:“要不要过来看看?” 褚吟瞳孔猛然缩紧,解开牵引绳,放国庆去阳台玩。 她坐到单人沙发上,一一浏览着摊开的十几张照片。 “这个,”宋卿柔指尖敲了敲最上面的那张,“是你展叔叔的儿子,跟你同岁,这几天正在国外参加高尔夫公开赛,过几天才回来,你要见见吗?” 褚吟没立刻回答,视线停顿。 宋卿柔循着她望过去的方向,将照片抽出来,盖上方才那张,“这个是你曾爷爷的大孙子,曾岐,市一院普外科主治医师,明天中午应该有时间,说是晚上要值班。” 褚吟目不转睛,莫名觉得照片里男人手腕上戴着的机械表有点熟悉,好像是在褚岷衣帽间的岛柜里见过。 她点点头,说可以,就他了。 宋卿柔一时无声,没坚持让她再多看看,长臂一伸,全部揽进包包的夹层。 恰好褚岷从里间出来,左右瞧瞧沉默的两个人,说:“曾祖母今天看着气色好多了。” 宋卿柔面上一喜,“我进去看看。” 等人一走,褚岷垂下眼睫,几乎贴着褚吟坐在她那张沙发的扶手上,用着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难得反驳,“姐,我反对你去相亲,你又不喜欢他们。” 褚吟正准备拿电脑查看第二弹联名活动的方案,闻言,低笑出声,剜过去一眼,“小屁孩,还管起我来了。” “我就比你小两岁,”褚岷不满,“而且我相信曾祖母如果知道了,肯定也会反对。” “所以你最好闭嘴。” 她甚少会对他疾言厉色,这会儿还是没忍住加重了语气。 褚吟挑了下眉,“再说,感情不都是培养出来的。你还是多操心操心你自己吧。” “我怎么了?”褚岷咕哝。 “宣传部新来的那个漂亮妹妹。” “你——” 耳边终于清净了,褚吟将笔记本电脑抱到腿面上,回复掉一些比较重要的邮件,开始仔细对比新联名周边的效果图。 第一弹还在有条不紊进行着,除却预售刚开始时出现的小插曲,之后都很顺利,销量也开始逐渐攀升,比一开始所预想的要好很多。 她时不时调节着电脑屏幕的亮度,想看一看哪个色调效果最好,好避免出货后显得过于廉价。 褚岷在旁边一动不动,一会儿摆弄手机,一会儿抓抓头发,似在极力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 褚吟当然察觉到了。 她的这个弟弟,从小到大可是拿了不少美术大奖,后来进京大读金融,依旧会忙里偷闲以此来作为释放压力的方式。 “你觉得哪个好?”她问。 褚岷撩眼,欣喜若狂凑过去,“第一个。” “行嘞。” “你不多问问为什么?”他都做好了卖弄的准备。 “不用啊,反正等打样出来还得再选一次。”褚吟简单标注了几句,然后打包成邮件发送了出去。 褚岷从高处瞥她,朦胧间看见了电脑桌面上打开的微信界面,停留在跟周助理的聊天页,似乎提到了嵇家的那位少爷。 蓦地,他想起姜幸姐曾在他面前提过,heartc预售当天出现紧急状况,是嵇承越帮忙摆平的。 这两个人什么时候冰释前嫌的? 在好奇心的促使下,他一字一顿,“姐,你跟嵇承越是不是——” 没说完,被出来的宋卿柔打断,“小久,你今晚回去,让你弟弟守着,护工也快过来了。” 褚吟思绪钝了几秒,故作平静地挪视线与宋卿柔对视,心里早就一团乱麻。 是不是——是什么?难道她跟嵇承越之间那点见不得人的关系被褚岷发现了? 她满腹疑团,却又不得不装不在意,牵强扯唇笑,“妈,没事,明天再换他。” 宋卿柔后知后觉,褚吟明天中午要跟曾岐见面,便没再坚持,“也行,明天你爸刚好也要过来,那你早点休息,有事记得及时打电话。” “好,”褚吟逮住小崽子,套上牵引绳,递给褚岷,借机问,“你刚刚是想说什么?” 打了个岔,褚岷懵了下,几秒后,想起来,用气音回她,“你跟嵇承越讲和啦?” 话落,她几不可闻地舒出口气,言简意赅,“讲什么和?我跟他又不熟。” “哦。” 褚岷闲闲应一声,跟着宋卿柔走了。 周围霎时安静下来,褚吟的手机忽来一声振动。 是宋卿柔发来的,【刚才走得急,话都没说完,这是曾岐那孩子的联系方式,135xxxxxxxx,见面的时间、地点,你们自己联络。】 她回了个好,转而进了里间。 小老太太今天确实面色红润了不少,说不定天一亮就能逮着她讨要那副拼图。 她又多待了会儿,看着护工小心翼翼地给小老太太擦身清洁结束,才掩门离开。 这个时间,屋外月华如霜,树影凝成静止的浓墨,轻轻铺满整个院子。 褚吟重新拉出拼图桌,不见动作,只屏息坐着,看那掠过窗格的不知名飞蛾,用翅膀扇动出细微声响,给无边寂静添入一丝生机。 她的呼吸如此清晰,还有胸膛跳动的那颗心,也在咚咚撞击着肋骨,显得格外响亮。 忽然,置物架上一点幽光骤然亮起,嵇承越的微信消息悬在眼前,渺渺一句“在做什么”,竟让她不由怔忡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拿过来手机,拨电话出去。 嵇承越有点意外。 她说:“这会儿方便吗?” 三五秒,嵇承越展颜回:“我在东城,离香榭有点远,不然你先过去,我晚一点到。” 褚吟周身仿佛凝固了,犹如一具被无形枷锁束缚住的木偶,在泥土里生了根,动弹不得。 刚刚问出的话,早已钉进了他们麻木的听觉神经中。 每次见面前,她跟嵇承越都从不多说废话,“有空吗”、“方便吗”,能有效地省去大部分麻烦。 褚吟嘴唇微微张开,“我不是这个意思。” 嵇承越笑得意味深长,“行,我现在有点忙,你在哪儿?我待会儿过去找你。” “不用,”她秒拒,“又不是分手,不用见面。” “什么?”嵇承越敛眸。 褚吟声音平稳,没有一丝起伏,没有半分顿挫,“我们,到此结束。”《 》 15、●○一五 早上九点。 嵇承越倏然睁开了眼睛,没有闹钟的催促,更没有像之前那般扰人的骚扰电话。 身下是定制的床垫,柔软得仿佛是包裹着骨骼的云朵,但再昂贵的舒适也未能完全抵消昨夜纠缠不休的烦心事。 他掀开轻若无物的鹅绒被,双脚踩向地面,那是他拖鞋永远精准摆放的位置。 触感不是熟悉中的绵软,很怪异,并且很陌生,伴随着还有惊破他耳膜的一声——啊—— 他被迫瘫回床面,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 视野里,原本在床边睡得东倒西歪的郑允之,猛然从混沌中弹坐起来,捂着肚子叫苦连天,“嵇承越,你故意的吧?就这么想整死我?” 嵇承越深吸了一口气,眩晕来得突兀,去得也快。他下意识撑着床面坐好,冷声问:“你怎么在这里?” 郑允之听完,嘴角微微扯动了下,但那绝对不是笑。 他抬手,不是愤怒挥拳,也不是痛苦捂脸,而是极缓慢地捏了捏紧锁的眉心。 下一秒,他腾地站起来,弓腰驼背,右手依旧覆在方才被嵇承越踩过的地方,咬牙道:“嵇大少爷,动动你那聪明的脑袋,昨晚是谁大晚上把我从家里叫出来?又是谁一言不合逮着我不吭声只喝酒?最后又是谁喝多了上头跟别人干起来?” 经提醒,嵇承越终于模模糊糊有了点印象。 他活动十指,怪不得指节处有很轻微的擦碰伤。 “想起来了?” “谢了。”嵇承越舌尖抵着上颚,发出的声音极轻、极哑。 郑允之将睡到半夜滚下床时裹缠在腰间的薄被捡起来,一股脑丢到床尾,期间不由往旁边侧目。 太不寻常了。 上次见这人颓丧,还是在中考结束后,那天晚上拉着他连打了三四个小时的网球,第二天睡醒感觉手臂都要断了。 那时他完全没当回事,但有了昨晚做例,很多记忆便犹如潮水般迅速涌来。 他散漫开口,“心情不好?” 沉默在空气中凝结,沉重得令人窒息。 嵇承越很轻微地摇了摇头,视线投向窗外虚无的远方,焦点涣散,动作缓慢得如同慢放镜头,“没有。” 郑允之眨了下眼睛,张了张嘴,欲要多问上几句,旁边的人却起身出了卧室。 嵇承越灌了小半杯椰子水解宿醉,往洗手间去的时候,对倚门站着的郑允之说:“新的换洗衣物在衣帽间最里面那格。” 郑允之:“哦。” 他洗澡一向迅速,之后在衣帽间东挑西拣半个多小时,嵇承越才顶着一头湿发出来。 宽敞的一大片地方,一时之间,竟变得拥挤起来。 郑允之受不了沉闷的气氛,边往身上套着衣服,边假装不经意开口,“我快饿死了,待会儿去新区的那家私房菜馆吃饭呗,听说最近出了不少新菜式。” “好。”嵇承越淡然应。 无波无澜,像潭死水。 郑允之不信邪,继续卖力缓解,“对了,我舅舅家的果园丰收了,还是跟去年一样,给你送点黄桃和蓝莓?” 嵇承越在衣橱翻找着,大脑麻木不仁,根本来不及思考太多,脱口道:“加一盒山竹,褚——嵇漱羽喜欢吃。”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他能清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一股冰冷的战栗从脊椎骨一路窜上头顶。 褚吟、褚吟、褚吟! 这杀千刀的—— - “嗯,对,我晚上就回去。” 褚吟从颐德医院出来,驾车前往市一院附近的餐厅赴约。 她摁了下挂在耳朵上的蓝牙耳机,继续对电话那端的姜幸说:“你要过来也可以,那家餐厅口碑不错。” 姜幸刚睡醒不久,嘴里含着泡沫,含糊着回她,“那就辛苦你午餐吃两顿了。” “你要是不介意吃残羹冷饭,我也可以只吃一顿的。” 前方正好红灯,褚吟指腹滑过手机屏幕,仔细查看过去的路线。 “吃你剩的可以,其他人——不行。”姜幸漱完口,语气严肃又正经。 车子重新启动,褚吟没说两句,草草挂了电话。 二十公里车程,恰逢饭点,车流凝成一道钢铁长龙,车头咬着车尾,动得格外缓慢。 褚吟向前方张望,随即又颓然地靠向椅背,松开紧握方向盘的手,任由引擎的喘息微弱下去。 许久,道路恢复畅通,她如离弦之箭般到达餐厅时,指针不偏不倚刚好指向约定的时间,对方同样准时赴约。 曾岐个子很高,一件质感衬衫,搭配合身休闲裤,脚蹬一双简约运动鞋,整体色调偏温和内敛,细节处透着职业养成的干净与一丝不苟,但姿态是全然放松的。 她慢吞吞坐下来,颔首感谢身后帮忙推动椅子的男人。 曾岐勾勾唇角,询问她的喜好,还有忌口。 褚吟声音温和,“我都可以。” 对方点菜的空隙,她开始环顾四周。 环境跟网络上看到的区别不大。 门外深巷曲折,如迷宫般缠绕,门内却别有洞天,暖黄的光晕自低垂的纸灯笼晕染在皆有些年岁的木桌木椅上,墙上点缀着几幅水墨小品,墨迹古旧,勾勒出烟雨模糊的影子。 灯光之下,那些青花碗碟、白瓷小勺仿佛也有了生命,静默折射着光芒。 目光流转,暗蓝布帘外忽然有人影闪过,听动静似是落座在他们身后的雅间。 褚吟收回视线,接过曾岐递来的茶杯,再次道了声谢。 曾岐溢出一声笑,“怎么这么客气?又不是第一次见面。” “不太适应这种场合。”褚吟以前跟着爷爷去曾家玩,见过曾岐几次,但今时不同往日,那时的她定想不到某一天会因为相亲跟对方相对而坐。 曾岐笑意不变,“很抱歉因为工作原因让你跑这么远专程过来跟我吃这顿饭,若招待不周,可以尽管告诉我。” “不会,是我比较闲。”褚吟盈盈一笑。 蓦地,曾岐搁在桌上的手机有电话进来。 男人满含歉意地看她一眼,出去接听,再回来,情绪复杂难辨,不再与她寒暄,径直进入正题,“不好意思,是主任打电话叫我回去,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褚吟,我记得我应该是比你大了五岁,这个年纪确确实实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我只谈过一任,还是三年前的事情,我跟她因为目标不同,不得不分道扬镳,算是和平分手。我目前虽然工作稳定,但你应该也了解我们这个行业,聚少离多是常态,收入也很一般,所以——” 褚吟及时叫停,说:“这些都不算是无法克服的阻碍。曾...曾岐哥,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先交往试试,合适的话,我们再完婚,你觉得如何?” 话音刚落,隔间忽然响起一记清脆、干脆的玻璃碎裂声,猝不及防地直抵她的神经末梢。 竹帘背后,四只耳朵竖起来,生怕错过什么。 直到一个“好”字出来之际,郑允之像是被扼住了咽喉,半天说不出话来。 一地的瓷片和水渍无人理会。 嵇承越呆望着那片狼藉,思绪宛如断线的风筝,茫然飘荡着。 他并不是有意窥听,来之前,根本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褚吟。 原来毫无预兆地突然说结束,是因为这个。 好一阵,郑允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背脊微微往前倾靠,纵使再激动,还是知道压低自己的声调,“不是吧?这么草率?” 嵇承越双唇紧闭,眼皮半垂着,一脸平静地按下呼叫铃,招来服务生打扫已经缓慢蔓延至自己脚边的淡色茶水。 郑允之只当他是没兴趣,自顾自地感慨,“不过我这还是头一次见褚大小姐如此乖巧,原来她会好好说话啊。” 嵇承越端起茶杯,指尖轻轻搭在杯壁上。 沸水的白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充满讥诮的眉眼,他同样没想到这人居然也有娇声软语的时候。 不知道过了多久,背后送走了相亲对象...... 不对,送走了男朋友的人,又静坐着迎来了自己的好友。 姜幸情绪非常激动,边啜着茶,边说:“刚刚出去那个,是他吧?蛮不错啊。” 褚吟微微抬了下眉,“要吃什么?” “有什么推荐的吗?” “这几道招牌都不错。”她翻动着菜单。 “那就都点,我现在能吃下一头牛。”姜幸已经十三个小时没进食了。 这次上菜比方才快多了,大概是因为饭点已过,稀稀落落,没剩下几个食客。 一盘盘珍馐仿佛镀上了金边,香气蒸腾弥漫,勾引得姜幸不由自主伸长了脖子,脸上显出几分迫不及待的雀跃。 褚吟刚才没吃多少,这会儿要了小半碗米饭,陪着桌对面的人埋首于碗中。 姜幸偶尔会停下来,回味完舌尖上稍瞬即逝的惊喜,就拉着她闲聊上几句。 当下,这人筷子停在半空中,眼望着她,开口:“对了,你刚才见完面,感觉怎么样?” “先交往看看。”褚吟靠在椅背上,眼角弯弯。 “啊?”姜幸震惊,“相亲的正确步骤不应该是先相互了解吗?” “多浪费时间,而且,你怎么确定在了解期间,对方所展示出来的是他最真实的那一面?” “所以才要更加慎重啊。” “我有啊,都说了只是先交往看看。” 姜幸词穷了,只好往别处掰扯,“他刚才手上戴的那块腕表还挺有品味的,我记得嵇承越好像也有一块。” 腕表? 褚吟刚刚有注意到,跟昨晚照片上的是同一块,原来她当时觉得熟悉,竟是因为嵇承越,而非褚岷。 她用指尖拭嘴角,“是吗?没怎么注意。” 姜幸已经知道了她从一大堆照片里挑相亲对象这件事,有个问题一直在心头盘桓,思来想去,都没寻到答案,只好问:“其实我很好奇,阿姨帮你物色相亲对象的时候,怎么不考虑考虑嵇承越?” 褚吟面无表情,“全京城都知道我不喜欢他,况且曾岐难道不比他好吗?” 一帘之隔。 嵇承越跟郑允之还没走。 郑允之蹙着眉,看架势是要去隔壁理论,“不行,我听不下去了,你哪儿就那么差了?” 嵇承越眉宇舒展如无风的水面,声线平稳,“不用,走吧。” 身后,两个人还在聊,满桌珍馐渐次消减,姜幸招来服务生买单。 布帘掀开,带进几缕走廊喧闹的风。 服务生挺直腰板,快步进来,笑容在脸上重新绽放,“两位客人,你们这桌已经买过单了。” 褚吟一愣,“是之前跟我一起来的那位先生付的吗?” 她直觉不是,曾岐并不知道她没走。 “是隔壁雅间的客人,刚走。”服务生隔着竹帘狭小的缝隙朝那边张望。 褚吟跟着转头,只能看到服务生认真打扫的身影。 寂静之中,服务生再度提供极有用的讯息,“买单的那位客人,姓嵇。”《 》 16、●○一六 三日后,一场雨从早上便开始下,直到傍晚才稍稍停歇下来。 褚吟忙完工作,行走于街市,路面上积水处处,皆如被打碎的镜子,霓虹灯的光晕融在湿漉漉的倒影中,仿佛水底燃烧着的斑斓火焰。 她小心翼翼收起雨伞,抖落最后几滴残雨,然后自包中摸出手机,回复方才没来得及看的那几条曾岐发来的微信消息。 这几天,她跟对方没再见过面,只在线上联系。 曾岐的工作确实如她所了解的那般,休息的时间几乎都是挤出来的。 她敲完发送出去,电话紧跟着过来。 曾岐大概还在忙,仅用只言片语告诉她,如果她晚上方便的话,可以一起吃个饭。 褚吟抬腕看了眼时间,细想了下。 这会儿要先去趟颐德医院,结束后有个线上会,之后便没再有安排。 她满口答应了下来。 电话收了线,又有新的进来,是褚岷打来的。 接通后,对方情绪非常激动,连同她一起都跟着兴奋起来。 褚吟脚下加快,每踩一步,都溅起水花,挺括的两条裤管早就被洇湿。 这幅欣喜若狂的模样,就像是雨后彩虹般,很难让人不注意到。 一辆黑色迈巴赫从旁驶过,坐在后排里侧的嵇漱羽眼前一亮,用手里签文件的笔戳了下右手边的人,“那个是不是小久?” 嵇承越坐在那里,眼皮沉甸甸耷着,毫无反应。 嵇漱羽柳叶眉拧成待解开的绳结,瞳孔骤然向上,整个眼眶霎时被大片白色占据。 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这几天都是这幅鬼样子,就好像谁欠了他八百万。 她懒得再自讨没趣,轻拍了拍前面的座椅,柔声道:“聂叔,掉头回去,接一下小久,她应该也是去医院。” 闻言,嵇承越终于舍得睁开眼睛,用着命令的口吻,“继续往前开。” 说完,他转过头,“也就不到五十米了。谢女士的体检报告你还要不要拿?blythe马上就要下班了。” 嵇漱羽算是看明白了。 追尾那次,聂叔回来告诉她,她走后,嵇承越还跟着褚吟去吃了饭,结束还将人家安安全全送回了家。 她当时还觉得两位冤家也没传闻中那么水火不容,怎么现在才过了短短小半个月,就又一朝回到了解放前。 嵇漱羽看过去一眼,“你跟小久又闹不愉快了?” “没有的事。” 嵇承越失笑,顺手将把玩了一路的香烟丢进了垃圾桶。 - 褚吟狂奔到医院,推门进去,病床床头被摇到十分舒适的角度,小老太太倚在上面,冲着她很缓慢地眨眼睛。 她的泪水决堤般奔涌,蜿蜒着滑过脸颊,留下温热而清晰的痕迹,最终再也抑制不住,扑过去,后又怕对方承受不住这冲击,止住脚步。 “慢一点。”褚承钧哭笑不得。 褚吟伸出手,拭干净眼泪,低声唤:“曾祖母。” 陆启芳刚醒来不久,感官迟钝,攒起全身仅有的微末力气,才能艰难地将手一寸寸往外挪动。 褚吟顺势握上去,一时之间,又是哭又是笑。 医生叮嘱过,现阶段还是多休息比较好,等身体各方面指标恢复了正常值以后,才可以考虑是否有精力应付过多的人情往来。 一大屋子人没待多久,便陆续离开了。 走廊顶灯昏黄,空气中还残留着白日里人来人往的浊气,混合着医院里独有的消毒水味道,沉甸甸的。 宋卿柔手上拎着包,瞥一眼身后,小声,“怎么来的?干脆让你弟弟送你回去。” “妈,不用了,”褚吟微顿了下,“跟曾岐约了吃饭,他应该快过来了。” 宋卿柔笑不露齿,“看来相处得不错。” “还可以,”褚吟眼波转了转,深思熟虑后,继续道,“妈,我想了想,等过几天曾祖母精神好点,带他过来给曾祖母看看。” 宋卿柔眼底闪过一抹讶异,又很快恢复平静,嘴角噙着浅笑,“好啊,你曾祖母一定会特别开心。” 褚吟似笑非笑,视线顺其自然地偏移了下。 余光里,有熟悉的身影在侯梯厅那边一闪而过,她没看太真切,只隐约捕捉点衣角。 好像是...嵇承越。 - 褚吟跟曾岐用完晚饭,是在九点左右。 推开餐厅的门,夜气即刻迎面扑来,温柔微凉,拂过脸颊和手臂,竟然觉得凉飕飕的。 一件轻薄的针织开衫披到她的肩头。 她抬手拽住领口,往后偏头,“谢谢。” 曾岐动作很轻,似是怕碰到她,特别有礼节,“白天下了那么久的雨,晚上确实有点冷。” 两个人之间透着浓浓的不熟悉和陌生感,如同两尾失语的鱼。 目光在沉默中又一次短暂地碰撞。 褚吟勾起半边唇,哑然失笑。 曾岐掩着嘴,同样露出滑稽的笑,“时间还很早,要不要找个地方去坐坐?我平时很少出门,你有没有推荐的?” - simwor,声浪震耳,灯光迷离。 空气里浮动着一种复杂的香气,微妙地融合在一起。 嵇承越指间的酒杯在幽暗中微微晃动,映照着他半明半暗的侧面轮廓。 郑允之从露台边缘挪过来,水晶杯搁下,往他身上靠,“明天中午有空吗?” “怎么?”嵇承越来回滑动着打火机。 郑允之笑得很欠扁,“我对象生日,就你,还有原胥,我们一起吃个饭呗。” “复合了?” “嗯。”带着稀奇古怪的调调。 “那你不好好珍惜这得来不易的二人世界,叫我们去凑什么热闹?” 话音将落未落,远处那扇深棕色老木料所制的厚包门被一股蛮力推开,原胥一副看见了鬼的样子,嗓门大得出奇,“你们猜我看见什么了?褚吟跟她那个对象。” 那天从私房菜馆离开,郑允之这个大嘴巴就到处散播在隔间的所见所闻,不到一个小时,京市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几乎都知道了褚吟谈恋爱的事情。 在场的人听完,皆露出兴趣缺缺的表情,仿佛在说这不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吗。 原胥猛拍大腿,“我话没说完呢。” 郑允之没什么耐心,踹过去一脚,“那就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我看见那男的走了,然后褚大小姐就开始埋着头抹眼泪,样子还挺受伤的,我怀疑是被甩了。”原胥灌了一口酒。 “不能吧?这好了也没几天吧。”有人不太信。 原胥:“真的啊,大小姐估计这会儿还没走,那哭的,梨花带雨的,结果那男的头都不带回一个的,真是无情。” “欸欸欸欸——” 郑允之正听得津津有味,全然没注意到旁边空了,冷不丁身子一歪,摔了个结实。 反应过来后,忙问:“喂!你干嘛去?” 嵇承越理了理衣服上被他弄出来的褶皱,目光骇人地望着原胥,“人在哪儿?” “谁?”原胥愣,“哦,在二楼靠里面的卡座。” 嵇承越微微一颔首,走了,比方才那男的还决绝。 所有人都看得呆住。 “什么情况?” “你们不拦啊?打起来怎么办!这摆明了是去看热闹。” ...... 嵇承越一路不停,驻足在楼梯拐角,越过攒动的人头朝最里侧张望。 卡座深处,宽大、低矮的沙发或扶手椅,包裹着触感顶级的皮革或天鹅绒,颜色沉郁如宝石。 褚吟窝在上面,身体微侧,看不见表情,但手里捏着的纸巾却时不时往眼角、颊边蹭过,确实跟原胥嘴里说的没什么差别。 嵇承越眼神一沉,抬脚过去,还未站定,对方侧目,跟他的目光交汇在一起。 平时细腻白净的脸蛋,这会儿红扑扑的,微眯着的一双眼,仿佛有化不开的愁绪。 他玩味一笑,刻意放慢语速,说出的话像根细针,精准地往她的痛处戳,“眼光怎么越来越差了,这就是你说的他比我好?” 褚吟拭掉嘴边的最后一点水渍,目光凝在嵇承越的脸上。 她耳边嗡嗡作响,只看到他嘴巴在动,喉结上下滚动,那些话犹如隔水观鱼,完全无法捕捉到其中一丝含义。 几分钟前,曾岐忽然接到一通电话,医院有急事,必须要赶过去,走之前不仅对她再三表达歉意,还说可以先送她回家。 她表示理解,并直言时间还早,想再多待一会儿,只是没想到,曾岐刚走,嵇承越便出现了,还说了好几句让她云里雾里的话。 褚吟晃晃脑袋,猜测自己定是喝多了。 她抓起曾岐遗落下来的针织开衫,作势就要绕开嵇承越往外边走。 垂在身侧的那只手臂瞬间被钳制住,嵇承越没有预兆地截住了她的去路,扬起的嘴角,笑意并非舒展,宛如藏在鞘中、已然出刃半寸的刀锋,冷光锐利。 一声带着气音的笑从喉咙深处滚出来,“那天在餐厅那样编排我,我都受得住,怎么我才说两句,你这就受不了了?” 褚吟咬牙抽动着手腕,嗫嚅唇瓣,“你神经病啊,快放开我。” 她不想让别人看见她跟嵇承越在这里拉拉扯扯,这个距离、这个动作实在暧昧不明。不过,提起这个,她蓦地想起了一件事,忙道:“那天的账单,我待会儿转给你。” 嵇承越平生第一次这么无语,下意识揉揉眉心,干涩的笑意挤了出来。他低下头,慢条斯理说:“先不着急算这个,我们聊点其他的。” 褚吟眼神疑惑不解,看着他往楼上办公室的方向歪了歪脑袋。 两个人往上面挪动的时候,褚吟终于收回了自己的手。她活动着手腕,嘴上不停嘟囔着“莫名其妙”。 嵇承越闭了闭眼,听得是一清二楚。 嗤一声,待会儿还有更莫名其妙的。 进入到办公室,门刚阖上,褚吟迫不及待问:“聊什么?” 嵇承越看她几秒,“你跟曾岐相处得怎么样?” “关你什么事。”褚吟偏开脸。 嵇承越双手抄进口袋,“换我怎么样?” 瞬间,褚吟瞳孔骤然放大,喉咙跟着一紧,空气似乎被抽干,只余下无声的窒息感。 “现在跟我有关了吗?”他再度发问,依旧让人手足无措。 褚吟眉头揪紧,“神经。” 嵇承越点头,认下了。 他语调慢条斯理,“你跟曾岐在一起不就是为了让你曾祖母放心,换我多省心,都不需要培养感情,结婚我也可以奉陪。” 为了让她信服,他认真补充,“简单来说,他的目的绝对比你单纯,这样是不是对他不太公平?换我就不会,你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褚吟感觉自己被绕进去了,大脑已经非她所有,成了蜂群肆虐的战场。 她缓了好半晌,艰涩开口,“是,我承认我有私心,是为了曾祖母,那你呢?你的私心。” 嵇承越瘫回沙发,装模作样地解着两边袖口的纽扣,姿态漫不经心,“很明显,我们很合拍,我还不想结束。”《 》 17-20 第17章 办公室太安静, 如潮水漫涌,淹没所有声音。 四壁之间,唯有中央空调嗡嗡低鸣, 声音均匀而单调。 褚吟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指针分明还在爬行, 可整个世界却宛如沉入一片巨大的胶质之中,黏稠、迟滞。 她的大脑里在反反复复地循环着方才跟嵇承越的那段对话。 选嵇承越确实比曾岐省心,平时只需要在长辈面前逢场作戏一下就可以了,不用培养感情,还不会有太多的后顾之忧。 而嵇承越所求,无非就是跟以前一样, 那就更省心了。 她心里的天平在疯狂往“Yes”那边偏移,嘴巴却硬如磐石,“我考虑考虑。” 嵇承越顿了下,点点头,没忘了提醒,“别太久。” “你急什么?”褚吟很不满。 嵇承越陷在沙发里,整个人仿佛被抽掉了骨头, 连眼皮都懒得抬一抬, “我是不急,但你等得了吗?” 褚吟表情凝固一瞬,刹那间反应过来, “你偷听我跟我妈讲话?” 嵇承越嘴角向上猛地一扯,旋即又用力抿紧,肩膀却不受控地轻轻耸动起来,极致的荒谬感让他的话音被笑声轻轻切分,断断续续, “医院走廊,算公共场合吧,我我用得着偷听?” 傍晚那会儿,他和嵇漱羽去颐德住院部顶楼找Blythe,离开时突然接到一通电话,电梯内信号不好,他只好中途出去,凑巧看见褚吟正跟自己的母亲在走廊说话,便多留意了下。 跟偷听没关系,那种情况下,但凡有人像他一样在露台逗留,都会听见。 闻言,褚吟手臂悬在半空,略显僵硬地摸了摸耳朵,目光不自觉四处游走,淡声,“等我考虑好了,我会联系你。” 她拿上包,连带着还有曾岐的那件针织开衫,陡一起身,行动立刻受阻。 嵇承越拽着她手里开衫的一片衣角,仰着下巴看她,“衣服丢楼下失物招领处。” “为什么?” “你难道还打算亲自给他送过去?” 褚吟迟缓地眨眨眼睛,“你神经吧?我就算选你,也得当面跟人家说清楚吧,我不会顺便拿给他吗?” 嵇承越心满意足松开手,声音都不自觉提高八度,带着一种抑扬顿挫、戏剧化的腔调,“行,那去吧。” 等她走到门口,又接着说:“用不用我送你啊?” 褚吟没回头,不想再看他那张欠揍的脸,“不用,滚。”- 当晚,嵇承越破天荒先让聂叔把车开到锦耀,接上千金,转而又掉头去墨徽园。 乘电梯上去,沿着小路向前,白粉墙迎面矗立,墙上嵌着雕花木窗,窗格玲珑剔透。窗内几竿修竹清瘦,疏影婆娑,在窗棂上投下摇曳墨影,恰如一幅自然描摹的写意画。 绕墙而行,眼前豁然开朗,一方池塘静卧在庭院中心,几尾红鲤慢悠悠游弋其中,搅起圈圈涟漪。水边点缀着几丛睡莲,绿叶浮于水面,几朵睡莲半开半闭。 池边蜿蜒着一条曲折长廊,廊柱间藤萝缠绕,一串串淡紫花朵垂挂下来,微风拂过,花香渗入呼吸里。 穿过回廊,便来到后院,院中铺着青石砖,石缝间钻出嫩草,像是大地无声的呼吸。角落里斜倚着一株古梅,树干遒劲如铁,枝条虬曲伸展,似在夜色下悄然舒展着身躯。 嵇承越怀里抱着猫,不紧不慢地踏着青砖朝里走,到了客厅,一套海南黄花梨家具气韵天成,与几把太师椅端然列坐。 目光移向一侧,横陈在旁的一张宽大卧榻上,嵇漱羽半倚着锦缎靠垫,时不时从黑檀木盘里拿水果吃。 一看见他,忙不迭起身,眼里全是难以置信,“呦,这是什么风把你吹回来了?” 嵇承越环顾四周,“爸妈不在?” “嗯,”嵇漱羽吐掉石榴籽,“对了,小郑今年怎么突然送了盒山竹过来?家里又没人喜欢。” 嵇承越挪动视线到不远处的那张高脚花几,一整盒新鲜山竹安然置于上方,外包装还用丝带扎了个蝴蝶结。 他不由嗤一声郑允之还挺少女心,嘴上跟着应:“是我最近比较喜欢。” 嵇漱羽斜眼睨他,“你看着不太正常。” “爸妈大概什么时候回来?我有点事找他们。” 嵇漱羽笑出声,接过佣人递来的毛巾,擦完手,挥退所有人,从他怀里抱过千金,忍不住打趣,“你别说你要结婚了。” 周围仿佛骤然间失去了所有声音,甚至墙壁上钟表指针走动的细微声响,全都被无形的手抹去。 嵇承越低垂着头,喉头滚动几下,却终究没吐出一个字。 见状,嵇漱羽嘴边的笑意稍纵即逝,眼睛猛然间睁得溜圆,双腿僵硬麻木到仿佛钉在原地。她呼出一口气,话说得磕磕绊绊,“不是吧?真被我说中了?嵇承越,你要结婚?谁啊?别说是你那个不谈感情只走肾的——” 嵇承越瞥她一眼,没有反驳。 “还真是?”嵇漱羽真想抽自己嘴巴,怎么说一句中一句。 她捏了捏眉心,好言相劝,“那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老嵇跟谢女士是不会同意的。” 嵇承越眉尾抬起,“是褚吟。” 世界突然哑了。 嵇漱羽呆立着,心头一震,一副吃到了惊天大瓜的表情,“你说谁?褚吟?是我知道的那个褚吟吧,小久?” 嵇承越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瞳眸明显亮了一下,微微点头。 “天!你俩不是不是不是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吗?怎么会”千金被嵇漱羽的一惊一乍吓到,迅速跳走。 她将两个大拇指面对面下弯,“你跟她求婚了?” 嵇承越一顿,那算吗?应该算一点吧。 “她同意了?” 嵇承越作思考状,“她说考虑考虑,百分之五十概率吧。” 嵇漱羽的眼神中满是无语,隐约还有一丝不屑,唇瓣嗫嚅半天,终是化作一个轻蔑的笑,然后漠然离去。 “喂,嵇漱羽,你什么意思?”嵇承越一头雾水。 嵇漱羽脚上的水貂毛拖鞋快速磨过地面,摆明了是一秒也不想多待,嘴上念念有词,“真是活见鬼了。”- 褚吟从Simwor离开,路边拦了辆的士,中途去了趟干洗店,将曾岐的开衫搁下,才回到瑾山墅。 她浑身酒气,想着先回卧房里的浴室简单冲个澡,在看到沙发上躺平的姜幸后,又折去了客厅。 姜幸正跟自己的二次元男友卿卿我我,只能腾出一丁点注意力给她,说:“不是去约会了吗?我还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呢,毕竟都这么晚了。” 褚吟抿唇,双手托腮,“幸幸啊,你觉得嵇承越这人怎么样?” 刚过完一个剧情点的姜幸猛地坐起来,收起手机,半天没吭声,眯着眼睛,较长时间地打量她,想从她的表情读出她问这句话时,是何心境,又有何目的。 褚吟跟着她,同样将自己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后催促,“问你话呢。” “我这不是得考虑该从哪个角度来回答你这个问题。如果是以你好闺蜜的身份,那我只能说这人不是啥好东西,自大、狂妄,光是看着就很不顺眼,但如果是旁观者,我觉得他还不错,可你若是非要让我具体说是哪里不错,我目前有点说不出来,不然我编两条给你?”姜幸粲然一笑。 “好的,我知道了。”褚吟双臂环抱着,冲她颔首,抬脚往宠物房走去。 姜幸眼神清澈,连续眨动几下,莫名觉得她这话有点耐人寻味,赶忙追上去,忐忑问:“我没说错什么吧?” 褚吟托着国庆的前爪,左右晃了晃,云淡风轻回:“没有啊,怎么了?” “那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晚上在Simwor,他找我结婚,我在想是否可行。” “哦,”姜幸松口气,又迅速提起来,“什么?结婚?那敢情好啊,我觉得特棒,必须行。” 褚吟偏过头,慢悠悠抬眼,“我还以为你会像之前那样再多劝我两句,你怎么两套标准啊?” 姜幸耸肩,“因为我知道劝你没用啊,那我就只能从他还有曾岐之间择优选择一个适合你的。” “适合?”褚吟随口附和。 又薅了两把小崽子的大脑袋,还连带着戳了戳姜幸脑袋后面的小啾啾,瘪瘪嘴,哼着小调子走了。 回到卧房,从衣柜里拿出一套睡衣,不由自主恍起了神。 一开始,她想得很简单。 为了能让曾祖母放心,试着跟曾岐交往,之后完婚她也会恪守本分,跟曾岐相敬如宾,却完全忽略了对方的意愿。 或许曾岐想要的,并非就只是一个妻子,是她自私了。 明白这点,她立刻跑出衣帽间,从床头边柜拿起手机,给曾岐发了条消息,约了明天见面。 她想,她不应该拉着个无辜的人,陪她赌上一辈子的婚姻,只为了满足她自己的私心。 至于嵇承越,是他自己送上门的。 那就算他活该喽- 翌日清早,晨光如水般悄然渗入,游荡于整栋别墅。 褚吟做完瑜伽,手上捏着骨瓷杯,所到之处都留下醇厚的咖啡浓香。她赤脚轻悄地走下楼,足下大理石地砖沁着微微的凉意,十分舒服。 她站定在餐桌前,旁边是正在大快朵颐的小崽子,察觉到她的到来后,开始吃一口瞥她一下。 “姐姐今天还是不能送你去幼稚园,不过可以接你放学。”她叉起贝果,用手撕着往嘴巴里喂。 小崽子听懂了,安静如鸡吃完后,跑去宠物房,叼出牵引绳,丢到刚从厨房出来的薇姐面前,乖巧等着。 薇姐被逗笑了,边摸脑袋边对她说:“小姐,您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一个多小时前,她正在花园里裁剪花枝,看到短讯息那一刻,一度认为是自己眼花了。 褚吟端着碗,嗦一口补津米汤,“嗯,有点事。” “对了薇姐,你待会儿送完国庆回来,顺路帮我在小区附近的那家洗衣店取一下衣服。”她抬头补充。 薇姐换好鞋,“您有衣服要洗,怎么不拿给我?” 褚吟吃完整个贝果,又去拿油条,“不是我的,昨晚回来顺便放洗衣店的,我有加急。” “好,那您把电子取衣单发给我。”薇姐应声,临出门前,还让国庆跟她say bye。 小崽子原地转了个圈,冲她吐舌头。 她挥挥手,另一手已经在平板上调出视讯,准备开始线上会。 联名周边第二弹还有不到半个月,有了上次的经验积累,这次不止要冲击更亮眼的成绩,还得稳住之前的口碑。 褚吟没开麦,认真听销售部门深度复盘销售数据与用户在网络上的反馈。 会议即将进入尾声的时候,她接过话头,强调了好几遍必须要对预售/预约通道进行优化,运营部更要严格执行限购政策,监控到异常订单要及时处理。 散会后,薇姐刚好回来。 她接过衣服,垂眼看平板上的时间,“薇姐,午饭我就不回来吃了,你就准备姜幸一人份的就好了。” “那晚餐呢?” “再说吧,”她抬头看楼上,“等她睡醒了,你再多问她一遍。” “好,您现在是要出门吗?” “对,你去忙你的,不用理我了。”褚吟拿上手机,往楼上去了。 她站在衣柜前,抽出来一套提前搭好的小套装,廓形西装,露腰内搭,不规则阔腿裤。 一换好,顺手拿了只贝壳包,便急急忙忙出门了。 法拉利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就到了市一院门口。 褚吟坐在车里等,距离跟曾岐约定好的时间,还有不到十分钟。 昨晚她电话打得突然,曾岐虽没拒绝,但也只是说到时候会尽量抽出一点时间。 她索性靠在座椅里闭目养神,不多久,车窗从外面被人敲响,曾岐脱掉了白大褂,穿了件墨绿色T恤,越发随性简单。 车窗缓慢半降,没来及出声,曾岐先开口,“吃早餐没?要不要找个地方坐下来聊?” 褚吟点头,下车跟在曾岐的身后,到了附近的一家咖啡厅。 甫一坐下,她将装着针织开衫的手提袋递出去,郑重其事说:“曾岐哥,我昨晚思考了一下,很抱歉,那天冲动跟你提出交往,我隐瞒了很多事情。” 曾岐一早猜到了,并不惊讶。 褚吟反倒紧张吞咽了下,继续,“从小到大,曾祖母都很疼爱我,她一直很挂念我的感情生活,所以我单方面为了让她放心和开心,贸然让我妈帮我操劳相亲事宜,然后又在完全没做好准备的情况下,拖你下水,我真的真的很抱歉。” 曾岐手里握着搅拌棒,释然一笑,“你没错,我出发点同样不单纯。” 她撩眼,疑惑不解。 “算是被逼无奈吧。家里那几位催婚太狠,恰好你很合适,我就想着敷衍了事,免得天天跟他们周旋。”曾岐语气艰涩。 一段冘长的沉默过后。 褚吟无可奈何泄出一声笑,“那你” 他明白了她的欲言又止,“不用担心,我还没来得及将我们试着交往的事情告诉他们,那你呢?现在是有个更适合的人?” 褚吟一噎,果然,跟聪明人讲话真的没法有任何秘密。 她咬咬唇,“是碰到一个愿挨的人,我不会有太多心理负担。” 跟曾岐分开后,褚吟头一回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她驾车在街上晃悠,后找了处安全的地方靠边停下来,闲适地翻出手机通讯录,准备打电话给姜幸。 同一个首字母,让她短暂停留在“嵇承越”那一栏。 褚吟呼出一口气,才过一晚,会不会显得她太迫不及待了。 “怎么——” 怎么?什么怎么? 耳边忽来一声,她全身猛地一缩,不知僵了多久,方才慢慢找回呼吸的节奏,然而,她的指尖依然在微颤。 她低下头,恨不得立刻剁掉自己的手,怎么能这么毫无预兆地就把电话拨出去了。 “大小姐——” 嵇承越显然已经没了耐心,却还是在强压着脾气。 褚吟骑虎难下,终于拿起手机贴到耳边,老实说:“嗯,那个我打错了。” “是么?”嵇承越气笑。 “当然是了,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嵇承越每月中旬必去SIM开一次总结会,不止要审核Simwor各家门店的月度销售,还要巡查产品品控、供应链成本之类的。 这会儿他刚从公司出来,正思考去哪里,褚吟的电话就来了。 他蹙了下眉,没精力再跟对面的人进行辩论,只说:“不忙的话,见一面?” “哪里?” “你说呢?” 收了线,褚吟重新启动车子,疾驰到香榭酒店楼下。 她将钥匙丢给泊车员,驾轻就熟地到了顶楼套房。 迈入房间,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盒浑圆饱满,犹如深紫色珍宝的山竹,她短暂停留了下,半晌才提步继续往阳台那边走,有水声轰然炸开,接着是划臂而行时不断发出的沉稳而规律的声响。 面前的泳池蓝得发绿,幽深而清澈。 当下,午后暑气蒸腾,阳光慷慨地泼洒下来,池水便泛着灼灼的白金色,明亮到几乎刺眼。池畔几把白色躺椅疏疏落落摆放着,投落在池中的影子随水波而浮动弯曲。 褚吟立在池边,看嵇承越双臂轮番破开水面,溅起的水花像一串串被甩落的珍珠。肩胛骨随动作起伏,如同两片振翅欲飞的蝶翼,充满了蓄势待发的力量。 终于,男人抵达终点,就在她的脚下,哗啦一声从水中跃起。 他站在浅水区,胸膛起伏着,大口呼吸。水珠沿着他的发梢、鼻尖、下颌线不断滴落,他抬手,随意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低着头,微微眯着眼睛,迎上她的视线。 褚吟承认,在他们这个圈子里,嵇承越确实很有姿色。 若是只有床上契合这一点,她也不会心甘情愿,并且甘之若饴跟他保持这种关系至今。 她抿了下唇,故作平静,“你——” 倏然间,他扣上她的腰,将她拉入到湿漉漉的怀抱中。 “喂,你——”她哼出一声,明显感知到自己身上轻薄的衣料已经被洇湿,严丝合缝地贴在身上,非常得不舒服。 “才一晚上,你就考虑好了?”嵇承越喉咙里发出压抑过后的浅笑。 她恶狠狠剜一眼,“少自作多情了。” 嵇承越敛眸,“我就当你刚才那通电话是打错了,但你出现在这里,总不可能是跑错地方了吧?” 褚吟心跳一滞,一时讷讷。 还来不及想怎么反驳,他已经吻了下来,舌尖更是在她不设防时探了进来。 她脑内一阵嗡鸣,足有快十天没跟眼前的人这般亲密地接触了,居然不受控地紧张起来,连带着呼吸都变得缓慢了不少。 这个吻不得章法,跟以往完全不同。 嵇承越撤开些许,视线依旧落在她的唇上,“什么情况?你别说打算婚后跟我玩柏拉图?” 褚吟嘁一声,“你会不会有点太自以为是了?我是跟曾岐说清楚了,但这并不代表我就愿意选你。” “嘴巴好硬,”嵇承越带着和煦的笑,“我尝尝其他地方是不是也这么不饶人。” 少顷,褚吟身上的衣物全丢在了池边,只留一件蕾丝衣料挂在膝弯。她靠在泳池的池壁上,脑袋后仰,气息又乱又急。 嵇承越挺翘的鼻,时不时擦过她柔软的地方。 她克制不住,攥他扎手的短发,迫使着他抬起头,用眼神欢迎他进去。 他动作缓慢,感受到存在感极强的滞涩。明明刚刚舐了那么久,做足了准备,却还是让他头皮发麻,不得不咬上她的耳朵,吁出一声,叹她好紧。 褚吟同样不好受。 她有点煎熬,只好将十指抓上他后背,咬牙骂他,“少废话,不行就换我来。” 嵇承越平时任她言语刺激,但在这方面他从不认输。 他把她抱出泳池,丢上柔软的床面,再次俯身,费力用舌让她去过一次,几乎快要泛滥成灾。 这才畅通无阻 第18章 病房内静谧非常, 床上的人闭目养神。 褚吟托着腮,将面前已经完工的拼图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 她点点头,对自己的心灵手巧感到十分满意。 少顷, 她猛然起身, 猝不及防间, 一股锐痛如闪电,扎进腰骨缝里,刺透了肌理。 她忍不住呼痛,跟着倒吸一口冷气,整个人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时间仿若停滞, 褚吟半弯着腰,凝滞在起与不起的临界点上。她咬牙试图挺直腰杆,小心翼翼地偏过身。 不止病床上的小老太太睁开眼看着她,就连不远处沙发上正在金铲铲里奋战的褚岷,都摘掉了耳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 深思半刻,她费劲力气缓缓挪至拼图桌的另外一边, 声线略颤, “那个我早上去总店,帮忙抬了点东西,闪到腰了, 没什么大问题。” 才怪—— 她都贴了两天膏药了,半点缓解都没有。 那天跑去香榭酒店完全是个错误的决定。 跟嵇承越在床上厮混完,她就被这混蛋抱到了泳池,几乎将她折成两半,说这样能入得更深, 她会更舒服。 尽管她有多年瑜伽的习惯,但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吃不消,后来更是在再度跃出水面的那一刻,直接闪到了腰。 万幸,她没死在嵇承越的手里。 褚岷:“哦。” 他指指旁边那栋楼,是骨科,还有专供理疗的地方,提议:“你可以抽空去那边瞧瞧。” 闻言,褚吟牵动唇角,无奈笑着。 她拧动控制栓,将拼图桌倾斜到方便曾祖母能清楚看到的角度,说:“怎么样?我厉害吧?” 小老太太张了张嘴,发出长长的一声“啊——” 她听懂了语调中的不满,故意瘪瘪唇,“谁让你睡那么久的,我这不是没事干嘛。” 小老太太恢复得很快,除了说话有点困难,其他都已经恢复到了之前的状态,连冲她翻白眼都生动了不少。 她嘿嘿一声笑,从褚岷手里接过玻璃杯,喂水给小老太太喝。 丢在小圆桌上的手机突兀一声响,又是跟方才同样的画面。 褚岷远远望过去,“姐,你确定不看一下吗?” 短短两三个小时,他已经数不清那手机响过多少次,但它的主人却一次临幸都没有,仿佛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摆设而已。 褚吟恍若未闻,依旧端着水杯,往小老太太的嘴边喂。 一时间,小老太太未给任何反馈,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估计是工作群的消息。”她灵机一动,嘴角勾着的笑越来越心虚,曾祖母的眼神实在是太锐利了,显然是在斥她没礼貌。 褚吟屏息,大气都不敢出,杯子递给褚岷,回头去拿手机。 下一秒,两眼一黑。 嵇承越到底在搞什么,晚上不睡觉,白天都不怕猝死的嘛! 从昨晚八点开始,每隔两个小时就发来一条消息,问她在哪里,又不说找她具体有什么事,她索性扔着没管,没想到变本加厉,没完没了了。 她拇指落下,开始输入。 状态栏再度跳出提醒,这次不再是嵇承越,而是最让她意想不到的嵇漱羽。 【151XXXXXXXX:小久,你好,我是嵇漱羽,有空找个地方聊聊吗?】 褚吟目定口呆。 她跟嵇漱羽关系一般,以往只会在碰面时闲聊上几句,不然也不会连对方的联系方式都没有。 褚吟轻咬下唇,内心如绷紧的弦。 思索片刻,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蓦地,身后响起“啪嗒”的开门声,最终定格在卧房的那道门前,取而代之的是轻缓的叩动。 她身形一僵,循着小老太太,还有褚岷的视线望去。 门外,男人穿着一件浅蓝色细条纹亚麻混纺衬衫,质地轻盈透气。衬衫下摆自然束在一条深藏青色的休闲西裤内,裤脚完美地盖过鞋面。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慵懒又不失格调的绅士气息。 他的手里拎着几袋子东西,视线落向他们。 褚吟眼底掠过诧异之色,脑袋一歪,说不出话。 “阿越哥?”出声的人是褚岷。 褚吟喉头一紧,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迅速升腾。 顿了下,瞥过去,似在问:你俩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嵇承越扯了下唇,将手里的东西搁上茶几,慢吞吞走到床边,声音轻缓温和,“曾祖母,好久不见,您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褚吟长而卷的睫毛扑簌颤动,嘴上忍不住嘀咕吐槽,“什么好久不见,明明昨天早上刚来过。” 小老太太藏在被子里的右手,悄无声息地探出来一点,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噤声。 嵇承越自然察觉到了,笑意不减,“昨天跟我爸妈来的时间不凑巧,曾祖母刚好在休息。” 小老太太眨动眼睛,算作回应。 褚吟嘴角向上牵动,鼻腔发出短促的哼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曾祖母无声的眼神指示下,她将嵇承越送出门外,空荡宽敞的走廊一时之间只有他们两个人。 嵇承越往她的面前迈出两步,她下意识后撤两步。 如此僵持了小半晌,他伸臂勾上她的腰,将她往怀里按,尖锐的痛感毫无征兆地四处蔓延,让她很想吼叫几声以此来发泄。 褚吟咬紧牙关,想要用掐痛他来使自己逃脱,然而腰侧绷紧的肌肉硬如钢板,让她无从下手,只好施力推搡,“隔壁二楼就是精神科,有病你就快去治,这里到处都是监控,你赶紧松开我。” “腰不疼了?这么有活力?”嵇承越手劲没松,只是绕开了她痛源那处。 她抿出笑,好言劝诫,“你要庆幸我腰不舒服,不然你早躺地上了。” 嵇承越终于松开手,转而又揽上她的肩,将她往拐角那边的休闲区域带。 医院的休闲区域像是围困之城中偶然生出的绿洲,专用来提供片刻休憩。推开贴着“静”字提示的玻璃门,消毒水的气味瞬间被稀释了,取而代之的,是若有若无的植物气息和温醇的咖啡香。 褚吟被拖到低矮的布艺沙发上,强摁着陷入柔软中。 她目光追随着嵇承越的身影,看着他变戏法似的,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个牛皮纸袋,放在她面前的藤编小几上。 三五秒过后,他走向角落的盥洗台,认真仔细地搓洗每一根手指。 她莫名,收回视线,摸出手机打发时间,界面还停留在嵇漱羽发来的短信上。 净手完,嵇承越去而复返,落座在她的身侧,拨弄开牛皮纸袋,取出里面整齐摆放的东西。 褚吟垂着眼,“你是不是做了什么?阿羽姐刚才给我发短信了。” “就只是告诉她我们准备结婚的事情。”嵇承越沿着锯齿的位置撕扯着塑封,语气无波无澜。 闻言,她愣了下神,“你——啊——” 翻领T恤的衣摆被猛然掀开,温热的手掌将一片黏糊糊的东西覆上她的后腰,还适时摩挲着使其与肌肤越发严丝合缝。 “你干嘛!”她吃痛。 嵇承越抱着她,距离近到她可以心无旁骛地将下巴搭在他的肩头。 他很谨慎,衣摆卷到下缘线的位置,让她裸/露在外的背部面朝着沙发。 这个角度,他只需要低着头,便能看见她腰伤处那团刚贴上的异物,“你以为我想来医院啊,发给你那么多消息,一条都不带回的。你这腰伤要不是我也有一半的责任,疼死我都不管。” “你给我贴了膏药?”褚吟伸手摸了下。 嵇承越“昂”一声,“谢女士年轻时跳舞落下腰疼的病根,这是她常去的那家私人医疗会所的祖传秘方,她说效果不错,你先试试看。” “哦。”褚吟偃旗息鼓,乖顺了不少。 她下意识侧头,撞上他刚好看过来的目光。 四目相接,世界倏然失声。 褚吟手心悄悄渗出细汗,呼吸都变得小心谨慎,全然忘了嵇承越先斩后奏,还有嵇漱羽约她见面的事情,更没注意到远处正疾步靠近的人。 嵇承越依旧保持着抱她的姿势,眼帘轻轻一垂,注意力全放在她的身上,帮她整理身上乱了的衣服。 几步之外驻足的宋卿柔,刚从汐山园赶来,途经身后的那扇玻璃门时,隐约觉得里面相拥在一起的两个人有点眼熟。 她可以肯定女方是她那宝贝女儿,可男方,不管是周身气质,还是衣着装扮,都不太像是曾岐。 宋卿柔在恋爱方面有点老思想,跟褚承钧大学相恋,毕业便结婚。平时恩爱非常,让不少人艳羡不已。 纵使休闲区域这会儿没人,她也不能坐视不管,更何况这都已经跟曾岐交往了,哪能三心二意到又和其他异性在这里搂搂抱抱,实在不太雅观。 宋卿柔呼出一口气,单手叉腰,气势特别足,“褚吟!” 褚吟听见声音,悚然一惊,跟着哆嗦了下。 她攥紧嵇承越肩头的布料,快要拧成麻花状,乱得不成样子。 后又在嵇承越打算回身时,将对方的脑袋按住。 宋卿柔眼皮撩起来,暗自怀疑是自己的威严不够,不然眼前的两个人为何还抱在一起,半点要分开的意思都没有。 她怒极反笑,阔步往前,“我倒要看看我女儿这朵红杏出的是哪堵墙。” 强势将两人分开,宋卿柔定睛一瞧,语言在这一刻成为最无力的东西。她呆立着,松开颤抖的那只手,随后又无力地垂落下来。 嘴唇翕动,尝试着发声,然而能挤出来的只有如同破旧封箱的残喘,那声音干涩嘶哑,“嵇嵇嵇小嵇?”—— 作者有话说:因为要上新书千字榜,所以明天13号不更,14号晚上十一点准时更新,之后会稳定每晚八点更新,直到完结都不会再有变化,并且会看情况适当加更,感谢读者朋友们的陪伴[害羞] 第19章 小嵇, 嵇兄。 嵇承越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塞了一团浸湿的棉花,所有辩解的词句都被堵了回来。 原来这个姓氏放在他的身上使用, 竟这般让他不舒服。 他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 安抚拍了下褚吟的肩, 嘴角浮起笑意,同时悠悠起身,“阿姨,叫我阿越就好,我是来——” “探望病人,对!”褚吟抢话, 有点语无伦次。 宋卿柔点点头,“探望哪个病人?” 她已然看到了藤编小几上的牛皮纸袋,还有内里成沓膏药的一点边角。 “当然是曾祖母了,”褚吟心如鹿撞,早就失拍,话音也跟着越来越小,“还有我这个病人。” 宋卿柔抬眼望过去, 男人的目光定在自己女儿的身上, 这么柔情似水,绝对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她正色乜褚吟一眼,沉声, “褚吟,你跟我过来。” 两个人出了休闲区域,仿若踏入另外一个非常独立的空间,声音完完全全隔绝开。 嵇承越重新端坐到沙发上,侧眸留意门外的动静。 只见褚吟被打了一巴掌, 就拍在屁股上。 这个动作反倒让他松了一口气,看来褚夫人面上严厉,实则并未真的动怒。 他眉目一展,跟恰好遥望过来的褚吟撞上视线。 女孩子的眼神恶狠狠,垂放在身侧的手蜷握成拳,正示威给他看。 不多久,外边的两个人终于说完话。 宋卿柔离开前又甩出去一巴掌,带了点幽怨,连同看向嵇承越的目光都变得不太友善。 褚吟薄唇抿着,缓了三五秒,才推门进去。她长舒一口气,步子变快,冲着嵇承越就是一拳,“我警告你哦,我妈这边我已经摆平了,阿羽姐那边你去说,反正都是你惹出来的麻烦。” “你难不成打算隐婚,然后让我为了你去偷户口本?”嵇承越迷惑几秒,“你怎么摆平的?” 顷刻,褚吟若无其事移开眼,“你少管。其他的,我还没想好。你先回去吧。” 嵇承越僵在原地,一股怪异的气流猛地蹿起,撞开他咬紧的牙关,化作一阵怪异的笑声。 昨天跟着老嵇还有谢女士从颐德医院离开,他就直接去了那家私人医疗会所,排队三个小时才终于见到那位在业内颇有威望的老中医。 诚如他方才说的,若不是褚吟受伤有他一半的责任,他是绝不会殷勤到每隔几个小时就询问一次对方在哪里,更不会像现在这般顶着睡眠不足、疲惫不堪的身子,跑来这里贴完膏药后再被毫不留情地赶回去。 渐渐地,笑声终于歇止。 他敛眸,头往下低,热息几乎拂在她的耳畔,“褚吟,我有时候真觉得你挺不是东西的。” 褚吟完全不生气,挑起一点眼尾,嗤他,“有时候?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嵇承越悄然环顾四周,声音极低,“你扒光自己,坐我脸上那次。” “你——”褚吟吃瘪,嘴唇微微颤抖,脸色时青时白。 嵇承越强压住嘴角,深深吸进一口气,又徐徐吐出,气息裹挟着满满的得意与满足。 他面上竭力维持着肃然,用食指勾起牛皮纸袋,撂到她的怀里,“走了。”- 褚吟从医院离开,是在晚上九点。 回到瑾山墅,薇姐睡了,姜幸在直播,小崽子趴倒在玄关的地毯上,旁边丢了个漏食小玩具,看样子是边玩边等她,累睡着了。 她半蹲下去,来回拨弄着国庆脑袋上扎着的荧黄色蝴蝶结,就在她以为小崽子要醒时,结果这家伙脑袋一歪,换了个姿势,重新睡过去了。 姜幸直播结束,从楼上下来,褚吟正席地而坐在客厅的茶几前,回复着一条又一条工作邮件。 “你今天回来挺早的,吃饭没?”姜幸活动久坐后酸痛的脖颈,出声问。 褚吟合上电脑,伸了个懒腰,“没吃,你呢?” “没吃多少,不然我们出去夜市吃小龙虾吧?”姜幸满含期待地望着她 二十分钟后,和阳街,沿街两侧,无数红灯笼次第点燃,串串珠光浮动,逶迤如河。 白日里平平无奇的一截街衢,此刻却仿佛施了魔法,骤然在夜色里膨胀,喧哗与浓香一并蒸腾弥漫,形成一只巨大的胃袋,容纳着京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的馋虫。 褚吟跟姜幸相对而坐在桌前,面前红汤油盆里小山般堆着小龙虾,双手油亮,剥壳吮指,酣畅淋漓。 偶有夜风拂过,卷起地上油渍斑斑的纸片,打着旋儿飞舞。 褚吟回头望去,在油烟和夜色里,竟意外看见了嵇承越的司机。 聂叔握着手机,正准备扫码付款,视线一偏,好巧不巧也看到了她。 这条夜市街算是京市的必打卡地之一,不止有作为“霸主”存在的小龙虾,烤鱼同样不容小觑,铜锅涮肉也是另成一派天地。 除了有许多游客慕名而来,当地人也会时常过来消遣,偶遇熟人完全不足为奇。 褚吟歪头跟姜幸打过招呼,起身往聂叔那边过去。 聂叔手上拎着五斤沉甸甸的小龙虾,还打包了点烤串,冲她欠身的动作都变得笨拙了不少,“褚小姐。” “聂叔,好巧啊,”她嗓音甜滋滋的,“你买这么多啊。” 聂叔低头看一眼,笑得温和,“是买给大小姐和二少爷吃的。” “阿羽姐她出差回来了?”褚吟忍不住往街口那边望过去。 和阳街入口的那段路极窄,大多数车都很难开进来,只能停在外边等着。 下午嵇承越走后,她还是礼貌性地在手机上回复了嵇漱羽的那条短信,无非就是找借口说自己没空,不料嵇漱羽同样在外出差,只说另寻时间。 聂叔:“对,大小姐刚刚回来,我跟二少爷去接的。” “嗷,好,”褚吟应,“那你快去吧,别让他们等急了。” “好嘞,那褚小姐玩得愉快,再见。” 褚吟颔首,转身就要走。 “小久?” 完了,是嵇漱羽。 她脚步微顿,眨眨眼睛,牵动嘴角,“阿羽姐。” 嵇漱羽嗓子清凌,“你一个人出来的?” 褚吟指指身后,“还有我朋友。” “那刚好,干脆一起吃吧,”嵇漱羽回头看一眼,“我打电话让阿越再多买几杯话梅椰子水。” 不一会儿,两张四四方方的桌子拼在一起,二人夜宵小分队壮大为五人。 聂叔在嵇家做司机有快二十个年头,从未有机会像现在这样跟东家同桌用餐,不免有些不自在。 有这种感觉的,还有姜幸。 她埋首于盘盏之间,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 虾壳堆叠,如一场微型的赤色战役残骸。 嵇漱羽吃得斯文,戴着手套,将剥好的小龙虾往嘴里送。 嵇承越没喝话梅椰子水,仰起头,将冰凉的啤酒汹涌灌入,清冽的爽快从喉头直抵心窝。 褚吟方才已经饱食酣饮,这会儿只嘬着吸管,悄无声息地打量着旁边。 她在心里暗暗感慨嵇承越的效率极高,这顿饭吃到现在,嵇漱羽根本没打算提及结婚这茬。 末了,聂叔开车载着嵇漱羽回了墨徽园,桌前只剩下褚吟、嵇承越,还有姜幸在干瞪眼。 这部上演半晌的默片,由按捺不住的姜幸所打断。 她腾地起身,“哎呀我好困啊,想赶紧回去睡觉。” 褚吟反应很快,“那走吧。” “不用,”姜幸摆手,“我看嵇兄好像有点喝多了,你不然送送他?” 褚吟面上不愠不火,“那你路上小心,到家告诉我一声。” 等人走远,她蹙眉,“好了,别装了,我知道你没醉。你住哪儿?我送你过去。” 临近午夜,城市并未完全陷入沉睡。 夜阑人寂,灯光映照下,每条道路都仿佛城市的骨骼与筋脉坦露无遗。 车子径直驶入锦耀小区,停靠在8号楼下。 褚吟拍拍方向盘,催促:“到了,你可以下车了。” 嵇承越懒散窝在座椅里,漆黑长睫下压,看着情绪不佳。 她侧眸去瞧,什么情况?下午不是还好好的吗。 “喂,你你怎么给阿羽姐说的?”她刻意找了个话题。 嵇承越唇线抿直,不提还好,一提就烦躁。 他现在但凡闭上眼,脑海里就会自动浮现从机场到和阳街那段路上,嵇漱羽在他耳边叽叽喳喳的声音。 嵇漱羽的航班在傍晚时分落地,他跟聂叔准时去接。 甫一上车,他就问嵇漱羽约褚吟见面究竟有何目的。 嵇漱羽一向直来直往,只说要去助攻他跟褚吟,还罗列出许多种方案,保管他抱得美人归。 他耐心告罄,让嵇漱羽不要多此一举,对方却悟错了他的意思,认为他是已经求婚失败,开始斥他方式不对。 心中混乱的思绪逐渐消散,嵇承越捏捏眉心,倏地勾唇笑了。 见状,褚吟一愣,“喂,你——” “好吵。”跟嵇漱羽一样吵。 他在心里补充完,上半身越过扶手箱,扣住她的后颈,兀自吻了上去。 一时间,车厢内窸窣作响。 褚吟呆滞住,任由嵇承越牵着她的手扯上拉链,摸索着探入。 她想明白了,这是还在介怀被她“骑脸”这件事。 嵇承越平时极有服务意识,但“被迫”和“自愿”还是有实质性区别的,她也自知那晚确实有点过分,眼下便没打算抗拒,而是有技巧地包住,并且取悦他。 她闭眼回应着。 下午在休闲区域撩起的衣摆,再度掀到同一个位置,大掌兜住她蓬勃跳动的心跳,动作又缓又慢,特别磨人。 蓦地,悄静的环境,嵇承越嘶痛出声,惊醒了沉迷的她。 褚吟手上停顿,上半身往后靠,“怎么了?” 嵇承越闭了闭眼,薄唇越抿越紧,“痛。” 她头一低,不禁愣住。 不可能啊,这么多次,她早就娴熟无比,这种状况只有在一开始出现过。 “你的手”他额上都是汗。 褚吟后知后觉。 她刚才徒手剥小龙虾,而且几乎都是麻辣的,吃完只用湿纸巾擦拭过,并未仔仔细细地用水清洗。 完了! 她手哆嗦着,“还继续吗?” 嵇承越嗓音偏低,“大小姐,你是真想我死在你的手上,是么?”—— 作者有话说:从明天开始就稳定八点更啦[害羞] 第20章 会议室内, 空气里似乎还飘浮着刚才唇枪舌剑的余音,凝结成某种无形的张力,使得整个空间还未彻底沉寂下来。 周北北将文件递出去, “老板, 这是最新一期的推动项目, 您过目。” 褚吟倚在高背皮椅里,转动着手里的墨水笔。 闻言,接过来,开始仔细审阅,几秒后,她开口:“待会儿你直接下班, 不用跟着我了,我有点私事要去处理。” “不需要我送您过去吗?”周北北知道褚吟这几天因为腰伤而行动不便的事情。 褚吟抬头,确认文件数据无误,重新递回去,抿唇一笑,“不用,已经好多了。” 连贴三天嵇承越给的膏药, 每隔十二小时更换一贴, 她现在感觉舒服多了,至少不像之前那么疼了。 “对了,我办公桌右手边的那个抽屉里, 最上方有份文件,你帮我拿过来。”她倏然起身,不慌不忙吩咐。 周北北:“好,您稍等。” 褚吟点头,立于落地窗前, 目光穿过玻璃的屏障向外望去,远处楼宇,与车水马龙,都尽收眼底。 出了半晌的神,她一脸平静地摸出手机打电话。 那边的人接得很快,她出声:“有空吗?见一面。” 男人声音懒散,“好啊,我这会儿就在酒店。” 褚吟闭了下眼,跟这家伙就没办法好好沟通。 她悠然拿开手机,嘴角微微翘起,酝酿好情绪,再重新贴回耳边,怒喝:“嵇承越,你难道就没有谈公事的正经地方吗?” 嵇承越昨晚跟郑允之那几个嗨到半夜,就近宿在了香榭酒店。 接到褚吟打来的电话,他刚用完今天的第一餐,眼下正坐在套房客厅里假寐,身上的睡袍都还没来得及换。 他听完确实想歪了,但还是没忍住一乐,故意拿乔,“请问酒店到底哪里不正经了?” 知他者莫若褚吟也。 话落,动听的女嗓裹着笑,“你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东西,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嵇承越解开睡袍的腰带,将开了免提的手机撂到床头的柜子上,边换衣服边说:“那去Simwor的办公室?” 跟酒店有何区别? 她在心里腹诽,接着若无其事地转身。 一时间,会议室外的办公区登时响起不容忽视的骚乱声,所有人都装作很忙的样子,却又忍不住耳朵竖得老高,眼睛也不由自主往这边瞟。 褚吟忽然发觉,会议结束后,室内的电子雾化就已经关闭,此时与外面就只隔着块华而不实的玻璃隔断,是完全不隔音。 目光如针,她猜测自己此刻必定面色铁青,赶忙压低说话的声音,回复嵇承越,“酒店附近的那家咖啡厅见吧。” 出了公司,天幕渐暗,西边悬着熔金的残阳,在无数层叠耸峙的楼厦上,撞碎成一片片橘红的光斑,又缓缓流溢下来,浸透整个城市。 褚吟等在路边,看步履匆匆的男女老少自眼前闪过。 周北北在她一步远的地方站着,说:“老板,车钥匙。” 褚吟回头,不由怔住,修长的手指上挂着两串截然不同的钥匙,分别是宝蓝和火红色。 周北北递出其中一把,“您不如开这辆吧,另外那辆在路边暴晒了一天,里面这会儿恐怕跟桑拿房没什么区别。” 褚吟扫过去一眼,笑容陡然消失,显出几分突兀的不自然。 前两天在这辆车上跟嵇承越胡来的画面犹在眼前,当时这家伙被她辣手摧花,差点就玩坏了,后面缓了良久才稍稍平复下来。 现下,她还是有些心有余悸,忙道:“没事,还是那辆吧。” 周北北应下,递出法拉利的钥匙。 车子径直往香榭酒店的方向开,褚吟如置身熔炉,仿佛下一秒就要烤化了。 她几乎踩在限速的边缘徘徊,将车程足足缩短了快二十分钟,等到达目的地,嵇承越已经等着了。 店堂里,灯光柔和,照在桌椅上,流淌出温润的棕色光泽。 往深处走,几处角落人影绰绰,或对坐,或独处,杯碟偶尔清脆碰撞一下,那声响似乎撞破了空气的薄膜,随即又被更深沉的寂静迅速弥合,悄然无痕。 褚吟从容不迫地窝入半陷在阴影的沙发里,指尖摩挲着光滑的玻璃杯壁,轻抬起下巴,示意对面的嵇承越查看她刚才随手丢下的文件。 嵇承越笑笑,用指尖挑开,“用得着这么麻烦吗?” 他目光自上而下,一整张纸上密密麻麻全是字,跟婚前协议差别不大。 翻过页,他抬身往前,将空白页展于她面前,问:“这是什么意思?” 褚吟坦然自若,“我永远享有补充权。” “那我呢?”他问。 她托腮叹气,“配合权?” 嵇承越自创业以来,见过不少丧尽天良的商业陷阱,但像这般无理的霸王条款还是头一回见。 他淡然挑唇,“要不要再做个财产公证?” 褚吟讷住半刻,“为什么要做这个?你难道还打算离婚?” “你没这个打算?”嵇承越反问完,不禁慢慢悠悠地笑了,“好,挺好,那就按你这个来。” 褚吟敛眸,疑惑:“你没意见?” “昂。” “你要不要再仔细看看第一条?” 嵇承越定睛一瞧,气息闷沉,嗓音压低,“你要让我入赘?” “嗯哼,”褚吟捏起一块点心,递到嘴边,“还有,对内公开,对外隐瞒这一条,你想办法说服叔叔阿姨,还有我爸妈。” 嵇承越弯唇,“你还真是不客气。”- 跟着导航七拐八绕,几乎迷路之时,终于在一处不起眼的老墙边,赫然看见一盏微红的纸灯笼,悄然悬垂于半扇斑驳老门上。 推门进去,清幽之气扑面而来。 穿厅而过,步入内室,只见寥寥数张桌椅。 褚吟站在宋卿柔的身后,等褚承钧从公司赶过来。 她没忍住多看了一眼,老妈站得笔直,头发一丝不苟盘起,每一根发丝都归拢在发髻里。身上暗紫色缎面的连衣裙紧贴着身体,沉甸甸地垂坠下来,衣料上繁复的针脚在灯下隐隐浮动着微光,整个人显得格外雍容华贵。 而姗姗来迟的老爸,往常都是西装在身,这会儿穿的却不是早上离家时的那套。 深藏青色西装,打成温莎结的深蓝条纹领带,黑色皮鞋擦得锃亮,倒映着天花板的灯光,能看出来心头是一点都不愿意敷衍。 褚吟收回视线,低着头,圆领针织衫搭白色牛仔裤,连鞋子都是再寻常不过的枣红色德训鞋。 干净、利落,完全不像是来跟嵇家见面聊婚事的。 褚承钧脚步停下,打量她一番,“你曾祖母特地让丁师傅给你准备了衣服,怎么没穿?” 褚吟面色闲散,前几日跟嵇承越在咖啡厅门口分开后,马不停蹄赶回医院,见到能支吾吐出几个字的曾祖母时,震惊与欣喜交织于心头,想也没想就将自己打算与嵇承越结婚的事情坦然告知。 小老太太听完,表情并无多余的变化,就好像是早就知晓了。 次日,跟曾祖母交好的一位老太太,便托自己的孙女送了套剪裁得体的提花立领盘扣连衣裙到颐德医院。 香槟色满绣画卷,跟艺术品一样。 她想,没有哪个女孩子会不喜欢一件为自己量身定做的漂亮衣服。 褚吟慢悠悠转过身,应:“我最近有点吃胖了,盘扣系不上。” 闻言,宋卿柔一下愣住,“哪儿胖了,身上一点肉都没有。” “肚子,肚子。”褚吟隔着宽松的面料,摸摸肚皮。 侍应生循声赶来,引他们至一处小隔间。 越过一架雕花屏风,她一眼就看见了长身玉立的嵇承越。 西装外套是经典的双排扣枪驳领设计,内里是一件纯白色法式双叠袖衬衫,马甲完美地覆盖在上面,不仅强化了胸部的线条,更将腰线收束得越发利落,增添了一份古典的严谨魅力。 西裤的裤线笔直如刀裁,长度恰好触及手工抛光黑色牛津鞋的鞋面,每一处都能烘托出一种沉稳、自信与无可挑剔的优雅气质。 他无需言语,仅是伫立在那里,就能成为当之无愧的焦点。 果不其然,旁边两道目光齐刷刷挪到她的身上,盯得她浑身发毛。 褚吟冷眼斜视前方,流露出的嫌弃,显而易见。 嵇承越诚如她所预料的那样,悠哉迈步过来,装得挺像模像样的,冲宋卿柔还有褚承钧欠身问好。 隔间里的谢婉华和嵇叙林听见声音,着急忙慌跑出来迎接。 两家平时在生意上有不少往来,眼下是半分生疏都没有,反而很快就熟络了起来。 褚吟紧跟着,正欲跨出去一步,眼前却忽地横过来一道身影,仿佛天外飞来一块顽石,不由分说地截住了去路。 她仓促刹住,身子猛地往后一靠。 眼前的人并不说话,只是沉默地堵着。 她下意识后退半步,对方就向前逼近,呼吸的气流扑到她的额前,痒痒麻麻的。 这般僵持着,仿佛时间都跟着凝固了,唯有彼此对峙的身影在灯光下沉浮。 褚吟最先败下阵来,闭上眼,深深吸气,试图压住心口四处冲撞的焦灼,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嵇承越抬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自己精心打好的领带,下巴略略扬起,脸上泛起一种刻意为之的神情,“哥哥今天帅吧?” 话音甫落,褚吟一阵恶寒,“你身上的油都能让厨房掌勺师傅炒一盘菜了。” 哦,这是骂他油腻呢,还挺高级。 嵇承越浑不在意,唇边飘过一丝淡淡笑意,“那刚刚是谁看我看得眼睛都直了?” 终于,褚吟忍无可忍,“好——” 脏话差点脱口而出,她及时止住。 “好什么?”嵇承越追问。 褚吟一秒察觉到不远处那几道满含笑意,并且炙热到让她无法忽视的目光。 她瞬转话锋,拿腔拿调,摆明了是要故意恶心面前的人,“好哥哥,你让让我吧。”《 》 20-30 第21章 嵇承越喉结微动, 低垂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细密阴影。 霎时,头顶出风口带来的凉意,与心口灼灼的热浪在身体里轰然撞击, 仿佛冰火两重天在他体内厮杀。 他眼睛一眨不眨, 竟看得入了神。 四周人声不断, 碗筷叮当,在此刻全成了遥远模糊的背景音。 嵇承越浑然不觉自己的目光掺杂了些许贪婪,收集着褚吟身上每一个微小的动态。他嘴角微翘,似笑非笑地。 褚吟眉毛略微扬起,一脸茫然:这人,怕是有些脑损伤症状吧? 先是被她拐弯抹角嘲讽, 再是被她掐着嗓子添堵,怎么还能乐成这个样子?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极近,目光不约而同都钉在对方的脸上,如同被骤然压缩进一个透明琥珀的微型空间,里面只装着彼此。 这幅画面,落在长辈的眼里,可谓是天作之合。 一个身量挺拔, 眉宇间沉静坚韧;另一个清丽灵动, 眸光似含露晨星。 站在一起,像极了榫卯相接的木器结构,凹凸契合, 浑然天成,无半分勉强。 谢婉华莞尔,轻叹:“真是般配啊。” 其余几人在旁忍不住连连附和。 包间不大,只容得下一张圆桌、几把椅子,却被各种饰物衬得这方寸之地极有韵味。 褚吟收回思绪, 跟着落座在宋卿柔的旁边。 点完单,等菜间隙,趁着气氛热络,几个人终于有闲暇时间聊今日的正事。 谢婉华搁下茶杯,“说起来挺生气的,两个人谈恋爱这么久,居然一直瞒着我们。” 宋卿柔点头,没好气地睇旁边各怀鬼胎的两个人,“要不是那天刚好在医院逮到,恐怕这会儿也坐不到一起了。” “什么意思?”褚承钧跟嵇叙林异口同声。 嵇承越同样一头雾水。 褚吟如施了定身法,呼吸不由自主屏住,内心的慌乱一目了然。 宋卿柔笑笑,“两个人前段时间不知道因为什么闹了点小矛盾,那天阿越就是特地跑去哄小久的。” “还有这事?”谢婉华十分惊奇,“阿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谈恋爱不能太强势,许多事情你得让着点女孩子” 嵇承越面上不露声色,心里却掀起了轩然大波。 仅用了短短几分钟,他就理清了来龙去脉。 所以那天在医院,褚吟用的居然是出卖他的办法来摆平的。 先说两个人吵架闹分手,可以完美洗脱她三心二意,脚踏他跟曾岐两只船的嫌疑,再说他突然出现在医院是为了求和,又可以顺理成章地引出他们打算结婚的事情。 简直两全其美。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褚吟这般有头脑。 嵇承越从鼻间哼出一声只有褚吟能听见的低笑,承下了这个过错,“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闻言,谢婉华微微颔首,脸上洋溢着欣慰的笑,轻拍了拍宋卿柔的手臂,提议:“那干脆今天就先把领证的时间定下来,怎么样?” “当然好了,婚礼的事情多,也急不来。”宋卿柔挪动椅子,靠谢婉华近了些。 一时间,小隔间内热闹非常,两位优雅女士手拉着手,兴冲冲地在手机万年历上选起了吉利日子,另外两位男士也凑在了一起,谈天说地,不亦乐乎。 褚吟托着下巴,心思都在吃饭上,面前的那盘秘制山椒蒸鱼吃得是干干净净。 嵇承越在旁看着,无中生有地用汤匙在碗沿磕出一声响,似是在刻意吸引她的注意力。 她遂了他的意,突然偏头冲他灿然一笑,小声问:“干嘛?” “这么凶?”嵇承越声音细弱,含着幽怨,语调拖得绵长,“卸磨杀驴啊。” 褚吟大脑短暂空白了一息,很快反应了过来。她伸手换了双公筷,在所有餐盘上方逡巡而过,最终停留在一盘桂花百合焗南瓜上,夹了块放入嵇承越的餐盘。 嵇承越微顿,脸上的表情变化极其缓慢且生涩,握筷子的手都显得不自然,却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递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小口。 褚吟瘪瘪唇,又给夹了一块。 他慌张按住,言简意赅,“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不喜欢吃这个。” 褚吟语塞几秒,猛地一拍桌面,杯盏在震荡中发出濒死的战栗,脱口便说:“你放——” 陡然凝固的寂静,让她止住了话头,迅速改口,“你放心,我面前这几道菜都是我平时最喜欢吃的,我这是忍痛割爱。” 嵇承越知道这话里三分真,七分假,却还是觉得周身舒坦,立即执筷去夹,塞到嘴里。 咀嚼的过程,总是漫长。 原本聚焦在褚吟身上的目光,有其中两束已悄无声息转移到了嵇承越那里。 他后知后觉,问:“怎么突然这么看着我?” 谢婉华眨眨眼,似在确定眼前的人是否真是自己的亲儿子,“阿越,你从小到大不是从不吃甜食吗?” “为什么不吃?不会是过敏吧?”宋卿柔神色焦急。 褚吟捏着汤匙的手频频打滑,差点从指间溜走,同样紧张。 谢婉华长睫低敛,出声宽慰,“没有没有,他就是不喜欢吃。以前读书,我常跟着厨房给他和阿羽准备糕点,他明明不想吃,又怕我会不开心,就全带到学校分给了同学,回来还骗我说是他自己吃光的,把我乐坏了。” “后来呢?你怎么发现他不喜欢的?”宋卿柔问。 两个人就这个话题,又开始聊了起来。 褚吟听了会儿,瞅着嵇承越,特别小声地说:“搞了半天原来是你不喜欢吃啊。” 男人淡笑出声,惹得她不由自主侧眸,与之四目相接,心中登时咯噔一下,不好的预感瞬间席卷了她。 嵇承越那眼神,浓稠如蜜,暖若春水,轻轻裹缠着她,让她无处可逃。 褚吟毛骨悚然,“你你干嘛?” “也不是不喜欢。”嵇承越语速极慢。 他停顿了下,凑到她面前,声音里压着笑意,含情脉脉,“小久妹妹夹的我就特别喜欢。” 褚吟疲惫地闭上眼,舌根发木,胃里顿觉不适。 她该明白的,嵇大少爷报仇从不隔夜- 一顿晚餐,很快进入尾声。 宋卿柔跟褚承钧去了颐德医院,谢婉华跟嵇叙林回了墨徽园。 褚吟临时决定要去公司看看第二弹联名周边的实物打样,驾车从停车场出来时,远远看见嵇承越还等在路边,模样挺可怜的。 她缓缓停靠下来,车窗半降,翕动唇瓣,预备开口。 嵇承越显然是误会了,伸手扯动门锁,结果纹丝不动。 “你干嘛?”褚吟错愕。 嵇承越眉头微蹙,“我就说褚大小姐怎么突然开窍了,还知道顺路送我回去。” “顺路?五十公里的那种顺路吗?” 话音将落未落,嵇承越站在那里,目光直勾勾地。 褚吟不久前在餐桌上刚经历过,霎时就反应了过来,赶忙就要升起车窗逃走。 嘶—— 这一声吓坏了她,摁在控制按钮上的手突然僵住,视线震颤着往声源传来的地方看去。 嵇承越右手懒散搭着,手指渐渐肿胀,皮肤颜色迅速变得通红,十分触目惊心。 褚吟努力张开口,“嵇承越,你碰瓷。” “我犯得着吗?”嵇承越低头凝视着手上那道深凹的紫痕。 她攥紧身前的安全带,一时踟蹰不前。 以前玩归玩,闹归闹,她从没见过他这么冲的时候,那双眼睛仿佛淬了毒般,让人望而生畏。 “喂!”她叫。 “怎么?”他应。 “别这么凶,”褚吟忍不住伏身,从里往外推开车门,“上上来,五十公里算什么?五百公里都顺路。” 车子一头扎入拥挤的车流,行于闹市之中,碾过一街又一街的灯火。 灯光透过车窗投射进车内,一会儿明一会儿暗,在各处跳跃着,如同无声的皮影戏。 褚吟一直目视前方,耳边悄然无声。 偶然间,副驾上的人身体微动,衣料擦过真皮座椅,细微的窸窣声格外分明。 她的手紧紧握着方向盘,轻轻咳了一声,“那个你待会儿可能得多等我一下,周边打样有点多。” 回应她的是无尽的沉默。 嵇承越偏头看窗外,双手随意搭握在膝上,受伤的那只放在最上方,其中几片指甲已然泛起紫黑色的淤血,像一小片阴翳的云笼罩下来。 褚吟提起一口气,眼睛突然睁大,“我我我我是不是应该先送你去医院?” “呵” 一声冷笑倏忽迸发,不是喉咙中震动而出的笑,而是从鼻腔深处生生挤压出来的短促气音。 褚吟越发心里没底,指尖颤巍巍地触上中控,将导航改到了距离最近的一家医院。 紧接着,她又拨了通电话给周北北,告知对方取消周边打样效果审阅,挪到明天早上。 做完这些,医院刚好到了。 嵇承越懒坐着不动。 半晌,开始扯着安全带解安全卡扣。 制造出的声音杂而乱,褚吟垂着眼,咬咬嘴唇,倾身上前,帮着解安全带。 期间,两个人半点互动都没有。 啪的一声,安全带自然弹回原位。 褚吟低声嘀咕:“脸黑一路,这还能搭伙过日子么?” 嵇承越瞅她一眼,“原来你知道?” “我这不是已经为了你这个妖妃推掉工作了吗?” “呵”又是一声哼笑。 褚吟没耐心了,猛拍一把方向盘,拿上车钥匙,作势就要走。 见状,嵇承越终于舍得直起腰身,施力扣上她的手腕,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好好好,是我不懂事,不知道见好就收。大小姐,你消消气?” 褚吟偃旗息鼓,撂下两个字,“惯的。” 第22章 整张X光片由精密白线勾勒, 内部填充着细腻纹理,又用均匀黑线巧妙连接,十分清晰。 医生将视线从观片灯上挪开, 转头看向对面的两个人, “没有骨折。建议先冷敷, 四十八小时后喷点活血化瘀的药物,观察三五天,如果还没缓解可以再次就医。家里有备用药吗?” “应该有的。” 嵇承越简单应了声,正欲起身接前方递来的影像资料袋。 医生手上一顿,绕过他,叫了声已然出神的褚吟, “小姑娘,小姑娘” 褚吟目光茫然,慢吞吞从思绪中抽离,含糊着溢出一声“嗯”。 医生手上的塑料袋爆出哗啦哗啦的响声,“小姑娘,帮你男朋友拿一下,还有最近要多注意点, 避免手指用力过度, 还得忌口。” “我不——” 褚吟下意识脱口,然后暂时卡壳。 不久前那顿晚餐,双方长辈连登记结婚的时间都定了下来, 宋卿柔跟谢婉华在临分开前还说接下来要多见面,一起商量有关婚礼的诸多事宜,跟之前的那次意气用事完全是两码事了。 思忖再三,她没再反驳医生的那句口误,爽快应承。 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医院外边走, 突然身后传来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褚吟埋着头,置若罔闻,专心致志地抱着手机搜索去锦耀的路线。 忽然感知到肩头的衣料被扯,不得不停下转身。 嵇承越英气的五官瞬间在眼前放大,她整个人都懵了。 他轻笑,偏头示意她看身后。 只见一米多远的服务台前,一位约莫二十四五,穿米色棉麻衬衫的男人,正往前微微倾着身子,半眯着眼睛打量她。 褚吟瞳孔骤缩,不由后撤一步,是很明显的抗拒,与想要逃离的预备动作。 男人全然没察觉到,自顾自地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脸上全是抑制不住的兴奋,“褚吟?你是褚吟吧?” “我——”褚吟嗫嚅唇瓣,很想否认,又碍于嵇承越在旁边,只能点头。 “我是方书磊,你不记得我了吗?高中三年我们都在一个班的。”男人边说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将高中微信聊天群翻给她看。 下一秒,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对,尴尬笑笑,“我忘记当时高考完你退群了。” 说完,朝她逼近一步,为了力证自己的话不掺假,从为数不多的几条朋友圈里找出一张照片,径直怼到她的面前,“你看这个,当时学校有个黑板报设计比赛,我们班负责设计的人就是你,最后还拿了个第一名呢。” 褚吟避无可避,目光从手机上仓皇移开,牙关紧锁,嘴巴抿得毫无缝隙。 在旁沉默了好半晌的嵇承越,眼神游弋,轻而易举便看出了她身上坦露在外的局促。他伸手搭上她的肩,把她往怀里揽,力道极近安抚。 褚吟喉间那团堵塞的硬块,竟悄然松动。 随即,她几不可闻地呼出一口气,“我我我我还有事,得先走了。” 男人一愣,笑里透着几分不好意思,却还在没按捺住好奇,问她:“这位是” 闻言,褚吟松开紧抓在裤缝的右手,五指忽然钻入嵇承越半握着的掌心,眉头舒展,佯装自然,“我先生。” “你结婚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也不说一声?”男人有一瞬的吃惊。 褚吟蹙起眉,“就最近。我该走了。” 身上柔软的衣料在今日第二次被拉住,她再次抬头。 男人摆弄着手机,调出微信里的扫一扫,“加你个联系方式呗,难得碰上个老同学。” 褚吟无措地摸索着身前的戴妃包,打开又合拢,合拢又打开,反反复复。 犹豫再三,还是拿出了手机。 不料,她话还没来得及说,身旁的嵇承越急忙摁住她的手,低头迎上她的视线,“你手机放我这儿了,你忘了?” 褚吟定定地杵在原地,眼神流露出疑惑。 嵇承越的笑很轻,目光温软,调出手机微信的二维码图案,转向面前的人,方便对方扫码。 小插曲一过,两个人终于踏上了去锦耀的路。 车厢内闷窒的气氛比先前还要让人难以适应,每一次喘息都变得沉重。 嵇承越的眼睛,牢牢地粘在中控大屏上,始终不肯离开半寸。 那上面是经由蓝牙连接后,从手机自动导入的导航路线,目的地是京市·锦耀8号楼。 都具体到楼栋了。 他压低嗓子,“怎么知道我住址的?” 褚吟不禁收紧握着方向盘的那只手,“郑允之说的。” “什么时候?”嵇承越抬眸,看她,“具体到楼栋号?” 褚吟眼皮猛跳,急道:“你那破地方是什么国/家机/密吗?还是说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我知道一下怎么了?” 嵇承越轻一摇头,被她唬住了。 自上了车,他拢共就只说了这么几句,加起来还不如她一股脑倒出来的多。 他没再吭声,手机却忽然一声嗡响,是嵇漱羽出差回来,询问今晚见面是否顺利。 本不打算回,偏偏嵇漱羽有点不依不饶。 手机滑动解锁,界面还停留在二维码上。 嵇承越返回微信,底部的红色“1”标识让他目光怔滞许久。 他不由回想起方才在医院里褚吟的种种反常,思维开始跟着无限发散,不自觉就问出了口,“刚才你那个高中同学,他该不会是你某任前男友吧?” “你胡说八道什么?” 褚吟的语气比刚刚还要激动,落在嵇承越的眼里,倒更像是被戳中了而恼羞成怒。 他睨过去一眼,恰好被她用余光捕捉到。 褚吟脑内轰的一声,不由拔高声调,“你那是什么眼神?我说不是就不是。他高中的时候特别恶劣,可以说是无恶不作,我就算饥不择食,找你都比找他强,我——” “等等等等,”嵇承越听不下去了,“他在你眼里那么没品,你还拿我跟他比?” “抱歉。” 嵇承越猛地一噎,女孩子服软得太快,反倒让他措手不及。 片刻后,他还是觉得褚吟的反应过于敏感。 他不是不知道她在她的朋友面前将他形容得有多么糟糕,但在外人面前却又始终保持着那份该有的高傲与礼貌。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她如此嫉恶如仇地评价一个人,与平时大相径庭。 如此沉默一路,不知不觉便到了锦耀8号楼下。 车子缓速停下,嵇承越收起滑落到脚边的影像资料袋,手指刚扣上门锁,旁边的人忽然咳嗽了一声。 他循声看过去。 褚吟却错开眼,扯出不自然的笑,嗫嚅半天,“谢谢。” “什么?” “在医院,谢谢,”她声音虚飘飘的,“还有,刚才我没控制好情绪,不是有意拿你跟他比的。” 嵇承越生怕是幻听,越过扶手箱,离她咫尺。 她的眼前瞬间坠入昏暗,猝不及防间,一只大掌勾上她的后颈,将她拉低。 热息拂过,颈间痒意蔓延,紧张的情绪随之而来,她不由自主缩了缩脖子。 下一秒,男人拂开她的鬓发,声线挟着暖意,不疾不徐,“你吃错药了?” 听完这话,褚吟恨不得一脚将嵇承越踹下车。 她真是抽风了,才会吃饱了没事干,先是道谢,又是道歉,就该让这家伙直接滚蛋。 解除车锁,她愤愤然开口,“下去。” 嵇承越岿然不动,将受伤的那只手给她看,“你得负责吧?” “是你自己把手塞进来的。”褚吟拍拍半降下来的车窗。 她知道他是个什么人,不再客气,心安理得地胡搅蛮缠起来。 嵇承越咬紧后槽牙,又抬了下手,气极反笑,“大小姐,你觉得我现在这个样子,能做什么?” 闻言,褚吟的眼前浮现以往在许多电视剧里看到的古早片段,赶忙抱紧自己,“你该不会要让我帮你洗澡吧?” 嵇承越:“你想得美。”- 两个人一同迈入候梯厅。 褚吟驻足在梯控系统前,食指在触摸屏上利落按下数字“5”,转而回头催促,“快过来扫脸啊。” 嵇承越怔愣半刻,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他往前一步,人脸识别成功后,抬脚进去电梯。 褚吟立时站到在他一米多远的位置,让他不禁怀疑自己是什么洪水猛兽。 嗤出一声,他说:“郑允之还真是嘴上没个把门的,怎么连我具体住哪户都往外说,这要是碰上个流氓什么的,可怎么办?” 褚吟刷手机的手随之一顿,喉头吞咽了下,从轿厢内亮如明镜的金属内壁上瞄他。 在察觉到他一直在身后盯着她时,磕巴着喝道:“你你你少在那里含沙射影,千方百计拐我来,我就不信你没动歪心思。” “这你可就冤枉我了。” “那你现在打电话给你的保姆,让她过来换我。” “啊?”嵇承越惊道,“你居然还知道翁姨就住在附近。” 褚吟眉头拧紧,苦闷在体内积攒,艰涩出声,“我去了解一下自己未来的合作伙伴,有问题么?” “没。”嵇承越很小声地回她。 这时电梯恰好到了,梯门朝两边缓慢打开。 褚吟在玄关撒掉鞋,赤脚走到客厅,一把从沙发角落捞起千金,猛吸了一大口。 她萌生过许多次将漂亮三花偷走的念头,现在终于得偿所愿,一时入迷,全然忘了自己此刻身在何地。 嵇承越进了衣帽间,再出来换了件藏蓝色条纹睡袍,腰间的带子松垮垮地垂着。 褚吟依依不舍地放下千金,环顾四周,“你医药箱放在哪里?” “急什么?” “你还要干什么?” “洗澡啊。” “你手肿成这个样子,不能碰水吧?” “那你帮我擦身?” “滚。” 嵇承越双手环在胸前,指节轻叩着臂弯,目光细细审视着褚吟脸上每一次细微的变化。他眉尾悄然扬起,从喉间发出一声极轻极短促的笑,转而进了洗手间。 不多久,带着一身水汽出来,客厅的茶几上已经摆满数十种活血化瘀的药,内服的、外喷的、外敷的,应有尽有。 褚吟指指面前,“你看看应该用哪个。” 嵇承越微微昂着头,甩动发丝,无数细小水珠被骤然抖落,飞散在灯光下。他弯下腰,睡袍顺势往两边散开,露出里面精壮的身体。 褚吟脸色一白,映入眼帘的大片皮肤被热水浸润得发红,颈间浮着的水珠顺着肌肉的沟壑往下滑行,最终没入腰间。 她没忍住,不咸不淡提醒:“你能不能把睡袍穿好?” “我一只手怎么系腰带?”嵇承越敛眸。 褚吟起身,捞起两边的带子,干脆利落地系好。 倏然间,耳边响起一声痛苦的嘶声,她将下巴高高抬起。 嵇承越身体紧绷,肩膀下意识高高耸起,“大小姐,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这个行为是在谋杀亲夫?” 褚吟猛地低头,这才发觉自己在系腰带的时候,没收着力道,若是再使点力,对方恐怕很快就会命丧她手。 她只好解开再重新系,一只结实的手臂却突然横过来,揽上了她的腰。 无声对视片刻。 嵇承越最先打破安静,“你刚才说得没错,我确实存了歪心思。你是流氓,我是变态,我们半斤八两。” “你才流氓。” “嗯,我是。” 话音将落未落,唇上一热,吮咬起来。 褚吟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被剥,光的,再回过神,已经跟嵇承越倒在了沙发上。 唇瓣早就换了地方,汲取着花汁,时捣,时吸,时咬。 蓦地,或是因为吃饱了,撤开一寸。 她不满足,一颗心不上不下,十分煎熬,不得不攥紧那扎手的短发,“你干嘛?” 嵇承越望着不远处那双氤了层水雾的眼睛,竟起了逗弄的心思,“褚吟,再叫一声。” “什么?”她就快到达临界点。 “晚上在餐厅里叫的那两个字,再叫一次。” 褚吟拢膝,左手扒住沙发扶手,回想晚上所发生的种种。 ——好哥哥,你让让我吧。 支吾三五秒,她还是叫不出口。 可面前的人吊着她,又故意舐上,一触即离。 她只好松开牙关,认命,“哥哥哥哥哥哥,够了么?” 嵇承越哼笑,鼻息扑上来,让她一阵瑟缩战栗。 他重新贴上,越发卖力,明显感知到兴奋的收缩,接着故技重施,“再叫一声。” 有了一次,褚吟再无心里负担,“哥哥。” “再叫。” “哥哥。” “再叫。” 褚吟要疯了,“嵇承越,你在找死。” 嵇承越嘴角弯起的弧度加深了些许,眼波澄澈温柔。 他忽然觉得,她有点可爱了。 第23章 夜已深沉, 整个城市却还未沉眠。 整面的落地窗,将城市夜景框入其中,窗外的霓虹灯晕染着水彩般的微光, 形成浮动的倒影, 与窗内仿佛是两个世界。 巨大而简约的吊灯自高阔的天花板垂落, 光芒被切割成无数细碎光点,宛如薄薄的钻石之雨在四处跳跃。 客厅的阔大空间里,深沉厚实的弧形沙发吸纳着光线,触感柔和,成为视觉里一处温软的洼地。 褚吟陷在一角,双膝被强行朝两边分开, 是寻常年轻人无法达到的程度。 她微微后仰,目光穿过落地窗投向远方,直到找不到焦点,眼前化为一片虚无,才隐约嗅到周围飘散着的独特气味,极像是在海边掬起的一捧海水,咸而潮湿。 蓦地, 变得浓郁了不少。 卖力取悦她的武器辗转移动到她的耳边, 撕、咬、啃、噬,让她一时分不清肌肤上留下的究竟是涎渍,还是那差点淹没她, 甚至是来自于她的海水。 “舒服吗?”嵇承越问她,“你今天很不一样。” 是不一样。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沙发,还有较往日投入到让她觉得陌生的人,都是促使她失神混乱的始作俑者。 褚吟偏了下头,从他的口中救回自己的耳朵, 转而送上自己的唇瓣。 嵇承越克制不住弯了弯唇,启唇与之缠绕在一起。 他从头到脚都很燥,边回应边牵上她的手,慢悠悠地往自己这边带,乞求一点相应的回报。 褚吟的掌心根本填不满,这让嵇承越不得不搭握上自己的手。 如此这般过了小半晌,嵇承越终是忍无可忍,径直将她按倒,用长指试探泥泞。 这个举动,褚吟霎时就明白了过来。 她伸手搡他肩,“喂,你这里有没有——” “没有。” “那你快起开。”她去拽他的手。 嵇承越不肯,又往里探。 不多久,湿哒哒的左手拉开旁边边柜的抽屉,一盒拆封过的长方形纸盒展露眼前。 褚吟拧眉,面色不佳。 她对嵇承越过往的私生活毫无兴趣,如此游刃有余,一看便知经验丰富,只是那盒子的边缘已有白色的毛边,鬼知道闲置了多长时间。 这还没建立起来的夫妻关系,可不值得她陪他承担风险。 褚吟垂眸,问:“你看看过期没。” “保质期两年,瞎操心。” “你——”褚吟懒得跟他呛,改口,“不是说什么都做不了吗,你现在这是在干什么?” 嵇承越丢掉塑封,让她帮忙戴好,开始缓慢朝里抵。 他直勾勾望着她,抚平她因为陡然不适而蹙紧的眉头,低声一笑,“干,你哪儿用得着手。再说,上次你不是玩得挺带,劲的。” 上次? 褚吟很难不想到他话中所指,就连那日的画面都在脑海中生动了不少。 她抓上他的后背,只因他突然动了起来。 笑声变得断断续续,“嵇承越,我没想到,你还挺记仇的。” “你的行为我不讨厌,但你得鱼忘筌,实在可恶。”嵇承越狠厉了几分,几乎要将她碾成碎片。 褚吟慢慢适应了过来,四肢百骸间涌动着一种说不出的轻快。 她先是抿了下嘴,紧跟着那嘴角便再也控制不住,微微向上翘起,将心底的得意无声地泄露了出来。 见状,嵇承越左手托着她抱离沙发,狠狠嵌入。 猛然间,她被搁上靠酒柜最近的岛台上,凉意沁骨,让她瑟缩不止,从而应激般裹紧,惹得他闷沉出声。 “你做什么?”褚吟小心翼翼抬眼。 她的目光追随着,看他从果蔬柜中拿出一个装着黑珍珠草莓的高脚陶瓷水果盘。 那一颗颗果实,几乎都成了精巧的圆锥体,饱满而端庄,与嵇承越此刻爱不释手把玩的,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下一秒,他拿起一颗,塞进嘴里,随即再度弯腰,衔上她的。 褚吟怔怔的,恍惚中,觉得自己应该是掉入一片草莓圃,不止鼻间清香阵阵,就连她的身上都沾满了果酱,彻底融为一体 后半夜,她都快散架了,还是强忍着酸痛进了洗手间。 嵇承越想要跟着挤进来,被她一脚踹了出去。 再继续下去,天亮就得上社会新闻,标题为:一女不知节制,突然昏厥,后经抢救无效死亡。 水帘之下,泡沫很快被冲刷干净。 她关掉水流,哗哗的水声戛然而止。 拽过搭在台架上的毛巾,仔细擦拭过身体,换上方才顺手带进来衣服。 再出去,嵇承越已经洗好,驻足在不久前两个人胡闹过的那张岛台前。 大理石台面已经恢复整洁,草莓蒂被悉数收入到垃圾桶,取而代之的是一瓶山崎50,赤红色的酒液在灯光下极像是流动的琥珀,令人垂涎欲滴。 褚吟活动了下肩颈,从沙发边的地毯上捡起自己的包包,说:“我先走了,手不舒服的话就打电话叫保姆过来。” 嵇承越晃动着水晶杯,球形冰块撞上杯壁,清脆作响。 他没忍住勾唇笑了下,“次次吃饱就走,你是打算婚后也这样?” “你难道就没吃饱吗?”她不满,就好像每次舒坦的只有她一个人。 “没啊。”嵇承越含一口酒,脱口而出。 “你——” 褚吟哑口无言,思忖再三,放下手里的包,踱步到他面前,拖动椅子坐下,“你是打算让我看你独饮?” “怎么会?有大小姐陪,我求之不得。”嵇承越一贯嘴贫。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缓缓举起杯子,浅浅地啜了口浓烈的液体,任由酒液滑入口中,开始在舌尖品咂着酒中复杂的滋味。 困扰了一整晚的问题,经酒精的挥发,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 她并未抬眼,只是长久凝视着杯中那动荡的漩涡,小声说:“晚上吃饭的时候,你爸妈怎么什么都没问我?” “你希望他们问你什么?” “比如为什么不公开。” 嵇承越怔住之时,魂魄仿佛被什么攫住,抛入一片虚空。 躯体僵硬,神情凝固,脑中嗡鸣,最终都化为一声干脆的短笑。 他举杯,一饮而尽,表情不甚自然地回她,“大小姐,你觉得入赘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情吗?跟你不愿意公开,觉得和我结婚丢人是同一个道理。” “哦。” 她偏开脑袋,声音闷闷的。 寂静如潮水般迅速上涨,填满每一个角落。 两个人僵坐在岛台前,明明近在咫尺,却像是隔着层无形的屏障,一点交流都没有。 褚吟上一秒还在后悔留下来,下一秒竟鬼使神差地叩了叩台面,等对面的人看过来,问:“有吃的吗?饿了。” 视线对上,嵇承越微不可察地挑了下眉。 往开放式厨房扫一眼,他慢吞吞走过去,在橱柜里翻找半天,后又打开冰箱,食材不多,但做顿饭还是绰绰有余。 他拿出培根,还有一小包芦笋。 身后忽然传来褚吟的声音,带了点惊奇,“你居然会做饭?” 闻言,眼底闪过一抹狡黠,碰上米桶的那只手悄无声息地挪开,转而捏了袋速食面出来,毫不犹豫说:“不会,煮面也马马虎虎,还吃么?” “吃,为什么不吃?”她连褚岷烙成炭的葱油饼都吃过,还有什么是她承受不了的。 嵇承越嘴角渐渐裂开,笑里裹挟着坏,开始起锅煮面。 时间不肯滞留,一分一秒,转瞬即逝。 瓷白雅致的面碗搁在她的面前,袅袅水汽在眼前升腾,盘旋,又散开。 面条卧在汤中,表面浮了几星葱花,筷尖轻挑,柔韧有弹性,显得格外诱人。 褚吟低头嗦面的时候,嵇承越短暂离开了会儿。 等他回来之后,她刚吸溜完最后一口汤,碗底干净到几乎能映出她的五官。 她靠回椅背,胃里饱足,舌尖余韵未散,满是那烫嘴的鲜香。 还说什么马马虎虎,她不由在心里腹诽。 嵇承越边将餐具收进洗碗机,边对她说:“备用的洗漱用品都给你拿出来了,护肤品是嵇漱羽之前放在这里的,主卧的床品也帮你换了新的,睡衣是我的,同样没穿过,你先凑合一晚。” 褚吟:“你手是不疼了么?” “离残废还早。” 思绪钝了几秒,褚吟一脸悚然,“我睡主卧?跟你一起?” “你要是想,我没意见,就当是提前适应婚后同居生活。”他耸肩。 “好啊。”她满口答应。 嵇承越瞥着她,“褚吟,我劝你考虑清楚。你现在已经吃饱有力气了,我还想跟你做。” 褚吟顿时如受惊的兔子般窜进了洗手间。 刷完牙,做了个简单的护肤,弯弯绕绕进到主卧,嵇承越正收着自己的充电设备。 她扫视一圈,四件套铺得规整,睡衣叠放在床头,就连灯光都被调节成适合安眠的暖色。 褚吟不由想起客厅抽屉里那盒拆开的措施用品,还有那碗快赶得上汐山园厨师手艺的清汤面,再加上眼前的这些,喉间猛然一紧,张了张嘴,“看不出来你还挺会照顾人的。” 一句话,让嵇承越瞬间定格。 这语气不像夸奖他,倒不如说是在阴阳怪气地讽刺他。 他轻轻“呵”了一声,“是么?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说完,他又好死不死地补充,“开心吗?” 褚吟心底深处泛起一丝陌生的情绪,涩到叫人惊惶,就像是咬了口生涩的青杏,在暗无天日的角落暗暗发酵,散出陈年老醋般的气味。 她垂下头,扯着睡衣的那只手蓦然蜷握,指尖无意识掐进掌心。 开心吗?好像一般。 “问你呢?”他锲而不舍追问。 她舒了口气,强行让自己恢复镇定,不咸不淡:“滚吧,我困了。” 第24章 晨光自遥远的地平线爬升, 终于挣扎着抵达城市的最高层,透过一整排落地窗汹涌而入,将整个空间镀上柔和的金色, 显得一切都很安静祥和。 猝然之间, 入户门响起啪嗒的开门声。 郑允之轻车熟路, 手上拎着两个精致的牛皮纸袋,径直走到了主卧的门口。 扣动门把手,纹丝不动。 他只好清了清嗓,语气贱嗖嗖地,“越兄,阿越, 小越越,快出来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叩了叩门,依旧无人理会。 郑允之搁下手里的东西,将T恤的袖子挽起来,露出一边精壮的手臂,高高抬起,打算再敲一次。 这次用了十成十的力。 然而手还没落下, 身后客卧的房门却突然从里打开, 脚步声不疾不徐,男嗓散漫闲懒,“郑允之, 你大清早发什么疯?” “欸?你怎么突然睡客卧了?”郑允之指指主卧,又瞧瞧他身后的客卧,一脸茫然。 嵇承越抓了下头发,朝客厅走去,“这是我的房子, 管得着么你?” 这么冲?吃炸药了? 郑允之在心里吐槽,脸上还是笑眯眯的,亦趋亦步地跟在他的身后,一同到了餐厅。 “你来做什么?”嵇承越给自己倒了杯水。 郑允之早就熟悉他这套房子里的每一个布局,每一个设施。 眼下,他从餐边柜里拿出好几个瓷盘,连带着还有两双筷子和汤匙,边将牛皮纸袋里的东西往外腾,边说:“你前两天不是说想念二中附近的那家鸡蛋灌饼吗。喏,我帮你买来了。这个核桃花生豆浆也是他们家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 闻言,郑允之眨眨眼,表情凝固。 下一秒,他猛拍一把自己脑门,“嗷,是原胥那个傻叉说的。算了,便宜你了。” 靠厨房的中岛台上摆放了个用光轴DIY的长方形风筝时钟,此时刚好走到9ine的位置。 嵇承越瞥着他,眸色渐深,“你不太正常。怎么?又被甩了?” 郑允之嘴角的笑意一点点消失,面带哀怨地把从一次性吸管上撕下来的包装纸丢到嵇承越的怀里,“你能不能盼我点好的?” “呵” 嗤声终于从嵇承越的喉咙深处钻了出来,带着点难以言表的轻蔑。 郑允之目光无处安放,声音出口便飘飘然,“嗐,我承认我有点重色轻友,但这可不代表兄弟我心里没你啊。” 说着他顺其自然地伸臂搭在了他的肩头,“看,早餐。虽然送错了人,但我记得读书时你也常跟我们一起去吃的。” 嵇承越懒得搭理他的油嘴滑舌,自顾自地将早餐分出一份,收入到不远处的嵌入式保温抽屉里。 郑允之反应迟钝,过了三五秒,才发现面前的餐盘没了,多出来的那份鸡蛋灌饼和豆浆不翼而飞。 他不由激动起来,“欸,你干啥?不给我吃啊?” 嵇承越自回国后,很少会在早餐吃这些油腻的食物。 他咬一口,适应半晌,才慢吞吞地继续享用。期间,斜睨一眼,“我就不信你能忍到现在什么东西都没吃。” 郑允之一脸赧然,摸摸后颈,不由轻舔了下唇角。 那家早餐店开了快十年有余,位置又在三所学校的正中央,不到八点就已大排长队。 六月初的京市正处盛夏,闷热非常。他当时特地在车里小憩了半个多小时,才下去排队,还是等了许久。 老板经验丰富,三个吊炉同时使用,一旦出炉,会先满足每一个买多份的人。 郑允之一口气买了三个,在拿到第一个时,想着索性边吃边等,所以在来锦耀前,就已经将自己喂饱了。 想到这里,他猛地挺直了背,脖子僵硬梗着,嘴硬道:“我我胃口大,吃两份,不行啊?” “哦。” “那快拿出来啊。” 嵇承越无动于衷。 郑允之急了,“快点快点,你该不会要留着当午餐吧?嵇家破产了?” 两个人顿时闹作一团。 你推我搡间,偌大的空间里忽然响起一声不耐又尖锐的惊叫,大喊:“嵇承越!” 嵇承越滞了一瞬,没有多余的表情。 相比他,郑允之明显被吓到了,眼睛瞪得溜圆,张大的嘴巴迟迟闭不上,“你屋里有女人?” 主卧内,一直安眠无梦的褚吟,越来越不踏实。 她浑身上下都黏糊糊的,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有什么大型猫科动物在贪婪地用舌头舔舐讨好她,让她甘之如饴,却又倍感烦躁。 蓦地,她意识变得迷离起来。 眼前有个影子若隐若现,渐渐跟嵇承越的五官重合在一起。 天呐,褚吟忍不住震撼。 嵇承越是真的有点欲求不满吧,昨晚折腾了五六个小时,这会儿又接着来? 不行不行,不能再舔了,她快湿透了。 褚吟半分犹豫都没有,双手毫无章法地在眼前挥动,怒喝:“嵇承越!” 她跟着睁开眼睛,余光里,一大坨毛茸茸十分狼狈地半趴在床边的地毯上,眼神非常无辜。 嵇承越呢? 她霍然起身,前后左右都瞧了瞧,顿时豁然开朗,“千金?刚刚该不会是你吧?” 三花委屈巴巴喵一声,头也不回地跳进了角落的麻垫猫抓窝里。 褚吟懊恼不已,靠上床头,连连深呼吸。 缓了会儿,她翻身下床,出了卧室? 脑内轰的一声。 褚吟一时为难,往前走不是,往后退也不是。 郑允之再次张大嘴巴,视线在嵇承越还有褚吟之间徘徊。 惊恐的利爪攫住他,让他每一口呼吸都仿若在挣扎求生,四肢都跟着失去了知觉,颤声问:“你俩该不会在谈恋爱吧?” “不是。” “没有。” 褚吟跟嵇承越异口同声。 “可是”郑允之牙齿直打颤,说不出一句囫囵话,不断洗脑自己这只是他的幻觉。 “你见过哪对情侣同在一个屋檐下,还分房睡的?”嵇承越一语中的。 “也是哦,”郑允之认同地点点头,“那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话音刚落,褚吟不由哆嗦了下。 这画面太惊悚了吧,为什么郑允之的表情有种她鸠占鹊巢,抢走了嵇承越的既视感? 她看不下去了,立时扭头进了洗手间。 待她彻底消失在眼前,嵇承越蹙起眉,举起自己受伤的那只手,单枪直入,“我受伤了,她昨晚大发慈悲送我回来,然后借住。” 掐头去尾,省略掉中间的一大段,这才是正文。 郑允之勉强被说服,可还是觉得离谱。 出声前,他朝洗手间的方向睇过去一眼,确认是否安全,“恕我直言,褚大小姐一直视你为眼中钉,纵使是大发慈悲,也定会送完你,就马不停蹄离开。而且,她哪怕真的需要找地方借住一晚,找我帮忙都比来你这里概率大。” 嵇承越轻哼,气笑了,冷不丁踹过去一脚,“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郑允之脑回路惊奇,被骂也毫不在意。 片刻后,做出泫然欲泣的样子,抱上他的胳膊,“还有还有,我突然发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什么?”他问。 “呜呜呜呜”郑允之五官皱在一起,“我都没来你家住过,你怎么这么双标啊?” 嵇承越抽回自己的手,恶心坏了。 他喝完最后一口豆浆,杯子撂进脚边的垃圾桶,“那天早上躺在我床边地毯上的是狗吗?” 这话恰好让从洗手间出来的褚吟听见了。 她神色一凝,“那个无意打扰,我先走了。” “回来,”嵇承越声音不大,“吃了早餐再走。” “不用不用。”她摆摆手。 “快点。”嵇承越语气不容置喙。 褚吟悠悠踱步过去,坐在中岛台的另外一边,距离对面的两个人足有一丈远。 嵇承越从保温抽屉拿出先前放进去的早餐,费力推到她的面前。 褚吟用筷子夹起看一眼,“鸡蛋灌饼?二中附近的那家?” 嵇承越嗯声,“有放萝卜丁,你不是喜欢吃?” “你怎么知道的?” “之前在学校见你买过几次。” “哦。” 这么和谐友爱,郑允之瞠目。 他刻意将头微微低下,这段时间忙着恋爱,到底错过了什么?这两个人之间的磁场变化简直是天翻地覆。 褚吟很快吃完,抽纸拭嘴角。 她想起丢在玄关柜子上,刚刚换下来的睡衣,“你那个睡衣我带走了啊,改天我买套新的还你。” “不用,丢那里留给翁姨洗吧。”嵇承越淡声。 褚吟敛眸,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 她万分庆幸不久前在半睡半醒间喊出嵇承越的名字后,作为当事人的嵇承越,还有旁观者的郑允之,并未仔细找她盘问缘由,让她难堪。 浸染到睡裤上的污渍,还有睡衣上的汗渍,都在证明她才是色令智昏的那一个。 褚吟从高脚椅上弹起来,正色,语焉不详,“我先走了。6月7号,别忘了。” 郑允之虽沉默,但一直竖着耳朵。 哇!这两个人居然有秘密。 听见入户门咔哒关上,他带着诧异询问:“什么意思?7号你们要干嘛?” 嵇承越没吭声,拽上他的后衣领,迫使他不得不跟着倒退到了玄关。 “干嘛?” “指纹删了。” “为啥?” “你觉得呢?” 郑允之茫然了片刻,想起适才又是直接开房门,还有欲要大力敲门的举动,谁能想到睡在主卧的人会是褚吟啊。 见面前的人一脸不情愿,嵇承越下最后通牒,“万一哪天我谈恋爱,或者突然结婚,留着你的指纹,这算是什么事?” 郑允之不怕死,说:“你都寡了二十六年了,怎么可能?” 没法交流,都暗示到这份上了,木头就是木头。 嵇承越不再多言,按着郑允之的脑袋,拽着郑允之的食指,成功删掉了指纹。 他是寡了二十六年。 但等到6月7日那天过后,就不是了。 第25章 天空蓝得深邃而透明, 几缕云絮被微风揉碎,薄薄地浮着,又轻又软, 恰似不经意间几片素纱, 让阳光尽数洒下, 慷慨地覆盖着万物。 自那天早上从嵇承越家离开,褚吟连续一周连轴转,亲自盯联名周边第二弹正式上线,生怕再出现像上次一样的问题。 昨晚从公司赶回瑾山墅,饭都没吃两口,她忙不迭跑回卧室睡觉。若不是中途姜幸拿着她遗忘在楼下的手机上来叫她, 她肯定会忘我地睡到直接错过领证的时间。 至于姜幸为何会好端端地将熟睡的她叫醒,这还得拜嵇承越所赐。 当时她睡眼朦胧,眼皮耷到只留有一小条缝,含糊不清地问怎么了。 姜幸单膝跪上床面,费力掰开她的左眼,将亮着的手机屏幕怼到距离她一尺远的位置,说:“宝儿, 你未来老公都给你打了八个电话了, 你不然委屈自己一下,回一个?” 褚吟根本不清醒,耳边的声音像是扰人的蚊子在嗡嗡嗡。 她拨开姜幸的手, 翻了个身,继续睡。 姜幸没辙,摸出手机,挑了首恐怖童谣,音量拉到最大, 专程放给她听。 褚吟猛然睁眼,全身上下顿时爬满了鸡皮疙瘩。她瞪着她,“姜幸,你缺大德了。” 姜幸耸耸肩,不以为意,慢吞吞关掉音乐,另一只手上刚沉寂了没一分钟的手机,再次歇斯底里地振动了起来,“赶紧接,嵇承越打的。” 她看了一眼,兴致缺缺,不太想理会,但是姜幸早就被嵇承越烦死了。 这段时间,她跟着褚吟忙前忙后,每天只在午餐时间过一下游戏的每日任务,新出的自推卡面都没来得及抽。 适才在楼下,一口气氪完三千块,她在心里默默祈祷系统能多眷顾她一下,不料下一秒,茶几上褚吟的手机瞬间化身催命鬼,一遍又一遍地打断她施法。 不然她也不会不懂事到去扰人清梦,毕竟褚吟上楼前千叮咛万嘱咐,除非是有天大的事情,否则绝对不要去招惹她。 姜幸现在一闭眼,就是振动音,“给我接。” 她自作主张,滑动接听,探手贴到她的耳边。 褚吟从她手里接过手机,压根没给对方说话的机会,怒喝:“嵇承越,大半夜吵人睡觉,你也缺大德!” 也? 嵇承越巧妙捕捉到,疑惑短瞬,转而抬腕看时间,“现在不是才晚上八点?” 褚吟沉浸在方才酣畅淋漓的梦乡中,早就不知天地为何物。她清了清嗓,恢复镇定,问:“你有事么?” “明早九点,别忘了。” “什么九点?”她脑子里还钝着。 嵇承越倒吸口气,嘴角微微抽动,轻叱,“大小姐,一周前可是你亲口嘱咐我别忘了6月7号,所以你现在是个什么意思?这证还领不领了?” 褚吟长睫扑簌两下,视线终于聚焦,“领领领,忙忘了。” “是么?”他声音冷冷淡淡。 她微屏着气,细声,“九点对吧,我一定准时到。” 事实是,褚吟还是睡过了,而嵇承越也没有傻愣愣地在民政局门口苦等。 好在京市婚姻登记处的现行政策比较人性化,预约时段属于建议性而非强制性,当事人可在预约当天持预约号随时到场取号办理。① 领证的流程没有想象中那般繁杂而冗长,两个人办理完,前后脚出了民政局。 褚吟翻看着手里的红色小本子,一时五味杂陈。 天呐,她的脸怎么肿成这个样子?果然不能睡太久。 她忽地止步,侧身面向嵇承越,“等有时间一定要来重新补办一次,就说是丢失了。” “有时间?”嵇承越乐了。 闻言,褚吟慌忙埋首,鬓角似有冷汗滑过,“昨晚睡前习惯性地给手机设置了免打扰,真不是故意的。” 嵇承越目光垂落一瞬,视线轻飘飘地拂过她,随即又漠然抬升,转向身后。 聂叔拎着个手提袋,逢人就发放一包喜糖,笑得合不拢嘴。 他觉得那笑刺眼,愈发烦躁起来。要不是深知大小姐的脾性,在临出门前打了几通电话,又发了十多条消息,他今日恐怕就要成为民政局门口供所有人观赏逗乐的笑柄了。 褚吟哪懂他的这些心理活动,竟自顾自地用埋怨他来给自己开脱,“你这不是也没来嘛,有什么好气的?” 嵇承越甚少会公开跟她呛,当下是真有点忍不住,“大小姐,你还有理了,是么?” “没理没理,你先消消气,”她哪敢再造次,环顾四周,看见街对面有家挺有格调的粤菜馆,说,“这样吧,我请你吃晚饭。一是为了赔罪,而是庆祝我们领证,如何?” 聂叔恰好在这时发放完最后一包喜糖,驻足在两个人的旁侧,跟着提醒,“少奶奶,墨徽园今晚有准备,是夫人一手操办的,就是为了庆祝你们登记结婚。” 少奶奶?好奇怪、好陌生的称呼。 “聂叔,在外还是按以前那样称呼我比较好,”褚吟喉头吞咽,耳朵里痒痒的,“晚上都有谁在啊?” “嵇老先生、董事长和夫人,还有大小姐。”聂叔掰着手指。 话音刚落,嵇承越蹙眉,注视着她,“可以不用去。” “真的?” 褚吟犹豫着,虽说是协议结婚,还各有所图,但这并不代表她就可以随心所欲。在两家人不知情的状况下,他们就是真真正正的夫妻,有些事情、有些场合,就必须要全身心地去投入。 她呼出一口气,“没事,去吧。” 说完,眨眨眼,表情挺招人恨的,“那我就只能找时间再请你吃饭赔罪了。” 嵇承越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夕阳的金辉已渐次褪去,天穹转成青黛色。 墨徽园亭阁的飞檐,在暮色里显出几分倦怠,极像是倦鸟收拢了翅翼,默然栖于夜色降临前的安宁之中。在白日里鲜艳亮眼的朱漆栏杆,此刻也跟着融入半明半暗的薄暮里,如游走的暗影,显得尤为幽深与寂寥。 褚吟只在幼时跟随父母来过一次,已无多余的印象。 此时,她走走停停,与嵇承越穿梭过一道垂花门,再右转,便到了靠着东厢房的宴客厅。 内里十分热闹,褚吟还没进去,就已经听到了声音。 嵇叙林有个线上会推不掉,得晚一点过来,这会儿只有谢婉华和嵇漱羽在。 两个人一看见他们,赶忙从卧榻上下来,一人拉着褚吟一只手,聊得不亦乐乎。 褚吟笑着回应,后在嵇叙林出现,还有佣人来告知晚餐已准备好的时候,不由问了句,“爷爷不一起吗?” 她无意抬眼,目光撞上对面的几张脸。 分明是微笑的模样,但那笑容却好似挂在墙上多日的面具,僵硬、凝固,一丝一毫生气都没有。 褚吟疑心自己是否眼花,下意识眨眨眼,重新聚拢目光。 谢婉华开口,声音平静得体,与刚刚差别不大,“爷爷他身体不大爽快,说过几天调养好了再来。” 褚吟点了点头,动作谨慎得如同操纵着的提线木偶,缓缓慢慢地跟着到了主餐厅。 转眼间,碗碟渐空,酒瓶见底,言语和笑声都渐渐低了下去,直至被夜色温柔吞没。 嵇漱羽轻轻放下手中的碗筷,看向褚吟和嵇承越,含笑说:“今晚就别走了,住下来呗。” “不用。”嵇承越脱口而出,拒绝得很快。 他明显感觉到坐在旁边的人打了个颤,连忙补充,“不用这么麻烦。” 谢婉华跟嵇叙林对视一眼,“回自己家住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老昼,吩咐人把西厢房收拾出来。” “好的,夫人。”老管家应完便走了。 褚吟一直没吭声,悄无声息地打量着每一个人。 都很古怪,就连嵇承越的话都变少了。 不管是先前她主动提起嵇承越的爷爷,还是现在吩咐佣人去打扫房间,都让她有种嵇承越与这里所有一切都不熟悉的感觉。 她同样不常回汐山园住,但那里一直都有她的房间,而且每日都有人在打扫,方便她随时回去留宿。 正这样想着,左手边的嵇承越突然起身,“我出去回个电话。” “你一个人可以么?”他问她。 褚吟眼睛澄亮,“去吧去吧。” 为了登记结婚,嵇承越今天特地穿了件白色休闲衬衫,领带束得规整。 出了宴客厅的门,他蛮横地扯下来,缠绕在指尖,悻悻地踩着青石砖朝外走。 绕过两处小花园,脚步不由停下来。 眼前,西厢房的灯亮着,里面的人正私语窃窃。 嵇承越未多停留,转身就要走。 房间内打扫的人从里支起窗子,使得许多声音都毫无阻碍地传递到了他的耳朵里。 “这收起来真是有点麻烦。” “对啊,老爷子每周都会购买很多字画,之前还只是堆在少爷的书房里,现在连睡觉的地方也摆满了。” “可能是因为少爷从不回来住吧,空着也是浪费。” “墨徽园空房间有很多啊。” 嵇承越右手抄在口袋里,从始至终都垂着眼眸,很难看出他现在是何表情。 蓦地,有人悄悄地靠过来,仰着脑袋看他,“嵇承越,你傻站在这里做什么?妈让我出来找你。” “你叫得倒是挺顺口。”他的语气晦涩难辨。 褚吟心里的那点古怪愈发强烈。 面前的人气息闷沉,眼底压抑着阴戾,在她的注视下,格外突兀又急促地咳嗽了一声。 下一秒,她看见不远处的房间里,正有人动作慌乱地收着支撑杆,阖上了半敞着的窗户。 褚吟出乎意料一怔,更加确切了自己心里的猜想。 她没回应嵇承越的阴阳怪气,忙不迭蹲下身,右手捂上肚子,哭痛起来,“嵇承越,不行了,我这里突然特别痛。” 嵇承越始料未及,跟着低身,掌心托上她的半边脸蛋,着急问她,“哪儿疼?” 她指指自己的胃,“这儿。” “怎么这么突然?” “刚才其实就有点疼。” 恰时,宴客厅里的所有人都陆陆续续出来。 嵇漱羽最先看到他们,“小久?阿越?你们这是怎么了?” 褚吟难耐闭目,有气无力,“应该是吃撑了,肚子痛。” 谢婉华霎时慌了,“阿越,快把小久抱进前院的客厅。” 嵇叙林同样面色焦急,“老昼,打电话叫医生过来。” 嵇承越作势就要抄过褚吟的膝弯,将她打横抱起来。 她赶忙制止,小小声说:“爸、妈,阿羽姐,我这是老毛病了,恐怕得住院才能好,让聂叔叔直接送我去医院吧。” “好,好,都听你的。”谢婉华完全来不及思考,只让老管家打电话叫司机去开车。 不多久,车子从地下车库驶出来,停靠在垂花门外的马路上。 嵇承越将抱在怀里的褚吟放入后排,刚打算伏身进去,余光里忽然瞥见较其他人多迈下一级台阶的谢婉华。 他关上门,往前几步,“你们早点休息,我陪她去医院。” “做完检查记得打个电话回来,还有还有”谢婉华压低声音,“你结婚的事情,我跟你爸商量过后,没敢告诉你爷爷。你也知道,他好面子,顾虑又多,对外不公开就算了,你还入赘,总归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好,我知道了。” “阿越,你爷爷他其实挺挂念你的,还说过段日子会跟你叔叔一起回来,让你到时候回来吃饭。” “不用了,我未必有空。” 嵇承越后撤一步,是在预告自己随时要离开。 他双肩无力垂下,像是不堪重负般松弛,牵强扯唇一笑,瞬间刺穿了那层薄薄的伪装,“妈,这么多年,你累不累?” “阿越”谢婉华欲言又止。 他竭尽气力支撑着唇角的笑,“但我特别累,真的。” 很快,车灯撕裂沉沉的夜色。 车子消失得万分决绝,周围仿佛被抽去了魂灵,只留下无边的寂静与尘埃的叹息—— 作者有话说:①参考自网络 第26章 车子很快绕出胡同, 融入车流之中。 车厢内,只有空调系统在暗中运作,发出几不可闻的嘶嘶轻吟, 如情人耳语般轻柔。 褚吟端坐着, 凝神细听。 在这万籁俱寂之中, 嵇承越的气息竟这般清晰可闻,一声接着一声,密不透风地包裹着她。 她伸手抚过温润的胡桃木饰板,指尖所到之处,冰凉坚硬,就如同这让她万分憋闷的氛围。 过了三五分钟, 耳边响起座椅上的真皮与身体相触时,发出的轻微而柔和的摩擦声。 她温顺地低着头,在旁边的人看过来前,已悄无声息地将手覆到适才嚷嚷着特别痛的部位。 嵇承越脸色不太好,颇为无奈地掀眼看她,片刻,突然出声, “这么痛吗?” 褚吟不由屏住呼吸, 声音虚弱如游丝,“嗯。” 周围再次安静下来。 她用余光扫过嵇承越,对方脸上残余的表情, 显露出底下深埋的疲惫与凝重,使得整个人看起来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时间流速似乎缓慢了下来,思绪如微尘般悬浮。 最终,再也撑持不住。 褚吟猛地挺直腰背,拍拍主驾的椅背, 说:“聂叔,送我回瑾山墅,不去医院了。” 司机短暂一怔,自车内的后视镜看向后排的嵇承越,似在询问他的意见。 嵇承越坐在那里,纹丝不动。面孔也如一块打磨过的石板,无波无澜,不见丝毫情绪起伏。 他的嘴唇轻启,细如蚊蚋,“听她的。” 聂叔得令,立时掉头往反方向开。 见状,褚吟轻车熟路地升起车内的隔断挡板,佝偻了这么久的腰,一旦得以施展,便有些意犹未尽。 她双臂抻直,越过头顶,几乎快要抵上劳斯莱斯的星空顶。 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松弛下来,让她不由自主发出一小声满足的轻哼。 嵇承越的视线始终落在她的身上,眼帘微微低垂,嘴角时不时会努力牵动,向上弯起。 那笑容虽乏力,却宛如烛火轻轻一颤,在苍白的脸上点染开一小片柔和的光晕。 他开口说话,声音是沙哑的,“不装了?” 明明白日里睡了也有足足十几个小时,褚吟却觉得大脑里仿佛塞满了浸水的棉絮,滞重得搅不动半点波澜。 她强行驱策着它,费力运转思维,跟着挤出一丝苦笑,“不装了,就不是吃这碗饭的料。你爸妈应该没看出来吧?” “他们应该没有,但嵇漱羽未必。”嵇承越摸出手机,触亮屏幕。 通知栏除却几条新闻推送,堆叠在一起的微信未读消息里,最先闯入眼帘的便是嵇漱羽发来的。 很简短的一句,并未叮嘱嵇承越好好照顾她,也没让到医院检查完后记得回电,而是:【早点休息。改天叫上小久,我们私底下一起吃个饭。】 褚吟面露惊恐,“阿羽姐应该不会告诉叔叔阿姨吧?” 嵇承越将手机丢进储物盒,语气非常笃定,“不会。” 她长吁一口气,心头的担忧终于消散,懒散靠上座椅。 嵇承越的目光仍缠绕在她的脸上,目不转睛地审视着,似要将她看个通透。 良久,他毫无征兆地问她,“为什么?” “什么?”褚吟反应不及。 嵇承越顿了下,倾身靠近,“闹这么一出,为什么?” 褚吟猛一抬头,直直撞上他的一双眼睛。她瞳孔本能地扩张,竭力收容他猝然放大的面容,可视野却不由虚晃起来,脱口道:“你不是不想待在那里吗?” “谁告诉你我不想待的?” 闻言,她整个人僵住了,喉头紧涩,“啊?” 难道是她头晕眼花,琢磨错了? “怎么看出来的?” 她又懵了。 当下什么也顾不上,管他状态是好是坏,忍不住就骂,“嵇承越,你神经吧。老娘带你脱离苦海,你现在在这里装大尾巴狼” 褚吟嘴唇上下翻飞,连珠炮般不知疲倦。 嵇承越原该觉得厌烦的,然而待这喋喋不休的机器,渐渐烧干最后一滴燃油,他竟有些留恋不舍。 抬起的手不自觉停留在她的嘴边,又不由自主地摁捻了下,饭后特地涂抹的那层唇蜜瞬间花了一多半。 褚吟觑他一眼,后又耷下眼皮,用很不满的语气说:“你干什么?想让我闭嘴就直说,抽什么风抹” 又开始了。 一口气不换,指责他的不是。 他的思绪,早已不受控制地滑向那嘴唇的轮廓,近在咫尺,微微翕张,像无声的邀请,又像命运设下的迷障。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短短一瞬,又或许漫长得仿佛一个世纪。 嵇承越终是贴上了那两瓣柔软的唇。初时只是轻触,转瞬之间便演化为一场深陷。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猝不及防,褚吟被迫着昂起头,忍受他带着近乎要拆吃入腹的力度夺取她口腔里的呼吸。 牙齿偶尔磕碰在一起,隐隐作痛。 疼痛与悸动彼此盘绕,在神经末梢迸裂出尖锐的爆鸣。 褚吟胸腔内早已空空如也,窒息的眩晕感让她觉得煎熬。 她松开攥在他衣襟上的那只手,改为狠狠地拍打与推搡。 嵇承越索取够,恋恋不舍地撤开,禁锢着她的力量跟着消散。 她像被抽取了所有骨骼,虚脱般大口喘气,恶狠狠地剜向对面一眼,“你突然亲我干嘛?” 嵇承越笑意渐深,“你激动什么?又不是头一回。” “那能一样吗?以前都是为了上床顺带的。现在你要做吗?你敢做吗?”她故意瞥向前排主驾的方向,摆明了是在挑衅他。 嵇承越抬腕确认时间,附耳对她说:“大小姐,我不信你不知道这车的隔离屏有隔音效果,所以我要、我敢,你呢?” 褚吟脸颊滚烫起来,心脏在胸腔内狂跳不止。 她环顾四周,大脑里不受控地上演起令人血脉偾张的画面。 有她被弯折到极限,任他跪地取悦的场景。 也有她居高临下,任他技巧挺进的场景 褚吟都可以接受,并且乐于配合,毕竟以往,嵇承越给她的体验都很好,但这并不代表她就有可以放任其他人在场的猎奇爱好。 纵使听不见,也不行。 经过再三思忖,她投降认输,“行,你厉害,我不敢。” 嵇承越脸上硬挤出一种夸张的苦相,拖长了腔调哀叹,“白期待了。” 褚吟:“变态。”- 劳斯莱斯在半个小时后到达瑾山墅。 停留几秒,再次掉头,往锦耀开去。 聂叔一头雾水,这个晚上,他几乎跑了半个京市,从南到北,又接着变换方向,完全是他平时一整天的工作量。 期间,他小心谨慎地偷瞄了后排两个人一眼。 自刚刚嵇承越告知他新的目的地后,中间的隔离屏就没再升起来。 两个人中间有扶手箱隔着,气氛却格外微妙。 他大致已经捋清楚了,少奶奶没有不舒服,看少爷的表情,好像一早就知情,也不知道具体是在密谋些什么,跟今晚让他在路上来回折腾一样,都让他莫名其妙。 不多久,终于在凌晨时分顺利到达锦耀。 地下车库,四周都覆盖着吸音材质,吸尽了轮胎摩擦与引擎低吼的余韵。 嵇承越偏头往旁边看,路途遥远,这人已睡熟了,在暗淡朦胧的光线里,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沉静无声,像只温驯的小猫。 他从储物盒拿回手机,塞入裤子口袋,转而冲前排的聂叔说:“今晚的事情你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我爸妈那边我去说。下班吧,早点休息。” “好的,少爷。”聂叔颔首应下。 嵇承越开门下去,绕到另外一边,将睡得东倒西歪的人抱入怀里。 尽管他的动作小心到了极致,连呼吸都变得谨慎,眼前的人却还是一碰就醒。 褚吟僵住片刻,问:“到了?” 嵇承越笑起来,“还撑得住吗?” “当然。我这只是短暂休憩,总不能让你白亲。”褚吟急道。 聂叔双目圆睁,生怕再多听一句,饭碗会丢,赶忙封闭五感六识。 嵇承越一面笑,一面用指尖轻轻掐着她的半边脸蛋,“那还不赶紧下来?聂叔该下班了。” 褚吟猝然抬首,往前面看去,所有思维顷刻短路,“啊?聂叔还在啊。我我我我这就走。” “褚小姐不用着急。” 聂叔在工作中一向谨言慎行,各方面都展现出卓越的专业素养和强大能力。 他已经自然而然转换了对褚吟的称呼,并且收敛起那不甚自在的神情与姿态,笑得格外慈祥。 褚吟放松了下来,急忙拽着嵇承越就上了楼。 出了电梯,空间变得独立,有隐私后,她忍不住埋怨,“嵇承越,你干嘛不早点叫醒我?让我在聂叔面前口无遮拦,多丢人。” “大小姐,装病被我看穿不觉得丢人,成年人之间稀松平常的一点对话被其他人听见,就让你在意成这个样子,会不会有点双标啊?”嵇承越从玄关柜中拿出拖鞋,搁到她的面前。 褚吟迅速趿上,根本没打算反省自己,继续抱怨:“那你还是有错。刚才在楼下,你不叫醒我,是打算抱我上来吧?干嘛!我可是跟你过来上床的,睡觉哪里不能睡?” 话音刚落,嵇承越就像是一阵裹挟风暴气息的风,猛地卷到她面前,以一种巨大的、不容抗拒的力量将她整个攫住。 她的身体撞进他坚实的胸膛,双脚几乎离地,失去重心。 嵇承越落下的唇瓣同样蛮横,从她的唇角缓慢挪动到耳边,含糊不清地说:“那就别浪费时间了。” 褚吟浑身发烫,像被点燃的炭火。她不再等待,伸手攥上他的领口,不管不顾地贴上了自己的唇。 两个人迅速纠缠在一起,如狂热的鱼儿互相追逐嬉戏。 他紧紧扣着她的腰肢,把她抵靠在墙上,另一只手也不闲着,在她后背上游移。 很快,她感觉到有冰冷的水流打在身上,湿漉漉的触感令人难受。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她的衣服已经完全被打湿,黏腻地挂着,让她不得不一并褪下。 嵇承越就在她的身后,用一种很怪异的姿势没入。他的手顺势而下,勾起她的一条腿,右手则握住她蓬勃跳动的心脏,轻揉慢捻,带着浓浓的侵略,引她不停颤抖。 褚吟察觉到今晚的嵇承越格外不一样,比平时要粗暴许多,像是有无数的怒火和委屈积攒到现在,想要一股脑发泄出来。 末了,她被他从洗手间抱回主卧,两边膝盖都跪得红通通的,一擦上柔软的棉被便不禁吃痛出声。 嵇承越没再继续,靠上她旁边的床头,一动不动。 褚吟翻过身,从枕下摸出手机,编辑一串数字发了出去。 床头嗡声传来。 嵇承越视线偏移,不解问她,“409381,什么意思?” 褚吟用着命令的口吻,“汐山园的入户密码。小老太太过两天出院,你抽空搬过来。” 第27章 又静了下来。 褚吟慢慢坐起来, 用棉被将自己欲盖弥彰地包裹起来,伸手戳嵇承越的时候,香肩半露, 春光无限。 可她不管不顾, 还在往他的面前凑, 这里戳戳,那里碰碰,最后停留在他的颊边,一探再探,不再动了,“什么情况?怎么这么烫?” 她探身揿亮全屋的灯, 奶白色骤然散开,淌满整个空间。 嵇承越禁不住,猛地闭紧双眼,待适应过来才慢慢睁开。 褚吟呆坐一旁,视线小心地向上移动,渐渐探向他的脸——双颊通红,像涂了一层过分的胭脂, 与苍白的嘴唇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额角滚烫, 几缕汗湿的头发紧贴着皮肤,仿佛在蒸腾着热气。 她脑回路惊奇,沉吟道:“你这到底是爽完没缓过来, 还是感冒发烧啊?” 嵇承越皱了下眉,斜睨她一眼,唇瓣翕动,最终懒于开口,一脸漠然。 褚吟微愣, 旋即脸色一黑,急得直跺脚,嘴上不停咕哝:“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恍惚间,他再抬起头,女孩子竟不知何时跳下了床,穿着一件他的宽大T恤,在他旁边的地毯上宛如陀螺般转来转去,让他这会儿本就沉重混沌的脑袋越发胀痛,眼睛也被晃得有些睁不开。 他没片刻犹豫,往前吃力倾身,将她拽坐在床边,无奈开口,“你能不能安静会儿?” 褚吟充耳不闻,依旧焦急万分,并且迟迟缓不过来,还在叽里咕噜,念念叨叨着怎么办。 嵇承越喉头凝噎,一股暖流猝不及防涌上心头。他怔然凝望着她,万没想到她居然还有如此担忧他的时候,这简直比彗星撞地球还要惊世骇俗。 他的眼底是藏也藏不住的震惊与欣慰,唇角的弧度压抑不住,不由收紧五指,以一种宽慰的力道摩挲着她的手背。 强忍着浑身不适,硬着头皮说:“我没事,你不用——” 未说完的话止在喉间,他模糊间难得听清了她的一句碎碎念。 褚吟面色凝重,“完了,会不会传染给我啊?” 嵇承越脑袋嗡嗡作响,一股灼烫的气流直冲头顶,差点让他背过气去。他抬头望向天花板,目光幽沉,就知道不该对她抱有期待,不然也不会气个半死。 他觉得自己快病入膏肓,咬紧了牙关,“大小姐,你还是人吗?” 褚吟的神思终于归位,下意识往回抽动自己的手,懵懵然地反问他,“我怎么了?” “你说呢?”嵇承越左脚一挪一踢,迫使她从床面上离开,紧接着还刻意地用手掸了掸,“我这半死不活地靠在这里,你却只担心自己会不会被传染,合理吗?我请问。” 闻言,她慌忙张望四周,表情变得僵硬。 褚吟不是不清楚自己一向遇事都很容易一根筋,说什么,做什么,优先想的就是遵循本心,从来不会为外界因素而改变。 她微微停顿,在心里措好词,立时浮起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佯装得非常体贴,“你别污蔑我,我我我一直在默默地担心你。” 嵇承越从这经过圆滑打磨过的言语中,是完全听不出半点差池,可偏生字字掷地有声,才让他愈发觉得刻意。 他眉头紧拧成一个死结,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让他几乎是半分思考都没有,忽地抬起手,将旁边的鹅绒枕狠狠丢了出去,“滚蛋。我这会儿是真有点烦你。” “那我走了?” “走吧。” “真走了?”她还在锲而不舍地问。 “走吧!”他的语气趋近不耐烦。 褚吟迈出去两步,又不由得停下来,悄悄在几步之外打量他。他背微微驼着,眼皮沉重到抬不起来,也不知是困的,还是真的很不舒服。 按理说被对方赶成这个样子,她真该直接一走了之,却还是没忍住动了恻隐之心。 她无奈开口,“医药箱是还在上次那个地方吧?或者说,你是想去医院?” 嵇承越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眼底闪烁着困惑与警觉,仿佛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破绽来。 褚吟被看得不自在,抬起手腕,轻轻拨了拨耳边的碎发,煞有介事地催促,“问你话呢。送佛送到西,你突然感冒发烧,肯定跟刚才在洗手间里淋冷水有关系。” 她从床头捞起他又新拿的一套睡衣,宽宽大大地套到身上,边挽着袖口和裤腿,边对他说:“你说你体质怎么就这么差呢,冷水我也淋了,怎么就没事?嵇承越,你是豌豆公主吗?” 嵇承越咳嗽了一声,气极反笑。 他清晰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发抖,指节因用力而捏得发白,声音从牙缝挤出来,嘶哑不堪,“你你再说一遍?” “豌——豆——公——主。”褚吟一字一顿,铿锵有力。 得到的,又是一个扔过来的鹅绒枕。 她仿佛早有预感,侧身拧转,重心顺势滑向左侧,肩头沉下,迅疾无比地巧妙躲过,未损分毫。 褚吟出了卧室,在客厅翻找半天,最终还是将一整个医药箱都拿了进去。 嵇承越已经捡回了鹅绒枕,摞在一起,放在身后靠着,闭目养神。 她盘腿坐上床尾,医药箱搁在一旁,从归类好的一大包药盒里寻找对症的药物。 “这个是什么?”她拿起一袋颗粒剂,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确认适应症。 嵇承越掀眼,见她作势就要出去找玻璃杯用热水冲给他喝,连忙拦住,“那个是预防感冒的。” “哦。”褚吟回过头,发出两声短促的干笑。 她原封不动地放回去,又拿起来任意一盒,“这个我知道,消炎的,肯定能派上用场。” 话落,嵇承越瞳孔悄然缩紧,认真一瞧,脑中轰然炸响。 他艰难吞咽了下,慢慢启唇,“大小姐,那是头孢,我晚上在家里刚喝过酒。” “哦。不好意思,我忘了。”褚吟慢了半拍,后知后觉。 嵇承越没法再淡定下去,若继续放任不管,他可以断定他今晚必定会命丧黄泉。 他语塞几秒,勾动手指,示意她把医药箱拿过去。 褚吟护崽似的牢牢抱住,“你干嘛!” 嵇承越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大小姐,我找药啊。” “哦,给你。”她丢出去,动作很快,像扔炸药包。 他从铝箔板里磕出几颗胶囊和药片,“劳烦大小姐去外边帮我倒杯水?” “没问题。”她满口答应。 客厅水吧有一整面墙,当初全屋定制时特地做了排薄柜,只用来收纳各式各样的杯子。 褚吟随便取下一只,从净饮机接好水,拿给嵇承越。 刚递到嘴边,他便猝然一缩,那热气尖锐如针,只一瞬就刺穿了皮肤。 他半张着嘴,一脸无措,“褚吟,你这是趁我病,想要我命?” 褚吟无辜,“我又怎么了?你怎么这么难伺候?” “我要吃药,你拿开水给我?” “生病不就是应该多喝热水吗?” 嵇承越顿时无话可说。 一番折腾,终于顺利喝下药。不多久,药劲上来,他开始昏昏欲睡。 再睁开眼睛,耳边的声音非常热闹。 有各种容器碰撞在一起的清脆响动;有机器运转时发出的嗡嗡声响;还有女孩子一惊一乍的呼声。 他皱了皱眉头,睡了一觉,身上已经舒坦多了,就连消失的嗅觉也跟着回来了。 鼻间的味道很复杂,又特别浓郁。 渐渐地,能分辨出来,来自于厨房。 不可能是翁姨,更不可能是嵇家的任何一个人。 褚吟? 嵇承越忽然觉得自己彻底痊愈了,仿佛昨晚的大病一场就只是一场梦。 他一个猛子从床上爬起来,赤脚往厨房跑。 周围霎时变得烟雾缭绕,水汽和油烟混杂在一起,他只能看见很朦胧模糊的一个影子。 很快,锅中食物的焦糊味愈发刺鼻,直呛入肺腑深处,引得他频频咳嗽起来。 这声音穿过重重阻碍,终于引起穿梭在厨台前的人的注意。 褚吟满头大汗,身上的围裙经过折腾变得皱巴巴,手里的勺子盛着几个刚出锅不久的饺子,边往嘴里塞,边抬起眼睛望着他,目光呆滞。 见状,他摊了摊手。 “这锅能吃!”她声音轻快,下巴高高仰起,满是得意。 怔片刻,嵇承越缓步靠过去,指腹自左往右触碰厨台上的每一个按钮,至此,玻璃升降油烟机才开始正式运转。 视线一瞥,垃圾桶里的一大堆餐余垃圾闯入眼帘。 他指指那些已经惨遭毒手的饺子皮和吐司,“你这是在玩哪一出?” “做饭啊,看不出来么?” “哦,我以为你要把我这儿的厨房炸了。” 褚吟:“小瞧人!” “那我请问这些牺牲品是什么?”嵇承越神思稳定,眼神平静而柔和。 褚吟心头一虚,喉头用力吞咽了下,声音陡然拔高,“这是试验品。” 仅剩的六七个饺子显然不够两个人果腹,恰好翁姨及时赶到,先是将一片狼藉的厨房收拾出来,随后便开始着手给他们两个人准备能吃的午餐。 期间,褚吟跟嵇承越就坐在客厅沙发里等。 前者拿着玩具逗千金玩,后者懒洋洋窝着,相安无事。 漂亮三花时不时弹跳起来,全身的毛如炸开一般,紧盯着她的眼睛仿佛两枚幽深的小黑曜石。 疯癫的序幕,就此揭开。 它从沙发上起步,一跃而下,四脚落地之后,像颗小炮弹般冲了出去,在茶几前横冲直撞起来。 蓦地,前爪踩上遥控器。 咔哒一声,巨大的屏幕忽然亮起,广告的声音迅速撞入耳膜。 褚吟一愣,“这不是我公司的官方直播间吗?” 这会儿放的是录播的内容,主播是她刚签的一个小网红,口齿伶俐,模样水灵。 她眨了下眼睛,有点难以置信,“是你平时在看?” “不能看?” “你是看她还是看姜幸?” “我——” 他辨不清她话里的情绪,本能让他脱口就要解释,然而对方根本没给他机会,忙不迭安利起来。 “我给你说,你可太有眼光了。她们两个各有各的特色,我家幸幸反应快,记性好,平时连手稿都不需要,至于尔尔,声音又甜又糯,特别会控场。” 嵇承越嘴角噙着笑意,“都没仔细看。” “那你看什么?当背景音?” 他绷直的食指,突兀地直指向她。 褚吟面容惊愕,“看我?我又不在直播间” “你该不会是说前几天第二弹周边上线,我跟姜幸一起直播那次?”她反应过来,忽然含羞带媚起来,“哎呀,我又不熟练,没——” 嵇承越点头赞同,“那晚直播间因为你的口误连续被封五次。” “你就只记得这个?” 她就该想到,眼前这家伙怎么可能好端端突然去看有她在的直播,摆明了就是想看她闹笑话,好在日后拿出来嘲笑她,实在用心险恶。 缓了缓,她选择暂时不跟他计较,出口却还是忍不住阴阳怪气起来,“堂堂Simwor的董事长,蹲在直播间三个小时,也不知道支持一下未婚妻的事业。寒心呐,真是寒心。” 语调轻快,还刻意在“未婚妻”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像只狡猾的狐狸。 嵇承越听见了,没什么表情,只慢悠悠地说:“我记得你们过两天还有一场直播。” 此时电视荧幕上的直播间就有下一次的直播时间预告。 她撇嘴,“怎么?” “不知道全拍下的话,能不能弥补我的过失?让你的心回暖。” 褚吟偏头眯眼,有种不祥的预感,“不简单。你有这么体贴?看来有条件。” 嵇承越倾身往前,眼神里藏着不易察觉的玩味,冲她慢条斯理伸出手,勾上她的下巴,用着跟她适才一模一样的语气,低声道:“叫声‘老公’来听听。” 第28章 两天后, 小老太太出院。 黄昏时分的颐德医院,白日的喧嚷早已沉淀下来,空气里洁净得几乎透明, 消毒水的气息似有若无, 被一缕淡雅的植物芬芳悄然调和了。 褚家一行人, 浩浩荡荡地朝外走。 地面光洁如镜,映着缓缓移动的人影,恍若踏水而行。 姜幸站在门廊下,手上的牵引绳在国庆的欢快转圈踱步中,已紧紧缠绕在她的身上,将她牢牢禁锢在原地。 褚岷推着轮椅, 小老太太精神抖擞地倚在上面,时不时会跟旁边并排而行的褚吟聊上几句。 明明是喜事,褚承钧看起来却面色不佳的样子。 宋卿柔不断与医生确认着小老太太出院后,居家休养的所有注意事项,聊完后猛一偏头,忍不住嘀咕:“拉着个脸,多难看啊。” 褚承钧刻意压低的声音带着浓浓的不满, “这登记结婚还没几天, 就一点礼数都没有了,曾祖母出院也不知道来一趟。” “工作日,说不定是走不开。”宋卿柔同样心里不太舒服, 嘴上却在周全。 小老太太虽年事已高,却依然耳聪目明,自然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适才在病房的时候,她往门外张望过许多次,还以为这新婚的小两口是约好了分开来的, 没成想都这个时间了,还是没看到人。 此刻,她若无其事地用视线将自己的宝贝曾孙女从头到脚扫一遍,最终停留在拎着包包的那只手上,五根手指都空空如也,再次验证了早前她心里的猜想。 “小久。”她轻声唤道。 褚吟正忙着解救被牵引绳缠住的姜幸,闻声回头,满脸疑惑,“怎么了?” 小老太太这两天已渐渐恢复正常的语言功能,语带关怀问她:“你跟小越没吵架吧?” 小越? 褚吟反应了会儿,才后知后觉问的是嵇承越。 她一脸懵,不清楚小老太太为何会突然这么问,只老实答:“没啊。” 跟着,她环顾四周,众人神色各异,让她霎时领悟了过来。 褚吟目光闪躲了下,随即扬起灿烂得体的笑,“嗐,他这两天感冒发烧,还没痊愈呢,我就让他别来了。” 话音刚落,阴雨绵绵的气氛瞬间放晴。 宋卿柔了然于心,“这段时间到梅雨季了,气温变化快,确实很容易着凉感冒。” 小老太太胳膊往上抬,拍拍褚吟的手,“那你让他多注意休息,一日三餐一定要按时吃,你们这些小年轻几乎都是一觉睡醒了才吃第一餐。” 褚吟虚眯了下眼,心中涌起熟悉的感觉,小老太太还是一如既往爱唠叨。 她又笑起来,“你放心好啦,等晚一点我就去看看他。” 小老太太点点头,知道她待会儿还有工作要忙,又多叮嘱了几句,才跟着褚承钧一行人离开。 目送着车子离开自己的视线之后,褚吟转过身,捞起小崽子抱到怀里,和姜幸前后脚上车,着急忙慌地往HeartC总部赶。 直播定在晚上八点,距离开播还有不到两个小时,待会儿还有个简短的会议要开,时间显得格外紧迫。 这会儿是姜幸在开车,她摸出手机,抽空回复周北北发来的消息。 刚敲出一个字,手机提示有新消息进来。 她熟练滑动屏幕,切到聊天界面,是嵇承越发来的,询问她小老太太什么时候出院。 拇指再次起落,【今天,刚刚。】 发送成功后,电话几乎是分秒不隔便打了过来。 褚吟贴耳接听,“干嘛!” 嵇承越咳嗽了下,“大小姐,你的曾祖母出院,我这个曾孙女婿不出现,你觉得合适吗?” “哦,放心好了,我说你身体抱恙,来不了。”手机占着,她换了平板,继续和助理聊工作相关的事情。 嵇承越乘电梯下楼,“你在哪儿?” “车上,去公司。”褚吟的回答简单明了。 “我过去找你。” 褚吟身形微顿,“找我做什么?我事多着呢,没空陪你。” “等着。”嵇承越丢下意味不明的两个字,准备挂电话。 褚吟忙不迭叫住,“这样吧,十点你过来接我,那会儿我应该可以下班。” 聊完收线,她又专心忙起了工作。 路途遥远,红绿灯频繁,姜幸总是有意无意地往副驾瞟。 褚吟用余光捕捉到,暂时搁下手头上的事,“怎么开个车也不认真?” 姜幸瘪瘪唇,“虽说你俩是走肾不走心,但好歹也是在民政局登记过的夫妻了,怎么连个婚戒都没有?” 褚吟握着手机的手猛然收紧,心中一震。刚才在医院,小老太太好像好几次看向她的手。没猜错的话,应该也是在确认这个。 要不是姜幸提醒,她根本想不起来还需要准备这些东西,也不知道小老太太会不会因此多想。 思索再三,她发消息给嵇承越:【明天有空吗?】- HeartC总部,巨大的落地窗被切割成一块块规整的发光方格,悬于沉沉夜幕里。 褚吟让姜幸先去影棚,自己则直奔会议室。 为期半年的联名活动,还有许多细节需要商量和讨论,尤其是即将要推出的周边盲盒,引发玩家们的热烈讨论,然而其中多半都是持反对意见,所以不得不临时延后上线时间,挪到下个月跟第三弹同步上架。 褚吟清了清嗓,声音像投入水中的石子,在四壁间荡开层层涟漪,“直接取消购买指定杯可抽取一次盲盒的规则,改为任选店内饮品,只需购买三杯,即可兑换全系列套盒。” “只三杯?”有人困惑不解。 “是,”她回应道,眉头微蹙,“我知道这样会大大缩减我们一开始预估的利润总额,但是博取玩家好感度,完全是放长线钓大鱼” 会议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结束是在二十分钟后。 褚吟进了影棚,里面已经准备就绪,就等着时间一到立刻开播。 尔尔抬头看见她,“姐,待会儿直播你要跟着一起吗?” 褚吟一怔,前两天在嵇承越那套公寓里的画面,陡然浮于眼前。 她从来不是经不起玩笑的人,更不可能一丁点撩拨都承受不住,所以在嵇承越说出那句话后,想也没想便叫了出来。 “老公”这两个字,对她来说,更像是一个不掺杂任何复杂情绪的称谓而已。 今晚的这场直播,原计划就是姜幸和尔尔搭档,一个负责产品介绍,一个负责主持控场。 褚吟之所以犹豫,是因为直播间内的观众并非全都是《代码恋人》的玩家,也有许多常年光临HeartC的买家,甚至不乏还有一些闲来无聊随意点开来看的路人观众。 犹记得上次直播结束,有不少人跑去私信公司官方微博,目的只是为了打听她。 她平时在生活中低调惯了,在许多公众平台的账号都还是初始昵称,主页也是一干二净,显得神秘而不可捉摸。 眼下,她又非常好奇嵇承越是否会兑现那天看似玩笑的约定,毕竟她“老公”都叫出口了,总得现场确认一下对方有没有戏耍她吧。 默了默,褚吟平静开口,“不了,我就在直播间外看着就行,不过你们帮我订一下订单,有异常及时通知我。” “异常指的是——”尔尔欲言又止。她知道第一弹联名周边上线当天的直播事故。 姜幸一秒领会,打了个响指,“大单!” 时间飞快转至整点,直播开始。 褚吟等得都快睡过去了,终于在九点多钟听到了尔尔的一声惊呼。 周北北一直在后台盯着,“老板,有个刚注册不久的新用户一口气清空了库存。” “库存多少?”她问。 周北北定睛,“九千两百一十七。” “买的哪个链接?联名单?” “不是,全都是我们品牌的季节限定徽章。” 褚吟刹那清醒,联名单起码还有饮品券包含在内,但那一向只有忠实买家才会光顾的品牌徽章,除了能满足收藏癖外,再无其他用处。 就在整个运营部门欢呼仓库内快要积灰的徽章售罄时,窝在郑允之家沙发上的嵇承越还在摆弄着手机。 静音蹲了一个多小时,都没看到褚吟出现,只好将一早选定好的订单付款,然后悄然退出直播间。 他慢慢抬起眼,远处郑允之正跟自己的女朋友打着电动,作为旁观者的原胥则跟个搅屎棍似的在一边疯狂拱火。 蓦地,有东西从厨房那边窜过来。 是那只跟郑允之一样有病的葵花鹦鹉。来三回,有两回都能看见这小家伙在“啦啦啦啦”叫得起劲。 他忍无可忍,觉得耳朵快要鸣响,心中暗自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正欲起身去HeartC总部接人,不料原胥突然提步过来,视线一低,刚好看见了他丢在茶几上的手机。 屏幕通知栏有他方才付款成功后,银行发来的扣款短信,内容清晰明了。 原胥一脸震惊,“你买啥了?” 嵇承越不以为然地收起手机,“没什么,支持一下祖国的直播行业。” “啊?你看上哪个小网红了?”郑允之的耳朵能够精准地从嘈杂声中捕捉到八卦。 嵇承越不予理会,只是淡淡一声:“走了。” “喂!说说啊。” “餐马上就送到了,吃了再走啊。”- 布加迪一路畅通无阻,准时抵达HeartC总部楼下。 嵇承越下车,正巧与褚吟在候梯厅相遇,“走吗?” 褚吟心思沉浸在自己手里的包包中,垂着头,不知道在翻找些什么。 三五秒后,她才对他说:“手机估计落在影棚了,我得上去一趟。” “我陪你。” 等电梯下来的间隙,他忽地想起不久前为了支持她的事业而忘记回复的那条微信,“怎么突然问我明天有没有空?” 褚吟:“明天抽空陪我去买对戒。” “怎么忽然想起这个了?” 她举起手,晃晃自己的五根手指,“这难道不是结婚的重要道具?” 道具 嵇承越不禁失笑出声,这个词用得实在是妙。恐怕在大小姐的眼里,他也是不可或缺的重要道具。 这一声短促的笑,让褚吟一阵莫名。 “你笑什么?”她沉沉开口,“所以到底有没有空?” “再说吧。” 褚吟乜一眼,“找我有事吗?” 嵇承越略作停顿,表情波澜不惊,“没事就不能找你了?” 电梯门伴随着叮声朝两边敞开,褚吟跟嵇承越面对面站着,全然没注意到从旁经过的人群中,有位正跟同伴聊得热火朝天,手舞足蹈到波及到她的男人。 她被一记快速的肘击撞到脚下踉跄,自然而然地扑进嵇承越的怀里。 男人收到同伴的提醒,回头看她,一时间惊恐万分,“抱歉啊老板,误伤了你。” 其他人听见后,跟着驻足下来,纷纷冲着她打招呼,连带着也会多看她面前的人一眼。 褚吟迅速站好,“没事。你们都早点回去休息吧,周末愉快。” 人群四散而去,候梯厅很快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一同迈入轿厢,褚吟冷不丁侧头静静地凝望着他,两眼发光。 “你——”他嘴唇微微张开,未说尽的话被覆在胸口,并且来回摩挲的一双手猝然掐断。 褚吟指腹微微用力,缓缓向下按压。这触感,是力量与柔韧的奇异结合,是饱满紧实下蕴藏的强劲爆发力,是呼吸间充盈和绷紧的精美雕塑,让她爱不释手。 嵇承越喉结动了动,本能地想往后撤开,身体却被钉在了原地,仿佛被她那双肆无忌惮的手点中了穴道,动弹不得。 他垂着眼,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动到轿厢角落里正对着他们的监控摄像头,最后又缓慢收回来。 嵇承越承认他平时很不着调,跟褚吟私底下玩得又开,但直播给别人看的爱好,他可没有。 深呼吸了下,他提醒:“褚——” 褚吟突兀抬手在他的胸膛上拍了拍,力道跟刚刚简直是天差地别,似笑非笑地感慨:“你胸好大啊,比我的都大。怎么练的?教教我。” 说着还摸了摸自己的。 嵇承越一噎,嘴角难以自持地微微抽动了下。 片刻,他无奈地翻起一个白眼,像拎小鸡一样把她推开,一脸从容地说:“你这个光靠练没用吧?” 电梯终于到达,褚吟暴揍了嵇承越一顿,转头便要去影棚,却被他轻车熟路地拉进了办公室。 下班后的三层小楼空无一人,连电子雾化都省得开了,她被强硬地按在门板内,丝质衬衫的纽扣不知何时已经解开了几颗,大掌和火热的唇齐齐落下,逗弄她应激后变得异常的地方。 她眸光涣散,用最后一点理智强撑着嗤他,“嫌小还吃得这么带劲。” 嵇承越浅笑着,“用不着练,手感很好。” 褚吟憋着一口气,打心底觉得他这话还没说完。 下一秒,这人轻咬了下,“口感也很好。” 她就知道。 死变态。 第29章 褚吟的车让姜幸开走了。 她在的士和布加迪之间, 选择了后者。 甫一上车,她忙不迭开口,“送我回瑾山墅。” 嵇承越慵懒地靠在真皮座椅里, 松软厚实的椅背几乎将他整个人吞没。他眯起眼睛, 看她埋头打理身上方才被他揉到满是褶皱的衬衫, 纤细修长的手指穿梭其间。 他沉沉地呼出一口气,最终点燃了一支烟,烟头微光在昏暗中明灭。 “跟你说话呢,”褚吟慢吞吞侧眸,烟味张狂袭来,让她下意识抬手掩鼻, “掐掉。” 嵇承越没说话,手上却乖乖捻灭了烟。 褚吟一时错愕,今儿怎么这么听话。 这个想法存了还没三秒钟,主驾上的人便立刻猛踩油门驶出车位,朝着瑾山墅的反方向飞驰而去。 敢情身上的反骨用到这里了。 她没力气再跟他抬杠,只实话实说,“我不去你那里住, 不合身的睡衣行动起来真的很不方便。” 嵇承越不假思索, “你可以不穿。” “美得你。” 褚吟不傻,爽的是谁,她一清二楚。 同时她也明白, 不跟嵇承越多费口舌是明智之举。 十一点多,终于到达锦耀。 褚吟一进门直奔洗手间,毕竟某个地方黏糊糊的,实在不太舒服。 冲完澡,她没急着出去, 而是将满是狼藉的内裤洗了出来。 期间,嵇承越忽然来敲门,告诉她睡衣还有贴身衣物都放在外边的柜子上。 她低低地应了一声,探手出去拿。 睡衣是她常穿的那个品牌,触感微凉丝滑,如初融的雪水淌过掌心,然而轻提着领口摊开一看,不由陷入怔忡。 半刻钟后,褚吟一路绕到客厅。 嵇承越看见她,顿时停下薅千金尾巴的动作,微不可察地愣了一下,“怎么没穿我拿给你的睡衣?” “还有其他的吗?”她问。 嵇承越眉头不自觉皱起,眼底的困惑稍瞬即逝。他放下猫,路过水吧冲洗过双手,才带着她去了衣帽间。 靠角落摆放的一个衣橱,木纹舒展清晰,上面连半粒微尘也寻不见,显然是刚购置不久。 褚吟随意拉开一扇茶色玻璃门,内里整齐挂着的一整排睡衣,全都是女款,还有很多连标签都没有拆。 她不禁有些疑惑,“这些都是阿羽姐的吗?” “她在墨徽园有房间,怎么可能会来我这里住。”他说话夹枪带棒。 褚吟不自觉回忆起登记结婚那晚,跟着嵇承越回嵇家吃完饭后,嵇漱羽挽留他们两个人留宿墨徽园的画面。 比起嵇承越,嵇漱羽好像在那座大宅子里更有话语权。 她长睫微微一颤,没接他的话头。 “定制来不及,都是店里的现货。”嵇承越的声线不温不火。 意思就是特地给她买的。 褚吟劝自己应该见好就收,可自左往右小心翼翼地翻找一番后,还是没忍住,“没有上衣下裤的款吗?” 嵇承越视线下垂,定格在她的身上。 当时打电话给品牌店,在对方询问需求的那一刻,他优先考虑到的便是舒适,并且下意识认为睡裙要更比睡衣讨女孩子的喜欢。 看表情,应该是没有。 她顿了顿,“那还是拿套你的给我吧。” “你——” “睡裙我穿不惯。” 嵇承越没再追问,从对面的衣橱里拿了一套给她。 褚吟迅速换上,直接去了主卧。 男人半靠在床头,手上抱着平板,目光专注地看着屏幕,修长的指尖时不时会跟着在上面滑动。 自前两天这家伙借着生病的由头顺理成章留下后,是一丁点要走的意思都没了。 她也懒得赶人,反正回到汐山园也是要住在一起的。 想到这里,她顺势问:“你东西收好没?” 嵇承越的视线从平板上挪开,“什么东西?” “我不是提醒过你,等小老太太出院后,搬到汐山园住?”褚吟的语气里隐隐带着几分不满。 闻言,嵇承越故意蹙紧眉头,竭力做出苦相,继而发出沉重难受的呼吸声。 他放下平板,挤出的声音沙哑无力,“你知道的,我身体抱恙。” 褚吟胸口起伏,最终化作一个无声却十分鄙夷的白眼。 她在心里暗自腹诽:下午随口用来应付自家人的话,竟真给这家伙提供了灵感。 “哦?是吗?”她拖长调子,那表情分明是在说你继续演。 嵇承越立刻躺平,拍拍自己旁边空着的半边床位。 她又瞪他一眼,才不紧不慢地爬上去。 灯光缓缓暗下来,唯有床头柜子上还未彻底息屏的平板散发着微弱的光线。 几秒钟后,褚吟蓦然想起给手机充电时,微信聊天群里那几百条与季节限定徽章有关的未读消息,偏头问他:“晚上你在直播间购买的那些订单,你知道是什么东西吗?” “怎么?我买错了?”嵇承越闭着眼回答她。 “也不是。那个链接里不包含饮品,只有周边。” “我知道。” “公司仓库里现货不多,所以发货肯定没那么快。不过九千多单,你确定都要寄到这里?” Simwor平时偶尔也会有随订单赠送贴纸的活动,嵇承越虽委托了一队职业经理人代为管理公司,但这不代表他就从不过问。 九千多单,可想而知有多壮观。 他在黑暗中缓慢睁开眼,“不用都寄给我。我的目的正如你之前说的,支持你的事业。” 褚吟翻过身,“我可不想占你的便宜。” “你占的便宜还少么?”嵇承越几不可闻泄出一声笑。 她最先想到的是那枚价值七千多万的祖母绿胸针,一时说不出话。 嵇承越滚了下喉结,“睡吧。要真过意不去,明天买完对戒,你请吃饭。” “谁过意不去了?”褚吟嘴硬。 “好好好,那就我请。” “装什么大方,你花的可都是我们的共同财产。” 嵇承越没辙了,起身伏在她正上方,“这觉到底还能不能睡了?还是说需要我陪你来场睡前运动,给你催催眠?” “不必,这就睡。” 做起来就没完没了,少说也得两三个钟头。 她不逞一时之快- 振动音骤然划破寂静。 褚吟猛地惊醒,意识尚未复苏,手指在床头边柜上毫无章法地摸索着。 屏幕上没有名字,只有一串来自本地区域的数字,幽幽地浮现在惨白的光里。 时间赫然是晌午十点三十七分,旁边的嵇承越还在睡。 她拿上手机,去到洗手间,才勉强按下接听键。 听筒里传来周北北的声音,“老板,今天仓库管理去清点了徽章余量,只有五百多件,是要分批次发货吗?” 褚吟茫然四顾,良久才寻回游离的神思。 她打开水龙头,哗啦水流冲撞着盥洗盆底,飞溅出的水珠浸透皮肤,驱走几分昏沉。 “昨晚直播间那个单子暂时不需要发货,徽章余量既然不多,就先紧着其他买家。”褚吟抬头正视面前的镜子,头发凌乱,脸颊上挂着的水痕蜿蜒如泪,透出几分陌生的颓唐气息。 周北北心生不解,但服从领导的安排是她的本职工作。 幸好徽章预售链接一早设置的发货期限是在45天内,如果跟其他商品一样都是48小时,一旦超时便会有一大堆投诉接踵而来。 “对了,让仓库发货前,先拿出来一件,下周一送到我办公室。”褚吟紧急吩咐。 周北北:“好的。” 电话结束,褚吟迅速洗漱完,转身离开洗手间,重新回到卧室。 床上的人依旧保持着她刚刚离开时的姿势,双眼紧闭,睡得极沉。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视线开始不自觉往下挪动。 嵇承越睡衣领口敞开着,袒露出一片惹人遐想的领域。 他的胸膛宽阔而坚实,有着恰到好处的厚度和宽度,像是一块暖玉,散发着充满野性与张力的男性气息。 褚吟看的时间越久,喉间难耐的渴意就越发强烈。 她不禁将手指插-入短碎的黑发中,轻轻揉着额头,嘴巴时不时翕动,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明明不是第一次坦诚相见,褚吟的心里却流淌着前所未有的悸动。 以往她只顾着深陷与沉浸,从未像现在这般认真地去看一看,或是像昨晚在电梯里那样切实地去贴合感触一下。 原来,他这么有料啊。 褚吟慢步靠近,掌心贴上去,能感受到放松状态下的肌肉带着柔韧的弹性,正随着匀速的呼吸如波浪般协调起伏。 她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了,竟鬼使神差地没忍住猛掐了一下。 半明半昧的环境下,褚吟终于察觉到那紧紧黏在她身上的视线,蕴含着浓重到无法忽视的深邃和压迫力。 她赶忙收回手,支吾:“什什什什么时候醒的?” “我要是再不醒,你下一步打算干什么?上嘴吗?”嵇承越眉头拧紧,右手自然而然地拢紧领口。 局促只有一瞬,褚吟立刻变得理直气壮起来,“练这么大,我碰碰怎么了?就算是上嘴又怎么了?你动手又动嘴的次数还少吗?” 嵇承越微微抬首,面容疲惫,眼底青黛色若隐若现,显出几分漫不经心的凌乱。 他动作迟缓地按压着太阳穴,仿佛在无声地对抗着脑中那根紧绷欲裂的神经。 这是他们两个人头一回不以上床为目的,相安无事地彻夜躺在一起,前两天生病那晚不算。 嵇承越料想不到褚吟一旦陷入沉睡,竟这般不安分。不知是把他当成了自家的宠物,还是软绵绵的陪睡娃娃,将全身的重量都挂在了他的身上。 温香软玉在怀,他不可能半点邪念都没有,燥到天蒙蒙亮才睡着。 嵇承越沉沉呼出一口气,“正好,我忍一晚上了。” 褚吟一个趔趄,被他拽到床上。 他堵上她欲要叫骂的嘴。 当然,还有另外那一张。 第30章 夕阳像一枚烧红的硬币, 缓缓沉入无边无际的熔炉。 灯尚未亮,室内外已浑然不分,唯余沉沉的暗。 褚吟拎着只纸袋, 里面堆叠放着的, 是嵇承越助理给她送过来的换洗衣物。 之前她每次都是从这里离开, 然后直接回瑾山墅那边,衣服短暂穿一穿,到家再换掉。 但今天都这个点了,稍晚点还得去趟珠宝品牌店,挑选对戒也不是三五分钟就能搞定的事儿。 她没再多犹豫,利落换上。 平时穿惯了简约休闲的款, 陡然接触到这种温婉优雅的,还真是多多少少有点别扭。 褚吟移步至镜前,三面镜子彼此映照,将她瞬间复制出许多面。 她凝望着镜中熟悉又陌生的影像,目光忽然变得呆滞,思绪也轻飘飘地浮了起来。 都说一个人的生活习惯与言行举止,会无形中映射出内心深处的真实喜好与性格。 褚吟猜, 或许嵇承越对于另一半的期望就正是这个样子。 她一愣, 轻轻摇头。 没办法,证已领,夫妻身份既成事实, 只能委屈嵇承越短暂地在她身上获取一点慰藉了。 身后有脚步声靠近,褚吟当即收回心神。她将缎面衬衫上的真丝领巾,扎成了一个松松垮垮的蝴蝶结。 嵇承越站在距离她几米远的地方,目光幽深地看着她。 她猛然转身,心中一凛, 迅速反应过来,笑容带了点戏谑,“怎么样?没想到你居然会喜欢这种类型的。” 嵇承越已经将自己浑身上下都打理好了,头发梳得规整,衣服穿得妥帖,脸上原本淡定的表情在听见她的话后,有一瞬间的变化。 他眉头不自觉蹙起,似是在努力解读她话中真实的含义。 衣服是他趁着褚吟去洗澡的时候,打电话让助理送来的。 风格他未过多干涉,只是循着记忆里褚吟过往的衣着习惯,让助理只挑选上衣下裤。 嵇承越当她是在询问他的意见,不咸不淡回答:“还不错。” “只是还不错?” 人靠衣装马靠鞍,话虽如此,但褚吟一向都对自己的外貌与身材尤为自信。 嵇承越喉咙紧了紧,失笑出声,“重要的不是衣服,是穿衣服的人。” 他没再给她继续这个话题的机会,“时间不早了,这对戒还要不要买了?” 褚吟努努嘴,抬脚出了衣帽间。 两个人终于踏上去附近那座商场的路,城市的气息无声无息地渗入车厢内。 没过多久,车流渐渐缓慢,继而停滞不前。 褚吟抱着手机,频频抬眼,前方车辆的车尾灯像一双双困倦的眼睛,沉默而固执地亮着,纹丝不动。 她靠回椅背,鼓起腮帮,一分一秒变得煎熬。 恰时,珠宝品牌店的经理发微信来询问她是否要再次更改到店时间。 褚吟无奈抵额,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复,只把当下眼前所遇到的状况拍下来,发送过去。 她一开始跟对方约定的是下午一点,后来改到傍晚六点,可照目前的情况,显然没办法准时到达。 微信聊天框最上方的“正在输入中”持续了很长时间。 褚吟仿佛能从那不间断的删删改改中,看到那边的人周身萦绕着的怨气。 最后只发过来一句,【没关系,您慢慢来,我随时都在,待会儿见。】 褚吟愤愤然地瞥向旁边的始作俑者,猛地向前一倾,身体越过扶手箱,伸手抓住嵇承越的衣领。 “别闹。”他声音不大,不紧不慢地单手打着方向盘。 她缓了几口气,“装什么正人君子。要不是因为你,我用得着一而再再而三地找门店经理改时间吗?” 车子动了没几分钟,又堵了起来。 嵇承越轻描淡写地将目光挪到她的身上,接而发出一声突兀的怪笑,让她始料未及,不禁瑟缩了下。 他瞧了她一会儿,似笑非笑,“你确定这事可以怨到我的头上?” “不然呢?”她耸肩反问。 几分钟后。 嵇承越薄唇轻挑,“大小姐,是谁昨晚半夜不管不顾地往我怀里钻?又是谁大清早就对我动手动脚?” “你少污蔑我。” 褚吟自知睡相还是不错的,毕竟在国外那几年,为了赶ddl,她常跟姜幸赖在同一张床上,对方可从没说过半句抱怨的话。 闻言,嵇承越往扶手箱睇过去一眼,那里搁着他的手机,“没密码。” 褚吟颤巍巍拿起来,下意识点进了相册。 映入眼帘的第一张照片,环境昏暗,人像模糊,需要她特地点开并且定睛去看,才能依稀分辨出里面究竟是何画面。 她像只树袋熊,两只手牢牢地攀在他的脖子上,两条腿更是紧紧地缠在他的腰上,实在是不堪入目。 “嵇承越,你变态吧?还拍照片。”她指尖啪啪啪地敲着屏幕,删掉照片,丢掉宛如烫手山芋般的手机。 嵇承越偏头哼笑,“这不是猜到了某些人会不认账。还有你大清早的那个举动,平时只有千金才会去做。” 哦,说她小猫踩奶呢。 褚吟笑了笑,那点不快迅速跟着这个可爱的比喻烟消云散了。 快七点,两个人顺利迈入商场。 扑鼻而来的空气温润沉静,糅合着昂贵皮革的深沉气味、幽微浮动的香氛气息,还有咖啡豆被精心烘焙后散发出的暖香,不争不抢地悄悄浸入肺腑深处。 褚吟下车前跟店长联系过,刚一进店,立刻就带着两三个sales迎了上来。 一路被带到贵宾室,四壁皆以丝绒覆盖,吸尽了所有的杂音。脚下,波斯地毯厚密,每踏出一步,都仿佛踩在云端上那般轻飘。 褚吟拽着一旁的嵇承越,一同坐在沙发上。 店长知道她此番的目的,早就吩咐店员将各个款式的对戒都准备好了。 这会儿,面前的桌子上摆得满满当当,只留有一小块地方,搁着招待贵宾才会有的蛋糕和气泡果酒。 褚吟是常客,但过往大多都是购入后专用来送人的。 她的喜好,让入行快十年的店长至今都无法正确捕捉到。 “褚小姐,不知道您对对戒有没有什么最基本的要求?”店长低声询问。 褚吟扫了一眼,“日常佩戴。” 嵇承越哂笑,“你确定?” “有什么问题?等你搬过来,不得跟我家里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她怔了下。 他噤声。 店长一副吃了惊天大瓜的表情。 京城权贵富户,但凡叫得上名字的,几乎都是Glintgem的常客。 她的手机备忘录里,记录着曾接待过的每一位顾客,姓名、联系方式、出生日期、星座、地址、年收入和生活习惯等信息。 对于褚吟,她清晰记得,单身,无伴侣。 距离上一次见面,也就过了短短一个月,这就结婚了? 她忍不住打量了下, 女美男帅,从外形上看简直是天生一对,但从两个人的互动中,又半点恩爱的痕迹都搜寻不到。 褚吟挑中一款,指了指,“这个拿出来我试试。” 店长缓过神来,笑呵呵着去拿。 嵇承越沉默了好半晌,突然开口,“会不会过于简单了?” “日常佩戴你还想要多华丽?”褚吟觉得他是在故意抬杠。 他伸手拿起酒杯,没着急喝,停留在嘴边,“你确定出了汐山园的大门,你还会继续戴着?” 褚吟抿紧唇瓣,陷入沉默。 嵇承越一口没喝,放下酒杯,“挑大的。” 店长一下子就开心了。 “为什么?我戴着做事情会很不方便。” “没打算让你一直戴着。” 褚吟蹙眉。 嵇承越再度出声,“芝麻大小的钻,什么时候掉了,你恐怕都察觉不到。” 怎么这么阴阳怪气?她又没招他。 褚吟敛眸,没再看他。 她敲了敲新拿上来的玻璃展柜,“不挑了,就它了。” 店长笑得越发灿烂,这可是现货里最大、最贵,工艺最复杂的一款钻戒,足有32克拉,明亮式枕形切工的大冰糖,让人挪不开眼。 褚吟试戴过后,嘴角微弯,“满意了吗?” 嵇承越没什么表情,冲店长说:“男款帮我随便配一个。” “好的,您稍等。”店长满口答应。 等着店长买单的空隙,贵宾室只剩下褚吟跟嵇承越两个人。 这极致的静,如同一张看不见的巨网,沉甸甸地笼罩下来。 褚吟用小叉子剜掉甜点边缘的一点奶油,小口小口地抿着,余光里一直观察着身旁不断摆弄手机的嵇承越。 蓦地,他瞥向她一眼,让她不由一怔。 下一秒,嵇承越将手机摆在点心盘的旁边,也就是她的左手边,用眼神示意她来看。 褚吟不明所以,但还是倾靠过去,在即将息屏前用指腹点按了下。 微信底部通讯录那里的数字“1”标识十分醒目,让她很难不把目光往那里偏移。 “什么意思?”她问。 他轻抬下巴,“点开看看。” 褚吟呼吸微屏,食指重新落下。 连续点按两次,好友验证页面上堆叠在一起的七八条消息,赫然出现在眼前。 她无需多看,仅凭那简单的三字微信昵称,便能轻而易举地猜到这人是谁。 还真是锲而不舍。 又有新的验证消息发过来了。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在记恨我啊?】 褚吟嘴角往下压,伸出的左手尤为不耐地挥向桌上的手机,眼看它准确无误地掉入嵇承越的怀中,才悠悠然开口,“你自己招惹的,自己解决。” “我招来的?”嵇承越乐了。 他懒散地瞅着她,手上却不慌不忙地拿起手机,径自将还在往出迸验证消息的微信加入到了黑名单。 “早这么干不就好了。”褚吟冷冷地翻了个白眼。 嵇承越嗤笑着,“一开始没这么烦。” 几秒后,他继续说:“不行,今儿这饭还得你请。” “凭什么!”褚吟叼着点心叉,刚塞进嘴里的蛋糕一下子就不香了。 嵇承越颇为头疼地叹了口气,“你看看我的头上,有没有在冒绿光?” 他昂起头,一字一顿,“你得赔我点精神损失。”《 》 30-40 第31章 嵇承越手腕微抬, 接过店长递来的黑色水性笔。 笔尖触及纸面,落在凭证的签名栏上方,没有丝毫犹豫, 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整个签名过程不过两三秒。 签完, 笔尖利落地提起, 在空中划过一个短暂的弧线,随即被他随手搁回桌面,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店长双手拿起凭证,仔仔细细地辨认上面的签名。 字迹并非花哨的艺术体,而是一种带着凌厉,每一笔都透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感, 笔锋转折处锐利如刀,墨色浓重均匀,力透纸背。 ——嵇承越。 她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店长骤然僵立,眼睛瞪得溜圆,唇边凝固着无声的惊愕。 不过须臾,眉间紧蹙的褶皱悄然松缓,眼角柔柔地弯了下来, 荡漾着毫不掩饰的欣喜。 褚吟将这些全都看在眼里, 对于店长这幅犹如在看财神爷的表情是毫不陌生。 “嵇”姓在京市并不多见,更何况是出身显贵的人家,那就更加少了, 可谓是凤毛麟角。 她扯了扯嵇承越的衣摆,等对方看过来,才说:“你先去开车,我还有点事。” 嵇承越眼睛眯细了,眼睑微微下压, 将目光压榨得愈发锐利,仿佛能剖取她内里隐藏着的秘密。 她不易察觉地往后靠了靠,“我就是想给姜幸挑件小首饰,她最近蛮辛苦的,我得犒劳一下她。” 闻言,嵇承越多端详了她一会儿,嘴角不自觉撇了撇,这才默默地挪走视线,起身离开了贵宾室。 褚吟舒口气,漂亮的眉眼上扬起来,“带我去外边看看手链。” 店长顿时心跳如鼓,明明眼前的人脸上挂着优雅得体的笑容,却硬生生让她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缓了缓,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好的,褚小姐,您这边请。” 店内陈列区,几何展台傲然矗立着,金属边框反射着顶灯,光洁如镜。一件件华贵璨耀的首饰静静盘踞在丝绒的暗影里,沉睡着等待被目光唤醒。 褚吟缓缓移动着脚步,走过一面面巨大的玻璃展柜,白而修长的指尖仿佛在弹钢琴般轻巧地在上面敲过,惹得身后跟着的店长紧张到大气都不敢出。 好在这种气氛没持续太久,褚吟指着一条彩色钻石宽手链,语气淡然:“这个,帮我包起来。” 店长小心翼翼地拿出来,询问她是否需要试戴,在她摇头拒绝后,拿出一个通身裹着墨绿色丝绒的首饰盒,游刃有余地把手链嵌入其中。 褚吟在旁侧倚着,突然出声,“Bella,嵇漱羽也是贵店的常客吧?” Bella动作一顿,不由怀疑自己方才那很轻微的表情变化是否真的破绽百出。她暗自吞咽了下,强装自然,“嵇小姐确实经常光临Glintgem。褚小姐是跟嵇小姐相识吗?” 圈子就这么大,转多少个弯都能很迅速地融合在一起。 这也是褚吟非要多留一会儿的原因。 她没再拐弯抹角,直言:“刚刚跟我一起来的那位男士,他是嵇漱羽小姐的亲弟弟,也是我的先生。” 纵使一早就猜到了,Bella还是控制不住懵了短瞬。她抿唇笑笑,“褚小姐您结婚了?真是恭喜啊。” 褚吟撩眼看了下,“这不是重点。我跟嵇先生是隐婚,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Bella连连点头,“您放心,保护客人隐私是我们的职责。” 从珠宝品牌店出来,布加迪已经等在路边。 褚吟侧身上去,甫一坐下,问:“去哪儿吃饭?” 嵇承越倚在座椅深处,身姿松弛,气息舒缓。他微微闭目,却又并非睡着,只是将目光虚虚地投落在她的身上,看她说话间翕动的唇瓣。 这片路段车流量大,车子只能短暂停靠,而且时不时会有不少交警在执勤。 褚吟提醒:“再不走,罚单就要来了。” 嵇承越很轻微地牵动了下嘴角,随后,启车离开,开始漫无目的地在附近瞎晃。 “去哪儿?”褚吟的耐心所剩无几,又问了一遍。 嵇承越扭过头,“不就是被人认出来了,用得着支开我吗?” “你怎么——” 嵇承越收紧握着方向盘的那只手,无名指上的戒指贴着皮革,在上面压出一弯极淡的月牙印痕。 他没说话,收回的目光再次投向前方。 褚吟没被人这么薄待过,以往他们两个人互掐,不管是谁占上风,都不会有今天这种情况出现。 她皱着眉头,“你吃错药啦?又是挂脸给我看,又是阴阳怪气,我招你惹你了?” 嵇承越心头的无名火来得凶猛,来得莫名其妙。 他无声地控诉着她的不是。 可是不管是戒指,还是褚吟叮嘱别人不要散播两个人关系的举动,都是这场婚姻开始前,他们不谋而合的决定。 嵇承越喉咙发紧,不由自主便认同了褚吟的话。 他吃错药了。 车厢内空气凝滞着,时间仿佛被粘稠的胶水糊住,滞涩难行。 褚吟恨不得立刻跳起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寂,然而她的身体却僵在座椅里,沉重得如坠入铅水之中,无法动弹。 她隐约能察觉到一旁的人跟往常故意来找茬时的状态有些不同,就好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你——”她试探性开口。 后面的话被堵回喉咙,让她只能徒劳地张着嘴。 嵇承越慢慢呼出一口气,杂乱的心绪渐渐沉淀下来。他的嗓音有了温度,“想想看去吃什么。” 褚吟仍保持着原姿势坐着,知道他这是想越过适才的那个小插曲,温和的语气代表着他在向她低头。 她把手机搁到腿面上,不甚自然地摸着鼻头,在APP上查找附近有什么新开或者口碑不错的馆子。 “这家‘半亩小灶’是你们嵇家的产业?你去过没?”她来回翻动着手机里的图片。 嵇承越短暂侧了侧身,“没有。” 褚吟又多看了几个安利图文,简直就是视觉的盛宴,分分钟唤醒她的味蕾,不禁在思考什么时候才能有闻到味道的手机。 她当即决定,“那就去尝尝看。”- 走进酒店大堂,喧嚣瞬间如潮水般退却,只余寂静流淌。 循着指引牌,穿过几道沉实厚重的门,沿着一条铺满暗色地毯的走廊往前,两边墙壁上挂着几幅冷调抽象画,在柔光下显得格外神秘。 走廊的尽头,一位侍者滑步而至,身上的黑色制服纤尘不染,瞧见远远走来的两个人,连忙欠了欠身,嘴角的笑容不见谄媚,“两位,请随我来。” 引路的步态轻捷,轻盈地滑过耳畔。 被引领至临窗的包间,褚吟跟嵇承越相对而坐在一张实木拼接岩板桌前,桌上放着几个精致的瓷杯,杯中茶香扑鼻,是上好的龙井茶。 等菜的罅隙,褚吟搁在包里的手机振动起来。她拿出来看了眼,“我妈打来的,我先出去接一下。” 嵇承越冲门外轻抬下巴,手上继续往两个人的杯中斟茶。 褚吟记得过来的路上有处小亭子格外幽静,一出门便往那里走。 途径隔壁的包间,门没关严实,她不经意朝里瞄了眼。 同材质的圆桌周围坐满了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看起来非常融洽。 褚吟一路往前走,才发现这座亭子竟能很直观地看清隔壁包间的每一处。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抬起头来,这一眼却让她整个人都惊住了。 没看错的话,距离她最近,只将背影留给她的那个人是嵇漱羽吧? 褚吟已经顾不着接电话了,蜷缩在黑暗中,隔着巨大的窗框成了暗夜里唯一窥视的观众。 她竭力伸长脖颈,好让自己能看得再清晰些。 确实是嵇漱羽没错,而围坐在旁的其他人,她却格外陌生。直到姗姗来迟的谢婉华和嵇叙林一同出现后,她才后知后觉,这居然是场家宴。 应该是人到齐了,气氛霎时变得越发热络起来。 耳边的声音不断,褚吟根本分辨不清来自于谁。 “阿羽看着好像胖了点。” “哪有。叔叔你别吓我,我每天都有锻炼的。” 褚吟腿都要麻了,里面的人终于换了个话题。 “刚才来的路上,路过好几家Simwor,外面已经大排长队,生意挺火爆的。” “他难得能干点正经事,刚回国那一年,每天都像滩烂泥一样,看着就让人火大。” 看来这是聊到嵇承越了。 她咬住下唇,竖起耳朵。 下一秒,一道低沉如钟的男音响起,“声色会所算什么正经事?都二十六七了,一点稳重的样子都没有,我那几个老伙计的孙子哪个不比他强,说出去我都嫌丢了我这张老脸。” “爷爷,阿越他——” “阿羽,你不用着急帮他开脱,当初你就不该把他从国外叫回来,不学无术,整天游手好闲,迟早烂在外面。” 褚吟低垂着头,嘴角抽动了下,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学无术?游手好闲?这确定是在说嵇承越?现如今斯坦福毕业都能算是烂泥了,那她岂不是要羞愧到直接去上吊。 包间里的人谈兴浓烈,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算是说尽了贬低嵇承越的话。期间嵇漱羽好几次想要打断,但都被身边的人给阻止了。 声音何尝不是无形之邢?它不流血,却比刀尖更利。 褚吟是不喜欢嵇承越,但她从未如此恶劣地用言语去中伤过他,更何况此时与她只有一墙之隔的人,全都是嵇承越的至亲,这让她很没办法接受。 她终于再难忍受,猛地起身,恰好嵇承越见她迟迟不归,打电话来催。 手机贴到耳边,她刻意拔高声调,用自己的方式彻底斩断了那端人热聊的兴致。 褚吟原路返回,在走廊被谢婉华截住时,故作姿态地惊愕出声,“妈?” 谢婉华视线掠过她,往她身后看了好半晌,跟着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小久,你这是跟阿越一起出来吃饭?” “没,跟我闺蜜,”褚吟眨眨眼,专注地看着谢婉华,“他还在公司,说是工作还没处理完。” 谢婉华手指无意识攥紧,“好,好,那你多叮嘱他点,让他别忘了按时吃饭。” 说完,停顿了下,“小久你也是,快去吃饭吧,我也得走了。” “好,我知道了。” 目送着谢婉华离开,她才回了包间。 餐品皆已送上来,满桌菜肴正泛着油亮的光泽,诱人的香气在空中飘散着,让人食指大动。 嵇承越端坐着,目光锁定在她的身上,眼底有暗流涌动,“干什么去了?什么电话用得着这么久?” 褚吟仓皇埋首,握着筷子接连不断地往自己面前的餐盘里夹菜,她努力躲闪着他的视线,垂落的发丝成了她唯一可利用的遮掩。 不久前在小亭子里偷听到的那些话,如同魔咒般,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褚吟万没想到嵇承越在嵇家的处境,竟这般糟糕。 在她的记忆里,嵇承越自始至终都是那么优秀、那么出色。 纵使后来他出了国,她无从得知他的行踪,但也能猜测到,他应该过得很好。 原来,并非如此。 褚吟不自觉抬了头,不料对面的人还在凝望着她。 她迅疾地将眼神瞥向别处,张了张嘴,勉强挤出一点声音,“吃完饭要不要去Simwor坐会儿?” 嵇承越眼睛微眯,略带狐疑。 她立时挺直腰背,“放心,不白吃,今晚我全都买单。” 话落,嵇承越眼神又深沉了几分,显露出的疑惑更是只增不减。他很淡地笑了下,“事出反常必有妖。突然这么殷勤,为什么?” 褚吟噎了下,“哪儿来那么多为什么?钱多,想消费,不行么?” “哦。” 他顺嘴说:“我还以为你刚刚出去碰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反常到我害怕。” 她干笑着两声,“怎么可能!” 嵇承越顿时卸了浑身的力,身子往后一靠,懒洋洋地瘫着。 手机忽然传来一阵嗡声,他想起几分钟前嵇漱羽发来的微信还没来得及回复,于是拿过来又看了一遍。 【嵇漱羽:你在哪?】 嵇承越从鼻间溢出极轻的一声短哼,勾勒出难以言说的无语与疏离。 他动作利落干脆,回复:【你隔壁。】 第32章 晚餐终了, 杯盘内狼藉一片。 褚吟倚在柔软如云絮的椅背上,眉目舒展,嘴角隐约浮起一丝满足的笑, 仿佛食物浓郁的滋味仍在舌尖徘徊。 她微倾身子, 摁铃唤来侍者, 打算买单。 侍者悄无声息地靠近,眼神略作停留,旋即退开半步,清晰而含蓄地吐字:“褚小姐,方才嵇先生已经买过单了。” 褚吟微微颔首示意,侍者立即躬身, 然后再次无声地退离了桌畔。 她半趴向桌面,啪的一声脆响,瞳孔骤然扩张,声音不高亢,一字一顿,“你什么时候买的?说好了我请客的。” 嵇承越手里捏着茶杯,仰头喝了一口, 唇齿间刚才用餐时残留的油腻终于被彻底层层剥落。 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凝神注视着她,从喉咙里滚出声音,“谁知道你接个电话要那么久。” “我人品有那么差吗?怎么可能会跑单。”褚吟把拿出来的卡片重新塞回包包, 脸上没什么大表情,但若细看,就能发现她眼底压着的那一丝不快。 嵇承越挑了下眉,从旁边的糖罐子里拿出一颗茉莉青提润喉糖,越过桌面递给她。 他没忍住心头一松, 声音变得低柔,还带着点恳求,“是我人品差,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消消气?” 褚吟摆弄包包搭扣的手一顿,全身上下都仿佛被施了定身术,只留嘴角一丝微不可察的抽动,好似连心弦也跟着被意外拨动。 这还是事事都喜欢跟她对着干的嵇承越吗?以往若是她阴阳怪气,这人定会毫不犹豫地怼回来,给她添堵。 转瞬过后,她轻轻吞了下,咽下某种无声的惊异,“没生气。我才没那么小气。” 嵇承越斜支着椅子,指尖把玩着拆下来的彩色糖纸,含笑看她瘪唇不满。 两个人沉默了十秒左右,他突兀开口,“好了,走吧。” 话音刚落,褚吟如一只被惊起狂奔的野兔,不顾一切地猛扑出来,手臂朝两边摊开,死命拦住了他,当下只有一个念头,“等一下。” 嵇承越纵使再身高马大,也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到了。他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连带着将右手扶在了她的腰后,以防她摔倒。 他有些无措地问:“怎么了?” 她没敢抬头看他,不露声色地从半掩着的房门睇出去一眼,侧耳细听外面的动静。 也不知道隔壁包间里的那些人走了没,如果现在出去了,让嵇承越看见或是听到些什么,会不会当场掀桌子啊。 还真不一定。 踟蹰半晌,她硬着头皮说:“不行,我们还不能走。” 嵇承越的眼神带着审视和不解,直勾勾地投向她,里面盛满了“为什么”。 褚吟摸了摸脖子,这是典型的即将要胡说八道的信号。头脑风暴了几分钟,她还是没有想到该怎么措辞,索性胡诌:“那个我还没吃饱!” 闻言,嵇承越微怔,继而轻笑出声。 要不是他刚刚亲眼看着她把那满满一锅的牛仔骨吃掉一多半,他可能真会信了她的这番胡扯。 “你确定?”他问。 她撇嘴,支吾其词,“嗯,对。” 下一秒,就在褚吟以为自己成功糊弄过去时,一只精壮的手臂忽然将她拦腰抱起,搁在了靠墙摆放的一张三角桌上。 她下意识靠上贴了绒布的墙面,手指无力地攥着他肩头的衣料,心中一片茫然,“你你要做什么?” 嵇承越的身子往前倾了些许,将两人之间仅存的那点空隙填满,呼吸声清晰可闻,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耳际,让她不由瑟缩了下脖颈。 蓦地,他伸出修长白皙的食指,在她酒足饭饱后略微拢起的肚子上游移着,加重了她紧张的情绪。 “褚吟,我很难不怀疑不久前你消失的那半个小时里,是不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难不成是你的哪个旧情人在隔壁吃饭?”嵇承越用着逼迫的口吻。 她张嘴欲要解释,结果话刚到嘴边,却转了个弯,“这你都能猜到,哈哈。” “是么?”嵇承越眼皮耷下,长睫毛在脸上打出一排阴影。 褚吟心里直打鼓,思绪搅作一团,如乱麻般无法清晰梳理,这种感觉让她喘不过气来。 嵇承越低下头去,将拳头抵在唇边,用力一压,装成干咳一声,胸腔因为憋笑短暂震颤了下。 “那我得过去看看。”他转身朝外走,步伐并不急切,而是不紧不慢地踱着。 见状,褚吟忙不迭就要从三角桌上跳下来,可是她刚一动作就被按住了肩膀。 嵇承越力道很大,将她死死地禁锢在上面,根本不容她逃脱半分。他云淡风轻地撩起她耳边的碎发,语气促狭:“怎么?害怕我过去为难他?现在可是法治社会,老婆。” 安静了几秒钟,褚吟倏地反应过来。 这称谓让她措手不及,不是浓情蜜意时的亲昵,也不是缠绵悱恻时的缱绻,倒更像是一种变相的胁迫与占有。 她暗自懊悔,为什么非要去那破亭子接电话?为什么非要好奇隔壁包间的人在聊些什么?又为什么非要多管闲事,害怕嵇承越知道? 对啊,她干嘛要多管闲事。 大概是因为,她能感同身受吧。 思索再三,褚吟伸手拽上嵇承越的衣角,故意掐出她自己都觉得恶心的调子,“我不管,反正你不许过去。” 嵇承越弓着腰,被她这刻意的动作弄得心口熨帖,紧绷的下颌线都悄然放松了稍许。他抿了下唇,用一种志在必得的语气说:“可以,但你得补偿我。” 补偿?怎么补偿? 肉偿?在这里? 褚吟默了默,寻上他的唇,含住,轻轻啃噬,手臂不由自主地攀上他的脖颈,将他拉得更近。 感官骤然间放大,唇齿间都是彼此温热的气息,舌尖互相追逐缠绕,耳畔的喘息变得粗重而混乱。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唇角的弧度,那是一个无声的微笑。 唇瓣贴上来的那一刻,嵇承越有片刻的停顿,像一次意外的心跳偷停。他讨要的补偿确实也算不上清白,但绝不是现在。 他有些哭笑不得,大小姐这幅坦然赴死的模样实在是太可爱了。 “你笑什么?煞风景。”褚吟眼底的动情荡然无存。 嵇承越哂笑出声,指腹蹭过她的嘴角,饶有兴趣地说:“虽说是自家地盘,但在这里做,不太妥吧?” 思维顿时陷入一片茫然空白,如同突然断电的电梯,卡在黑暗的楼层缝隙中,上不去也下不来。 褚吟张了张嘴,呼吸也停顿了。 她根本没这个打算,没成想这家伙居然会用上一次,她拒绝不以上床为目而接吻这件事来故意揶揄她。 实在是可恨。 她身子后撤,重新抵上墙面,下巴高高仰起,“劝你见好就收。” 嵇承越倏地咬上她的耳垂,湿滑的舌头裹粘着发出囫囵不清的声音,“褚吟,你当我是南门天桥下的叫花子吗?” “我我没啊。”褚吟直呼冤枉。 “不够。”说完,嵇承越近乎蛮横地再次攫住了她。 不再温柔缠绵,而是一场攻城略地的突袭。 空气瞬间被剥夺殆尽,窒息感仿佛潮水般席卷而来,大脑嗡鸣,视野的边缘泛起模糊的白雾。 他的手指严丝合缝地插-进她的发丝,牢牢地固定在她的后脑勺,不容她有丝毫退缩的余地。 混乱中,两个人全然没注意到敲响的房门,还有已然大开的门扉外,站着的侍者。 侍者慌忙垂下眼,双手无意识地在制服上反复搓捻,连带着指尖也微微颤抖起来。 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僵立在原地,他万没想到会碰到如此限-制-级的场面,心里顿时后悔得要死。 他就不该在发现顾客的餐卡遗留在前台时,主动告知经理,更不该在得知这间包间里的人是集团二公子后,自告奋勇跑来送。 这下好了,他恐怕要饭碗不保了。 就在继续踌躇不决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经理的声音。 侍者猛地转过头去,看到经理同样面容僵滞地盯着包间内的两个人,并且脱口而出:“嵇——” 这毫无预兆的一声,像冰冷的铁针刺入这团暖融的混沌。 褚吟身形一颤,如惊弓之鸟般埋入嵇承越的怀抱中。 嵇承越顺势将她抱得更紧,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头顶,原本扣在她腰上的大掌也移到了背后,不施力,只传递安抚的温柔和暖意。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嵇承越显然在极力压制着滔天的怒火,睨向门口的一双眼散发着冰冷的幽光,像是淬了毒的匕首,要将人生吞活剥。 几秒钟后,门口两个人的意识在惊悸中疯狂奔突,而后拔腿就跑,分毫不停歇地逃离了这个让他们恐惧的地方。 房门被重重关上。 嵇承越揉了揉褚吟的发顶,“好了,没事了。” “现在够了吧?”褚吟情绪缓和了过来,从他的怀里慢慢退开,轻巧地跳落到地面上。 怀里陡然空了,嵇承越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他愣了半天神,才悠悠看向她,嘴角不自觉上扬,“不够的话还可以继续?” “想得美。” 褚吟眸子一扫,打理被揉乱了的衣裳,隐约听见隔壁打扫卫生时挪动桌椅的声音,眉眼一喜,“走吧。” “这么快?”嵇承越拿腔拿调,“旧情人走了?怎么知道的?心灵感应?” 褚吟头一回觉得嵇承越呶呶不休,嘴角不自觉下撇,目之所及,皆是碍眼。她提步朝外走,平声说:“碎嘴子。” 两个人一前一后迈入走廊,路过隔壁那间较其他大了一倍多的包间,嵇承越下意识瞥进去一眼。 不久前他进来时还其乐融融的气氛已然消寂,只有几位侍者在收拾着残局。 他能料想到一场没了他的家宴,会是多么和谐又温馨的画面,恐怕连数落他都能毫无顾忌地做到口径一致。 “喂!嵇承越。” 他循声抬眸,不知不觉已经走出很远的女孩子正回过头来望着他,白皙细腻如羊脂玉般的肌肤在灯光照耀下显得格外晶莹剔透,乌黑柔顺的短发随风轻扬,更添几分飘逸和灵动。 原来感动并非滔天巨浪,它更像夏日里一根微凉的冰棍儿,寒冬里一块滚烫的红薯,微小如尘,却在心内留下难以言喻的震颤,在寂静中悄然回响。 一个讨厌他的人,却护着他。 这种感觉不亚于打一巴掌给一颗糖。 既甜蜜又刺激—— 作者有话说:看的人不少,怎么一条评论都没有了[裂开] 第33章 夜色正浓, 行道树是几棵国槐,枝叶筛下灯光,斑驳树影投落于地。 褚吟站定路边, 默默数着脚前的砖块, 这时她的身后响起一阵汽车引擎声, 然后停了下来。 “上车啊。”嵇承越从车窗探出头来。 褚吟没动。 他看见她眼里闪过一丝犹豫,不禁笑起来,“怕被撞见我跟你在一起?” 褚吟仍旧不语,脸上是被戳破心思的窘迫。 嵇承越推开车门下去,绕到她面前,低头打量她, 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弧度,“怕什么?撞见了就说我最近死乞白赖在追你。你多长脸。” 听见这话,褚吟猛地抬眸瞪向他,“长什么脸?传出去足够别人笑半年。” 嵇承越伸手弹了弹她的额头,语气轻佻,“跟曾岐在一起不怕别人笑,换我就怕了?褚吟, 我发现你有时候挺逗。” 他看了眼自己, “我在京市餐饮业也算小有所成吧,又是Stanford高材生,再加上我这一表人才的, 哪儿就比你那只会加班不懂哄女朋友的前任差了?” 褚吟顷刻词穷。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仿佛是在看一张被岁月揉搓过太多次的劣质皮革,粗厚得难以想象。 如此理直气壮地夸赞自己,还能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估计除了嵇承越也没谁了。 看来, 厚脸皮也是一种天赋。 她失笑,甩了个白眼,“这茬过不去了是么?” 也就只试着交往了三天,恐怕会被这人揪着一辈子不放,就仿佛是逮着了她的短处,动不动就要拿出来做文章。 嵇承越挑眉,答非所问,“你觉得呢?” 褚吟不耐地向前一步,伸手便拽上他的衣襟,猛地一拽,眼神灼灼如火炬,字字落地有声,“嵇承越,你最好祈祷自己的那些旧情人别哪天被我碰上,不然” 他不闪不避,坦然自若地直面她的警告,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仿佛对她的威胁丝毫未放在心上,“不然,怎样?” “天天在你伤口上撒盐,在你的雷区蹦迪。”她眯了眯眼,冷哼一声。 听到这话,他只是微微挑眉,似笑非笑,“那你恐怕要失望了。” 褚吟:“?” 看着她瞬间僵硬的表情,嵇承越嘴角的弧度更深了,缓慢而清晰地补充:“我没有旧情人。” 闻言,褚吟僵滞在原地,徒然地睁着空洞的眼睛。 她在大脑中搜索有用的讯息,“怎么可能?你在锦耀那套公寓,客厅抽屉里那么多已经拆封的套子,你别说你平时拿来吹气球装水玩?” 嵇承越提了下自己的领口,从她的手里将衣服扯回来。 这年头仅凭几盒计生用品就能给他打上“旧情人很多”的标签了?他看着真有这么私生活混乱? 褚吟抬头,眼前的人盯着她,眼神含着点无奈,似乎是在责怪她。 她不明就里,往后缩了下。 嵇承越来了兴致,抑制住翻涌不止的情绪,颇为好笑地反问:“哪条法律规定,单身男性的家里不能搁点计生用品了?” 是没这个规定,但好端端地囤那么多放着,未免太神经了点。 最终,她干笑两声。 这茬就这么过去了。 四周静了下来。 嵇承越帮着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在她又要往后退时,强按着她的肩膀摁到座位上,然后绕到另外一边,跟着坐了进来。 引擎在沉寂中苏醒,车灯在黑夜里闪出迷离的光,消失在马路尽头。 路上,嵇承越接了通郑允之打来的电话,对方问他在哪,说是带了女朋友去Simwor的总店,让他务必赏个脸到场。 他敷衍应下来,余光瞥到褚吟,宽慰道:“待会儿到了店附近的公交站点,我先下去,你把车开过去。” “你要坐公交?你会吗?” 生活自理能力被质疑,嵇承越势必要自证一下,“瞧不起谁?” “没,哪敢。这不是担心一向锦衣玉食的大少爷受不了此等苦难。” “那要不换你来?” 褚吟叹口气。 果然大少爷的善良不会超过三分钟。 车厢重回静谧。 快到Simwor时,车速慢慢降了下来。 褚吟解安全带,右手甫一摸上卡扣,一旁的人说话了。 嵇承越从中间的扶手箱拿手机,“褚吟,客厅柜子里那几盒套子是给我和你准备的。” 她不甚理解。 他稍稍倾身,眼神直勾勾地,“一开始你没说除了酒店哪儿也不去,我总得以备不时之需吧。” “你干嘛突然给我——”解释这些。 嵇承越没给她说完的机会,翘高嘴角抢过话头,“‘私生活混乱’这名声可不太好听,我澄清一下。” 咔哒—— 车门解锁。 男人只留给她一个背影,还有身下这辆霸气侧漏的布加迪跑车- 褚吟错了。 布加迪驶到Simwor楼下的那一刻,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开的这辆车有多扎眼。 郑允之早就在门口候着了,一看见车就急急忙忙迎了上去。 车窗被敲响。 她不自觉往下缩,就快钻到座椅下面去。 外面的人见她迟迟不下去,索性直接解锁打开了车门。 褚吟一脸骇然。 什么情况?这两个人的关系铁到不仅在对方的住宅入户门留有指纹,连车子都共享了。 布加迪低矮的车身,使得郑允之最先看到的是两条光滑而匀称的长腿。 他不得不伏身下去,内外部装饰熟悉,是嵇承越的车没错,可坐在里面的人为何会是褚吟? 褚吟淡然地抓了下头发,弯起一个明媚灿烂的笑容,为他答疑解惑,“这是嵇承越的车没错,我从维护中心开过来的。他在吗?我还车。” 郑允之双手抄在口袋,姿态吊儿郎当,诧异于她的这番说辞,“他——” 眉眼一抬,帅气无比的高大身影正从马路对面往这边走,步伐不疾不徐,手臂自然垂落,轻微摆动,显出几分松弛感,更衬出宽肩窄腰的轮廓。 他用眼神示意那边,“喏,他来了。” 褚吟睁大双眼,一门心思只想逃,这烂摊子还是留给另外一位当事人解决吧。 她手一扬,将车钥匙扔进郑允之的怀里,“还你还他都一样。” 步子不停迈进Simwor,灯光低垂,人影交错,她目光焦灼地扫视着整个空间,只为寻找那答应在角落碰面的姜幸。 玻璃杯的撞击声,暗哑的谈笑声,还有动感的低音鼓点,全都混合在一起搅动着空气,褚吟拨开层层叠叠的烟雾与人影,终于在吧台前看见正斜倚着跟旁边裴兆川热聊的熟悉背影。 她不由分说地一掌拍上姜幸的肩膀,“怎么坐这儿?” 裴兆川指间夹着烟,手边的银质打火机幽幽反着光。 闻声转过头来,迎上她的视线,不声不响地捻灭了手中燃到只剩半截的香烟。 褚吟察觉到了他的这点小动作,笑着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裴兆川这段时间都在外地出差,忙得是不可开交,跟褚吟和姜幸连线上联络都少了许多。他拉出旁边的那把高脚椅,点了杯她常喝的古典鸡尾酒,这才回她:“早上。睡醒才看到姜幸发来的微信,也是刚到。” 她坐定,灌下一口酒,“你们怎么不去我预约的卡座?” 姜幸不太高兴,义愤填膺地说:“相邻卡座的那几个大老爷们有点烦,不如吧台舒坦。” “可以去露台啊。” 姜幸脸更臭了,“今天突然来了好多陌生面孔,也挺烦的。” “谁惹你了?”褚吟问的是姜幸,目光却落在裴兆川的身上。 裴兆川本就侧身坐着,一眼瞧见了远处店门口进来的两道身影,冲着那边抬了抬下巴。 褚吟转动高脚椅,手里的酒杯摇晃了两圈后才放到嘴边轻抿着,视线不由追随过去。 入口接待区与通往楼梯口的那片地方,此时黑压压一片,被簇拥在中央的嵇承越老神在在地抛着布加迪的车钥匙玩,眼睛则不住地打量周围的人群。 褚吟纳闷看姜幸一眼,“他们这是” “都是冲着嵇承越来的。” 这些本不干姜幸的事,只是适才在卡座上遭遇咸猪手,她本就有气,后在裴兆川过来,两个人往楼上露台转移,头一回被拦在外边,便越发怒火中烧。 “你不去看看?楼上一多半都是妹子。” 褚吟跟嵇承越结婚的事情,裴兆川并不知情,她附耳问褚吟,声如蚊蚋。 褚吟摇摇头,平静说:“不去,他自己心里有数。” 经由提醒,她蓦地偏头,“没来得及告诉你,我结婚了。” “我知道。”裴兆川欣然一笑。 褚吟手指蜷起,“不是曾岐,是嵇承越。” 裴兆川脸上的笑容凝滞了片刻,旋即恢复如初,“怎么是他?” 她抿唇轻笑,“他自己送上门来的,各取所需吧。” 裴兆川目光微闪,似乎想说什么,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点点头。 褚吟又重新要了杯鸡尾酒,转而戳了戳姜幸的胳膊,“幸幸,你记不记得当时在国外,设计比赛上我们认识的那个女孩子?” “记得,怎么了?” “你跟她现在还有联系吗?她现在怎么样了?” 姜幸略略抬眉,“她留校了,说是不会再回来了。其实蛮好的,她那一家子重男轻女,只会吸血,把她当成她弟弟的提款机。” “你觉得会有重女轻男么?” “很少吧,老一辈人老思想,你爷爷奶奶当年——”姜幸意识到自己失言,赶紧住嘴,“抱歉。” 褚吟没在意,“我发现嵇承越这么多年,好像并不如我想象的那般过得滋润。” 姜幸用力眨动双眼,试图驱散这怪诞的视觉迷雾。 她茫然呆坐,重新审视自己是否眼花了,好声好气地劝诫:“宝贝,你清醒一点。” “怎么?” “心疼男人倒霉一辈子。” 第34章 南华市, 太阳当空悬照,天空成了烧得发蓝的瓷器,明晃晃的, 炫目到让人不敢抬头。 褚吟出门全副武装, 身上的蓝色防晒罩衫薄如蝉翼, 下摆束在紧窄的白色长裤中。墨镜覆上双眸,镜片幽暗,掩住了眼底的那抹凌厉。 周北北跟在她的身边,撑着一把玫瑰花头柄的晴雨伞,给她圈出一片小小的、移动的阴凉。 市中心这块片区有七八家HeartC门店,几乎算得上是随处可见。 褚吟这次来视察, 接待她的是区域经理,一位同她一样都是齐肩短发的年轻女孩子,叫做陈雅,二十五六的模样。 “褚总,我带您去最近的那家HeartC看看?”陈雅热切地建议道。 褚吟点头答应,“好,麻烦了。” 一路引至门店, 门楣之上品牌名在日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双开的玻璃大门仿佛成了吞吐的闸口,人流源源不断涌入,又不断被反推着挤出。 吧台后面, 穿着橙黄色制服的店员们忙到飞起,调制杯里的冰块叮咚作响,清脆却迅速淹没在喧嚣中。 点单的柜台前,队伍已曲折成了两道弯,负责点单的姑娘声音已然沙哑, 可是依旧无法阻挡客人蜂拥而来的热情。 褚吟一行人悄然推门而入,清凉的空气迅速涌入肺腑,将周身的疲惫和燥热驱散得干干净净。 陈雅欲要叫停店员们手上的活,被她拦下,摇头:“不用,我就随便看看。” 见状,店长已疾步迎了上来,脸上带着紧张却又努力镇定的笑容,“您怎么来了?陈经理。” 陈雅微微颔首,示意店长注意旁边站着的褚吟,“这位是我们HeartC的大老板,褚吟,褚总。” 听到“大老板”三个字时,店长神色明显僵硬了一下,心中更加惶恐不安,立即恭敬道:“欢迎褚总光临。” 褚吟淡淡点了下头,目光环顾一圈,四处踱步。 店堂里倒是明亮干净,浅色瓷砖铺就的地面,能映照出人影来。然而角落处,却粘着几块不知何时溅上的糖渍,踩上去黏糊糊的,很是行动不便。 她眉眼一垂,店长立时会意,赶忙差人来打扫。 临走前,陈雅和店长送她到门口,她言简意赅,“流程效率还不错,但品控细节还要再扣紧一些。” 走出店门,街上的喧嚣迎面扑来。褚吟婉拒了陈雅的晚餐邀请,稍晚点得去趟文化巷,给曾祖母买点茉莉绿豆糕点带回去。 打车回到酒店,日头照样毒辣。 褚吟给周北北放了假,让她可以自由活动,自己则窝在房间里睡觉。 出差的这三四天,行程安排得是满满当当。除了今天,前面那几天差不多都耗在了HeartC南华分部,各类文件报表堆积在一起,让她眼花缭乱。 这难得的闲暇时间,她入睡极快。 骤然间,手机铃声划破寂静,毫不留情地劈开梦境薄纱,狠狠砸入耳鼓深处。 褚吟猛地睁开眼睛,定定躺着,三五秒后,才伸直沉重如铅的手臂,捞过手机贴到耳边。 “你出差了?”熟悉的男嗓,带着不悦。 她反应了半刻,摸索着拍亮床头灯,闷声说:“嵇承越?” 对面的人闻声没好气地溢出一声笑,“怎么?四天没见没联络,已经开始怀疑是否有我这个人了?” 褚吟浑身乏累,仿佛周身的每个关节都在发出无声的抗议。她急需充足的睡眠,没有精力与嵇承越过多纠缠,无奈道:“我没这个意思,你怎么会有我的备用号码?” “是啊,我怎么会有你的备用号码?” 她察觉到了他的阴阳怪气,边闭目养神边蔫巴巴开口,“出差是临时决定的,我每个月都会去其他城市抽查门店。” “这是重点?”嵇承越皮笑肉不笑。 褚吟觑一眼天花板。 若是以前,她定会毫不犹豫地挂掉电话,但今时不同往日,两个人现如今关系不同、身份也不同了,她得尽量耐心一点。 她保持着声音平和,“我的手机丢了,号码还没来得及补办,备用机里没有你的联系方式。” 说完,转念间,褚吟又想起另外一件事,“那天晚上你在Simwor顶楼露台的相亲局,我买过单了,你难道不知道?” 嵇承越的气势霎时弱了。 当时被一大帮子人簇拥着上楼,看着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子,他就知道自己大概是在劫难逃了。 沉浸在恋爱中无法自拔的人,难免会连带着忧心身边好友的终身大事,所以连原胥也未能幸免。 他深吸气,“攒局的人是郑允之,我以为是他买的。你那晚什么时候走的,怎么也不说一声?” “这不是怕嵇大少爷分身乏术,看我的消息多浪费时间。”褚吟故意拖长了调子。 嵇承越不由陷入沉思,嘴角上扬,“你这样——” “我哪样?” “会让我怀疑你在吃醋。” 天灵盖内,骤然一声轰响。 褚吟目光僵直,在心里愤愤然地骂了嵇承越千百遍,最终汇为一句。 “吃你个头啊。”- 太阳已然滑落,只余天边一大片燃烧着的橘红,晕开的光线顺着玻璃窗淌入,显出几分柔和与慵懒。 褚吟侧过身子,脸颊埋入枕间,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一觉让她全身的肌肉骨节像是重新组装过,又像是注入了一汪鲜活的泉水,精力充盈,精神焕发, 她徐徐坐起身,伸了个满足的懒腰。 过程中,她偏过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显示:18:35。 暑热暂未彻底退却,却也没有了正午时分的闷燥难耐。 褚吟进洗手间冲了个澡,护肤完,还化了个清透舒适的妆。 她回到客厅打开行李箱,挑拣出门穿的衣服。 蓦地,丢在茶几上的手机传来一声振动音。 她捞过来看了一眼,是银行发来的交易短信。 发现手机丢失后,她就立刻紧急冻结了支付软件,并且换绑了所有银行卡的预留号码。 她敲击屏幕,查看短信详情。 竟是那晚她在Simwor的消费退款,从原路径退还了回来。 褚吟不甚在意,把手机放回去,语音操控着闭上窗帘,就地换起了衣服。 南华市顶有名的文化巷,是众多游客的必打卡地,不管是逛街购物,还是散步休闲,都是一个绝佳的好去处。 褚吟第一次来,还是跟曾祖母一起。 那时还不到八十岁的小老太太,健步如飞,牵着她几乎逛遍巷子里的每一个小吃摊位。 十字路口的点心档口非常火爆,那时跟在曾祖母身边的还不是荟荟,但也是一位朝气蓬勃的女孩子,排了快一个小时的队,才艰难地买到两盒茉莉绿豆糕点。 小老太太很喜欢,尽管后来汐山园的厨房有去努力复刻,可味道依旧是差强人意。 褚吟入住的酒店去那里,步行可达。 她不由加快了脚步,再晚点,恐怕连人均只可购买三盒都供应不上了。 褚吟挤过攒动的人流,倏忽之间,一股浓郁香气撞开沉闷的空气劈面袭来,仿佛无数个无形的小钩子,不由分说地扯住了她的饥肠。 香气缭绕里,目光所及之处,那盏熟悉的霓虹招牌已在前方不远处闪烁,明灭不定地映亮了那一整片地方。 她成了蜿蜒排开的队伍里的一员,开始缓慢地跟着向前推移。 终于排到摊前,店员动作麻利如闪电,片刻间便打包好了糕点盒。 褚吟抬手去接,不料面前的人却没了动作,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连同视线一起定定地钉在了某一个点。 耳畔忽然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呼,她忍不住回头,这种裹挟着惊艳的目光并不陌生。 方才过来的路上,她已经经历过一次。 眼下,她不觉得源头还是在自己的身上。 褚吟循着众人的视线,巡睃一番,并未发现任何值得注意的人或物。 她不再多去浪费时间,不紧不慢地去拿糕点盒。 然而有人却在这个时候比她更快,那是一只戴着昂贵腕表,手指修长干净,能清晰看见手背脉络的手,从她的身后绕过来,径自取走了原本属于她的糕点。 褚吟微恼地撩开眼,店员炯亮的一双眼越过她的头顶,越发怔然。 她仍保持着这个姿势,下一秒,那只手再次探出,牵着她离开了队伍。 这一回,褚吟顺着眼前结实的手臂往下,还看到了一枚闪着碎光的简约钻戒。 嵇承越? 她傻傻怔住。 男人因为滞涩的脚步同样停了下来。 “你怎么在这里?”褚吟揉了揉眼睛,验证自己是否眼花。 嵇承越穿了件薄荷绿色的条纹T恤,下搭宽松做旧款牛仔长裤,这身考究的ootd未免也太青春男大了。 她的双眼蓦然瞪得溜圆。 他姿态懒散,语气漫不经心,“我听了某人的话,非常迅速地收好行李搬过去同住,结果对方却不在,你说我该怎么办?” “你搬到汐山园了?” 嵇承越哼一声,“不然我如何能知道你的备用号码?又如何知道约定好了互惠互利,却在事后毫无合作精神的人是谁?” “我没——”褚吟有口难言。 从Simwor离开,她是故意不说,翌日搭乘航班来南华市出差,她是觉得没必要说。 可正如她先前所考虑的那样,两个人之间今非昔比,若是再接着随心所欲,那她跟嵇承越迟早穿帮。 褚吟自省完毕,“所以你跑来这里,是觉得我让你在汐山园孤立无援,演戏困难?” “不是啊。” 她歪头,瞟去一眼。 嵇承越一本正经:“来找你睡觉。” 第35章 褚吟忙起工作来, 时常会忘了今夕是何夕。 她没有拖延症,宁愿当下累一点,事后多犒劳手底下的员工, 也不愿把任务积压到后面, 或者错失机会。 褚吟掰掰手指, 在心里大致算了一下。 距离两个人上一次做//爱,已经是四天前的事情。 她没忘了婚前嵇承越找上她时,说的那番话。 各取所需。 她图人,而他只图这档子事。 嵇承越掂了掂手里沉甸甸的几盒糕点,牵着她的手还没来得及放开,拽着她往前踉跄, 问:“回酒店?” “用得着这么着急吗?”褚吟摘掉墨镜,架在头顶的遮阳帽上。她动了动被捏得发酸发麻的右手,却被他更用力地攥住。 南华的夏天比起京市,要更热烈上几分。 手掌仿佛成了热气腾腾的蒸笼,烫得灼人,她开始用力,指节暗暗绷紧, 从他的掌握中急速抽离。 嵇承越五指蜷紧, 抄进口袋。 他看着她,精描细绘过的一双眸子,每一次眼波流转, 每一次睫毛颤动,都带着一股勾魂摄魄的魅力。 “我不该急么?”嵇承越原也没这么意思,可他就是想逗逗她。 他知道褚吟在外一向爱面子,多说两句便会面红耳赤,哪哪都不自在。 就是这样, 他才觉得有趣。 褚吟抿了下唇,慌乱稍瞬即逝。她狡黠地眨眨眼,“那你且先急着吧,我还饿着。” 说完,转身快步走远。 嵇承越反应了半晌,低声笑了出来。他将手伸出去,像哄孩子似的拍拍她脑袋,“行,走,哥带你吃好东西去。” 褚吟用指尖捋平脑后被他碰过的那撮头发,各种小动作不难看出期间的别扭与羞窘。 所谓好东西,就是一根刷满了酱汁的肉肠。 褚吟五官皱缩了一下,上唇不受控地微微掀起一角,极轻地嗤道:“嵇承越,你可真抠门。” 但味道还是不错的。 读书时,她常独自一人去学校附近的小吃摊偷偷买上一根,站在路边小口小口吃完,差不多能等到褚岷打扫卫生出来。 浓郁的酱汁偶尔会在不经意间,溅上她规整系在颈间的红领巾上,然后被褚岷抓包,勒令她必须给他也来一根,否则到家就告诉曾祖母她偷吃。 褚吟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小老太太。 她迅速投降,咬牙切齿地拽着褚岷重新回到摊位前。 好巧不巧,每次都能碰上同样偷吃的嵇承越和郑允之。 长辈之间熟络,使得他们碰上也得点头致意,闲聊上几句,后被老板的一句“要辣椒吗”打断。 嵇承越手上捧着本漫画书,看得津津有味,是郑允之嘿笑着回答:“加麻加辣,酱汁多,我哥们也一样。” 等着两个人离开,她和褚岷顺势跟着队伍往前面攒。 不多久,便能听到清脆的男声含笑吐槽:“郑允之,你几岁了?要不要买个围兜给你?酱汁流我漫画书上了。” 思及此,褚吟莞尔一笑。 她惬意地眯起眼,内心无端掠过一丝微妙的异样。 “褚吟,你几岁了?”一个声音响起。 与方才脑海中闪过的不同,像一块被焐热的沉香木。不高亢,没刻意撩拨,却自带一种温润的穿透力,稳稳地送进耳中。 她猛地抬头,视线跟嵇承越撞上。 男人似笑非笑的眉眼在她的脸上流连了片刻,最终停留在她的手上。 她跟着往下看,肉肠内里浓香的肉汁正从焦脆裂开的肠衣缓缓往外流淌,不止洇透了她手里的纸巾,还积在她的指缝悬而不落。 嵇承越不知道从哪里顺来了一张湿纸巾,在掌心平整摊开,严丝合缝地护在她的手背下方,以防迸溅到衣服上。 他眉毛略抬,微妙一笑,“需不需要我去给你买个口水巾?” 身后就是母婴店。 褚吟愣一秒,三下五除二解决掉肉肠,丢掉竹签,夺过湿纸巾仔仔细细擦拭手指,嘴角微微一扯,“不需要。”- 两个人没在外边呆太久。 回去的路上,褚吟惦记着姜幸,沿街买了几盒荔枝煎,连带着还给自家和嵇家带了点伴手礼。 她斜睨嵇承越一眼,“你来南华,叔叔阿姨知道吗?” “为什么要让他们知道?”他的语气不咸不淡,面上表情恍然,仿佛她的话是什么惊世骇俗的大笑话。 褚吟心里疑惑很多,撇撇嘴,“我们这个年纪确实没有事事必须告知的必要,但我会习惯性在家庭群里说一声。” 嵇承越两只手都被占满了,根本没法再去接别的东西。 他耸肩,表示对她新买的伴手礼无能为力。 褚吟狂摆手,一副不需要他多操心的样子。 下一秒,她站定在他的面前,将他勾在指尖的编织绳朝里薅,几盒糕点稳稳当当地挂在手腕上,左手瞬间空了出来。 他苦笑一下,“大小姐,你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嵇少爷谬赞了。”褚吟拍拍手,肆意洒脱。 两个人再次提步,她自然而然地重回刚刚没聊完的那个话题,“你们家有家庭群吗?” 嵇承越亦趋亦步地跟在她的身后,言简意赅,“或许有,但我没有。” 褚吟大致是听懂了。 现如今微信应用广泛,多则五百大群,少则小号聚成三人小群,互发游戏小链接。 嵇家怎么可能会脱节。 褚吟多多少少有点不自在,好奇心害死猫,从上次那场没有嵇承越的家宴就该知道,嵇家内里并不如传闻中那般安宁祥和。 “还有什么要买的吗?”嵇承越随口问了句。 久久没有回应,他掀眼,身旁的人竟又不知何故呆呆出了神,贝齿轻咬着下唇,眼睛滴溜溜转着,不清楚在暗自琢磨着什么。 他叹口气,“褚吟。” 褚吟怔了下,意识迅速从混沌中浮出水面。 她强撑着抬头,目光在周围路过的每一张面孔上掠过,这种带着好奇、惊讶和探究的眼神让她很不舒服。 “走了,回去。”她立刻调转方向,朝酒店的方向走。 嵇承越追赶两步,“不逛了?” “你瞧瞧你多扎眼。”褚吟声调不由提高数倍。 话落,他狐疑地张望四周。 这一刻,原本因为他那优越的身量而短暂驻足的人,陡然间看清他的容貌,皆是不自觉地倒吸了口凉气。 只是,若细瞧的话,大多数目光都会在褚吟的身上多做停留。 嵇承越绷不住了,怒极反笑,“有没有可能扎眼的那个人是你?” “怎么可能!”褚吟的视野所及之处,一片昏沉黯淡,压得极低的宽帽檐下,墨镜几乎占据了半张脸,将外界强硬地隔绝在外。 嵇承越故作平静地瞥一眼她,“好了,走吧。” 他不想再陪着她当被围观的某种奇特地标,况且,这段突如其来的对话本就转得生硬,他可不能辜负了她的好意。 回到酒店,褚吟在玄关就已经撒掉了鞋子,包包、手机,所有东西顺手丢到柜子上,头也不回地进了浴室。 在这个只出门一趟便湿黏到急需冲澡的城市,她能在外边逗留这么久,实属难得。 恒温水流兜头而下,如天降甘霖般涤荡着满身的不适,将她从令人窒息的暑热中彻底解脱出来。 半个多小时后,一身清爽迈入客厅,映入眼帘的是嵇承越端坐在沙发上,正百无聊赖地翻看着茶几上那几张她从门店带回来的城市限定贴纸。 她甩了甩头发,从水吧下方的冰箱拿出一瓶巴黎水,“你打算在我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你说呢?”嵇承越淡定抬头,认真地审视着她,手里生动可爱的卡通贴纸跟他此时的表情极为不符合。 她扯下肩上搭着的毛巾,揉成团朝他砸去,不耐烦地说:“快滚去洗澡。” 嵇承越轻松接住,慢悠悠起身,笑得很欠揍。 她没好气地瞪他,转头走向卧室,却被他突然拉住胳膊,忙不迭往反方向带。 直到温热再次冲泻而下,浴袍湿嗒嗒地裹缠在身上,她这才从恍惚中醒来,赶忙撩起贴在额前的湿发,惊呼:“嵇承越,你干什么?我刚洗完澡——啊!” “干——” 迷离中,褚吟只隐约听清了这两个字。 天啊,谁让他回答了,还用这种撩人无形的音色。 到底是来找她睡觉的?还是来找她血拼的? 她指尖深深陷进他的臂膀,如同等待潮汐的月夜沙滩,等待着那终将到来的、命定的沉溺。 不知过了多久,褚吟浑身无力,蜷缩许久的双腿早已麻木不堪,连稍稍挪动都变得格外艰难。 她抬手轻推了推身前那道宽阔的身影,声音带着倦意:“已经很晚了…你到底有完没完?” 嵇承越单手撑在她的耳边,“你现在这么容易满足?” “我没吃饱,还饿着呢。” “好。”他低低应一声。 “你——”话音未尽,便被他更深地拥住。 她说的不是这个啊,是空荡的胃壁,是饥肠辘辘的肚子。 “那个…你先停一下。”她不得不讨个间隙,腿实在软得没力气了。 嵇承越缓了缓,由她转身调整,却在重新贴近时,在她耳畔低语:“从现在起,任你怎么说,我都不会停了。” “你——嗯…”她仍是难以自持。 嵇承越深吸一口气,口吻略带无辜,“之前都知道定时、定点、按量来投喂,这次,四天,你说该不该罚?” 他忽然收紧了箍在她腰间手臂的力道。 褚吟咬唇,泄出呜声,恶狠狠地翻了个白眼。 她以后是不是得找根绳子把他拴在裤腰带上啊。 他用指腹摩挲着她的唇瓣,救出她咬得发红泛白的下唇,笑意加浓,语调暧昧:“由奢入俭难,你懂不懂?” “再忍一会儿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翻页,有加更[奶茶] 第36章 “你快起开。” 褚吟呼出一口气, 四肢百骸都还未从过度舒爽的余韵中缓过来。她正被压着,像一只被束缚于网中的鱼儿沉在水底,动弹不得。 嵇承越翻身到一旁, 捉住她欲要踹过来的脚, 指尖掠过脚踝, 顺着漂亮的腿部线条缓慢往上,在她纤细的腰肢上轻揉了几下,“你要是不累,我们就继续。” 他笑得邪气,听起来有股难掩的诱惑味道。 她从床头摸过手机,看清时间的那一刻, 任何杂念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嵇承越,十一点半了,这个时间恐怕只有烧烤店还在营业吧?”褚吟饿得前胸贴后背,不然按照以往,是绝不会这么快就举手投降。 她不由分说地开始手脚并用,一招一式全招呼在了他的身上,“你个王八蛋, 我是真的很饿。整整一天, 我只早餐吃了份三明治,还有你抠抠搜搜请的那根肉肠” 嵇承越没躲,也没再制止。 他双臂交叉枕在脑后, 任由她打骂,直至她终于打累了停下来,才伸手把人捞回怀里。 “好了,别生气了,有没有人说过你骂人很有水平?都不带重复的。”他轻拍着她的背。 褚吟哼了声, “没有,因为我从不骂人。” “哦,只骂我。” “嗯,开心吗?” “爽了。”他毫不犹豫地应答,表情十分欠揍。 褚吟又想踢他,被他完美掣肘。 “行了,别闹了,”他把她从被窝里捞出来,“起来换衣服。” “干什么?” “这次真带你去吃好东西。” 有了前车之鉴,褚吟这次机灵了许多,“是二十五元三串的炙烤羊肉,还是十元四串的夜猫子小黄鱼?” 她作势又要往软绵绵的被窝里钻,被他抄过膝弯抱了起来,边往卧室外走,边用宽大的浴巾把她裹起来,搁在了浴室的洗漱台上。 “你入住前难道没有查询过,这家酒店有二十四小时的用餐服务?”嵇承越双手撑在她的两边,将她圈入身前的一小片地方。 国内很多酒店都有这项服务,只是时间一过,就只有汤面和素粥小菜,寡淡无味。 褚吟讶然一下,“机酒都是我的助理在办,我从不过问。” “现在知道了?”嵇承越挑眉,啄吻她的唇瓣,“想吃就快点洗漱换衣服。”- 乘电梯下去时,已过午夜,大堂空荡而安静。 褚吟在房间内等待嵇承越洗澡的间隙,在手机上搜索过有关于这家酒店的具体信息,长达二十四小时的用餐服务算是最具吸引力的特色之一。 不管是中式菜肴还是西式美食,都做得相当完美,让人欲罢不能。 褚吟保存了几张探店博主发布在社交平台上的照片,一股脑全发给了刚下播不久的姜幸。 对方秒回,【?】 她唇角上扬,完全不觉得在半夜发这个是一件多么罪大恶极的事情,【图片看着不错,我现在要去试吃了,味道好的话下次带你来。】 姜幸的消息迅速跳了出来,【谢谢你这个时候还惦记着我。你真是好人。】 褚吟依旧我行我素,无视她话中的咬牙切齿,【你可是我的心肝宝贝。】 【幸幸:那么,你的心肝宝贝想问你,你即将与谁去共赴烛光晚餐?新的心肝宝贝?】 褚吟脚步慢下来,目视前方。 男人踱着步,那副餍足的神情,真如一只鼓胀的气球,只消一点外力便要炸开,然后得意到飘然欲飞。 她嘁了声,敢情被榨干的人只有她。 越看越气,埋头在手机上一通编辑,【没有烛光,更没有心肝宝贝,只有一位道貌岸然的老流氓。】 【哦,嵇承越啊。】 见状,褚吟不禁乐出了声,【天呐,你也这么认为。真不愧是我的好姐妹。】 蓦地,有阴影压来,紧接着便是男人刻意放低后的嗓音,“看什么呢?乐成这样。” 褚吟呼吸一窒,身形未动,手腕却非常利落地往回勾动,把手机收了起来。 “怎么?骂我啊?”嵇承越头微微偏着,嘴角忽地一翘,语气促狭。 褚吟没有因为差点被抓包而慌张,“骂你哪儿用得着偷偷摸摸?老流氓。” 嵇承越呵声:“这是新爱称吗?” “你真是——”褚吟欲言又止,。 他已经学会了该如何拿捏她,软钉子就像是长在心口上的刺,不疼,但很膈应,让人束手无措。 不知不觉,餐厅到了,面积很大,就在酒店的隔壁。 装修极尽奢华,门口站着几位身材高挑的迎宾,在这个几乎快要陷入沉睡的城市中,也是难得一见的景象。 褚吟和嵇承越被引导着往最深处走,那里有专属电梯直达顶楼的观景位。 “请问”负责接待的女服务生疑惑发问。 嵇承越拖动椅子,待她坐下,才不紧不慢开口,“下午三点,我跟你们的经理电话沟通过。” “好的,您稍等。”女服务生越发困惑,但仍保持微笑,按压耳边的对讲确认了他的身份。 片刻后,许多个身着白衣的服务生手托食盘,翩翩而来。 褚吟目光骤亮,眼巴巴地循着盘碟飘荡过来的香气望过去。 她猜,嵇承越定是一早连吃什么都吩咐好了,面前雪白瓷盘中的菜品精巧到宛如一副饕餮画卷,绝对是店内的招牌没错了。 褚吟还挺意外的,明明跟嵇承越没吃过几次饭,对方到底是如何精准无误地判断出她的喜好。 比如她手边的这锅醋蒸鸡,夹起一块,未及入口,那酸辣之味已先跃入喉头,惹得喉舌间一阵微动。 “开心了?”嵇承越胳膊支在桌上,用汤匙挖了勺鱼子酱虾仁蒸蛋给她。 褚吟心口不一,“味道也就一般般。” “是么?那我还是告诉厨房一声,那道家烧野生黄鱼还是别做了,免得浪费了。”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拇指在屏幕上滑滑点点。 褚吟眼睛遽然睁大,赶忙拦下,“等等,先说几斤。” “五斤左右吧。”嵇承越很淡地勾唇浅笑。 现如今,四斤以上的野生大黄鱼是踪迹难寻,偶有成功捕捞上岸的,都均以天价成交。 美食无罪。 她嗦一口蒸蛋,重新点评,“色香味俱全,真的是太赞了!” “浮夸。”嵇承越嘴上嫌弃,心里却不得不承认,他很享受这种感觉,所以连同身体都非常诚实地做出了反应,开始接连不断地握着公筷投喂桌对面的人。 盘中菜肴很快所剩无几,残余的几片青菜萎靡地贴在盘底,颜色黯淡,犹豫退潮后滩涂上遗留的水草。 空气渐渐沉寂下来,灯光映照之下,酒杯内凝着几道蜿蜒滑下的痕迹,那痕迹仿佛已流尽了方才的喧闹与欢腾,只留有一抹微醺的倦意。 褚吟身子软软地陷在椅子里,手中懒洋洋地转动着酒杯。她拿起叉子,碰触着蛋糕上的最后一点奶油,是半分初尝时的愉悦都唤不起来了,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嵇承越,你唬我的吧?” 几分钟前她还在庆幸,如此佳肴,但好在分量不多,不然到了压轴大菜定是半点胃口都没了。 可现在,她真是恨不得再点上一碗素面来填补自己失落的心灵。 嵇承越用指尖叩击着桌面,从越来越重的力道能看出他的耐心即将告罄。 他抬腕看时间,距离最后那道桂花糖藕送上来已过去快半个小时,就算是处理再繁琐,工艺再讲究,那道家烧野生黄鱼也该送上来了,更何况他还提前电话告知过。 随后,他不得不按动呼叫铃。 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却不是女服务生高跟鞋踩地的哒哒声,要更稳健一些,也更沉重一些。 褚吟没忍住瞥过去一眼,顿时讷住,惊愕与惶恐在心底深处汹涌而起。 她慢慢低下头,用余光忐忑地注意着正疾步往这边赶来的男人。 只见他驻足在嵇承越的身旁,全身僵直,十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西装外套的下摆,深吸一口气,说:“嵇先生,我是负责拾甄酒店餐饮部的经理,张景航。我——” 哐当—— 酒杯骤然间倾倒,半杯残红洒了出来。 褚吟顾不上去擦,只是胡乱地抽了几张纸巾,在手里揉得皱皱巴巴。 下一秒,她心急火燎地从椅子滑落到地上,膝盖在不经意间碰着了桌腿,整个人踉跄了下,差点栽倒。 嵇承越猛地起身,阔步到她的面前,将她从桌底捞出来,边查看她膝上逐渐显现的那块红肿,边低声问:“没事吧?你怎么了?” 女孩子突如其来的慌乱不安,他全看在眼里。 但正是因为太突然了,才越发让人觉得诡异。 “我我没事。”褚吟始终低着头,紧咬着嘴唇,双手搅在一起,快要掐破自己的掌心。 他伸出手,想要拉她,安抚的口吻隐隐带了点命令,“褚吟,你抬头看我。” “褚吟?”是那位自称餐饮部经理的男人在喃喃自语。 嵇承越循声抬眸,渐渐地,反应了过来,“看来这是认识?” 沉默良久,褚吟忽白的面色终于有了点其他的颜色。 她双手搭在他的小臂上,借力使自己重新落座下来,眨了下眼睛,很小声地叫他:“嵇承越” 嵇承越眸色又黯了几分,她轻轻摇晃着他的衣袖,像个无措的小孩子般恳求他,或许说求救才更贴切。 他轻慢一笑,回到自己的座位,“你继续说。” 张景航的视线终于舍得从褚吟的身上挪开,迅速回归到工作状态,“嵇先生,真的很抱歉,下午您打来电话后,厨房就开始着手准备了,只是有位学厨不久前拿错了原材料,将属于您的那条野生黄鱼做给了一楼堂食的顾客,所以您看是给您换成半野生的,还是您想换成其他菜品?” “你说呢?”嵇承越轻点下巴,问的是对面一声不吭的褚吟。 她略作思忖,“不用了,我吃饱了。” “那好,照价赔偿就行。”按照以往他的习惯,他绝对会洒脱到就此作罢,但这次不同了,他想试着脱离冤大头的行列。 “”褚吟不知该作何反应。 出了餐厅,两个人迈入无边夜色之中,夏夜未褪尽的闷热迎面扑来,与门内的世界截然不同。 褚吟走在前面,心脏在胸腔中狂跳,身上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这种久违的惊悸让她的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经历着一种极大的煎熬。 嵇承越步子放轻,跟得很近。他的目光很有耐性,从头到脚细细审视着。 脚步虚浮,如同一个被抽掉骨头的提线木偶,身体失控到快要踩不实地面,跟那天在颐德医院碰到老同学的状态如出一辙,只是这回要更加狼狈。 他正犹豫着是该多询问上几句,还是该立刻上前搀扶住并保持安静的时候,耳边突然划过一瞬迅疾的风,伴随着还有男人沉闷又略显焦急的声音。 “褚吟。” 褚吟无声吞咽了好几下,不由惶然四顾,视线在嵇承越的脸上疯狂扫射。她完全没想到,在餐厅内匆匆见过一面的人,竟会忽然追出来。 嵇承越不明意味地勾了勾唇,无视她的眼神示意,定定地注视着她跟张景航。 张景航没穿西装外套,手指捏着领带,此刻面对她时,比她刚才还要局促,脸上挂着的笑容非常不自然,甚至有点躲闪,“什么时候回国的?” “很久了。”看见张景航这个样子,她不禁皱起眉头。 “我记得你是京市人,你是过来这边旅游的吗?” “不,出差。”她话少得可怜。 张景航稍稍有些挫败,“我过段时间会被调到京市的拾甄酒店任副总经理,到时会有个同学聚会,你也一起来玩呗?” “我可能不一定有空。” “没事。你电话号码没换吧?等具体时间确定下来,我联系你。” 褚吟停顿好些秒,才平静地点了点头。 嵇承越估摸着应该是说完了,举步往前,在她身边站定。 张景航后退一步,让出方便他们两个人并排而行的通道,而后再次冲着嵇承越鞠了一个躬,目送着他们走远。 回到房间,褚吟洗漱完径自上了床,闭眼假寐时,脑中走马灯似的闪过各种画面,让她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心绪又烦躁起来。 直到空着的半边床面往下塌陷半寸,嵇承越带着跟她身上一模一样的花果香味靠近她,她这才从杂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 她长舒了一口气,正准备酝酿睡意,一只手臂从腰间横过来,将她紧紧扣住。 温热的唇瓣紧随其后,在她的耳朵上若即若离地轻舔慢舐着。 “别……”她低声抗议。 嵇承越充耳不闻,大掌一径往别的地方去,落下的吻也变得急切起来,就好像是要在她的身上宣泄些什么。 褚吟翻过身,接连推拒了好几下,气息不稳,眼睫委屈扑簌着,“嵇承越,求你,我真的没有兴致。” 闻言,嵇承越静静地抱着她。 这段时间,她向他低头服软过很多次,但像现在这般却是头一回,“求你”这两个字过于沉重了。 难以名状的陌生感觉不知何时潜入心底,只觉胸膛里隐隐生出一种被啃噬的钝痛。 他抬起手,指尖拂过她的脸颊,“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第37章 午夜时分, 紧闭的深色窗帘如沉沉垂落的幕布,彻底遮蔽掉外边流光溢彩的世界。 室内没有开灯,唯有空调指示灯在一片黑暗中幽幽亮着一点绿。空气凝滞不动, 默默将流逝的光阴藏匿其中。 从嵇承越的怀抱中逃离后, 褚吟一直屈膝侧卧着, 身上的薄被触感如凉水。她微阖着眼,呼吸刻意放缓,只为倾听身后人的动静,从略重的喘息中判断男人是何状态。 嵇承越裸露在外的手臂和肩膀紧实有力,明明只需轻微一用力就能把她翻转过来,但他却不急不躁地等着, 耐心极佳,“褚吟,转过来。” 她没有回应。 他低笑,透出无奈,“你这样我就继续了?” 她仍然没有反应。 他伸手将薄被掀到她的腰际,“我知道你还醒着别装了,嗯?” 褚吟倏尔睁眼, 翻身与他四目相对。 她想起身, 可是身体却突然僵硬到失去控制,只有嘴唇能蠕动几下,勉强吐出简短的字音, “嵇承越,我之前有在网络上搜索过,拾甄是昊蓝与莱丰集团合资合营的连锁旅游酒店。” 嵇承越眉梢一挑,算是默认了。 不然他也不可能仅用一通电话,就让餐厅在别处调来一条五斤左右的野生大黄鱼。 褚吟继续说:“我需要你帮我。” “哦?”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似乎并不打算马上给予答复。 “刚才那个人,我不想他出现在京市。” 嵇承越闻言,眼神变得晦暗不明。他盯住褚吟,语气冷漠:“为什么?” 褚吟咬了咬牙,声线平稳,“他说他要去京市的拾甄任副总经理,你一定有办法阻止。” “所以呢?”他冷冷一哼。 她顿了一秒钟,补充道:“他跟我,还有那天我们在医院遇到的那个男人,我们都是高中同学。以前发生过很多事,我“” “总之你必须得帮我。”褚吟的口吻很笃定,好像早就料定他会同意她的请求。 然而事实显然不会像她所预期的那般顺利。 嵇承越不以为意地扬唇,摆明了是在故意刁难她,“大小姐,阻人前途可是小人所为。你知道一个普通的工薪阶层能爬到副总经理要付出多少的努力吗?” 褚吟当然知道,HeartC创办初期,纵使有褚承钧和宋卿柔的帮助,还有自家集团在背后托举,她也依旧是步履艰难。 但即便如此,她仍是想要做些什么事情来证明,自己并非是只会被人捧着、养着的花瓶。 “那又怎样?”她淡笑反问,“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况且,他本来就不配。” “是么?那你刚才在楼下因为他无视我?”嵇承越冷不防握住她的腰,将她猛提到面前。 褚吟瞳孔骤然扩张,思维刹那断裂了,就像是绷紧的琴弦铮然中断,只剩下零落的碎音在脑中空寂回响。 方才那一瞬,她忽然反常到心口不一,是因为害怕按照嵇承越这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个性,肯定会顺势继续追问下去,所以她潜意识里做出了逃避的举动。 看来,她还是低估了他脑回路的清奇程度。 “我还以为”他不满她走神,收紧了手臂的力道。 话刚开了个头,褚吟便懂了。 她微微笑了,嘴角向上轻扬,右手死死攥着他睡衣的领口,语调陡然拔高,“嵇承越,你这算不算是在无中生有?你的字典里除了‘旧情人’就没有其他的词汇了吗?” “嗷,原来不是。” “我警告你,再有下一次,我真的会发火。” 嵇承越瞬间举手投降,是他太急躁了,仅凭一些细枝末节就断定她和那男人关系匪浅,确实有欠妥当。 看到他服软,褚吟才松开手,重新躺回到床上,背对着他,留给他一个冰冷的后脑勺。 见状,嵇承越也只能悻悻作罢。 两个人各自沉默良久,突然听见她说:“嵇承越,我没谈过恋爱,也没喜欢过别人。我不清楚这段时间为什么会突然接二连三地碰上高中同学,但是” 嵇承越慢慢吸进一口气,又沉沉地吐出来。 他的注意力停顿在她这段话中的前半部分,震惊之余,更多的是一种几近失控的情绪径直潜入心窝深处,猛地翻腾起来,在他的胸腔里反复冲撞,使得他不得不咬紧后槽牙,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勉强压住。 嵇承越心知肚明,她酝酿半天,忽然肯说这些,仅是因为需要他尽快答应不久前的那个请求。 可她说得磕磕绊绊,像在剖析一件很难以启齿的事情。 先前他有意为难,确实是在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想看看她究竟会如何应对,现在却只觉得无趣。 他不假思索,脱口道:“不想说就别说了。” “那——”她支吾着。 原来对一个人“没辙”,并不是单纯的束手无策,而是心甘情愿的缴械投降,是甘之如饴的放纵和妥协。 嵇承越放低声音,只应:“可以。”- 回到京市的当天,雨声刚歇,万物皆被清洗一新。 跟周北北分开后,褚吟与嵇承越一同步行前往航站楼的地下停车场,打算取了车便离开。 “等会。”褚吟突然拉住嵇承越的衣角,阻止了他即将迈出去的脚。 她仰着头看向他:“你干什么?我是要回家。” “我也要回家啊。”嵇承越表情又懵又无辜。 褚吟环顾四周,笑了笑,“你的司机呢?” “呵”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冷不防从他紧抿的唇缝间溜了出来。 他笑着,眼中却毫无笑意,“褚吟,短短三天,你这是又把我已经搬去汐山园的事给忘了?” 记忆瞬间被唤醒,脸皮底下悄悄灼烧起来,热度无声无息地蔓延。褚吟下意识地迅速将拽着他的那只手收回来,像是在仓皇隐藏自己的窘态。 “怎么可能?”她讪讪地扯起嘴角,努力保持镇定,“我就是随口问问而已。” 半晌,嵇承越轻蔑地勾起嘴角,“走吧。” 傍晚六点多,法拉利顺利驶入汐山园的地下车库。 暮色四合,半山别墅静卧在渐浓的暮霭里,灯光开始次第亮起,怯怯然地摸索着黑暗。 褚吟眯了眯眼,汐山园正常的亮灯时间在晚上八点左右,今日一反常态,看来是有客人造访。 她从包包的夹层里翻出戒指,边戴边提醒身后拎着行李箱的人,“嵇承越,家里应该来客人了,你也把戒指拿出来戴——” 话音未落,一只如雕塑般漂亮的手缓慢探到她的面前,手指根部嵌入的戒指在灯光的照耀下,反射出炫目的银白冷光。 嵇承越动作很快,没三五秒就挪开了手。 她愣怔地看着自己的那枚钻戒,后知后觉地想起在南华的这几天,对方一直都佩戴着,几乎不离手。 未免也太有合作精神了。 褚吟暗自感慨,片刻后出声,“我的品味不错吧?日常佩戴也不会出错。” 见她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嵇承越短暂停顿了下,跟着哈哈两声,“这好像是店员随便帮我配的。” 他的准太太永远会从话中找破绽,并且乐于强词夺理。她说:“有什么问题吗?如果不是我自己这款挑得好,也配不出这么精致的。” 嵇承越一时哑然,在心里默默地给她竖起了大拇指,是由衷地佩服她。 两个人一前一后朝里走,褚吟转了转戒指,思考过后,当即开口,“估计来的人不是姑姑就是舅舅,他们还没见过你,待会儿你可机灵点,别让他们对你有意见。” “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人对我有意见?我——”他话没说完,接收到她递来的眼神,恍然大悟,赶忙改口,“哦,忘了你,那你得反省一下自己的眼光。” 褚吟嘴角僵硬扯向一边,欲笑未笑,“希望进去后你依旧可以这么油嘴滑舌。” “怎么说话呢?”他好端端地突然斥责她,接而不由分说地逼近她,“对长辈怎么能用‘油嘴滑舌’?我这是能言善辩。” 褚吟用力闭上双眼,又猛然睁开。 她的瞳孔如微缩镜头般微微收紧,开始一分一寸地描摹着他脸上的每一处,将他表情、动作乃至呼吸的节奏,一一拆解。 太诡异了。 不管是前几天在南华,还是在落地京市后到现在,都跟以前判若两人。 仔细回忆的话,这种感觉在嵇承越到达南华的第二天尤为强烈。 当时她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因为没睡好,还是因为连轴转几天的工作强度没缓过来,或是因为前一晚遇到张景航后,想起一些旧事而心烦意乱,她整个人都恹恹的。 而嵇承越,让她不禁在心里怀疑,是否由于她自身携带的负能量磁场过于强大,牵连到了他,所以才闹了许多的笑话给她看。 “怎么突然不走了?”嵇承越被迫停下来,就站在比她低了一级的台阶上。 褚吟低着脑袋看他,“你不太正常。” 嵇承越右手抄进口袋,眼帘懒懒一抬,微启的唇瓣里裹着慵懒的气息,姿态非常散漫,“我又怎么你了?” 这才是她所认识的嵇承越。 她惊呆在原地,“你这几天就像是吃错了药。要是让你的哪个爱慕者知道了,滤镜一定碎一地。” 嵇承越下巴微抬,“所以你得保密。” 褚吟摇摇头,“我绝对帮你大肆宣扬。” “不厚道啊。我可都是为了你。” “什么叫为了我?” 嵇承越干咳一声,“真的看不出来么?” 褚吟眨眨眼,“什么?” 他气定神闲地跟她对视,“我是在逗你开心。” 第38章 褚吟目瞪口呆。 类似讨好的话, 她听过许多次。 在国外的那几年里,大多数异性对她百般讨好,这些甜言蜜语就像是洒在昂贵地毯上的廉价香水, 初闻浓烈, 转眼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早已习以为常, 内心筑起的高墙固若金汤,任何经过修饰的话语撞上去,连一丝涟漪都不会泛起。 然而此刻,这句话却像是砸落在她耳畔的惊雷,轰隆声中夹杂着震动和颤栗。 褚吟从来没有想到,有朝一日, 嵇承越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艰难启唇,“我什么时候不开心了?” 门廊下的光线半明半暗,嵇承越的轻嗤带着某种近乎残酷的洞察力,低沉而清晰。 紧闭的入户门通体铺满灰蓝色的金属漆,光滑如镜。他的大掌覆上她的后脑勺,带着她凑近去看,门上映出她的脸型轮廓, 模糊而有些扭曲。 她好奇地伸出指腹轻点, “你干什么?” “看不见么?”嵇承越低着眸,“你的脸上写满了‘我很烦’三个字。” 褚吟目光向上,懵了短瞬, 拨弄开他的手,不理他的调侃,先一步迈进了玄关。 嵇承越紧随其后,高大的身影瞬间把她笼罩在阴影里。 玄关顶灯的光线比门廊明亮许多,却也更加无处遁形。 她背对着他, 弯腰换鞋,动作刻意放慢,试图用这短暂的间隙整理心绪。 他站在她身后几步之遥的地方,片刻,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少了刚才那点若有似无的戏谑,只剩下一种近乎陈述事实的平静,“我不都已经答应了你的要求,为什么还闷闷不乐?” “而且,你如果继续保持这副表情进去,他们会不会认为是我欺负了你?那我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褚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直起身。柔软的拖鞋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终于转过身,扯了扯嘴角,试图弯出一个弧度,“现在满意了吗?吵死了。” 说完,她径直朝屋子里走。 蓦地,距离颇远的客厅里传来一道爽朗的笑声。 褚吟脚步猛地顿住,侧头看去。 汐山园的管家正带着几个佣人从走廊尽头迎面走来。 见到她,钟姨脸上立刻露出欣喜的神采,“小姐,姑爷,不是说过两天才回来吗?” 褚吟微微蹙眉,反复琢磨着钟姨脱口而出的第二个称呼,每一字都像一只小虫子,在脑海里嗡嗡爬行,实在别扭。 她回神,笑了笑,“工作提前结束,就回来了。是谁来了?” 钟姨挥手让佣人们先去厨房,转头回答她,“是曾老爷子,还有他的大孙子,曾岐,曾少爷。” 褚吟乖巧地点点头。 嵇承越却忽然笑出了声,饶有兴趣地斜睨她一眼,在她耳边轻声:“那我是不是得回避啊?” 闻言,褚吟反应了两秒,知他是在说“对内公开,对外隐瞒”这件事,忍不住瞪他,“不用,曾爷爷是自己人。” “自己人”嵇承越不甚在意地重复了一遍,肩膀微微耸动了一下,未再多做停留,兀自往客厅的方向走去。 钟姨一脸莫名,只在褚吟即将迈步时,问:“小姐跟姑爷吃过晚饭了没?没吃的话,我这就让她们去准备。” “不用,吃过了。帮我把行李箱拿去楼上就好。”她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嵇承越,看他优雅从容地整理着自己的着装与头发。 不多久,客厅里的声音变了,变得越发嘈杂。 褚吟几乎能想象到嵇承越被团团围住,游刃有余地周旋在每一位长辈之间的场景,心中不禁生出些许羡慕来。 她再次出声吩咐:“钟姨,我车子的后备箱里有我从南华带回来的伴手礼。除了那三盒粉色包装的荔枝煎,你带两个人去把其他的都给我拿到客厅。” “好嘞,小姐。” 褚吟颔首,待钟姨的身影消失,开始缓步向那喧嚣的源头走去。 越过那扇自然开合的木质屏风,果然看到嵇承越被簇拥在中央,侃侃而谈。 她的脸上立时挂起得体的微笑,目光精准地落在他的身上,同时也注意到几位长辈投来的带着些许探询的眼神。 就在这时,钟姨带着两个佣人,捧着大大小小包装精美的礼盒走了进来。 她适时扬声,“好久不见呀,曾爷爷。我去南华出差,顺便买了很多糕点。这两盒是特地给您带的,含糖量不高,偶尔吃几块没问题的。” “还有这两盒,是给曾岐哥的。”她勾勾手指,示意佣人们放到沙发旁的边柜上。 曾老爷子正跟褚敬山在棋盘上厮杀着,闻言顿时笑得愈发开怀了,“好好好,你这孩子啊,真贴心!还知道惦记着我这个老头子。” 他看向褚敬山,“老褚啊,你这孙女孝顺又漂亮,我简直要羡慕死了,不像我家里那几个,整天管着我,尤其是这个臭小子。” 他指着曾岐,故作生气地瞪着他。 曾岐听了这话,只能无奈地耸肩,“爷爷,你身体什么状况,自己心里没数吗?” “好啦,不闹了,都坐吧!”褚敬山朝褚吟和嵇承越招招手。 宋卿柔让佣人给他们两个人拿来鲜果汁,不由埋怨她,“怎么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她倏地仰起脸,右手悄无声息地推了下非要跟她挤着坐的嵇承越,“这不工作忙完了嘛,就想提前回来。” “看着有点晒黑了,”宋卿柔左右打量她,语气不太确定,只好找其他人来帮自己辨别,“阿越,小岐,你们仔细看看,是不是有一点?” 褚吟敛下眼睫,双臂举至眼前,仔细端详,“没有吧?我有好好做防晒的。” 曾岐翘起半边唇,言行举止依旧儒雅,“跟上次我见你,没什么变化。” 嵇承越静静地凝视着近在眼前的褚吟时不时跟曾岐熟络互动。他既不想说话,更不愿走开,只是固执地倚在沙发上,独自消化着难以名状的不适。 宋卿柔接下来的话,简直是给了他当头一棒。 她说:“小岐从小就喜欢哄着小久玩。” 得!看来不止是前任,还是青梅竹马。 嵇承越收回神思,强行压制住窜在心头那不知名的杂念,往前倾身。 这是一种刻意与人亲近的动作。 他略歪着头,扬起笑,“听说曾岐哥是在市一院工作?” 褚吟不由觑他一眼,眼底尽是茫然。 曾岐不露声色地轻扯了下唇,“是。” 嵇承越面色平常,漆黑的长睫微微下压,“平时工作应该很忙吧?会有时间陪女朋友吗?” 话音刚落。 褚吟终于品出了他话里的微妙,忙不迭冲着他疯狂使眼色,祈祷他能尽快闭嘴。 宋卿柔年轻时跟着褚承钧四处打拼,最会察言观色。她呆怔几秒,虽不明白面前的几个孩子究竟在玩什么把戏,但还是感知到有暗流在涌动。 “钟姐,厨房准备得怎么样了?那盒怀集燕窝一定要注意火候。”她趁机走掉。 曾岐眉梢微动,将每一个人的表情变化与小动作都尽收眼底,心中迅速了然,“我单身,不过平时确实挺忙的。” 旁边厮杀结束的曾老爷子刚经历惨败,听到小辈们谈论的话题,突然眼神一变,低喝了一声,“你还好意思说出口,都快三十岁了,还不知道收心。” 曾岐嘴角一抽,一时间无言以对,只默默地垂下了头。 窒息般的寂静仿佛黏腻的蛛网,无声无息地裹缠着在场的所有人。 褚吟冲着嵇承越飞快地做了一个“收声”的手势,眼神里充满了警告与急切。 嵇承越缓缓地摇了摇头,伴随着一声清晰可闻,带着不耐的短哼。那意思再明白不过,就是存心的。 她愤愤然一瞥,将他从沙发上费力拉起来,推搡着往楼上走,一路上都不忘记打破僵局,“曾爷爷,现在时间还早,可以再多玩几盘。我们去书房看看曾祖母。曾岐哥,你尝尝那个茉莉绿豆糕,味道很不错的。” 曾岐松了口气,朝她温和一笑,算是应下了。 两个人步履不停上了楼,恰好看见褚承钧和褚岷从书房出来,显然是刚忙完工作。 “姐,姐夫?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褚岷满脸都是难以置信。 “刚刚,”回完,褚吟挪动视线,“爸,小老太太呢?” 褚承钧:“在小书房。你们吃过晚饭了吗?跟我们一起下去吃点。” “不用麻烦了,爸。我们在飞机上吃过了。”嵇承越微笑,哪里还有半点楼下故意兴风作浪的气势在。 他抬腕看时间,格外体贴,“再过半个小时曾祖母就要休息了,我们得赶紧过去跟她打声招呼。” “去吧去吧。”褚承钧摆摆手。 “我也——”褚岷忙不迭就要跟着他们走,被褚承钧捉了回去。 “抓紧时间吃饭,待会儿的线上会你来开。” “爸,你就不能让我喘口气吗?”褚岷的手在脑后剧烈挥动着,想要把自己家居服的帽子从褚承钧的手里救回来。他快要呼吸不了了。 褚吟弯起眼,多看了会儿。 直到耳边恢复安静,才发觉身后的嵇承越竟自始至终一丝一毫的声音都没发出来过。 她没回头去看,继续提步往前,“我承认,你装乖巧很有一套,但缺德起来,也毫不逊色。” 还是没有动静。 她慢慢转身,不远处的人眼神空洞无神,紧盯着楼梯口的方向,一动未动。 “嵇承越?”她叫了声。 男人迷茫回眸,拖长的鼻息让她瞬间偃旗息鼓。 “你怎么了?”褚吟问。 嵇承越指腹按揉过眉心,暗吸口气,低声,“没事,走吧。” 半个多小时后,再从小书房出来,嵇承越回了卧室,褚吟则推着小老太太下楼休息。 待曾祖母睡下,褚吟阖门退出房间。 宋卿柔一直站在角落守株待兔,一看见她,便带着她避过客厅里正高谈阔论的众人,进了一楼的客卧。 褚吟问:“怎么了?神神秘秘的。” “你跟小岐之前试着相处这件事,阿越知道吗?”宋卿柔直接进入正题。 她愣了一下,忽然想起不久前嵇承越在客厅佯装不经意的那通找茬,难道那个时候不止她一个人察觉出来不对劲了? “他不知道,我没告诉他。”褚吟张口胡诌。 宋卿柔再度发问:“我怎么觉得阿越对小岐不太友善?” “还不都怪你突然说曾岐哥从小就爱哄着我玩?我跟他这么多年,明明见面的次数用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哪儿有你说得那么夸张?”褚吟张口就来的技巧已经炉火纯青,全都是拜嵇承越所赐。 “他这么敏感啊?”宋卿柔讶然,“不过你也是不懂事,就算是跟他闹别扭,也不应该撺掇着我去给你张罗相亲。按道理,错还是在你。” 褚吟心里堵得慌,在心里将置她于这种境地的罪魁祸首,骂了个狗血淋头,嘴上却又不得不乖顺着应,“好好好,我错了,这就回去哄哄他。” 才怪。 原路返回二楼卧室,推门进去,她毫无征兆地骤然冲到沙发前,掌缘如刀,狠厉直逼嵇承越的面门。 男人沉腰侧身,左臂迅速格挡,猛烈的力道震得她臂骨隐隐发麻。 她退后半步,同时右掌上翻,斜着向外施力一拨,指尖轻轻擦过他的颈侧皮肤,留下一道不轻不重的红痕。 如此有来有往地徒手打斗一番,褚吟缓缓站直身子,往回抽动自己的手,然而腕上的大掌却跟着收紧了几分。 嵇承越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好端端地,突然闹什么?” “你说呢?”她呼吸都没喘匀,“刚刚在楼下你干嘛要为难曾岐哥?” “你现在是在为他讨公道吗?” “我跟他之间,不管是相亲还是后来试着交往,主动权都在我的手上。他无辜受牵连,我本就觉得抱歉,你还不分青红皂白有意为难他,这像话吗?” 说完,她沉默顷刻,瞬转话锋,“不是,我犯得着给你解释这些吗?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是为什么结婚了?” “没忘,不用提醒。”嵇承越沉缓着声,平静得听不出任何起伏。 突如其来的静默,整个世界仿佛被罩进了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子。不仅凝固了声音,也凝滞了心跳与呼吸,连思维都在难捱的寂静中变得迟缓而僵硬。 褚吟垂头,瞧一眼两个人此时此刻保持的暧昧姿势,想动不敢动,只好艰难地忍耐着抵在膝盖上的诡异触感。 她撩起眼皮,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硌到我了。” 男人没吱声,反而用他那双幽暗深邃的眼睛望着她。 她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没好气地说:“嵇承越,你是有什么癖好吗?怎么被打都会有反应。” 嵇承越冷笑,准备启唇为自己辩驳。 褚吟舒展眉头,侧身往洗手间去,漫不经心地宽慰:“不用解释,可以理解。我懂,我懂。” 几分钟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在一瞬间烟消云散,好似方才的那些争执都是幻觉而已。 嵇承越语速快到失控,每个字都争先恐后涌出唇舌,近乎嘶吼,“喂,有没有可能我是因为肢体接触,而不是被打?” 于褚吟而言,这解释太没说服力。 她咬了下唇,轻轻一笑,“那也变态。” 第39章 一夜急雨, 晨光破晓之时才停歇。 嵇承越睁开眼睛看向天花板,陌生的房间布局和装潢令他怔了几秒钟,随即想起自己已经搬到了汐山园跟褚吟同住。 他右手不自觉往旁边探, 半边床位早已变得冰凉, 显然离去许久。 这让他心头不由泛起一丝燥意。 怎么婚前婚后, 每次醒来都是他在独守空房? 嵇承越阖目又躺了会儿,待呼吸变得均匀,掀被下床。 洗漱完毕,穿过卧室外的小客厅,所到之处皆是一片寂静,但若侧耳仔细倾听, 还是能够隐约捕捉到一些声响。 他径直往最里侧的那间房子走去,推开虚掩着的房门,舒缓的音乐声顿时飘入耳中。 褚吟盘坐在瑜伽垫上,双手合十在胸前,闭目凝神,气息匀长,如老僧禅定。 嵇承越盯着看了会儿, 忽而勾唇轻笑, 抬脚走近,右手小心地从圆桌上的骨瓷盘里拈起一片吐司。 还未递到嘴边,静默不语的褚吟如有感应般突然张口, “想吃自己下楼去拿,或者用客厅的电话打给钟姨,让她差人送上来。” 他以沉默回答,指尖跟着微微用力,将松软洁白的吐司捏出褶皱, 再慢慢撕掉吐司边,塞进嘴里嚼咽。 褚吟眼睑终于极其缓慢地拱动了一下,掀开一条微乎其微的窄缝,睨着他将手里的东西搁下,表情缓和了不少。 她作势起身,用硅油纸包着吐司面,一口接着一口往嘴巴里送。 少了切除吐司边这个步骤,吃起来就方便了很多,褚吟满足地眯眸叹息,“算你识相。不过我劝你离我的助理远一点。” 嵇承越闻言挑眉,漫不经心说:“你但凡有点合作的诚意,我也用不着从你的助理那里知道你的行踪。” “我不吃吐司边也要包含在里面?”她举起手中所剩不多的吐司,在他的面前晃了晃。 嵇承越手一顿,把原本要往自己嘴边递的骨瓷咖啡杯转而拿给了她,端的是与她琴瑟和鸣的架势,“当然。我之后难免要跟你家里的其他人同桌吃饭,要是连这点小事都不清楚,那还怎么圆我跟你婚前恋爱已久的这个谎?” “没人知道。”褚吟下意识脱口而出,声音微乎其微。 他捕捉到些许,问:“什么?” “没事。” 她随口敷衍,目光游离,像极了在躲避着什么。 见状,嵇承越也就顺水推舟放过。 休息够了时间,褚吟又恢复成刚才那副神采飞扬的模样。她提步离开瑜伽房,打算去洗手间冲个澡便去公司上班。 不料,自她进了衣帽间,嵇承越始终跟在离她只有一步之远的地方,像块狗皮膏药似的,黏着她不放。 “有事说事。”她转过身来,看着眼前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心里烦躁极了。 嵇承越伸手支在她旁边的衣橱上,笑意盈然地说:“我看你那瑜伽房空间挺大,辟一块地方给我挂个沙袋?” 褚吟悠悠看他一眼。 她知道嵇承越平时有练拳击的习惯,所以不管是在锦耀的那套公寓,还是香榭酒店的那间套房,都有他用来练习的各类器械。 挂个沙袋完全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 “我做瑜伽需要安静。”她有意发难。 嵇承越咬了下牙,就晓得没这么容易。 他立时往前靠近几分,把她准备要拿的衣服,一件一件全都拿出来,摆明了是想要以此来讨好她。 “我考虑考虑。”她说着,转身去了洗手间。 再出来,嵇承越还站在原地,甚至姿势都没怎么变过。 褚吟发梢带着湿气,带着浴后特有的水汽和一点凉意。她的目光径直落在他的脸上,带着审视,“今天周一,你都不上班的吗?” 嵇承越轻启双唇。 她先一步反应过来,“忘了有人替你上。那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顺路送我回趟墨徽园。” “我今天事情很多,你自己去车库挑辆车开吧,顺便把储物间那几盒糕点带回去,”褚吟换了套海盐蓝碎花套装,是很宽松的版型,需搭上一条编织腰绳才能稍显腰身。她埋头在衣橱的盒柜里翻找着,继续道,“你要在墨徽园待很久吗?” “怎么?”他问。 终于找到一条白蓝相间的,她腰肢纤细,得绕两圈才会显得不那么累赘。她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下班后我可以过去。” 嵇承越眉头轻轻蹙拢。 她扬声,“伴手礼到,人却不到,这怎么行?该有的礼数还是得有。” “用不着。”他不假思索。 褚吟全身猛地一抖,冷不丁被他吓到。 嵇承越意识到自己失态,缓了口气,语调重回平静,“我回去拿点东西就走。” 褚吟点点头,微侧过身,刚迈出一步,忽地想起什么,又顿住脚步,转回来看向他,“我今晚可能会晚一点回来。公司最近要策划新项目,我得留着跟进,结束后还得去趟瑾山墅,要把小崽子接过来。” “你这是在跟我报备?”嵇承越脑中空白一瞬,片刻之后,只在眉眼泄露出一丝难以压抑的喜色。 褚吟怔了怔,旋即不自然地别开脸,语气生硬,“你说是,那就是吧。” 话落,她拎上包便匆忙往外走去。 “别走这么急啊,”嵇承越追上前,拉上她的手腕,与她一同站定在玄关处,低眸望着她,“那我干脆把千金也接过来?” “突然换个地方难道不会应激吗?小崽子跟我回来过很多次,早就习惯了。”褚吟蹙眉反问,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担忧。 “放心,我有分寸。”他笑得轻松。 “真能行?”褚吟半信半疑。 嵇承越默然,随后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褚吟下意识退后两步,不由自主地用手指搓捻着衣角,被他触碰过的地方,似有小虫在爬行,痒得钻心。 她最近是越发看不懂自己了。 明明在过去的一年里,她跟嵇承越亲近时,难免会互相碰触到彼此的身体,可那些肌肤之间自然而然生出来的摩擦感觉,却从未如现在这般让她无所适从。 “你”她尽力避免与他对视,以免眼神出卖了她,“别动不动就动手动脚。” 嵇承越的手顿在半空,非但没有因她的斥责而尴尬推开,反而微微歪头,那双总是带着散漫笑意的眼睛,此刻细细描摹着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骤然染上耳廓的绯红,微微颤动的长睫,紧抿着却显露出一点无措的唇角。 他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低笑,仿佛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秘密的兴味盎然。 褚吟仓促转身,磕绊丢下一句,“你你你自己看看千金有没有什么必须要添置的,去找钟姨,让她去办。” 奔出入户门,她低咳一声,“还还有沙袋。” 嵇承越只看着她。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褚吟再也无法忍受,脚步凌乱,快步离去,“走走了。”- 嵇承越从车库五颜六色的轿跑里,挑了辆较为稳重的玄黑色宾利。 在去墨徽园的路上,他突然得知刚出差回来,本该在家休息半日的嵇漱羽,临时去了公司。 他登时调转方向,朝昊蓝集团疾驰而去。 京市寸土寸金的地方,高楼鳞次栉比。 嵇承越停好车,径直迈入最为高耸的那一栋。他循着记忆中对于这个地方的印象,直奔前台接待处。 年轻漂亮的前台小姐刚接完电话,还没来得及搁下,赶忙很有礼貌地抬眼微笑,猝不及防间,竟一时失语。 嵇承越的手里是褚吟出门前交代他要带的那几盒糕点,眼下拎着出没在这里,倒像是个动机不纯的门外汉。 他一股脑放下,淡声,“帮我接总经理内呼专线。” 前台小姐早就走了神,视线直愣愣地,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唯恐惊扰了恍若梦境里才会出现的眼前人。 嵇承越叩叩冷硬的桌面。 下一秒,前台小姐匆忙移开眼,再抬头已换上职业化的表情,“先生您好,请问您有预约吗?或者麻烦告知一下您的名字,我这边好方便查询。” 嵇承越没着急吱声,拔开杵在手边的圆珠笔,顺手撕下一张便利纸,利落写下四个数字,拿给前台小姐,“我的手机尾号,告诉Becky,她知道。” Becky是嵇漱羽的秘书。 前台小姐拈起便利纸,仔细扫了一眼,心生古怪。 每日都会有访客光临,她却很少见过像这样的,连自己的姓名都不愿透露半分,真是稀罕。 她不禁又多看了两眼男人那张脸,衣冠楚楚,风度翩翩,怎么看都不像坏人。 “好的,请稍等。”她微笑着点头,按照他的指示,拨通了电话。 片刻后,等待Becky下来的间隙,嵇承越斜斜倚在桌子边沿上,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交付给了那一道窄窄的台沿。 他悠哉转着那支圆珠笔,目光漫无目的地四处飘荡。 余光里,前台小姐时而羞赧抿唇,时而轻蹙娥眉,许久,或是做好了心理建设,终于大胆开口,“那个” “怎么?”嵇承越问。 他的嗓音低醇,犹如陈年窖藏,听得前台小姐顿时语塞,脸色涨得通红,半晌才结巴道:“我可以要一个你的联系——” 打断她的是一只悬停在两人之间的手臂。 前台小姐移动双眸,望向那修长漂亮的手指,一枚精致闪亮的钻戒,牢牢地套在无名指上,显示出它的主人是何身份。 眼中的希翼霎时消失殆尽,勉强挤出一抹笑。 恰时Becky赶到,恭敬躬身后,带着嵇承越走专用电梯,到了嵇漱羽的办公室。 “总经理还在会议中,嵇先生可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去给您泡杯咖啡。”Becky轻声细语。 “不必了,你去忙吧。”嵇承越抬手示意。 偌大的空间,只余下他一个人,静谧而安然。 他不由思忖适才贸然展示指根戒指的举动,是否算违背了褚吟婚前提出的“对内公开,对外隐瞒”,但转念又释怀,毕竟他只是想释放给对方他非单身这个信息,并没有其他意图。 这般想着,他心头松快了许多,全然没注意到门口细碎的脚步声。 嵇漱羽走得很慢,看见厚重地毯上放着的糕点,还有一脸恍然的嵇承越,怔忡半刻,微微笑起来,“好难得,你居然会来公司找我。” “褚吟去南华出差带回来的伴手礼,顺路给你送过来。”嵇承越轻抬下巴。 嵇漱羽抓到重点,“顺路?” 他直截了当,“我听闻拾甄酒店这段时间会从别市调人过来任副总经理,我希望你与莱丰的负责人商量过后,撤销这个调令。” “这种小事,不会经我的手,而且你完全可以自己去办。”嵇漱羽踱步到办公桌前,拖动椅子坐下来。 “我不想干涉公司的事。” “你现在难道不是在干涉?” 嵇漱羽比嵇承越长了三岁,自小到大感情都极好,在她的记忆中,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针锋相对。 稍作缓和,她难掩失落,“自从上回你跟小久从墨徽园离开,我怎么约你,你都不愿意出来,今天是为什么?莫非跟小久有关?” “我只是想还她人情。” 嵇漱羽不解。 他云淡风轻,“她两次救我出苦海。” 嵇漱羽满脸不可思议。 她好似被刺激到,哽住一口气,顿时气血翻涌,“对你来说,我们是苦海?” “不好意思,说错话了,”他语气闲散,“我才是。” “你——” 嵇承越没给嵇漱羽说完的机会,出了昊蓝大楼,径直回了锦耀。 门推开的那一刻,毛绒团子猛扑上来,在他的怀里侧卧着摇尾巴。 嵇承越席地而坐在玄关的地毯上,其实刚才在嵇漱羽的面前,他说谎了。 比起还人情,他好像更多的只是想尽自己所能,满足褚吟的每一个要求,毕竟这个世上鲜少会有人愿意袒护着他。 也不知道褚大小姐这会儿在忙什么。 他寻好角度,拍了张千金的美照,连同文字一起发送了出去,【千金说,它想见你。】 第40章 褚吟收到微信时, 会议正进行到最关键的阶段。 她不好过久分神,只大致扫了眼手机屏幕,看见“嵇承越”三字后, 便又继续投入到工作中去了。 会议桌上的交锋还在继续, 唇枪舌剑, 十分热闹。市场部总监正就新项目的合作方案与其他人据理力争,声音都不由拔高了几度,手指关节时不时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褚吟的视线聚焦在投影幕布上复杂的市场分析图表上,没有参与其中,大脑却在高速运转, 精准地捕捉每一个细节。 HeartC与《代码恋人》的联名活动即将进入尾声,线下门店人潮依旧,周边几近售罄,展示柜内也逐渐变得空荡。 借着品牌势头正好,企划部和市场部在褚吟的属意下,经过一系列调研,终在今日才从众多有意向合作的公司里, 挑选出三个佼佼者。 企划部总监摊开手头的文件报表, 沉出一口气,开始娓娓道来,“此次调研, 优胜者有三位。第一家是在沪立足快十年有余的老牌企业——酉时,他们拥有稳定的运营基础和丰富的行业经验,能在竞争激烈的沪市生存至今,实力不俗。第二家是同在京市扎根多年、名声斐然的大公司——独酌角,他们也有自己独特的运作手段, 虽然比不上酉时,但却也算得上是资深。至于最后一家” 停顿三五秒,“是与HeartC同样发展不久的新兴企业——SIM,他们拥有自己独特的创意,而且还有丰厚的资金链支持,能够很好的完成产品设计、包装、宣传等” 褚吟身形微动,一时懵怔。 她在国外时,常在繁华商业区见到不少或大或小的合作品牌店。 顾名思义,就是两大品牌强强联合,昼夜分开营业,实现双赢。 HeartC创立至今,她一直都有这个念头,只不过作为初出茅庐的独立品牌,显然无人问津。 经过一年的努力与积累,褚吟成功地将品牌推广了出去,并在国内拥有了自己的一片市场,使得她终于能把此方案提上日程。 只是她万没想到,Simwor在京市门槛极高,竟也肯参与这种双模式经营的项目。 褚吟抬手叫停,说出心中疑惑,“SIM的负责人是谁?平时都是哪位来谈的?” 市场部总监循声抬头,“是燕副总。” 燕衡是嵇承越手底下那帮职业经理人中的其中一个,平时主要负责协助总经理管理公司的日常运营和业务发展。 褚吟还是觉得古怪,合作事小,不过贸然降低门槛,恐会影响了现营门店的口碑,风险极高。 左思右想,她欲要提前终止会议,打算找机会问问嵇承越是否知晓此事,不料会议室的门却在这时突然从外推开。 姜幸探头进来,冲着她连连眨动水灵灵的大眼睛,后又顶着众人灼灼的视线,发出歉意一声笑,“不好意思,无意打扰。到饭点了,不然先中场休息一下?” 褚吟没有拒绝,微微颔首。 下一秒,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接着便是五六个穿简单制服的男子走了进来,他们的手上都毫无例外地拎着好几个顶级豪奢的日式实木盒。 盒盖还未掀开,褚吟就已认出那里面放的是何物。 经由能工巧匠设计出来的独家logo,还有用软纱丝带缠绕出来的双环结。如此有代表性的标志,除了馐享道,恐怕在京市西城寻不出第二家了。 “对对对,就是这家,临街刚开不久的一家日本料理,人均三千块,我一直舍不得去吃。” “光看包装盒,还有送货的配置,就知道不简单。” “这是拿给我们吃的吗?” 听着耳边窃窃的谈论声,褚吟嘴角不自觉上扬。 往常,她也会像这样犒劳公司里每一位对工作尽心尽力的员工,大到车子房子,小至逛街时看到的糖果点心,只要是在合理范围内,她从未吝啬过。 但是今天,似乎有些不太寻常。 褚吟拧开水瓶,喝了口水,继而合上面前的电脑,起身朝外走。 其他人早就围在一起,冲着那些仅是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的精致料理狂吞口水,只有周北北发现了缓步离开的褚吟,忙道:“老板,您不留下来一起吃吗?” 褚吟笑盈盈地,“不了,你们慢慢吃。两个小时后会议继续。” 说完,她扭头就走,意味不明地看了姜幸一眼。 姜幸紧跟在她的身后,等到周围彻底空寂下来,忙不迭追赶上她,“那些不是我买的。” “猜到了。”褚吟扯动唇瓣。 距离姜幸回国并且入职HeartC也就过了短短不到两个月,纵使平时再怎么慷慨,也属实犯不着为这些本就来往甚少的同事们花那么大一笔冤枉钱。 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索性直接问:“他人呢?” “在你的办公室,”姜幸朝远处轻抬下巴,“我来公司拿直播手稿,凑巧在停车场跟他碰上。” 褚吟忽地想起半个多小时前,嵇承越发来的那条,还未来得及看的微信。 她赶忙摸出手机,边打开微信,边对姜幸说:“晚上我要回趟瑾山墅,你要不要等着一起?” 姜幸双目圆睁,毫不犹豫拒绝:“这才中午十二点,我可撑不住。” “行。”褚吟啧了声,目光下移,停留在与嵇承越的聊天界面上,懵懵然蹙眉。 她又仔细看了几遍,终于确定自己没眼花,也不是错觉,顿感无奈地笑了。 姜幸满脸困惑,“怎么了?” 褚吟摇头,收起手机,轻松道:“这家‘馐享道’是不是前两天你提过的那家日式料理?” “嗯哼。” “这都送货上门了,你怎么不跟着一起吃?” 姜幸撇嘴,“人均三千起的料理,当然得到店吃才不失风味。” “原来打的是这个算盘,”褚吟挑眉,语气带着调侃,却又似乎透着认真,“过几天吧,等项目确定下来,我再带你去吃。” 姜幸听闻此话,兴奋到惊呼,“真哒?” “真哒。”她学着她的腔调,重复了一遍- 褚吟踩着吸音地毯,到办公室外,隔着厚厚的一层磨砂玻璃,模模糊糊能看见里面的人影轮廓。 她站在原处,脑海中自然浮现适才让她茫然不解的微信消息。 【嵇承越:千金说,它想见你。】 千金这只公认的美女猫,哪怕随手拍张照片放到网络上,都会引起无数人的追捧和尖叫,绝对是万众瞩目。 褚吟就是其中之一。 之前每每跟嵇承越见面,她都会抱上好半晌,根本舍不得撒手。 好几回,她甚至因为千金,感觉嵇承越这个讨人厌的家伙都变得眉清目秀了不少。 可是,比起嵇承越这个养它、陪伴它、照顾它的主人来说,褚吟实在想不到自己有何值得留恋与依赖的地方。 她想了想,忍俊不禁。 与此同时,房门从里拉开,嵇承越淡淡开口,“我还以为,只需请吃一顿饭就能变成HeartC的座上宾,连保镖都有了。” 褚吟乜斜着眼睛,知他这是拐弯抹角地嘲讽她在办公室门口站桩。 她没恼,不由向前踏步,侧身进去,慢悠悠开口,“你动不动总往我公司跑什么?” 嵇承越姿态闲适地靠坐到她的办公桌前,长腿随意交叠着,向后倚了倚。他眉梢微挑,眼底那点促狭的笑意更深了,“大小姐,你未免也太无情了吧?用人时娇声软语,用不着就嫌我碍眼了?” 褚吟脸黑了短瞬。 扪心自问,她对他可自始至终都是这个腔调,哪儿来的娇声软语一说。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恢复镇定,慢半拍反应过来,“你回墨徽园是为了帮我?” “不然呢?”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像羽毛般轻搔在她的心上。 褚吟指尖无意识蜷缩了一下,目光紧紧锁在嵇承越的脸上。她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嵇承越在嵇家根本没有话语权。 若要帮她,就必须插手昊蓝集团管理层的人事变动,这也就意味着嵇承越必须要向早前恶意贬低他的人低头。 她呼吸微微一滞,“你是找了阿羽姐?” 嵇承越默然。 她反倒松了口气,毕竟那晚她巧遇的那场家宴上,嵇漱羽是唯一一个敢出声袒护嵇承越的人。 “那你有没有受委屈?”褚吟问。 嵇承越倏地抬头,复杂的眼神里有种近乎隐忍的酸涩。他调子有些发颤,“你难道不应该问我,她答应与否?” “那她怎么说?”她不免急切了些。 嵇承越走到她的面前,捏了下她的耳垂。他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垂眸打量她,稍瞬即逝的关怀与担忧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让他动容不已。 气氛顿时粘稠起来。 很快,他说:“别担心。” 一语双关,褚吟却听懂了。 她的心往下坠,“所以还是受委屈了?” 嵇承越挤了个笑。 好奇怪,褚吟的身上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奇特魔力,仿佛是一处安稳的巢穴,又仿佛是一盏黑暗中永燃的灯火,只要靠近,便会想要沉溺其中。 他实在好奇,“那受了委屈,你打算怎么办?” 褚吟噎住。 怎么办?她也不知道啊,根本没这方面的经验。 她在大脑搜索着,“不然我抱你一下?” 以前姜幸不开心,她就是这么安慰她的。 褚吟没打算等他的回答,兀自伸出双臂,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环住了他的腰身。 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不带丝毫情欲,只有纯粹、干净的慰藉。 嵇承越闭上眼,下颌轻轻抵在她的发顶,暖流汹涌地漫过心防的堤岸,冲垮了一角。 就在这无尽的静谧里,褚吟察觉到一丝异样的温热。那点温热,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 她没有抬头,也没有试图去看他的表情,只是加重了手臂的力道,仿佛在竭力地用自己填满他胸腔缺失的那一块。 褚吟的声音很轻,几乎是气音,只有他能听见。 她说:“我在这儿呢。”《 》 40-50 第41章 空间里, 时间恍若凝固。 午后的阳光自高窗斜射而入,在地毯上铺展开来。 褚吟能清晰地感知到嵇承越身体的放松,好似紧绷的弓弦被缓缓卸了力。她的手指下意识蜷紧, 有些语无伦次, “那个你好点了没?” “嗯。”嵇承越应了一声, 声音恢复到惯常的平静。 闻言,她倏地松开手臂,向后退了一大步,抬眼看向他。 嵇承越目光深沉,里面翻涌着她读不懂的情绪,根本捉摸不透。 褚吟抬手, 状似随意地整理了下有些褶皱的上衣,不由在心里开始怀疑,刚才渗入衣领的滚烫,难道不是眼泪?总不能是因为这个拥抱太久,导致她出现了幻觉? 想到这里,她又瞥过去一眼。 男人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甚至有些漠然。嘴唇平直, 眼眶干爽, 找不到一滴眼泪存在过的证据。 真是幻觉? 褚吟的心思全都在嵇承越到底哭没哭这件事上面,完全忽略了自己的状态看起来有多么反常。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房门被叩响, 她才回过神来。 “我现在能进来了吗?” 姜幸站在门外,只露出半边身子,抬起的右手保持着刚敲完门的动作,清凌好听的嗓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笑。 “进来吧,”褚吟轻咳了两声, 敛好脸上的表情,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和无异,随后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姜幸关好门,转眼间已经走到她对面的沙发椅坐下,目光从嵇承越的脸上掠过,最终落到她的身上,“我早就回来了,门口站半天。你俩未免也抱太久了。” 最后一句她故意压低了声音,透着些许埋怨的味道。 褚吟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目光一时无处安放,只好恶狠狠地剜了另外一位当事人一眼,却见他仍旧直挺挺地站在落地窗前,摆弄着腕间的机械手表,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她现在确定了,就是幻觉。 一定是阳光太暖,拥抱太久,加上方才情绪的紧绷,才让她产生了荒谬的错觉。嵇承越怎么可能会在她面前失态落泪?简直就是在侮辱他。 褚吟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出声:“你回来就只为了说这个?” 姜幸耸耸肩,不再与她逗乐,从托特包中拿出笔电,搁上茶几,俯身在触控板上操作着,语气郑重,“我根据你给的门店平面布局图,找了四支设计师团队,在预算很充足的情况下,他们都如期出了设计方案,你先看看。” “我以为你会自己上手。”褚吟紧盯着屏幕,不由打趣。 姜幸挑眉,脱口:“我虽然毕业前主修的是室内设计,但论本事,我可比你差远了。我来,还不如你来,你——” 话头立刻止住,她没再继续往下说,点开文件夹,开始公事公办地讲解起来,“A方案的亮点在空间的利用率和顾客的沉浸感上,他们大胆地用了挑高和镜面” 褚吟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沙发扶手的绒面上轻轻敲击着,那是她慌乱时习惯性的小动作,恐怕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 她抬眸,远处嵇承越不知何时已落座在她的办公桌前,正好整以暇地看向她们这边,好似对她们之间的谈话很感兴趣。 褚吟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到屏幕上的设计图,然而,那道来自办公桌方向的目光却宛如无形的丝线缠绕着她,让她后颈微微发紧。 “C方案则更注重自然光的引入和环保材料的使用”姜幸点开最后一个文件夹。 就在这时,褚吟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嵇承越动了。他无声起身,轻着步子到她的身旁,高大的阴影瞬间笼罩住她与姜幸。 姜幸话音渐失,微仰着头看向这位从刚刚开始就一副置身事外的旁观者,眼里满是困惑。 “D方案”她说话不自觉磕绊起来。 褚吟见状侧首,恰巧迎上嵇承越的视线,“你突然过来干什么?” 需要他的时候闷不作声,不需要了却又偏偏凑上来。 “我饿了。”嵇承越回答得十分理所当然。 褚吟怔愣片刻,猛地醒悟,这家伙摆明了是在故意捣乱。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咬牙切齿吐字:“你这不是给自己留了两盒Omakase吗?” 说罢,她拍了拍那看着显然要比送到会议室里还要高级的盒子,示意他可以当即拆开来吃。 嵇承越没有立刻去碰餐盒,而是惬意地倚靠上沙发。停顿了下,他拖长了调子,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撩拨,“我想你陪我一起吃。” 噗——咳咳咳—— 这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像平地惊雷,瞬间炸碎了办公室里诡异又微妙的空气。 姜幸搞不明白嵇承越突然靠过来是何用意,反正工作肯定是没法继续谈下去了,便索性从冰箱里取了瓶苏打水,边喝边等。 没成想,竟让她亲眼目睹如此惊心骇神的场面。 这跟她想象中的协议结婚完全不一样啊,难道不应该是互相利用各怀鬼胎的关系吗?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姜幸被呛得脸红脖子粗,啪的一声合上电脑,大步流星地往外走,“我先回去了,我们明天再接着聊。” 门砰地关上。 褚吟脸上的表情像是打翻的调色盘,先是因姜幸的剧烈反应感到错愕,再是被嵇承越的话惊得失神。 “嵇承越!你抽什么风?”她的声音压得极低。 嵇承越对她的怒火视若无睹,反而慢条斯理地坐直了身子,伸手去抓她紧扣在沙发边沿上的右手。 他的动作优雅从容,与她紧绷的姿态形成鲜明对比。 她条件反射地想要抽回,反被他更快地攫住,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道,虎口精准地卡在她纤细的腕骨上,不紧不慢地掰开了她半蜷着的五指。 掌心间不知何时早已浸满了黏腻的湿意,密密匝匝地铺展成一片微小的沼泽,兀自泛着湿漉漉的光。 嵇承越从茶几上抽了张纸巾,仔仔细细地帮她擦拭着,“褚吟。” 他这声叫得猝不及防,让她有些发懵。 顿了两三秒,她才应。 “你在紧张什么?”嵇承越眉心拧紧,又换了张干净的纸巾。 褚吟一脸被问住的表情,只会眨巴眼睛。 他变得温和起来,没有适才那般蛮横。 虽在询问她,但半分咄咄逼人的意思都没有,“姜幸只是提了句你的设计比她好,怎么就让你害怕成这个样子?” 褚吟本还沉浸在这片刻的安宁之中,闻声浑身一僵,连带着手指都跟着哆嗦了下,“我没有,我本来就是易出汗体质。” “是么?”他反问。 她霍然起身,到里间的小浴室里清洗双手,来来回回用清洁露洗了好几遍,试图用磨蹭时间来将这茬混过去。 嵇承越显然不想遂她的意,很快移步到小浴室的门口,目光如炬地钉在她的身上。 褚吟的双手早被搓得发红,水声成了她与嵇承越之间唯一的屏障。她低着头,看那旋转消失在盥洗盆漩涡里的泡沫。 她确实不是易出汗的体质,只有在一些必定的状况下,比如心悸、紧张、恐惧,才会让她控制不住地狂冒汗。 “褚吟”他又叫她。 她不厌其烦,“又做什么?” “出来吃饭。”嵇承越背身离去。 他发现,她有很多的秘密- 日式实木盒掀开,一股幽香悄然浮起,弥散在空气里。 盒内分作几格,宛如方寸间辟出的小小天地,各自安放着不同形貌的精致食物。 褚吟拈起一枚贝肉寿司送入口中,米粒裹着清鲜,在齿间缠绵起伏。 享受美食的间隙,她时不时偷瞄一旁细嚼慢咽的嵇承越。 男人神色专注,眉目微垂,吃得十分斯文。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嘴角缓缓勾出浅淡笑意,“放心,你不想说,我不会再问。” 听闻这话,褚吟松了一口气。 饭毕,她捧起一只素色陶盏,茶汤深绿,泡沫细密。轻啜一口,浓郁的茶香混着明晰的苦意,瞬间冲散了残存的油腻。 酒足饭饱,褚吟的情绪缓和了不少,抛开饭前那让她极为不适的小插曲,终于可以借机询问嵇承越一些有关于双模式经营的事情。 她唤助理进来清理餐余垃圾,忽然很随意地问:“你不着急走吧?” 嵇承越好笑着回:“怎么?大小姐是有何吩咐?” 他睇一眼,“总不会是要让我把垃圾带下去吧?” 助理恰好收完,冷汗都被吓出来了,半刻都不敢耽搁,连忙拎着垃圾离开了办公室。 褚吟快要数不清今天翻了多少个白眼,纵使她以前格外爱给他添堵,但也不至于吃了他的,转眼又去用他。 她抬眼看了下远处墙上的石英钟,还有半个小时,来得及。 “Simwor有跟HeartC联合开店的打算,这事你知道吗?”她歪头问他。 嵇承越没再坐着,重新回到落地窗前,操控着阖上梦幻帘,口吻淡淡的,“知道。” “所以是在你的授意下,他们才来谈的?” “没错。” 褚吟蹙眉,肃声:“Simwor一直都是高端运营模式,客群定位都非常清晰,而HeartC主打的是大众快消市场。这样的联合,你确定不会拉低Simwor的品牌调性,模糊掉HeartC辛苦建立起来的品牌边界吗?” 嵇承越背对着她,“拉低?不,褚吟,这叫破圈。” 他终于转过身,深邃的目光落在她带着质疑的脸上。 “你认为‘高端’的定义是什么?是故步自封,守着所谓‘调性’的空中楼阁,还是精准捕捉市场脉搏,创造新的价值高地?”他踱步走近,步伐沉稳,“HeartC拥有我们触达不到的年轻、活力、基数庞大的客群。联营店,不代表会融合成一个四不像。白日里,HeartC负责引流,提供高性价比的基础服务和快消体验,而到了夜晚,Simwor只需负责提供高端定制化服务和限量产品即可。” 褚吟紧抿着唇,嵇承越的逻辑清晰而强势,直指商业本质。她无法否认,但内心深处那份对品牌纯粹性的执着仍在叫嚣。 嵇承越看着她眼中的坚持和忧虑,嘴角微不可察地牵动了下。他微微侧头,眼角的余光扫向她,“还是说” 他故意停下来,惹得褚吟灼灼地望着他,期待他能再多说些来劝动她。 “还是说褚总认为HeartC跟谁都行,偏偏Simwor不可以?”嵇承越阴恻恻笑着。 褚吟呼吸一窒,顿时失语。 真是奸诈啊,劝说不行,就用激将,真不愧是躺着都能赚钱的邪恶资本家。 她在心里痛骂了好几句,才挤出个微笑,“我下午还有会议,你要来旁听吗?” “我的荣幸。”嵇承越答应得很爽快。 褚吟冷哼一声,正欲去办公桌的抽屉里拿文件,一团毛绒绒的东西突然从桌底窜到她脚边,吓得她差点尖叫出声。 “喵呜——” 她低头看去,是嵇承越那只宛如小精灵般活泼好动的三花千金,正歪着脑袋,用一双仿佛盛着碎金琉璃的圆眼睛无辜地望着她,长长的尾巴尖还带着点试探地轻轻扫过她的小腿肚。 褚吟慢慢弯下腰,刮搔着猫咪下巴最柔软的绒毛,喉咙里的咕噜声瞬间放大了几倍。 她笑起来,托着前爪捞进自己的怀里,用手指点了点千金湿润的小鼻头,语气是嗔怪的,“听说,你想见我,是不是?” 嵇承越远远瞧着,被她这变换自如的两幅面孔,惊得瞠目。上一秒还一脸严肃地跟他据理力争,下一秒就笑盈盈地抱着千金贴贴。 凭什么他就不能有千金的待遇,差距在哪儿? 他不满被晾在一边,板着脸开口,“微信是我发的。” 褚吟: “你听见没?微信是我发的。” 褚吟: 嵇承越瞬间化身复读机,“微信是我发的,微信是我发的,微信是我发的” 褚吟耳朵里嗡嗡响,“知道了知道了。” 嵇承越:“想见你的人是我。” 第42章 寂静如同巨大的幕布, 轰然垂落。 褚吟与嵇承越各揣心思,同时钉在原地。 嵇承越笔直地站着,如同一尊沉默的礁石。 他喉结上下滑动, 嘴唇无声地开合数次, 却吐不出半个字。 怎么好端端地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他明明只是不甘被冷落, 说出微信是他发的那一刻,本意只是为了让褚吟知道,千金想她是他胡诌的。 可是现在 该如何收场? 他不自觉地抬眼看向褚吟。 褚吟神色淡漠而清冷,双目平视前方,似乎对他的话毫不惊讶。 嵇承越暗自松口气。 还好,她并未放在心上。 然而, 下一秒。 褚吟放下千金,轻轻拍抚圆润柔软的脑袋,随后,缓慢转过身来,走到他面前。 嵇承越怔住。 “你刚才说什么?”她问,语调平和。 嵇承越抿紧嘴唇,手指攥成拳头, “我” 他张口欲解释。 褚吟却忽地笑了, “嵇承越,你至于吗?我难得找你办回事,办成与否都还不清楚, 就急匆匆地跑来找我邀功?” “邀功?”嵇承越重复着这两个字,仿佛第一次认识它们。他感觉一股血气直冲耳根,眼底满是不可思议,“我我不是” 很快,嵇承越放弃挣扎, 笑音迅速跃出唇边。 他真的是高估她了,说不定这会儿他当即跪下,然后含情脉脉地对她许下山盟海誓,她也会像现在这样,恍然大悟地斥责他必有所图。 也不知是该说她精明,还是愚钝。 想罢,他干脆顺水推舟,“没错,就是邀功。” 褚吟脸上依旧挂着浅淡的微笑,眼角眉梢闪过“我就知道”的笃定,然后低下头,从茶几上拿起手机,说:“好,请你吃饭,我这就叮嘱薇姐晚餐准备三人份的。” 嵇承越嘴角的弧度尚未完全落下,便又硬生生往上扯了扯,勾出一个更显无可奈何的笑,“哦,那多谢褚大小姐款待了。” 话落,褚吟摆弄手机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表情僵住,“这听着怎么有点阴阳怪气的?” 呦,这也不笨嘛。 嵇承越暗自腹诽。 办公室内有面一人高的镜子。 他站定在正前方,整理衬衫微微有些走形的衣摆,还顺手将敞在胸口的衣领往上系了几颗纽扣,片刻,不紧不慢开口:“褚吟。” “干嘛?”她的语气有些许不耐烦。 “我信你没谈过恋爱了。”他退开一步,拨弄了下头发。 褚吟发懵,“怎么突然说这个?” “你这一根筋的性子,异性几乎都会处成兄弟吧?”嵇承越侧眼瞧向她,一针见血。 褚吟的脸上顿时升腾起一股热气,从耳根一路烧到脸颊,被冒犯的羞恼促使着她不由拔高了声音,“喂,什么叫一根筋,你人身攻击我?” 闻言,嵇承越饶有兴趣地微微挑眉。 桌角上摆放着的奶油风时钟恰巧走到下午两点的位置,他瞥见,转了转腕表,冲她会心一笑,“走吧,开会。” “你” 褚吟恨不得咬死他- 整整三场会议,结束时已是晚上八点。 HeartC与SIM暂时在口头上达成合作。 迈入瑾山墅的那一刻,蹲坐在玄关的国庆一看见褚吟,便两眼放光。 她稍稍伏下身,还没抱上,小崽子视线一转,定格到嵇承越的怀里,忙不迭绕过她,抬起前爪,吐着小舌头屁颠颠地冲千金献起了殷勤。 漂亮三花同样很激动,嵇承越根本按不住,只好任由小家伙跃向地面,陪犬撒欢。 姜幸从洗手间出来,手心与手背相蹭,徐徐抹开乳白色的膏体。她低头嗅嗅,余光里瞄到,难免匪夷所思,“呦嗬,主人是两口子就算了,连宠物都能这么合拍,简直是天定的缘分。” 褚吟神色惊恐,“你在说什么疯话?我不在,薇姐喂什么东西给你了?” 她右手自然伸向后方,从嵇承越那里拿过点心盒,径直扔出去,“从南华给你带的荔枝煎。” 姜幸拎起来看了一眼,搁上玄关柜,待她换好鞋站起来,猛然钻进她的怀里,“呜呜呜,没了你谁还把我当宝贝啊。” 说着就要上嘴,快噘出二里地。 距离仅剩下咫尺时,她眼睫下敛,跟矮身下去换鞋的嵇承越好巧不巧四目相对。 男人动作不慌不忙,表情并无不妥,眼神却让她霎时有点不寒而栗,赶忙选择退避三舍。 姜幸失笑,“不好意思,冒昧了。” 这时,薇姐从厨房的方向过来,穿过客厅,扬声冲她们喊:“小姐,可以吃饭了。” “好,这就来。”褚吟应声,转头进了旁边的洗手间。 姜幸跟着挤了进去,嵇承越只好提步去了靠宠物房的那一间。 一小片地方骤然间变得狭窄了不少。 褚吟在水下来回搓动着双手,奇怪道:“你不都已经洗过了?” “北北给我说,你定下了跟SIM合作。他真如她们所说的那样,巧舌如簧,头头是道?”姜幸虽不坐班,但是却时时关注着公司里的所有动向。 从公司一回到瑾山墅,她就窝在客厅的沙发上打游戏,备用手机里的工作群异常热闹,消息一条接着一条。 或是会议中场休息,企划部与市场部统一感慨,SIM的大老板嘴巴过于厉害,在不贬低同行的情况下,还能将自己夸得天花乱坠,让人找不出错处。 褚吟冲洗干净泡沫,鼻间弥漫着清甜的樱花香。她刻意扫一眼外边,压低声音,“斯坦福的商科可是黄金专业,被誉为创业的摇篮。他能顺利毕业,当然不会差了。” 姜幸不受控短暂一愣,促狭发问:“什么情况?你以前可常在我面前说他不学无术、一无所长。” “我”褚吟眼珠左右转动,嗫嚅出声,“我我那是对他这个人有偏见,而且工作归工作,他今天在会上确实让人挑不出毛病。” 她甩掉纸巾,似乎是想甩掉那份不自在。 姜幸靠在门框上,噙着意味深长的笑,眼神在她故作镇定的脸上溜一圈,“哦,我听他们说,但凡你有点疑问,他就立刻解释得清清楚楚,其他人都插不上嘴呢。” “这有什么问题吗?” 既然谈合作,有问有答,实属正常啊。 褚吟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出了洗手间,兀自往餐厅走。 姜幸望着越来越远的漂亮背影,摇头叹息。 餐厅内,暖黄色灯光下,薇姐已经摆好了精致的菜肴,此时正盛着汤。 嵇承越刚落座,便听闻薇姐笑盈盈地说:“听说姑爷喜欢竹荪炖鸽汤,您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汤色清亮,竹荪舒展如纱,鸽子肉炖得软烂,香气扑鼻。 嵇承越盯着碗里袅袅升起的热气,没应声,而是瞟了眼正缓步过来的褚吟。 察觉到不远处投来的视线,褚吟呆住,莫名歪头,后经思考,又将薇姐适才的话联系到一起,忙惊声解释:“你别误会,不是我说的,我怎么可能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薇姐握汤勺的手一顿,知晓自己这是多此一举了。她是在大小姐回国后,才从汐山园拨过来照料日常饮食起居的。 不过多关注主家的私生活,是规矩之一。 她只知大小姐这婚结得突然,也不知原委,还是靠着这段时间以来,男方多次出现在瑾山墅,猜测应当感情不错,才敢贸然提及此事,想着大概能够拉近夫妻之间的关系。 毕竟从她调派过来至今,除了小少爷,还从未见过其他男士踏足。 可现下,看大小姐这架势,竟像是对姑爷不甚了解,倒叫她诧异。 薇姐“嗐”一声,“我去汐山园以前,在墨徽园做过两天,所以知道一些。” 姜幸远远听见,不禁轻呼一声,“哇,这么巧啊。” 薇姐尴尬笑笑,“可不是嘛。” 就在这时,褚吟放在桌上的手机嗡嗡震动了起来。 她瞥了一眼,滑动接听键,周北北的嗓门即使在听筒里也活力十足,背景音有些嘈杂,“老板,新的策划方案已经赶出来了,那门店设计这边您——” 褚吟一听,格外诧异。 会议结束后,也就过了短短两个小时,这就赶出来了? 她笑了一下,动唇,“我——” 蓦地,哐当一声。 桌上搁置残余垃圾的瓷盘受到重力撞击,瞬间碎裂,汤汁飞溅,在嵇承越的袖口上留下几道痕迹。 始作俑者浑然不知自己已经闯祸,还兀自围绕在周围玩闹,时不时弄出惊天动地的响声。 褚吟眉眼微凝,跟周北北说了突发状况,切断通话。她右脚轻抵,将软椅往后挪动,俯身逮住即将从旁边飞驰而过的重型卡车,轻叱:“国庆,Nope.” 小崽子被桎梏住,疯狂蹬动后爪,躁动得厉害。 “安静。” 她甚少如此疾言厉色,国庆顿时乖下来,呜呜两声。 千金也被刚刚那声巨响吓到,躲在角落不动。 嵇承越边低声安抚,边捏着纸巾擦拭袖子上的污渍。 褚吟掀眼,看他一脸平静,实则嫌恶至极的神情,想了想,说:“你跟我去楼上把衣服换下来,明天让薇姐拿去店里清洗。”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衣帽间,她打开衣橱,从里拿出一件蓝白双色的T恤递给他。 嵇承越没接,“男装?” 褚吟秒懂他的言外之意,“Oversize懂不懂啊?我的,没穿过。再没事找事,信不信我立刻吩咐他们修改方案,合作就此取消?” “你心知肚明Simwor是最优选。” “是最优选,但不代表我就别无选择。” 嵇承越暗自发笑,当即往前一步,“其实会上有件事我没来得及提。” “什么?” 褚吟下意识往后倾身,周身汗毛一根根竖立起来,心头爬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他弯唇,从她手里扯走T恤,淡淡出声:“门店设计,你来。” 第43章 一周后, HeartC与SIM正式签署合作协议,现场的照片和视频瞬间点燃网络,欢呼与质疑交织, 期待与担忧并存, 各种言论铺天盖地而来。 “这些都是竞争对手雇来的水军吧?比我直播间里的还要恶毒。”姜幸瞠目。 迈入直播行业初期, 她经验不足,全靠一股冲劲,后来迅速挤进热门,在不经意间就成为了别人的眼中钉,被骂、被黑是常态。好在她心理素质过硬,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天生吃这碗饭的料。 但此时此刻, 她觉得自己还是小瞧了舆论战的杀伤力,这些人太会颠倒黑白了。 办公桌前的褚吟正敲动着键盘,一一回复邮件。她言语斟酌,尽量委婉,跟先前那些朝HeartC抛来橄榄枝的老牌企业斡旋。 “你怎么这么淡定?”姜幸收起手机,不敢再往下看。 褚吟转动椅子,闭眼短暂休憩, 漫不经心启唇:“从HeartC因为联名被公众所熟知, 这样的言论就没断过,早已见怪不怪。而且,往往沉默的占大多数, 那些在网上上蹿下跳的,本就不在我们的受众范围内。” 道理姜幸都懂,可她还是忍不住气愤难平。 她深吸一口气,调整情绪,换了个话题, “浔真工作室差不多十点左右过来,你要参会吗?” 褚吟睁开眼睛,瞥向时钟摆放的位置。她动了动唇,字音还没吐出来,偌大静寂的空间内忽然响起男人迷迷糊糊接打电话的声音。 姜幸双目圆睁,掌心完全盖在唇上,不由用闷沉的气音说了句脏话。她指了指仅一墙之隔的休息室,“里面的是嵇承越?” 褚吟眼白转动如风,跟着点了点头。 “这才刚过九点,他在这里干什么?还是说”姜幸停顿,有些难以启齿,“你俩昨晚压根就没回去,办公室play啊?”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褚吟就火大。 自那晚在瑾山墅,嵇承越提出让她负责门店设计后,便开始阴魂不散地缠着她。 这不,早上刚过八点,她做完瑜伽,在楼下用早餐,就见他已穿戴整齐,优哉游哉地坐在客厅沙发上等她。 天知道褚吟有多羡慕嵇承越不用日日朝九晚五,无需挤早晚高峰的惬意生活,偏偏这家伙不懂珍惜,把大好的时光浪费在她的身上。 想到这里,她又狠狠瞪了一眼那扇紧关的房门,暗暗咬牙,说:“我身上的衣服都不是昨天那套,你说呢?” “说不定——”姜幸坏笑着,不由自主想入非非。 褚吟往前阔步,猛拍一把她的后腰,“还是把你的想象力用在联合店开业前的推广直播上面吧。还有事么?没事就快出去,听声音他该出来了。” “出来怎么了?莫非衣衫不整、白日宣——唔——”姜幸眸子眨呀眨,嘴巴被一小块牛肉干成功堵住。 嚼碎咽下,她嘟囔:“那十点的会议,你到底来不来?” 褚吟:“来。” 话音刚落,休息室的门咔哒一声打开。 姜幸见状连忙快步离开,好似真怕看到什么少儿不宜的画面。 嵇承越揉着惺忪的睡眼,身上那件昂贵的丝质衬衫皱得不成样子,扣子只胡乱扣了几颗,露出一小片结实的胸膛,西裤倒是规矩地束在两条长腿上,不会显得过于不修边幅。 他显然还没睡醒,对着电话那头敷衍应着:“嗯知道了下午再说” 说罢,也不管对方是否说完,直接按掉了电话,随手把手机丢在了沙发上,紧接着便旁若无人地走到她身边,极其自然地端起办公桌上那杯冒着热气的咖啡,递到嘴边。 “喂!那是我”褚吟的阻止慢了一步。 嵇承越已经喝了一大口,随即被烫得皱紧了眉头,残留的睡意瞬间驱散了大半,“这么烫?” “废话!北北刚送进来的,谁让你看都不看就喝?”褚吟没好气地抢回自己的杯子。 她后退半步,拉开距离,“你还打算在我这里赖多久?” “设计团队不是十点过来吗?我要旁听。”嵇承越一边说着,一边一颗一颗地扣好衬衫纽扣。 褚吟语气刻意加重,“随你。” 她懒得再与他多言,反正刚才在来公司的路上,已经把该聊的都聊透了。 各退一步。 她会全程盯着门店设计落地。 而他放弃拿合作事宜来要求她必须亲力亲为。 没多久,周北北叩门告知浔真工作室的代表到了。 两个人一同前往会议室,甫一坐下,便见姜幸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褚吟少见她如此冒失,难免好笑地问:“你这是怎么了?谁在后面追你,怕成这样?” “褚吟,我的意思是,要不要重新换一个设计团队?你不是挺喜欢A方案的吗?”姜幸脸色煞白,呼吸急促。 原还想调侃的话霎时咽了回去,顺着她躲闪的目光,褚吟下意识瞥向会议室外。 透过磨砂玻璃墙体的透明部分,隐约能看到几个人影正被周北北引着往这边走。 她顿了顿,眼神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仿佛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洪水猛兽。 这时,一直靠在椅背上,慢条斯理挽着袖口的嵇承越抬起了眼皮。他刚才还对姜幸的闯入漠不关心,此刻却精准地捕捉到了褚吟周身弥漫着的紧张气息。 会议室外的人影逐渐清晰,脚步声由远及近。 周北北推开门,率先踏入,“老板,嵇总。” 跟着侧身让开,“这位是浔真的设计总监,方书磊,方总监。” 男人穿着剪裁利落的烟灰色西装套装,身姿挺拔,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目光扫过围坐在会议桌前的众人,只在褚吟和姜幸的身上长久停留。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褚吟呼吸一窒,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让她嗡嗡耳鸣。眼前的人与上一次在医院偶遇,多了丝极具锋芒的威严气质。 “褚总,嵇总,又见面了。”方书磊声音清晰,夹杂着难以忽略的惊喜与欣然。 见状,一直紧跟在方书磊身后,静默不语的一位男士,突然迈出一步,温和有礼地礼貌寒暄,“看样子,这是认识?” 姜幸的脸色比刚才更白了。 她飞快看一眼褚吟,眼底满是担忧。 “我们是高中同学,”方书磊说完,偏头看向姜幸,“好久不见。” 褚吟感到自己放在桌下的手在微微颤抖。她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面部肌肉,不让那瞬间涌上的不适和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惊骇流露出来。 坐在她旁边的嵇承越,在方书磊那句“又见面了”出口时,才堪堪想起这种莫名的熟悉感因何而来。 他对于仅见过一面的人从不会放在心上,可那日褚吟反常的模样让他实在记忆犹新,不由得便与此情此景联系到了一起。 嵇承越没有说话,只是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支在桌面上,另一手则自桌下悄然探出去,抓上褚吟蜷紧的右手,用巧劲掰开她几乎嵌进掌心的指甲,轻柔地安抚着。 这突如其来的触碰让褚吟微微一颤,根本舍不得挣脱,就好似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方总监,时间宝贵,寒暄的话稍后再说,我们先谈正事。”她稍稍冷静下来,抬手示意对面的空位。 方书磊笑意不减,从容落座。他带来的团队也跟着坐下。 会议开始,PPT上光影流转,展示着设计方案里的每一处细节。 “关于HeartC与SIM联合门店的设计,我们团队前期做了深入的研究,结合贵司的品牌调性和目标客群,初步拟定了三个方向”方书磊切换了PPT页面。 他侃侃而谈,精心准备的所有方案,每一个都紧扣HeartC与SIM的品牌融合点,数据详实,逻辑清晰。 “综上所述,我们更倾向于空间带给人的‘第一印象’和‘安全感’,当顾客进入”方书磊声线平稳,“说到流线型设计,让我想起高中时的某次设计大赛,褚总在这方面能力一直很强。” 褚吟指尖微微用力,面无表情。 嵇承越闲适靠着,姿态看似放松,那双深邃的眼眸却锐利如鹰。他缓缓收紧握着褚吟的手,向她传递着无声的宽慰和“我在”的信号。 当方书磊又一次试图将话题引向过往,嵇承越终于出声。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迅速打断了方书磊的话头,“方总监,现在是HeartC与SIM的联合门店设计会议。我们关心的是方案的专业性、落地性和商业价值。私人叙旧,或许可以留到合作尘埃落定后的庆功宴上?” 气氛陡然一凝。 方书磊脸上表情僵了短瞬,随即恢复如常。 接下来,方书磊果然收敛了许多。 会议很快进入尾声。 送走浔真团队,会议室的门刚关上,褚吟一直强撑着的那口气顿时泄了下来。 她一阵虚脱,想说什么,喉咙却有些发紧。 嵇承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姜幸,麻烦你出去给她拿杯温水进来。” “哦,好!”姜幸立刻转身冲了出去。 偌大的会议室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嵇承越俯身,近距离看着褚吟失焦的眼睛,用桌上干净的纸巾擦过她手掌渗出的细密冷汗。 “褚吟,”他唤她的名字,“看着我。” 褚吟眼睫颤动,视线艰难地聚焦在他的脸上。 “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嵇承越言辞恳切,“你别怕。这次我什么都不问,你还需要我帮你吗?” 早前,他仅凭一些细枝末节,在心里断定适才的那个人跟褚吟绝对关系匪浅,可自从那晚她第一次寻求他的帮助,并且向他吐露实情后,便再也没有了这样的想法。 褚吟吞咽了下,“嵇承越,你坚持让我负责门店设计,不就是想知道我到底害怕什么、排斥什么,现在你满意了?” 嵇承越擦拭的动作顿住了。 他原本带着关切和询问的眼神,在听到这句话时,温度骤然将至冰点。 那是一种被误解后才有的愕然。 他缓缓直起身,声音不再有之前的温和,每一个字都仿佛裹着寒霜,“褚吟,你觉得我坐在这里,看你脸色煞白,看你手心冷汗涔涔,看你强撑着应付那个让你明显不适的人,是为了看你笑话?是为了满足我那点无聊的窥探欲?” 质问如同惊雷,在耳边轰然炸开。 褚吟被吓到,怔住不动。 恰巧姜幸端着一杯温水进来,看到剑拔弩张的两个人,深知自己出现的不是时候,颤声,“水水来了。” 褚吟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慌乱着去接杯子,指尖抖得厉害,使得杯口倾斜,温水一下子泼洒出来,浸湿了她面前的文件和一小片桌面,也溅湿了她的衣服。 嵇承越看着她的狼狈样,怒火跟着冷却了大半,冷却过后只余更深的疲惫和失望。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底只剩下冰冷的疏离。 “姜幸,”他开口,“照顾好她。” 他没有再看褚吟一眼,转过身,步伐没有丝毫停顿,径直朝门外走。 门被拉开,又毫不留情关上。 褚吟身体晃了晃,颓然跌坐回椅子里,眼前阵阵发黑。 她好像说错话了—— 作者有话说:小吵怡情[撒花] 第44章 忙完工作, 褚吟直接回了家。 汐山园内灯火通明,餐厅旁边的休闲厅内开了两桌麻将,宋卿柔和褚承钧均参与在内。 清脆的麻将牌碰撞声、偶然响起的笑声和交谈声隔着精致的雕花木门隐隐传来。 褚吟在玄关换了鞋, 循着声音走到厅门口。 透过半开的门扉, 里面暖黄的灯光倾泻而出。 围坐在桌前的八个人正在酣战, 靠门坐着的宋卿柔穿着一身质地柔软的羊白色家居服,指尖优雅地夹着一张牌,正微蹙着眉思考怎么出牌。 她对面坐着的是小姑,旁边则是两位常来家里喝下午茶的太太。 另一桌相对来说要更热闹,褚承钧紧盯着自己的牌,手指习惯性地敲着桌面, 同桌的是两位褚吟不太熟悉的叔叔,还有表妹卢渺,正笑嘻嘻地给其中一位叔叔“支招”,引来褚承钧佯装不满的瞪眼。 室内茶香袅袅,混合着淡淡的果盘甜香,十分惬意。 卢渺眼尖,第一个发现了门外的褚吟, 立刻扬手招呼:“姐, 你回来啦!” 声音清脆,瞬间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 宋卿柔闻声抬头,看见她, 脸上立时漾开温柔的笑意,手上的牌也忘了出,“小久回来啦?今天怎么这么晚?吃饭了没?” 她的目光在褚吟略显疲惫的脸上逡巡而过。 褚承钧也暂时从牌局中抽离,朝门口看了一眼,算是打过招呼, 随即又迅速将注意力放回自己的牌上。 褚吟靠在门框上,一一问过好,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稍稍松弛下来。她朝宋卿柔笑了笑,“妈,吃过了。” 她抬手悄悄捏了捏眉心,“你们玩着,我先回房间了。” “快去吧,厨房煨着汤,待会儿记得下来喝点,”宋卿柔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这才重新将视线转回牌桌,“哎,该谁出牌了?” 褚吟轻轻带上门,隔绝了部分喧嚣。 她往前迈出两步,忽又停下,再次推门,“妈,嵇——” “怎么了?”宋卿柔茫然抬头。 牌桌上的其他人也因这突兀的打断而暂停了动作,带着几分好奇望向再次出现的褚吟。 她张了张嘴,那句“嵇承越人呢”在舌尖滚了又滚,几乎快要脱口而出。然而目光触及到宋卿柔温柔却带着纯粹询问的眼眸,便没了继续往下说的勇气。 毕竟,比起在座的所有人,她才是与嵇承越最为亲近的那一个。 那张大红烫金的结婚证还簇新地躺在床头的抽屉里,无声地强调着她此刻的身份。新婚不过月余,另一半的去向,竟要从旁人那里打听,属实有些荒谬。 褚吟迅速敛去眼底的情绪,唇角弯起得体的弧度,改口问:“就是想问问,厨房的汤是什么汤?” 宋卿柔不疑有他,立刻笑开了,“是虫草花炖鸡汤,特意给你煨的,鲜得很。” “好。”她点点头,这次彻底阖上了门。 褚吟没有立刻上楼,而是站在客厅。 喧嚣经门板过滤后,只剩下模糊的背景音。 她下意识地,目光在每一个角落停留。 这个时间,曾祖母肯定早就睡下了,爷爷想必也刚刚结束夜读准备休息,佣人们也识趣地退避在休息室或厨房,不去打扰主人们的牌局。 她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时间:22:07。 干净的界面,没有任何新消息的提示。指尖触进微信,悬停在已被许多消息强行挤下去的那个名字上,最终只是轻轻划过,锁屏键按下,黑暗重新吞噬了那微弱的光源。 厨房里隐约飘来鸡汤温厚的香气,带着虫草花特有的清香。 宋卿柔温柔的话语犹在耳边,她深吸一口气,不再停留,转身踏上二楼的旋转楼梯,厚实的吸音地毯吞没了她的脚步声。 走廊壁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勾勒出昂贵壁纸的纹理。她的房间在尽头的主卧套房,推开门,一股清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与楼下氤氲着的茶香和笑语的休闲厅截然不同。 褚吟从衣帽间拿出一套家居服,进了洗手间。 低调奢华的盥洗盆台面上,瓶瓶罐罐整齐排列,而另一侧属于嵇承越的空间,十分简洁,甚至显得有些空旷。 她没开大灯,简单冲了个澡,一护肤完,便去到小客厅打电话让佣人把鸡汤送了上来。 片刻后,门外响起极轻的叩门声。 褚吟应了一声,佣人端着托盘进来,将一碗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虫草花鸡汤放在小几上,旁边还配了一小碟精致的点心。 “小姐,趁热喝。”佣人轻声细语。 她扯出一个浅淡的笑容,顺嘴问:“褚岷人呢?我不记得他有出差。” 佣人恭敬地垂首回答:“小姐,小少爷下午就回来了,用完晚饭就去了楼下的桌球房,没再出来。” 闻言,褚吟颔首,没再多问,抬手挥退佣人。 她在单人沙发上坐下,拿起瓷勺,舀了一勺汤,吹了吹,送入口中。 汤汁确实鲜美醇厚,她却没心思细细回味。 褚岷在桌球房? 这个念头突兀地跳出来。 下午就回来了,待到现在都没出来这不太像他的风格。 褚岷通常更喜欢热闹,按道理这会儿在他那间摆满电子设备的游戏室里才更合理。 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或者说是一种难以按捺的巨大冲动,促使她站起身,慢着步子往位于一楼东北侧的桌球房去。 厚重的隔音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明亮的光线和并非球杆撞击台球的清脆声响,而是一种低沉的、带着点压抑情绪的说话声。 褚吟停下脚步,站在门外阴影里。 “姐夫,你不在状态啊,跟我姐吵架了?”是褚岷的声音,带着罕见的试探。 短暂的沉默后,一个低沉、熟悉,不夹杂任何杂绪的声音响起,是嵇承越。 “没有。”他的回答极其简短。 褚岷似乎并不满意这个敷衍的答案,追问的语调里掺上了几分不以为然,“那你怎么心不在焉的?这球打得啧,这可不像你传闻中的水准,而且你眼睛还红红的,偷偷哭啦?”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停顿。 哭哭? 褚吟心跳如擂鼓,指尖无意识地抠进门框冰冷的木质纹理里。 “哭?”嵇承越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比刚才更低,平稳中透出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小柒,你想象力过于丰富了。” “不许叫我这个!”褚岷的声音陡然拔高,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他几乎是立刻将手中的球杆重重往台面上一敲,“再叫我小名,我跟你翻脸。” “翻脸?”他慢条斯理地反问,“你想怎么翻?用你刚才那杆连中袋都打不进的球技翻给我看?” “你——”褚岷气结,梗着脖子反驳,“那是失误,失误懂不懂!再来一局,我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 他话音未落,虚掩的门被一股力道推开,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室内明亮的灯光瞬间涌出,照亮了门口阴影里站着的人影。 褚吟就那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门口,身形显得有些僵硬。 桌球房内强烈的顶灯将蓝绒台面照得如同舞台,也将台边的两个人清晰地暴露在她的眼前。 褚岷正弓着身子,一副“我要跟你拼了”的架势尚未完全收起,此刻却微张着嘴巴,看向门口。 而真正攫住褚吟全部视线的,是背对着门口、面朝球台另一侧的嵇承越。 他听见声音,跟着转过身来。 光线毫无保留地打在他的脸上,褚吟的心猛地一沉,褚岷刚才那句“眼睛还红红的”并非夸张。 嵇承越的眼眶确实泛着明显的红,眼白里甚至能看见几缕细微的血丝,像是熬了极深的夜,又像是被某种强烈的情绪狠狠冲刷过。 那抹红在他深邃冷峻的五官上显得异常突兀,甚至脆弱。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三个人的视线汇聚到一处。 三花千金不知从哪叼来一整块鳕鱼冻干,腥香的气味勾引得小崽子四处乱窜,将刚顶开的房门再度撞上。 褚吟几秒钟前不自觉往前了一步,眼下站着的位置很容易正中她那颗漂亮的脑袋。 然而,料想中应该碰撞上来的门却在距离她一寸的地方,硬生生停了下来。 她视线不由自主往下移动—— 一只非常匀称、指节修长的手,稳稳地抵在了门板上。那手背皮肤下的青筋微微虬起,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也阻止了门扉的反弹。 褚吟的目光顺着那只手向上攀移。 嵇承越不知何时已从球桌旁瞬移到了门口,动作快到几乎无声无息。他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住她,挡住了室内过于刺眼的光线。 此刻,他正垂眸看她。 她抬头迎着他的视线。 最终,是她先败下阵来。 她仓促地垂下眼睫,声音轻如羽毛,“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比你早。”嵇承越言简意赅。 说完,他便松开了抵着门的手,不再看她,转身走回去,重新拿起球杆。 一直在旁围观的褚岷,先是看看他姐僵在门口的身影,接着又看看他姐夫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背影,抓了抓头发,不由出声缓和气氛,“姐那个你要不要也来打一杆?” 褚吟站在原地,目光飞快地从嵇承越毫无波澜的侧脸上移开。 她有好多话想要说。 比如问问他下午去了哪儿。 或者问问他眼睛怎么了。 再比如,还在生气吗。 末了,褚吟吞咽了下,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轻松的笑。 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在他明显抗拒的状态下再进一步,“不了,你们玩吧。我就是下来看看。” 说罢,她迅速转身,任由那扇被嵇承越拦下过的门在身后重重阖上。 褚吟快步跑上楼梯,回到那间空旷清冷的主卧套房。 小几上的汤盅还在冒着热气,她没碰那汤,径直走到宽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汐山园精心打理的后花园,夜色深沉,只有几盏地灯勾勒出花木的轮廓。 脑海里反复回放的,是方才在楼下桌球房门口的那些画面。 褚吟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视线恰好落在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那里,一枚价值不菲的钻戒,在壁灯下折射着细碎的光。这是他们的婚戒,而嵇承越 她清晰记得,他刚刚用来抵门的是左手。 那只手上,本该戴着戒指的地方,此刻空空如也。 他什么时候摘掉的? 他摘掉戒指是什么意思? 与此同时,桌球房内。 褚岷再也忍不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就这么让她走了?我刚才可是在帮你们。” “用不着。”嵇承越背对着他,正俯身调整着台面上的一颗球。 褚岷简直要跳脚,“你可别后悔,我姐难得主动低头一次。” 嵇承越终于直起身,拿起旁边的巧粉,慢悠悠擦拭着球杆的皮头。他没有回头,语气里却带着一种胸有成竹的笃定,“她还会再回来。” 话音将落未落。 咔哒—— 门把手被轻轻拧动的声音,在相对安静的桌球房里异常清晰。 褚岷眼睛瞪大,难以置信地望向门口。 厚重的隔音门被推开一条缝隙,然后缓缓地被彻底推开。 褚吟站在门口—— 作者有话说:中秋节快乐,二更奉上[比心] 第45章 “姐?”褚岷大气都不敢出, 忍不住小小声问。他来回扫视的眼睛里写满了“居然真回来了”的震惊。 嵇承越动作没有丝毫停滞,只有握着巧粉的指关节,在褚吟推门而入的瞬间, 微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空气凝结, 如冬日里冻住的湖面。 偌大的桌球房, 只有角落巨大的水族箱里,几尾名贵的龙鱼甩尾游动,搅起细微的水流声。 褚吟深吸了一口气,迈步朝里走,后在靠门口不远的一张单人高背皮椅上坐了下来。 她的目光,如有实质, 牢牢钉在嵇承越拿着球杆的那只手上,确实干干净净,空无一物,不是眼花。 沉默带来的窒息感还在蔓延。 褚岷夹在两个人无形的气场中间,坐立难安。他清了清嗓,“呃姐,真不打一杆?” 褚吟没看他, 也没回答。 她走到角落, 从杆桶里拿出专属于她自己的那支球杆。 擦拭的过程中,褚岷打算光荣退场,将舞台留给夫妻俩。 不料, 球杆还没收入杆桶,旁边的人开口了。 褚吟歪头,睇一眼他悬停在半空中的手,“先别放,你陪我打。” 褚岷如受惊的兔子, 后跳一大步,一时间又气又笑,“为什么?你们夫妻俩闹不愉快,干嘛总逮着我一个人薅?我看起来是什么很贱的人么?” “我难得找你一次,陪陪我怎么了?”她对他的抗议置若罔闻。 擦完,她终于抬起眼。那目光没看嵇承越,也没看跳脚的褚岷,只是精准地投向球桌。 “开球。”褚吟声音不高,带着命令的口吻。 褚岷的脸瞬间垮了下来,肩膀也跟着耷拉下去,像只被霜打蔫的茄子。 “行行行行!我贱,我特别贱,行了吧?谁让我是你弟呢明明两口子实力相当,能打得有来有回,就非得单方面虐我。”他嘟嘟囔囔,拖着脚步,不情不愿地走向球桌另一头,弯腰摆球,某一刻真是恨不得钻进角落的水族箱里跟龙鱼作伴。 期间,嵇承越就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直到—— 一个看似硕大无比、闪着璨耀亮光的东西自褚吟的手中抛出,精准地砸到那张墨绿色丝绒沙发上。沉闷的撞击声在寂静中异常清晰,紧接着便是在光滑丝绒面上骨碌碌滚动的声响。 他这才猛地抬眼。 一枚钻戒。 这个行为,于他而言,跟示威没什么区别。 嵇承越摇头苦笑,视线极其缓慢地从戒指上移开,看向褚吟。 啪—— 白球如离弦之箭,撞开三角排列的球堆,彩球迅速四散滚落。 褚吟等不到褚岷,不得不亲自开球。 她绕着球桌走了几步,寻找下一个最佳角度。 啪—— 又是一记清脆利落的击球。 白球走位刁钻,撞上蓝球,精准入袋。 褚岷绝望地闭了闭眼,感觉自己就是砧板上的鱼肉。短短几个小时,任这对夫妻随意宰割。 他不得已朝另外一位当事人疯狂地抛去求救的眼神,眼皮眨得都快抽筋了,这人愣是没看他一眼。 褚岷认命地叹了口气,硬着头皮拿起刚放下的球杆,姿势僵硬地站到球桌旁,极像一个误入角斗场的杂役,被迫面对一位杀气腾腾的女斗士。 褚吟的注意力全在球桌上,动作流畅而充满力量,眼神锐利如刀锋。 看得嵇承越瞳孔微缩。 这架势不像是在打球,倒更像是在拼命。 就在褚吟再次俯身,球杆蓄势待发,瞄准下一个目标时,一道阴影无声地覆盖在她的正上方。 她的动作顿住了,没有抬头,手指却不由收紧了。 嵇承越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的球杆直直地扔到褚岷的怀里,然后微微侧头,对着如蒙大赦、恨不得立刻原地消失的褚岷,用眼神示意了一个极其明确的指令。 褚岷连连点头,迅速逃离球桌范围,缩到角落的水族箱边。 下一秒,褚吟正欲转身,一种陡然腾空失重的感觉霎时席卷了她。 她一时懵然。 先是看看桌面上还来不及打的那三颗球,再看看抄在自己膝弯处的那只手,接着又看看距离咫尺那张轮廓硬朗分明的脸庞。 这是怎么回事? 短暂惊愕之后,褚吟反应过来,挣扎着要摆脱他的钳制,“嵇承越,你干什么?你放开我。” 嵇承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直视前方,手臂稳得像铁箍,任凭她如何踢打抓挠,都纹丝不动。 他迈开长腿朝外走,途经靠墙摆放的杆桶时,那只揽在她腰上的手臂挪开,抽走她手里的球杆,兀自丢了进去。 褚吟后背失去支撑,身体不由自主向前倾去,几乎是出自本能地伸出双臂环上了他的脖子。这个动作让她整个人更紧密地贴在了他的胸膛上,也让她瞬间安静了一秒。 这该死的求生本能。 “你!”她气得说不出一句囫囵话,偏头找褚岷帮忙,“喂,你傻站着干什么?来帮帮我啊。” 褚岷摆摆手,从侧门溜走,远离战场。 见状,她越发羞恼,环着他脖子的手改为用力掐着他的肩膀。 嵇承越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对她的“锁喉”和掐捏视若无睹。他用肩膀顶开门,抱着她大步流星地穿过光线稍暗的廊亭。 “嵇承越,你聋了吗?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她的声音微微发颤。 话落,他俯视着她,昏暗的光线模糊了他脸上惯常的从容,半晌才终于舍得开口:“左手边是曾祖母的房间,右手边就是休闲厅,你如果不怕他们出来围观,就接着闹。” 褚吟浑身一僵,双手掩唇,消停了。 乘电梯到达主卧套房,他抬脚一踹,门应声而开,又在身后重重关上,将外界彻底隔绝。 她整个人陷入柔软的沙发,刚撑起手臂,高大的身影再次压迫性地笼罩下来,双手撑在她身侧,将她困在方寸之间。 “闹够了?”他目光沉沉地锁着她。 褚吟强撑起不久的冷静瞬间转化为更汹涌的怒火和委屈,“谁在闹?难道不是你先跟我冷战的吗?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嵇承越眼底是浓到化不开的郁色,“这话该我问你。褚吟,你不是觉得我是在看你的笑话吗?我离你远点,你不开心?” 她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心脏却在狂跳,“谁说我不开心?我可开心了,开心死了,你看不出来?” “行,开心就好。”他猛地直起身,胸膛剧烈起伏了下,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他不再看她,转身几步走进洗手间。 门被用力关上,那巨大的声响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回荡,震得褚吟耳膜嗡嗡作响。 她从沙发上弹起来,冲着紧闭的夹丝玻璃门吼道:“你摔给谁看?!” 回应她的只有持续不断、冰冷刺耳的水流声。 褚吟怒火中烧,快步冲过去,“嵇承越,你出来!” 水声戛然而止。 在她不设防的情况下,门从里拉开,浓重的水汽扑面而来。 嵇承越只套了件深色丝质睡袍,腰带没系,露出大片紧实的胸膛。湿漉漉的黑发凌乱地搭在额前,几缕发梢还在滴水,顺着下颌线蜿蜒滑落,砸在睡袍领口,洇开片片水痕。 他突然伸手,带着湿意的大掌扣上她的手腕,用力一拽,将她整个人狠狠拉进怀里,随之而来的是嘴唇上灼热而蛮横的压迫。 “唔——!” 她快要透不过气,双手徒劳地推拒着,如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不多久,她浑身虚软,力气彻底耗尽,像断线的木偶瘫软下来,他才骤然停住,问:“冷静了?” 褚吟大口喘着气,脸颊绯红,嗓音因缺氧而颤抖,“你你混蛋!用这种方式算什么本事?” “没办法,”嵇承越的指腹擦过她微肿的下唇,“你好像只吃这套。” 他语速很快,没给她反驳的机会,“褚吟,我不想被误解。你有没有思考过,我让你参与门店设计,仅仅只是因为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在姜幸提及你的设计比她好时会紧张成那个样子,而非是要看你难堪?” “我承认我是好奇心作祟,”他咬字极重,“我记得读书时你常会参加各类设计比赛,许多人都说你很有天赋。” 褚吟僵立着,震撼的余波,经久不散。 下午情绪缓和过来后,她有在心里盘算过,大致猜到了嵇承越定是因为好奇,才死缠烂打非要她负责门店设计。 毕竟他再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未卜先知,提前料想到设计团队的人里有谁,更何况他压根不知道她与方书磊有什么恩怨。 她当时只是气血上头,无理取闹罢了。 “怎么不说话?”沉默的时间太久,他忍不住问她。 褚吟垂下眼睫,“你怎么知道我以前常参加比赛的?” 蓦地,嵇承越泄出一声无奈的笑。 他抬起她的下巴,“褚吟,我又不瞎。” “哦。”她闷声。 那时她拿过不少奖,几乎每周一的升旗仪式结束后,她都会跑上去在众目睽睽下领奖,像只骄傲又努力的小孔雀。他怎么会看不见? “我该说的都说了,你呢?”嵇承越表情认真。 “我怎么了?”褚吟明知故问。 “为什么生气?”他追问,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褚吟被他看得无处遁形,指了指自己下巴上还没挪开的手,“你的戒指呢?我们说好了在长辈面前要戴的。” “跟褚岷打球的时候摘了,有点碍事,”他顿时恍然大悟,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和促狭,“所以刚才在楼下,你戒指是故意扔给我看的?” “我才没有。”她心虚得厉害,声音不由自主压到最低。 嵇承越没再步步紧逼。 片刻后,他松开钳制她下巴的手,“现在心里舒服了?” “还行。”她喃喃。 洗手间内蒸腾的水汽还未散尽,氤氲在二人之间。 嵇承越冲她身后轻抬下巴,“那可以出去了吗?” “为什么?”褚吟不情不愿。 “我澡洗了一半,就出来哄你,你说为什么?” “谁要你哄了!”她嘴上嘟囔着,脚下却已经调转方向,直冲门外。 嵇承越怒极反笑,女孩子嘴硬的程度,让他望尘莫及。 他咬牙拽住她,眼里浮着笑,“你舒服了,我还憋屈着呢。” 褚吟上半身往后仰,“你你你要干嘛?” 她视线下移,眼睁睁看着他带着她的手,从浴袍的缝隙钻进去,轻巧握住。 啊?什么时候的? 总不至于是因为吵架,吵爽的吧? 嵇承越温热的气息越来越近,氛围霎时变得暧昧不清。他眯了眯眼,低哑的男嗓带了不容忽视的蛊惑,“换你哄我了。” 第46章 天光初显, 万物静默。 褚吟受生物钟所引,悠悠转醒。 她静静躺着,眼皮沉重, 残留的睡意像黏腻的口香糖, 牢牢拖拽着她的思绪。 窗缝间透入的光线正缓慢地增强着, 渐渐显出些许稀薄的淡金色。光斑在卧室之内游移,爬过冰冷的桌脚,又爬上柔软床单起伏的褶皱,最终落在她的脚踝之上。 她终于动了动,手臂缓慢伸出,在床头摸索一阵, 没摸到手机就又收了回来,下意识将手背压在眼睛上。 啊—— 呼痛声低低地从唇缝溢出,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睡意瞬间被击碎,褚吟猛地抬离手背,悬停在正上方。 眼皮沉重掀开,她被视野里璀璨刺目的光芒刺激到连忙眯起眼睛。 那光并非来自窗外渐亮的晨曦。 它太近、太突兀。准确地说,是她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褚吟脑子里还是一团乱麻, 看清后不由懵了短瞬, 竟一时想不起来这枚被她丢在楼下桌球房的钻戒是何时回到了她的手上。 举太久,手酸得厉害。 她翻了个身,屈膝侧躺着。 只这一下, 难以忍受的酸痛顺着脊椎悄然爬升,像有无数细小的冰针刺穿肌理。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身体僵住,不敢再动,连呼吸都放得又轻又缓, 生怕再牵动一丝痛楚。 蓦地,混乱的记忆碎片迅速重组,开始在脑海中四处乱窜。 昨天晚上争吵、摔门,还有在洗手间 嵇承越的手臂环过她的腰,隔着薄薄的衣料,将她压向自己。 他的吻带着不容置疑的迫切,在她无意识蜷缩五指,用一种近乎无措的力度帮他纾解时,会变得越发急促而灼热,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极轻的抽气,像极了受惊的小兽,这声音却瞬间点燃了他眸底更深的暗火。 镜子里蒙着一层未散的水汽,模糊地映出两个晃动的身影轮廓,扭曲又暧昧。 空气变得粘稠而稀薄,他们像两株在逼仄缝隙里疯狂汲取养分、缠绕而生的藤蔓,彼此绞紧,几乎窒息。 身体是真实的战场。 每一寸肌肉的酸痛,每一处骨骼的僵硬,都在无声地复述着昨夜发生的一切。 至于戒指 褚吟只记得在她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时,身后的人并未退出,那过于明显的存在感让她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推搡,“你有完没完?快出去。” 她浑身上下都黏糊糊的,某处更是泥泞不堪,只想立刻冲进淋浴间,让水流冲刷掉这一切。 “出去。”她又重复了一遍。 “嗯”对方含糊地应了一声,非但没有退出,反而嵌得更深。 “嵇承越!”她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个名字,带着最后的警告和难以掩饰的疲惫。 他终于有了动作,缓慢地、极不情愿地撤出。 那骤然的不适和被摩擦带来的微妙让她霎时绷紧了身体,发出几不可闻的吸气声。她连忙向前挪动,拉开距离。 “别动。”嵇承越的声音哑得厉害,满是餍足。 一只大掌按住了她想要立刻起身的肩头,力道不重,却足以将她钉在原地。 然后,有什么冰凉坚硬的东西套回了她左手的无名指。 她猛地低头。 正是那枚被她愤怒摘下、狠狠丢在桌球房沙发上的钻戒。它此刻正牢牢地圈住她的指根,仿佛从未离开过。 “再乱扔,就干,死你。”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份量,敲打在她混乱的神经上 记忆的闪回戛然而止。 褚吟猛地睁大眼睛,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蔓延至四肢百骸,甚至盖过了身体的酸痛。 “醒了?” 低沉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 闻言,她缓缓转动脑袋。 嵇承越就站在卧室门口,身形高大,堵住了从外边透进来的所有光线。他手里端着一杯水,姿态随意,一步步走近。 床垫因他的重量微微下陷,他坐到床边,冰凉的指尖猝然触碰到她的唇角,轻轻揩过。 褚吟像被烫到一般躲闪,后脑勺撞上松软的枕头,发出一声闷响。她顺着他的目光,瞧向他刚用来擦拭的那根手指,上面沾着一点半透明、未干涸的痕迹,是她不知何时无意识流下的涎水。 嵇承越垂着眼眸,那点湿润似乎让他觉得有趣,“你大清早这是在回味什么?” 褚吟心一咯噔,脸上全是被抓包后的慌乱。她飞快别开脸,视线无处安放,“少自作多情了。我我我我就是饿了。” “饿了?”他唇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那笑意不达眼底,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玩味。 她当即反应过来,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巴。 他那句话模棱两可,根本没明确指出是什么,她的行为跟不打自招根本没区别。 嵇承越笑容不变,沉默着抬腿离开床面,转身朝外走。 这闲散漠然的姿态,加重了褚吟的羞耻感。 她一副受到了刺激的表情,猛然从床上弹起来,叉腰冲他吼:“喂!你别自己瞎脑补,睡觉流口水难道不正常吗?你歧视我?” 倏地,嵇承越驻足。 他斜她一眼,忍俊不禁,“宝贝,你要不要先穿件衣服?” 褚吟垂眼一看,脑中嗡的一声。 晨曦的微光温柔地洒在她的身上,清晰地勾勒出她不着寸缕的曲线。昨晚在洗手间折腾一通,她被嵇承越用浴巾裹着送回了卧室,几乎是倒头就睡,根本来不及换衣服,此刻完全是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嵇承越的视野里。 她赶忙缩回去,手忙脚乱地扯过凌乱的薄被,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 刚才被羞愤冲昏了头,她这才反应过来,那声“宝贝”既亲昵又令人心头发紧,让她狂跳的心脏快要挣脱胸腔。 褚吟眼睛滴溜溜转着,反省这几天是不是有点太纵容嵇承越了。 急火攻心时口无遮拦是她的过错,但这并不代表她就必须得因此处处对他俯首帖耳、言听计从吧? 想到这里,她故作淡定,说:“瞎叫什么?谁谁是你宝贝?” “哦,你不是。”嵇承越尾音拖得有点长。 褚吟愣了下,心里莫名空落落的。她本来还等着他跟以前一样跟自己拌两句嘴,没料到他会这么干脆地接话。 她闷闷地把被子往上提了提,几乎遮住整张脸。 这什么情况? 莫非她也是受虐狂? 褚吟暗自咬了下唇,心里那点不痛快还没散去,又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床沿微微一沉,她猜是嵇承越凑了过来。 “你不闷么?”他的声音就在头顶。 褚吟没吭声,反而把被子裹得更紧了些。 就在她憋得脸颊发烫,快要忍不住换气时,被子忽然被轻轻掀开一角,带着凉意的空气瞬间涌了进来。 视野也跟着豁然开朗,嵇承越的脸就在眼前。 他微微倾着身,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不是说饿?这早饭还吃不吃了?老婆。” 哇,这人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现在她没法反驳了。 她确实是他的老婆- 汐山园的早餐难得聚这么多人,长餐桌前挤得满满当当。 小姑正眉飞色舞地讲着牌桌上的趣事,挥舞的筷子差点扫到旁边表妹卢渺的牛奶杯。 爷爷试图维持秩序,清嗓子的声音顿时淹没在一片嘈杂里。 褚吟洗漱完下楼,刚走到餐厅门口就被这幅热闹的景象惊得顿了顿。 “小久下来啦!”曾祖母最先瞧见她,赶忙示意不远处的荟荟帮忙挪动自己身下的轮椅,“快过来坐我旁边,刚蒸好的水晶饺还热着呢。” 褚吟刚走过去,卢渺就凑过来小声说:“姐,你看我妈讲得多投入,刚才差点把小笼包扔到外公碗里。” 说着偷偷往主位瞟了眼,褚敬山正板着脸敲桌面,却被小姑一句“爸您不知道那牌胡得有多妙”堵了回去。 她忍不住弯了弯唇,看这情形,昨晚开的那两桌麻将是打了整整一个通宵,到这会儿才刚刚散场。 “小越那孩子是还没起吗?”曾祖母布满皱纹的手覆上她的手背,轻轻拍了拍,随即利落地夹起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饺放进她面前的瓷盘里。 褚吟用筷子戳了戳,“起了,下楼前突然接了通电话。” 这时,小姑终于聊完了牌桌上那惊天逆转的“妙胡”,意犹未尽地放下筷子,嗓门依旧洪亮:“小久,我有个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褚吟难为情一笑,“怎么突然这么客气?” 小姑“嗐”一声,冲她旁边的卢渺抬了抬下巴,“这不渺渺马上要毕业了嘛,想找个地方实习半年,你看看你那里方便吗?” 褚吟嘴唇微张,有些意外。 小姑一家同样从商,经营的是家居行业,在业内也算是小有名气,把自己的宝贝女儿安排进去完全不是难事。纵使是想有其他的打算,去爸爸的公司,都比去她这座小庙强。 除非 她歪头看卢渺,“你是想直播?” 卢渺连连点头,目光殷切。 褚吟了然,“可以,我让你姜幸姐带你。” 话落,卢渺一脸赧然,支吾几秒,小声说:“我想去姐夫那里,行吗?” 好巧不巧,楼梯口传来脚步声,嵇承越走了过来。 餐厅里像是被按下了短暂的暂停键,几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一处。 嵇承越刚从电话里抽身,眉宇间还残留着一丝未散的阴郁,但踏入餐厅的瞬间,那点疏离便迅速敛去,换上了得体的温和,“在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小姑反应很快,笑容格外热情,“承越下来啦!正好,我们正说渺渺毕业实习的事呢。这丫头琢磨半天,说是想去你那边,方便不?” 嵇承越目光扫过满脸通红的卢渺,又看向褚吟,眼底带着点询问的笑意, 褚吟悄悄朝他眨了眨眼,用口型说了句“她自己想去的”。 他这才拉开她身边的椅子坐下,“当然方便,就是不知道渺渺想去哪个部门?” 褚吟吃完最后一个水晶饺,捏勺搅拌碗中的鸡头米银耳羹,“你们公司最近不是签了个直播团队,你找个有经验的带带她。” 嵇承越闻言再次看向卢渺,“是想做直播运营,还是想试试出镜?” 卢渺手指绞着餐巾,声如蚊蚋,“想想试试出镜,我平时喜欢研究这些,还做了很多笔记呢。” 小姑在旁边听得笑弯了眼,“这孩子,在家对着镜子练口播练到半夜,我说最近怎么总顶着黑眼圈。” 嵇承越语调平缓,既没过分热情,也没半分敷衍,分寸感拿捏得恰到好处,“团队刚签不久,还在磨合期,不过负责人很有经验,你去了先跟着学习,上手了再看机会。” 卢渺眼睛亮起来,“谢谢姐夫,我一定好好学。” 早餐很快进入尾声,众人起身离座。 宋卿柔吩咐佣人给晚起的褚岷重新准备餐食,从厨房出来,路过餐厅时,嵇承越正把刚煮好的咖啡搁到褚吟的面前。 她不由含笑打趣:“看来这是和好了?” 褚吟循声看去,伸手端起咖啡杯,任由热气模糊了她脸上的表情,“妈,你说什么呢?我俩又没吵架。” 宋卿柔走过来,“还跟我装?昨晚支支吾吾,不就是想问我阿越去哪儿了。你可是我亲生的,你那点小心思能瞒得过我?” 褚吟低头喝了口咖啡,差点被烫到,“我才没有” 宋卿柔清清嗓子,语气里的纵容藏都藏不住,“行行行,你没有。” 嵇承越在一旁轻笑,“是我不好,跟褚岷打球太认真,一时忘了时间。” 褚吟抿着唇没说话。 真有那么明显吗?她不觉得自己昨晚的言行举止跟平时有何不同。 宋卿柔摆摆手,不再逗她,转身离开。 餐厅内再一次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不多久,卢渺去而复返,扒着门框探头进来,问:“姐夫,我什么时候可以去公司报到呀?” 褚吟指尖在咖啡杯沿轻轻划着圈,目光落在小表妹那副雀跃又带着点拘谨的模样上,心里那点疑惑更重了。 按道理,HeartC的直播团队显然比嵇承越新签约的要更专业,姜幸又是目前圈内正炙手可热的王牌主播,各方面经验都很丰富,卢渺明知道这些,却偏要舍近求远,未免有些太不符合常理。 “明天早上九点,”嵇承越的声音拉回了褚吟的思绪,他正看着手机里的公司日程,“我让秘书提前知会团队负责人,你到公司前台报名字就行。” “好嘞!谢谢姐夫!”卢渺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又飞快地看了褚吟一眼,赶紧说,“姐,我去了肯定好好学,绝对不给姐夫添乱。” 褚吟扯了扯嘴角,用眼神示意自己右手边空着的椅子。 卢渺一路蹦蹦跳跳过来,乖乖坐下。 褚吟没绕弯子,“跟姐说实话,为什么非要去他那里?” 卢渺眼神闪烁了下,手指无意识抠着衣角。 嵇承越慢条斯理地浅啜着咖啡,声音不大却清晰,“我猜是为了南御。” 卢渺眼睛瞪得溜圆,脸上红晕顿数蔓延到耳根,“姐夫你怎么知道?” 这话一出,倒轮到褚吟愣住了。 她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但不深刻,隐约记得前段时间姜幸偶然提起过一次,说这人最近风头正盛,是圈内难得很会控场的新锐主播,外貌优越,粉丝黏性特别高。 褚吟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自家表妹,不免有些好奇。她微微垂首,附耳问卢渺:“听说他长得不错,你该不会别有居心吧?” 卢渺头摇得像拨浪鼓,“才才不是呢!主要是他专业。” 声音里明显底气不足,她不得不小声补充:“当然当然长得也好看。” 褚吟被她这副模样逗笑,强端着的严肃姿态放松了些许。她伸手捏了捏她发烫的脸颊,“有照片吗?要纯素颜高清无p的。” 卢渺立刻坐直身子,飞快地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的相册里一水儿的人像照,各种风格,应有尽有。 有直播时随手截取的侧脸特写,轮廓分明,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浅阴影;有活动现场的生图,正偏头听人说话,浅浅笑意让人如沐春风;甚至还有几张粉丝拍的路透,头戴鸭舌帽,隔着人群看镜头,眼神清亮似有光。 “你看你看,是不是特别帅?”卢渺献宝似的把手机递到她的面前。 褚吟接过来翻了翻,外形确实出众,眉眼舒展,气质干净,专注做事时的样子,有股非常吸引人的味道。 她抬头睨了一眼卢渺,“存这么多,还说不是颜粉?” 卢渺被戳中心事,脸颊更烫了,“我这是工作之余顺便欣赏美色。” 褚吟挑眉,“有他平时的直播切片吗?” “有的有的。”卢渺顿时将刚才的窘迫抛之脑后,兴奋地直点头。 一时间,两个人抱着手机看得是津津有味,偶尔还会忍不住点评两句。卢渺用词简单粗暴,只在“啊啊啊”和“绝了”之间来回切换,褚吟则更细致一些,从衣着穿搭,到话术节奏,赞美之词毫不吝啬。 嵇承越微眯眼眸,闲适靠着,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无名指上的戒指。原来大小姐在夸奖人的时候,竟有如此丰富的词汇量。 他快听不下去了。 这两个人真是聊嗨了,全然忘了他还在这里。 好在的是,卢渺还未彻底步入社会,便已学会了察言观色,或许也有他目光过于冷冽的缘故。女孩子紧张吞咽了下,用指尖轻戳了戳旁边的褚吟,低声提醒:“姐,你当着姐夫的面夸其他男人,真的没事吗?” “能有什么事?”褚吟不以为意,视线始终都没舍得从手机上挪开。 卢渺冷汗都要吓出来了,讷讷着说:“咱要不先别看了?而且姐你都有姐夫了,你多看看他?况且他们哪儿比得上姐夫,他可比屏幕里这些帅多了。” 空气凝滞了一瞬。 褚吟这才从屏幕上抬起眼,对上嵇承越似笑非笑的目光,男人转戒指的动作不知何时停了,指尖轻轻搭在桌沿,眼神里带着点揶揄。 她轻咳一声,宽慰卢渺:“他有什么好看的?早腻了。” 这话一出,卢渺更紧张了,嘴角抽了抽,“姐,你再说下去,万一姐夫一气之下辞了南御怎么办?” 褚吟脱口而出,“不会的,他肯定会公私分明。” 刚说完,她又不太确定了,毕竟嵇承越这人,向来不能用常理揣度。她下意识瞥了他一眼,试探着问:“你会吗?” 嵇承越终于用完了早餐,好整以暇地用餐巾轻拭嘴角。他的动作不紧不慢,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她的脸上,好像看她干着急是一件多么有乐趣的事情。 过了好半晌,他才慢悠悠、冷冰冰地挤出一个字,“会。” 卢渺:呜 褚吟:果然小心眼。 第47章 HeartC三层小楼, 人影绰绰,大多都埋着头,眼盯着方寸屏幕, 手指在键盘上翻飞。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低频的、近乎凝固的专注, 只有噼里啪啦的敲击声和偶尔响起的消息提示音, 像投入死水里的石子,荡开几圈涟漪,又迅速复归沉寂。 三楼靠褚吟办公室的一片宽敞区域,被做成了会客区。与工位区的密集截然不同,这里试图营造出一种“松弛的精致”。有大幅的落地窗,还有一整套看起来能吞没整个人体的米白色沙发。 此刻, 嵇承越坐在上面,一只手臂搭在扶手上,指尖漫不经心地轻点着。他没看窗外热闹的车水马龙,也没留意手边那杯早已不再冒热气的茉莉花茶。 他视线低垂,落在另一只手里把玩的金属打火机上。银色的外壳在透过落地窗洒入的天光下,泛着冷硬而细腻的光泽。 盖帽被拇指弹开,随即又被合上, 周而复始, 那清脆的咔哒声在这片刻意营造的松弛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着点挑衅的意味。 他似乎是在等待, 但姿态里却看不出焦躁,更像是一种习惯性的、居高临下的耐性。 姜幸懒得等电梯,走安全通道到达三楼。 迈出坚硬密闭的通道门,她一眼就看见了那与周遭格格不入的身影。 她脚步不停,没走那条必会经过会客区的路径, 而是贴着工位区的另一侧绕行,试图将自己隐没在一排排格间与屏幕的光晕之后。 期间,她目不斜视,背脊挺得笔直,直到进了褚吟的办公室,才稍稍放松下来。 “你就这样让他一直待在那里?这都几天了,他不累吗?”姜幸摊开需要审批的文件,搁到褚吟的面前,一双眼隔着玻璃隔断紧盯着会客区。 嵇承越这会儿换了个姿势,一手在笔电的触控板上轻轻滑动,另一手则握着手机贴在耳边,眉头微蹙,薄唇翕动不止,模样看着比方才正经了些许。 褚吟头都没抬,接过文件,指尖在纸张边缘轻轻一磕,将它们对齐,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他?他可不累,精力好着呢。” 她终于抬眼,笔尖利落在文件上签下名字,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往外边扫了一眼。 嵇承越不知冲电话那边的人说了句什么,眉头舒展了些,挂电话时忽然如有感应地朝她这边直直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褚吟没好气地瘪了瘪唇。 前几天陪着卢渺看完一段有关于南御的三十分钟直播切片后,她马不停蹄就往公司赶,开完小会出来,就看见嵇承越大喇喇地倚在会客区的沙发上。 恰逢饭点,工位区空无一人。 她刚从茶水间拿了包旺旺仙贝,小口小口地嚼着,见状不由一乐,“放着家里的三米大床不睡,非要来我这小破地方待着,你到底图什么?再不济你就去我办公室里面的休息室躺着,在这儿算怎么回事?” 嵇承越没起身,闻言忍不住扯了扯嘴角,“休息室哪有这儿好?至少在这儿,不会招人烦。” 如此阴阳怪气,纵使她神经再大条,也能猜到是何缘由。不就是因为早上在家里她说她将他早就看腻了。 说他小心眼,果然没冤枉他。 想到这里,褚吟迅速收回目光,将文件推给姜幸,“随他去吧。” 姜幸没着急走,眼神在褚吟和外面那位之间溜了一圈,带着点看好戏的兴味:“以前我上来,总能看到三五个在工位上摸鱼的。现在倒好,嵇大少爷往那一坐,跟监工似的,比什么绩效考核都管用。” 褚吟顿了顿,若无其事地又看了眼外边。 往常办公区不会像现在这般,气氛沉闷。 她向来只注重工作效率,不会过于干涉员工私下的状态。有时在班间隙,好几个人凑在一起分享零食,连空气里都飘着薯片和奶茶的甜香。 可今天正如姜幸所说的,每个人都像按了静音键,一举一动都轻得像是怕惊扰了谁。 褚吟无奈扶额,起身拿过外套,“行了,我去处理。” 话音将落未落,远处的侯梯厅传来“叮”的一声轻响,随即有稀稀拉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褚吟脚步一顿,转头望去,只见方书磊神色匆匆,带着助理快步走来,路过会客区时被沙发上的人用眼神拦了下来。 她当即操控桌上的台式电脑,连接到了会客区那里的监控影像。 屏幕亮起,高清画面瞬间将会客区的紧张氛围呈至眼前。 嵇承越双手环抱在胸口,靠在沙发上,虽坐着,气势却仿佛居高临下。他微抬着下巴,目光钉在方书磊的脸上,嘴角勾着若有似无的弧度,像是嘲讽,又像是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声音采集清晰地传出来。 “嵇总。”方书磊脸上的焦急被强行压下,换上了一副谨慎的表情。 “方总监几乎天天过来,究竟是有什么项目上的事情不能让我知道,非得找褚总才能解决?我没记错的话,贵工作室此次负责的项目设计是家联合店?”嵇承越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略显凝滞的空气。 他换了个更闲适的姿势,指尖在膝上轻轻一点,“按理说,所有的对接流程,我都该有知情权。方总监这样绕开我,是觉得我司哪里配合得不够,还是” 停顿了下,他眼神倏地锐利起来,“另有什么隐情?” 方书磊喉结滚了滚,额间渗出细密汗珠。他勉强笑了笑,“嵇总您误会了,怎么敢绕开您?只是有些设计上的细节,找褚总能定得快些。” “哦?”嵇承越拖长了尾音,像是听到了什么极有趣的笑话,“方总监是对我的专业判断能力有所怀疑,还是觉得我的决策效率不如褚总?” 每一个字都像是精心打磨的冰珠,砸在方书磊紧绷的神经上。他身后的助理更是大气不敢出,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监控屏幕前,褚吟的眉头蹙起。 嵇承越这些话,已是毫不掩饰的刁难,甚至带着几分火药味。 外边的人还在继续,她却没了往下看的心思,反倒是姜幸,恨不得立刻瞬移到会客区直接看现场。 “你说,嵇承越这是唱的哪一出啊?”姜幸压低声音,眼睛却还黏在屏幕上。 褚吟听而不闻,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堵着,说不上来是闷还是慌。 HeartC每日琐事繁多,有些项目一旦正式拍板,她便不再多去过问,只交由各部门按流程推进。联合店的项目便是如此,从方案敲定到对接执行,她只在关键节点签字确认,所以是完全不知道方书磊曾三番两次跑来找她。 她不清楚对方有何目的,但绝对不单单只跟项目有关。 蓦地,就在她思绪即将抽离之际,姜幸猛然拍桌,义愤填膺地怒喝:“这个方书磊脸皮也太厚了吧,居然好意思提你高中时的那些设计,他知不知道他——” 话没说完,姜幸眼前一亮,一副发现了新大陆的表情,“原来嵇承越这是在为你出头啊,我还以为他这会儿逮着方书磊阴阳怪气半天,是觉得我们把他架空了。” 褚吟面上不动声色,胸腔却在微微震动。 她适才有短暂往这方面想过,只不过仅一秒便否决了,还暗斥自己未免有点太自作多情,可眼下连姜幸也这么说,那点被强行按下去的念头像初春的草芽,竟又悄无声息地钻了出来。 嵇承越到底为什么要替她出头啊? 他都不知道她跟方书磊之间究竟有何过节。 “方书磊终于走了,我估计他之后应该不会再来了。明明早前都是另外一位合伙人过来,结果合同刚敲定,就冷不丁换成了他,铁定没安好心。”姜幸说着嗤笑了一声。 褚吟愣愣站着,隔着玻璃,目光再次落向会客区。 方书磊确实已经带着助理狼狈地离开了。 嵇承越仍坐在那里,仿佛刚才那场近乎逼问的交锋只是随手拂去的一粒微尘,根本不值一提。他甚至还慢条斯理地端起那杯凉透的茉莉花茶,抿了一口,眉头都没皱一下。 姜幸用手肘碰了碰褚吟,“哎,真不去表示表示?人家可是替你挡了只烦人的苍蝇。” 褚吟指尖无意识地蜷缩又松开。 姜幸的那句“为你出头”扰得她心神不宁。 她最终深吸了口气,推门出去,不疾不徐地走向会客区。 嵇承越似乎早有所觉,并未抬头,又在“咔哒”摆弄他的那枚打火机。 褚吟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米白色的柔软面料微微下陷。 静默了几秒,她慢吞吞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方书磊他之前来找过我几次?” 嵇承越这才缓缓抬起眼皮,精准捕捉到角落里正对着自己的摄像头,答得简略:“三次。” “第一次,你不在。第二次,你在开会。第三次,”他顿了顿,嘴角极轻地勾了下,像是嘲讽,又不像,“就是刚才。” “他来都干了些什么?”褚吟追问。 “第一次,送了份无关紧要、需要你签字的补充协议,流程上根本不需要直接送到你手里。第二次,借探讨设计细节之名,旁敲侧击问了些你大学时候的事,”嵇承越语气无波无澜,像在陈述一件枯燥的报告,“刚才这次,想必也用不着我多费口舌。” 褚吟不由收紧五指,使得身下米白色的面料被她攥出几道细微的褶皱。 三次不请自来,次次都绕开正常流程,甚至打探她的过往,方书磊的不怀好意简直昭然若揭,她竟丝毫未觉。若不是嵇承越拦着,她今日又恰好碰上,恐怕还被蒙在鼓里。 “你”她张了张嘴,想问他为何费心做这些,话到嘴边却成了,“谢谢。” 嵇承越挑了挑眉,佯装出一副没听真切的表情,上半身前倾,微眯眼眸问她:“你刚刚说什么?” 周围是近乎凝固的安静,衬得他这句反问格外清晰,带着点不依不饶的意味。 褚吟抿了抿唇,避开他的视线,望向茶几上珐琅彩的鎏金茶杯,“茶凉了,我去给你重新换一杯。” 话落,她便俯身下去,余光里隐约瞥到旁边幽幽亮着的显示屏,一幅复杂的设计图正静静铺展。 线条粗细不一,色差分明。 有粗犷的轮廓线,也有精细的剖面线,都在无声地诉说着设计中的巧思与逻辑。 或是因为她动作停顿的时间过久,嵇承越忙不迭抬手合上了电脑。 褚吟呆愣了半刻,不疑有他,继续伸手去端茶杯。 食指刚刚碰到冰凉的杯壁,嵇承越忽然按住了她的手腕,那是一种不容她拒绝的力道,却又怪异到没有弄疼她。 “怎么了?”她问。 他讪笑着拆穿她的意图,“做什么?这是要报答我?” 褚吟争强好胜也分场合和具体状况。她这会儿懒得在这些小事上跟他掰扯,毕竟确实是他帮她在先,“是,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嵇承越回答得很爽快,可那搭在她腕间的手却半分要挪开的意思都没有。他随即懒洋洋开口,“平时让你顺手关个灯都得三催四请,今儿突然这么主动,我怕吃不消。免了。” “不过” 他话锋一转,目光悄无声息地朝褚吟身后的办公区瞟去。 方才跟浔真工作室那所谓的总监周旋半天,饶是再严肃的气氛,也难免会让不少人好奇到往这边偷看上几眼。 更何况是现在。 那些原本埋在格子间里的脑袋,此刻虽还强装镇定,眼角的余光却早已像被无形的磁石吸住,黏在了会客区。 他松开她的手腕,身体重新靠回沙发,语气里掺进一丝玩味,“如果你真觉得过意不去,那干脆亲我一下?” 嵇承越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很清晰地钻入到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亲亲一下? 在这里? 褚吟几乎能想象到身后那些看似专注工作,却又高高竖起的耳朵,以及那些屏幕后骤然亮起、写满震惊与八卦的眼睛。 她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一层绯红,不是羞涩,纯粹是被这人的厚颜无耻给气的。她告诉自己要冷静,声音刻意压得平稳,“嵇承越,你正常点,这是在公司。” 嵇承越非但没收敛,反而又往她的方向逼近了些。他个子高,微微倾身时,阴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 他伏在她的耳边,似情人间的絮语,“大小姐,你想想看,我在你这里跟个吉祥物似的守了三四天,她们私底下讨论我们的群聊,估计都能翻个几百页了。还差这一点?” “什么吉祥物,明明是煞神。”褚吟没好气地低声反驳。 自知躲不过,她飞快地瞟了一眼四周。 这一瞥正好撞进不远处姜幸的视线里。 姜幸还在办公室,隔着玻璃,嘴巴张成了“O”型,随即露出一副“我没眼看但又好想看”的纠结表情。下一秒,她像是意识到什么,赶忙推开门,双手连连拍了好几下,“好了好了,大家按时下班吧。出了公司大门,就把今天看到的听到的都给我通通忘掉,明白伐?” 姜幸的话像一道赦令,原本凝滞的办公区瞬间活络起来。窸窸窣窣的收拾东西声、刻意加重的脚步声、假装自然的交谈声次第响起,员工们一个个低着头,目不斜视却又速度极快地撤离“案发现场”,生怕多留一秒就会成为老板秋后算账的对象。 然而,空气中那点蠢蠢欲动的八卦兴奋,却挥之不去。 姜幸依照着来时的路线返回,途中冲着褚吟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然后便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转瞬间,周围变得空旷寂寥。 “煞神?”嵇承越重复着她适才的低语。 他仍维持着刚才的那个姿势,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低沉的声线在这片安静里磨得人耳根发软,“褚吟,你敢说你不喜欢我这张脸?当真看腻了?” 怎么弯弯绕绕一大圈又回到了这个话题? 褚吟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恨不得用目光在他身上戳出几个洞来。 眼前的人之所以会如此介怀,都是因为一年多前,那时他们两个人正处于关系最为紧张的时候,于是就在她提出可以继续保持这种关系后,他好笑着问她原因,她说:起码你的脸很对我的胃口。 想到这里,她没说话,只瞪着他。 两个人僵持着。 蓦地,嵇承越极轻地叹了口气。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破天荒地在这种琐碎小事上跟她斤斤计较。 可他就是控制不住,不得不再次询问:“褚吟,你只需要回答我,是或不是?” 褚吟身子一颤,他的语气这次变得郑重了许多,不再是轻浮、玩味的口吻,而是非要一个明确答案的架势。 她看着他,眉眼深邃,鼻梁高挺,下颌线清晰利落,组合在一起,完全是造物主偏心的杰作。她当初那句“起码你的脸很对我的胃口”,虽有赌气和维护自尊的成分,但也并非全然虚假。 可仅仅只是脸吗? 良久,褚吟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甚至带起一阵微风。 嵇承越似乎没料到她的动作,微微仰头看她,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然后,在他尚未反应过来之际,褚吟俯身下去。 柔软的发丝扫过他的脸颊,带着她身上特有的、清冽又温暖的香气。不是一个落在唇上的吻,而是飞快地、带着点泄愤意味地,在他一侧的脸颊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 是的,咬了一下。 轻微的刺痛感传来,伴随着温热柔软的触感,一触即分。 嵇承越彻底愣住了。 褚吟已经直起身,退开一步的距离,脸颊红得厉害,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扳回一城、强装镇定的挑衅,“回答了。没腻。行了吧?” 她语速很快,像是怕慢一点就会后悔。 会客区里落针可闻。 窗外车水马龙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嵇承越缓缓抬手,指尖碰了碰刚才被“袭击”的地方,眼底讶异渐渐褪去,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神色浮了上来。 像是意外,又像是某种得偿所愿的满足。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念她的名字,“褚吟。” “干嘛!”她还臊着,语气生硬。 “再来一次。” “滚!” 第48章 褚吟跟嵇承越先后下楼。 马路边, 停着辆珍珠白色的理想L6,是裴兆川最近项目结束后,用奖金购入的一辆国产代步车。 姜幸此时坐在副驾, 或是因为等得太久, 手里捧着盒旁边便利店里买的关东煮, 边吃边跟裴兆川闲聊。 裴兆川的角度,轻而易举便看见了正朝着自己这边缓步而来的两个人。 他轻抬下巴示意,姜幸见状转过身,一脸惊讶。 褚吟愣了愣,莫名问:“你这是什么表情?” “我还以为要等很久,早知道这么快, 我何必还去买这个。”姜幸说着还颇为不满地将装着汤汤水水的纸碗往她面前凑。 早上九点左右,褚吟跟姜幸同时收到裴兆川发来的微信,提了新车,又逢项目结束有三天小假,理应去餐厅好好庆祝一下。 那会儿谁也没想到嵇承越会一日不落地跑来HeartC守着,更无法提前预料是否会有其他变故。 闻言,褚吟瞥了眼身旁的嵇承越, 对方神色有短瞬的变化, 像是被姜幸那句无心之言刺到了。她嘴角不受控地往上翘,这跟讽刺嵇承越不行有何区别。 嵇承越显然捕捉到了她这抹转瞬即逝的笑意,眸光微沉, 却没说什么。 她若无其事地转向姜幸,没好气地笑道:“嫌快?那我现在上去再磨蹭半小时?” “别别别,”姜幸连忙摆手,吞掉最后一颗丸子,含糊不清地说, “我这不是饿嘛赶紧上车,学长说要带我们去一家新开的大排档。” 裴兆川从驾驶座探过头,笑着招呼:“再不上车,恐怕要等到八九点才能吃上了。” 他的目光在褚吟和嵇承越之间不着痕迹地转了一圈,又补充道,“嵇先生也一起?” 褚吟正要开口拒绝,却听见嵇承越淡淡应了声:“好,打扰了。” 她诧异地转头看他,却见他已经自然地拉开后座车门,示意她先上。 褚吟抿了抿唇,终是弯腰坐了进去。 嵇承越随后坐在她身旁,车内空间顿时显得有些逼仄。 车子很快便汇入到晚高峰的车流中。 姜幸忽然转过头,递过来一小盒水果,“宝儿,这个给你,学长刚在便利店买的,超大颗的东魁杨梅。” 褚吟看着那盒鲜红饱满的杨梅,刚想伸手接过,嵇承越却先她一步自然地接了过去。 “谢谢,”他声音平稳,修长的食指捏起一颗,却没有自己吃,而是转向了褚吟,“尝尝?学长买的,别浪费人家好意。” 她迟疑了下,终究还是微微张口,咬下了那颗杨梅。冰凉的果肉触及舌尖,酸甜的汁液瞬间迸发,果然品质极佳。 “甜吗?”嵇承越轻声问,指尖无意识擦过她的下唇。 褚吟触电般往后缩了缩,脑瓜子里有点懵。 怎么好端端又跟吃错药似的反常起来?莫非是来了兴致,突生恶趣味? 下一秒,包内的手机不合时宜地振动了一声。 褚吟立刻低头翻找手机,借此避开嵇承越那双还专注在她身上的眼睛。她解锁屏幕,是姜幸发来的微信。 【幸:你觉不觉得嵇承越有点怪怪的?】 何止是怪怪的。 褚吟指尖微顿,几乎能想象到姜幸在前排挤眉弄眼的八卦表情。她飞快打字回复:【应该是中邪了。】 很快,又是一声振动。 【幸:!!!他对裴兆川有敌意!】 褚吟盯着屏幕上的那行字,指尖悬在键盘上,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复。 她下意识抬眼,恰好跟望向后视镜的裴兆川对上视线。他眼神温和依旧,带着惯常的笑意,只几秒便又专注地看向前方路况。 犹记得一个多月前的那场追尾,事后同桌吃饭,裴兆川也对她说过同样的话。 那时她只觉得嵇大少爷眼高于顶,对谁都那副爱搭不理的德行,并未深想。此刻被姜幸再次点破,一些被忽略的细节忽然争先恐后地涌上心头。 比如刚才,嵇承越那句特意强调的“学长买的,别浪费人家好意”,语调平稳,却像在柔软的绒布下藏了根细小的针。 再比如现在,他看似放松地靠在后座,手臂随意搭着,实则却占据了她身侧的大半空间,完全是一种无声的、近乎领地宣告般的姿态。 褚吟重新拿起手机,落指编辑,【别瞎猜,他只是】 字还没打完,身侧的男人忽然动了。 嵇承越的手臂看似无意地越过她,去拿放在她这侧车门储物槽里的矿泉水瓶。这个动作让他半个身子几乎罩住了她,让她打字的手一僵,呼吸都屏住了。 他拿过水,却没喝,目光落在她亮着的手机屏幕上,虽看不清内容,但那意图不言而喻。 “在聊什么?”他嗓音压得极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语气无波无澜,却无端透出审问的意味。 前排的姜幸察觉到后座的微妙气氛,偷偷往后瞄了一眼,立刻被裴兆川用一句“看看导航还有多远”给岔开了注意力。 褚吟将手机反扣在膝上,动作快得近乎欲盖弥彰。 “没什么。”她偏头看向窗外,试图用流动的街景掩盖突然因为心虚而加速的心跳。 嵇承越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低哑,裹挟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他终于坐正了回去,随后将矿泉水瓶放入自己那边的储物槽。 车内空调温度适宜,褚吟却觉得浑身上下的皮肤都在隐隐发烫。 手机又在掌心振动了一下。 她深吸一口气,做贼似的,极其缓慢地将手机翻转过来,屏幕亮起。 锁屏界面清晰地显示着发信人—— 嵇承越。 她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几乎疑心是错觉。他就在她旁边,距离近到能隐约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竟半分没察觉到对方是何时摸出手机,并编辑了这条简短的内容发送给她。 【聊我?】 褚吟犹豫着该如何回复,或者说,是否要回复。 正踌躇间,又一条新消息弹了出来,依旧来自身旁的男人。 【嵇承越:还是在聊“学长”?】 褚吟:“” 她指尖飞快地敲击键盘,带着点被戳破后的虚张声势,按下发送,【在想你跟裴兆川私底下是不是有来往,然后他不小心哪里得罪了你。】 【嵇承越:?】 【褚吟:总感觉你对他有敌意。】 消息刚发送出去,身侧便传来一声微不可察的哼笑,气流微动,拂过她的耳畔。 振动比她预想的更快。 【嵇承越:我对他有敌意?】 这句反问之后,紧跟着一条。 【嵇承越:大小姐,要不要猜猜看会不会有其他的原因?】 其他的原因? 能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隔了几秒。 【嵇承越:比如,我在意的不是他,而是跟他走太近的某个人?】- 裴兆川所说的那家大排档,在别省称得上是排队王。 一到傍晚,霓虹灯牌刚亮起,人群便像潮水般涌来,塑料凳还没坐热,身后就已蜿蜒出一条长龙。 炭火噼啪作响,油烟裹挟着椒盐和辣椒面的焦香,混成一片滚烫的烟火,隔着半条街就撞入鼻腔。 “看看想吃什么,”裴兆川将菜单先递给两位女士,“他家的招牌是蟹脚和鸡脚,食材都很新鲜,你们可以试试看。” 姜幸饿得前胸贴后背,接过菜单就噼里啪啦点了一大堆,边点边问裴兆川意见,两个人凑在一起研究加辣去辣哪个更香。 褚吟没什么胃口,心思还停留在车上那条意味不明的微信消息上。 他到底什么意思啊? 她下意识瞥了眼身旁的嵇承越。 男人正用热水漫不经心地烫洗着桌上的杯碟碗筷,动作优雅得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他先烫了自己的,然后极其自然地拿过她的那份,重复了一遍流程。 褚吟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做着这些琐事,心头那点异样感又浮了上来。 “我自己来就行。”她小声说。 嵇承越没停手,直到把烫好的餐具整齐地放到她面前,才抬眼看她,语气平淡:“顺手。” 褚吟没再坚持,指尖轻轻碰了下温热的瓷碗边缘,目光又落回菜单上,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宝儿,你怎么不点啊?”姜幸终于从菜单里抬头,见她半天没动静,戳了戳她的胳膊,“他家有烧汁小黄鱼和跳跳蛙,你之前不还说想吃吗?” 褚吟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直到姜幸又喊了她一声,才恍然回神。 她匆忙在菜单上指了一下,试图掩饰自己的心不在焉。 裴兆川见状一顿,讷讷抬眼,“你不是从不吃牛杂这些的吗?” 褚吟的手指还点在菜单的“红烧牛杂”图片上,经裴兆川这么一提醒,才猛地意识到,赶忙缩回手,“哦,看错了,那就不要这个。” 姜幸眉头微蹙,觉得实在是古怪。 若非要说个具体的时间,那大概就是在车上她跟褚吟正聊着微信,忽然被嵇承越打断之后。 自那会儿开始,褚吟就一直魂不守舍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轻咬下唇,暗自思忖,几秒后开口:“裴兆川,我听说附近有家卖精酿啤酒的还挺出名的,你去买点呗?” “好,那你们先点着。”裴兆川满口答应。 姜幸:“嵇兄也跟着一起去呗,他一个人肯定拿不下。” 嵇承越笑笑,这支开人的意图太明显。他没戳破,轻一颔首,跟着裴兆川一同离开了餐桌。 等人走远,姜幸往旁边挪了挪凳子,几乎快要贴上褚吟,问:“你怎么回事?跟丢了魂似的。” 褚吟看着姜幸近在咫尺、写满关切的脸,一时间有些语塞。她扫了眼渐渐消失在人群中的两道身影,慢吞吞拿出手机,将适才与嵇承越的聊天记录拿给姜幸看。 “啊这”姜幸面露喜色。 褚吟还懵着,“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啊?” “吃醋呗!”姜幸言简意赅,三个字戳中重点。 褚吟混乱了,“你说嵇承越?他吃醋?怎么可能!” “拜托!你是他老婆,吃个醋实属正常。” “可我跟他完全就是表面夫妻,没感情的。” 姜幸眼眸微眯,竖起的食指左右摆动,一副经验很丰富的表情,“宝贝,你想想看,自始至终,都是你单方面在讨厌他,他可没有哦。你如何确定你们在朝夕相处中,他就百分百不会动心呢?” 动心? 嵇承越对她? 这念头荒谬得让褚吟几乎想要立刻反驳,可很快她又觉得姜幸的话也不是毫无道理。 “可”她还想挣扎,声音却弱了半截,“我跟裴兆川之间又没什么,他为什么要吃醋?” 姜幸两眼一黑,恨铁不成钢,“男人会下意识提防每一个潜在敌人。” 正说着,不远处传来脚步声,两个人连忙收了话头。 裴兆川手里提着两罐精酿,嵇承越则多拎了个透明的塑料碗,碗里装着冰镇的红糖冰粉,上面撒了满满一层葡萄干,顺手就搁在了她的面前。 褚吟喉头动了动。 她昨天才在朋友圈嚎叫着想吃冰粉,没想到他居然记着。 天呐! 他不会真喜欢她吧? 不多久,他们点的菜终于被陆陆续续送上了桌。 姜幸饿得狠了,率先拿起一串烤得焦香的五花肉,嘶哈嘶哈地吹着气。裴兆川笑着递过纸巾,又自然地拿起公筷,给姜幸夹了只招牌鸡脚,嘴里介绍着:“尝尝这个,特别软糯入味。” 轮到给褚吟夹时,筷子刚提起,几乎同时,另一双筷子也夹着一块烧汁小黄鱼,放入了褚吟面前的碟子里。 是嵇承越。 裴兆川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笑道:“小黄鱼味道也不错,褚吟你多吃点。” 气氛有半秒的凝滞。 姜幸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褚吟一下,挤眉弄眼,用口型无声地说:“看吧!我说的没错吧!” 褚吟心乱如麻,只好低下头,默默咬了一口小黄鱼。 没吃两口,喉咙就有点干,她刚想伸手去拿旁边的水杯,桌上的手机突然接连振动了好几次。 她先是一怔,随后身体微微后仰,肩膀无力地塌陷,脸上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表情,混合着震惊、无奈和一点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烦躁。 “怎么了?”嵇承越注意到她瞬间垮下去的脸色,侧过头低声问她。 褚吟把手机往他面前一放,屏幕上是来自卢渺的微信消息,连续三天,一连几条,迫不及待地彰显存在感。 星期三11:12 【卢渺:姐姐姐!我才刚到公司,就有人来找我打听姐夫。】 星期三14:36 【卢渺:报告!短短一个小时,已经有六位女士打电话到公司,询问姐夫这个月哪天来开总结会。】 星期三18:27 【卢渺:我的天!有三个漂亮姐姐在楼下截住我,想要姐夫的联系方式。】 昨天09:49 【卢渺:我办公桌上好多吃的,这是有人想贿赂我吗?姐夫好抢手啊。】 昨天16:03 【卢渺:我今天终于用小号混进了公司的微信大群,她们都在八卦姐夫是否单身。】 17:51 【卢渺:临下班,来了个金发碧眼的大美女,找姐夫的!说是姐夫在国外的同学。】 20:47 【卢渺:我正在参加部门聚餐。最新消息,那个辣妹是姐夫的旧情人!】 最后这条,便是褚吟刚收到不久的新消息。 卢渺进入SIM,用的是嵇承越本家妹妹的名号,毕竟没经任何流程,总得寻个名正言顺的由头,才会显得不那么刻意突兀,也能堵住公司里那些明里暗里的窥探目光。 只是没想到,正是这个身份,随之而来的是接连不断的麻烦和困扰。 公司里难得出现一个跟嵇承越关系如此亲近的人,自然而然也就成为许多人接触嵇承越的媒介。 褚吟只从中挑了几条回复,为了不露出马脚,她必须得佯装出跟嵇承越浓情蜜意,并且对对方无比信任的样子来。 眼下她是真的疲于应付,还不如丢给嵇承越自己去处理。 嵇承越没立刻说话,只是伸手,将冰粉推到褚吟手边。冰凉的碗壁碰到她的皮肤,激得她微微一颤。 “先吃点凉的,降降火。”他声音不高,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从容,仿佛那些关于“旧情人”、“辣妹”、“抢手”的词汇都与他毫无干系。 褚吟看着那碗晶莹剔透、冒着丝丝凉气的冰粉,又抬眼看了看嵇承越那副云淡风轻、仿佛事不关己的模样,心头的无名火噌就冒了起来。 降火?他现在最该做的是灭火,灭她心头这把因为他那些“风流债”而烧起来的邪火。 不对,她为什么要生气? 一定是因为麻烦,在家装恩爱就算了,怎么到了公司还没完没了? 褚吟在心里这样反复告诉自己。 她把手机往嵇承越的面前又推了推,“你自己解决。” 嵇承越忽然很轻地笑了下。 褚吟微扬起下巴。 她倒要看看他会怎么解决。 几秒后,他直接按住语音输入键,薄唇凑近话筒,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淡漠:“我是嵇承越。” “按公司规定,上班时间聊私事,扣绩效。” 第49章 京市出名的大排档数不胜数。 它们不仅是深夜食堂的慰藉之地, 更是这座城市烟火气与江湖味的灵魂所在。 卢渺所在部门的聚餐也是定在了这种地方。 她收到褚吟发来的微信时,桌上酒过三巡,氛围渐渐沉寂下来。 毫无防备地点开聊天界面的语音条, 未经任何掩饰的男声就这样从扬声器里淌了出来。 “我是嵇承越。” “按公司规定, 上班时间聊私事, 扣绩效。” 一桌原本有些倦意的人顿时精神了不少。 那声音像一块冰落进滚油里,炸得四下寂静。所有人的目光,或直接或隐晦,全都聚焦到了卢渺的脸上。 她指尖一麻,手机差点脱手。 部门主管老陈推了推眼镜,试探着问:“小卢啊刚那是嵇总?” 卢渺手忙脚乱地锁上手机屏幕, 仿佛这样就能把刚才的声音塞回去,脑子里一团乱麻,急道:“啊,不是,是我姐,不对,是我嫂子, 也不对” 她语无伦次, 解释苍白无力。 坐在旁边的同事小米用胳膊肘轻轻碰她,“渺渺,你该不会是老板派来的间谍吧?专门视察我们平时的工作效率, 还有状态。” 非常隐晦的表达,但卢渺能听出来,这是在说她告小状。 她深吸一口气,“好吧,我说实话, 其实嵇总已经结婚了。我刚才是在跟他老婆聊天,没想到会是他回过来的。” 这石破天惊的“实话”比刚才的语音条更具杀伤力。 “结结婚了?”小米的嘴巴张大,声音飘忽得像梦呓。 这简直是本年度公司最劲爆的新闻,没有之一。 老陈的眼镜又滑到了鼻尖,都忘了推回去。他吞咽了下,最终只发出一个干瘪的音节:“啊?” 卢渺恨不得把自己塞进烤炉里。 她的大脑在尖叫,后悔像潮水一样淹没上来,怎么能慌不择路到把褚吟姐再三嘱咐要保密的事情脱口而出? “真的假的?嵇总他结婚了?什么时候的事?老板娘是谁?我们认识吗?天啊!我已经能想象到那些盯着他的人这下全得碎掉了!”另外一位同事眼睛亮得吓人。 一连串的问题砸得卢渺头晕眼花。 她被问得节节败退,半晌才幽幽地说:“这种事,没公开肯定是有原因的。不过,他们很恩爱,只是比较低调。” 话落,众人不再追问,注意力重新回到了烤炉上那即将变得焦糊的鸡翅上。 卢渺有一种劫后余生的畅快,可下一秒才反应过来,还有更棘手的事情在等着她。 她收起手机,烫手山芋似的丢进了帆布包里,不敢再去碰。 不知道事情真相的褚吟,以为真是嵇承越那条公事公办的语音起了作用。她吐掉嘴里细小的鱼刺,灌了口啤酒,倾身对嵇承越说:“你好像不是很在乎外界的那些传言。” 嵇承越游刃有余地剥着小龙虾,饱满的虾肉在她的面前堆成了小山,语气漫不经心:“传言大多没根没据,犯不着放在心上。” 他抬眼扫了圈周围,另外两个人正吃到兴头上,注意力不在他们这儿,才将视线重新转回褚吟的脸上,“况且,我有没有‘旧情人’这件事,你难道不是最清楚的吗?” 褚吟面色微滞,随即想起她曾也用“旧情人”打趣过嵇承越,那不过是无伤大雅的玩笑,此刻被他用这种慢条斯理又意有所指的语气反问,竟一时有些无地自容。 她瞪他一眼,小声嘟囔:“谁清楚你的风流往事” 嵇承越低笑一声,摘掉手套,“我的往事里,从头到尾,不就只有一个你?” 这话太过直白,几乎等同于明示。 褚吟耳根一热,下意识想要反驳,却见他眼神专注,里面映着大排档明明灭灭的灯火,也映着她的影子。那点佯装的恼怒便像被针戳破的气球,倏地泄了气。 她惯不会应对这些,头一低,故意岔开话题:“那个金发辣妹——” “是郑允之的表妹。”嵇承越从容接话,拿起手机划了几下,递到她面前。屏幕上是一张家庭聚会照片,中央正是那位惹眼的金发女孩,亲昵地挽着郑允之的胳膊,笑得灿烂。 褚吟盯着屏幕,一时哑然。 “现在信了?” “谁知道是不是” 话没说完,额头上就被他屈指敲了一下。 “褚吟,”他连名带姓叫她,声音里却带着纵容的笑,“讲点道理。你就这么大度,非得给自己的老公安排点莫须有的花边新闻才肯罢休?” 褚吟抿抿唇,知道自己理亏,没再吭声- 酒足饭饱,姜幸意犹未尽,提议找个地方消遣,反正双休日,不用早起。 翡世俱乐部隐匿于繁华之中。它没有张扬的门牌,只有一道沉重的、镶嵌着古铜花纹的黑檀木门。 推门而入,外面的喧嚣瞬间被吞噬。空气里弥漫着雪松与皮革交织的淡雅香气,光线是精心设计过的暧昧,没有一盏主灯炫目,只有壁灯、台灯勾勒出空间的轮廓,将每个角落都渲染得如同古典油画。 褚吟裹上柔软的白浴巾,跟姜幸一同俯卧在按摩床上。她微阖着眼,几乎快要睡去,意识在半梦半醒间漂浮。 忽然,一阵极为扰人的吵闹声自外间传来。 姜幸偏头过来,“他俩在外边该不会打起来了吧?” 闻言,褚吟蹙着眉,仔细听了听。似乎不只是嵇承越和裴兆川的声音,还夹杂着几个陌生的、略显激动高昂的男声,像是在争论什么,但又模糊地混着笑声,不像是要打起来的架势。 “不会。”她语气笃定。 嵇承越平常看着是很不着调,但绝非冲动之人。而裴兆川,以往行事本就极其冷静自持,是更不可能在任何场合失了分寸。 姜幸点点头,也觉得自己有点杞人忧天了。 方才进了会馆,她跟着褚吟一路朝spa房走,后在“男士止步”的提示语出现的那刻,才想来这里并没有供男士消遣的项目。 裴兆川当即瞥一眼旁边的桌面足球机,笑意盈盈地冲嵇承越说:“不知道嵇先生有没有兴趣来两局?” “荣幸之至。”嵇承越挑眉,松了松腕表,动作闲适地走向那台精致华丽的桌面台球机。 小小的足球台成了战场。 塑料小人咔哒作响,小球飞速撞击挡板,比分交替上升。 几局下来,竟是平分秋色。 围观了小半晌,都还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确实不可能会打起来。 姜幸重新瘫回去,享受着按摩师恰到好处的力道。 四下安静,她不由自主重提下午在公司的事,“我想了想,之后再跟浔真那边的人接触,干脆换我去吧?那个方书磊绝对葫芦里没卖什么好药。” 褚吟倏地睁开眼,随即坐起身,用浴巾裹紧自己,抬手短暂挥退按摩师。 身上的力道突然没了,姜幸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她顿了顿,语气十分冷静,“我记得在国外你常玩Ins和Twitter,你这两天方不方便帮我在上面搜罗些比较小众但实力不俗的新晋设计师?” 姜幸撑起身子,心里咯噔一下,急道:“什么意思?你是怀疑浔真套用了其他人的设计方案?” 褚吟面色微滞,答非所问,“在公司看到嵇承越有在关注这些,那张设计不管是整体布局还是对光线的运用,都堪称绝妙。” “所以不是你怀疑,是嵇承越?”姜幸往前倾身,浴巾从肩头滑落也顾不上,“我就说浔真的那份设计好得有点不真实,尤其是几个核心创意点和空间处理手法,都不太像方书磊他们团队一贯的风格。你说他们会不会是‘借鉴’了国外还没那么广为人知的作品?因为信息差,觉得国内没人会发现?” “不排除这个可能。” “嘶如果真是这样,那这就不是简单的创意撞车,而是涉嫌系统性抄袭和欺诈。项目真要推进下去,后期会是大雷。” 褚吟眼神霎时变得锐利,“所以需要尽快查证。” 外面的吵闹声似乎平息了些,隐约能听到嵇承越带着笑意的声音,似乎在和人寒暄告别。 姜幸立刻拿出了手机,“我明白了。Ins和Twitter交给我,我认识几个专注挖掘小众设计师的博主,可以问问他们有没有看到过类似的设计。还有Behance和一些学院毕业展的档案库,我都翻一遍。” “重点是近两年的作品,特别是那些获奖但商业曝光还不多的,”褚吟补充道,语气里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干练,“注意保存好时间戳和原始链接,万一需要,这些都是证据。” “放心,挖黑料我在行,”姜幸眼中燃起斗志,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点击,“要真是抄的,非把他老底扒出来不可!绝不能让这种方案玷污了项目。” 褚吟点了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门外。 就在这时,spa房的门被轻轻敲响。 “女士,打扰一下,”是服务生温柔的声音,“嵇先生托我转告褚吟女士,他们那边结束了,问您这边是否还需要更多时间?” 褚吟和姜幸对视一眼。 “不用了,我们也差不多了,”褚吟应道,随即压低声音对姜幸说,“这事先别声张,尤其不要让嵇承越知道。” 姜幸心领神会地眨眨眼,嘴上却还是没忍住好奇发问:“既然嵇承越一早就发现了古怪,你直接找他不是更方便吗?他的人脉和资源,查起来不是更快?” 褚吟垂下眼睫,换衣服的动作不自觉停下。 直接问嵇承越? 她不是没想过。但一种微妙到连她自己都难以完全剖析清楚的情绪阻止了她。 一方面,这虽是双方合作的项目,但她不想事事都依赖他,尤其是在可能涉及专业判断和职业道德的问题上,她需要用自己的能力去厘清真相。 另一方面方才在大排档,他那些过于直白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此刻就去寻求他的帮助,仿佛将自己置于一种需要庇护的弱者地位,这让她有些别扭。 “这是工作,”褚吟最终这样回答,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先按流程走。如果真的找到确凿证据,需要动用更高级别的资源时,再说也不迟。” 姜幸了然,不再多问,专注于眼前的屏幕,“明白。给我点时间,掘地三尺也给你找出来。” 两人迅速收拾好,换上自己的衣服走了出去。 门外,嵇承越和裴兆川并肩站着,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并未受先前桌面足球大战的影响,反而有种惺惺相惜的松弛感。 裴兆川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嵇承越则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只是目光在触及褚吟的瞬间,变得专注而柔和。 “结束了?” “嗯。” 褚吟低声一应,接过服务生递来的冰镇洛神杨梅茶,浅浅啜一口,又将奶油白中古杯重新放了回去。 右手还没来得及收回,一件红通通、毛茸茸的物件呈抛物线状从嵇承越那里丢了过来,她在一阵手忙脚乱中精准接住,摊开掌心一看,竟是一只触感柔软、憨态可掬的小龙虾挂件,圆润肥美的钳子上还有个啤酒杯图案的装饰,滑稽又可爱。 “这哪儿来的?”她问。 “刚才桌面足球赢来的。”嵇承越语气散漫。 见状,姜幸凑过来,啧啧称奇:“这玩意儿还挺别致。你们刚才在外边兴奋成那个样子,就是因为这个?” 嵇承越没接这话茬,目光落在褚吟微微翘起的嘴角上,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喜欢?” 褚吟立刻敛了笑意,颇为嫌弃地说:“幼稚。” 话落,嵇承越却顺势握住了她的手腕,指尖带着的微凉激得她身形微微一颤。他没用力,只虚虚地圈着,冲着那只小龙虾挂件抬了抬下巴,“幼稚你不也挺喜欢的。” 褚吟看着那只晃荡的小龙虾,几秒钟前一拿到手,就不由自主地将它系在了托特包的拉链上。 她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说不要,显得矫情;说喜欢,又着了他的道。 况且,她总感觉嵇承越话中有话,绝不单单是指她喜欢挂件。 褚吟深吸一口气,低声反驳:“系上去只是觉得丢了浪费。” 嵇承越眼底的笑意更深,“嗯,褚总勤俭持家,是美德。”- 四人前后走出俱乐部,夜色已深,霓虹灯将城市的轮廓勾勒得迷离闪烁。 裴兆川的车平稳地汇入车流,车内空调驱散了夏夜的闷热。 不多久,一路畅通无阻到达汐山园。 嵇承越率先下去,褚吟却迟疑了一下。 她看一眼坐在副驾上,正兴致勃勃抱着手机翻看一些设计师主页的姜幸,俨然是一副已经进入工作状态的样子,显得她反倒有点消极怠工。 半晌,嗫嚅:“那个刚好周末了,我有点事,得回瑾山墅那边住。你这几天帮我多照看着点国庆。” “啊?”姜幸反应慢了半拍。 嵇承越同样。 再回神,车子已经扬长而去,只留给他一鼻子汽车尾气和满心的措手不及。 另一边,车内。 姜幸直到车子开出老远,才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什么情况?吵架了?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褚吟眼皮倏地一抬,右眼微微眯起。那眼神像飞鸟一般在空中划了个弧,倏忽投向前面的人,又急速收回。 姜幸不易察觉地怔了一下,视线与她一碰即分,算是接住了这暗号。 一个多小时后,瑾山墅。 客厅的沙发上,褚吟盘腿坐着,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映在她略显疲惫却专注的脸上。姜幸则窝在旁边的单人沙发里,手指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滑动,时不时将屏幕转向褚吟,两人低声交换着意见。 不知道过了多久,姜幸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语气带着兴奋和一丝凝重,“宝儿,你猜怎么着?我好像真的摸到点门路了。” 褚吟立刻收回思绪,转向她:“发现什么了?” “Ins上一个关注度还不算太高的独立设计师,北欧籍,刚毕业两年,她的毕业设计作品集里有一个概念方案,对光影的运用和空间切割的手法,跟浔真提交的那份核心创意部分,相似度高得惊人!”姜幸把平板侧过来给褚吟看,“你看这个中庭的光井设计,还有这条流线型的廊道布局虽然具体表现形式和装饰元素不同,但那种灵魂性的东西,太像了!” 屏幕上展示着几张效果图,风格前卫又充满灵气,与浔真那份成熟商业化的设计相比,更显原始和创新大胆。 褚吟的心沉了下去。 像,太像了。那种独特的空间感和光影叙事语言,绝非简单的巧合。 “能联系上这个设计师吗?或者找到更早的发布记录?”褚吟追问,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紧迫感。 “我正尝试通过她留的学校邮箱联系,但周末不一定能及时回复。至于发布时间”姜幸手指飞快滑动,“她个人主页显示是在今年三月发布的,比浔真开始我们这个项目的时间早了整整三个月。而且你看下面的评论,当时就有业内人士盛赞这个创意独一无二。” 时间戳、创意核心的雷同证据链正在逐渐清晰。 褚吟长舒了一口气,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是庆幸,还有一丝看穿真相后的恼怒,但更多的,是一种奇异的、格外安稳的感觉。 姜幸的视线还停留在屏幕上,不由得喃喃自语:“嵇承越到底是怎么发现的?他也太厉害了吧。” 褚吟正要开口,玄关处却忽然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的敲门声。 节奏清晰,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从容。 两个人皆是一愣,下意识对视一眼。这个时间点,会是谁? 褚吟狐疑起身,“谁啊?物业吗?” 她边说边朝门口走去,抬眼看向无线可视对讲门铃的显示屏。 只一眼,她就像被定住了一样,眼睛瞪得溜圆。 门外站着的男人左手拎了个猫包,右手拽着根长长的牵引绳。 嵇承越! 褚吟的心跳猝不及防漏了一拍,脚下不稳,一不小心扑掉了回来后随手放在鞋柜上的托特包。 包里的东西散落一地,包括那只刚刚系上去不久的小龙虾挂件,此刻正无辜地躺在一堆化妆品和文件上,格外醒目。 她急忙低身去捡,头顶灯光明亮,使得一丁点不同便会无处遁形。 只见挂件上那个微缩啤酒杯的杯壁内侧,极其精巧地刻着一行几乎难以察觉的英文花体字。 ——The Only One Since Day One. ——从最初到现在,唯你一人。 几乎同一时间,手机递进来一条新的微信消息。 【嵇承越:快开门,新婚分房,这像话吗?】 第50章 嵇承越这位不速之客突然造访, 使得褚吟收了套换洗衣物,便急急忙忙拉着人走了。 瑾山墅虽不如汐山园占地广阔,但三层小楼, 七八个房间, 嵇承越不管是随便挑间客房独住, 还是到她的卧室跟她同住,空间都是绰绰有余。 不过,有姜幸在,纵使楼上楼下互不干涉,也多多少少会有几分不便。 嵇承越的车开得又快又稳,夜色中的城市流光被迅速抛在身后。 褚吟靠在副驾驶座上, 侧头看着窗外,右手时不时搓捻在那只小龙虾挂件上。它的存在感强得惊人,每一次触碰都像是在提醒她指尖下那行仿佛带着温度的英文小字,一路烫到心底。 她飞快地瞥了一眼旁边的男人。 自那天在公司会议室,两个人有过自相识后的第一次争吵后,嵇承越就总是这样,用最不经意的方式, 搅乱她一池春水。 凭着这人的过往行事作风, 她很难不去怀疑,他是不是又在闷着声打算使什么坏。 “你怎么”褚吟试探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怎么把国庆和千金也带来了?” 她从车内后视镜看后座上安静趴在豪华猫包旁的小崽子。 “独守空房的不止我一个,”嵇承越语气自然,“它们看起来比我还可怜。况且,夫妻分居,宠物总不能也搞分离吧?” 强词夺理。 褚吟在心里腹诽, 转过头,伸出手。 小崽子顺势将软乎乎的爪子搁上她的掌心,期间还会分心去顾正惬意发出满足呼噜声的千金,相处得十分融洽。 她不由弯了下唇角,“我看它们也不怎么可怜啊。” 闻言,嵇承越顿了顿,趁着等红灯的间隙,倾身过来,手臂越过她,像是要去拿后座的东西,温热的呼吸几乎擦过她的耳廓。 褚吟瞬间屏住呼吸,身体僵硬地贴上椅背。 但他只是伸手将那只因为颠簸而歪倒的猫包扶正,确保里面的千金和外边的国庆都能靠得舒服些。 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立刻退回,反而就着这个极近的距离,冲她讪然一笑,说:“就非得逼我是吗?我想抱着你睡,可以了吗?” 褚吟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像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攥紧。 “嵇承越!”她羞恼地叫他的名字,却因被她困在怀里,气势弱了大半。 “嗯?”他应得坦然,甚至带着点愉悦,偏头在她泛红的耳尖上轻轻吻了一下,“在呢。” “你”她的大脑宕机了好几秒,脸颊气到爆红,手抵在他胸膛上,用力推开。 绿灯在这时恰好亮起。 嵇承越从容退回驾驶座,重新掌控方向盘,嘴角那抹得逞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下去。他侧目看她一眼,再开口,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散漫,却抛出一个重磅炸弹,“浔真那份设计稿,你和姜幸查得怎么样了?” 褚吟一怔,倏然抬头看他,“你你怎么知道?” 嵇承越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窗沿,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你们俩从俱乐部出来,眼神交流得都快拉丝了,再加上姜幸那副恨不得把手机屏幕盯穿的架势,猜也猜到了。” 他玩味一笑,接着说:“而且,你这么聪明,看到我突然留意其他设计师的作品,怎么可能会不起疑心。” 褚吟瞬间哑然。 所以,他不仅早就发现了设计稿的疑点,甚至还预料到了她会私下调查,真是恐怖如斯。 “是发现了一些可能涉嫌抄袭的线索。”她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隐瞒,将与姜幸的发现简略说了一遍。 嵇承越听完,并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只是淡淡评价:“方书磊胆子不小,但也蠢得可以,信息差不是这么利用的。” “你早就确定了?”她忍不住问。 “九成把握,”他平静到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先暂停与浔真的合作推进,同时启动内部调查和法律评估。” 这是最标准、也最稳妥的流程。 嵇承越点了点头,似乎认可她的方案,但接着又抛出一个问题:“想过怎么应对泄密可能带来的反弹吗?方书磊能做出这种事,狗急跳墙的可能性不小。” 褚吟蹙眉。 这一点她不是没想过,但确实还没有详细的应对策略,“你的意思是” “证据捂严实点。SIM法务和风控那边,我可以先打个招呼,让他们有所准备,但明面上的流程还是你主导,”他语气从容,像是在布置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工作,“必要时,把我推出去就行,就说是我这边审计时发现的疑点,让你去核实的。”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是在主动将可能引火烧身的风险揽到他身上。以他的身份,说出这样的话,分量和保护意味截然不同。 褚吟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麻麻的。她沉默了几秒,才低声道:“谢谢。” “谢什么?”嵇承越挑眉,趁着前方路口红灯,再次侧过身来看她,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一丝戏谑,“褚总,我们现在可是利益共同体。况且” 他拖长了语调,视线落在她因为紧张或不自在而微微抿起的唇上,意有所指:“你是我太太,帮你,不是天经地义么?” “” 褚吟再次败下阵来,耳根不受控制地发热。她发现,只要他想,他总有办法用三言两语就把她好不容易筑起的心理防线戳得千疮百孔。 幸好,绿灯亮了,车子重新启动,打断了这令人心悸的对视和对话。 接下来的路程,两人都没再谈论工作。 车子最终驶入锦耀的地下车库。 停稳后,嵇承越解开安全带,却没有立刻下车,而是转身看向后座,熟练地打开猫包,将有些不安的千金抱出来,轻轻安抚,又拍了拍蹭过来的国庆。 “到家了。” 他这话像是说给两只小家伙听,目光却落在褚吟身上。 褚吟嗯了一声,也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就在她推开车门的瞬间,嵇承越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却不容拒绝:“对了,忘了说。我这回来得突然,客房没收拾,主卧的床,你睡过,够大。” 褚吟动作一僵,猛地回头看他。 昏黄的地库灯光下,他抱着猫,脚边蹲着狗,姿态闲适得像是在自己家客厅,看着她,嘴角勾着那抹熟悉的、让人牙痒痒又心跳加速的弧度。 “嵇承越你——”她下意识想抗议,毕竟出了汐山园的大门,没有长辈在,也用不着逢场作戏了。 “合法夫妻,”他打断她,语气理直气壮,眼神里却闪着光,“睡一起,不犯法吧?” “还是说,”他抱着千金,缓步走到她面前,微微俯身,压低了声音,带着气音问,“褚总怕自己把持不住?”- 叮—— 电梯到达顶层。 褚吟逃似的迈出去,嵇承越紧随其后。 入户门解锁,千金优雅地从嵇承越怀里落地,轻车熟路地小跑着去占领自己的领地。国庆也兴奋地摇着尾巴跟上。 她低身落座在换鞋凳上。 他走到她面前,很自然地俯身,拿起拖鞋,放在她的脚边。 “自己换,还是我帮你?”他抬头,眼里闪着促狭的光。 褚吟立刻弯腰:“我自己来!” 正说着,他还是伸手握上她的脚腕,极缓极慢地帮她换好鞋。 下一秒,两个人同时低头和抬头,视线毫无阻碍地碰撞在一起。 嵇承越忽然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蛊惑:“错了,是我把持不住。” 话音未落,他的吻已经落了下来。 “等等——”她喘着气,手指抵在他胸前,却软弱无力。 他没有停下,一只手撑在她耳侧的墙上,另一只手已然变得不安分。 嵇承越的吻从她的唇瓣移向颈侧,留下点点痕迹。 褚吟仰着头,看见天花板上摇曳的阴影,像两只交战的兽。 她的上衣迅速滑落在地,他的装饰领结也早已不知去向。 他把她抱起来,放在身后的深色玄关柜上,冰凉的木质桌面激得她不由瑟缩了下。 玄关只有一盏壁灯亮着,昏暗中,视觉减弱,其他感官便会变得异常敏锐。 她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氛气味,能感觉到他手指的薄茧擦过她细嫩的皮肤,能听见皮带扣打开的金属声响。 嵇承越的闯入突然而坚决。 褚吟咬唇忍住声音,手指在他背上抓出红痕。 动作由缓慢逐渐变得急促,玄关柜上的一个小花瓶摇晃着最终跌落地毯,发出一声闷响。 节奏掌控着他们两个人,像是潮水拍打海岸,一波又一波。 在最后的时刻,她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将尖叫压抑成一声呜咽,而他则埋首在她的颈间,发出一声低哑的嘶吼。 汗水交融,心跳渐缓。 他寻到她的唇,轻轻一吻,与方才的激烈截然不同。 空气里弥漫着情,欲褪去后的温存,以及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彼此的气息。 嵇承越低声问:“冷吗?” 褚吟摇了摇头,玄关柜的冰凉早已被他身上的灼热和刚才激烈的运动驱散,此刻只觉得浑身懒洋洋的。 嵇承越俯身,轻松地将她打横抱起,稳步穿过客厅,走向浴室的方向。 预热的智能浴缸很快便放好了温水,他将她小心放入水中,温热的水流瞬间包裹上来,舒缓着酸软的肌肉。 褚吟靠上缸壁,长长吁出一口气。 水汽朦胧中,她视线往旁偏移了下,隐约看见嵇承越腰侧皮肤下散布着的星星点点的色素沉淀。 “那个你过来。”她勾勾手指。 嵇承越依言走近浴缸,在她面前半蹲下来,溢出一声笑,“怎么?还想再来一次?” 褚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他腰侧那片浅淡的痕迹。 “这个”她抬起眼,目光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是怎么来的?” 那片痕迹颜色很浅,近乎肤色,像是经年累月沉淀下的,形状并不规则,零星散布,在紧实的肌肉上构成一幅神秘的地图。 嵇承越低头看了一眼,表情没什么变化,“在国外打架留下的旧伤。” “打架?你在国外玩这么野?”褚吟不免有些诧异,这简直颠覆她对他的认知。 他沉默了几秒,随即扯出一个惯常的、略带痞气的笑,抬手撩起一捧水,淋在她光滑的肩头,“陈年旧事了,没什么好提的。怎么?大小姐开始关心起我的过去了?”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她白了他一眼,身体往下滑了滑,让温水没过肩膀,“爱说不说。” “泡完早点休息,”嵇承越兀自扯开话题,“明天不是还要处理浔真那堆烂摊子?” 提到工作,褚吟纷乱的心绪迅速沉淀下来。没错,还有正事要办。 须臾,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浴室。 卧房内,千金早已窝在床尾的软垫上团成了毛球,国庆也在地毯上找到了舒适的地方,睡得正香。 褚吟先爬上床,自觉地滚到了靠窗的一侧,背对着另一边,紧紧裹着被子,只留下一个后脑勺给他。 嵇承越关掉大灯,只留一盏昏暗的床头灯。他掀开另一侧的被子躺下,床垫微微下沉。 寂静在黑暗中弥漫开来,只有彼此清浅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遥远车流声。 这一夜,褚吟睡得并不安稳。梦里光怪陆离,乱七八糟。 第二天她是被手机持续的振动吵醒的。 窗外天光已经大亮。 她摸索着抓过手机,是姜幸打来的电话。 刚一接通,姜幸激动又压抑的声音就劈头盖脸地传了过来:“宝儿,找到了!实锤了。方书磊那个王八蛋,他不仅是抄袭,他根本就是直接盗用了人家未公开的参赛作品,连效果图都是找枪手模仿风格重画的。我联系上那个北欧设计师的导师了,对方非常震惊和愤怒,愿意提供所有原始时间戳和设计过程稿。” 褚吟瞬间清醒,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证据确凿吗?” “铁证如山!邮件往来、设计稿的图层时间线,甚至他们内部讨论如何‘本土化’修改的聊天记录,我都搞到一部分了。这下看方书磊怎么死!”姜幸的声音因为兴奋和熬夜显得有些沙哑,但战斗力十足。 褚吟深吸一口气,心脏因为这个消息而剧烈跳动,不是害怕,而是一种即将揭开真相的亢奋:“好,把所有证据打包整理好,原件备份。我现在就去公司。” “现在?” “现在。”褚吟斩钉截铁。 “OK!我马上弄,待会儿公司见!” 挂了电话,褚吟掀开被子下床,快步走进浴室洗漱。 她快速收拾好自己,换上一身利落的西装套装,拿起手机和包,拉开门就要往外冲。 门一开,却差点撞进一堵结实的肉墙。 嵇承越不知何时站在门外,同样衣着整齐,像是要出门的样子,手里还拿着车钥匙。 两人皆是一愣。 “你……” “你……” 同时开口,又同时顿住。 嵇承越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光芒,那是一种准备战斗的、锐利而自信的神采。他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侧身让开通道,语气慵懒却带着毋庸置疑的支持:“需要司机吗,褚总?”《 》 50-60 第51章 清晨的三层小楼, 还带着周末的宁静。 褚吟步履生风,嵇承越则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侧半步之后,气场却丝毫未被掩盖。 姜幸早已等在褚吟的办公室, 眼睛里有熬夜的血丝, 但更多的是亢奋。她面前的平板和笔记本电脑屏幕都亮着, 各种文档、邮件、图片窗口层层叠叠。 “来了!”姜幸看到褚吟,立刻拿起平板,“所有证据都整理好了,分类打包,时间线非常清晰。” 褚吟快速浏览着姜幸汇总的材料,眼神锐利如刀。每看一页, 她身上的气场就更冷冽一分。 “需要我现在联系法务部还有风控部的负责人吗?”姜幸摩拳擦掌。 闻言,褚吟轻轻将平板放回桌上,摇了摇头。她声音平稳,带着一种运筹帷幄的冷静,“不,先不急。” 姜幸愣了一下,有些不解, “啊?” 褚吟走到办公桌前坐下, 指尖轻点桌面,“我还有其他打算。你继续和那位北欧设计师保持联系,确保他们暂时保密。记住, 动作一定要隐秘。” “明白!”姜幸立刻点头,“我会处理好,绝对不打草惊蛇。” “然后”褚吟继续说,“我这几天要回趟四中。” 姜幸瞬间懂了,“你是打算——” 话没说完, 便被褚吟的一个眼神暗示给打断了。 这时,姜幸才想起办公室里还有第三个人。她抬眼看向倚在办公室门框上的嵇承越,这人姿态闲适,眼睛定定地落在褚吟的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和欣赏?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纯粹是被那毫不掩饰的眼神给齁的,忙不迭提步到褚吟的面前,低声,“他怎么来了?你不是说要瞒着他吗?” 褚吟自然也感觉到了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但她强迫自己忽略,对姜幸说:“他自己猜到的。你先去忙吧,按计划进行。” “行。”姜幸立刻收起八卦之心,抱起自己的电脑和平板,快步离开了办公室,临走前还十分贴心地把门带上了。 办公室里一时之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褚吟这才抬眼,看向门口的嵇承越,“你怎么还不走?” 嵇承越轻笑一声,非但没走,反而起身绕到她办公桌后,十分自然地倚坐在桌沿,垂眸看她,“用完就赶人?褚总这过河拆桥的本事见长。” 他靠得近,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须后水味道,无声无息地侵染过来。 褚吟指尖微蜷,面上却不动声色,向后靠进椅背,拉开些许距离,“嵇总言重了。接下来是些内部琐事,不敢再浪费您宝贵的时间。” “给你当司机,不算浪费,”他从容接话,目光扫过她整理好的手包和车钥匙,“况且,这个时间点回四中,门卫怕是都不会放你进去。有个‘家属’陪同,或许方便些。” 他的话精准地戳中了褚吟计划中的一个细微顾虑。 周末的校园管理的确比平日严格。 她抬眼,对上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心里那点微弱的抵抗渐渐消散。他总有办法,用最理所当然的姿态,介入她的所有事。 “随你,”她最终吐出两个字,算是默许。拿起包起身,“那就麻烦嵇总了。” “我的荣幸。”嵇承越笑容加深,十分绅士地替她拉开办公室的门- 车子平稳地驶向城东。 周末的交通略显拥堵,车内气氛却有种奇异的宁静。 褚吟侧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思绪却已飘向了即将到来的四中之行。 嵇承越似乎也并不打算打扰她,专注地开着车,只在等一个漫长的红灯时,才状似无意地开口:“需要我陪你进去吗?” 褚吟回过神,摇了摇头,“不用。我只是去找一位以前的老师,问些事情。不会太久。” 她没说具体找谁,也没说问什么。 嵇承越点了点头,没再追问,只是道:“好。我在外面等你。” 这种不过度探究的尊重,让褚吟稍稍松了口气。她确实需要一些独立的空间来处理这件事的某些环节。 车子很快停在了四中斜对面的一处林荫道旁。 周末的校园果然静谧,大门紧闭,只有侧门开着,保安亭里有人值班。 褚吟推门下车,“我尽量快点。” “不急,”嵇承越降下车窗,手臂随意搭在窗沿上,“多久都等。” 他的语气太过自然,仿佛等待她是一件天经地义,且享受其中的事。 褚吟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没再回应,转身朝着校门走去。嵇承越提前联系过,她报上姓名和要找的老师后,保安很快放行。 身影不多久便消失在校园内的林荫道尽头。 约莫一个多小时后,褚吟的身影再次出现。 她步履依旧从容,但眉宇间较之前多了几分沉静的锐利,显然是有所收获。 拉开车门坐进副驾,她身上还带着校外阳光的温度和一丝校园里特有的、干净的气息。 “顺利?”嵇承越发动车子,很自然地问。 “嗯。”褚吟系好安全带,点了点头,却没有详谈的意思。 嵇承越瞥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笃定,便知她此行目的已达。他不再多问,调转车头,“接下来去哪?回公司还是” 褚吟看了眼时间,略一沉吟,“回家吧。” 到达锦耀,甫一迈出电梯,国庆和千金听到动静,跑到入户门厅内等着。 门一开,国庆就摇着尾巴热情地扑上来,绕着两个人的脚边打转。千金则优雅地蹲坐在鞋柜旁,歪着头,喵了一声。 褚吟弯腰揉了揉国庆毛茸茸的脑袋,又轻轻碰了碰千金的下巴,一天的疲惫仿佛被这小生灵的迎接驱散了不少。 她换好拖鞋,径直走向厨房,从冰箱里拿出冰水,倒了一杯,一口气喝了小半杯。 嵇承越跟了进来,打开另一个柜子,取出一盒茶叶,慢条斯理地准备泡茶。 两人各忙各的,一时无话,只有水流声、杯盏轻碰声和宠物偶尔发出的哼唧声,气氛却并不尴尬,反而有种奇异的、日常的融洽。 褚吟放下水杯,瞥了一眼正在从容烫洗茶具的嵇承越,灯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少了几分平日的戏谑,多了些居家的柔和。 “我有点累,先回房睡会儿。”她移开视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匆忙。 嵇承越抬眼看她,目光在她略显疲惫的眉眼间停留一瞬,点了点头,“去吧。” 褚吟几乎是立刻转身,脚步略显急促地走进卧室,背靠上冰凉的门板,才轻轻吁出一口气。她越发觉得自己反常了,以前跟嵇承越同处一个空间,即使不言不语,也不会有半分不自在,哪会像现在这般,一点风吹草动就跟着心绪不宁。 门外,嵇承越听着那轻微的落锁声,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茶喝完,他起身,走到卧室门外静立片刻。里面悄无声息,大概是真的睡着了。国庆趴在他脚边,仰头看着他。千金则跳上了客厅的猫爬架,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他弯腰揉了揉国庆的脑袋,低声道:“乖,别吵她。” 随后,他转身走向了厨房。 开放式厨房宽敞而洁净,各类厨具一应俱全,但他还是先拉开冰箱门审视了一番。 搬到汐山园已半月有余,期间他回到这里的次数寥寥无几,翁姨只偶尔过来打扫一下卫生,所以食材不多,但足够做点简单的。 他拿出鸡蛋、番茄、一把青葱,还有一小盒冷藏的鲜切面条。 厨房里很快弥漫开番茄炒蛋特有的酸甜香气,十分诱人。 嵇承越将两碗面端到餐厅的桌上,香气愈发浓郁地扩散开来。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卧室的门锁发出轻微的响动。 门被拉开一条缝,褚吟站在门内,探头出来,鼻尖微微动了动,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餐厅的方向。 嵇承越正将筷子整齐地摆放在碗边,闻声抬头,恰好捕捉到她这副想吃又强装镇定的模样。他嘴角噙着笑,“不是说要睡会儿?” 褚吟有些窘,下意识想反怼,但咕噜作响的胃抢先出卖了她。她索性拉开房门走出来,头发有些蓬松的凌乱,“是你太吵了!” 话音将落未落,她刚好走到餐桌旁,看着那碗卖相极佳的番茄鸡蛋面,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嵇承越,“你做的?” “不然呢?”正说着,嵇承越又从厨房端了盘煎鸡翅过来,“这里还有第三个人?” 褚吟将信将疑地坐下,挑起一筷子面条,小心送入口中。酸甜的番茄汁包裹着面条,鸡蛋香软,葱花提味,味道实在出乎意料。 她没说话,又夹起一块鸡翅,外皮酥脆,内里肉质鲜嫩多汁,带着清新的果香,恰到好处地中和了油腻感。 味道好得让她无法违心挑剔。 蓦地,她想起一件事,没好气地说:“厨艺这么好,怎么上次就用一碗清汤面打发我?” 一个多月前的旧事被重提,嵇承越还短暂反应了会儿。 他顿了顿,挑眉看她,眼里漾着促狭的笑意,“哦,上次,故意的。” 褚吟被他的话一噎,低头默默吃面,决定不再跟他进行这种无意义的嘴仗。 一时之间,餐厅里只有细微的咀嚼声和碗筷轻碰的声音,气氛竟有种难得的平和。 吃完最后一口面,褚吟放下筷子,一抬眼,发现嵇承越正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种她看不懂的深邃。 “看什么?”她下意识摸了摸嘴角,怀疑是不是沾了东西。 “看你吃饭,”他回答得理所当然,语气平淡,“还挺下饭的。” 这算什么评价? 褚吟耳根微热,避开他的视线,“碗你洗。” “好,我洗。”嵇承越答得干脆,起身开始收拾碗筷。 褚吟看着他动作熟练地将碗碟叠起,走向厨房水槽的背影,心里那点微妙的情绪又泛了上来。他好像总是这样,在她以为摸清他套路的时候,又展现出截然不同的一面。 她没在餐厅多待,转身去了客厅,窝在沙发里,拿出手机查看工作邮件和信息。姜幸那边暂时没有新的消息,工作群也静悄悄的,周末的午后,一切似乎都放缓了节奏。 国庆凑过来,把大脑袋搁在她腿上,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她。褚吟心软地揉了揉它的耳朵,千金也跳上沙发另一端,优雅地舔着爪子。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毯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她靠在柔软的沙发垫里,眼皮渐渐有些发沉。昨晚没睡好,上午又精神高度集中,吃饱后的困意汹涌袭来。 嵇承越收拾完厨房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褚吟歪在沙发里,已经睡着了。手机滑落在手边,屏幕还亮着。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先是拿起她的手机,熄屏,放到茶几上。然后俯身,小心翼翼地想将她抱回卧室。 然而他刚一动,褚吟就惊醒了,睁开迷蒙的眼睛,带着刚睡醒的茫然和警惕看向他,“干嘛?” “抱你回床上睡,这里不舒服。”他低声说,手臂还维持着半环抱她的姿势。 他的声音低沉,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 褚吟意识还未完全回笼,身体却先一步感知到他的靠近和意图。那份警惕是下意识的,但在他平静的注视和合理的解释下,又迅速消融。她太累了,沙发确实不如床上舒服。 “不用,”她含糊地嘟囔了一声,自己撑着沙发坐直了些,试图驱散睡意,但身体依旧懒怠,“我就在这儿躺会儿。” 嵇承越看着她强撑眼皮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又有点心软。他没再坚持抱她,而是转身走向卧室。 片刻后,他拿着一条薄薄的空调毯回来,轻轻盖在她身上。 “睡吧。”他替她掖好,声音放得更轻。 困意如山倒,褚吟再也抵挡不住,含糊地“嗯”了一声,几乎是立刻又陷入了浅眠。 朦胧中。 有人阖上了客厅的窗帘。 有人在她翻身时,帮她重新拉好滑落的毯子。 这些细微的动静和照料,像投入湖面的小小石子,只激起一圈微不可见的涟漪,并未惊扰她深沉的睡眠。她仿佛漂浮在温暖安全的水域,知道有人在旁,便可以彻底放松警惕。 这一觉,竟睡到了暮色西沉。 褚吟是被自己逐渐清晰的思维唤醒的,而非外界的声响。她睁开眼,室内光线昏暗,只有远处餐厅一盏小小的壁灯散发着暖黄的光晕。 她坐起身,跟着环顾四周。 嵇承越不在。 一种莫名的、极其细微的失落感还没来得及浮现,她就听到了极轻微的、敲击键盘的声音。 循声望去,只见阳台的方向,玻璃门敞开着,晚风轻轻吹动纱帘。 嵇承越背对着客厅,坐在阳台的休闲椅上,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微光。他戴着一副无框眼镜,侧脸在屏幕光线下显得有些严肃和专注,手指偶尔在键盘上敲击几下,似乎正在处理工作。 他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敲击键盘的手指一顿,回过头来。 隔着一段距离和昏暗的光线,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醒了?”他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沉几分,或许是怕打破傍晚的宁静。 “嗯,”褚吟应了一声,发现自己嗓子有点干,“几点了?” “快七点了。饿不饿?晚上想吃什么?”他答道。 竟然睡了这么久?褚吟有些惊讶。 “不饿。”她摇摇头,下午那碗面分量十足,此刻胃里还是满满的。她看向阳台,“你一直在工作?” “处理点邮件,”他轻描淡写,走到中岛台给她倒了杯温水递过来,“看你睡得香,没吵你。” 褚吟接过水杯,水温恰到好处。她小口喝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身上。 一种极其陌生的、温软的情绪,像初春的溪流,悄悄漫过心田。 这个男人,明明有时恶劣得让人牙痒痒。可偏偏,他又能在某些时刻,精准地击中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这种矛盾,让她困惑,也让她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怎么了?”见她一直盯着自己不说话,嵇承越挑眉问道,“睡傻了?” 褚吟收回目光,放下水杯,掩饰性地站起身,“没有。只是觉得你还挺居家的。” 嵇承越显然愣了一下,随即低笑出声,走向她,“哦?才发现?我还有很多优点,值得你慢慢发掘。” 他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带着点痞气的模样,刚才那份专注严肃仿佛是她的错觉。 褚吟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想后退,却被他伸手揽住了腰,轻轻带向身前。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意图明显。 褚吟屏住呼吸,手抵在他胸前,能感受到布料下结实的胸膛和温热体温。 客厅昏暗,气氛暧昧得恰到好处。 就在他的唇即将落下的瞬间—— “咔哒。” 一声清晰的转动门锁的声响突兀地响起,打破了满室的静谧与暧昧。 紧接着,入户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嵇承越,什么情况?怎么都在传你结婚了?”门开处,一个穿着花哨衬衫、头发抓得颇有型的男人探头进来,脸上写满了八卦与惊疑,正是郑允之。 他话音未落,就看清了客厅内的景象——光线暧昧的厅内,嵇承越正搂着褚吟的腰,两人姿势亲密,距离近得几乎鼻尖相贴。 郑允之瞬间瞪大了眼睛,嘴巴张成一个“O”型,后续的话全卡在了喉咙里。 要么是这个世界疯了,要么就是他疯了。 嵇承越怎么怎么会跟褚吟抱在一起? 第52章 郑允之的突然闯入, 像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瞬间打破了室内旖旎的氛围。 褚吟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猛地推开了嵇承越,力道之大让猝不及防的嵇承越都踉跄了一下。她迅速转过身, 假装整理其实并不凌乱的衣摆,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嵇承越稳住身形, 脸上闪过一丝极快的不悦,但很快被一种近乎无奈的烦躁取代。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看向门口那个呆若木鸡的不速之客,语气凉飕飕的,“郑允之,你怎么进来的?” 他没忘了上回逮着这人删掉了指纹。 郑允之还维持着目瞪口呆的姿势, 目光在嵇承越和褚吟之间来回扫射,大脑显然还在处理这过于冲击性的信息。听到嵇承越冰冷的声音,他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不、不是我你”郑允之语无伦次,“那个左手的好像没删。” 他说得底气不足,眼睛却依旧瞪得溜圆,死死盯着两人,“不是, 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你们俩?!刚才是抱在一起对吧?我没看错吧?嵇承越你居然真的结婚了?!老婆是褚吟?!” 最后那句话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荒谬感。 嵇承越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迈步朝郑允之走去,高大的身形带着一股压迫感, “删掉指纹,现在。然后,出去。” “等等等等!”郑允之连忙后退半步,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但八卦之心显然战胜了恐惧, “你先说清楚!这到底怎么回事?外边都传疯了,说嵇大少爷隐婚,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哪个傻逼造的谣,结果竟然是真的?!还是跟褚吟?!” 国庆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嗓门吓了一跳,汪汪叫了两声。千金则嫌弃地瞥了门口一眼,优雅地跳下沙发,躲进了卧室,仿佛不屑参与这场无趣的人类闹剧。 嵇承越没立刻回答郑允之这一连串的问题,而是先看了一眼褚吟僵硬的背影,微微蹙眉。他走到她身边,声音压低了些,带上一丝安抚:“没事,别理他。” 褚吟现在只想原地消失,根本没法回应。 嵇承越这才重新看向还处在信息消化不能状态的郑允之,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散漫,甚至还带了点嫌弃:“吵什么?进来,把门关上。” 郑允之如梦初醒,下意识照做,关上门,机械地走进来,眼睛却像粘在了两人身上,试图找出这是恶作剧的证据。 “不是你们这到底”他走到客厅中央,依旧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 褚吟和嵇承越?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气场还完全不太合的人?结婚了?这比嵇承越跟外星人结婚还让他难以置信。 嵇承越懒得理会他的震惊,走到中岛台倒了杯水,递给他,“压压惊。看你那点出息。” 郑允之接过水,没喝,而是重重放在岛台上,逼近嵇承越,压低声音但依旧难掩激动:“你少来,快说!到底怎么回事?你俩什么时候勾搭不对,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需要向你汇报?”嵇承越挑眉,语气淡淡。 “我不是那意思!”郑允之急道,“是兄弟吗?这么大的事,你居然瞒着我?我还在想到底是哪路神仙能收了你,结果你” 他眼神瞟向褚吟,又迅速收回,“你真是深藏不露啊!” 他终于稍微冷静了一点,想起自己来的目的,“我就是听到风声,跑来问你,没想到直接撞破‘奸情’,不是,撞破现场!” 郑允之的咋呼声在宽敞的客厅里回荡,带着一种近乎荒诞的喜剧效果。 褚吟背对着他们,感觉脸颊的温度居高不下。她能清晰地听到身后的对话,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她的神经上。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事已至此,掩饰和慌乱只会让场面更难看。 她转过身,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清冷神色,只是耳根处残留的一抹薄红泄露了方才的窘迫。她没看郑允之,而是对嵇承越说:“你们聊,我去看看国庆和千金。” 声音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仿佛刚才那个被撞破亲密瞬间的人不是她。 嵇承越看着她强作镇定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点了点头,“嗯。” 褚吟几乎是立刻抬步走向卧室,姿态从容,但细看之下步伐比平时稍快了些。 郑允之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直到卧室门轻轻关上,才猛地转回头,一把抓住嵇承越的胳膊,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充满了无尽的好奇和震惊:“你快给我从实招来,你们俩怎么搞到一起去的?这也太魔幻了!” 嵇承越嫌弃地甩开他的手,走到沙发边坐下,姿态慵懒地靠进柔软的靠垫里,仿佛郑允之的大惊小怪才是不合时宜的那一个,“什么叫搞到一起?她是我太太,你说话注意点。” 郑允之一愣,随即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咳,我就随口一说,没别的意思。” 卧室里,褚吟背靠着门板,郑允之那震惊夸张的表情和连珠炮似的问题还在脑海里回放。 她懊恼地闭上眼。 这下好了又多了一个知道的人,还是郑允之这个大嘴巴。 她和嵇承越之间,似乎正朝着越来越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 嵇承越每一次看似不经意的靠近和维护,都像投入她心湖的石子,激起一圈圈她无法忽视的涟漪。 她,好像越来越没办法像最初那样,冷静地只把这当成一场合作了。 褚吟滑坐到地毯上,抱着膝盖,将发烫的脸埋了进去。 门外,交谈还在继续。 郑允之摸着下巴,眼神变得探究起来,“等等所以前段时间你突然变得那么‘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就是因为这个?” 嵇承越端起之前那杯没喝完的水,抿了一口,没吭声。 郑允之收敛了所有玩笑的神色,郑重地点了点头:“懂了。兄弟,恭喜。” “谢了,”嵇承越微微颔首,接受了这份祝福,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你还有事?” 这是下逐客令了。 郑允之虽然八卦之魂熊熊燃烧,但也知道再待下去就不识趣了。他一边啧啧称奇地摇头,一边往外走,“行行行,我走我走。” 走到门口,他又忍不住回头,冲嵇承越挤眉弄眼:“对了,刚才我要是晚来一会儿,是不是就能看见点不该看的了?” 嵇承越拿起沙发上一个靠枕作势要砸过去。 郑允之大笑着赶紧开门溜了,“走了走了!记得请我吃饭封口!” 门“咔哒”一声再次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客厅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褚吟还坐在地毯上,一手抓玩着国庆软乎乎的爪子,另一手抚着千金毛茸茸的脑袋。 有脚步声靠近,就停在卧室门外。 “他走了。”嵇承越的声音隔门传来,听不出情绪。 褚吟没应声。 嵇承越等了几秒,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生气了?” 褚吟不知道该不该应声,或者说,该应些什么。 生气吗?似乎也谈不上。 更多的是猝不及防被窥破私密的窘迫,以及一种事情逐渐脱离掌控的心慌。 就在她犹豫之际,门把手被轻轻压下,门缝缓缓扩大。 嵇承越没有强行闯入,只是倚在门框上,目光落在坐在地毯上,抱着宠物试图将自己藏起来的她身上。暖黄的灯光从客厅漫进来,勾勒出她微微蜷缩的背影,显得有些难得的无助与柔软。 他的视线在她泛红的耳廓上停留了一瞬,语气放缓了些,带着点安抚的意味:“郑允之嘴上没把门,但分寸还有。他不会到处乱说。” 褚吟依旧没回头,只是手指无意识地揪着国庆耳朵上的软毛,小家伙舒服地哼唧了一声。 “没生气,”她终于开口,声音闷闷的,从膝盖间传出来,带着点自暴自弃的意味,“就是觉得有点丢人。” 门外传来一声极低的、几乎听不见的轻笑。 “丢人?”嵇承越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玩味,“跟自己合法丈夫亲密被撞见,有什么可丢人的?” 褚吟猛地抬头,眼神里满是不服气的锐利,“谁跟你亲密了?明明是你突然” 话说到一半,又卡在喉咙里。 不久前那暧昧的氛围是真的,他俯身时的呼吸、揽在腰间的手,哪一样都算不上“清白”,再辩解反倒像欲盖弥彰。 嵇承越看着她气鼓鼓又说不出反驳的样子,眼底的笑意更浓,干脆也在门框边蹲下,视线与她平视。他指尖轻轻碰了碰千金的尾巴尖,惹得猫咪不满地甩了甩尾巴,却没真的躲开。 “是我突然什么?”他故意追问,语气带着点逗弄,“突然抱你?还是突然想吻你?” “嵇承越!”褚吟被他的话噎得浑身不自在,伸手推了他一把,却没什么力道,“你能不能正经点?” “在你面前,正经不起来,”他顺势握住她推过来的手腕,指尖传来她皮肤的温热,“况且,对着自己太太,用得着那么见外?” 又来了。 这种直白又理所当然的话,总能精准地击中她。 褚吟感觉自己的心跳又开始不听话。她移开视线,试图抽回手,“油腔滑调。” 嵇承越却握紧了不放,反而就着蹲着的姿势,向前倾身,再次拉近两人的距离。傍晚昏暗的光线将他轮廓柔化,眼底映着壁灯温暖的光点。 “那刚才没做完的事,”他声音压低,带着蛊惑的笑意,视线落在她的唇上,“还继续吗?” 空气仿佛又变得粘稠起来。 褚吟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刚才被打断的画面重新涌入脑海,她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这一次,她没有立刻推开他。 沉默了几秒,她微微仰起脸,闭上眼睛,用一种近乎默许的姿态,迎向他的气息。 这是一个清晰的信号。 嵇承越眼底笑意加深,不再犹豫,低头吻了上去。 这一次,不再有突如其来的打扰。 只有窗外渐起的夜色,室内温暖的灯光,和彼此交融的、逐渐加深的呼吸声。 远处的城市依旧车水马龙,而这一方天地里,有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如同暗流涌动,终将汇成不可阻挡的洪流—— 作者有话说:这章短一点,明天大肥章[奶茶] 第53章 吻, 轻柔而绵长。 良久,嵇承越才缓缓退开些许,额头轻抵着她的, 呼吸微促, 深邃的眼眸里映着她泛着红晕的脸颊和有些迷蒙的眼睛。 “感觉好么?”他低声开口, 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下颌线。 褚吟睫羽轻颤,避开他的视线,嘴上不肯认输,“勉强合格吧。” 嵇承越低笑出声,胸腔震动透过相贴的身体传递过来,“只是合格?看来我还需要多加努力。” 他说着, 作势又要低头。 褚吟连忙伸手挡住他的唇,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够了!” 再亲下去,今晚就别想干其他事了。 而且,她感觉自己快要缺氧了。 嵇承越只好作罢,却在她掌心轻轻啄了一下,惊得她立刻缩回手。 “饿了么?”他站起身, 顺势也将她拉起来, 仿佛刚才那个缠绵的吻只是日常插曲,“郑允之那小子来得不是时候,晚饭想吃什么?我叫人送, 或者我再给你做点别的?” 褚吟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她微微抬起下巴,望向窗外已然浓郁的夜色,语气带着一种刻意拿捏的、娇蛮的任性,“突然想吃鼎盛居的蟹粉小笼和桂花糖藕, 还有他们家的杨枝甘露,要冰镇的。” 鼎盛居是京城有名的老字号,以精细点心和高价位的私房菜著称,最重要的是——它离锦耀所在的这个片区相当远,而且这个时间点,正值周末晚餐高峰,排队等位和外卖配送都是个大问题。 嵇承越闻言,动作顿了一下,侧头看她。 褚吟迎着他的目光,心里有点小小的得意,又有点莫名的紧张。她几乎能预见他下一句会是“这么远,换一家吧”或者“叫跑腿试试”。 她甚至已经准备好了如何“体谅”地坚持一下,或者如何“遗憾”地表示“那就算了”,总之,要让他知道,她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然而,嵇承越只是挑了挑眉,脸上看不出丝毫为难的神色。他极其自然地点了点头,仿佛她只是说要喝杯水一样简单。 “行,”他应得干脆,甚至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蟹粉小笼、桂花糖藕、冰镇杨枝甘露,还有其他想吃的吗?他们家的醉蟹好像也不错。” 这下轮到褚吟愣住了。 这就答应了?甚至还在主动给她加菜? 她准备好的那些小情绪一下子没了着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反而让她有点无措。 “没没了。”她下意识回答,声音都比刚才弱了几分。 “好,”嵇承越收起手机,走到玄关拿起车钥匙,“我很快回来。你要是饿,先吃点水果垫垫。” 他说着,非常自然地俯身,在她还带着些许怔忡的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转身就开门出去了。 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犹豫。 直到门关上的声音传来,褚吟才缓缓回过神,手指无意识地碰了碰刚刚被亲过的地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唇瓣微凉的触感。 她走到沙发边坐下,心里那点故意刁难的小得意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更为复杂的情绪。 居然真的就这么去了? 就因为她说想吃? 一种难以言喻的、细密的暖流,夹杂着些许自己似乎“过分”了的微末愧疚感,悄然爬上心头。 她拿起手机,点开鼎盛居的小程序,看到上面显示的“当前排队人数:187桌,预计等待时间:3小时以上的提示”,那股微妙的愧疚感又加深了一点。 他该不会真的傻到去排队吧?以他的性子,大概率会想办法走别的途径,但无论如何,折腾是免不了的。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霓虹灯光在湿漉漉的玻璃上晕开模糊的光斑。 褚吟有点坐不住了。 她忙不迭打了通电话给姜幸。 电话很快被接通,背景音里还夹杂着姜幸快速敲击键盘的声音。 姜幸笑笑,说:“我刚准备给你打电话呢。裴兆川叫出去吃饭,你带上嵇少爷,一起呗?” 褚吟抿抿唇,视线不由自主飘向窗外,“他他出去了。” “出去了?那你是自己过去餐厅,还是我去接你?”姜幸敲键盘的声音停了。 褚吟有些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声音闷闷的,“我就不去了。那个我其实是有点事想跟你说。” “啊?什么事呀?”姜幸合上笔记本电脑,从地毯上起来,窝入沙发。 “我就是觉得你没准真猜对了,嵇承越他他可能对我真有点”褚吟难以启齿地吞咽了下,接着说,“不过他也有很大概率是吃错药了。” 姜幸一下子兴奋起来,两眼放光,声音瞬间拔高了好几度,“什么什么!他又做什么了?” 褚吟酝酿了小半晌,将这几天有关于跟嵇承越相处的种种,全都和盘托出。 姜幸止住笑,“还有呢还有呢?” “喂!你到底是在帮我解决烦恼,还是来吃瓜的?” “哎呀!互不耽误嘛,”姜幸语气变得认真起来,“不过说真的,嵇承越这人吧,虽然平时是有点玩世不恭,看着还挺不靠谱的,但从他回国后接手SIM,再到跟你咳,结婚后的这些表现,尤其是对你,我觉得挺明显的。他要不是真对你有意思,犯得着这么费心思?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他感情史丰富,撩妹都是手到擒来。” “这个没有。”褚吟下意识反驳。 话一出,她自己先愣住了,继续悠悠说:“他他以前好像没谈过恋爱。” 电话那头,姜幸的语调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什么?没谈过恋爱?!宝贝你确定吗?那个看起来情史能写满一本百科全书、撩人技能点满的嵇大少爷,是、个、新、手?!” 褚吟被她的反应弄得更加心烦意乱,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他之前说他没有旧情人,意思应该就是没谈过恋爱吧。” “哇哦!”姜幸在电话那头发出夸张的惊叹,“如果这是真的,那可就太刺激了!一个理论经验丰富但实战为零的男人,对你展开这种‘超规格’的待遇宝儿,这含金量可就完全不同了,这根本不是吃错药,这分明是铁树开花、老房子着火啊!” “什么铁树老房子的”褚吟小声嘟囔,“你小说看多了吧?” 褚吟捏着手机,指尖微微收紧。 姜幸的话像小锤子,一下下敲在她试图坚固的心防上。 “可是我们一开始说好的,只是合作”她声音低了下去,带着自己也理不清的迷茫。 “计划赶不上变化嘛!”姜幸快人快语,“感情这种事,要是都能按计划来,世上哪来那么多痴男怨女?” 褚吟沉默了。 “好了好了,我不跟你说了,裴兆川催了,”姜幸那边传来拿包和关灯的声音,“你呀,也别胡思乱想了。等他回来,好好观察,用心感受。别忘了你可是褚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畏首畏尾了?喜欢就试探,不确定就问,这可不像是你的风格。” “嗯,我知道了,开车注意安全。”褚吟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挂了电话,客厅里重新陷入寂静,耳边只有窗外淅沥的雨声,还有国庆和千金玩闹时弄出的杂音。 褚吟坐在沙发上,目光时不时瞟向门口,心里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蓦地,刚沉寂不久的手机突然递进来一条微信消息。 她着急拿起来看,【卢渺:姐,我对不起你,昨天晚上部门聚餐,我没想到姐夫会用你的手机回复我,就开了公放,在场的人全都听见了,然后我就把姐夫已经结婚的事告诉了他们,但我没说是跟你。呜呜呜求原谅T-T】 怪不得郑允之会风风火火地跑来,嘴里嚷嚷着外边都传疯了。 源头竟然是在这里。 她捏了捏眉心,一时间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褚吟:知道了。没事,别太有心理负担,也不是什么需要藏一辈子的秘密。下次注意点就行。】 她回得尽量轻描淡写,不想给小姑娘太大压力。毕竟,当时那种情况,换谁可能都会慌神。要怪,大概只能怪嵇承越那条语音发得太不是时候,也太出其不意。 回完消息,她将手机丢回沙发上,再次看向窗外。 雨似乎下得大了些,雨点敲打着玻璃,发出细密而持续的声响。 与锦耀隔着半座城的鼎盛居,纵使雨势渐急,门廊处依旧排着长队。 嵇承越撑着一把黑色长柄伞下车,上衣袖口被风卷得微微晃动,却丝毫不显狼狈。 他没走餐厅为熟客准备的专属通道,反而绕到队伍末尾,收起伞抖了抖水珠,自然地隐于人群中。 约莫二十分钟后,队伍终于开始慢慢往前挪。 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他脚边汇成小小的水洼。他身姿挺拔,在略显焦躁的人群中显得格外沉静,与这喧闹的雨夜排队场景有种奇异的格格不入,却又因那份专注的等待,莫名地融入这烟火气中。 忽然,耳边有急促的脚步声从旁掠过,后又轻轻缓缓地退了回来。 “嵇承越?” 一道带着迟疑的女声自身侧响起,嵇承越回头,见是姜幸,正举着伞站在雨幕里,脸上满是惊讶。对方显然也没料到他会突然出现在普通食客的队伍里。 “你怎么在这儿?”姜幸上前两步,想起方才跟褚吟的那通电话,迅速反应过来,“你这是出来给褚吟买吃的?” 嵇承越侧了侧伞,替姜幸挡住斜飘过来的雨丝,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嗯,她想吃这儿的蟹粉小笼。” 姜幸看着他站在队伍里的模样,再想想鼎盛居此刻的排队盛况,又想起褚吟电话里那点小别扭的语气,忍不住笑了:“合着她随口一提,你还真跑这么远来排队了?我还以为你会直接让厨房送过去。” 嵇承越闻言,唇角微勾,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却莫名让人觉得认真:“她点名要的,总得亲自来买才显得有诚意。” 这话里的纵容意味几乎要满溢出来,姜幸听得心头直跳,越发肯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她促狭地眨眨眼:“行吧。不过看这队伍,没一两个小时估计排不到。裴兆川已经在里面了,要不你跟我一起进去?用他的号来点餐,免得你回去晚了,褚吟都已经饿昏头了。” 嵇承越看了眼前面还有不少人的队伍,想了想,也没客气,冲姜幸点了点头:“行,那就麻烦了。” 两人撑着伞往餐厅门口走,姜幸边走边忍不住打趣:“真没看出来啊,你对褚吟这么上心。以前谁要是跟我说,嵇大少爷能为了给人买笼包子,在雨里排队,我肯定以为他疯了。” 嵇承越听着,嘴角轻轻扬了下,没反驳。 一进包厢,裴兆川正拿着菜单翻着,抬头看见他俩一起进来,不由愣了下。 姜幸把伞靠在门边,笑着解释:“门口碰见嵇承越了,他正给褚吟排队买蟹粉小笼呢,我就把人给领进来了。” 裴兆川了然地看了嵇承越一眼,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坐吧。正好,菜单还没点完,你把褚吟想吃的加上。” 嵇承越坐下,接过菜单,没看别的,直接翻到点心那页,勾了蟹粉小笼、桂花糖藕,又特意备注了杨枝甘露要冰镇的。 等服务员拿走菜单,他掏出手机给褚吟发了条消息,【稍微等会儿,很快回去。】 发完消息,他才抬眼,姜幸已经跟裴兆川闲聊了起来,大多是说些工作上的事,偶尔提两句生活上的趣事,气氛轻松又自然。 嵇承越没插话,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手机的边缘,目光时不时飘向窗外,像是在估算着回去的时间。 “对了,”姜幸忽然想起什么,“前段时间你托我给你买的那套茶具应该快到了,你抽空自己去店里拿一下。褚吟说她这几天要回趟四中,我得陪着。” 裴兆川张了张嘴,嵇承越却先一步出声:“四中?我今天已经陪她去过了。” 话音刚落,姜幸便直接瞪大了眼睛,惊讶地问:“你陪她去的?” 嵇承越不由蹙了下眉。 眼前的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眼底满是意外,就好像他陪褚吟回趟母校是一件多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他正欲启唇,姜幸恰好小声嘟囔了句,“不应该啊。” “是有什么问题?”嵇承越问。 “没、没问题!”姜幸连忙摆手,脱口而出,“看来她这是已经把以前的事情都告诉你了。” 嵇承越抬眼时已没了方才的散漫,多了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以前的事情?” 姜幸的舌头顿时打了个结,慌忙看向裴兆川求救。裴兆川放下茶杯,语气自然地岔开话题,“我估摸着蟹粉小笼应该快好了,你要是着急回去,我让他们先打包。” 这话刚好给了姜幸台阶下,她连忙附和:“对对对!别让褚吟等太久,小心她饿狠了抓着东西就啃。” 嵇承越没再追问,只是目光在姜幸略显慌乱的脸上扫过,随即勾了勾唇角,语气又恢复了惯常的慵懒:“麻烦了。” 不过片刻,服务员便端着精致的食盒进来,还贴心地裹了层保温袋。 鼎盛居并无包间,只一大堂,横竖摆着十来张桌子,用藤编屏风略作隔断。屏风不高,人若站起,便能将半个堂子瞧得分明。 嵇承越接过食盒,跟着站起身,视线不经意掠过邻桌,准备道别的动作不由微微一顿。 隔壁桌前,方书磊脸上带着惯常的、略显圆滑的笑容,正跟旁边的人推杯换盏。 真是巧得令人不悦。 不多久,另外那位男士终于偏过头,让他只一眼就看清了那人的容貌,是在南华仅见过一面、褚吟的另外一个高中同学,张景航。 嵇承越的目光在方书磊和张景航身上短暂停留,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这两人凑在一起,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绝非偶然。 他搁下食盒,又重新坐了下来。 姜幸跟裴兆川顺着嵇承越的视线也看到了邻桌的人,不约而同地撇了撇嘴。 “啧,真是晦气。”姜幸低声嘟囔,语气里满是嫌弃。 嵇承越朝姜幸递去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身体微微后靠,看似慵懒地倚着椅背,实则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听觉上。 周围人声嘈杂,碗碟碰撞声、交谈声混杂在一起,但邻桌那略显亢奋的语调,还是断断续续地飘了过来。 “我都过来京市快一个礼拜了,你怎么还没跟褚吟碰上面?跟HeartC合作这事,你该不会是唬我的吧?”这是张景航的声音,非常急切。 方书磊比较随意,甚至有点敷衍,“她忙呗,大公司老板,哪是我想见就能见的?再说,你这事根本不好办,褚吟看着挺好欺负的,但嵇承越可不是善茬。他一旦出手,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 “我怎么知道那个嵇承越居然是昊蓝集团的二公子,而且还是褚吟的先生?反正这事你必须得帮我办成,我在南华那边都快混不下去了。”张景航情绪又激动了些许。 “行了行了,我再想想办法。” “当年我就劝过你,不要动她的设计方案,一两次就算了,结果高中三年,每一次设计比赛,你都把她踢出团队,还让你舅舅将署名改成你我,她能不记仇吗?” 嵇承越端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杯沿的热气氤氲了他骤然沉下的眼神。 姜幸脸色一变,不由自主看向嵇承越,只见他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周身的气压却无声地低了下去,那双总是含着几分戏谑笑意的眼睛此刻沉静如水,深处却仿佛有暗流汹涌。 隔壁桌的对话还在继续。 “她的设计确实好,不用白不用,谁让她那么不合群。”方书磊的语气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理所当然和轻慢。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关键是现在怎么办?还有你当初对她说的那些话,什么女孩子就该在家里养尊处优,出来跟我们争什么她当时看你的眼神,我现在想起来都发毛。” “慌什么?她褚吟现在混得是风生水起,高中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她还能翻出来说?又没证据顶多就是心里记恨罢了。再说了,她现在有嵇承越撑腰,更看不上你这点小打小闹了” “我不管!你必须给我想办法!不然我就” 话音戛然而止,似乎是张景航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猛地收住了话头。 嵇承越呷了口茶,动作慢条斯理,眼底却结了一层寒霜。他放下茶杯,瓷器与玻璃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姜幸气得脸颊发红,攥紧了拳头,恨不得立刻冲过去撕烂那两个人的嘴。裴兆川按住了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头,目光示意她看嵇承越。 嵇承越看向她,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以前的事情?” 姜幸头皮一阵发麻,手撕隔壁贱人的念头又浓烈了几分。她自知瞒不住了,颓然叹了口气,“是。高中几次重要的设计比赛,方书磊和他舅舅,也就是当时负责比赛的指导老师联手,把褚吟的核心创意都扒走了,还把她排除在团队之外。她那时候比较独,也不爱争辩,吃了很多闷亏。她这次回四中,估计就是想去找那位已经退休的老师,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当年的记录或者证明。” 她顿了顿,看向嵇承越,眼神里带着恳切,“嵇承越,这事褚吟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她那个人你也清楚,特别骄傲,这种陈年旧疤,她宁愿自己一点点去揭,也不想不想让别人觉得她需要靠其他人才能解决过去那点破事。” 嵇承越沉默了片刻,脸上的寒意渐渐被一种复杂的神色取代。有愤怒,有心疼,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了然。 他想起褚吟偶尔流露出的、与她那明艳外表不符的倔强和孤勇,原来根由在这里。 “傻气。”他低声说了一句,不知是在说当年的褚吟,还是在说现在试图隐瞒的褚吟。 姜幸一时哑然,三五秒后,猛拍了把自己的脑门。她倒吸一口凉气,眼睛微微睁大,“我就说当年高考结束,褚吟怎么好端端地突然把自己的一头长发剪短了,而且那么多漂亮裙子说捐就捐,之后就再也没穿过。” “我问过她,她只说累赘,还有前段时间她在公司见到方书磊后情绪差点失控,我也是第一次看到,我从没想过这些事对她的影响会这么大。” 嵇承越听完姜幸的话,没再吱声,只是放在膝头的手缓缓攥成了拳头。 隔壁的两个人终于结束,一前一后出了餐厅。 几乎是同一时间,裴兆川腾地起身,说:“我出去接个电话,工作上突然有点急事。” 姜幸抬抬手,“去吧去吧。” 裴兆川这一走,便过了足有半个多小时的时间。 姜幸自顾自地喝了口茶,越想越觉得憋闷,忍不住又低声骂了方书磊和张景航几句。骂着骂着,她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喃喃自语:“奇怪裴兆川接电话需要去那么久吗?而且外面雨这么大,他刚才好像没拿伞?” 她说着,下意识朝裴兆川座位旁边看了一眼——他的手机,正安静地躺在椅子的坐垫上,屏幕还是暗的。 “他手机没带?”姜幸愣了一下,伸手拿过那只手机确认了一下,“他不是说出去接电话?” 嵇承越敲击桌面的手指倏然停住。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疑和一丝逐渐清晰的猜测。 第54章 姜幸的心猛地一沉, 失声道:“他不会是听到刚才那些话,自己去找那两个人渣了吧?!” 嵇承越眼神骤然锐利,立刻起身。 他甚至顾不上拿那把滴着水的长柄伞, 抓起还温热的食盒, 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姜幸也慌忙抓起自己的包和裴兆川落在椅子上的手机, 紧跟其后。 雨比来时更大了,哗啦啦地砸在地上,溅起冰冷的水花。鼎盛居侧面的后巷没有正门那么灯火通明,只有一盏昏黄的路灯在雨幕中勉强投下一小片模糊的光晕。 刚靠近巷口,里面传来的声音就让姜幸倒吸一口凉气。 压抑的闷哼、肉-体撞击的钝响,以及气急败坏的叫骂声, 混杂在雨声中传来。 “你谁啊你!敢阴我们?!” “张景航你快按住他!” 嵇承越将食盒往姜幸手里一塞,声音冷得掉冰碴:“拿着,站远点。” 话音未落,他人已经像一道离弦的箭,猛地冲入了昏暗的巷子。 巷内情形混乱。 裴兆川显然是以一敌二,他额角破了,鲜血混着雨水淌下, 染红了半边脸颊, 白色的衬衫上沾满了泥污,呼吸粗重。但他眼神狠厉,依旧死死揪着方书磊的衣领, 另一只手格挡着张景航从旁的攻击,明显处于下风,却半步不退。 嵇承越的出现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却又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 张景航正举拳要砸向裴兆川的肋下,手腕却猝不及防地被一只冰冷有力的大手死死攥住。 “谁——?!” 张景航惊骇回头, 对上嵇承越那双在暗巷中淬了寒冰般的眼睛。 嵇承越根本没给他反应的时间,攥着他手腕猛地反向一拧。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伴随着张景航杀猪般的惨叫瞬间划破雨夜。 “啊——我的手!我的手断了!” 嵇承越眼神都没变一下,顺势一脚狠狠踹在张景航的膝窝。张景航惨叫着跪倒在地,抱着扭曲的手臂在冰冷的雨水泥泞里翻滚哀嚎。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正和裴兆川缠斗的方书磊骇得魂飞魄散,他下意识松开裴兆川,惊恐地看向如同煞神降临的嵇承越,声音都变了调:“嵇嵇总?你你怎么” 裴兆川趁机喘了口气,抹了把脸上的血和雨水,靠着湿冷的墙壁,剧烈地喘息着。 嵇承越看都没看地上打滚的张景航,一步步逼近方书磊。雨水顺着他利落的短发滑落,流过紧绷的下颌线,那双眼睛此刻深不见底,里面翻滚着骇人的暴戾。 “你知不知道我忍你很久了?”他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刀锋刮过方书磊的耳膜,“我很好奇,到底谁给你们的胆子?” “不不是嵇总,误会!都是误会!”方书磊吓得连连后退,脚下一滑差点摔倒,语无伦次地辩解,“是他先动的手!我们只是只是自卫。” “自卫?”嵇承越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温度,“巧了,我现在,也想‘自卫’一下。” 话音未落,他猛地出手,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一记狠厉至极的勾拳重重砸在方书磊的腹部。 “呕——” 方书磊眼球暴突,胃里翻江倒海,所有声音都被这一拳砸回了喉咙深处,整个人像只被煮熟的虾米,蜷缩着跪倒在地,张大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痛苦的干呕声。 嵇承越却没打算就此放过他。他俯身,揪住方书磊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另一只手毫不留情地左右开弓。 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在雨巷中格外刺耳。 方书磊的脸瞬间红肿起来,嘴角破裂,血丝混着口水淌下。 “高中那点破事,嗯?”嵇承越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令人胆寒的戾气,“偷她的设计,排挤她,让她有苦难言很得意?” 方书磊被打得眼冒金星,恐惧彻底攫住了他,涕泪横流地求饶:“错了嵇总我错了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不敢?”嵇承越眼神阴鸷,揪着他头发的手猛地将他掼向旁边湿漉漉的墙壁。 “砰”的一声闷响,方书磊撞得七荤八素,瘫软在地,只剩下呻吟的力气。 嵇承越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如同烂泥般的两个人,眼神里的暴戾缓缓收敛,但那份冰冷的压迫感却丝毫未减。他整理了一下微微凌乱的袖口,动作依旧优雅,与刚才狠戾出手的模样判若两人,却更令人心底发寒。 雨还在下,冲刷着巷子里的污秽,也冲刷着方书磊和张景航身上的狼狈和血迹。 姜幸抱着食盒,站在巷口,看得心惊肉跳,却又觉得无比解气。她赶紧跑过去扶住踉跄的裴兆川,“你怎么样?没事吧?” 裴兆川摇摇头,看着嵇承越的背影,哑声道:“谢了。” 嵇承越转过身,雨水打湿了他的肩头,他却毫不在意。目光扫过裴兆川脸上的伤,眉头微蹙,“还能走吗?” “死不了。”裴兆川扯了扯嘴角,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嵇承越没再多说,走到瘫软的方书磊面前,蹲下身。 方书磊吓得浑身一抖,惊恐地看着他。 嵇承越拿出手机,屏幕的光照亮方书磊惨不忍睹的脸。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今天只是利息。褚吟受过的委屈,我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跟你们算清楚。管好你们的嘴,要是再让我听到半点风言风语,或者敢再去骚扰她” 他顿了顿,目光冷冽如刀,“下次断的,就不只是一只手了。” 方书磊吓得魂飞魄散,拼命点头,一个字都不敢说。 嵇承越站起身,不再看地上那两滩烂泥,对姜幸和裴兆川道:“走吧。” 他重新从姜幸手里接过那个依旧温热的食盒,仿佛刚才那个在雨夜巷中狠戾出手的男人只是幻影。他小心翼翼地护着食盒,像是护着最重要的珍宝,大步走入迷蒙的雨幕之中。 身后的巷子里,只剩下痛苦的呻吟和哗啦啦的雨声。 嵇承越的车就停在附近。他拉开车后门,示意姜幸扶着裴兆川坐进去。 黑色轿车利落地划破雨幕,朝着最近的医院疾驰而去。 车内气氛有些凝滞。 姜幸拿出纸巾,小心翼翼地帮裴兆川擦拭额角和脸上的血迹,看着那狰狞的伤口,是一阵后怕,“你怎么那么冲动啊!一个人就冲上去了?万一出点什么事怎么办?” 裴兆川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忍痛吸着气,声音有些沙哑:“听到那种话,忍不了。” 他顿了顿,微微睁开眼,看向驾驶座上面无表情的嵇承越,又是一句,“谢了。” 嵇承越透过后视镜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不用谢我。不是为了你。” 姜幸闻言,鼻子一酸,心里更是百感交集。她看看前面开车的嵇承越,又看看身边挂彩的裴兆川,最终还是没忍住,掏出了手机。 “我得给褚吟打个电话,”她小声对裴兆川说,又像是解释给嵇承越听,“这么晚了,你伤成这样,得去医院,瞒不住她的。而且她还在等蟹粉小笼呢。” 裴兆川皱了皱眉,想说什么,最终还是疲惫地点了点头。 嵇承越没有阻止,只是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雨刮器有节奏地左右摆动,刮开一片清晰的视野。 电话很快接通了,褚吟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等待和疑惑:“姜幸?怎么了?你不是跟裴兆川吃饭吗?” 姜幸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宝贝,那个我们这边出了点小状况。” “什么状况?”褚吟的语气立刻警觉起来。 “就是裴兆川他不小心跟人起了点冲突,受了点轻伤,我们现在正送他去医院处理一下。”姜幸斟酌着用词,避重就轻。 “起冲突?受伤?严不严重?在哪家医院?”褚吟的声音瞬间绷紧,一连串的问题抛了过来,带着明显的焦急。 “不严重不严重!就是额头破了点皮,你别担心!”姜幸连忙安抚,“在去市一院的路上。那个嵇承越他跟我们一起呢。”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褚吟的声音再次响起时,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既有对裴兆川的担心,似乎也有一丝对嵇承越也在场的意外和其他的什么,“他怎么也在?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姜幸瞥了一眼驾驶座上一言不发的嵇承越,硬着头皮解释:“就巧合碰上了。哎,具体等会儿再说吧。”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褚吟的声音低了一些,似乎压下了情绪:“我知道了。你们注意安全,我马上过去。” “哎你别——”姜幸还想说不用急着过来,褚吟那边已经挂了电话。 姜幸握着手机,叹了口气,对前座的嵇承越说:“她说她马上过来。” 嵇承越“嗯”了一声,声音听不出什么波澜,只是脚下的油门似乎又加深了一些- 市一院急诊室灯火通明,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裴兆川坐在诊疗椅上,医生正用碘伏给他清理额角的伤口。姜幸站在一旁,脸上满是担忧。嵇承越则靠在走廊的墙上,姿态依旧挺拔,只是黑色的衬衫上沾了些不易察觉的泥点,头发也还没完全干透,显得有些狼狈。他手里还提着那个鼎盛居的食盒,仿佛那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怎么样医生?没什么大事吧?”姜幸忍不住问道。 “小伤,就是口子有点深,得缝两针,”医生头也不抬地回答,“最近别碰水,注意休息就行。” 就在这时,急诊室的大门被“砰”地一声推开。褚吟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头发被外面的雨水打湿了几缕,贴在脸颊上,脸上满是焦急和慌乱。 她的目光在急诊室里一扫,首先就看到了靠在墙上的嵇承越,以及他身上那明显的打斗痕迹。紧接着,她又看到了诊疗椅上额角流血、脸色苍白的裴兆川。 一瞬间,一个荒谬却又似乎“合乎逻辑”的念头在她脑海里成型。 难道跟裴兆川起冲突的人是嵇承越? 这个想法一旦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 她想起姜幸电话里语焉不详的“起了点冲突”,再结合嵇承越跟裴兆川仅有的几次见面,所透露出来的敌意与不满,以及嵇承越此刻身上那股仿佛刚打完架的气场,一切似乎都对上了。 褚吟只觉得一阵头大,又气又无奈。她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到嵇承越面前,指着他身上的痕迹,又指了指裴兆川,声音因急促而有些发颤:“嵇承越,你告诉我,是不是你把裴兆川打成这样的?” 嵇承越看着她怒气冲冲的样子,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脸上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你觉得是我打的?”他挑眉,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冤枉的无奈。 “不然呢?”褚吟双手叉腰,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有气势一些,“你看看你这一身!再看看裴兆川!姜幸还说你们是‘巧合碰上’,嵇承越,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越说越气,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引得急诊室里其他的病人和护士都纷纷侧目。 “我能干什么?”嵇承越摊了摊手,将手里的食盒往前递了递,“我只是去给你买了蟹粉小笼,回来路上正好撞见裴兆川被两个人堵在巷子里揍,顺手救了他而已。” “顺手救了他?”褚吟显然不信。 “褚吟,”一直沉默的裴兆川突然开口,他额角的伤口刚处理好,说话还有些费力,“你别误会,不是他打的我。是我自己跟别人起了冲突,多亏了嵇先生及时赶到。” 褚吟猛地回头看向裴兆川,眼神里满是惊讶:“真的?” 裴兆川点点头,姜幸也在一旁连忙附和:“是啊是啊!” 褚吟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闹了个多大的笑话,脸颊“唰”地一下变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瞪了嵇承越一眼,眼神里满是“都怪你不解释”的嗔怪。 嵇承越低笑出声,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里带着纵容:“谁让某人想象力那么丰富。” 褚吟脸颊更烫了,一把拍开他揉自己头发的手,却又下意识抓住他手腕,仔细查看他骨节处,那里果然有几处明显的擦伤和红肿。 她一下子哽住了,刚才的怒气全化成了心疼和后悔,指尖轻轻碰了碰那些伤痕,“疼不疼啊?” 嵇承越反手握住她的手指,掌心温热,包裹住她微凉的指尖,眼底那点戏谑化成了柔和的涟漪,“这点伤算什么。倒是某人气呼呼冲过来的样子,比较吓人。” 褚吟瞪他,眼圈却有点红,“谁让你不早说” “一上来就给我定罪,给我机会说了?”他低笑,拇指蹭了蹭她眼角并不存在的湿意。 旁边的姜幸看着这两人旁若无人的互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赶紧拽了拽刚缝好针的裴兆川,“走了走了,医生说你得去打破伤风,别在这儿当电灯泡了。” 裴兆川无奈地笑了笑,顺从地被姜幸拉走了。 褚吟看着他骨节处的伤,心里又酸又胀,赶忙拉着他往诊疗室走,“你也得处理一下!” 嵇承越任由她拉着,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眼底笑意更深。 护士给嵇承越手上的伤口消毒上药时,褚吟就站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嵇承越任由护士给他手上的擦伤消毒、上药,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的目光越过护士的肩膀,落在旁边一脸担忧的褚吟身上。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和抿成一条线的嘴角,嵇承越的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远了。 方才在鼎盛居听到的那些对话,此刻像电影慢镜头一样在他脑海里回放。 高中三年,每一次设计比赛都被踢出局。 署名被改成别人,自己的心血成了他人的嫁衣。 那个时候的褚吟,该有多委屈? 一股难以言喻的心疼,像潮水一样将嵇承越淹没。 “最近别碰水,还有注意忌口。”护士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嵇承越回过神,“嗯”了一声,目光重新落回褚吟身上。 褚吟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就被他一把拉进了怀里,清冽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药水味瞬间将她包围。 “嵇承越你”她愣住了,下意识想推开他,却被他抱得更紧。 “别动,”他手臂环住她的腰,下巴轻轻搁在她发顶,声音低沉,“让我抱一会儿。” 第55章 护士离开后, 急诊室的隔间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消毒水的味道依旧弥漫,但某种更紧密的氛围在无声流淌。 褚吟还被嵇承越圈在怀里,脸颊贴着他胸口, 能听到他沉稳的心跳。 这突如其来的、不带任何戏谑的拥抱, 让她一时忘了反应, 心底那点因误会而产生的窘迫和后续涌上的心疼,都化作了此刻微妙的安静。 过了好一会儿,他还是没有放开她的打算。 褚吟被抱得有些喘不过气,更被嵇承越这异于平常的沉默和依赖弄得心慌意乱。她轻轻挣了挣,仰起脸看他,灯光下他眼底情绪复杂, 不像平时那般慵懒散漫,倒像是藏着什么沉重的心事。 “嵇承越,”她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担忧,手指下意识地揪住了他衬衫前襟,“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还有哪里受伤了没告诉我?” 嵇承越低头看她,眼底翻涌的情绪慢慢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她熟悉的、带着点痞气的笑意。他屈指弹了下她的额头, “瞎想什么?就那俩废物, 还能伤着我?” 褚吟吃痛,捂着额头瞪他,“那你刚才” 那副样子, 明明就很反常。 “刚才就是抱抱自己太太,不行?”他打断她,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懒散,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随即松开了她, 转而牵起她的手,“走了,回家。” 褚吟点点头,跟着他走出诊疗室。 姜幸陪着裴兆川去打针了,发消息说让他们先走,不用等。 两人上了车,车外的雨势已经小了些,城市在雨后被冲刷得格外清新。 褚吟系好安全带,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还惦记着他手上的伤和刚才那场不明所以的冲突。 “到底怎么回事?裴兆川是跟谁起冲突了?”她忍不住问道。 嵇承越目视前方,语气平淡:“没什么,一点小摩擦,已经解决了。” 他显然不想多谈,巧妙地转移了话题,“晚上没吃什么东西,饿不饿?蟹粉小笼可能有点凉了,回去热一下?” 褚吟的注意力果然被带偏,想起他冒着大雨特意去排队买的点心,心里一软,“嗯”了一声。 车子原本是朝着锦耀的方向开,但在一个岔路口,嵇承越却打了转向灯,驶向了通往汐山园的路。 褚吟愣了一下,“不回锦耀吗?” 嵇承越面色如常,随口道:“褚岷下午打电话,说爸前两天托助理去热值展买了棵价值百万的鹿角蕨,让我们得空回去围观一下。” 这个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 褚承钧确实对各种稀奇植物有着超乎寻常的热情,这在汐山园不是秘密。 褚吟的疑虑被成功打消。她点点头,“好吧,可是国庆和千金怎么办?” 嵇承越:“放心,有翁姨在,明天我再去把它们接回来。”- 车子驶入汐山园时,雨已经小了很多,淅淅沥沥地敲打着车窗。 别墅里静悄悄的,只有几盏廊灯亮着,寂静非常。两人放轻脚步,从侧门进入。 侧厅里,一株形态奇崛、叶片硕大的鹿角蕨果然被精心安置在特制的架子上,在柔和的地灯照射下,确实气势不凡。 褚吟驻足看了几眼,轻声评价道:“爸的眼光还是这么毒辣,这株品相确实难得。” 然而,身侧的嵇承越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目光扫过鹿角蕨,只是随意地“嗯”了一声附和,视线便轻飘飘地移开,仿佛这棵引得褚岷特意打电话来的“稀世珍品”,还不如角落里那只塞着绿毛球的玻璃花瓶更能吸引他的注意。 他的沉默和游离让褚吟有些意外。依照他平日里的性子,就算对植物没太大兴趣,至少也会装模作样地品评一番,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明显藏着心事。 “怎么了?这鹿角蕨都入不了你的眼?”褚吟侧头看他,半是玩笑半是探究。 嵇承越这才回过神,扯了扯嘴角,笑意却未达眼底:“没有,挺好看的。” 他顿了顿,像是终于按捺不住,状似随意地拉起她的手,指尖在她手背上无意识地摩挲着,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轻松:“你刚才淋了雨,先上楼洗个澡换身衣服吧,小心着凉。” “那你呢?”她顺嘴问。 闻言,嵇承越举起那只擦伤明显的右手,说:“很遗憾,今晚不能陪你一起洗。我去给你热点心。” 褚吟被他这句直白又暧昧的话砸得耳根一热,方才那点探究他情绪的心思瞬间被炸飞,取而代之的是羞恼交加。 “谁要你陪了!你、你少胡说八道!”她猛地抽回自己的手,声音不由自主拔高。 她瞪着他,眼睛里像燃着两簇小火苗,又亮又凶。这人怎么总是这样!前一秒还一副心事重重、惹人担忧的模样,下一秒就能无缝切换到这种没皮没脸的状态。 嵇承越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她炸毛的样子,像是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乐子,慢悠悠地补充道:“我说的是事实。手伤了,不方便,你思想是不是太不健康了?” 他还敢倒打一耙! 褚吟气得差点咬到舌头,伸手指着他,指尖都在微微发颤,“你你强词夺理!” “有吗?”嵇承越无辜挑眉,向前逼近一步,微微俯身,视线与她齐平,压低的声音带着气音,挠人心肺,“那我换个说法我很想陪你,但条件不允许,所以,很遗憾。这样够清楚了吗?” 他刻意拉长了语调,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她心尖上跳舞。 褚吟被他逼得后退半步,脊背抵上了冰凉的墙面,退无可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药水味强势地笼罩下来,让她心跳失序,大脑嗡嗡作响。 “清楚你个头!”她羞愤交加,抬手就想推开他,又顾忌着他手上的伤,动作在半空僵住,最后只能没好气地低吼,“让开!我要上楼!” 见她真的恼了,嵇承越见好就收,低笑着直起身,让开通道,做了个“请便”的手势,眼神却依旧黏在她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玩味和宠溺。 褚吟一刻也不想多待,踩着楼梯快步上楼。 嵇承越慢吞吞跟上,直到主卧浴室传来水声,随即转身,目标明确地走向了衣帽间。 推开衣帽间的门,顶灯自动亮起,柔和的光线铺满整个空间。 衣帽间很大,分区明晰。 他的目光掠过自己的那片区域,直接投向属于褚吟的那一边。 一整排衣柜,井然有序。 他缓步走过去,依次打开。 第一个柜子里是各式衬衫、针织衫,颜色多以中性色为主。 第二个柜子里是裤装和外套,利落的西裤、休闲长裤,以及几件剪裁精良的风衣和大衣。 第三个柜子里是家居服和运动装 他开柜的动作不急不缓,眼神却像精准的扫描仪,掠过每一件衣物。 没有。 连一条裙子的影子都没有。 他最后打开的是那个用于存放过季衣物的柜子,里面整齐叠放着的,也依然是分类好的上衣和下装,材质和款式都能看出是几年前的旧衣,但依旧没有裙子。 嵇承越缓缓关上柜门,背对着衣帽间中央的首饰岛台,静立了片刻。 空荡荡的衣柜,印证了姜幸在餐厅那句无心的嘟囔——那么多漂亮裙子说捐就捐,之后就再也没穿过。 原来是真的。 他脑海里浮现出初中跟小学时期偶然见过的,那个穿着漂亮裙子,眼神却带着孤傲倔强的少女身影。再对比现在衣柜里这片“荒芜”,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拧了一下,酸涩难言。 那些被窃取的设计、被排挤的委屈,究竟是多大的伤害,才会让一个曾经也会精心打扮的女孩子,决绝地舍弃了代表柔软和绚烂的一部分自我,用一身利落的中性装扮,将自己武装起来? 他之前只觉得她倔强要强,此刻才更深刻地触摸到那份倔强之下,可能隐藏着的、连她自己都不愿直视的脆弱。 水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嵇承越收敛心神,迅速调整好表情,转身若无其事地走出衣帽间。他刚带上房门,就见褚吟穿着丝质睡袍,一边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从浴室走出来。 “你站在衣帽间门口干嘛?”她随口问道,脸上带着沐浴后的红晕,“不是说热点心?” 嵇承越神色自若地走向她,极其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毛巾,替她擦拭着发梢的水珠,“正准备去。” 他的动作轻柔,指尖偶尔不经意地掠过她的耳廓和颈侧,带来一阵微麻的触感。 褚吟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偏头,想接过毛巾,“我自己来就行。” 嵇承越却避开了她的手,继续着手上的动作,语气不容拒绝:“别动,马上就好。” 擦得半干,他放下毛巾,指尖缠绕起她一缕微湿的发丝,状似无意地提起:“说起来,好像很少见你穿裙子。” 褚吟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这个话题来得突然,且精准地触及了她潜意识里想要回避的某个角落。她下意识地蜷了蜷手指,语气刻意放得轻松平淡:“哦,那个啊穿裙子麻烦,行动不方便,还是裤装利落。” 她回答得很快,几乎不假思索,像是一早准备好的标准答案。 嵇承越凝视着她,没有错过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细微波澜。犹记得她第二次留宿他在锦耀的那套公寓时,看着他特地为她准备的那一整排睡裙,她用的也是这个借口。 他没有戳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仿佛接受了这个解释,语气轻松:“我去热点心,你想在房间吃还是下楼?” 褚吟犹豫了一下,“在房间吧。” “好。”嵇承越应声,转身下楼。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褚吟轻轻吐出一口气。刚才的话题,让她心头莫名一紧。那是连她自己都很少去触碰的禁区。她甩甩头,试图将那些陈年旧事带来的滞闷感驱散。 没过多久,嵇承越端着一个托盘回来了。上面不仅有重新蒸过、热气腾腾的蟹粉小笼和桂花糖藕,还有两碗冰镇的杨枝甘露。 褚吟正盘腿坐在羊毛地毯上,低头看着手机,侧脸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安静。 他将托盘放在她面前的矮几上,食物的热气混合着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趁热吃。”他在她身边坐下,将筷子递给她。 褚吟确实饿了,夹起一个小笼包,小心地咬破一点皮,吸吮里面鲜美的汤汁,满足地眯了眯眼。蟹粉的浓郁和猪肉的鲜甜完美融合,汤汁滚烫,一路暖到胃里。 嵇承越将杨枝甘露轻轻推到她手边,“再喝点这个。” 褚吟正好被一个小笼包的汤汁微微烫到,顺势端起瓷碗,小口啜饮。香滑清爽的杨枝甘露滑入喉咙,恰到好处地缓解了那一丝灼热感。 她放下碗,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嵇承越正在为她夹糖藕的手。动作间,他右手骨节处的擦伤在灯光下格外明显。 褚吟心头又是一紧,不由轻声问:“手还疼吗?” 嵇承越侧头看她,嘴角勾起一抹笑,“你吹吹就不疼了。” 又是这种没正经的调调。 褚吟瞪他一眼,却没像往常那样反驳,反而真的凑近了些,对着他手上的伤口轻轻吹了吹气。 微凉的气息拂过皮肤,带着她身上刚沐浴后的清新香气。嵇承越呼吸一滞,眸色深了几分,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一下。 褚吟吹完,抬头就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翻涌的情绪让她心跳漏了一拍。她慌忙移开视线,端起桌上的盘子,“快吃吧,凉了味道就差了。” 嵇承越却没动几下筷子,大部分时间都在看着她吃,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你不吃?”褚吟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夹起一个小笼包递到他嘴边,“喏。” 嵇承越愣了一下,随即眼底漾开愉悦的笑意,张口接住,慢条斯理地咀嚼着,目光却始终没离开她。 “好吃吗?”她问。 “嗯,”他咽下食物,意有所指,“你喂的,特别好吃。” 褚吟耳根微热,低下头专心对付碗里的糖藕,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完全停了,月光透过薄云浅浅地洒落进来。 房间里,只剩下食物温暖的香气和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的、逐渐升温的缱绻。 第56章 夜色深沉, 汐山园在主卧暖黄的灯光与窗外清浅月辉的交织下,重归宁静。周六这一夜,在经历了雨夜的冲突、医院的纷扰与衣帽间里无声的心潮起伏后, 终于缓缓落下帷幕。 周日便在这样一种微妙的氛围中悄然滑过。 或许是前一天的波澜耗尽了心神, 这一天他们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共处一室。 嵇承越手上的伤被精心照料, 褚吟则处理了一些零散的工作邮件,期间偶尔交谈,也多是关于日常琐事。 翁姨中途来过一趟,将国庆和千金送了过来,两只小家伙的回归,为汐山园增添了几分鲜活的家常气息。 当傍晚的霞光褪尽, 夜幕再次降临,预示着双休日的尾声。 两个人早早歇下,为即将到来的周一养精蓄锐。 翌日清晨,闹钟准时响起。 褚吟醒了过来。 她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又滚到了嵇承越的怀里,头枕着他的手臂,腿也不客气地搭在他身上。而嵇承越似乎早已醒来,正侧躺着, 一手撑着脑袋, 另一只受伤的手虚虚地环着她的腰,目光沉静地看着她,不知看了多久。 见她睁眼, 他唇角立刻勾起那抹熟悉的弧度,“早啊,睡相挺别致。” 褚吟瞬间清醒,脸颊爆红,手忙脚乱地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却被他的手臂箍得更紧。 “放开!”她羞恼地低斥。 “利用完就扔?”嵇承越挑眉,非但没放,反而得寸进尺地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轻吻,“昨晚可是你主动投怀送抱的。” “我那是睡着了!”褚吟辩解,底气却不足。她隐约记得后半夜似乎是因为做了个不太好的梦,下意识便往热源靠近。 “嗯,睡着了比较诚实。”他低笑,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性感得要命。 两个人在床上闹了一阵,最终还是褚吟败下阵来,气喘吁吁地被他拉着一同起床。 洗漱间里,并排站着刷牙。 镜子里映出两个人的身影,褚吟穿着丝质睡衣,头发微乱,嵇承越则是松垮的T恤短裤,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臂。 一种难以言喻的居家感和亲密感在空气中弥漫。 褚吟看着镜子里他专注刷牙的侧脸,心跳又有些不稳。这种清晨共处的日常,比任何刻意的亲密都更让她心慌意乱。 早餐是钟姨准备的,清淡可口。 饭后,两个人先后起身回房换衣服。 褚吟从衣帽间出来时,已是一身利落的浅灰色西装套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耳后,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整个人显得干练又清冷。 她正低头扣着腕表,一抬眼,却见嵇承越依旧穿着刚才那身舒适的家居服,正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手里拿着平板随意划着,丝毫没有要换衣服出门的迹象。 褚吟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有些意外地看向他:“你不换衣服?今天不陪我去公司了吗?” 话音落下,周围陷入一瞬的安静。 嵇承越缓缓抬起头,眼底先是掠过一丝讶异,随即被浓到化不开的玩味笑意取代。他放下平板,好整以暇地抱臂倚着门框,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促狭,“怎么?现在这是一刻都离不开我了?” 褚吟被他这话噎了一下,脸颊微热,下意识就想反驳。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段时间,嵇承越一天不落地出现在HeartC,让她在无意识中,已经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刚才见他丝毫没有准备出门的意思,那句询问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 她抿了抿唇,强装镇定地偏过头,语气故作冷淡:“谁离不开你了?我就是随口一问。” 嵇承越将她的细微反应尽收眼底,眼底的笑意更深,像浸了蜜的星辰。他没再继续逗她,只是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家居服下摆随之提起,露出一截紧实的腰腹线条。 “上午SIM有个内部高层会议,我必须出席,”他解释道,声音低沉,“下午吧,下午我去HeartC找你。不过” 正说着,他突然踱步到她身边,俯身凑近她耳边,气息温热地拂过她的耳廓,“你要是实在想我想得紧,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褚吟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一把推开他沉甸甸的脑袋。 “用不着!”她瞪他一眼,语气凶巴巴的,却没什么威慑力,反而像只虚张声势的猫,“鬼才会想你。” 嵇承越被她推开,也不恼,反而低笑出声,看着她微红的耳尖,心情大好地直起身,“行,那我等着鬼来电。” 褚吟不想再跟他进行这种无意义的嘴仗,抓起手包,转身就往楼下走,脚步快得像是在逃离什么。 嵇承越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略显仓促的背影,嘴角的弧度始终未消。 楼下,褚吟拉开车门坐进去,刚要关门,嵇承越却伸手抵住了车门。 他俯身,探进车内,在她警惕的目光中,只是伸手替她将安全带拉过来,“咔哒”一声扣好。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只是顺手而为。 “路上小心。”他直起身,叮嘱了一句,顺手带上了车门。 隔着车窗,褚吟看着他站在晨光中挺拔的身影,心里那点被他撩起的波澜久久未能平息。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深吸一口气,发动了车子。 驶出汐山园大门,汇入清晨的车流,车内安静下来,思绪便开始不受控地飘远。 嵇承越不在身边,那份由他带来的、无处不在的干扰似乎减弱了,但另一种更细微的躁动却悄然浮现。她不得不承认,习惯真是件可怕的事情。 就在这时,她脑海中灵光一现,突然想起了周六晚上收到的那条来自卢渺的微信。 当时因为嵇承越受伤、医院的一番折腾以及后续种种,她完全把这事抛在了脑后。现在冷静下来,那条微信的内容清晰地回响起来,卢渺不小心在部门聚餐时公放了嵇承越的语音,情急之下还把他已婚的消息捅了出去。 她瞥了一眼中控大屏上的时间,现在距离到HeartC应该还有一会儿。犹豫片刻,她趁着等红灯的间隙,拨了通电话给嵇承越。 电话几乎是秒接。 “嗯?”嵇承越低沉带着笑意的声音透过音响传来,背景安静,他应该还在汐山园,“这么快就想我了?” 褚吟自动忽略了他的调侃,清了清嗓子,语气尽量保持平静:“有件事,忘了跟你说。” “什么事?”听出她语气里的认真,嵇承越也收敛了玩笑。 “周六晚上,卢渺给我发了条微信,”褚吟顿了顿,组织着语言,“就是你用我手机回她语音那条。她在部门聚餐的时候,不小心公放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嵇承越了然的声音:“然后呢?” 他似乎已经猜到了后续。 “然后她可能太慌了,就跟同事说说你已经结婚了。”褚吟说完,下意识抿了抿唇,等待着他的反应。 出乎意料的是,嵇承越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或不悦,反而低低地笑了一声,语气轻松:“就这事?” 褚吟一愣:“你你不介意?” “介意什么?”嵇承越反问,语调慵懒,“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他的态度太过坦然,反而让褚吟有些不知所措,“可是这样会不会给你带来什么麻烦?比如公司里” “能有什么麻烦?”嵇承越打断她,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自信,“SIM又不是靠老板的单身人设运转的。行了,我知道了。你专心开车,到了公司告诉我一声。”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原本以为他会多少有些在意,甚至可能责怪卢渺行事不慎,没想到他竟是这般轻描淡写,甚至似乎还有点乐见其成? 这个男人,她好像永远也猜不透他下一步会怎么走。 褚吟靠在椅背上,试图将注意力转移到今天的工作安排上。然而,嵇承越那张带着笑意的脸,和他低沉的声音,总是不合时宜地冒出来。 她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拿出手机,点开与姜幸的聊天界面,【到公司了吗?】 消息发出去没多久,姜幸就回复了过来,【早到了!就等你了!】 看着姜幸充满斗志的回复,褚吟将那些纷乱的思绪暂时压下。 眼下,解决浔真的问题才是重中之重- 褚吟到达HeartC时,公司里已经是一片忙碌的景象。 她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姜幸果然已经在了,正对着电脑屏幕敲敲打打,十分专注。 听到开门声,姜幸抬起头,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来了!早餐吃了吗?我给你带了杯美式。” 褚吟将手包放在桌上,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让她精神一振。她走到姜幸身边坐下,忙关切地问:“裴兆川怎么样了?后来医生有没有再说什么?我昨晚问他,他只说没事,让我别担心。” 姜幸摆摆手,语气轻松:“放心吧,好着呢!就是点皮外伤,昨天包扎完就跟没事人一样了。要不是我拦着,他今天还想去上班呢。我让他老实在家休息两天,免得伤口感染。” 听到裴兆川无碍,褚吟心下稍安。 她点了点头,随即想起另一个关键问题,眉头微蹙,“那晚到底怎么回事?裴兆川怎么会跟人起冲突?对方是什么人?” 姜幸正在滑动平板屏幕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抬起头,眼神有一瞬间的游移,但很快便恢复自然,用一种故作随意的口吻说道:“嗐,别提了!就是点儿小事。裴兆川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有时候是有点急。好像是在餐厅外头,不小心跟人蹭了一下,对方说话不干不净的,两边就呛起来了,后来推搡了几下唉,都是误会,已经解决了。” 褚吟听着姜幸的解释,表面上点了点头,但心里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姜幸的语气太过流畅,甚至带着一种刻意想要翻篇的急切,这和她平时八卦时那种绘声绘色、恨不得添油加醋的风格截然不同。而且,以裴兆川的冷静自持,真的会因为简单的口角摩擦就发展到需要动手,甚至见了血的程度吗? 但具体是哪里不对,她又说不上来。 姜幸的解释听起来逻辑自洽,似乎没有理由怀疑。 也许是自己太敏感了? 褚吟心中疑虑未消,但姜幸已经动作利落地放下平板,凑她近了些,脸上带着好奇,语气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对了,我听嵇承越说你已经去过四中了,情况怎么样?有收获吗?” 她的思绪果然被带了过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不太顺利。” 姜幸看着褚吟微蹙的眉头和略显失落的神情,了然地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别灰心嘛,”姜幸的声音放软,带着安抚,“本来就是多年前的旧事,查起来困难也实属正常。再说了,我们现在手握浔真抄袭的铁证,这才是最有力的武器。等把眼前这一关漂亮地过了,腾出手来,再慢慢清旧账也不迟。” 闻言,褚吟笑了笑,重新振作了起来。她立刻正色,“不说这个了,浔真那边有什么新发现吗?” 姜幸眼睛一亮,把平板转向褚吟,语气兴奋:“正要说呢!还真有重大发现!我联系上的那个北欧设计师的导师,凌晨发了封邮件给我,提供了一份他们内部邮件往来的截图。你猜怎么着?浔真那边居然有人用工作邮箱联系过他们团队,试图‘咨询’某个技术细节,时间点就在他们提交方案前一周,这简直是自投罗网!” 褚吟接过平板仔细查看。 邮件内容虽然措辞谨慎,但核心创意的相似性以及这个关键时间点,让浔真“独立设计”的说法不攻自破。 褚吟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按下内线电话,对助理吩咐道:“通知浔真,让他们项目主要负责人今天上午来公司一趟,就说关于合作方案有些细节需要紧急沟通。” “好的,老板。”周北北利落地应下。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内线电话响起。 “老板,”周北北的声音带着一丝困惑和不确定,“浔真那边回复了但是,他们说方书磊先生因个人原因,暂时无法处理项目事宜。并且他们单方面提出,要退出我们这个项目的合作,新的对接人会尽快与我们联系,处理后续事宜。” “什么?”褚吟和姜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退出合作?在这个节骨眼上?这简直是不打自招! “理由呢?”褚吟追问。 周北北的语气更加不确定了,“浔真那边语焉不详,只说方先生意外受了重伤,需要长期休养,无法再胜任负责人职务。” 重伤?长期休养? 褚吟心中疑窦丛生。 方书磊就算知道事情可能败露,按照他以往的行事风格,也应该是想办法狡辩、周旋,而不是如此干脆地直接退出,这不符合常理。 她对着电话那头的周北北沉声道:“知道了,你先跟进,有任何新消息立刻通知我。” 挂断电话,办公室里陷入短暂的沉寂。 姜幸一脸难以置信,“退出合作?这不像是方书磊的作风啊。” 褚吟没接话,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顿时像散落的拼图,在她的脑海里逐渐拼凑出一个让她心惊肉跳的可能性。 她抬起眼,目光直视姜幸,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探究,“姜幸,你老实告诉我,裴兆川到底跟谁起的冲突?” 姜幸心里“咯噔”一下,眼神下意识地想要闪躲,但在褚吟极具穿透力的目光下,她知道再继续搪塞下去已经无济于事。她叹了口气,肩膀垮了下来,声音也低了几分,“我就知道瞒不住你。” “是方书磊,对不对?”褚吟的声音很轻。 姜幸闭了闭眼,见瞒不下去,只好将周六晚上在鼎盛居后巷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褚吟。包括他们如何意外听到方书磊和张景航的对话,裴兆川如何忍不住先动了手,以及嵇承越随后赶到,如何雷霆手段地收拾了那两个人。 “嵇承越下手挺重的,”姜幸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仍有些心悸,“张景航的手腕好像真的骨折了,方书磊也被打得够呛。嵇承越还警告他们,不准再骚扰你,否则下次更严重。所以方书磊这个‘重伤’,应该就是嵇承越和裴兆川那晚的‘杰作’。” 真相大白,褚吟的心情却异常复杂。 一方面,她为裴兆川和嵇承越为她出头而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动容。 另一方面,她终于明白了那晚在医院,嵇承越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还有在汐山园看似随意实则试探地问起裙子的事。 她转身走向落地窗,背对着姜幸,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 “褚吟”姜幸担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没事吧?” 褚吟深吸一口气,转过身,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日的镇定,只是眼圈有些微红,眼底深处翻涌着姜幸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 “我没事,”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你先去忙吧。我一个人待会儿。” 姜幸知道褚吟现在需要独处来消化这些信息,忙点头,轻声说:“好,那我先出去。有事随时叫我。” 办公室里瞬间只剩下褚吟一个人。 她重新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楼下如织的车流,视野却有些模糊。 褚吟忽然非常、非常想听到嵇承越的声音。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难以遏制。 她几乎是有些急切地快步走到茶几前,拿起手机,找到那个熟悉的号码,丝毫犹豫都没有便拨了出去。 下一秒,嵇承越熟悉的声音,带着他特有的懒散笑意,清晰地传了过来,“怎么?这次总该是想我了吧?” 第57章 若是往常, 褚吟必定会嘴硬地反驳回去。 但此刻,听着嵇承越轻松的语气,想到他为自己做的一切, 那些隐藏在玩世不恭下细致入微的维护, 她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一时竟发不出声音。 电话那头的嵇承越没听到预想中的反驳或娇嗔,语气里的笑意收敛了些,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喂?褚吟?说话。怎么了?” 又多等了几秒,还是没有回应,他拿开手机看了一眼,通话计时仍在跳动, 信号满格。 “褚吟?”他不得不再次开口,“能听到我讲话吗?” 褚吟听着电话里嵇承越一声比一声更显急切的询问,从带着笑意的调侃,到疑惑,再到此刻明显染上担忧的追问 一股汹涌的热意猛地冲上眼眶,让她的视线变得越发氤氲不清。 她张了张嘴,良久才发出一个带着点鼻音的单字, “能。” 嵇承越几乎是在一瞬间便敏锐捕捉到她声音里那一点点不寻常的哽咽痕迹。 他握着手机的那只手下意识收紧了几分, 眼底掠过一丝了然。他猜她已经知道了关于那晚在鼎盛居后巷的事情,但他什么都没问。 “能听见就行。还以为某个人光顾着想我,忘了怎么说话了。” 顿了顿, 他刻意将话题引向轻松的方向,语气里的谐谑恰好冲淡了这略显凝滞的气氛。 褚吟听着他若无其事的声音,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莫名松了些许。她吸了吸鼻子,小声嘟囔:“谁想你” 嵇承越低低地笑了起来,顺着她的话, 语气纵容,“好,不想。” 气氛在无形中变得柔软,先前的那点沉重,被他三言两语巧妙化去。 褚吟靠在办公桌边缘,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衣服下摆,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心底那片潮湿的暖意渐渐漫开,熨帖着每一个角落。 就在这时,嵇承越话锋倏然一转,语气里重新染上那抹她熟悉的、带着点坏心眼的懒散:“不过,褚总下午能不能赏脸翘个班?” “翘班?”褚吟下意识重复,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提议弄得一怔,“去哪?” “带你去个地方,”他卖了个关子,声音里诱惑意味十足,“保证比你看那些枯燥的文件有意思。” 心跳没出息地快了一拍。 她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的表情,定是微微挑着眉,眼底闪着势在必得的光,嘴角噙着那抹让人又爱又恨的弧度。 理智告诉她,下午还有堆积的工作,浔真事件的后续也需要处理。可那股冲动却像破土而出的藤蔓,疯狂地缠绕着她的犹豫。 她发现自己无法拒绝。 很快,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妥协和纵容,轻轻响起:“几点?” 电话那头,嵇承越得逞的笑意更深。 “两点,我来接你。穿舒服点。” 挂了电话,褚吟握着依旧有些发烫的手机,站在原地,看着窗外明晃晃的日光,感觉心底某个角落也跟着亮了起来。 她转过身,按下内线,“北北,帮我调整一下下午的日程,所有安排顺延或取消。” 然后,她看向自己身上这套一丝不苟的西装套装,几乎没有犹豫,径直走向了办公室内设的休息间。 翘班啊 听起来,似乎还不错- 下午两点,褚吟刚结束一个内部会议,和姜幸边讨论边从会议室走出来。 “尽快物色新的合作方,之前的招标流程可以简化,但标准不能降低。”褚吟对姜幸交代道。 “放心好了,我已经让他们在整理备选名单了。”姜幸点头。 话落,褚吟的手机准时响起。 是嵇承越发来的微信,言简意赅:【下楼。】 她对着旁边透亮到可以完美折射出人影的玻璃隔断整理了一下衣着。一身质地柔软的浅杏色针织套装,外搭一件同色罩衫,短发松散地挽在耳后,少了几分职场的锐利,多了几分柔和的松弛感。 见状,姜幸凑近她,压低声音,促狭地笑道:“哟,这是翘班去约会啊?” 褚吟陡然有些不自在,嗔怪着瞪了她一眼,“别乱说,出去办点事。” “懂的懂的,”姜幸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冲她挥挥手,“快去吧,公司有我呢。” 褚吟没再理会他的打趣,回到办公室拿上自己的包,便快步走向电梯。 到达公司楼下,那辆熟悉的轿跑已经等在路边。 车窗降下,嵇承越戴着墨镜,侧脸线条利落分明。他今天穿得较以往要更加随性,一件奶白色半拉链polo短袖T恤,露出的小臂肌肉紧实,那几处结痂的擦伤平添了几分不羁的野性。 他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墨镜后的眼神看不真切,但嘴角缓缓勾起的弧度,能看出他对她的这身穿搭相当满意。 “上车。”他从里推开副驾的车门。 褚吟低身坐进去,系好安全带,忍不住再次问道:“到底要去哪儿?” 嵇承越发动车子,汇入车流,期间不由侧头看她一眼,墨镜滑到鼻梁,露出那双含笑的眼,“怎么?怕我把你卖了?” “你可以试试看。”褚吟眉尾一挑,语气不自觉带了点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娇嗔。 嵇承越轻笑一声,不再逗她,“带你去找回点东西。” 车子没有驶向繁华热闹的商圈,也没有开往汐山园或者锦耀,而是朝着城西的方向开去。道路两旁的建筑逐渐变得低矮,风格也越发具有年代感。 最终,停靠在一个略显老旧的街区口。 褚吟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象,微微怔住。 这里是 “到了。”嵇承越率先解开安全带,绕到她这边,替她拉开车门。 午后的阳光为老旧的街道蒙上一层怀旧的暖金色,路边是郁郁葱葱的梧桐树,树下开着一些小小的店铺,充满了生活气息。 这是四中附近的那条街。 她曾在这里度过了三年的时光。 “来这里做什么?”她有些不解。 嵇承越没有回答,只是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带着她往街角一家看起来颇有些年头的店铺走去。 那是一家门头招牌都有些褪色的糖水铺子,木质门窗,玻璃上贴着手写的菜单,字迹经岁月侵蚀已变得不甚清楚。 推开店门,梁上挂着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店内空间不大,只摆着四五张矮小的方桌,空气中弥漫着各类食材混合在一起的香甜。 这个时间点,店里没什么客人,只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倚靠在软椅上打瞌睡。 听到风铃声,老奶奶抬起头,推了推老花镜,眯着眼睛看向他们。 嵇承越拉着褚吟在一张靠窗摆放的小桌前坐下,熟门熟路地对老奶奶说:“婆婆,两碗桂花酒酿圆子,多放糖。” 老奶奶应了一声,起身去后厨准备。 褚吟一脸惊讶地看着嵇承越,“你怎么知道这里的?还知道我爱吃这个?” 这家糖水铺,是她高中常来的。学业压力大的时候,或者心情不好的时候,她总会一个人溜到这里,点一碗热乎乎的桂花酒酿圆子,甜糯的味道能短暂驱散所有的烦闷。 可这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连她自己都快忘了这个地方。 嵇承越看见她眼中的讶异,笑了笑,语气平淡,“想知道,自然就知道了。” 热腾腾的糖水很快端了上来。 洁白的糯米小圆子沉在琥珀色的酒酿汤底里,金色的桂花点缀其间,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褚吟拿起勺子,舀起一勺,小心地吹了吹,送入口中。 还是记忆中的味道。 软糯的小圆子,醇厚的酒酿,清甜的桂花香。一瞬间,仿佛时光倒流,她又变回了那个穿着校服、独自坐在角落里,用一碗糖水慰藉自己的少女。 只是这一次,她不再是一个人。 嵇承越就坐在她对面,他没有动自己那碗,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吃,目光深邃而专注。 “好吃吗?”他问。 褚吟点了点头,鼻尖有些发酸,“嗯。” “以前不开心的时候,就会偷偷跑来吃一碗?”他状似无意地问起,声音放得很轻。 褚吟握着勺子的手顿了顿,抬眼看他。 他墨镜早已摘下,那双眸子里此刻清晰映着她的倒影,内里是毫不掩饰的认真,还有一丝她先前未能读懂、如今却了然的心疼。 他带她回到这个承载了她无数委屈和秘密的“避难所”,不是为了追问过去,更不是为了揭她的伤疤,而是想给过去的她补上一份迟来的陪伴。 喉咙像是被一团洇湿的棉花堵住,她迅速低下头,声音闷闷的,“你调查我?”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这并非质问,更像是一种不知所措而自动撑起的防御。 “需要调查吗?”嵇承越没有因她的话而生气,“这家店的婆婆,虽然记性不太好了,但她还记得,以前有个扎着马尾、总是一个人来的小姑娘,每次都要多放糖。” 褚吟猛地抬头,看向在柜台后慢悠悠擦拭着碗碟的老奶奶,心头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撞了一下。 “你”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吃吧,”嵇承越将她的那碗糖水又往她面前推了推,“凉了味道就差了。” 她重新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地吃着碗里甜糯的圆子。 吃完糖水,嵇承越付了钱,牵着她的手走出小店。 他没有立刻带她回家,而是沿着这条熟悉的街道慢慢走着。他没有刻意提起任何关于过去的不愉快,只是偶尔指着一个地方,说些无关痛痒的趣事,或者他打听到的、关于这条街的变迁。 褚吟安静地听着,手被他牢牢握在掌心,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和薄茧的摩挲。 走到街尾的一个小公园,两个人在长椅上坐下。 看着远处嬉闹的孩童,褚吟忽然轻轻开口,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其实那时候,我也不是没想过要去争辩。”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向他袒露心扉。 嵇承越侧头看着她,头顶的阳光在她脸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光,睫毛低垂,投下浅浅的阴影。他没有打断,只是静静地听着。 “第一次发现设计稿被署名改成方书磊的时候,我去找过指导老师。但他跟我说,团队合作要以大局为重,个人署名不重要。后来第二次、第三次我就明白了,那不是疏忽。” 她的语气很淡,却带着满满的自嘲,“后来我就学乖了,再也不在团队里出风头。他们想要我的创意,我就随便画几笔,核心的东西都藏在心里。他们说我是花瓶,那我就剪短头发,把裙子全都收起来。那些扎眼的东西,也太容易成为别人攻击我的靶子。不如就这样,简简单单,谁也伤不到。” 她说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嵇承越沉默了片刻,然后伸手,将她轻轻揽入怀中。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透过胸腔传来,沉稳而有力,“褚吟,你不需要把自己藏起来。”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他特有的嚣张和笃定,“以后,你想穿什么就穿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谁要是再敢把你当靶子” 他轻笑一声,带着点冷意,却又无比认真,“我先把他钉在墙上。” 这霸道又不失温柔的话语,让褚吟忍不住笑了出来,眼眶却再次湿润。她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 “嵇承越。” “嗯?” “谢谢。” 不知不觉,太阳收敛了锋芒,变成一枚温润的红玉,开始缓慢下沉。 回程的路上,车厢里放着舒缓的音乐,褚吟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心中是从未有过的充实和宁静。 她侧头看向专注开车的嵇承越,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在明明灭灭的光影中显得格外英俊。 或许,姜幸说得对。 感情这种事,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而她,似乎并不排斥这个“变化”。 第58章 车子平稳地驶入汐山园的地下车库。 熄火后, 车厢内陷入短暂的安静,只有空调系统运作的微弱声响。 褚吟还沉浸在情绪里,正欲解安全带下车, 却见嵇承越侧身过来, 按住了她的手。 “等一下, ”他看着她的眼睛,“有样东西给你。” 他松开她的手,推门下车,绕到车后,打开了后备箱。 褚吟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的动作,心里猜测着会是什么。 很快, 嵇承越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深绿色铁皮盒子,边角有很明显的磕碰痕迹,漆色也略有剥落,透着一股旧物的气息。 他重新坐进驾驶室,将铁盒递到她面前。 “这是什么?”褚吟接过盒子,入手微沉, 轻轻晃动, 叮咚作响,里面似乎装着些零碎的物件。 “打开看看。”嵇承越的目光落在铁盒上,语气平静, 却带着一种让她心安的笃定。 褚吟依言,指尖用力,拔开了那有些紧的盒盖。 里面的东西霎时映入眼帘,她的呼吸骤然一滞,瞳孔微微放大。 盒子里整齐摆放着几本边缘微微卷曲的速写本, 一本蓝白碎花封面的硬壳笔记,以及一个用透明小密封袋装着的老式U盘。 速写本的封面上,是她曾经再熟悉不过,属于她高中时期的字迹,写着科目的名称和日期。而那本硬壳笔记,是她用来记录设计灵感和构思过程的本子。 这些东西 不是早在当年一次次失望和愤懑后,被她自己亲手清理掉了,怎么会 她猛地抬头,看向嵇承越,声音因为难以置信而有些发紧,“你从哪里找到这些的?” 嵇承越看着她瞬间泛红的眼圈和微微颤抖的手指,伸手过去,包裹住她的手,拇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来回摩挲。 “还记得你们学校那个负责管理旧画室和储物间的老校工吗?姓赵的那位。”他缓缓开口。 褚吟努力在记忆里搜寻,模糊记得似乎是有这么一位沉默寡言的老人,平时常穿一身墨蓝色套装,戴着一副黑色老花镜,头发灰白。他每天早上来得最早,傍晚又离开得最晚,有时褚吟跟他碰上,会冲她点头微笑,看着十分和蔼可亲。 “他有个习惯,会把学生遗落在画室,或者当成垃圾丢弃但他觉得可能有价值的本子、稿纸之类的东西收集起来,放在一个箱子里。他说,总觉得这些东西承载着心血,说不定哪天主人会回来找,”嵇承越继续说,“我这两天托人多方打听,找到了他。他听我描述了你的样子,还有大概的时间,就想起来了,把这个盒子找出来给了我。” 他顿了顿,语气沉稳,“他说,当年好几次看到你一个人留在画室很晚,画得很投入。后来这些东西被丢在垃圾桶旁边,他觉得可惜,就捡回来收着了。” 褚吟低头,看着铁盒里那些承载着她年少时梦想、汗水,以及无数委屈的证据。速写本上有她最早的构思线条,笔记里有详细的创意来源,甚至还有被方书磊他们否定和嘲讽后,她偷偷写下的愤懑与不甘。那个U盘里,如果数据还能读取,想必存着她最初的设计电子稿,时间戳会说明一切。 这些她以为早已湮灭在时光里的“物证”,竟然被一位面生不熟的老校工默默保存了这么多年,如今又经由嵇承越的手,奇迹般地回到了她的面前。 有了这些,加上姜幸找到的浔真抄袭国外设计师的证据,足以形成一个完整的证据链,将方书磊和张景航当年以及现在的卑劣行径彻底钉死。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冲撞着她的胸腔,酸涩与暖意交织,让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她紧紧攥着那个冰冷的铁盒,指尖都泛了白。 他不仅为她出头教训了那些人,还带她回到过去治愈心结,甚至连她以为自己永远无法讨回的公道,都默默地为她铺好了路,将最有力的武器,亲手奉到了她面前。 “嵇承越”她唤他的名字,声音哽咽,带着浓重的鼻音,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句,“你你怎么做到的啊?” 嵇承越看着她眼中氤氲的水汽,和那副强忍着不肯让眼泪掉下来的倔强模样,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倾身过去,将她连同那个冰冷的铁盒一起,轻轻拥入怀中。 “傻不傻?你受的委屈,总不能白受,”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而且,这些东西靠你自己也是能找到的,无非就是多耗费些时间。我完全是运气好。”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安抚一个迷路许久终于归家的孩子,“现在,物归原主。你想怎么做,都随你。” 褚吟的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前,鼻间全是他身上清冽好闻的气息,混合着车库里淡淡的尘嚣味。她紧紧回抱住他,感受着他怀抱的温暖和力量,那些盘踞在心底多年的阴霾,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驱散。 她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 怀抱松开了些,她低头,再次看向那敞开的铁盒,拿起那个小巧的密封袋,隔着塑料摩挲着冰凉的金属外壳,“这个U盘,不知道还能不能读取。” “原胥擅长做数据恢复,”嵇承越适时开口,“如果你需要,明天就可以拿过去。” “需要,”她清晰地说,“那就麻烦他了。” “好,我来安排,”嵇承越应下,目光扫过她依旧微红的眼眶,伸手替她捋开颊边一丝碎发,“先回家?” “嗯,”褚吟低应一声。 情绪的大起大落仿佛抽走了部分力气,一种迟来的虚脱感漫上四肢,随之而来的是一种非常实在的生理需求。她抬眼看他,带着点鼻音,“嵇承越,我饿了。” 闻言,嵇承越失笑,“走吧。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我可以确定,我喜欢嵇承越。”褚吟的口吻异常坚定。 电话那头静了一瞬,随即传来姜幸难掩兴奋的爆鸣,“啊——什么情况?你们干什么了?不对,请问他干什么了?” 褚吟握着手机,嘴角不自觉上扬,连带着眼角眉梢都染上了自己未曾察觉的温柔。 “他”她刚开口,楼下隐约传来嵇承越低沉温和的嗓音,似乎是在对钟姨说“番茄找到了,谢谢钟姨”。这寻常至极的对话,此刻听在耳中,却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 她压低声音,说:“他帮我找回了一些我以为早就没了的东西。” “什么东西?别卖关子!”姜幸急不可耐。 “是我高中时候的速写本,灵感笔记,还有一个存了很多设计稿的U盘,”褚吟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当年被我扔掉后,一位老校工捡到,然后一直收着,他想办法找到了,带了回来。” 静默了两秒,姜幸再次发出更强烈的惊叹,“我的天!嵇承越他他这真是雪中送炭啊,加上我找到的那些,方书磊和张景航这次不死也得脱层皮。这男人行动力也太可怕了吧!关键是,他太懂你需要什么了。” 是啊,他太懂了。 褚吟心想。 他懂她埋藏在心底的不甘,懂她看似洒脱下的意难平。他没有空泛的安慰,而是直接、精准地,将她遗失的武器和底气,重新武装到了她身上。 “那你现在什么打算?要表白吗?总不可能只跟我在电话里宣布一下就完了吧?”姜幸有些语无伦次。 褚吟被问得脸颊微热,目光落在那个深绿色的铁皮盒子上,“还没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而且,总觉得现在说有点像因为太感动了才” “打住!”姜幸立刻打断她,“少来那套!感动和喜欢是两码事,你褚吟分得清,别找借口。喜欢就赶紧上,你可以” 电话那头,姜幸还在激动地分析着嵇承越此举的深意,以及催促她把握时机,但褚吟后面的话却有些听不清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忐忑,像细密的藤蔓,悄悄缠绕上心头。 “反正你听我的,找个机会,试探一下,或者直接A上去!我们褚大小姐什么时候这么怂过?”姜幸最后总结陈词。 褚吟含糊地应了几句,挂了电话。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自己有些过快的心跳声,咚咚地敲击着耳膜。 她走到书桌前,再次打开那个深绿色的铁皮盒子,这些失而复得的珍宝,带给她的不仅是翻盘的希望,更是被珍视、被懂得的巨大撼动。 可也正是因为这撼动太过强烈,反而让她生出了怯意。 她喜欢他。 这份心意在今晚变得无比清晰、坚定。 可是,他呢? 褚吟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了过去,飘回那些她对嵇承越横眉冷对、避之不及的日子。 他如今对她好,是因为婚约的责任?还是只是他修养良好,不与她计较过往? 褚吟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翻涌的不安。 姜幸说得对,她褚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怂了? 不,不能这样。 她倏地睁开眼,眼底残留的犹豫被一种熟悉的倔强取代。既然确定了心意,就不能因为胆怯而退缩。过往的隔阂是她造成的,那么,就由她来主动打破。 下定决心后,一股久违的勇气和活力仿佛注入了四肢百骸。她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微乱的发丝,拍了拍还有些发热的脸颊,重新拿起手机,发了条微信给姜幸。 【我决定了,我要追求他。】 第59章 翌日清晨, 天光微熹。 褚吟醒得格外早,或者说,几乎是一夜未眠。 决定要追求嵇承越的这个念头, 像一团火在她心里烧了一整夜, 让她既兴奋又忐忑, 还有几分不切实际的恍惚。 她看了眼身旁还在熟睡的嵇承越,轻手轻脚起床,像做贼一样溜出了卧室。 洗漱完毕,目标明确,直奔厨房。 既然要追求,总得拿出点实际行动。 褚吟回想起来, 似乎总是嵇承越在为她下厨,无论是那碗被她“嫌弃”的清汤面,还是后来色香味俱全的番茄鸡蛋面和煎鸡翅,甚至是昨晚的夜宵。 那么,今天的早餐,就由她来。 褚吟凭空生出了几分豪情壮志,仿佛即将征服的不是厨房, 而是某个人的心。 然而,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骨感得硌人。 汐山园的厨房宽敞明亮,设备齐全且先进, 但对于十指不沾阳春水、日常依赖外卖的褚吟来说,无疑是一座陌生的钢铁堡垒。 她站在冰箱前,看着里面琳琅满目的食材,陷入了短暂的迷茫。 犹记得上回在嵇承越的那套公寓,仅是煮个饺子、烤个吐司, 她手忙脚乱到差点炸了厨房,这若是挑点复杂的来做,那岂不是整个汐山园都要毁在她的手里。 恰时,钟姨从外边的小花园回来,途经厨房,瞥见呆立不动的褚吟,忙道:“小姐?您怎么起这么早?” 褚吟微微俯身,想看看冷冻层里有些什么,随口道:“想做点东西吃。” 钟姨有些诧异,也有些惶恐,“您想吃什么跟我说一声就好,何必自己动手?” 褚吟羞赧地抿了抿唇,声音放低了些,“钟姨,那个你能教我吗?简单点的就行。” 钟姨从业快三十年,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耳根和略显局促的神情,心里顿时明白了七八分,了然地笑了笑,“哎,好,好!小姐有心了。那咱们就做个简单的,西式早餐盘怎么样?煎蛋、香肠,再烤点吐司。” “好。” 褚吟深吸一口气,挽起袖子,在钟姨的指导下,开始了她的征服大业。 与此同时,卧室。 嵇承越醒后,习惯性地伸手探向身侧,却摸了个空。 用冷水洗了把脸,他感觉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不少,又跟着随意地抓了抓凌乱的头发,带着一身清爽的水汽拉开了浴室的门。 门刚打开一条缝,一道身影就猝不及防地映入眼帘。 只见褚吟正背对着他,脚尖无意识地在地毯上划拉着,看样子已经等了有一会儿。 她身上还穿着家居服,外面套着一条风格明显过于活泼、印着卡通图案的围裙。 这画面太过出乎意料,嵇承越足足愣了两秒,才不确定地开口,“褚吟?” 褚吟听到声音,迅速转过身来。 她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摆着的早餐盘看起来嗯,颇具抽象艺术风格。 焦黑的煎蛋边缘卷曲,香肠带着不均匀的焦褐色,唯一看起来正常的是旁边烤好的吐司,但仔细看也能发现烤色的深浅不一。 “你醒了?”她将托盘往前递了递,“我做了早餐。” 嵇承越的目光在那盘“抽象派”早餐和褚吟身上那件极其违和的卡通围裙之间来回扫视,最后定格在她写满不自然、又强装镇定的脸上。 他眉梢微挑,第一反应不是感动,而是—— 这大小姐今天吃错药了?还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往前一步,凑近那盘食物仔细看了看,然后抬起眼,慢悠悠地开口:“你这早餐看着挺别致啊。里面没下毒吧?” 褚吟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火气噌地就冒了上来。她为了做这顿早餐,在厨房跟平底锅搏斗了快一个小时,手上还不小心溅了两个油点,现在居然被怀疑下毒? “嵇承越!”她气得想把托盘直接扣他头上,“你什么意思?” 见她炸毛,嵇承越眼底的笑意更深。 他抱臂倚着门框,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字面意思。毕竟,褚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今天突然亲自下厨我很难不怀疑,是不是昨晚我哪里做得不对,惹您不高兴了,您想用这种方式嗯,委婉地表达一下不满?”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推测有道理。 想想她以前对他横眉冷对的样子,再看看眼前这盘堪称“凶器”的早餐,这分明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褚吟被他这番“有理有据”的怀疑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辛辛苦苦准备的“追求第一步”,竟然被解读成了这个鬼样子。 看着她眼圈似乎都有些气红了,嵇承越心里那点玩笑的心思稍稍收敛了些,但疑虑还没完全打消。他伸手想去接托盘,“开个玩笑,别生气。不过这东西真的能吃?”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托盘边缘时,褚吟猛地缩回手,动作快得差点把盘子里的焦黑煎蛋甩出去。 “不吃拉倒!”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委屈和怒意,“我自己吃,喂国庆和千金也行。”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背影都透着决绝。 嵇承越眼疾手快地拉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负气离开的脚步。看着她微微发红的眼眶和紧抿的嘴唇,心里那点剩余的疑虑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奇又柔软的情绪。 “真生气了?”他放软了语气,带着点哄劝的意思,另一只手顺势接过了她手里的托盘,语气里带着点难以置信的探究,“这真是你做的?” 褚吟扭过头不看他,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不然呢?” 嵇承越忍不住低笑出声,拉着她手腕的手却没松开,反而轻轻一带,将她拉到小客厅,把托盘放在了面前的小几上。 “行,我的错,”他道歉,指尖在她手腕内侧轻轻摩挲了一下,“褚大小姐屈尊降贵亲自下厨,是我不识抬举。” 他的指尖带着刚洗漱过的微凉,触碰在皮肤上却激起一阵战栗。褚吟的心跳漏了一拍,强装的怒气维持不下去了,但还是板着脸,“那你到底吃不吃?” “吃。”他斩钉截铁,拿起叉子,率先叉起了那块颜色最深的煎蛋边缘。 在褚吟目不转睛的注视下,嵇承越面不改色地将那块焦黑的鸡蛋送入口中。 一瞬间,复杂的味道在口腔里炸开,焦苦、咸涩,还有一丝诡异的甜,可能是错把糖当成了盐? 嵇承越的咀嚼动作有瞬间的凝滞,但他凭借强大的意志力,迅速调整了面部表情,若无其事地咽了下去。 “怎么样?”褚吟迫不及待地问。 嵇承越端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大口,才缓缓开口,“味道很独特,令人印象深刻。” 这评价太过含蓄,褚吟眨了眨眼,有些不确定这是褒是贬。她自己也拿起叉子,想尝一口香肠。 嵇承越却拦住了她,“别。” 他语气自然,“我第一次吃你亲手做的早餐,得独享。” 说着,又切了一截香肠,甚至还配了一口吐司。 嵇承越以惊人的速度,面不改色地解决了那盘“印象深刻”的早餐,甚至连边缘焦黑的部分都没剩下。 他放下叉子,拿起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仿佛刚享用完一顿米其林大餐,“饱了。我去换衣服。” 褚吟看着他的背影,脑海中瞬间回响起姜幸那句“喜欢就赶紧上”的怂恿,以及自己“要追求他”的决心。机会这不就来了? 她立刻脚步轻快地跟了上去。 衣帽间里,嵇承越刚拉开衣柜,正低头解着家居服上衣的扣子。 褚吟走到他身边,看着他动作,忽然伸出手,“我帮你。” 嵇承越解扣子的动作一顿,侧头看她,眉梢微挑,眼神里带着明显的讶异和探究。 “帮我?”他重复道,语气里的玩味几乎要溢出来,“今天这是怎么了?早餐亲自下厨,现在连穿衣服都要代劳?” 褚吟被他看得耳根发热,却强撑着不退缩,不由故作凶悍,“少废话。手不是受伤了吗?动作不利索,我看着难受。” 她指的是他右手骨节处那几处明显的擦伤和结痂。 嵇承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配合地微微张开手臂,“行,那麻烦了。” 褚吟指尖有些微颤地搭上他家居服的纽扣,一颗、两颗 家居服的扣子全部解开,布料滑落,露出他精壮的上半身,她慌忙移开目光,伸手去旁边的衣橱里取他今天要穿的衬衫。 嵇承越一直安静地看着,当系到领口最后一颗纽扣时,褚吟微微踮起脚尖,手指小心地翻起衬衫领子。 这个动作让她几乎靠进了他怀里。 就在这时,嵇承越忽然抬手,轻轻握住了她正在整理衣领的手腕。 褚吟动作一滞,抬起头,撞进他幽深如潭的眼眸中。 “褚吟,”他低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晨起的沙哑,和某种压抑着的情绪,“你今天这么乖,我有点受宠若惊。” “谁、谁乖了”她被他目光中的专注和热度烫得想要退缩,下意识反驳,“我只是看你手不方便。” 嵇承越低笑一声,握着她手腕的力道稍稍收紧,将她拉得更近了一些。 “是吗?”他俯身,额头几乎要抵上她的,灼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那接下来裤子要不要也帮忙?”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响。 褚吟的脸轰一下红透了,像熟透的番茄。 她猛地抽回手,像只受惊的兔子般向后跳开一步,结结巴巴地道:“你你自己穿!” 说完,转身就冲出了衣帽间,只留下一个仓促的背影和空气中尚未平息的暧昧涟漪。 嵇承越看着褚吟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的弧度久久未能落下。他心情颇好地系好衬衫最后一颗袖扣,指尖抚过上面精致的纹路,眼底却渐渐沉淀下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思。 这突如其来的、近乎刻意的殷勤,与他认知中那个骄傲又带着点疏离的褚吟大相径庭。 是因为他帮她找回了那些旧物? 还是因为他插手料理了方书磊和张景航? 他想起昨晚她看到铁盒时泛红的眼眶,以及后来靠在他怀中那片刻的依赖与柔软。 是了。 嵇承越眸中的笑意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了然,甚至带着点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 收拾妥当,嵇承越下楼时,褚吟已经等在玄关,听到他的脚步声,也只是飞快地抬了下眼,便又迅速垂下。 像是在刻意躲避刚才衣帽间里那过于暧昧的气氛。 嵇承越在她面前停下,姿态一如既往的慵懒,状似无意地开口,“其实,你不用这样。” 褚吟有些不解,“不用哪样?” 嵇承越笑了笑,刻意放缓了语调,“帮你找回那些东西,或者处理掉一些麻烦,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你不需要有心理负担,更不用特意做这些来‘报答’我。” 褚吟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 他果然误会了! 他以为她做早餐、帮他穿衣服,都只是因为感谢他? 一种急于辩解的情绪涌上心头,让她几乎脱口而出:“我不是因为——” “不是什么?”嵇承越挑眉,打断了她的话,语气带着一种仿佛看穿一切的纵容,“褚吟,我们之间,不用来这套虚的。你以前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就好。突然这么客气,我反而不习惯。”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褚吟张了张嘴,看着他那双仿佛洞悉一切,却又完全理解错了方向的眼睛,所有准备好的、鼓足勇气的说辞,全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根本就没往那方面想。 在他眼里,她所有的反常,都只是“报恩”心切下的笨拙表演。 一种无力感和挫败感瞬间淹没了她。 她低下头,最终,她只发出一个干瘪的音节,“哦。” 嵇承越将她这副“被说中了心事”的沉默模样尽收眼底,心中那份“果然如此”的确定感更深了几分,同时,那丝微妙的失落感也如同水底的暗礁,再次悄然浮现。 他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道:“走吧,我先送你去公司。” 车子平稳地驶向HeartC,车厢内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沉默。 褚吟靠在椅背上,偷偷瞥了一眼驾驶座上的嵇承越。他神色如常,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仿佛刚才那段对话只是清晨的一个小插曲。 难道他真的对她一点那方面的想法都没有?之前的那些亲密、维护,都仅仅源于“丈夫”这个身份的责任感,或者是他一时兴起的逗弄? 这个认知让褚吟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到了HeartC楼下,褚吟低声道了句“谢谢”,便伸手去推车门。 “下班我来接你。”嵇承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褚吟动作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快步走进了办公楼。 一整个上午,褚吟都有些心不在焉。 姜幸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异常,趁着午休时间凑过来,“怎么了这是?昨晚不是还雄心壮志要追求嵇少爷吗?今天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褚吟叹了口气,把早上的遭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姜幸听完,先是没忍住“噗嗤”笑出声,在接收到褚吟哀怨的眼神后,赶紧憋住笑,清了清嗓子,“咳,这个嘛确实有点出师不利。不过你也别灰心,嵇承越说不定是被你突如其来的热情搞懵了,下意识选择了最‘安全’的解读方式——报恩。” “真的吗?”褚吟将信将疑。 “可能性很大!”姜幸用力点头。 “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办?”褚吟虚心求教。 “依我看啊,你早上那套‘贤惠’路线暂时行不通了,容易引发误会,”姜幸摸着下巴分析得头头是道,“你得换个策略。” “什么策略?” “撩他啊!”姜幸打了个响指,“若即若离,欲擒故纵!让他捉摸不透,让他心痒难耐!让他开始怀疑,‘这女人到底什么意思?’,只要他开始琢磨你了,离掉进你的陷阱也就不远了!” 褚吟没什么信心,“这能行吗?” “相信我!”姜幸信心满满,“对于嵇承越,直球他反而会怀疑有诈。你得让他自己‘发现’你的心意,让他觉得是他先动了心,是他先忍不住!这样才能掌握主动权。” 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 褚吟沉寂下去的心,又隐隐燃起了一丝小火苗。 “那具体该怎么做?” 姜幸神秘一笑,压低声音,“首先,从他下午来接你下班开始”—— 作者有话说:嵇承越你就是根木头,有你后悔的时候[愤怒][愤怒][愤怒] 顺便再说一句,本文无虐!无虐![加油] 第60章 另一边, 嵇承越驾车直奔郑允之家,接上人,便往原胥的工作室赶。 工作室位于一栋闹中取静的创意园区内, 充斥着电子元件和咖啡因混合的独特气息。 原胥穿着一件宽大做旧款的T恤, 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卷发, 正对着一排闪烁的服务器屏幕敲代码,见到他们,只是抬了抬眼皮,指了指旁边的工作台,“东西放那儿,自己找地方坐, 喝水自己倒。恢复需要点时间,看数据损坏程度。” 嵇承越将那个小小的U盘郑重放下。 等待的过程漫长而煎熬。 他靠在沙发上,目光落在原胥背后那面巨大的、不断滚动着代码的显示屏上,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回了早上那个充满微妙气氛的衣帽间。 郑允之从冰箱拿了两瓶冰水,甫一转身,看到的便是他这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哟,我们嵇大少爷这是怎么了?思春呢?”郑允之大大咧咧地在对面坐下, 调侃道。 嵇承越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 没接话,反而问道:“问你个事。” “说。”郑允之立刻来了精神,身体前倾, 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如果一个以前对你爱答不理,甚至有点横眉冷对的人,突然对你献殷勤,比如给你做早餐,虽然味道一般;还帮你穿衣服, 虽然笨手笨脚”嵇承越斟酌着用词,“这代表什么?” 郑允之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猛地凑近,几乎要越过桌子,“等等!你说的这个人该不会是褚吟吧?” 嵇承越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看着他,默认的姿态显而易见。 “我天!”郑允之激动得一拍桌子,引得不远处的原胥都抬头看了一眼,“可以啊兄弟!前几天我去你那里,你还说只是合作关系,现在这就拿下了?进展神速啊。” “拿下什么?”嵇承越没好气地打断他的幻想,试图用理智分析,“她可能只是觉得欠了我人情,想还回来。” 他将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刨除掉有关于褚吟的隐私,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郑允之。 郑允之听完,摸着下巴,一脸看傻子的表情望着他,“不是我说你,你这情商是跟着你的智商一起私奔了吗?这明显不是报恩啊!” “嗯?”嵇承越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这分明是心动了好吗!”郑允之恨铁不成钢,“你想想,褚吟那是什么性格?骄傲,独立,有自己的主意。她如果只是单纯想还人情,方法多的是,用得着亲自下厨?还是她根本不擅长的领域,用得着亲手帮你穿衣服?这种带着明显亲密和试探意味的行为,你告诉我这是报恩?谁家报恩这么报的?” 嵇承越彻底愣住了。 郑允之的话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他之前固守的认知。 他仔细回想着早上的每一个细节。 褚吟端着早餐时那强装镇定下的期待,帮他系扣子时微颤的指尖和泛红的耳根,被他“质问”时气恼又委屈的眼神 那些被他归为“不自然”和“报恩心切”的举动,此刻在“心动”这个全新的视角下,忽然有了截然不同的意味。 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如同破土的春笋,猛地窜上他的心间。 所以她那些笨拙的举动,不是因为感激,而是因为喜欢? 这个认知让嵇承越的心脏骤然加速跳动起来,一种混合着惊喜、难以置信,以及一丝懊恼的情绪瞬间淹没了他。 他居然居然就那么直白、愚蠢地把她的心意当成了“报恩”,还说什么“不用有心理负担”、“不用特意报答”。 看着好友脸上风云变幻,最后定格在一种“恍然大悟”兼“追悔莫及”的表情上,郑允之得意地笑了,“怎么样?哥们儿给你分析得够透彻吧?是不是醍醐灌顶?” 就在这时,原胥那边传来一声,“搞定了一部分,基础结构恢复了,但深层加密还在破解,需要更长时间。” 这话惊醒了嵇承越。 他猛地站起身,拿起桌上的手机和车钥匙就往外走,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哎?你干嘛去?”郑允之在后面喊。 嵇承越头也不回,脚步匆忙,甚至带着点急不可耐,“原胥,U盘先帮我收着,我抽空会过来拿。” 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须立刻确认- 嵇承越几乎是飞车赶到了HeartC楼下。 停好车,凭借“家属”身份畅通无阻地来到了褚吟的办公室外,轻轻地敲了敲门。 “进。”里面传来褚吟清冷的声音。 他推门而入,只见褚吟正坐在办公桌后,低头看着文件,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侧脸线条优美而专注。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 看到是他,眼中似乎飞快地掠过一丝什么,但快得让嵇承越抓不住,随即又恢复了平日的平静,甚至比平时更疏离了一些。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下班来接我吗?现在好像还有点早。”她放下文件,语气很自然,但就是少了点什么。 少了早上那种刻意接近的笨拙,也少了之前相处时那种或恼怒或无奈的真实情绪,就像就像对待一个普通的合作方。 嵇承越心头莫名一紧,准备好的说辞卡在了喉咙里。他走到办公桌前,双手撑在桌沿,微微俯身,试图从她眼中找到一丝破绽,“刚好在附近办完事,顺路过来看看。” “哦,”褚吟点了点头,转而将目光重新投向电脑屏幕,“不好意思,我手头还有一份紧急报告要看,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要不你先在那边沙发坐一下?” 嵇承越:“” 他依言走到沙发边坐下,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褚吟。 接下来的时间,对嵇承越而言是一种缓慢的凌迟。 褚吟仿佛完全沉浸在了工作中,偶尔接个内线电话,语气公事公办;偶尔快速敲击键盘,眉头微蹙。期间姜幸进来送过一次文件,和褚吟交流了几句工作便离开了。 整个过程中,褚吟没有主动跟嵇承越说过一句话,甚至连眼神交流都很少。当他试图找话题,比如问她晚上想吃什么,或者提起U盘数据恢复的进展时,她的回应总是简短而客气,跟以前没什么区别。 难道真的是他会错意了? 早上的殷勤只是她一时心血来潮,或者真的就只是表达感谢的一种方式,被他过度解读了? 这个结论让嵇承越坐立难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褚吟终于处理完了手头的工作,利落地收拾好桌面,拿起包包站起身。 “我好了,走吧。”她看向嵇承越,语气依旧平和。 嵇承越沉默地站起身,跟在她身后。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办公室,穿过办公区。 褚吟偶尔会和路过的员工点头示意,举止大方得体,却始终没有回头看嵇承越一眼。 走到候梯厅,等待电梯的时候,嵇承越站在她身侧,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他忍不住侧头看她,她却只是专注地看着电梯下降的数字。 他忍不住开口,打破了沉默:“早上的事——” “早上怎么了?”褚吟抬起头,打断了他,眼神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仿佛真的不记得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哦,早餐吗?第一次做没经验,味道不好,下次还是让钟姨准备吧。” 她语气轻松,带着点自嘲,却巧妙地将为他做早餐这件事,淡化成了一次不成功的厨艺尝试。 嵇承越的话被堵了回去,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那股不上不下的憋闷感让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褚吟率先迈步进去,嵇承越紧随其后。 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空气仿佛凝滞。 一路无话到了地下车库。 “上车吧,”嵇承越按捺住疑问,维持着风度替褚吟拉开车门,“想吃什么?今天带你去一家新开的——” “不了,”褚吟拒绝得很果断,“我晚上约了姜幸看项目资料,有点急,就在公司附近随便吃点就行。结束后你送我回瑾山墅吧。” 嵇承越彻底愣住了。 一种强烈的落差感袭上心头。 “好。”他抿了抿唇,声音低沉地应道,替她关上车门,绕回驾驶座。 一路上,车厢内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褚吟严格遵守“欲擒故纵”的原则,全程偏头看着窗外,只留给嵇承越一个冷淡的侧影。她心里其实七上八下,不断回想自己的表现是否到位,有没有露出破绽,又忍不住偷偷从玻璃反光里观察嵇承越的表情。 而嵇承越,则是面色紧绷,一言不发。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用力,骨节处的擦伤隐隐作痛,却远不及此刻心里的憋闷。 最终,嵇承越将车停在了一家HeartC附近的简餐店门口。 这里显然不符合嵇大少爷一贯的用餐标准,但符合褚吟“随便吃点”的要求。 晚餐过程更是食不知味。 褚吟吃得很快,大部分时间都在看手机,偶尔回复姜幸的消息,营造出一种真的很忙的假象。 嵇承越几次想开口,都被她这种无形的屏障挡了回来。 就在褚吟快要吃完时,她的手机响了,是姜幸打来的。 她接起,语气刻意放得轻松,“嗯,我快吃完了资料你直接带回去吧嗯,嵇承越送我,一会儿就到瑾山墅了” 她故意在话里点明是嵇承越送她,以及目的地是“瑾山墅”,说完还飞快地瞥了嵇承越一眼,观察他的反应。 嵇承越拿着刀叉的手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晦暗。 电话挂断,褚吟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优雅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决绝,“我吃好了,走吧。” 嵇承越没说话,只是默默放下根本没动几口的餐食,招手叫来服务生结账。 不多久,车子平稳地停在瑾山墅门口。 褚吟几乎是立刻解开了安全带,低声道了句“谢谢,路上小心”,便伸手去推车门。 “褚吟。”嵇承越忽然开口,叫住了她。 褚吟动作一僵,心跳漏了一拍。 他发现了?他要说什么? 她强作镇定地回头,对上他的视线。 只见嵇承越深邃的眼眸中带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像是探究,又像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挫败? “你”他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弧度,“没事。资料别看到太晚。” 说完,他收回目光,不再看她。 褚吟心里莫名一空,仿佛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她讷讷地“嗯”了一声,下车,看着他的车毫不留恋地驶离,尾灯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站在原地,晚风吹拂,褚吟忽然觉得有点冷。 姜幸的“策略”好像并没有带来预期的效果?嵇承越那最后的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被“撩”到了,反而像是被推开了? 一股强烈的懊悔和不确定感,瞬间淹没了她。 而驶离的车上,嵇承越烦躁地松了松领口,仿佛这样才能让胸口那团郁结的闷气找到一丝出口。他降下车窗,让夜风猛烈地灌入车厢,吹乱了他一丝不苟的头发。 他,嵇承越,从小到大何曾如此小心翼翼地揣测过别人的心思?最离谱的是,他竟然还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因为对方一点点似是而非的“好意”就心潮澎湃,甚至兴冲冲地跑去求证,结果撞了一鼻子灰。 这种完全失控,并且还极有可能是自己会错意、表错情的糟糕感觉,真是糟透了。 他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力,产生了如此深刻的怀疑。 夜色浓郁,两处心思,一样烦乱。《 》 60-70 第61章 接下来几天, 褚吟彻底放弃了姜幸那套“欲擒故纵”的理论。 她发现那并不适合她和嵇承越的相处模式,反而让两个人之间好不容易拉近的距离又变得生疏。 但她一时间也拉不下脸来回到之前那种笨拙的“追求”状态,只好暂时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工作中。 嵇承越那边, 也仿佛接受了褚吟那套“报恩”和“一时兴起”的说辞, 依旧每天接送她上下班,偶尔一起在汐山园或外面用餐,但那种若有似无的暧昧和刻意撩拨,却明显减少了。 两人像是默契地退回到了安全线内,各自忙碌。 原胥成功恢复了U盘里几乎所有的数据,里面清晰地保存着褚吟高中时期多个设计项目的原始草图、构思过程稿以及带有明确时间戳的电子文件。 这些证据, 与姜幸从国外找到的、被浔真抄袭的那位北欧设计师的作品时间线一对比,形成了一个无可辩驳的证据链。 褚吟雷厉风行,在HeartC内部召开了紧急会议。她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直接将所有证据呈现在众人面前。 “浔真设计提交的方案,核心创意部分涉嫌抄袭国外独立设计师作品,证据确凿。同时,我方也掌握了充分证据, 表明浔真主要负责人方书磊, 在过往经历中存在严重的学术及职业诚信问题,”她的声音冷静而有力,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我决定,立即终止与浔真的一切合作,并保留追究其法律责任的权利,确保HeartC的品牌声誉不受玷污。” 消息传出,业界一片哗然。 浔真设计瞬间声名狼藉, 不仅失去了与HeartC的合作,其他正在进行或洽谈中的项目也纷纷告吹。 解决了眼前的危机,褚吟将目光投向了更远的过去。 她带着那个深绿色的铁皮盒子,以及姜幸和她自己搜集到的所有证据,亲自去了一趟四中,拜访了现任校长和几位德高望重的退休教师。 面对这些泛黄的速写本、清晰的笔记和电子证据,以及那位保存了这一切的赵姓老校工的证言,校方高度重视。 经过内部调查和核实,当年方书磊及其舅舅联手打压褚吟、窃取她设计成果的旧事被彻底揭开。 四中校方发布了官方声明,澄清了当年几项重要设计比赛的真相,为褚吟正名。同时,取消了方书磊及其舅舅在校友会和相关荣誉记录中的资格,并对其行为予以严厉谴责。 尽管时隔多年,法律追诉可能存在困难,但这一纸声明,如同一声惊雷,使得张景航在南华本就岌岌可危的事业彻底崩盘,而方书磊,不仅在业内声名狼藉,还面临着HeartC和被他抄袭的北欧设计师两方的联合诉讼,前途尽毁。 事情圆满解决后,姜幸吵着要庆祝,裴兆川的伤也好了大半,便订了地方,叫上褚吟和嵇承越一起。 庆祝的地点选在了一家高端精致的融合菜餐厅。 裴兆川和姜幸到得早,等褚吟和嵇承越并肩走进来时,姜幸立刻冲褚吟眨了眨眼,无声地用口型问:“怎么样?” 褚吟无奈地笑了笑,轻轻摇头。 席间,主要是姜幸在活跃气氛,绘声绘色地讲述着方书磊和张景航如今的惨状,裴兆川偶尔会补充上几句。 嵇承越坐在褚吟身边,话不多,但姿态放松。他会自然地给褚吟添茶夹菜,在她和姜幸说话时,静静地看着她。当姜幸提到褚吟如何雷霆手段搞定浔真时,他嘴角勾起一抹与有荣焉的笑意,看向褚吟的目光里带着明晃晃的欣赏。 “说起来,这次真是多亏了嵇少爷,”姜幸举起酒杯,由衷地说,“要不是你心细如发,提前发现了浔真设计稿的猫腻,我们又顺藤摸瓜,还真要被方书磊那个混蛋给骗过去了。” 裴兆川也举杯示意,“还有那天在鼎盛居后巷,谢了。” 嵇承越端起酒杯,与两人碰了一下,语气淡然,“举手之劳。” 他的目光转向褚吟,声音低沉了几分,“主要是褚总魄力足,执行力强。” 褚吟的心跳因他专注的目光漏了一拍,她端起酒杯,与他轻轻一碰,“彼此彼此,也谢谢你帮我找回那些旧物。” 她的声音比平时软了些许。 两人的杯子发出清脆的声响,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似乎有什么坚冰在悄然融化。 趁着裴兆川和嵇承越闲聊时,姜幸凑到褚吟耳边,低声说:“我看有戏!他刚才看你的眼神,绝对不清白。你再加把劲,别绷着了!” 褚吟抿了抿唇,心里有些乱,“我去趟洗手间。” 半晌,从洗手间出来,她还在心里盘桓着姜幸的话。 一抬头,却看见嵇承越倚在走廊尽头的窗边,似乎是在透气,又像是在等她。 她脚步顿了顿,还是走了过去。 “怎么出来了?”她问。 嵇承越转过身,窗外城市的霓虹在他身后闪烁,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有些朦胧,“里面有点闷。” 他看着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这几天很忙?” “嗯,处理后续,有点棘手。”褚吟垂下眼睫,看着地面。 “解决了就好。”他声音温和。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褚吟鼓起勇气,抬起头,看向他,“嵇承越,其实我”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打断了她的话。 嵇承越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微蹙,对褚吟说了声“抱歉,接个电话”,便走到了一旁。 看着他接电话的背影,褚吟刚刚积聚起来的勇气又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泄了下去。她叹了口气,转身先回了包间- 回到汐山园,夜色已深,别墅里却意外地灯火通明,不似往日的静谧。 刚踏入玄关,就听到客厅里热闹的交谈声。 褚吟跟嵇承越对视一眼,皆有些意外。 这个时间点,通常只有钟姨在打理尾声。 走过玄关廊道,客厅的景象映入眼帘。 褚承钧和褚岷难得都在,与宋卿柔一起坐在沙发上,面前摊着几本厚厚的册子,像是在商量着什么。 钟姨在一旁陪着,脸上带着笑意,就连国庆和千金也乖巧地趴在地毯上,似乎也在“旁听”。 见他们回来,宋卿柔率先笑着招手,“小久,阿越,回来得正好,快过来听听。” 褚岷也抬头,脸上还带着未褪的兴奋,“姐,姐夫,你们可算回来了!正说曾祖母九十大寿的事儿呢,爸的意思是要大办,我觉得在咱家庄园办最好,妈还在考虑是中式还是西式宴席” 褚吟在宋卿柔身边坐下,嵇承越则自然地坐在她身旁的单人沙发扶手上,手臂虚虚地搭在她身后的沙发靠背上,形成一个保护的姿态。 “是得好好办。不仅要办,还得办得风风光光,”褚承钧放下手中的茶杯,语气温和却带着家主的分量。他看向褚吟和嵇承越,“你们俩有什么想法?” 褚吟对曾祖母感情很深,闻言立刻摇了摇头,“曾祖母一向喜欢清净,之前提过不想太劳师动众。不过九十大寿是大事,确实不能太简单。” 她顿了顿,补充道:“我觉得,或许可以不请太多外面的宾客,主要是家人和几位世交长辈,办得温馨隆重些就好。” 嵇承越点头,接过话,“褚吟说得对。寿宴的规格和用心,未必体现在人数上。我们可以把细节做得更精致,比如曾祖母喜欢的戏曲班子,或者她钟爱的苏绣屏风布置。” 宋卿柔赞许地看了看他们,“这想法好。自家人聚在一起,反而更亲厚。地点就定在老宅,那里花园大,天气好还能在园子里听戏。” 褚承钧沉吟片刻,最终拍板,“好,那就这么定了。主要邀请至亲和老朋友,规模控制在十桌以内。阿越,你心思细,和小久一起多帮着操持,尤其是节目和布置环节,多费心。” “爸,您放心。”嵇承越应下,声音沉稳可靠。 褚吟也点头,“我们会安排好的。” 事情商定,众人又聊了些细节,便各自回房休息。 褚吟洗漱完出来,看见嵇承越已经靠在床头,手里拿着平板,似乎在看寿宴场地的资料。暖光勾勒出他深邃的眉眼和高挺的鼻梁,少了平日的几分不羁,多了些居家的温和。 她掀开被子上床,同样靠坐在床头,目光落在平板的屏幕上。 “在看场地图片?”她轻声问,试图找一个不那么尴尬的开场白。 “嗯,”嵇承越将平板往她这边侧了侧,指尖划过几张古典雅致的园林景观图,“老宅的花园底蕴足,稍微布置一下,氛围应该不错。你觉得曾祖母会更喜欢水榭戏台,还是搭在花厅里?” 他的语气自然,仿佛傍晚在餐厅走廊那被打断的对话和之后一路的沉默都未曾发生。 褚吟的注意力被图片吸引,凑近了些仔细看着,“水榭吧,临水听戏更有韵味,而且夏天凉快。只是音响布置要更费心些,不能扰了水声,反而坏了意境。” “有道理。”嵇承越点点头,指尖在平板上操作了几下,似乎是在做备注。 两人就着寿宴的细节低声讨论起来,从戏曲班子到餐点菜单,从花卉布置到给长辈的寿礼。 这种为了共同目标而认真商讨的感觉,奇异地驱散了之前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那层薄冰。气氛渐渐变得融洽,甚至带上了一丝寻常夫妻商量家事的温馨。 讨论告一段落,嵇承越放下平板,揉了揉眉心,随口问道:“今天跟姜幸他们庆祝,玩得还开心?” “还行,”褚吟停顿了下,偏头看他,“就是你那通电话好像接了挺久,是有什么事吗?” “一个大学同学,”嵇承越语气如常,“喝多了,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褚吟“哦”了一声,心里那点因为电话被打断而残留的微妙失落,似乎被这个寻常的解释驱散了些。 嵇承越将平板放到床头柜上,侧过身来,望着她的目光格外专注。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他声音放得有些低,在安静的卧室里带着磁性的回响,“这次浔真的事,还有高中的那些不愉快,你处理得干净利落,没让家里任何人插手,甚至也没向他们提起半分。” “为什么没想过告诉他们?褚家若是出面,解决起来或许会更省力些。” 褚吟搭在薄被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她垂下眼睫,盯着被面上细微的织锦纹路,沉默了几秒。空气里仿佛能听到窗外遥远的虫鸣,以及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习惯了,”她最终开口,声音很轻,像是一片羽毛落下,“从小我就知道,爷爷奶奶更看重男孩子。褚岷小时候调皮捣蛋,在他们眼里都是‘有魄力’;我要是哪里做得不够好,就是‘女孩子到底差了点’。” 她扯了扯嘴角,“所以遇到事情,我第一个念头从来不是回家求助。反而会想,绝不能让他们觉得‘果然女孩子就是不行’。” 嵇承越静静地听着。 一股强烈的共鸣,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心疼,在他心口震荡开来。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嘲讽,反而带着一种深切的、感同身受的无奈。 “习惯”他重复着这两个字,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被角,目光投向虚空中的某一点,像是也陷入了某种回忆, 褚吟浑然不觉嵇承越此刻内心的波涛汹涌,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继续低声说着,“至于我爸妈他们对我很好,也很宠我。告诉他们,除了让他们跟着担心,甚至可能为了我去和爷爷争执,没有别的意义。” 她转过头,对上嵇承越的目光,弯了弯唇,想让自己显得轻松些,“而且,我觉得我能处理好。你看,这次不是解决得挺好吗?” 嵇承越看着她故作轻松的笑容,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他伸出手,越过两人之间那点距离,握住了她蜷紧的那只手。 “是,你处理得很好,比绝大多数人都要好,”他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好到让所有人都忘了,你其实本不必独自承受这些。” 褚吟的指尖在他掌心微微颤动,像被惊扰的蝶。她往下缩了缩,声音闷在枕头里,“嵇承越,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傻?明明有捷径不走,非要自己磕得头破血流。” “像个不懂变通的傻子,还自作聪明地” 话未说完,嵇承越突然收拢手指,将她往自己这边带了带。温热的掌心贴住她微凉的手背,力道不容拒绝。 “抬头。”他说。 她下意识抬眼,撞进他深邃的眸子里。 嵇承越顺势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缓慢贴近,温柔地吻了吻她的眼睛。 “我认识的褚吟,是会因为不甘心,就咬着牙把被抢走的东西一样样夺回来的人。是哪怕孤身一人,也要在废墟里开出花来的人。这不是傻,是傲骨。”他低声叹息,吻顺着她的脸颊缓缓下移,最终落在她微微颤抖的唇上。 这个吻,充满了珍视和怜惜。 褚吟闭上眼睛,感受着他唇瓣的温热和轻柔的吮吸,一直悬着的心仿佛终于找到了归处。她回应着他,手臂不由自主地环上他的脖颈。 这个回应如同最好的鼓励。 嵇承越的吻逐渐加深,带着不容抗拒的温柔和一丝压抑已久的渴望。他揽住她的腰,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逐渐升高的体温和失控的心跳。 空气仿佛被点燃,弥漫着暧昧灼热的气息。 平板电脑从床边滑落,发出一声轻响,却无人理会。 睡衣的纽扣被灵巧地解开,微凉的空气触及皮肤,激起一阵战栗,随即被他更灼热的体温覆盖。 夜色深沉,主卧内灯火朦胧。 交织的呼吸声取代了所有言语,诉说着最直白也最动人的情意。 第62章 因为要筹备小老太太的寿宴, 褚吟跟嵇承越之间的互动明显增多,先前那点若有似无的隔阂,在那一夜之后仿佛冰雪消融,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心照不宣的亲密。 他们一起拜访老宅, 测量场地, 与老派的园林师傅商讨戏台搭建方案;一起筛选戏曲班子,听着咿咿呀呀的唱腔,嵇承越会侧头看褚吟专注的侧脸,在她看过来时,递上一杯温热的茶;一起挑选寿礼,从珍贵的古玩字画到贴心舒适的日常用物, 力求每一份心意都恰到好处。 寿宴前三天,一个重要的环节是去老牌苏绣工作室取定制的寿屏。这面双面绣屏风是褚吟的主意,图案是曾祖母最爱的岁寒三友,寓意高寿与风骨。 工作室藏在一条古色古香的巷弄深处,空气中弥漫着丝线和檀木的淡雅香气。 老师傅小心翼翼地展开成品,在透过雕花木窗的阳光下,松针的苍劲、竹叶的挺拔、梅瓣的清雅, 栩栩如生, 丝线流转间光华内敛。 “太美了,”褚吟忍不住轻声赞叹,指尖虚虚拂过绣面, 生怕惊扰了这份精致,“曾祖母一定会喜欢。” 嵇承越站在她身侧,目光却更多落在她脸上。她眼底闪着光,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和期待,比任何华服珠宝都更动人心魄。 他嘴角噙着笑, “嗯,你的眼光很好。” 付完尾款,安排好运送事宜,两人走出工作室。 午后阳光正好,洒在青石板路上,暖洋洋的。 褚吟心情颇佳,侧头对嵇承越发出邀请,“忙了一上午,找个地方吃饭?我知道附近有家很不错的本帮菜,味道很正宗。” 嵇承越看着她被阳光镀上一层柔光的侧脸,眼神微动,正要答应,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对褚吟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走到一旁接起。 “嗯,我知道了。航班号发我,准时到,”简短几句后,他挂断电话,回到褚吟身边,语气带着一丝无奈,“抱歉,临时有事。一个在国外多年的老朋友突然回国,航班快落地了,我得去机场接一下。” 褚吟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但很快便恢复了常态。她理解地点点头,“没事,你去吧。” “我送你回去?”嵇承越有些不放心。 “不用那么麻烦,”褚吟晃了晃手机,“我约姜幸出来吃饭就好,她最近也馋本帮菜了。你快去吧,别让朋友等久了。” 嵇承越沉吟片刻,确认道:“真不用我送?” “真不用,”褚吟推了他一下,故作轻松,“快走吧。” 嵇承越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那好,结束后给我消息。自己小心。” 看着嵇承越的车汇入车流消失不见,褚吟轻轻吁了口气,心里那点空落落的感觉又冒了出来。她甩甩头,拨通了姜幸的电话。 半个小时后,那家褚吟原本想和嵇承越一起光顾的本帮菜馆包厢里,她和姜幸相对而坐。 “所以,嵇少爷就这么把你抛下,去接他的‘老朋友’了?”姜幸夹了一筷子蟹粉豆腐,挑眉问道。 褚吟用勺子搅动着碗里的汤,语气尽量平淡,“嗯,说是突然回来的,他得去接机。” “男的女的啊?”姜幸下意识追问。 褚吟动作一顿,这个她还真没问。她摇了摇头,“不知道,他没细说。” 姜幸观察着她的神色,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怎么?心里不舒服了?” “没有。”褚吟立刻否认,舀起一勺汤送入口中。 这顿饭,菜品依旧精致,褚吟却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饭后,姜幸着急回去直播,两人在餐厅门口道别。 暮色初临,华灯初上。 褚吟独自走向餐厅附近的停车场。或许是工作日傍晚的缘故,停车场里车辆不多,显得有些空旷安静。 她一边走,一边从包里拿出车钥匙,微凉的金属触感让她定了定神。 就在这时,一种莫名的、被窥视的感觉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缠上她的脊背。 褚吟的脚步下意识放缓,心跳漏了一拍。她不动声色地借着旁边一辆SUV的后视镜向后瞥了一眼。 镜子里,一个戴着鸭舌帽和口罩、身形有些熟悉的身影,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柱子旁一闪而过。 是方书磊! 褚吟的呼吸骤然一紧,全身的血液霎时涌向大脑。他怎么在这里?他想干什么? 她紧紧攥住手里的车钥匙,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加快了脚步朝着自己停车的位置走去。 就在她的手即将触碰到车门把手时,一个压抑着无尽恨意和疯狂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褚吟!” 褚吟猛地转身,背靠着冰冷的车门,看清了眼前的人。方书磊摘掉了口罩,露出那张因为近期的打击而显得憔悴扭曲的脸,眼神里充斥着红血丝和一种破罐破摔的狠戾。 “你把我害成这样!身败名裂!一无所有!你想就这么算了?”方书磊低吼着,一步步逼近。 褚吟紧紧盯着方书磊,“方书磊,是你自己咎由自取!你敢在这里动我,想过后果吗?” “后果?哈哈哈”方书磊发出癫狂的低笑,“我都这样了,还怕什么后果!要完蛋,大家一起完蛋!” 他猛地朝褚吟扑了过来。 早有准备的褚吟侧身闪避,同时将手中沉重的托特包狠狠抡起,砸向方书磊的头脸。包里装着平板电脑和一些文件,分量不轻,这一下结结实实砸在方书磊颧骨上,让他痛呼一声,动作停滞了一瞬。 趁此机会,她抬腿,用尽力气踹向他的膝盖侧面。 方书磊惨叫一声,单膝跪地。 褚吟趁他身形不稳,眼中没有丝毫犹豫,抓住这电光火石的时机,利用以前学到的防身技巧,一个迅捷的转身,手肘狠狠击向他脆弱的颈侧。 “呃啊!”方书磊完全没料到她会有如此利落的身手,剧痛和窒息感让他眼前发黑,扑倒在地,蜷缩着剧烈咳嗽。 褚吟迅速后退两步,与他拉开安全距离,同时解锁手机,快速按下紧急联络键。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地上挣扎的方书磊,声音清晰而有力,穿透停车场略显闷窒的空气,“方书磊,你看清楚了。我早就不是当年那个,被你们随意排挤、剽窃创意,却连一句辩白都不敢的褚吟了。” 她的话语一字一句,砸在方书磊的心上,也像是在对过去那个隐忍的自己宣告。 方书磊痛苦地呻吟着,似乎暂时失去了反抗能力。褚吟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了一瞬,一边警惕地盯着他,一边对着已经接通的手机快速说道:“你好,我在丰旋广场附近的停车场,B区,遇到袭击,需要帮助” 然而,就在她分神报警的这刹那间,异变陡生。 只见方书磊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寒光闪闪的折叠刀,借着身体蜷缩的姿势掩饰,如同垂死挣扎的毒蛇,骤然暴起,不顾一切地朝着褚吟的小腹刺去。 “去死吧!”他嘶吼着,面目狰狞。 褚吟报警的话语戛然而止。 方书磊这一下又快又狠,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两人距离太近,这让她来不及做出最有效的闪避。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身影以极快的速度从侧后方冲来,狠狠撞开了方书磊,将其扑倒在地。 是嵇承越! 他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阴沉冰冷,眼神锐利如刀,一把揪住方书磊的衣领,毫不留情地一记重拳狠狠砸在他的腹部。 整个动作快、准、狠,带着一种碾压式的力量和怒火。 “我有没有警告过你,”嵇承越俯下身,声音带着令人胆寒的杀气,“离她远点?” 方书磊的脸被死死按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动弹不得。 他这才抬起头,目光急切地投向靠在车边,脸色苍白、惊魂未定的褚吟。 “没事了。”他开口,声音依旧带着未散的冷厉,但看向她的眼神却柔和了下来,带着清晰可见的后怕与心疼。 褚吟看着眼前这一幕,强撑的力气仿佛顿时被抽空,腿一软,几乎要站立不住。 嵇承越见状,立刻松开对方书磊的钳制,大步上前,将她稳稳地拥入怀中。 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实,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还有一种让她心安的力量。 就在嵇承越将褚吟紧紧护入怀中的那个瞬间,被撞倒在地的方书磊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狠戾。他强忍着腹部的剧痛,竟再次攥紧了那把掉落在旁的折叠刀,借着嵇承越背对着他、注意力全在褚吟身上的空档,如同濒死的野兽般猛然跃起,用尽全身力气朝嵇承越狠狠刺去。 “小心——!”褚吟的瞳孔骤然收缩,失声尖叫。 一切发生得太快。 嵇承越在听到褚吟惊呼的同时,也感觉到了身后袭来的恶风。他本能地想将褚吟完全推开,自己闪避,但方书磊这一下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又快又狠。 下一秒,利刃入肉的闷响,在寂静的停车场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嵇承越的身体猛地一僵,闷哼一声,揽着褚吟的手臂下意识收紧,又因剧痛而微微松脱。他额头上青筋暴起,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成苍白,但那双看向褚吟的眼睛,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 “我没事。”他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试图稳住身形。 “嵇承越!”褚吟的心跳几乎停止,恐惧像冰冷的潮水,迅速淹没了她。 而一击得手的方书磊,脸上露出扭曲的快意,还想再将刀子深入或拔出再刺。 这时,远处传来了急促的警笛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亮。同时,停车场入口处也响起了汽车引擎的轰鸣和刺耳的刹车声。 方书磊被警笛声一惊,动作稍有迟滞,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就是这短暂的迟疑。 嵇承越眼中寒光一闪,强忍着腰侧传来的撕裂般剧痛,猛地一个肘击,精准狠辣地撞向方书磊持刀的手腕。 “咔嚓!”清晰的骨裂声。 “啊——!”方书磊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折叠刀“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他捂着自己呈现诡异角度弯曲的手腕,痛得蜷缩下去。 嵇承越不再给他任何机会,转身,抬腿,一记凌厉的侧踢狠狠踹在方书磊的胸口,将他直接踹了出去。 做完这一切,嵇承越的身体晃了晃,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腰侧的衣物迅速被深色的液体洇湿,不断扩大。 “嵇承越!”褚吟冲上前,慌忙扶住他,手掌立刻触碰到了那片温热粘腻的湿润。她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你流血了好多血” 她用手死死按住他不断渗血的伤口,试图减缓血液流失的速度,鲜红的颜色刺痛了她的双眼。 “别怕真的没事,”嵇承越靠在她和车身之间,呼吸因为疼痛而有些粗重,却仍努力对她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抬手想擦掉她的眼泪,却发现自己的手也沾满了血,最终只是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你没受伤就好。” 警察和救护人员几乎同时赶到,迅速控制了昏迷的方书磊,并将嵇承越抬上了担架。 去往医院的救护车上,医护人员紧急为嵇承越进行止血和初步处理。褚吟紧紧握着他没有受伤的那只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苍白却依旧镇静的脸庞,泪水止不住地流淌。 “别哭”嵇承越捏了捏她的手指,“只是皮外伤。看着吓人而已。” 救护车呼啸着驶入医院,医护人员训练有素地将嵇承越推进急诊室,进行详细的检查和伤口处理。 褚吟被拦在门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扇门关上,隔绝了她的视线。她背靠着冰凉的墙壁,缓缓滑坐到走廊的长椅上,手上、衣襟上还沾着嵇承越的血,那刺目的红色像烙铁一样烫着她的心。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急诊室的门终于开了。 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患者家属?” 褚吟立刻站起身,因为起得太猛眼前黑了一瞬,她稳住身形,急切地问:“医生,他怎么样?” “万幸,刀子偏了几公分,没有伤到重要脏器和大的血管,但是伤口比较深,失血不少。已经进行了清创缝合,需要住院观察几天,防止感染和并发症。”医生语气平稳地交代着。 褚吟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一半,腿软得几乎站不住,连忙扶住墙壁,“谢谢医生,谢谢” “现在麻药还没完全过,他需要休息。你可以进去看看他,但别待太久。” 褚吟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病房的门。 嵇承越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脸色依旧苍白,唇色很淡,腰腹处缠着厚厚的纱布,隐约还能看到渗出的淡红。他安静地躺着,呼吸平稳,但眉宇间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忍痛时的褶皱。 褚吟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坐下,伸手轻轻碰了碰他没有输液的那只手,指尖传来的微凉让她心头一酸。 她拿出手机,手指颤抖着,准备拨通宋卿柔的电话。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必须立刻通知家里。 然而号码即将拨出的时候,一只手轻轻覆上她的手背,阻止了她的动作。 褚吟猛地抬头,对上嵇承越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睛。他的眼神还有些涣散,带着刚醒来的迷茫和虚弱,但其中的制止意味却非常明显。 “别”他声音沙哑,气息微弱。 褚吟不解地看着他。 嵇承越微微摇头,“先别告诉家里任何人。” “为什么?”褚吟蹙眉。 “曾祖母的寿宴就在三天后,”他每说几个字,就需要微微喘息一下,“老人家盼了这么久不能因为我的事让她担心,扫了大家的兴。” “但是” “没有但是。医生不是说没生命危险吗?缝合休息就好,”嵇承越试图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些,“就说我公司临时有急事,必须立刻飞一趟国外出差,归期未定。” “寿宴那边你多费心,”他看着她,“替我向曾祖母赔罪,礼物你帮我送上。” 褚吟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他为她受了这么重的伤,此刻想到的却不是自己,而是如何不让家人担心,如何不影响寿宴的喜庆。 “可是你一个人在医院”褚吟还是不放心。 “不是还有你吗?”嵇承越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你偶尔过来看看我就行。再说,还有医生护士。” 褚吟自知拗不过,也清楚这是他权衡之后最好的选择。最终,她妥协地点了点头,将手机收了起来,“好,我听你的。但你要答应我,好好配合治疗,不准逞强。” 嵇承越弯了弯唇角,“嗯,听你的。” 麻药的效力还未完全消退,加上失血后的疲惫,嵇承越很快又沉沉睡去。褚吟就坐在床边,静静守着他,目光描摹着他沉睡的眉眼,心底涌动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后怕,有心疼,有感激,还有一种在生死危机面前变得越发清晰的情感。 她轻轻俯身,在他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极轻、极珍重的吻。 “笨蛋”她低声呢喃,带着无尽的缱绻—— 作者有话说:这章把我写爽了[垂耳兔头] 第63章 小老太太的九十大寿如期而至。 褚家老宅张灯结彩, 宾客盈门。水榭戏台上,丝竹管弦,咿咿呀呀的唱腔悠扬婉转。园子里衣香鬓影, 笑语喧阗, 一派喜庆祥和。精心挑选的苏绣寿屏立在花厅显眼处, 引来不少赞叹。 小老太太穿着暗红色团花锦缎袄裙,精神矍铄,笑容满面,接受着儿孙辈亲友们的祝福。 当她看到褚吟代表她和嵇承越送上的祖母绿胸针时,更是乐得合不拢嘴,拉着褚吟的手连连念叨:“小越那孩子有心了, 等他出差回来,让他来陪我好好说会话。” 褚吟笑着应下。 她周旋在宾客之间,举止得体,应对自如,就连褚承钧和宋卿柔都暗自点头,觉得女儿越发沉稳干练。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的心早就飞到了医院那间安静的病房。 “小久, ”宋卿柔细心地察觉到女儿似乎有些神思不属,趁着间隙低声问她,“是不是这几天筹备寿宴太累了?脸色瞧着有些倦。” 褚吟立刻收敛心神, 挽住母亲的手臂,强笑道:“没有,妈,我就是替曾祖母高兴。” 褚承钧也看了她一眼,语气温和:“要是累了就先去歇会儿, 这边有我和你妈,还有褚岷呢。” 褚吟摇摇头,“爸,我没事。” 应付完一波又一波的宾客,她感觉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僵硬了,忙借口去洗手间,暂时离开了喧闹的花厅。 走在通往偏厅的廊下,周遭瞬间安静了许多。 褚吟靠在冰凉的廊柱上,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允许担忧和疲惫爬上眉梢。缓了缓,她立刻拿出手机,飞快地给嵇承越发了条微信:【伤口还疼吗?有没有按时吃饭?医生查房怎么说?】 等待回复的几分钟变得格外漫长。 她盯着手机屏幕,心跳随着时间流逝而微微加速。 终于,屏幕亮起。 【嵇承越:不疼。吃了。医生说恢复得不错,让我安心躺着当几天废物。】 【嵇承越:寿宴怎么样?曾祖母高兴吗?】 看着他一如既往带着点懒散调子的回复,褚吟鼻尖一酸,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他故作轻松的样子。 【褚吟:很成功,曾祖母特别开心。】 【嵇承越:那就好。替我多陪陪她老人家。】 收起手机,褚吟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重新挂上得体的微笑,走回喧嚣的宴席之中。 只是那笑容底下,担忧如同细细的藤蔓,缠绕得越来越紧。她频频看向手机上的时间,只觉得这场原本温馨热闹的寿宴,从未如此漫长过。 暮色渐深,华灯初上,寿宴圆满落幕,宾客尽欢而散,曾祖母却并未立刻休息,而是让佣人将褚吟请到了自己的小茶室。 茶香袅袅,驱散了夜的微凉。 曾祖母屏退了左右,只留下褚吟与自己相对而坐。她慈爱地看着褚吟,轻轻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小久,过来坐。” 褚吟依言坐下,心中有些忐忑,“曾祖母,您累了一天,怎么还不休息?” “人老了,觉少,”曾祖母温和地笑了笑,“倒是你,忙前忙后,辛苦了。只是曾祖母瞧着你,这心里头,好像揣着事儿?” 褚吟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想否认,“曾祖母,我” “别瞒我,”小老太太轻轻打断她,“你这孩子,从小就要强,有心事都喜欢自己扛着。但今天你这眼神,飘忽不定,笑容也勉强,曾祖母活了九十年,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是遇到什么难处了?还是和小越那孩子有关?” 听到嵇承越的名字从曾祖母口中说出,褚吟的鼻头一酸,强撑了一整天的坚强外壳出现了裂痕。在老人睿智而关切的目光下,那些压抑许久的秘密和情感,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她低下头,沉默了很久,久到曾祖母只是耐心地拍着她的手,没有催促。 终于,褚吟抬起头,眼中已有了水光。她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隐瞒。 “曾祖母,对不起。我和嵇承越最开始并不是真的结婚,”她声音很低,带着哽咽,“只是为了为了应对——” 她实在有些难以启齿,完全不敢看曾祖母的眼睛,已做好了承受老人家的失望与责备。 “傻孩子,”曾祖母的声音带着洞悉一切的平和笑意,缓声道,“你真当曾祖母老糊涂了,看不出来吗?” 褚吟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惊愕。 小老太太端起温热的茶杯,呷了一口,眼神悠远而慈爱,“你们这些小辈啊,心思都写在脸上。你和小越刚结婚那会儿,站在一起,客气得像是商业合作伙伴,哪里像新婚的小夫妻?还有你看他的眼神,躲躲闪闪,又带着点不服气的倔强,哪里是看心上人的样子?” “您您既然知道,为什么”褚吟声音颤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为什么不戳穿?”曾祖母笑了笑,眼角深刻的皱纹也显得格外柔和,“因为我知道,你这孩子,若非真到了为难的境地,绝不会拿自己的婚姻大事来‘交差’。你那么着急定下来,是怕我这把老骨头,等不到看你成家立业的那天,心里挂着这件事,走得不安心,对不对?” 被说中了深藏心底最柔软、也最真实的想法,褚吟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她伏在曾祖母的膝上,肩膀微微抽动,像个终于找到依靠的孩子。 “曾祖母对不起我” “不用说对不起,”曾祖母轻轻拍着她的背,如同她幼时每一次受了委屈那般,“孩子,你有这份心,曾祖母比收到什么寿礼都高兴。人活到我这个年纪,很多东西都看淡了,唯一盼着的,就是儿孙们能过得顺心如意。”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温和,“倒是现在,小久啊,你告诉曾祖母,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你对小越那孩子如今,可还是全然为了安我的心吗?” 褚吟从曾祖母膝上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老人。那双眼睛里没有半分责怪,只有全然的关爱与探寻。 她想起嵇承越为她剥的小龙虾堆成的小山,想起他在雨夜为她排队买蟹粉小笼,想起他笨拙地吃完她做的焦黑早餐,想起他默默为她找回年少时的梦想证据,更想起他毫不犹豫挡在她身前,被利刃刺伤时苍白的脸和依旧安抚她的眼神 那些刻意维持的界限,那些故作疏离的试探,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深吸一口气,抬手用力擦去脸上的泪痕,摇了摇头,声音虽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不是了,曾祖母。我我喜欢他。是真的喜欢。” 曾祖母眼底缓缓漾开欣慰的笑意,如同投入石子的古井,泛起温柔的涟漪。她轻轻拍着褚吟的手背,那带着老年斑和细密皱纹的手,却有着奇异的安抚力量。 “好,好这才是我的小久,”她声音温缓,带着洞悉世事的了然,“心里头认定了,就好。感情这事儿啊,就像老宅后院那棵梧桐,看着是突然枝繁叶茂了,可地下的根,早不知悄悄扎了多深。你自己不觉得,旁人,尤其是我们这些活久了的老家伙,瞧得却清楚。” 她微微倾身,压低了些声音,带着点孩子气的狡黠,“尤其是这回寿宴,你人在这儿,魂儿可早飞了。跟曾祖母说说,小越那孩子,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他这‘出差’,出得有点巧啊。” 褚吟心头一紧,在老人灼灼的注视下,任何隐瞒都显得徒劳。她抿了抿唇,终于将停车场遇袭、嵇承越为她挡刀受伤的事情,简略地说了出来,只是略去了方书磊的名字和具体恩怨,只说是以前结怨的小人。 “他怕影响您的寿宴,让大家担心,坚持不让说,”褚吟的声音带着后怕的微颤,“伤口很深,流了好多血” 曾祖母听完,沉默了片刻,脸上并无太多惊惶,只是那慈和的眉宇间凝上了一层心疼,“这孩子也是个实心眼的。” 她长长叹了口气,“伤要紧吗?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但需要住院观察,防止感染。” “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曾祖母喃喃道,握紧了褚吟的手,“既然如此,你还在这里陪我这个老婆子做什么?” 褚吟一愣。 “快去,”曾祖母语气坚决,甚至带着点催促,“这里热闹完了,我也乏了,有你爸妈和褚岷照应着就行。你现在最该在的地方,是医院,是那孩子身边。” “可是” “没有可是,”曾祖母打断她,眼神不容置疑,“心意到了,寿宴圆满了,曾祖母心里比什么都高兴。但守护为你受伤的人,是你的本分,也是你的心意。别学那些虚礼,真情实意,比什么都强。” 她说着,示意褚吟扶她起身,走到一旁的红木柜子前,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紫檀木小盒,塞到褚吟手里,“这个,你带去给小越。切几片老山参炖汤,最是补气血。告诉他,曾祖母谢谢他,让他好好养着,养好了,再来陪我说话。” 褚吟握着那沉甸甸的小盒,感受着木质温润的触感和曾祖母手心的温度,眼眶再次湿润。她不再犹豫,用力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曾祖母,我这就去。” “去吧,”曾祖母慈爱地抚了抚她的脸颊,“车开慢点,别慌。” 褚吟匆匆告别父母和褚岷,只简单说了句有急事要处理,便驾车直奔医院。 夜色中的医院,静谧走廊被惨白灯光笼罩。 褚吟拎着那个沉甸甸的紫檀木盒,步履匆忙。她只想快点见到嵇承越,确认他安好,将曾祖母的心意带到。 然而,就在她即将推开那扇虚掩的病房门时,里面传出的压抑过后却依旧尖锐的争执声,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她心头的急切,让她僵在了原地。 是嵇承越的声音,带着伤后的虚弱,却依旧冷硬,“我说了,没必要。一点小伤,死不了人,用不着兴师动众。” 紧接着,是一个女人带着薄怒和不易察觉的哽咽的声音,褚吟辨认出,那是嵇承越的母亲,谢婉华。 “小伤?阿越,医生说你伤口再偏一点就可能伤到肾脏!流了那么多血,这叫小伤?要不是郑允之那孩子说漏了嘴,我是不是要等到你出院了才知道?我是你妈,你——” “妈?”嵇承越忽然打断她,抬起眼,目光直直地看向自己的母亲,那眼底深处是化不开的寒冰和某种沉淀已久的伤痛,“您现在想起来是我妈了?当年我在国外,肋骨断了三根,脾脏破裂大出血,一个人躺在ICU里签病危通知书的时候,您和我爸在哪里?” 他的语气很平静,没有歇斯底里,却比任何激烈的控诉都更具杀伤力。 “那那不一样!”谢婉华像是被瞬间戳中了痛处,语气变得急促而慌乱,“那时候情况特殊,我们我们当时也是没办法。” “是啊,没办法,”嵇承越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像是品味着什么极其苦涩的东西。他偏过头,看向窗外浓重的夜色,侧脸线条在灯光下显得冷硬而孤寂,“在你们眼里,嵇家的未来,永远比儿子的死活重要。当年是,现在也是。” “阿越!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们”谢婉华的声音带着哭腔。 “妈,”嵇承越的语气缓和下来,却带着一种更深的疏离,“回去吧。我累了,需要休息。我这里,有护工,有医生,足够了。” 门外,褚吟仿佛被钉在了原地,手脚冰凉。 国外?肋骨断了三根?脾脏破裂?ICU?病危通知书?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击在她的心口,带来阵阵闷痛。她忽然想起曾在他腰侧看到过那些浅淡的、不规则的痕迹,他当时只轻描淡写说是“打架留下的旧伤”。 原来,那轻飘飘的一句话背后,藏着这样凶险的过往,和如此沉重的被至亲忽视的伤痛。 里面传来压抑的啜泣声和无奈的叹息,接着是脚步声走向门口。 褚吟猛地回过神,下意识后退几步,闪身躲进了走廊拐角的阴影里。 过了一会儿,病房门被拉开,谢婉华红着眼圈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疲惫和深深的无力感。她并没有注意到阴影里的褚吟,只是用手帕按了按眼角,低着头,脚步略显凌乱地离开了。 走廊重新恢复了寂静。 褚吟背靠着墙壁,心脏仍在剧烈地跳动。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紫檀木盒,指尖微微发颤。现在进去吗?他刚刚经历了一场与母亲不愉快的对峙,情绪想必极差,伤口也可能因为激动而疼痛。她进去,该说什么?安慰?询问?还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她在阴影里站了很久,久到感觉自己的腿都有些麻木。直到一个护士推着治疗车从旁边经过,好奇地看了她一眼,褚吟才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她理了理微乱的头发和衣襟,调整好面部表情,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然后才迈步走向那间病房,推门进去。 嵇承越正靠在床头,闭着眼睛,眉心微蹙,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了几分,唇色也淡得几乎没有血色。听到开门声,他缓缓睁开眼,看到是她,眼底的冷硬瞬间被一丝柔和取代,但那份强撑着的虚弱却无法完全掩饰。 “你怎么来了?”他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明显的倦意,“寿宴结束了?曾祖母她” “嗯,结束了,非常圆满,曾祖母特别高兴,已经歇下了,”褚吟快步走到床边,将手中的紫檀木盒放在床头柜上,目光关切地落在他脸上,刻意忽略了他眉宇间那抹未散的沉郁,“你脸色怎么比下午还差?是不是伤口又疼了?有没有叫医生来看看?” 她一连串的问题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忧,伸手想去探他额头的温度,又怕碰到他的伤口,手在半空中顿了顿,最后只轻轻碰了碰他放在被子外的手背,触感一片冰凉。 嵇承越反手握住她的指尖,微微用力,仿佛想从她这里汲取一点暖意。他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个让她安心的笑容,却显得有些无力,“没事,就是有点累。医生来看过了,说恢复得还不错。” 他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这是?” “哦,这是曾祖母让我带给你的。”褚吟连忙拿起盒子打开,里面是品相极佳的老山参。 嵇承越闻言,明显愣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愕然,“曾祖母她知道了?” 褚吟点点头,在他床边坐下,语气尽量放得平稳自然,“我本来想瞒着的,但曾祖母眼睛太毒了,看出我心不在焉,再三追问我没办法,只好说了。曾祖母很担心你,但更理解你不想扫大家兴的苦心,她让我一定要把这个带给你,还催着我赶紧过来陪你。” 她说着,轻轻叹了口气,带着点嗔怪又心疼的意味,“你看,连曾祖母都发话了,让你好好养着,不准逞强。所以你这几天必须乖乖听医生的话,知道吗?” 嵇承越沉默地听着,紧绷的下颌线渐渐松弛下来,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暖意和些许无奈的动容。他没想到,那位看似不问世事、只享天伦的老人,竟如此敏锐又通透。 “曾祖母她”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没生气吧?” “怎么会?”褚吟立刻摇头,“她只是心疼你,让我好好照顾你。” 嵇承越久久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指尖传来的力道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依赖。他闭上眼,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仿佛一直紧绷的某根弦,终于在此刻稍稍松懈。 “帮我谢谢曾祖母。”他再开口时,声音里的沙哑似乎减轻了些,带着真诚的感激。 “要谢你自己去谢,”褚吟看着他,语气软了下来,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等你好了,亲自去陪她老人家说话,她肯定更高兴。” “好,”他低声应道,“那你呢?在这里陪着我,会不会耽误你公司的事?” “公司的事哪有你重要?”褚吟脱口而出,话一出口才觉不妥,脸颊微微发热,下意识挪开视线,故作镇定地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你是为了我才受伤的,于情于理我都该负责到底。” 嵇承越没有错过她脸上一闪而过的绯红和那瞬间的慌乱,眼底的笑意加深。他没有戳破,只点了点头,“嗯,那就辛苦褚总了。” 第64章 半个月后, 嵇承越伤势稳定,医生终于批准出院。 出院这天下午,阳光透过病房的窗户, 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褚吟正弯腰利落地将嵇承越最后几件洗漱用品收进手提袋里, 动作细致熟练。她今天穿了件柔软的浅蓝色针织短袖, 搭配白色休闲裤,整个人看起来清新又温婉。 嵇承越靠坐在窗边的沙发上,身上是舒适的家居服,外面披了件薄外套。他腰腹的伤口愈合良好,但大幅动作仍有些受限。他看着褚吟忙碌的背影,眼神专注, 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 “其实让护工来收拾就好。”他开口,声音比起半个月前已经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只是偶尔气息稍弱。 褚吟拉上手提袋拉链,回头看他,眉头微挑,语气里带着点佯装的不满,眼底却漾着浅淡的笑意, “怎么?这是嫌弃我收拾得不够专业?” 嵇承越低笑, “不敢。只是觉得有点大材小用。” “知道就好,”褚吟走到他身边,将他准备要换的衣服放下, “回去之后也得注意,医生说的忌口和静养,一条都不准忘。” 她微微俯身,气息拂过他耳畔,带着淡淡的馨香。 嵇承越眸色深了深, 抬手握住她的手腕,指尖在她细腻的皮肤上轻轻摩挲,“这么不放心我?” 褚吟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轻轻挣了挣手腕,没挣开,反而被他顺势带得离他更近。她脸颊微热,故意板起脸,“少废话,快换衣服,医生交代了要早点回去休息。” 嵇承越松开手,展开手臂,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眼底的笑意却更深了。 褚吟拿起那件柔软的丝质衬衫,小心翼翼地帮他穿上,避免碰到他腰腹的伤口。她的手指灵活地穿梭在纽扣间,从下到上,一颗一颗,细致而专注。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大大咧咧地推开,人未至声先到。 “嵇少爷!恭贺出院!我们来接你——嚯!” 郑允之的声音在看清房内的画面后戛然而止,转而化作一声充满戏谑的惊叹。他身后跟着一脸坏笑的原胥,还有一位褚吟没见过的男士。 褚吟被这突如其来的围观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想收回手,却被嵇承越轻轻握住了手腕。他神色自若,甚至带着点理所当然,就着她的手将最后一颗纽扣扣好,这才慢悠悠地转向门口的不速之客。 “吵什么?”他挑眉,语气里听不出多少责怪,反而有种被打扰的不爽。 郑允之嘿嘿笑着走进来,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扫射,“哪敢吵啊嵇少爷!我们这不是担心您老人家行动不便,特地组团来接驾嘛!” 他凑近嵇承越,用不大但所有人都能听见的音量“耳语”道:“行啊你,这负伤一回,待遇直线上升啊。褚大小姐亲自伺候穿衣,啧啧,这福气” 褚吟更臊了,没好气地瞪了郑允之一眼。 嵇承越则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羡慕?可惜你没这机会。” “得,是我多余问!”郑允之夸张地捂住胸口,做受伤状。 这时,那位陌生男子才笑着走上前,落落大方地朝褚吟伸出手,“你好,我是沈词,嵇承越的大学同学,前段时间刚回国。这位一定就是褚吟了吧?这几天常听他们提起你,果然跟他们描述得如出一辙。” 褚吟瞬间明白了他的身份,就是那天嵇承越匆匆去机场接的那位“老朋友”。心里那点因为当时被打断而残留的、连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微小芥蒂,在此刻烟消云散。 她连忙调整表情,露出得体的微笑,伸出手,“你好,我是褚吟。欢迎回国。” 沈词握住她指尖的瞬间,还没完全收紧,旁边就传来一声不高不低的抽气声。 “嘶——” 几人同时转头,只见嵇承越微微蹙着眉,手虚虚地按在腰腹的伤口位置,脸色似乎都白了一分。 褚吟的心立刻揪了起来,几乎是瞬间就收回了即将与沈词交握的手,转身扶住嵇承越的手臂,语气满是担忧,“怎么了?是不是扯到伤口了?让你别乱动” 她半是焦急半是埋怨,注意力完全被嵇承越吸引过去,自然也就错过了与沈词那个未完的握手礼。 沈词伸出去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他微微挑眉,视线在嵇承越那“虚弱”的脸和褚吟写满关切的后背之间扫了个来回,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摸了摸鼻子。 褚吟仔细检查了一下嵇承越的伤口,确认纱布没有渗血,才稍稍松了口气,但眉头依然紧锁着。 “真的没事,”嵇承越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带着点无奈的纵容,“可能就是刚才动作大了点,有点抽痛。” 郑允之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冲原胥和沈词挤眉弄眼,用口型无声地说:“看见没?苦肉计!” 原胥推了推眼镜,一脸“我没看见”的表情。沈词则笑了笑,非常上道地后退了半步,摊开手,表明自己“绝无威胁”。 褚吟没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全部心思都挂在嵇承越身上,小心翼翼地扶着他,“你等等,我去借个轮椅。” 她动作太快,嵇承越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已经一阵风似的跑出了病房。 门甫一关上,刚才还一脸痛苦的嵇承越瞬间收敛了表情,懒洋洋地靠回沙发背,只是手依旧虚虚地搭在腰侧,仿佛那里还是个需要重点保护的脆弱区域。 郑允之立刻凑上前,脸上戏谑的笑容收了,换上了一副带着歉意的表情,抓了抓头发,“那个兄弟,对不住啊。” 嵇承越抬眸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郑允之被他看得心里发毛,硬着头皮说:“就你受伤住院这事儿是我不小心在我妈面前说漏嘴的。我真不是故意的!就是当时聊别的事,脑子一抽就给带出来了谁知道我妈转头就告诉谢阿姨了” 他越说声音越小,显然也知道自己捅了篓子。 嵇承越沉默着,没说话,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一旁的沈词和原胥也都没吱声。沈词是刚回国不太清楚内情,但看气氛也猜到了七八分。原胥则是习惯性地往后缩了缩,远离战场。 郑允之被这安静的气氛压得有点喘不过气,双手合十,继续道歉:“我真知道错了!兄弟任打任罚!要不等你好了,我请你吃一个月的大餐?不,三个月!” 嵇承越终于有了反应。 他轻轻“嗤”了一声,带着点无奈,又有点好笑。他当然知道郑允之不是故意的,这小子就是嘴比脑子快。 “行了,”他开口,语气缓和了不少,“下不为例。” 郑允之松了口气,但看着嵇承越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心里那点愧疚和好奇又开始挠心挠肝。他蹭到沙发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试探:“那个没吵架吧?” 这话问出来,连旁边假装看风景的沈词和原胥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嵇承越搭在腰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随即又松开。他没有立刻回答,目光淡淡地投向窗外明晃晃的阳光,过了好几秒,才扯了扯嘴角,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 “吵?”他轻轻摇头,“没什么可吵的。陈年旧事,翻来覆去也就那些。我现在这样,挺好的。” 褚吟推着轮椅回来时,病房里的气氛已经恢复如常,几位男士正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她仔细看了看嵇承越的脸色,似乎比刚才好了一些,但依旧不敢大意。 “轮椅借来了,我们走吧?”她问。 话音刚落,郑允之立刻非常有眼色地上前,和原胥一左一右,“来来来,这种粗活我们来!” 两个人小心地搀扶着嵇承越,将他稳稳地安置在轮椅上。 嵇承越虽然觉得坐轮椅有点夸张,但看着褚吟那不容置疑的眼神,还是把话咽了回去,顺从地坐好。 褚吟推着轮椅,郑允之等人拿着行李,一行人将嵇承越送回锦耀的顶层公寓,安顿妥当。 沈词看着虽然气色尚可,但行动明显不便的嵇承越,又看了看在一旁细心整理物品的褚吟,笑着开口道:“承越这次大难不死,怎么也得好好庆祝一下。正好这次我回来得仓促,还没来得及跟各位好好聚聚,周末我在‘云境’设宴,几位务必赏光,也算给我接风洗尘,如何?” 他目光真诚地看向嵇承越和褚吟。 嵇承越闻言,还没开口,便感觉推着轮椅的褚吟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微微侧头,用余光瞥见她轻轻蹙起的眉头,像是在快速思考着什么。 “云境”是京市顶级的私人会所,能在那里举办的宴会,规格自然不低,着装要求想必也极为讲究。 褚吟下意识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自己的衣橱——汐山园和瑾山墅的衣帽间里,利落的裤装、简约的套装、舒适的日常服唯独缺少能镇住这种正式晚宴,又足够惊艳的礼服。 她近来心思都在嵇承越和公司上,根本没顾上添置这些。以前是不在意,甚至刻意回避,但现在她瞥了一眼身旁即使带着伤也难掩矜贵的男人,心头莫名生出一丝不愿被比下去的较劲,更有一份想要为他盛装出席的隐秘心思。 想到这里,褚吟几乎立刻做出了决定。她抬起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歉意笑容,看向沈词,“沈先生相邀,当然是我们的荣幸。只是” 她话锋一转,目光落到嵇承越身上,带着几分担忧和不容置疑的坚决,“他刚出院,医生再三叮嘱需要静养,不能劳累。云境的晚宴规格高,时间也长,我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 她语气恳切,完全是一副为丈夫身体着想的贤惠模样。 嵇承越撩起眼皮看她,眸色深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他直觉褚吟这话并非全然是托词,但似乎也不全是真心? 没等嵇承越开口,褚吟又立刻转向一旁正在偷吃果盘里葡萄的郑允之,以及安静坐在一旁的原胥,笑容瞬间变得“和蔼可亲”:“那个反正你们俩最近也挺闲的,对吧?不如这几天就麻烦你们多来陪陪他?帮我看顾着他点,别乱动牵扯到伤口。” 突然被点名的郑允之差点被葡萄噎住:“???” 他什么时候很闲了! 原胥没说话,但眼神里明确表达着“我不想卷入夫妻情趣”的拒绝。 褚吟仿佛没看到他们的抗议,又对沈词笑道:“沈先生,你看这样好不好?晚宴我们一定尽量到场。如果届时他状态允许,我们就一起去;如果他实在需要休息,那就我自己代表他去,一定不会辜负你的好意。” 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达了重视,又留有余地。 沈词是何等精明的人,虽然不清楚具体内情,但也看出褚吟另有打算,“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褚吟心里记挂着定礼服的事,又怕嵇承越看出端倪追问,便寻了个借口:“公司还有个视频会议要开,我得过去一趟。他就交给你们了哦!” 说着,还特意冲郑允之和原胥眨了眨眼,暗示意味十足。 郑允之哀嚎:“喂,你不能这样” 褚吟只当没听见,拿起自己的手包,又俯身替嵇承越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柔声叮嘱:“好好休息,我忙完就回来。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她的动作自然亲昵,嵇承越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微微颤动的睫毛,到底没说什么,只低低“嗯”了一声。 直到褚吟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门后,郑允之才垮下肩膀,冲着嵇承越抱怨:“兄弟,管管你老婆!这明显是找借口溜号,还把我俩当免费护工了!” 嵇承越靠在沙发里,指尖轻轻摩挲着刚才褚吟触碰过的地方,霎时反应了过来。 他大概猜到她要去做什么了。 那个因为过往而将自己包裹起来,许久不曾触碰裙装的姑娘,终于要重新绽放了吗? 想到这里,他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连带着看咋咋呼呼的郑允之都顺眼了几分。 他懒洋洋地抬眼,瞥向一脸不情愿的郑允之,慢条斯理地开口:“怎么?让你陪我说说话,委屈你了?” 郑允之:“不敢。” 他只是觉得,自己好像又被这对夫妻联手坑了。 而另一边,电梯下行的数字不断跳动,褚吟已经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拨通了姜幸的电话,语气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喂,宝贝!快,陪我去个地方!” “对,现在,立刻,马上!” “别问那么多,到了你就知道了——我们去定礼服!” 第65章 电话那头, 姜幸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还有一丝诧异,“定礼服?现在?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不是最烦这些裙摆飘飘的玩意儿吗?” 褚吟坐进驾驶座, 系好安全带, 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柔软的弧度, 语气却坚决,“少废话,老地方见。我需要你。” 姜幸瞬间清醒,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等等!有情况!你不会是为了嵇承越吧?等着,我马上到!” 所谓的“老地方”, 是隐匿于城中最顶级奢侈品百货深处的一家高定沙龙。主理人是一位眼光毒辣,与她们相识多年的时尚教母——Jinelle。 当褚吟和姜幸踏入那间萦绕着淡淡香氛与高级绒毯气息的沙龙时,Jinelle正指挥助手整理一批新到的面料。看到褚吟,她保养得宜的脸上掠过一丝真正的惊讶,随即化为热情的笑容。 “稀客啊,褚小姐,”Jinelle迎上来, “今天还是来为你母亲定制礼服吗?” “不, ”褚吟声音清晰而坚定,带着一丝久违的、破土而出的勇气,“Jinelle老师, 这次,是为我自己。” 话音落下,沙龙内仿佛有片刻的凝滞。 Jinelle脸上的职业化笑容瞬间定格,那双阅尽时尚风云、洞察人心的眼眸中,清晰地映照出难以置信的惊愕。她微微张开了涂着裸色唇膏的嘴, 足足愣了两三秒,才像是终于确认自己没听错。 “你你自己?”她下意识重复了一遍,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褚吟那一身利落的休闲套装上,仿佛要透过这身打扮,看清她心底真正的意图。 这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多年来,她早已习惯褚吟陪伴母亲或长辈前来,自己却始终是裤装、简约风的拥趸,对华美裙装敬而远之。她甚至私下感慨过,这位褚大小姐空有绝佳的骨相和气质,却偏偏将自己藏在了中性化的铠甲之后。 姜幸在一旁看着Jinelle罕见的失态,忍不住“噗嗤”笑出声,与有荣焉地揽住褚吟的肩膀,冲Jinelle扬了扬下巴,“没错!Jinelle老师,快把您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拿出来!我们褚大小姐今天要改头换面,惊艳全场!” Jinelle迅速敛好情绪,但眼底的诧异并未完全褪去,转而化为一种混合着极度好奇与专业兴奋的光芒。她上前一步,更加仔细地端详着褚吟的脸庞、颈肩线条和身形比例,如同鉴赏家发现了一块蒙尘的美玉。 “太好了,褚小姐。你的比例非常好,皮肤也白,能驾驭的风格很多。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样的感觉?或者说,是为了什么场合?” “周末在云境的一个晚宴,”褚吟顿了顿,补充道,“算是比较重要的私人聚会。” Jinelle了然一笑,心中已有了几分计较。她没有立刻拿出图册,而是绕着褚吟走了一圈。 “我明白了,”Jinelle抚掌,眼神熠熠生辉,“既要压得住场,又不能过于强势;要惊艳,但不能流于俗艳。最重要的是,要能凸显出你本身的气质。” 她挥手让助手取来几本珍贵的面料样本和设计草图,却没有立刻让褚吟看,而是先问道:“褚小姐,关于款式,你有什么偏好吗?比如,是否尝试露背、深V,或者对裙长有什么要求?” 褚吟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那些被刻意遗忘多年的,关于“不合群”、“太扎眼”的评价,以及自己主动舍弃裙装时的决绝,如同潮水般悄然漫上心头。但很快,嵇承越在对她说“你不需要把自己藏起来”的样子,和他挡在她身前时苍白的脸,迅速将那些阴霾驱散。 她抬起眼,目光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与笃定,甚至带着一丝挑战的意味,“没有禁忌。只要最适合我的。” Jinelle满意地笑了,“那就交给我。”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成了一场极致的视觉与审美盛宴。 第一件是一条宝蓝色的丝绒长裙,款式经典,剪裁极佳,将褚吟的身材曲线勾勒得恰到好处,显得高贵而稳重。 姜幸在一旁啧啧称赞:“好看!很有气势!” 褚吟看着镜中的自己,却微微蹙眉。 丝绒的质感很好,颜色也衬她,但总觉得过于成熟庄重,仿佛套上了一层不属于自己的盔甲。 “换一件。”她果断道。 第二件是一条银灰色的垂坠感真丝礼服,不对称设计,灵动而富有现代感。走动间,面料流淌着如水般的光泽。 “这个好!又仙又飒!”姜幸眼睛一亮。 褚吟在镜前转了个身,裙摆漾开漂亮的弧度。 的确很美,也很时尚。但她心里总觉得还缺了点什么。这种风格,更像是去参加一个纯粹的商业晚宴或时尚活动,而非她潜意识里想要为嵇承越呈现的样子。 Jinelle观察着她的神色,笑了笑,让助手将一件被防尘罩小心保护着的礼服推了过来。 “或许,你可以试试这一件,”Jinelle的声音满含神秘,“这是我刚完成的私人收藏,还没给任何人看过。我觉得它可能一直在等待你这样的主人。” 防尘罩被轻轻揭开。 一瞬间,连叽叽喳喳的姜幸都安静了下来。 那是一件以淡紫色为主色调,巧妙融合透视蕾丝与光泽缎面的鱼尾廓形礼服。裙身缀满立体花卉刺绣,色彩由浅至深渐变,如花朵在裙上绽放。挂脖领口点缀精致细节,勾勒优美肩颈。夸张的缎面泡泡袖与拖地裙摆相呼应,蓬松而富有张力。整体设计集柔美与大气于一身,步履间尽显高级定制风范,令人过目难忘。 “天啊!”姜幸喃喃道,“这也太美了吧” 褚吟的目光仿佛被黏在了那件礼服上,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她几乎能想象到,当灯光打在这件礼服上,那些精致的刺绣会如何闪烁,曳地铺陈的缎面大摆会如何随着步伐流动,如同将浪漫的紫霞穿在了身上。 “我去试试。”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不多久,当褚吟从试衣间缓缓走出来时,整个沙龙仿佛都安静了一瞬。 姜幸倒吸一口气,激动地抓住Jinelle的胳膊,“就是它!就是它!Jinelle你太神了!” Jinelle看着褚吟,眼中满是欣赏与肯定,“我就知道,它属于你。” 褚吟站在巨大的落地镜前,看着镜中那个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身影。裙摆的薄纱轻抚过她的脚踝,带来微痒的触感。她已经很久没有穿过这样色彩柔美、裙摆飞扬的衣物了。记忆中那些被刻意尘封的晦暗画面,此刻似乎被眼前镜中人所散发出的光芒悄然驱散。 取而代之的,是嵇承越看着她时,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专注的眼睛。 她想要穿着这件裙子,站在他身边。 “就这件了,”褚吟转身,“需要修改哪里吗?” Jinelle上前仔细检查了一下,“腰线这里可能需要微调一两公分,裙长正好。最快三天可以改好。” “好,”褚吟点头,“另外,再帮我搭配一下鞋子和手包。” 接下来的时间,褚吟完全投入到了这场“形象重塑”中。 在Jinelle和姜幸的建议下,她不仅订好了礼服,还挑选了相配的镶嵌着细碎水晶的高跟鞋,还有一只小巧精致的银色手拿包,甚至预定了沙龙的专业造型师在晚宴当天上门-服务。 当她终于忙完这一切,坐回车里时,天色已经渐晚。手机上有几个未读消息,有郑允之发来的抱怨嵇承越难伺候的搞笑图片,还有嵇承越本人发来的。 【嵇承越:会议开完了?郑允之吵得我头疼。】 后面附了一张郑允之瘫在沙发上打游戏,原胥戴着降噪耳机看电脑,沈词在一旁无奈笑着的照片。 褚吟忍不住笑出声,指尖在屏幕上轻点,发送:【辛苦了。我这边刚结束,现在回去解救你。】- 周末傍晚,夜幕低垂,华灯初上。 云境坐落于城市顶端的玻璃穹顶之下,仿佛悬浮于星空之中。入口处衣香鬓影,豪车云集,侍者身着笔挺制服,恭敬地迎接着每一位宾客。 沈词作为东道主,早早便在门口等候。他身边已经聚集了几位相熟的朋友,正寒暄着。 嵇承越因为伤势,来得稍晚一些。他在郑允之的陪同下步入宴会厅,虽然脸色仍有些苍白,步履也比平时缓慢,但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依旧让他显得清隽挺拔,瞬间吸引了不少目光。 “哟,伤员驾到,蓬荜生辉啊!”沈词笑着迎上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放得很轻,“感觉怎么样?” “小事。”嵇承越扯了扯嘴角,目光却不动声色地在场内扫视了一圈,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郑允之在一旁挤眉弄眼,“找谁呢?” 嵇承越横了他一眼,没说话,接过侍者递来的温水,找了个相对安静的位置坐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宴会厅里的人越来越多,气氛逐渐升温。嵇承越看似平静地与过来问候的人寒暄,指尖却无意识地在杯壁上轻轻敲击着。 就在他第三次看向入口处时,那边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骚动,原本嘈杂的谈话声似乎也低了下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入口处那道刚刚出现的身影所吸引。 褚吟到了。 她微抬着下巴,脖颈线条优美如天鹅,脊背挺得笔直,那片裸露的背部肌肤在灯光下白得晃眼,却因为她从容不迫的气度,丝毫不显得轻浮,反而有种凛然不可侵犯的高贵。 她并没有刻意张扬,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然后,精准地落在了嵇承越的方向。 那一刻,周遭的一切仿佛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嵇承越感觉自己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见过她很多样子。 职场上的干练犀利,家居时的慵懒随意,甚至是被他惹恼时气鼓鼓的可爱,但从未见过这样的她。 美得惊心动魄,又带着一种破茧成蝶般的、令人心折的力量。 她不再是那个将自己藏在利落裤装和坚硬外壳下的女孩,而是真正绽放出了属于自己耀眼夺目的光芒。 褚吟也看到了他。 隔着喧嚣的人群,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胶着。 她看到了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惊艳,以及那惊艳之下,更深沉的、翻滚着的情绪。 褚吟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有些过速的心跳,唇角微微扬起一个清浅却自信的弧度,迈开脚步,朝着他,一步一步,坚定地走了过去。 高跟鞋敲击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他的心尖上。 然而,就在她即将穿过人群,走到他面前时,几句压低的,却足够清晰的议论声,毫无阻碍地钻入了她的耳膜。 “看,褚吟过去了,又是直奔嵇承越啊?” “啧,这俩人是不是又得杠上?今天这场合,可别像以前那样闹得不好看。” “可不是嘛,你看她今天这架势,美是美,但总觉得带着股‘杀气’,怕不是又要去找嵇少爷的麻烦?” 这些话语,如同一声警钟,瞬间敲醒了褚吟。 天! 她和嵇承越的关系,在外人眼中,还是那个水火不容、时常针锋相对的状态。 他们的婚姻,依旧是对外保密的。 在那些不明就里的旁观者看来,她褚吟如此目标明确地走向嵇承越,最大的可能性,依旧是去“找麻烦”,而非去到自己丈夫身边。 她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迈向嵇承越方向的坚定步伐,在空中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凝滞。 不能过去。 至少,不能在这样的众目睽睽之下,如此直接地走过去。 那会引来无数不必要的猜测和探究,甚至会打乱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正在悄然改变的节奏。 电光火石间,褚吟做出了决定。 她脸上那因为见到嵇承越而自然流露的且带着些许柔和的线条,迅速收敛起来,重新覆上了一层平日里常见的,并略带疏离的平静。她目光依旧望着前方,但视线焦点却仿佛越过了嵇承越,落在了他侧后方不远处,正凑在一起说笑的几个富家千金身上。 于是,在周围那些或好奇或看好戏的目光注视下,褚吟极其自然又不着痕迹地调整了前进的方向。她的脚步没有丝毫慌乱,甚至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从容,仿佛她从始至终的目标,就是她们那个小圈子。 她直接从嵇承越座位前方不远的地方走了过去,裙摆摇曳生姿,带起一阵淡淡的香风,却没有为他停留半分。 嵇承越看着她朝着自己走来,心脏的鼓噪几乎要冲破胸腔,甚至已经微微调整了坐姿,准备迎接她。然而,那道紫色的倩影却像一阵捉摸不定的风,在他面前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径直走向了另一边。 他伸出去准备去扶她的手,就那样僵在了半空,最后只能若无其事地收回,搭在了膝盖上,指尖微微蜷紧。 她没看到他? 不可能。 他们的视线明明刚刚才交汇过。 那是为什么? 郑允之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一屁股坐在嵇承越旁边的空位上,顺着嵇承越尚未收回的视线,正好看到褚吟与那几位名媛微笑着颔首致意。 “啧,”郑允之用手肘碰了碰嵇承越,压低声音,“什么情况啊?我刚才可看见了,她明明是冲着你来的,怎么到了跟前,连个眼风都没扫给你,直接拐弯了?” 他实在好奇,不死心继续问:“我一直没来得及问你,你俩现在是什么相处模式?你那天从原胥工作室那里急匆匆跑去找她,应该是已经挑明了吧?而且你住院期间,她那么紧张你,我铁定判断得没错。” 嵇承越的视线依旧凝在褚吟那边,看着她与旁人言笑晏晏,那抹刺目的紫色像一根细针,扎得他心口莫名发堵。他端起手边的水杯,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喉结滚动了一下,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嗤。 “相处模式?”他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点自嘲的凉意,目光终于从褚吟身上收回,懒洋洋地靠回椅背,仿佛刚才一瞬的失态只是错觉,“我也想知道。” 他侧过头,看向一脸求知欲旺盛的郑允之,嘴角扯出一个算不得笑意的弧度,眼底却没什么温度。 “那天我听了你的‘高见’,头脑一热冲去找她,”嵇承越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清,“结果呢?人家忙得很,不是在开视频会议,就是在看紧急报告,对我客气得跟对待合作伙伴没两样。” 顿了顿,他想起那天褚吟公事公办的疏离态度,以及后来几天不温不火的相处,心头那股憋闷感又升腾起来。 嵇承越轻笑一声,摇了摇头,“郑允之,你那套‘心动理论’恐怕是失灵了。我看她就是一时兴起,或者干脆就是觉得欠了人情,想办法还回来而已。还完了,自然就回到原样。” 他抬手,指尖无意识地碰了碰腰间伤口的位置,那里还隐隐作痛,提醒着他某些事实。 郑允之被他这话噎住,张了张嘴,看看那边光芒四射、游刃有余的褚吟,又看看身边这位明显口是心非,浑身散发着低气压的嵇少爷,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不能吧?”他挠挠头,“我看她刚才进来的时候,明明就是在找你啊!那眼神,骗不了人!” “你看错了。”嵇承越语气平淡,收回目光,端起水杯又抿了一口,仿佛真的不再在意。只是那握着杯子的手,指节依旧泛着白。 郑允之将信将疑,但见嵇承越明显不想再谈,也只好讪讪地闭了嘴,心里却嘀咕:这俩人,一个比一个能装! 第66章 褚吟与几位相熟的名媛寒暄着, 心思却全然不在此处。她脸上维持着得体的微笑,耳中听着她们讨论最新的珠宝系列,眼角余光却不受控制地, 一次又一次飘向嵇承越所在的方向。 话题间隙, 她终于寻到一个自然的时机, 端起香槟杯,状似随意地转身,目光再次投向那个角落。 人呢? 那个原本坐着嵇承越和郑允之的角落,此刻只剩下空荡荡的沙发椅,以及矮几上未喝完的半杯水。 褚吟的心猛地一沉,握着杯脚的指尖微微收紧。 他去哪儿了?是伤口不舒服, 提前离开了?还是只是去了洗手间? 各种猜测瞬间涌入大脑,让她有些坐立难安。刚才强装出来的从容淡定,此刻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满腔的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她精心准备了这么久,难道连一个近距离让他看清自己的机会都没有吗? 不,不行。 她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好表情, 对身旁的几位女士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 “不好意思,失陪一下,我好像看到一位老朋友, 过去打个招呼。” 说完,她不再犹豫,将香槟杯放在侍者的托盘上,提着裙摆,步履从容却目标明确地朝着宴会厅外走去。 她先是去了洗手间方向, 在门口略作张望,并未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心头的不安逐渐扩大。难道真的因为不舒服先走了?可他就算要走,按理也该跟沈词或者郑允之说一声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褚吟转向通往室外露台的走廊。云境的露台以视野开阔著称,或许他是觉得里面太闷,出去透透气? 走廊里铺着厚厚的地毯,吸收了她的脚步声。两侧墙壁上挂着抽象画作,暖黄色的壁灯营造出静谧的氛围。 就在她即将走到露台入口时,旁边虚掩着的、通往一个较小观景阳台的门缝里,隐约传出了熟悉的说话声。 是嵇承越,还有沈词。 褚吟的脚步倏然停住。 她并非有意偷听,只是那声音清晰地钻入耳中,让她无法挪动脚步。 “这次回来前,我在Rooftop碰到了Ewan,他很想念你。”是沈词带着笑意的声音,还有老朋友之间的熟稔和打趣。 短暂的沉默后,是嵇承越一声极轻的,几乎融在晚风里的哼笑,“怎么?没了我这个优秀的人肉沙袋,他还没找到合适的吗?” “可不嘛!你在国外七年,光是做他的搭档就有一多半的时间,”沈词感慨,“他说了,像你这样的,可遇不可求。” 沈词笑着摇了摇头,顺手从西装内袋里掏出烟盒,递向嵇承越,见他摆手,便自己磕出一支,却没有立刻点燃,目光落在他即使倚着栏杆也依旧下意识护着的腰腹位置,“说正经的,你这伤真没事了?” 嵇承越不甚在意地动了动肩膀,牵扯到伤处,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语气依旧懒散,“老样子,养着呗。没什么大问题。” “那就好。”沈词低头,“咔哒”一声点燃了烟,吸了一口,灰白色的烟雾缓缓逸散在微凉的夜风里。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夹着烟的手指隔空点了点嵇承越的腰侧,语带调侃,“不过我说,你这地儿是不是风水不太好啊?怎么回回都往这儿招呼?” 他吐出一个烟圈,“记得在国外那次,你也是伤在这儿。你说你也是够倒霉的,新旧伤都叠一块儿了。” 门缝里飘出的对话,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褚吟心中激起了滔天巨浪。 她下意识捂住了嘴,阻止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脚步踉跄着向后微退了一步,靠上冰凉的墙壁,勉强支撑住瞬间发软的身体。 原来他腰侧那些浅淡的痕迹,背后隐藏的真相,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凶险。 “肋骨断了三根,脾脏破裂,一个人躺在ICU签病危通知书” 那天他在病房里对谢婉华说出的让她心痛如绞的话语,此刻再次清晰地回响在耳边,与沈词此刻的调侃残忍地重叠在一起。 所以,那不是气话,是事实。 褚吟一直以为,他是在优渥顺遂中长大的天之骄子,顶多有些公子哥的玩世不恭,却从未想过,他那副懒散不羁的表象下,可能隐藏着如此沉重甚至血腥的过往。 七年在国外,他究竟经历过什么?又为何非要经历这些? 就在这时,露台内的沈词似乎结束了谈话,正朝着门口走来。 褚吟心中一紧,下意识想要避开。 她提着裙摆,迅速闪身躲进了旁边一处放置着大型盆栽和艺术雕塑的视觉死角。 她不能被发现。 至少在弄清楚一切之前,不能让他们知道她听到了这段对话。 沈词并没有注意到阴影里的她,步伐直冲着宴会厅。 听着那越来越远的脚步声,她这才缓缓从藏身处走出来,望着沈词消失的方向,脑海中一片混乱,那些关于嵇承越受伤的只言片语像碎片一样旋转、碰撞。 不对。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混沌——沈词! 他是嵇承越的大学同学,一起在国外待过,显然知道内情。他甚至是除了当事人之外,少数清楚嵇承越旧伤细节的人。 刚才她只顾着震惊和心疼,竟然差点错过了这个最关键的信息。 嵇承越绝不会主动告诉她过去的事,而郑允之、原胥他们,知道的恐怕也有限。唯有沈词,这个刚刚回国,又与嵇承越关系匪浅的人,是她目前唯一可能获取信息的渠道。 褚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整理了一下微微有些凌乱的裙摆和发丝,重新端起那副从容优雅的姿态,迈开脚步,朝着沈词离开的方向追去。 她步子迈得很快,高跟鞋在地毯上发出急促的声响。终于在通往主宴会厅的走廊尽头,她看到了沈词正准备融入人群的背影。 “沈先生。”褚吟出声唤道,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 沈词闻声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到是她,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即化为温和的笑意,“褚小姐?真巧,你也出来透气?” “不是巧。”褚吟走到他面前,站定。 她微微仰头,眼神锐利而直接,“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哦?”沈词挑眉,有些意外,“找我?” 褚吟深知在这种聪明人面前,过多的掩饰反而显得可笑。 她没有迂回,直接拿出自己的手机,解锁,调出添加联系人的界面,递到沈词面前,“沈先生,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关于嵇承越,我有些事想找个合适的时间,向你请教。” 她没有明说是什么事,但她相信,以沈词的敏锐,绝对能猜到。 沈词看着她递过来的手机,又抬眼看了看她。眼前的女子,美丽得不可方物,眼神却格外执拗,那里面藏着担忧、疑惑,以及一种想要探寻真相的决心。 他沉默了几秒,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眼神变得郑重了不少。他没有多问,也没有推脱,只是干脆地接过手机,利落地输入了自己的微信账号,然后递还出去。 “这是我的私人号码,”沈词语气平和,“褚小姐有任何想问的,随时可以联系我。” “谢谢,”褚吟接过手机,紧紧握在手中,真诚地道谢,“打扰你了。” “不必客气,”沈词微微颔首,“能帮上忙,是我的荣幸。”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褚吟一眼,便转身重新走进了觥筹交错的宴会厅。 拿到了沈词的联系方式,仿佛握住了通往嵇承越过往秘密的钥匙,褚吟的心却并未因此平静,反而更加沉重。 对着走廊深处一面装饰性的复古铜镜,褚吟仔细整理了自己的表情。直到勉强将那翻涌的情绪压下去,她才重新挺直脊背,转身朝着露台走去。 嵇承越依旧独自倚在栏杆边,望着脚下璀璨的城市夜景,侧影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孤寂。听到脚步声,他懒懒地回头,当看清是褚吟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她走到他身边,没有像之前那样“路过”,而是自然而然地停在他身侧,与他并肩望向远处的灯火。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吹风?”她的声音放得很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与之前刻意疏离的态度判若两人,“伤口刚好一点,不能着凉。里面是有点吵,要不我们找个安静点的休息室坐坐?” 这突如其来的、温柔细致的关怀,让嵇承越微微一怔。 他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与探究。 刚才她还对他视而不见,现在语气态度又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这阴晴不定的样子,实在有些反常。 若是平时,他或许会带着几分戏谑直接问她这是唱的哪一出,但此刻,看着她那双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亮,却又似乎隐藏着什么的眼眸,到嘴边的话又不由自主地咽了回去。 他敏锐地察觉到,她此刻的关怀并非作伪,那层温柔之下,似乎涌动着一股更复杂的情绪。 心底那份因她之前无视而升起的微妙不快,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好奇与一丝受用。 于是,嵇承越扯了扯嘴角,回答:“是有点闷,也觉得有点累。那就麻烦大小姐,找个地方让我歇歇脚?” 他的配合让褚吟暗暗松了口气,同时又因他语气中那丝不易察觉的虚弱而心头一紧。她立刻上前一步,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扶住了他的手臂。 “好,我们进去。”她低声说,搀扶着他,慢慢朝室内走去。 两个人避开了喧闹的主宴会厅,在侍者的指引下,来到了一间相对僻静的休息室。休息室不大,布置得典雅舒适,柔和的灯光取代了外面璀璨的水晶吊灯,营造出安宁的氛围。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嵇承越垂眸,目光缓缓从她挽住自己手臂的纤白手指,滑到她优美的肩颈线条,再到那片令人遐想的后背,终于忍不住开口,“裙子很漂亮,很适合你。” 褚吟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搭在他臂弯的手不由收紧了些。她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微微挑眉,“只是裙子漂亮?” 嵇承越低笑一声,跟着微微倾身,温热的气息轻轻拂过她的耳畔,带着某种危险又不容忽视的危险信号。 他靠在她耳边,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气音,一字一句,“从你走进来的那一刻起,我就在想——” “想——?” 褚吟可以说是立刻就绷紧了浑身上下所有的肌肉,嘴巴不自觉跟着重复。 不知道过了多久,嵇承越终于缓慢而清晰地补充:“想立刻带你回家,然后亲手把它脱下来。”—— 作者有话说:明天大肥章[害羞] 第67章 褚吟耳根“唰”地一下红透, 连带着那片裸露的背部肌肤都染上了淡淡的绯色。她下意识想推开他,又顾忌着他的伤口,手抵在他胸前, 没什么力道, 更像是欲拒还迎。 “嵇承越!”她羞恼地低斥, 眼神闪烁,不敢直视他过于灼热的目光,“你你注意点场合!这里不行” “场合怎么了?”嵇承越非但没退开,反而就着她抵在他胸前的手,将她又往怀里带了带。他低头,嗓音压得愈发低沉暧昧, “门关着,隔音很好,怕什么?” “你你还伤着呢!”褚吟找到最有力的理由,试图让他冷静,“医生说了不能剧烈运动,你想伤口裂开吗?” 嵇承越闻言,眼底的笑意更深, 像是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他微微偏头, 唇瓣若有似无地擦过她敏感的耳廓,激起她一阵细微的战栗。 “嗯,是不能剧烈运动, ”他点了点头,语气里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坏和引诱,每个字都像带着小钩子,“所以” 他刻意顿了顿,欣赏着她连脖颈都漫上粉色的诱人模样, 才慢条斯理地在她耳边低哑道:“今晚,恐怕要辛苦大小姐自己动了。” 褚吟被他这番直白又孟浪的话搅得心慌意乱,只好羞赧地瞪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水光潋滟,即是嗔怪,又带着几分自己都未察觉的娇媚。 “你你少胡说八道!”她声音微微发颤,“回家等回家再说” 话音刚落,她自己先愣住了,这简直就像是默认和邀请。 嵇承越眼底瞬间掠过一抹得逞的精光,极像是指偷了腥的猫。他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震动,连带着被他揽着的细腰也感受到那愉悦的共振。 “好啊。”他答应得飞快,仿佛就等着她这句话。但他显然不打算就这么轻易放过她,“不过从这儿到家,路上至少还得四十分钟。大小姐,我等不了那么久” “先预支点甜头,不过分吧?” “什么什么甜头?”她问。 嵇承越没有回答,只是将视线停留在她微微抿起的唇瓣上。意图,不言而喻。 就在他的唇即将覆下来的前一秒,褚吟心头一跳,不知是出于最后的羞怯,还是想扳回一城的小小叛逆,不由自主地偏了下头,使得这个吻落在了她骤然暴露在他眼前的耳廓上。 “这里”她声如蚊蚋,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只能亲这里。” 一瞬间,嵇承越的呼吸明显重了几分。 短暂的静默后,他失笑,“好,依你。” 他果然信守承诺,没有再试图去寻找她的唇,而是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只小巧精致的耳朵上。没有急切,没有粗暴,而是极尽耐心地含吮舔舐,似在品尝世间最珍贵的甜品。 褚吟忍不住发出一声极轻的呜咽,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他胸前的衬衫布料,身体微微发软,全靠他揽在腰间的手臂支撑。 这细微的反应仿佛是最好的鼓励。 嵇承越的吻逐渐变得深入、有力,甚至带上了些许惩罚性的啃咬,不重,却足以让她浑身酥麻,脑海中炸开一簇簇迷离的火花。她不由自主地仰起头,将更脆弱的脖颈暴露在他面前,像一只引颈就戮的天鹅。 他便顺势而下,流连在她纤细的颈项,留下一个个湿濡而灼热的印记。那只原本规规矩矩揽着她腰的手,也开始不安分地在她光滑的背部肌肤上缓缓游移,指尖带着滚烫的温度,描绘着脊柱优美的线条,所过之处,皆点燃一簇簇难以言喻的火苗。 “嵇承越”褚吟的声音已经带上了破碎的颤音,像是哀求,又像是更多的邀请。她感觉自己的理智正在一点点被抽离,仅存的意识都在抵抗着那股想要更紧密贴近他的本能。 “嗯?”他含糊地应着,气息不稳,动作却丝毫未停,甚至越发得寸进尺。 就在褚吟快要彻底沉沦在他织就的情-欲之网中时,她原本抵在他胸前,虚软无力的手,无意中向下滑落了几分,指尖恰好隔着他昂贵的西装面料,触碰到他腰侧那片紧绷的、缠绕着纱布的区域。 一瞬间,沈词在露台上的话,如同惊雷般再次在她脑海中炸响。 “记得在国外那次,你也是伤在这儿” 所有的意乱情迷如同潮水般骤然退去。 褚吟猛地睁开眼,眼底恢复了一丝清明。她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将沉浸其中的嵇承越微微推开。 “不行!”她喘息不匀,眼神里充满了真实的担忧和后怕,“你的伤不能乱来!” 嵇承越被她推开,眼底尚未褪去的浓重欲色里闪过一丝错愕和被打断的不悦。他看着她泛着不正常红晕的小脸,试图重新将她拉回怀中,声音依旧沙哑诱人,“这点动作,还不至于让伤口裂开。” 但褚吟却异常固执,她用手牢牢抵住他的胸膛,不让他再靠近,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腰腹的位置,仿佛能穿透衣料看到那下面的狰狞伤口。 “医生说你需要静养!任何可能牵扯到伤口的动作都不行!”她语气急切,“你知不知道你当时流了多少血?你知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当我听到你曾经在国外也受过那么重的伤,一个人躺在ICU里时,我的心有多痛? 后面这句话,她几乎要脱口而出,却在最后关头死死咬住了嘴唇,硬生生咽了回去。现在还不是时候,不能让他知道她偷听到了他和沈词的谈话,更不能在这种情况下,去揭开他可能不愿示人的伤疤。 她的欲言又止,她眼中那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关切,有心疼,有后怕,甚至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悲伤,都让嵇承越心中的躁动和不满渐渐平息下来。 他看着她,沉默了。 休息室内的气氛从方才的旖旎暧昧,陡然变得有些凝滞和微妙。 他看得出,她是真的在担心他,并非借口推拒。这种发自内心,甚至有点蛮横的关怀,奇异地抚平了他因欲-望被打断而产生的那点不快。 半晌,嵇承越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抬手,用指腹有些粗粝地擦过她湿润的眼角,那里不知何时,竟沁出了一点生理性的泪渍。 “吓到了?”他出声宽慰。 褚吟抿着唇,没有回答,只是倔强地看着他,但那微微泛红的眼圈却暴露了她真实的情绪。 嵇承越的心彻底软了下来。 他再次将她轻轻拥入怀中,这次却克制了许多,只是让她靠在自己未受伤的那侧胸膛,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像安抚受惊的小动物一样,轻轻拍着她的背。 “好,听你的,”他妥协了,语气里尽是无奈的宠溺,“不闹你了。” 他顿了顿,微微偏头,在她发间落下一个轻柔的吻,低声道:“我们回家。”- 翌日,锦耀顶层公寓,一室暖意。 褚吟醒来时,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 她起身走出卧室,发现嵇承越正穿着舒适的家居服,靠在客厅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财经杂志,手边的矮几上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和几片吐司。 “醒了?”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清晨特有的松弛感,“翁姨做了早餐,在厨房温着,去吃点?” 他的语气自然亲昵,仿佛昨夜休息室里那旖旎又戛然而止的纠缠只是梦境一场。 褚吟“嗯”了一声,走进厨房,果然看到灶台上温着清粥小菜。她安静地吃完,收拾好碗筷,走到客厅。 “今天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吗?”她在他身边坐下,问。 “好多了,”嵇承越放下杂志,握住她的手腕,轻轻捏了捏,“别总惦记着,一点小伤。” “医生的话要听,”褚吟抽回手,故作严肃,“今天在家好好休息,别到处乱走。” “好,”嵇承越懒洋洋地拖长语调,嘴角噙着笑,“你今天什么安排?去公司?” 褚吟站起身,理了理衣服,“嗯,有几个项目需要跟进,下午可能还要见个客户。” 她语气如常,听不出任何异样,“你中午记得按时吃饭。” “好。”嵇承越应道,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看她拿起包和车钥匙,走到玄关换鞋。 就在她准备开门离开时,他忽然开口:“晚上想吃什么?我让翁姨准备。” 褚吟动作顿了一下,回头冲他笑了笑:“随便,你定就好。我尽量早点回来。” 门“咔哒”一声轻响关上。 公寓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窗外隐约的城市噪音。 嵇承越重新拿起杂志,却似乎有些看不进去,指尖在纸页上无意识地摩挲着。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视线落在窗外明晃晃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时间缓缓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忽然接连亮起,嗡嗡的振动声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是那个平时不算太活跃,由郑允之建立起来的微信群聊。 嵇承越原本没打算理会,但消息提示音接二连三,带着一种不寻常的密集。他微微蹙眉,最终还是伸手拿过了手机,指纹解锁,点了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几张明显偷拍角度的照片。 照片的背景像是一家格调高雅的咖啡馆,临窗的位置,相对而坐的两个人影异常清晰——正是褚吟和沈词。 照片拍得有些模糊,但足以辨认出褚吟今天穿了一套奶油白色通勤装,侧脸线条柔和,正微微倾身,专注地听着对面的沈词说着什么。沈词则面带微笑,手指间似乎夹着什么东西,姿态放松。 紧接着,照片下面炸开了锅般的讨论。 【我去!什么情况?褚大小姐和沈词?!】 【这俩人私下见面?】 【沈词不是刚回国吗?怎么跟褚吟搭上了?】 【看这气氛不像谈公事啊?聊得挺投入?】 【@嵇承越 越哥,啥情况?】 一条条消息飞快地刷着屏,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讶与好奇,甚至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揣测。 嵇承越握着手机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些。屏幕的冷光映在他脸上,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笑意的眼睛,此刻沉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深邃得望不见底。 这地方他很熟悉,就在锦耀隔壁街的转角,步行不过五六分钟的距离。他偶尔会在那里见一两个不需要太正式场合的客人,或者单纯去喝杯手冲。 她今天早上说要去公司,有项目要跟进,下午要见客户。 结果,转头就出现在了离他咫尺之遥的地方,和他多年未归国的老同学沈词,坐在了一起。 不是在公司,不是在正式的会客室,而是在一个氛围轻松,更适合私人交谈的咖啡馆。 一种被刻意隐瞒并排除在外的感觉,像细密的针,猝不及防地刺了他一下。 她和沈词,有什么是他不能知道的? 嵇承越几乎是立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动作快得甚至牵扯到了腰侧的伤口,一阵隐痛传来,他却浑然未觉。 换下家居服,只随意趿了双便鞋,他便立刻摔门而出。 他几乎是冲到了那家咖啡馆的落地窗外。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柔和地洒在店内。 然而,映入嵇承越眼帘的画面,却像一盆冰水,混合着方才的怒火,兜头浇下,让他瞬间僵在原地,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他看见褚吟坐在那里,低垂着头,肩膀微微颤抖。那张明媚动人的脸上,此刻挂满了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不断滚落。她哭得无声,却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显得悲伤难抑,梨花带雨的模样脆弱得让人心尖发疼。 而坐在她对面的沈词,显然有些手足无措。他手里捏着一张干净的餐巾纸,递出去不是,收回来也不是,脸上写满了尴尬。 不是他预想中的相谈甚欢,不是任何暧昧不明的场景。 褚吟在哭。 哭得那么伤心。 嵇承越站在窗外,像一尊被钉在原地的雕塑。 一个个猜测不受控制地冒出来,每一个都让他心绪更乱。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几分钟,或许更长,嵇承越再次抬眼,透过洁净的玻璃窗望进去。 褚吟似乎已经停止了哭泣。她低着头,手里拿着纸巾,正小心地擦拭着眼角和脸颊的泪痕。肩膀不再剧烈地颤抖,只是偶尔还会因为残留的抽噎而轻轻耸动一下。 看样子,她的情绪正在逐渐恢复。 嵇承越不再犹豫,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换上一副闲适慵懒的模样,仿佛只是信步路过。他推开咖啡馆的门,风铃叮当作响。 沈词正对着门口的方向,几乎是嵇承越推门进来的瞬间,他便抬眼望了过去。四目相对,沈词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下意识坐直了身体,原本随意搭在桌上的手也放了下来。 嵇承越将沈词这一瞬间的细微反应尽收眼底,脸上依旧是那副散漫的神情,步伐不紧不慢地走近,目光在沈词脸上停留一瞬,随即自然地落到了背对着他、对此毫无所觉的褚吟身上。 “这么巧?”他开口,声音不高不低,“我过来买杯咖啡,老远看着像你们。” 他的出现如同按下了某个开关。 正低头用纸巾按压眼角的褚吟,动作猛地僵住。她倏然抬头,循声回头,那双还带着湿润水汽的眼睛,猝不及防地撞进了嵇承越深邃的眸子里。 她立刻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嵇承越?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嵇承越扫了眼她微红的眼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语气却依旧轻松,“眼睛怎么了?” 他伸手,指尖轻轻拂过她湿润的睫毛,“红得像兔子。” “没、没什么,可能是昨晚没睡好,眼睛有点干涩,不太舒服。” 她说着,还刻意眨了眨眼,试图证明只是生理性的不适。 嵇承越的视线在她躲闪的眼神间扫过,眸色深沉了几分,却没有戳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转而看向沈词,“你怎么在这里?” 这话提醒了褚吟。 她强装镇定,大脑飞速运转,半晌才说:“我我刚在这附近见完客户,出来的时候,正好碰见沈先生一个人在这里喝咖啡,就就过来打了个招呼,聊了两句。” 沈词在最初的错愕后,也迅速恢复了从容。他接收到褚吟话语中传递的信号,顺着她的话笑道:“是啊,真巧。” 空气仿佛凝滞了几秒。 最终,嵇承越点了点头,看似接受了这个说法。 “是挺巧,”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招呼打完了?” 这话虽是问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结束意味。 沈词立刻识趣地站起身,笑容无懈可击,“打完了,打完了。正好我接下来也还有点事,就不打扰二位了。”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一时间,桌边只剩下嵇承越和褚吟两人。 嵇承越没再看褚吟,只淡淡道:“走吧。” 褚吟跟在嵇承越身后,走出了咖啡馆。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却觉得浑身发冷。嵇承越走在她前面半步,背影挺拔,步伐不算快,显然顾及着伤口,但那沉默的姿态却像一堵无形的墙,将她隔绝在外。 一路无话。 回到锦耀顶层公寓,开门,入户玄关的感应灯亮起,光线柔和,却照不亮两人之间凝滞的气氛。 嵇承越慢条斯理换鞋,动作依旧带着他特有的从容,但那份沉默里的压迫感,却比任何质问都更让褚吟心慌。 “你”褚吟张了张嘴,想找点什么话题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安静,“你伤口没事吧?刚才走那么快” “没事。” 嵇承越走到客厅中央,背对着她,倒了杯水,却没有喝,只是握在手里。 见状,褚吟心里的不安像藤蔓一样疯长。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声音带着刻意营造的轻松,“那个你要不要吃点水果?我看冰箱里有新鲜的葡萄和蓝莓” 嵇承越没有回头,也没有应答。他站在原地,仰头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水。 褚吟的心随着他的沉默一点点沉下去。她抿了抿唇,自顾自地走向厨房,嘴里还在说着:“吃点水果挺好的,补充维生素,对伤口恢复也有帮助” 她打开冰箱,拿出那盒晶莹剔透的葡萄和一小盒蓝莓,走到水槽边,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流哗哗作响,也掩盖不住客厅里那令人窒息的寂静。 褚吟低着头,专注地清洗着,指尖微微发凉,心里乱成一团麻。她不知道嵇承越到底信了多少她和沈词那套漏洞百出的说辞,更不知道他此刻平静的表面下,到底压抑着怎样的情绪。 就在这时—— “嗡嗡” 客厅里,嵇承越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倏地亮起,连续震动了两下。 这突兀的声响在安静的公寓里显得格外清晰。 嵇承越终于有了动作。 他放下水杯,迈步走到茶几旁,弯腰拿起了手机。 屏幕上,赫然是沈词发来的微信消息。 【沈词:别瞎吃醋。人家找我,是为了打听你以前在国外的事情。我看得出来,她是真关心你。你呀,好好把握。】 原来是这样。 嵇承越的呼吸几不可闻地窒了一瞬。 他猜测,那天在医院,她定是听到了他和母亲谢婉华那场并不愉快,甚至称得上尖锐的对话。 当时他带着积压多年的怨气脱口而出,并非刻意卖惨,只是想堵住母亲的关切,让她知难而退。 却从未想过,那些话,可能被门外的褚吟一字不漏地听了去。 所以,她才会去找沈词求证。 所以,她才会在得知那些血淋淋的往事后,情绪失控,哭得不能自已。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猛地攫住了嵇承越。 不是被窥探隐私的恼怒,而是一种混杂着心疼、无奈,还有一丝被人在意着的酸软。 厨房的水流声不知何时停了。 褚吟端着洗好的水果转过身,一抬眼,就撞进嵇承越深邃的眼眸里。他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正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太过复杂,让她刚刚平复些许的心跳再次失序。 “水果洗好了,”她有些慌乱地避开他的视线,将果盘递到他面前,“你要不要尝尝看?” 嵇承越没有去看那盘晶莹剔透的水果,目光依旧锁在她脸上,慢悠悠地朝她走近。 褚吟不由后退了一步,脊背抵上了冰凉的冰箱门。 他停在她面前,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几秒后低声叫她,“褚吟。” “嗯。”她颤声应。 “我不管沈词都告诉了你什么,但其他的,你不要再查下去了。” 褚吟下意识地问:“为什么?” 说完她才惊觉自己问得如此急切,几乎是不假思索。 嵇承越停顿了下,才继续道:“难道你想跟我离婚吗?” 第68章 “哐当——!” 褚吟只觉得大脑嗡的一声, 一片空白。指尖一麻,那盛满了葡萄和蓝莓的琉璃果盘从她手中直直滑落,重重砸在光洁的地板上, 发出一声刺耳又清脆的碎裂声响。 果盘瞬间四分五裂, 碎片混合着水珠和果肉, 狼狈地迸溅得到处都是。 褚吟怔怔地看着脚下的一片混乱,仿佛看到了自己此刻同样混乱不堪的心。她不是故意的,完全是那句话带来的冲击太大,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范畴。 嵇承越也被这声响和她的反应惊住了。 他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又看向面前说不出话来的褚吟,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传来一阵密集的刺痛。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那句话问得有多愚蠢。 “别动!”见她下意识想弯腰去捡碎片,嵇承越立刻喝止。他顾不上腰侧隐隐的抽痛,大步上前,一把将她从碎片旁拉开,护在身后。 褚吟呆立着,看着他忍着腰伤的不便, 小心翼翼地清理地上的碎片和果肉残渣, 她的心像是被放在火上煎烤。 他刚才那句话,如同魔咒,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 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离婚?她从未想过, 哪怕是在最初约定合作婚姻的时候,也未曾将“离婚”作为预设的终点。更何况是现在,在她明确了自己的心意之后 是因为她去找沈词,触及了他不愿示人的过去,让他觉得被冒犯, 想要结束这段关系吗? 这个认知让褚吟瞬间慌了神,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比刚才听到他旧伤详情时更甚。 就在嵇承越将最后一块较大的碎片丢进垃圾桶,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急急地开口,“我我不是故意要打探你的隐私,我只是那天在医院不小心听到了你和阿姨的对话,还有昨晚在露台,沈词说的那些,所以我控制不住地想知道,你过去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嵇承越,我从没想过离婚。” 嵇承越的动作顿住了。 他背对着她,蹲在地上的身影似乎僵硬了一瞬。 厨房顶灯的光线落在他宽阔的肩背上,勾勒出沉默的轮廓。几秒钟后,嵇承越将手里最后一块沾着果渍的碎片轻轻放进垃圾桶,然后,极为缓慢地直起身。 他没有立刻回头,只是站在那里,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尖还沾着一点葡萄破裂后深紫色的汁液。 “我知道。”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像是被砂纸磨过的沙哑,在这片狼藉过后异常安静的厨房里,异常清晰地传到褚吟耳中。 他终于转过身,看向她。 “我也没想过,”他的目光专注而认真,一字一句,清晰地重复,“褚吟,我也从没想过要离婚。” 他朝她走近一步,小心地避开地上的水渍,停在她面前。距离很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葡萄微甜的果香。 “刚才那句话”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最终还是坦诚地看着她的眼睛,“你可能悟错了我的意思。” 嵇承越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我让你别再查下去,不是想要结束我们的关系。恰恰相反” “是因为那些过去,它们很复杂,牵扯很多,甚至有些不堪。我不想让你去碰那些东西。” “我知道你是关心我,想知道我经历过什么。但有些伤口,即便结了痂,下面的腐肉也并不好看。挖开来,除了能让你看到那些连我自己都不愿意多回想的阴暗面,没有任何意义。” “褚吟,”他叫她的名字,带着一种近乎恳切的意味,“我现在很好。真的。” 嵇承越的话像一阵暖流,瞬间冲散了褚吟心中积压的恐慌和不安。她深吸一口气,向前一步,主动伸出手,环住了他的腰。 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沉稳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敲击着她的耳膜,也敲在了她的心上。 嵇承越的身体在她抱上来的瞬间,不受控地僵了一下。他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有此举动,垂在身侧的手迟疑了片刻,才缓缓抬起,带着些许不确定,轻轻落在了她的背上。 她的声音闷在他怀里,“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不会再去查了。” 闻言,他收紧了环住她的手臂,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感受着她发丝间淡淡的香气和怀中真实的温软。 两个人就这样在弥漫着淡淡果香和破碎琉璃残骸的厨房里静静相拥,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被隔绝开来。地上的狼藉似乎也不再刺眼,反而成了某种打破隔阂,让彼此靠得更近的见证。 良久,褚吟才轻轻动了动,抬起头看他,眼底还残留着些许未散的红晕,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亮,“地上还没收拾完,你先去沙发上坐着休息,这里交给我。” 这次嵇承越没有反对。 他确实觉得腰侧的伤口因为刚才的动作隐隐作痛,精神上也经历了一场大起大落的消耗。他点了点头,顺从地被她推着坐到客厅的沙发上。 看着褚吟转身去找清扫工具,动作利落地处理地上的碎片和污渍,嵇承越靠在沙发里,目光始终追随着她的身影。 一种奇异的、安稳的暖流在他心间缓缓淌过。 他忽然觉得,那些不堪的过去,似乎也并非完全无法面对。 如果对象是她的话 褚吟很快收拾干净了厨房,又洗了手,重新切了一盘水果端过来。她在他身边坐下,用叉子叉起一块清甜的蜜瓜,递到他嘴边,“喏,补偿你的。” 嵇承越张嘴接过,慢条斯理地咀嚼着,视线却一直落在她脸上。 “看什么?”褚吟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看你,”嵇承越回答得理所当然,嘴角勾起一抹带着点痞气的弧度,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柔和,“突然发现,大小姐关心人的时候,还挺可爱的。” 褚吟脸颊微热,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把果盘往他手里一塞,“自己吃!少油嘴滑舌。” 嵇承越低笑出声,悠哉地叉了块水果,却没有立刻吃,而是看向她,语气变得稍微正经了些,“不过话说回来,以后有什么想问的,直接来问我。虽然不一定什么都说得清楚,但至少比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二手消息要强。” 褚吟怔了一下,随即明白他指的是沈词。 她抿了抿唇,轻轻点头,“好。” 她不由自主地看向他腰腹的位置,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那你现在,还经常会疼吗?” 嵇承越顺着她的视线低头看了看,随即无所谓地耸耸肩,“早没事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褚吟的心却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隔着柔软的布料,轻轻覆在他旧伤的位置。掌心下的肌体温热,带着生命的活力,但她仿佛能感受到其下曾经有过的支离破碎。 “以后你得再多小心一点,知道吗?”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商量的意思。 嵇承越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她,不由抬手覆上她的手背,将她的手牢牢按在自己腰间,低沉的声音里满是难以言喻的缱绻,“知道了。不过,既然大小姐这么不放心” 话音未落,一只结实的手臂忽然横过来,揽上她的腰,稍稍用力便将她整个人带得重心不稳,低呼一声,跌坐在他身侧紧挨着的沙发垫里。动作间难免牵动腰腹,他吸了口气,但脸上的笑容却未变,反而带着得逞的狡黠。 “不如这样,”他侧过身,与她面对面,鼻尖几乎相抵,呼吸交融,“你以后就负责贴身监督,二十四小时盯着我,确保我‘小心一点’,怎么样?” 气氛霎时变得暧昧起来。 “二十四小时贴身监督?”褚吟的心跳快得不成样子,嘴上却还不肯轻易认输,指尖下意识地揪紧了他胸前的衣料,“想得美!你这是想找监工,还是想找——” 最后几个字淹没在骤然响起的手机铃声里。 是褚吟的手机。 姜幸打来的。 她看了嵇承越一眼,见他示意她接,便按下了接听键。 “宝儿!救命!”电话那头传来姜幸火急火燎的声音,“之前谈好的那个品牌方突然变卦,非要我们明天上午就交出修改后的全案!我这边数据对接到一半,有几个关键点卡住了,需要你那边的一份原始数据备份,我记得你上次带回家了一份,现在方便找一下发给我吗?” 褚吟一听是工作上的急事,立刻严肃起来,“好,你稍等,我现在去找找。” 她挂了电话,对嵇承越说:“公司有点急事,我得去找份文件。” “去吧。”嵇承越点点头。 褚吟起身快步走向书房。 看着她匆忙的背影,嵇承越眼底闪过一丝深思。他重新拿起手机,点开那个依旧热闹非凡的微信群。 屏幕上的消息还在滚动,不乏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调侃和越发离谱的猜测。 嵇承越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击,语气是他一贯的漫不经心,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定论意味。 【嵇承越:@全体成员闲得慌?】 短短三个字,配上那个专属的@,群里瞬间安静了不少,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紧接着,他不等其他人反应,又慢条斯理地补上一条。 【嵇承越:沈词刚回国,对国内一些行业动向感兴趣,找褚吟取取经,聊点正事而已。你们一个个脑子里能不能装点有用的东西?】 这一手可谓高明,群里原本八卦的气氛瞬间被带偏。 【哦哦!原来是这样,我说呢!】 【嗐,白激动了,还以为有啥大瓜。】 嵇承越看着群里转变的风向,满意地勾了勾嘴角,将手机丢回沙发上。 他抬眼望向书房的方向,目光柔和。 隐婚是现状。 但他绝不会让褚吟因为他的关系,陷入任何莫须有的非议和尴尬境地。 第69章 日子在嵇承越静养和褚吟公司、锦耀两头跑中平稳滑过。 这天晚上, 褚吟忙完工作,靠在客厅的沙发上划拉着手机屏幕上的外卖APP,眉头微蹙, 半晌, 叹了口气, 将手机递给旁边正懒洋洋抱着iPad刷财经新闻的嵇承越。 “怎么了?”他接过手机,瞥了一眼屏幕上琳琅满目的外卖界面,又抬眸看了看她,将iPad放到一旁。 褚吟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没骨头似的窝入沙发角落,脑袋轻轻靠在软枕上, “嵇承越,我好像有点馋了。” 这段时间以来,嵇承越为了养伤,饮食一直以清淡为主,连带着她也跟着吃得极为“养生”。此刻,想起晚餐那些清淡水果和粥菜,胃里不自觉搅起一丝无法形容的寡淡感, 让她越发想念那些浓墨重彩的味道。 嵇承越眉梢微挑, 尾音不由拉长,“馋了?想吃什么?我让翁姨过来做。” 闻言,褚吟眼睛先是一亮, 随即又黯了下去,她小声嘟囔:“不是那种正经饭菜是,是麻辣烫。就那种街边小店,汤底红彤彤的,飘着麻油和辣椒香气, 里面煮着各种丸子、蔬菜、豆皮” 她越说声音越小,自己也觉得有点离谱。嵇承越这伤还没好利索,饮食需要格外注意,她居然在这时候想吃这种刺激性的东西。 嵇承越看着她那副馋虫被勾起来又强忍着的小模样,觉得有些好笑,又有点心软。他凑近了些,慢悠悠地问:“麻辣烫?家里好像没这些食材。” 她点点头,语带遗憾,“嗯,算了,我就是随口一说,等你伤好了再——” “现在就去买。”他打断她,说着就要起身。 褚吟吓了一跳,连忙拉住他,“哎!你干嘛?你伤还没好,怎么能吃这个?而且这么晚了。” 嵇承越顺势握住她的手,唇角弯起,“我不能吃,看着你吃总行吧?再说,医生也说了,适当散步有利于恢复。走吧,就去小区门口那家生活超市,看看有没有半成品或者底料,买回来我给你煮。” 他话里的纵容和哄劝,让她那点微不足道的坚持瞬间土崩瓦解。她确实很想吃,而且和他一起逛超市,听起来好像也不错。 “那说好了,你绝对不能吃!而且我们快去快回!”褚吟竖起手指,一脸严肃。 “遵命。”嵇承越笑着,被她扶着站了起来。 两个人也没换衣服,就穿着舒适的家居服,外面套了件薄外套,便下了楼。 夜晚的小区很安静,路灯在地上晕开暖黄光斑。初秋的晚风捎来凉意,却吹不散彼此间流淌的暖融。 小区门口的超市不大,但货物齐全。这个时间点,顾客不多。 嵇承越推着购物车,褚吟伴在身侧,目标明确地直奔冷藏区和调料区。 “要这个鱼丸!”褚吟拿起一包,眼睛亮晶晶的。 “好。” “豆皮!金针菇!还有生菜” “嗯,都拿上。” “底料呃,还是拿清汤的吧,我回去自己加点辣椒酱就好。”她最终还是顾及着他的伤,没敢拿红油底料。 东西很快买齐,两个人提着一个小小的购物袋,并肩往回走。 夜色宁和,他们如同世间最寻常的伴侣,在这平常的夜里进行一场平淡而温暖的采买。 然而,这份安宁在走到公寓楼下时,被打破了。 楼前停着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车旁站着两位不速之客——谢婉华,以及嵇漱羽。 谢婉华身着剪裁利落的针织长裙,眉宇间凝着忧色与倦意。嵇漱羽则是一身干练的西装套裙,似是刚结束工作。 她们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个时间点遇到他们,目光落在嵇承越和褚吟身上,以及他们手中印着超市Logo的醒目袋子上时,都露出了些许诧异。 四个人,八道目光,在清冷的夜风中无声交汇。 空气骤然凝滞。 嵇漱羽的视线在嵇承越和褚吟之间扫了个来回,最终定格在那鼓鼓囊囊的超市购物袋上,嘴角牵起,“都这么晚了,还没吃饭吗?” 嵇承越脸上的闲适淡去,避而不答,“你们怎么来了?” 谢婉华的目光迅速在他身上扫过,重点在他腰腹位置停留了一瞬,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责备,更多的是担忧,“听说你出院了,过来看看。伤怎么样了?怎么这么晚还出来吹风?” “没事了,恢复得挺好,”嵇承越的回答简短,听不出太多情绪,“就是下来随便走走,透透气。” 气氛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僵持。 谢婉华看着儿子疏离的态度,几不可闻地轻叹。 嵇漱羽将母亲的反应尽收眼底,转向嵇承越时声调缓和了些许,“妈不放心你,非要过来看看。打你电话没接,我们就直接过来了。” 嵇承越这才想起什么似的,摸出手机看了一眼,“静音了,没注意。” 褚吟站在嵇承越身侧,清晰感知到他身体一瞬间的紧绷。她下意识往他身边靠了靠,手指轻轻勾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 嵇承越感受到她指尖的微凉和那份无声的支持,反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力道有些重,仿佛在汲取力量。他看向对面,语气依旧平淡,送客之意明显,“看过了,我很好。时间不早了,你们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谢婉华神色难掩受伤,唇瓣微启,最终还是嵇漱羽抢先开口,从容不迫的样子倒真有几分长姐的风范,“那个妈给你炖了鸡汤,我上去帮你热一下,你跟小久刚好一起喝点。” 这话说得周全,既表达了关心,又将褚吟也纳入其中,让人难以拒绝。 嵇承越沉默片刻,终是侧身让开条方便通过的小道,“随你。” 四人相继步入电梯。 数字无声跳动,映在光可鉴人的梯门上,分割着四个人的倒影。 进门后,嵇漱羽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客厅。 公寓整洁得近乎冷清,唯沙发一隅随意搭着的薄毯与并排放置的靠枕,透出几分生活气息。 “我去把汤热上。” 嵇漱羽语气自然,提着保温桶便朝开放式厨房走去,熟稔得像是在自己家。 谢婉华于沙发落座,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姿态有些拘谨。她望着嵇承越,“伤口还疼得厉害吗?医生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能完全恢复?” “还好。” 嵇承越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身体微微后靠,手随意搭在扶手上,是一个疏离而防卫的姿态。 褚吟默默去厨房倒了三杯水过来,轻置每人面前。透明的玻璃杯底接触茶几,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厨房传来轻微的响动,是嵇漱羽打开橱柜寻找汤碗的声音。她动作不疾不徐,每一个声响都清晰可闻,无形地填充着客厅里弥漫的沉默。 谢婉华捧起水杯,却没有喝,指尖摩挲着微凉的杯壁,“你爸爸本来也想来的,临时有个推不掉的应酬。” 嵇承越眼皮都没抬,“嗯。” 难堪的静默再度蔓延。 谢婉华努力寻找着话题,目光落向一直静坐在嵇承越旁侧的褚吟身上,像是找到了救星,“小久最近工作忙不忙?还要照顾阿越,辛苦你了。” “不辛苦,妈,”褚吟微笑应答,“公司里我主要处理些决策性的工作,时间上还算灵活。” “那就好,那就好”谢婉华连连点头,话题似乎又走到了尽头。她看着儿子冷峻的侧脸,那些准备好的关切话语都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为一句,“你也要注意身体,别太累着。” 这时,嵇漱羽端着一个白瓷汤碗从厨房走出来,浓郁的鸡汤香气随之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她将汤碗轻轻放在嵇承越面前的茶几上,金黄的汤色,面上漂着几颗饱满的红枣和枸杞,热气氤氲。 “趁热喝点。”她站直身体,目光平静地看着弟弟。 嵇承越垂眸看着那碗汤,没动。 “他刚在楼下走了会儿,医生说轻微活动后最好稍坐片刻再进食,”褚吟能感受到他身上释放出来的抵触,连忙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瓷碗的边缘,“汤有点烫,晾一下正好。” 她没有直接替嵇承越拒绝,也没有强迫他接受,只是提供了一个合理而充满关怀的缓冲。 嵇承越搭在扶手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瞬。 嵇漱羽的视线转向褚吟,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锐利得像能穿透皮囊,直抵内心。随即,她脸上重新浮现那种无懈可击的浅笑,“还是小久想得周到。” 谢婉华似乎也松了口气,连忙附和:“对对,晾一晾,不急。” 嵇漱羽不再坚持,优雅地在母亲身边坐下,端起自己那杯水,抿了一口,跟着自然而然地环顾四周,说出的话像是随口一提般自然,“阿越,其实今天来,还有件事。你这次受伤,虽说没伤到要害,但失血不少,总归是伤了元气。你住在这里,虽说有翁姨偶尔过来,总归不够周全。墨徽园那边人多,照顾起来也方便,环境也安静,更适合静养。你觉得呢?” 话音落下,客厅里有一瞬间的凝滞。 谢婉华看向儿子,膝上的手指不自觉收紧了些。 嵇承越听完,脸上没有丝毫意外的神色,甚至极浅地勾了一下唇角,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没有看嵇漱羽,而是将视线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这是谁的意思?” 他问,目光缓缓转回,依次掠过母亲,最后定格在嵇漱羽脸上,“爸的?妈的?还是爷爷的?” 他的问题如此直接,剥开了那层温情脉脉的关怀外壳,直指核心。 嵇漱羽和谢婉华显然都因这过于直白的询问而怔了一下。前者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随即恢复平静。后者则下意识地避开了嵇承越的目光,指尖掐得更紧。 嵇漱羽正要开口,声音却被打断。 “好。” 嵇承越吐出一个字。 简单,干脆,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这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回答,像一块石头投入寂静的水面。 谢婉华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嵇漱羽那完美的从容也出现了一丝裂痕,她看着弟弟,审视着他脸上那过于平静的神情,似乎想从中找出点什么。 嵇承越没有理会她们的惊诧,他端起面前那杯已经不再冒热气的水,指尖摩挲着微凉的杯壁,目光重新投向窗外,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疏离。 “什么时候搬?” 他问,听不出喜怒。 客厅里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夜声作为背景。 褚吟看向嵇承越,他侧脸的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冷硬,让人窥不透真实情绪。 嵇漱羽短暂的错愕后,迅速恢复了惯常的从容。 她轻轻将一缕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既然你同意了,那自然越快越好。明天我让昼叔叔带人过来帮忙收拾?” “不必兴师动众,”嵇承越拒绝得干脆利落,“没什么需要特别收拾的。一些日常用品和衣物,我和褚吟自己处理就行。”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断。 这不是商量,是通知。 谢婉华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只是低声道:“那也好,你们自己安排。需要什么,随时给家里打电话。” 嵇承越“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他端起面前那碗已经不再滚烫的鸡汤,用勺子轻轻搅动了一下,金色的汤汁漾开圈圈涟漪,浓郁香气再次弥漫开来。但他并没有喝,只是象征性地动了动勺子,便又放下。 “汤很好,谢谢妈。” 他开口,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像是完成了一个必要的流程。 嵇漱羽适时站起身,“时间不早了,不打扰你们休息。” 她看向谢婉华,“妈,我们走吧。” 谢婉华跟着起身,“你们好好照顾自己。” 褚吟跟着嵇承越将她们送到门口。 门关上的瞬间,玄关处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仿佛重新流动起来,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质感。 她转过头,看向身旁的嵇承越。 他背靠着入户门板,微微仰头,闭着眼睛,喉结滚动了一下,下颌线绷得有些紧。 她没有立刻追问,只是安静地站着,等待他主动开口。 良久,嵇承越缓缓睁开眼,对上她探究而安静的目光。 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容里没什么温度,却伸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指尖带着一丝凉意。 “吓到了?”他问。 褚吟摇摇头,反手握住他微凉的手指,“只是有点意外。” 她顿了顿,“你答应得太快了。” 嵇承越低笑一声,短促而轻,含自嘲意味。他牵着她往客厅走,重新在沙发上坐下,“他们希望我回去,那我就回去。” “那你”她迟疑着,“真的想回去吗?” “想不想,不重要,”他侧头看她,“他们提了,我答应了,事情就定了。拖下去,无非是多几次这样的‘突然来访’和‘关心’。” “真的没关系吗?”她仍不放心,“回墨徽园。” 嵇承越垂眸,宽慰道:“不过是换个地方住而已,在哪里养伤不是养?” “我明白了,”褚吟深吸一口气,“我陪你。” 嵇承越凝视着她,眼底那层薄冰在她的坚定中悄然融化,漾开一丝真实的暖意。他捏了捏她的指尖,低低应了一声,“好。” 紧绷的气氛似乎随着这个字的落下而缓和了些许。嵇承越的目光转向那碗渐渐失去温度的鸡汤上。金黄的油星凝结在表面,枸杞和红枣沉在碗底,原本诱人的香气也变得稀薄。 他静默地看了片刻,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可惜了。”他说。 褚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以为他是觉得浪费了心意,忙道:“想喝的话,我明天可以试着帮你热一下,或者” 顿了顿,声音因为羞赧不自觉低了下去,“我也可以学着炖。” 嵇承越挑眉,眼底漾开真实的笑意,故意逗她:“哦?大小姐这是要往贤妻良母方向发展了?” 褚吟脸颊微热,嗔怪地瞪他一眼,“爱喝不喝!” “喝,当然喝,”嵇承越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声音里尽是满足,“不过比起鸡汤,我现在更想吃点别的。” “嗯?”褚吟一时没反应过来。 嵇承越松开她,目光投向厨房方向那个被遗忘的超市购物袋,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某人刚才不是馋麻辣烫馋得眼睛都绿了?” 被他这一打岔,方才因嵇家人到访而凝滞的气氛瞬间活跃起来。 褚吟眼睛一亮,立刻从他怀里跳起来,“对哦!差点忘了!” 两个人一起走进厨房,嵇承越虽然动作比平时慢些,但坚持要亲自操作。他挽起袖子,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熟练地拆开包装,烧水,处理食材。 褚吟则在一旁打着下手,递个盘子拿个勺子,目光时不时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暖黄的灯光下,他垂眸看着锅里咕嘟咕嘟冒泡的清汤,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显得格外柔和。 这一刻,什么墨徽园,什么复杂家事,仿佛都被隔绝在这烟火气十足的厨房之外。 远处的客厅里,两道毛茸茸的身影如同小炮弹般先后从卧室窜了出来。 是国庆和千金。 这一猫一狗方才被暂时请进了主卧,此刻大约是闻到了食物的香味,迫不及待地出来查看情况。 两个小家伙,一个追一个躲。 国庆从沙发背上一跃而下,千金紧随其后,庞大的身躯在转向时不小心撞到了沙发角落堆着的几个靠垫。只听“啪嗒”一声轻响,一个被埋在靠垫下的平板电脑滑落下来,掉在了地毯上。 大概是之前使用后没有完全关闭,只是进入了休眠状态。 原本黑暗的屏幕骤然散发出光芒,清晰地显示着之前未关闭的财经新闻页面,加粗的黑色标题异常醒目—— 【独家快讯:昊蓝集团重大投资决策失误,南美项目巨额亏损!资金链疑似断裂,恐引发连锁反应?】 第70章 周末, 搬家事宜进行得异常顺利。 嵇承越的东西本就不多,大多是新添置的衣物和日常用品,褚吟的则精简出数个行李箱, 由专人打包运送, 整个过程都进行得非常安静迅速。 西厢房早已收拾妥当。 嵇承越推开那扇让他曾经无比熟悉的厚重木门, 脚步在门槛处微微一顿,目光扫过室内,随即,唇边浮起一抹几乎看不清的弧度。 跟上一次被迫留宿时相比,这间卧室确实“干净”了许多。老爷子那些价值不菲的收藏级字画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素雅的墙面。 只是 他缓步走入, 视线掠过那些显然是新添置的物件,床头柜上最新款的智能助眠灯,墙角立着的、品牌标志明显的空气净化器,衣帽间里悬挂得一丝不苟、连吊牌都还未拆的当季新款服装,甚至小客厅的茶几上,还摆着一套他多年前随口提过一句不错的某大师手工烧制茶具。 处处透着精心准备的痕迹,却也处处透着一种刻意的、试图弥补什么的生硬。 褚吟跟在他身后进来, 同样察觉到了这种微妙的不协调。这里的空间比锦耀的主卧还要大上许多, 陈设昂贵精致,无可挑剔,却冷冰冰的, 缺乏真正的生活气息,特像一间布置得极其用心的酒店套房。 嵇承越走到窗边,指尖拂过窗棂上细腻的木雕纹路,那里纤尘不染。 “看来这次,是下了血本。”他语气平淡, 听不出什么情绪,像在评价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他几乎能想象到,负责布置的人是如何绞尽脑汁,揣摩着他的喜好,却又不得要领,只能堆砌品牌和价值,试图营造出一种“我们很关心你”的假象。 嵇承越转身,背对着窗外透进来的、经过庭院树木过滤后显得有些清冷的光线,看向褚吟。 “还习惯么?”他问。 褚吟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望向窗外。庭院深深,景致雅致,却也寂静得过分。 “地方很好,”她实话实说,“就是太安静了点。” 比起锦耀顶层开阔的城市视野和偶尔传来的属于都市的喧嚣,这里更像一个被精心打造出来的孤岛。 嵇承越闻言,似是笑了笑。他伸手,揽住她的肩,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安静点好,”他低下头,声音就响在她耳边,带着点随性的慵懒,却又像藏着别的什么,“适合养伤。” 也适合看清楚一些事情。 他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口,但褚吟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侧头看他。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眼睛里沉淀着一些她看不太分明的暗色。 她没有追问,只是顺势靠在他身侧,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那方被规矩框住的庭院景致。 既来之,则安之。 只是不知道,这片看似平静的深宅大院,等待着他们的,又会是什么- 夜幕低垂,墨徽园内的灯火次第亮起,将古朴的飞檐斗拱和精心修剪的庭院映照得一片通明。 家宴设在宴客厅,长长的红木餐桌映着顶灯清冷的光,餐具摆放得一丝不苟,间距精准得如同丈量。 褚吟随着嵇承越步入餐厅时,意外地发现主位上已然端坐一人。 正是嵇家真正的掌舵人,嵇老爷子嵇岳。 他身着深色中式褂衫,头发梳得一丝不乱,面容清癯,不怒自威,手中缓缓盘着两枚深色核桃,发出规律的细微摩擦声。 这是褚吟第一次正式见到这位只在传闻中听过的老爷子,她敏锐地察觉到,在老爷子目光扫过来的瞬间,身旁嵇承越的脊背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气氛在老爷子存在感极强的笼罩下,显得格外凝滞。 “回来了?”老爷子的声音洪亮,带着久居上位的沉稳,“伤怎么样了?听说恢复得还行?” 嵇承越神色如常,走上前,微微颔首,“爷爷。没什么大碍了,劳您挂心。” “坐吧,都坐,”老爷子摆了摆手,视线又转向褚吟,打量了一番,那目光谈不上锐利,却带着审视的重量,“这就是褚家的丫头?嗯,不错,坐。” 褚吟得体地问候了一句,在嵇承越身侧的位子坐下。 谢婉华和嵇漱羽也在座,嵇叙林似因公未能出席。席间,老爷子俨然是绝对的中心。 菜肴被佣人鱼贯送入,精致考究,香气扑鼻,但餐桌上流动的空气却依旧滞重。 嵇岳动筷后,其他人才开始用餐。他吃得不多,注意力似乎总在嵇承越那边。 “这道虫草花炖乳鸽,最是温补,你多喝点。”老爷子示意佣人给嵇承越盛汤。 “谢谢爷爷。”嵇承越接过,用小勺舀着,喝得缓慢。 “嗯,多吃点这个清蒸东星斑,蛋白质高,对伤口愈合好。”没过多久,老爷子又亲自用公筷夹了一大块鱼肉,放到嵇承越面前的碟子里。 “好。”嵇承越应着,动作依旧从容,将那块鱼肉细细拆解,送入唇间。 “还有这个鲍汁扣花菇” “这个翡翠虾仁” 老爷子似乎将对孙子的所有关切,都化作了席间不断夹菜、劝食的行动。他问着伤情,说着各种食材的滋补功效,语气不能说不真诚,姿态不能说不关心。 可褚吟在一旁静静看着,心却一点点沉下去。 老爷子夹来的菜,几乎堆满了嵇承越面前的小碟。他不断地劝食,却很少真正去听嵇承越简短的回应,更像是在完成一项“关怀”的任务。他提及的每一个滋补方子,都像是从某个标准清单里照搬出来,透着一种程式化的生硬。 而嵇承越,自始至终应对得无可挑剔。无论老爷子说什么,夹来什么,他都平静接受,道谢,然后缓慢地进食。他没有流露出丝毫不耐,也没有刻意推拒,仿佛一台设定好程序的精密仪器。 但褚吟看得分明。 他咀嚼的动作越来越慢,眉心在无人注意时蹙起过一两次,那是伤口被坐姿压迫或仅仅是疲惫时下意识的反应。他握着筷子的指节,因为持续维持一种得体的姿态而微微泛白。他喝汤时,喉结的滚动都带着一种克制的艰难。 这顿晚餐,对他而言,不是享受,更像是一场消耗心神的应酬。那些精心烹制的、本该滋养身体的佳肴,此刻都成了无形的负担。 席间的谈话,也大多围绕着老爷子的询问展开。 问嵇承越公司近况,问褚吟家中长辈安好,问一些无关痛痒的时事。 话题浮于表面,气氛看似和睦,却始终隔着一层什么,无法触及深处。 老爷子似乎努力想营造一种祖孙融洽、家庭和睦的氛围,但他的每一次“关心”,都像重锤落在棉花上,得不到预期的回应,反而让那无形的隔阂愈发清晰。 终于,这顿漫长的家宴接近尾声。 佣人撤下残羹,换上清茶。 老爷子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看向嵇承越,“既然回来了,就安心住下。缺什么,直接跟你妈或者你姐说。把身体彻底养好,才是正理。” “知道了,爷爷。”嵇承越应道,声音里听不出波澜。 老爷子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回到西厢房,关上房门,将外面那片沉静到令人窒息的奢华彻底隔绝。 嵇承越几乎是立刻松开了绷了一晚上的弦。 他走到沙发旁,没有坐下,而是抬手,有些烦躁地松了松领口,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肩背的线条透出一种卸下伪装后的疲惫。 褚吟没有立刻开灯,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默默走到他身边。 “没吃好吧。”她轻声,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嵇承越转过身,在昏暗中对她扯出一个笑,“还好。” 灯光亮起,柔和的光线驱散了角落的黑暗,也让他脸上那抹无法掩饰的倦意无所遁形。 褚吟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身走向衣帽间,准备拿换洗衣物。手伸进外套口袋时,指尖却触碰到了一个微凉而熟悉的油纸包。 她动作一顿,接而慢吞吞地拿了出来。 正是晚餐时,她趁无人注意,悄悄从桌上那份几乎没人动过的、做得异常精巧的桂花定胜糕上,快速掰下两块,用干净油纸巾包好,藏进口袋里的。 当时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或许是看到他几乎没碰什么点心,又或许是那甜腻的香气勾起了在四中附近那家糖水铺的回忆,想着他或许会需要一点真正能慰藉肠胃的东西。 她拿着那个小小的油纸包,走到嵇承越面前,摊开手掌。 “喏,”她看着他,眼神清澈,“刚才顺手拿的。我看你晚上没吃多少东西。垫一垫吧,免得半夜胃不舒服。” 嵇承越的目光落在那个小小的油纸包上,愣了片刻。 他伸手,接过那个还带着她体温和衣物淡香的油纸包,打开后里面是两块已经有些压扁变形,却依旧散发着淡淡甜香的点心。 他拿起一块,送入口中。 细腻香甜的豆沙馅混合着桂花的香气在唇齿间化开,甜得恰到好处,远比今晚席上任何一道珍馐都更抚慰人心。 他慢慢咀嚼着,没有立刻说话。 空旷而安静的卧室里,只有他细微的吞咽声。 吃完一块,他才抬眼,望向一直静静看着他的褚吟,唇边终于漾开一个真正抵达眼底的弧度。 “很甜。”他说。 简单的两个字,却仿佛包含了千言万语。 褚吟也微微笑了起来,拿起另一块点心,自己咬了一小口,“嗯,是挺甜。” 她看着他吃完,将另一块也递过去,“还有。” 嵇承越接过,却先伸手,用指腹轻轻揩去她唇边不小心沾到的一点豆沙馅。 他的动作很轻,目光却沉静专注。 “褚吟,”他开口,“留在这里,可能会看到、听到很多不那么愉快的事。” 褚吟迎上他的视线,没有回避,“我知道。” “也许比你想的更复杂。” “那又怎样?”她微微扬起下巴,灯光落进她清澈的眼底,映出坦然的坚定,“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 70-80 第71章 晨光微熹。 褚吟端着一个小托盘, 轻轻推开西厢房卧室的门。托盘上放着一只青瓷大碗,热气袅袅升起,带着食物的暖香。 嵇承越刚好从浴室出来, 发梢还带着湿气, 看到她和托盘上的碗, 有些讶异地挑眉。 “醒了?正好,快趁热吃。”褚吟将托盘放在小厅的桌上,招呼他过来。 嵇承越走近,目光落在那个海碗上,碗里铺着煎得金黄的荷包蛋、几片火腿,还有翠绿的青菜。他不由好奇问:“今天怎么这么好兴致, 又亲自下厨?” 褚吟抬起眼,认真看着他,“今天你生日啊。” 嵇承越拿着毛巾擦头发的动作微微一顿。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只听得见窗外清晨的鸟鸣。 他放下毛巾,走到桌边坐下,声音比平时低缓了些:“是么我都快忘了。很多年没正经过生日了。” 语气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但褚吟却觉得心口像是被针轻轻扎了一下。她在他旁边的凳子上坐下, 声音放得很软,却格外坚定,“没关系, 以后我都陪你过。” 闻言,他怔怔偏过头。 清晨的光线在她脸上镀了层柔和的轮廓,那双总是清亮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真挚的承诺。他唇角弯了弯,没说什么,拿起筷子。 拨开覆盖在上面的煎蛋和火腿, 露出底下根根分明的面条。 只是这面条的形状 嵇承越的动作停住,盯着碗里那弯曲卷绕、熟悉无比的形态看了两秒,随即肩膀微微抖动,低低地笑出了声。 “这就是褚大小姐亲手做的长寿面?”他夹起一撮那明显是方便面面饼煮开的面条,眼底的笑意满得快要溢出来,戏谑地看向身旁瞬间耳根泛红的人。 褚吟有些窘迫地摸了摸鼻子,强装镇定,“那个这个这个煮起来快嘛!而且,意头到了就行,形式不重要!” 她越说声音越小,自己都觉得这解释有点苍白。天知道她起了个大早,对着食谱研究了半天,最后还是败给了时间和手艺,只能选择最“便捷”的方式。 嵇承越看着她微红的脸颊和那副“理不直气也壮”的模样,笑声更加愉悦。他非但没有嫌弃,反而觉得这碗“别具一格”的长寿面,比任何山珍海味都来得珍贵。 “嗯,说得对。”他止住笑,跟着低下头,大口吃了起来。 面条煮得软硬适中,汤底虽然简单,却透着家常的温暖味道。 嵇承越吃得很香,连汤都喝了不少。 吃完最后一口,他放下碗,抽过纸巾擦了擦嘴角,然后看向一直紧张注视着他的褚吟。 “味道不错,”他伸手,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摩挲了下,“谢谢。” 褚吟正要开口,院门外传来脚步声。老管家站在月洞门前,躬身道:“二少爷,老爷子请您去趟书房。” 嵇承越脸上的柔和顷刻褪去。 他起身,整理了下衣襟,方才那份难得的松弛已不见踪影。 “我去去就回。” 褚吟目送他离去的身影,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碗沿。碗底还残留着些许余温,可这院中的晨雾仿佛突然冷了几分。 他这一去,时间不短。 褚吟将碗筷送回厨房,又折返西厢房,从随身携带的文件袋里抽出几份材料,靠在窗边的沙发上看了起来。 当嵇承越推门回来时,看见的便是这幅景象。 晨光透过窗棂,落在她专注的侧脸和摊开的纸张上。 他脚步微顿,有些意外,“今天不用去公司?” 褚吟将文件合上,放到一旁,抬头迎上他的视线,“不去了。今天想偷个懒。” 她顿了顿,像是随口问起,“爷爷找你,是有什么事吗?” 嵇承越走到她身边,伸出手,将她颊边一缕不听话的发丝别到耳后,“没什么要紧的,就是问了问伤口的恢复情况,叮嘱了几句好好休养。” 他的回答轻描淡写,仿佛刚才在书房那段时间,真的只是一场寻常的祖孙关怀。 褚吟看着他,没有错过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晦暗,但她没有追问下去。她太了解他了,若他不想说,问也无益。 “哦,”她应了一声,转而提起另一个话头,语气轻松了些,“那正好,今天你生日,最大。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或者想去的地方?” 嵇承越似乎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俯身靠近她,手肘撑在她身侧的沙发靠背上,将她圈在身前,嘴角勾起那抹熟悉的坏笑,“特别想做的?有啊。”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卧室的方向。 褚吟脸颊微热,伸手抵住他靠近的胸膛,嗔道:“跟你说正经的呢!” “我很正经,”嵇承越低笑,“不过既然大小姐想安排,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搬回来也有快一周的时间了,我这足不出户都快发霉了,刚好今天天气不错,陪我去个地方?” “去哪儿?” “暂时保密,”他卖了个关子,站起身,也将她拉了起来,“去换身舒服点的衣服,我们出门。”- “拳击馆?” 站在一家看起来颇有年头的专业拳击俱乐部门前,褚吟看着入口处斑驳却充满力量的招牌,有些诧异地转头看向嵇承越。 这和她预想中该有的生日活动,相去甚远。 “嗯。”嵇承越应了一声,跟着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推开那扇沉重的隔音门。 俱乐部内部空间开阔,空气里弥漫着汗水、皮革和消毒水混合的独特气味。正值上午,人不多,只有零星几个身影在器械区或拳台旁挥洒汗水。 嵇承越显然是这里的常客,前台工作人员看到他,熟稔地点头示意,目光在褚吟身上短暂停留,露出了些许好奇。 他没有过多寒暄,直接领着褚吟穿过器械区,走向更里面的一片专属区域。这里更安静,设备也更新。 “先去换衣服?”嵇承越递给她一个干净的储物柜手环。 褚吟接过,没有多问,依言走向更衣室。等她换好一身简洁利落的运动装出来时,嵇承越已经站在一个悬挂的巨大沙袋前,正在缠绕手部绷带。 他同样换上了黑色的运动背心和长裤,紧实的肌肉线条在灯光下展露无遗,腰腹处愈合不久的伤口被绷带边缘略微覆盖,留下淡淡的痕迹。动作间,肩背和手臂的肌肉随之起伏,充满力量感。 看到褚吟出来,他停下动作,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她走到他身边,好奇地摸了摸沙袋表面,忍不住调侃:“生日来打拳?嵇少爷的庆祝方式还真别致。” “活动一下,出出汗,总比坐在家里有意思,”嵇承越将缠绕好的绷带展示给她看,嘴角扬起一个明亮的弧度,“想学吗?我教你。” 他的眼睛在训练馆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格外亮,带着一种纯粹的、近乎少年气的热情,这和他平时截然不同。 “我?可以吗?”她看着那个沉重的沙袋,有些跃跃欲试,又有些不确定。 “当然。”他拿起另一副绷带,示意她伸出手。 他的动作很熟练,专注地为她缠绕,指尖偶尔擦过她的手腕内侧,带来一阵微妙的触感。 “基础很重要,保护好自己。” 绷带缠好,他带她站到沙袋前,“来,我先教你最基础的站姿和握拳。” 嵇承越的手臂从她身侧环过,大手包裹住她攥起的拳头,仔细调整她拇指的位置,“手指这样扣住,对,别让拇指露在外面,不然容易受伤。” 他指导得很耐心,每一个细节都不容马虎。 褚吟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热度和稳健的心跳,鼻间全是他身上清冽好闻的气息,混合着运动场馆特有的皮革味。这过于亲密的距离让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节奏,脸颊也有些发热。 “站稳,膝盖微曲,重心放低一点。”嵇承越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腿侧,示意她调整姿势。 褚吟听话照做,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动作上。 “很好。” 他似乎很满意,退开半步,抱着手臂欣赏了一下她的预备姿势,眼底含着笑意,“现在,试着朝沙袋打一拳,用肩膀和腰腹的力量带动手臂,别只用胳膊使劲。” 她深吸一口气,回想着他刚才说的要领,拧腰转肩,一拳挥出。 “砰!” 拳头落在沙袋上,发出一声不算太响的闷响,反作用力震得她手腕微微发麻。 “不对,发力顺序错了。”嵇承越再次上前,这次,他的手掌直接贴上了她的腰侧和小腹,温热的掌心透过衣物熨烫着她的皮肤。 “感受这里,核心收紧,从这里开始发力,像这样——”他扶着她的腰胯,带着她做了一个缓慢的扭转示范。 这个动作几乎是将她半圈在怀里,她的耳根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身体也有些僵硬。 “专心点,褚同学。”嵇承越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明显的戏谑,显然很享受她此刻的窘迫。 褚吟定了定神,有些不甘示弱,依循着他引导的发力方式,再次出拳。 “砰!”这一次,声音响亮了不少,沙袋也明显晃动了一下。 “有进步!”嵇承越赞许道,松开了扶在她腰上的手,改为轻轻捏了捏她的肩膀,“保持这个感觉,再来几次。” 褚吟被他鼓励的眼神看得心头一热,仿佛被注入了力量,开始认真地对着沙袋练习起来。虽然动作还显生涩,但每一次出拳都比上一次更有力,更协调。 嵇承越就站在一旁看着,只会在她偶尔因为发力过猛而身形不稳时,适时地伸手扶住她的手臂或后背。 他的触碰总是恰到好处,既给了她支撑,又不会过度干扰。 练了十几分钟,褚吟有些气喘吁吁,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她停下来,用手背擦了擦汗,转头看向嵇承越,眼睛亮晶晶的,带着运动后的兴奋光彩。 “怎么样?嵇教练,我还算是个可造之材吧?” 嵇承越递给她一瓶水,嘴角噙着笑,“天赋异禀,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褚吟被他逗笑,接过水喝了几口。 清凉的水滑过喉咙,缓解了燥热。 她放下水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他腰腹间被绷带覆盖的位置,笑容微微敛起。 “你的伤真的可以吗?刚才你做示范动作的时候”她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担忧。虽然他一直表现如常,但她还是怕他牵扯到伤口。 嵇承越顺着她的视线低头看了看,随即无所谓地活动了一下肩膀,“早说了没事,这点运动量还不如我们” 话说到一半,他故意顿住,冲她眨了眨眼,未尽之语充满了暧昧的暗示。 褚吟的脸“唰”地一下又红了,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伸手想轻轻戳一下他伤处附近以示警告,又怕真的碰疼他,手指在半空中犹豫了一下。 她跟着收回手,转而轻轻戳在他结实的手臂上,“少不正经。我是认真的。” 嵇承越笑着抓住她戳来的手指,顺势将她拉近。 “知道你认真。但今天是我生日,寿星说了算,” 他握着她的手指,引导她抚过自己腰腹绷带的边缘,“你看,真的没事。倒是你” 他话音一转,另一只手忽然揽住她的腰,轻松将她带得转了半圈,变成他从背后环抱着她的姿势。下巴轻蹭过她的发顶,呼吸扫过她耳廓。 “刚才那个右勾拳,动作漂亮是漂亮,就是下盘还不够稳,” 他的手掌稳稳贴在她小腹,热度穿透薄薄的运动服,“力量要从这里发起,贯穿到拳头。” 他带着她,缓慢而有力地做出一个出拳的示范。 这个姿势比方才更亲密,她觉得他是故意的。 “你这样,我怎么专心学。”她小声抗议,手肘轻轻往后顶了顶他,力道却软绵绵的。 嵇承越低笑,“那就别专心学。” 他侧过头,唇贴上她的耳垂,用气音说:“专心感受我就好。” 褚吟下意识想转头看他,却被他固定在怀里动弹不得。他带着她又打了几拳,动作越来越慢,指导的意味渐渐变了质,更像是一种缠绵的依偎。 “嵇承越,” 她忍不住叫他的名字,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娇嗔,“你到底是在教我打拳,还是” “是什么?” 他明知故问,手臂收得更紧,嘴唇若有似无地擦过她敏感的颈侧。 褚吟缩了缩脖子,脸颊绯红。 周围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起来,带着汗水的咸涩和他身上独特的清冽气息,混合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催化剂。 她忽然鼓起勇气,趁他稍稍放松力道,猛地转身面对他。因为动作太急,额头差点撞上他的下巴。 两人距离极近,鼻尖相碰,呼吸彻底交融。 她仰着脸,眼睛里闪着不服输的光,又带着点羞涩的挑衅,“寿星最大,是吧?那寿星能不能认真点教学?我可是付了学费的。” “学费?” 嵇承越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你付了什么?那碗长寿面?” 褚吟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一触即分。 “这个,够不够?” 她强装镇定,但闪烁的眼神和迅速蔓延到脖子的红晕出卖了她。 嵇承越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眼底涌起更浓的笑意和更加炽热的光芒。 他扣在她腰后的手猛地收紧,将她彻底按向自己,“不够。” 话音未落,吻已经落下。 不同于她刚才那个青涩的偷袭,这个吻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和深入骨髓的渴望。 他含住她的下唇,轻轻吮吸,然后用舌尖顶开齿关,长驱直入。 训练馆的灯光白晃晃地照着,远处偶尔传来器械碰撞的声响,更反衬出这一隅的静谧与火热。汗水顺着额角滑落,分不清是谁的,咸湿的味道在唇齿间弥漫,却奇异地催生出更多悸动。 褚吟起初还象征性地推拒了一下,很快便在他热烈的攻势下溃不成军。她手臂不由自主地环上他的脖颈,开始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嵇承越才喘息着稍稍退开,额头抵着她的,看着她被吻得红肿湿润的唇瓣,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得意和满足,“现在,学费两清了。” 褚吟气息不稳,嗔怪地瞪他一眼,那眼神水光潋滟,毫无威慑力,反而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无赖” “只对你,” 他又在她唇角偷了一个吻,终于心满意足地松开她,转而牵起她的手,“走吧,寿星饿了,带你去吃好吃的。” 离开拳击馆时,日头已升得老高。 嵇承越走在她身侧,手指自然地穿过她的指缝,十指交扣。 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叠着投在柏油路面上。 蓦地,嵇承越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他脚步未停,用空着的那只手掏出手机,瞥了眼屏幕,跳跃的来电显示,是嵇叙林。 嵇承越目光在那名字上停顿一瞬,指尖划开接听,将手机贴至耳边,“爸。” 电话那头传来嵇叙林平稳的声线,不知说了些什么。 嵇承越听着,脸上那点运动后的闲适淡去,眉宇间看不出什么变化,只是握着褚吟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了些。 “知道了,”他应道,声调平稳,“晚上几点?好,我们会准时到。” 通话结束,他收起手机,视线转向褚吟。 “我爸,”他解释道,目光落在她脸上,“让我们晚上回墨徽园吃饭。你曾祖母,还有爷爷、爸妈,褚岷都在。” 这消息有些突然。 褚吟微怔,两家长辈齐聚,阵仗不小。 嵇承越像是读出她心中所想,补了一句,“说是给我过生日。” 第72章 褚吟和嵇承越在外面简单用了顿午餐, 便直接回了墨徽园。 车刚驶入大门,便觉出与往日不同的喧闹。佣人们步履匆匆,捧着各式精致的餐点、酒水穿梭往来, 就连廊下都新换上了寓意喜庆的琉璃宫灯。处处透着用心, 却也处处透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浮于表面的热闹。 嵇承越下了车, 目光淡淡扫过眼前这番景象,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那弧度极浅,未及眼底便已消散,只余一片沉静的凉意。 褚吟走在他身侧,能清晰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与这喧闹格格不入的疏离。他什么都没说, 但她就是知道,眼前这一切在他看来,恐怕更像一场精心排演的戏。 两个人穿过庭院,往西厢房走去。沿途遇到忙碌的佣人,纷纷停下问好,眼神里却多少带着点小心翼翼。 回到房内,关上门, 将那片虚假的喧哗隔绝在外。嵇承越走到窗边, 推开半扇支摘窗,恰好能望见主院方向,那里人影绰绰, 布置宴席的动静更大。 “阵仗不小。” 他望着窗外,此时正有两个园丁小心翼翼地将一盆开得正艳的名贵兰花搬至显眼处。 褚吟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毕竟是你的生日。” “生日?”嵇承越低低重复了一遍,视线从窗外收回, 落在她脸上,“你觉得,他们是真的记得今天是我生日,还是需要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将两家人聚在一起,展示所谓的‘家庭和睦’?” 他现在已经完全不避讳在她的面前表达自己的不满。 “也许”褚吟斟酌着开口,想找些安慰的话,却发现任何言语在这会儿都显得过于苍白。 最终,她只是自然地将手滑入他的掌心,轻轻握住。 他侧头看她,眼底的冷意稍稍融化,反手将她的手攥得更紧。 她没再多言,只是用力回握了一下,传递着无声的支持。 晚宴时分,宴客厅灯火通明,两家长辈均已落座。褚吟的曾祖母、爷爷褚敬山、父母、弟弟褚岷,以及嵇家的嵇岳、嵇叙林、谢婉华及嵇漱羽俱在,场面隆重。 褚吟与嵇承越相携而入,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姐!姐夫!你们可算来了!”一个充满活力的声音响起,正是褚岷。他笑着快步迎上来,熟稔地拍了拍嵇承越的手臂,非常直率,“姐夫,你什么时候回国的?回来了也不吱一声,太不够意思了吧!” 这话一出,宴客厅内霎时静了几分。 坐在不远处的谢婉华闻言,脸上掠过明显的困惑,她放下茶杯,温和开口:“回国?什么意思?阿越他之前不是因为受伤一直在静养吗?” 瞬间,几道目光都聚焦到了嵇承越身上。 褚吟心头一紧,下意识看向身侧的人。 嵇承越脸上不见半分慌乱。他轻轻握了握褚吟的手,随即松开,上前一步,面向众人,姿态端正,语气沉稳而清晰:“爷爷,爸,妈,还有曾祖母。” 说完,跟着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歉礼,“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之前没有说明实情。” 他抬起眼,目光坦然,“我前段时间受伤住院,怕你们担心,也怕影响曾祖母寿宴的喜庆,所以对外称是紧急出国公干。实际上,我一直都在国内静养。让各位长辈挂心,是承越的不是。” 这番话,将缘由归结于“怕长辈担心”,既全了孝心,又合理解释了之前的隐瞒。姿态放得低,理由也给得足。 小老太太陆启芳端坐上首,右手搭在圈椅的雕花扶手上,听他说完,眼角的皱纹舒展了些许。她自然是知晓内情的,此刻却只作初次听闻,和蔼笑道:“你这孩子,心思重。我们这些老家伙是容易操心,可也没那么不经事。下回可不许这样了,一家人,有什么难关不能一起担着?” 她言语间没有半分责备,只有全然的包容与一点点不赞同的关切,完美地扮演了一个刚刚知晓真相、心疼小辈的长者角色。 褚敬山点点头,语气沉稳,“年轻人有自己的考量,懂得体恤长辈是好事。” 褚承钧与宋卿柔对视一眼,也顺着话头关切了几句。 嵇岳面色沉静如水,只微微颔首,“既已无碍,日后行事更需稳妥。” 嵇叙林看了儿子一眼,眼神复杂,终究没说什么,只抬手示意,“都坐吧。” 谢婉华似乎还想细问,被身旁的嵇漱羽轻轻按住了手背。嵇漱羽笑容得体,自然地转移了话题:“既然人都到齐了,就先入席吧。今天可是特意为阿越准备的。” 气氛重新活络起来。 晚宴在看似和乐的氛围中开始。席间推杯换盏,交谈声不绝于耳。 小老太太胃口不错,将褚吟还有嵇承越夹的菜都吃了个一干二净,褚敬山偶尔和嵇岳聊几句往事,褚承钧跟嵇叙林谈论着经济动向,宋卿柔则与谢婉华说着些家常。 酒过三巡,佣人端上一个精美的蛋糕。 嵇岳清了清嗓子,举杯起身,“今日家宴,一是为承越庆生,祝他日后顺遂安康,二来” 他目光扫过在场众人,“也是借此机会,两家齐聚一堂。看到小辈们和睦,我们做长辈的,也就安心了。” 众人随之举杯。 蛋糕很快分切完毕,宴席接近尾声。 长辈们移步茶室继续叙话,小辈们则稍得自由。 褚岷凑在嵇承越旁边,兴致勃勃地聊着近期车展上的新款跑车,褚吟偶尔插话,目光却不着痕迹地落在不远处茶室的方向。 那里,谈笑声隐约传来,气氛似乎依旧融洽。 一名佣人安静上前,将一盏刚沏好的热茶放在嵇承越手边的矮几上。他正听着褚岷说话,随手端起茶盏,凑近唇边。 就在这时,茶室里原本和缓的交谈声里,清晰地传来了嵇岳那把沉稳且不容错辨的嗓音,话题已然转变。 “当年给阿越那笔资金,初衷不过是让他在外面历练一番,碰碰钉子,磨磨性子,”嵇岳呷了口茶,语调平缓,像在陈述一桩寻常旧事,“谁能料到,这孩子倒是弄出了个SIM,还折腾出点名堂。” 褚敬山呵呵一笑,接话道:“阿越确实有能力,年轻人敢想敢干,不容易。” 褚承钧也点头附和:“SIM这几年的发展有目共睹,他的眼光和魄力,我们都看在眼里。” 嵇承越端着茶盏的手停在半空,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低垂的眼睫,看不清其中神色。他只是静静听着,那瓷白的杯壁与他修长手指几乎融为一体。 紧接着,嵇岳的声音再次响起,不重,却带着一锤定音的份量,“不过,到底是自家的根基更重要。昊蓝这边正是用人之际,SIM也是时候收回来,正式并入集团旗下了。整合资源,也好应对接下来的局面。” “砰”的一声轻响,并非茶杯碎裂,而是嵇承越将茶盏不轻不重地放回了矮几上。盏底与木质桌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叩击声,打断了褚岷尚未说完的话。 他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唇角还维持着那恰到好处的浅笑,可周身的气压却在瞬间低了下去,一种无形的冷意弥漫开来。 褚岷下意识噤声,有些无措地看了看姐夫,又看了看自己的姐姐。 褚吟的心骤然揪紧。她清晰地看到了嵇承越眼底一闪而过的冰芒,以及他放下茶杯时,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的青白色。 茶室里的谈话还在继续,似乎并未察觉到外间这片刻的凝滞。那关于“并入”、“整合”的字眼,如同冰冷的楔子,钉入了原本看似温情的夜晚。 嵇承越缓缓站起身,“我出去透透气。” 他动作不急不缓,甚至顺手理了理袖口并不存在的褶皱。就在他即将经过那间灯火通明的茶室时,里面传来了嵇岳沉稳的唤声。 “阿越。” 嵇承越脚步顿住,在原地停滞了一瞬,才缓缓转身,面向茶室门口。 室内,几位长辈的目光齐齐落在他身上。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微微躬身,“爷爷。” 嵇岳端着茶杯,隔着氤氲的热气看着他,“关于SIM并入集团的事,你怎么想?毕竟是你一手做起来的,总该听听你的意见。” 茶室里安静下来,连褚敬山也放下了茶杯,看向门外的年轻人。 嵇承越站在光影交界处,廊下的灯在他挺直的鼻梁一侧投下淡淡的阴影。他闻言,嘴角缓缓向上牵起一个极标准的弧度,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合情合理的提议。 “我怎么想?”他轻轻重复了一遍,随即点了点头,语气舒缓,带着点奇异的赞赏,“爷爷真是深思熟虑,用心良苦。”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的反应,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无聊的任务。他再次转身,没有任何留恋,大步走进了庭院深沉的夜色之中,将那满室的僵硬与无声的惊涛骇浪,彻底抛在了身后- 夜色渐深,墨徽园门口,两辆轿车静静停驻。褚家众人准备离去。 褚吟站在车边,与父母弟弟道别。 宋卿柔轻轻拢了拢女儿的肩,低声道:“进去吧,夜里风凉。” 褚承钧点了点头,目光沉稳。 褚岷则冲她眨了眨眼,比了个“电话联系”的手势。 目送父母上车,褚吟正欲转身,却见曾祖母陆启芳并未随众人一同坐进车内。小老太太立在廊下阴影处,朝她招了招手。 褚吟快步走过去,微微俯身,“怎么啦?还有什么吩咐?” 陆启芳没有立刻说话,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亮,缓缓投向灯火尚明,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壁障的宴客厅方向。 她伸出手,干燥温暖的掌心轻轻覆在褚吟手背上。 “小久,”陆启芳开口,每个字都落得清晰,“今晚这顿饭,吃得可还明白?” 褚吟心头微动,抬眼望向老人。 陆启芳脸上不见平日慈霭笑意,眼神锐利得像能穿透表象,“说是给小越那孩子过生日,你爷爷,你爸妈,还有我,坐在这里,成了什么?” 她略顿,“成了架在他脖子上的刀,逼他点头的势。” 褚吟呼吸一滞。 曾祖母看得分明,将那层温情脉脉的遮羞布彻底掀开。 “嵇家那老头子,好算计,”陆启芳唇角牵起,分辨不出是赞是讽,“当着我们褚家所有人的面,提那并吞产业的事。小越若当场翻脸,是不敬尊长,不顾两家情面,更是驳了你娘家在场所有人的颜面。他若忍下,这苦果,便只能生生咽下去。” 夜风拂过,带来庭院中草木的微涩气息。 陆启芳收回目光,重新落回褚吟脸上,眼神深邃,“那孩子方才离席时,心里怕是浸着冰碴子。” 她拍了拍褚吟的手背,“小久,你既选了他,有些事,便不能只看表面。这高门大宅里的风,从来不是直的。” 言尽于此,陆启芳不再多言,在她的搀扶下,从容坐进车内。 褚吟独自立于原地,看着车子缓缓驶离,尾灯融入浓稠夜色。曾祖母的话在耳边反复回响,字字清晰,剥开了这场家宴所有的伪装。 她转过身,望向西厢房那片沉寂的黑暗,没有迟疑,迈步走了过去。 她的步伐很快,裙摆在夜风中拂动。 此刻,她只想尽快回到那个人身边。 第73章 褚吟推开西厢房卧室的门, 里面空无一人。 灯光温顺地亮着,映照着一室寂静,连空气都仿佛凝滞不动。床上被子铺得整齐, 完全没有被人躺过的痕迹。 她退出卧室, 转而走向书房。 书房里同样空荡, 只有书架上的书籍沉默地排列着,书桌上那盏台灯还亮着,投射出一圈昏黄的光晕,照亮了桌面上几份摊开的文件,却不见她想找的人。 心头那点不安开始扩散。 她又去了健身房,甚至查看了客房和茶室, 每一个可能的地方都找遍了,依旧没有嵇承越的身影。 整座西厢房安静得可怕,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回廊里发出轻微回响。 他是被今晚那场名为庆生、实为施压的宴会逼走了吗? 这个念头像冰锥一样刺进心里。 褚吟站在庭院中央,夜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带来一丝凉意。她摸出手机,找到那个熟悉的号码拨了出去。 听筒里传来冗长的忙音,一遍又一遍, 始终无人接听。 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 她不死心, 又接连拨通了郑允之、原胥,甚至沈词的电话,然而他们此刻都像约好了一般, 无一人应答。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冰冷提示音,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助感将她笼罩。 夜色愈发深沉,墨徽园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沉默地吞噬着光线和声音。 褚吟站在原地,握紧手机, 指节泛白。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向主宅后方那片通常用于停靠车辆的区域。 她立刻转身,步履匆匆地穿过庭院,朝着车库的方向走去。车库感应灯应声亮起,冷白色的光线倾泻而下,将偌大的空间照得如同白昼。 那辆线条嚣张、颜色扎眼的布加迪果然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地面上一道浅浅的轮胎擦痕,十分刺眼。 他真的走了。 褚吟僵在原地,跟着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点开手机里的定位软件,那是之前她被方书磊尾随,结果误伤了嵇承越后,为了方便联系才互相共享的。 屏幕上的地图迅速加载,一个闪烁的光标在城市的另一端。 嵇承越去了Simwor的总店。 悬在半空的心,并没有因为找到他的位置而完全落地,反而被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攫住。 他身上的伤还在恢复阶段,医生明令禁止烟酒,他怎么能 下一秒,她不再犹豫,快步走向自己的车。 引擎启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驶出墨徽园沉重的大门,汇入夜晚的车流。 半小时后,车子停在Simwor门口,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浪隔着厚重的门板都能隐约感受到。 褚吟推门而入,目光锐利地扫过拥挤的舞池和卡座,最终定格在通往楼顶露台的旋转楼梯上。 她径直往上走,然而当她即将踏上最后一级台阶,伸手去推那通往露台的厚包门时,一名身形高大的侍应生却忽然出现挡在了门前,抬起的手臂拦住了她的去路。 “抱歉,褚小姐,”侍应生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顶层露台今晚暂不对外开放,请您理解。” 褚吟心头一紧,目光试图穿透那扇门,想要看一看里面究竟是何状况。 “我找人。”她试图保持冷静,语气却难掩急切。 侍应生依旧维持着拦阻的姿势,笑容不变,“很抱歉,今晚露台有私人安排,不接待任何客人。请您返回楼下区域。” 私人安排?清场? 褚吟可以肯定,嵇承越就在里面。 以他的性子,在那种场合下离开,必然会找一个绝对安静、无人打扰的地方。 情急之下,她不再迂回,直视着侍应生的眼睛,道:“我找嵇承越。我是他太太。” “太太?”侍应生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更大的为难取代。他显然受过严格叮嘱,或者说,里面的命令不容他违抗。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硬着头皮重复:“褚小姐,您别为难我。里面真的不方便,没有老板的允许,谁也不能进。” 褚吟的耐心在这一刻彻底消耗殆尽。 就在侍应生以为她会继续纠缠或放弃离开时,她却做出了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没有再试图硬闯,也没有高声争辩,而是猛地向旁边迈了一步,踮起脚尖,将自己整个人贴近了冰凉的磨砂玻璃窗。她用手掌拢在眉骨上方,最大限度地贴近窗面,努力向里望去。 露台内的景象终于模糊映入了她的眼帘。 只见嵇承越深陷在宽大的沙发里,身体微微前倾,指间一点猩红在昏暗中明灭不定,缕缕青灰色的烟雾升腾,模糊了他低垂的侧脸。 他面前的茶几上,赫然摆放着好几瓶已经开启的烈酒,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折射出危险的光芒。有的瓶子已经空了一半,有的酒杯里还残留着未饮尽的残液。 郑允之、原胥、沈词几个人围坐在旁边,却都沉默着,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作。空气凝滞,只有烟在无声燃烧。 褚吟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些酒瓶远比他指间那点猩红更让她心惊肉跳。 焦急瞬间冲垮了理智,她猛地转身,再次面对那名尽职尽责的侍应生,声音因急切而微微拔高,“让我进去!他现在不能喝酒,你听见没有?” 侍应生被她骤然爆发的情绪慑住,脸上的笑容僵住,只剩满眼的为难和固执,手臂依旧横亘在门前,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褚小姐,真的不行” 就在这僵持不下之际,厚包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一条缝。 郑允之探出头来,显然是被门口的动静吸引。他一眼就看到了正与侍应生对峙、眼圈微微发红的褚吟,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 他眉头一拧,伸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侍应生的后脑勺,“杵这儿当门神呢?没点眼力见!” 跟着侧身让开通道,对着褚吟立刻换上另一副表情,带着点安抚,“快进来。别理这没眼色的家伙。” 侍应生挨了一下,有些懵,但见郑允之发了话,立刻讪讪地放下手臂,低头退到一边。 郑允之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压低声音,斥道:“看清楚了,这是老板娘!以后眼睛放亮点!” 说完,他不再理会侍应生,对着褚吟做了个“请”的手势。 褚吟此刻也顾不上其他,郑允之的话像是一道特赦令,她立刻侧身从他让开的缝隙中快步走进了露台。 嵇承越察觉到有人靠近,懒懒抬眼。看到是她,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压抑,接而出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她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伸手,将那个浸着几片青柠的水晶杯递到鼻前嗅了嗅。 “还好你没喝酒。”她低声说,语气里是卸下担忧后的轻微责备,更多的是心疼。 嵇承越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那杯水,扯了扯嘴角,“答应过你要小心的。”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褚吟的到来像一颗石子投入沉寂的湖面,打破了原本压抑的僵局。 郑允之挠了挠头,冲原胥和沈词使了个眼色,三人默契地站起身。 “那什么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我们先撤了。”郑允之干咳两声,拍了拍嵇承越的肩膀,没再多说,拉着另外两个人迅速离开了露台,将空间彻底留给他们。 门轻轻合上,隔绝了楼下隐约的音乐声。 褚吟在嵇承越身边的空位坐下,没有立刻说话。她的目光落在他指间那点即将燃尽的香烟上,烟灰积了长长一截,摇摇欲坠。 嵇承越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默然将烟蒂捻灭在水晶烟灰缸里,动作有些缓慢,带着一种筋疲力尽后的迟滞。 “对不起,”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烟草灼过的沙哑,“让你担心了。” 他没有看她,视线落在远处城市模糊的光晕上。 褚吟的心被这句话狠狠揉碎了。她看着他被夜色勾勒的侧影,那绷紧的下颌线像是用尽全部力气维持的体面。明明他自己正被巨大的失落和愤怒啃噬,却还在为她的担忧道歉。 她忽然无法忍受这种小心翼翼的周全,不由倾身向前,轻轻环住了他。 没有言语,只是将脸颊贴在他微凉的颈侧,手臂在他背后收拢,将他整个人拥住。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 久到嵇承越原本微微僵直的脊背,在她无声的环抱中,一点点松懈下来。他终于低头,将额头抵上她单薄的肩膀,深深埋入她颈窝温热的气息里。 他闭上眼,呼吸间全是她身上干净清甜的味道,像一场无声的安抚,缓慢地渗透进他紧绷的神经,涤荡着那些翻涌的情绪。 露台风大,他感觉到她瑟缩了一下。 “冷了?”他问。 她点点头。 他松开她,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肩上。外套还带着他的体温和气息,将她整个人裹住。 “我们回去?”他站起身,朝她伸出手。 褚吟看着他悬在空中的手,骨节分明,干净有力。她将自己的手放进他的掌心,“好。” 他牵着她,走下楼梯,穿过依旧喧闹的俱乐部,走向门外。郑允之几人远远看着,没有上前打扰。 夜风扑面,他为她拉开车门,护着她坐进副驾,然后绕到驾驶座。 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空调运作的微弱声响。 在一个红灯前停下,嵇承越转过头,忽然说:“那碗长寿面,其实很好吃。” 褚吟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忍不住笑了,“骗人。” “真的。”他也笑了,眼底有细碎的光。 第74章 褚吟跟着嵇承越回了锦耀顶楼的公寓。 墨徽园那压抑的氛围绝不利于他此刻的状态, 这里才是能让他真正放松下来,并且属于他们自己的空间。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当天夜里, 嵇承越竟毫无征兆地发起了高烧。 褚吟被身边滚烫的体温惊醒, 伸手一探, 摸到他额头一片灼人的湿热,心下顿时一沉。 “嵇承越?”她轻声呼唤,打开床头灯。 灯光下,他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对于她的呼唤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意识已然昏沉。 褚吟立刻起身, 一边用湿毛巾物理降温,一边抓过手机,毫不犹豫地联系了汐山园那边的医生。她声音尽量保持平稳,但指尖的微颤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焦灼。 医生来得很快,提着急诊药箱,在褚吟灼灼的目光注视下,不敢有丝毫怠慢, 立刻为嵇承越进行检查。 他轻轻揭开嵇承越腰腹间的纱布, 仔细观察了伤口的愈合情况,又用听诊器听了心肺,测量了体温和血压。 “伤口恢复得其实不错, 没有明显的感染迹象,缝合处也很干净,”医生放下听诊器,语气平和地告诉褚吟,“小姐可以稍微放宽心, 问题不出在这里。” 褚吟稍稍松了口气,但看着嵇承越依旧昏沉难受的样子,心又提了起来,“那怎么会突然烧得这么厉害?他晚上在外面待了很久,是不是着凉了?” 医生沉吟片刻,一边准备退烧针剂,一边问道:“小姐,嵇先生最近是不是经历了什么情绪上的巨大波动?或者精神上承受了比较大的压力?” 褚吟愣住了,眼前立刻浮现出今晚家宴上那看似和睦实则刀光剑影的一幕,以及嵇承越离席时那冰冷隐忍的背影。 她抿了抿唇,没有详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是有些事。” 医生了然地叹了口气,“这就对了。身体是不会骗人的。巨大的情绪冲击、长期积压的精神压力,或者突然的放松,都可能导致免疫系统暂时紊乱,从而引发应激性的发热。这在临床上很常见,尤其是对于平时习惯性压抑自己情绪的人。”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卧室方向,语气带着医者的温和与提醒,“嵇先生这次发烧,根源恐怕不在肉-体上的伤,而在这里。” 他指了指心脏的位置。 “我给他用了退烧针,体温应该会慢慢降下来。接下来让他好好休息,保证睡眠,饮食清淡。最重要的是”医生目光恳切地看着褚吟,“环境要放松,心情要舒缓。有些结,药物是解不开的。” 送走医生,褚吟回到卧室。 床头的灯光调得很暗,柔和地笼罩着嵇承越沉睡的侧脸。因为高烧,他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嘴唇也有些干裂,看着十分憔悴。 她拧了条温毛巾,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额角和脖颈的汗水。他的体温依旧烫得吓人,但在药物作用下,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呼吸也渐渐趋于平稳。 看着他昏睡中依旧难掩疲惫的样子,褚吟心疼不已。 本想守着等他退烧,但干坐着只会让自己更加焦灼。她想起还有几封紧急的工作邮件需要回复,便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 来到客厅,她习惯性地去拿自己的包,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笔记本电脑和平板都放在墨徽园西厢房的书房里。折返卧室看了一眼依旧沉睡的嵇承越,她打消了回墨徽园取东西的念头。 犹豫片刻,她走进了书房。嵇承越的书桌整洁得近乎冷冽,那台台式电脑她不太想动,目光便落在了桌角处他常用的平板电脑上。 平板长时间未使用,已经自动关机。 她找到充电线接上,等待开机的间隙,心里还惦记着卧室里的人。 屏幕亮起,她指尖划过,准备调出邮件应用。然而,或许是心绪不宁,动作有些急躁,指尖不小心误触了屏幕角落另一个财经新闻应用的图标。 应用瞬间跳转,加载出最新的财经头条界面。 下一秒,褚吟的目光凝固了。 屏幕上,加粗的黑色标题异常醒目。 【独家快讯:昊蓝集团重大投资决策失误,南美项目巨额亏损!资金链疑似断裂,恐引发连锁反应?】 心脏猛地一沉,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 她忽然想起来,那天她和嵇承越去超市买麻辣烫的食材之前,他靠在沙发上,手里抱着的平板,屏幕幽幽亮着,停留的似乎就是这个页面。 当时她只匆匆一瞥,并未在意,以为他只是在处理寻常的公事。 原来原来那么早,他就已经知道了。 知道了昊蓝内部可能存在的巨大危机,知道了那份看似“关怀”实则“逼迫”他回墨徽园静养、进而顺势提出合并SIM的背后,可能隐藏着怎样紧迫的现实压力和家族算计。 所以,在家宴上,当嵇老爷子提出要将SIM并入昊蓝时,他才会是那种反应,不是突如其来的愤怒,而是一种早已预见到结局,却仍被至亲的算计寒了心的冰冷与疏离。 褚吟握着平板,指尖微微发凉。 屏幕上的文字像一根根冰冷的针,刺破了她之前对这场“生日宴”仅存的一丁点幻想。 她关掉新闻页面,沉默地将平板放回原处,充电线也仔细理好。 此刻,工作的心思早已烟消云散。 褚吟转身,快步走回卧室,才发现嵇承越不知何时已经醒了。他歪着脑袋,正缓缓环顾着四周,脸上带着一丝还未反应过来的迷茫。 “醒了?”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温度似乎降下去一些,但依旧有些温热。她松了口气,柔声问,“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嵇承越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久未进水的沙哑,“好多了。” 他尝试撑起身子,却被她轻轻按了回去。 “别乱动,在打针呢,”她拿起搁在床头的水杯,小心地扶起他的脑袋,递到他唇边,“慢慢喝。” 他就着她的手,小口小口地喝着水,干裂的嘴唇得到滋润,脸色似乎也好看了些许。喝完后,他重新躺好,目光再次扫过房间,终于将疑惑问出了口,“我们这是回锦耀了?” “嗯,”褚吟在床边坐下,握住他没有输液的那只手,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然后抬眼,目光坚定地看着他,“嵇承越,我们搬回来住,好不好?不回墨徽园了。” 嵇承越似乎愣了一下,深邃的眼眸凝视着她,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探寻,最终化为一片沉静的温柔。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指,回答:“好。” 这个字吐得干脆利落,带着一种卸下重负后的轻松。 得到他肯定的答复,褚吟脸上立刻绽放出明媚的笑容,像是驱散了所有阴霾的阳光。她倾身过去,用脸颊贴了贴他温热的脸侧,然后开始细数着未来的安排,语调轻快,充满了期待。 “等你这次彻底痊愈了,我们就回汐山园住。我妈她最近跟一位退了休的粤菜老师傅学煲汤,手艺突飞猛进,特别是那道灵芝炖鹧鸪,说是最补气血,就等着你回去好好给你调理呢。”她说着,仿佛已经闻到了汤盅里飘出的浓郁香气。 “还有曾祖母,她老人家最近不知怎么,迷上了那种童话风格的立体拼图,就是带尖顶城堡和透明翅膀小精灵的那种,拼得那叫一个废寝忘食,还总念叨着一个人拼没意思,眼花手慢,就缺个有耐心的搭子。这个重任,非你莫属了。”她想象着嵇承越和曾祖母相对而坐研究拼图的画面,嘴角弯弯。 “曾爷爷前几天跟老伙计组团出国度假去了,爷爷现在连个下棋的伙伴都找不到,昨天还跟我抱怨,说棋盘都要落灰了。”她故意叹了口气,眼里却闪着俏皮的光。 “我爸呢,他又托人弄来了几盆奇奇怪怪的植物,叫什么‘天舞’、‘火焰龟背锦’的,名字听着就玄乎,神神秘秘地养在花房里,谁也不让碰,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就等着我们回去帮他品鉴品鉴,其实啊,就是想显摆。”她模仿者褚承钧得意又故作神秘的样子,逗得自己先笑了。 最后,她狡黠地眨了眨眼,补充道:“哦,对了,还有褚岷那小子,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突然放弃打电动,说要精进桌球技术,天天泡在桌球房里练球,嚷嚷着要找你这位高手切磋,一雪前耻呢。你可得做好准备。”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声音柔软,描绘着一幅幅充满烟火气和家庭温暖的画面。每一个细节,每一句看似平常的唠叨,都像是在他冰冷的心湖中投下一颗暖石,漾开层层涟漪。 嵇承越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 高烧后的疲惫依旧萦绕不去,身体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但心底那股因至亲算计而冰封的寒意,却在她温柔的话语中一点点消融、瓦解。 墨徽园的冰冷华丽,与汐山园的温暖琐碎,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一个试图榨取他的价值,一个只想给予他安宁。 他看着眼前这个为他构筑着温暖归处的女孩子,看着她眼底细碎的光和毫不掩饰的关切,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包裹了他。 他抬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拇指指腹温柔地擦过她的眼下。 “好,”他再次应道,声音低沉而缱绻,带着无比的郑重,“都听你的。等好了,我们就回家。” 回那个有汤羹香气、有拼图乐趣、有棋局对弈、有奇花共赏、有家人笑语的,真正的家。 第75章 褚吟几乎守了整夜, 直到天际泛白,确认嵇承越的体温稳稳降回正常区间,才抵不住倦意, 蜷在床边沉沉睡去。 再睁眼时, 卧室内已铺满午后暖金色的阳光。 她下意识就想弹坐起来查看身侧之人的状况, 却发现自己被一股不容挣脱的力量牢牢圈禁在原处。嵇承越的手臂横过她的腰际,将她整个人密不透风地锁在怀里,睡得头发有些凌乱的脑袋埋在她颈窝附近,呼吸平稳悠长。 这拥抱太过用力,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僵硬,仿佛生怕她在睡梦中消失一般。 褚吟挣了挣, 非但没松动,那手臂反而收得更紧。她无奈侧过头,恰好撞进一双清醒的眼眸里,幽深黑澈,正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她,也不知醒了多久。 “你”她在他紧密的怀抱里艰难转身,变成面对他的姿势, 抬手便抚上他的额头, 细细感受掌下的温度,又贴了贴自己的作比较。确认真的没有反复,悬了一夜的心才算彻底落回原处。 “我没事了。”嵇承望低声回应, 目光始终胶着在她脸上。 “还好,没再烧起来,”褚吟松了口气,想起要紧事,“你饿不饿?我打电话让翁姨过来做些吃的。” 说着, 她伸长手臂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指尖努力探出,却总差那么一点距离。 尝试几次未果,她只好放弃,轻轻拍了拍他箍在自己腰上的手臂,“嵇承越,你先松开,我拿一下手机。” 嵇承越还是没有松手,并将脸埋进她颈窝,蹭了蹭,闷闷地吐出两个字,“不用。” “什么不用,你不饿吗?”褚吟被他这孩子气的举动弄得有些好笑。 “饿,”他承认,温热的气息拂过她颈侧敏感的肌肤,“但不想别人来。” “那总不能不吃东西”褚吟话未说完,便感觉环在腰间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他整个人像是藤蔓般缠绕上来,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摆明了不肯放人。 “再躺一会儿。”他低声要求,闭着眼,下颌抵在她发顶,姿态是全然的依赖与占有。 褚吟怔了怔,随即明白过来。 这场病抽走了他平日的冷静自持,卸下了所有防备,流露出最原始的不安和需要。他此刻不需要精心烹制的餐点,不需要任何外人的打扰,只需要她在身边,填补那份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的空洞。 心尖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她不再试图挣脱,放松了身体,温顺地依偎回去,抬手回抱住他精瘦的腰身。 “好,”她妥协了,脸颊贴着他胸膛,听着那平稳有力的心跳声,“那就再躺一会儿。” 两个人相拥着,又在被褥的温暖和彼此的体温中依偎了片刻。窗外的日光缓慢移动,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斑。 最终还是褚吟的肚子先发出了轻微的抗议,打破了这份静谧。 嵇承越闻声,低低笑了一下,这才终于松开了手臂。褚吟红着脸坐起身,这次顺利地拿到了手机,给翁姨打了电话。 翁姨来得很快,提着新鲜的食材,安静利落地在厨房忙碌开来。不久,食物的香气便弥漫在公寓里,驱散了病气带来的沉闷。 饭菜上桌,是看着清淡实则费了不少心思的营养餐。 嵇承越胃口不错,安静地吃着。 褚吟看着他逐渐恢复血色的脸,心里踏实了许多。 饭后,褚吟换好外出的衣服,理了理衣摆,对坐在客厅的嵇承越说:“那我出门了哦。” 嵇承越几乎是立刻站起身,“我跟你一起去。” 他记得她昨晚说过要从墨徽园搬出来的事情。 “不行,”褚吟拒绝得很干脆,随即走到他面前,将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你刚退烧,需要休息。而且收拾的东西又不多,我一个人足够了。” 嵇承越眉头微蹙,显然不放心她独自返回那个地方,但自己的身体状况确实不容逞强。 他沉默地看着她走向玄关,就在她伸手准备开门时,却忽然叫住了她,“褚吟。” 褚吟停住动作,回身望向他,“嗯?” 嵇承越并未多言,转身进了卧室。 片刻后再出来,手中多了个牛皮纸信封。 “这个,”他的视线落在信封上,停顿一瞬,才悠悠递给她,“帮我拿给妈。” 那信封看起来平整而普通,没有任何标识或文字,封口处也并未粘合。 褚吟接过,指尖触到纸张特有的微凉与挺括。她没有多问,只是迎上他的目光,轻轻点头,“好。” 她将信封小心地收进随身的贝壳包内层,拉好拉链。 嵇承越伸手帮她整理了下额前的碎发,弯了弯唇,“早点回来。” “收拾完就回。”褚吟眉尾翘起,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笑容,转身推门而出- 褚吟回到墨徽园西厢房,开始着手收拾行李。 她的东西大多都还放在行李箱内,因此很快便整理妥当。随后,她拉开嵇承越的床头柜抽屉,打算将他的一些私人用品也一并带走。 抽屉里的东西摆放得整齐有序,她小心地将眼镜、充电器等物一一放入收纳袋。就在她准备合上时,眼角余光瞥见最里侧躺着一本深蓝色的绒面相册。 她轻轻将它取出,翻开。 相册内页有些泛黄,记录着时光的痕迹。 前面几乎都是些集体照,直到她翻到最后一页,动作停住。 那是一张单人照,照片上的男孩约莫五六岁的样子,穿着小西装,打着领结,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襟危坐在一张雕花椅子上。那眉眼轮廓,已然有了如今嵇承越的清冷模样,只是脸颊还带着孩童的圆润,眼神干净,透着一种过早的严肃,紧抿着嘴唇,看起来像是刚参加完什么重要会议。 褚吟看着那张故作老成的小脸,忍不住弯起嘴角。她立刻拿出手机,对准照片拍了一张,打开微信,找到嵇承越的对话框,点了发送。 几乎是片刻功夫,手机就震动了一下。 【嵇承越:从哪里找到的?】 褚吟指尖轻快地点着屏幕:【某人的床头柜抽屉里。嵇承越,你怎么小时候就这么有范儿了?】 嵇承越回了个无言以对的表情。 褚吟不依不饶:【为什么都不笑一下?】 【嵇承越:那时候拍照,摄影师是爷爷请的,要求必须端正。】 【褚吟:借口。明明很可爱。】 【嵇承越:删掉。】 【褚吟:偏不。我要设成聊天背景。】 【嵇承越:大小姐,请注意你的行为。】 褚吟看着他这带着警告又无可奈何的回复,正想再逗他几句,门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谢婉华的声音响起:“小久?在收拾东西吗?” 她心头一跳,下意识将相册合上塞回抽屉,迅速关了微信界面,将手机屏幕按熄。她转过身,谢婉华已站在了房门口。 褚吟猜在她的车开入墨徽园的下一秒,就已经有人将她回来的事情通知了嵇家的其他人,或者说这本就是守株待兔,只待她和嵇承越自投罗网。 但她不露声色,嘴角依旧扬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妈?您怎么过来了?” 谢婉华立在门框投下的阴影里,目光掠过褚吟身后半开的行李箱,并未立即接话。她缓步走进房间,视线在略显空荡的室内扫过,最终落回褚吟脸上。 褚吟立刻领会了她的意图,“嵇承越没一起回来,他还在锦耀休息。” 谢婉华点点头,继续问道:“你们这是准备搬回去?” “是。”褚吟回答得清晰明确,手上继续将一件衬衫平整地放入箱中。 谢婉华静默片刻,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精心打理却略显萧瑟的庭院,“小久,我知道你们心里有疙瘩。昨晚家宴上的事,老爷子有他的考量,我” 褚吟折叠衣物的动作没有停,布料在她手中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这些话像早已准备好的台词,每个字都透着刻意的圆融,试图将昨晚那场近乎逼迫的算计包裹上温情的外衣。 她没应声,任由那份沉默在房间里蔓延。 谢婉华转过身,看着褚吟忙碌的背影,又补充道:“况且,SIM若能并入昊蓝,资源整合,对阿越未来的发展也未必没有益处。老爷子考虑得终究长远些。” 拉链划上的声音有些刺耳。 褚吟直起身,胸腔里那股压抑了一整夜的火气,终究是没能摁住。她转向谢婉华,目光清亮,却带着灼人的温度。 “妈,”她开口,每个字都像在冰水里浸过,“嵇承越昨晚发高烧,汐山园的医生来看过,说是情绪冲击太大,长期压抑导致的免疫紊乱。” 她紧紧盯着谢婉华的眼睛,不容她回避,“翁姨是当初您从墨徽园拨过去照顾他的人,我不信她没有通知您。从昨晚到现在,您过问过一句他的身体状况吗?哪怕一句?” 谢婉华的表情出现了一丝细微的变化,嘴唇微动,似乎想解释什么。 但褚吟没有给她机会,语气变得更加锐利,“您刚才说了那么多,为爷爷解释,为家族考量,可您有没有想过,您的儿子他或许也需要一句来自母亲的、真心的关切?” 房间内霎时安静下来。 谢婉华站在原地,面对褚吟连珠炮似的诘问,那维持得体的面容上,终于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僵硬。她看着褚吟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失望与质问,一时竟失了言语。 褚吟不再看她,弯腰拿起自己的包,从里取出那个牛皮纸信封,平稳地递了过去,“这是嵇承越让我转交给您的。” 谢婉华垂眼看向那个信封,指尖触及微凉的纸张。她拿出里面的东西,一张边缘已磨损的深色银行卡,静静躺在掌心。 “这是?” 褚吟的视线掠过那张卡,窗外疏淡的光线落在她睫毛上。 方才在过来的路上,她在好奇心的促使下,有用指腹仔细地摩挲过信封的表面,凭着大概的轮廓,再结合之前跟沈词见面后得知的那些旧事,便能猜出里面放着的是什么。 “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嵇承越当年出国时,您给他的那张副卡,”她说,“他从头至尾,没有用过里面的一分钱,想必这就是昨晚爷爷所说的‘那笔资金’。现在,物归原主。” 闻言,谢婉华颤巍巍地收紧五指,攥住那张卡。 她抬起眼,目光复杂,试探着开口:“他让你把这个给我。你全都知道了?” 褚吟迎着她的视线,面容如同一潭深水,不见半分涟漪。她红唇微启,吐出清晰而冷淡的字句,“我该知道什么?” 谢婉华仔细审视着褚吟的表情,那里面只有纯粹的疏离和尚未完全褪尽的愠怒,看不出任何伪饰或隐藏。她心下稍定,迅速敛起方才泄露的情绪,“没什么。” 褚吟推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 脚步即将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她猝然驻足。 行李箱的滚轮声戛然而止。 她转过身,目光直直投向仍立在原处的谢婉华。 “我在国外那几年,”褚吟开口,“如果哪个月的开销比往常少了,我妈一定会立刻打越洋电话过来,絮絮叨叨问我是不是受了委屈,钱够不够花,生怕我在外面有一丁点不好。” 她微微停顿,看着谢婉华脸上最后一点血色缓缓褪去。 “嵇承越在国外这么多年,卡里的钱一分未动。作为主卡的持有人,想必您早就知道了吧。” 话音落下,不再停留。 褚吟径直走出墨徽园厚重的大门,傍晚的风迎面拂来,带着街市隐约的喧嚣,吹散了她从宅邸里带出的最后一丝沉闷。 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走向自己停靠在路边的车,目光却骤然定住。 车旁,一道颀长身影静立。 夕阳的余晖为他周身镀上一层浅金,他穿着简单的衬衫长裤,身形似乎比昨日清减了些,脸色也带着病后的些许苍白,但那双看向她的眼睛,却清晰澈然,沉静如水。 不是本该在公寓休养的嵇承越,又是谁。 她愣在原地,一时间竟忘了动作,眼睁睁看着他朝自己走来。 嵇承越走到她面前,伸手,非常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 “收拾好了?”他问,视线在她脸上细细巡睃,仿佛在确认什么。 褚吟点了点头,三五秒后才反应过来,“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打个电话给我,等久了吧?” 说着她从包里摸出手机,屏幕解锁的瞬间,通知栏里密密麻麻涌入的未读消息提示让她微微一怔。 全是嵇承越发来的微信。 从她发出的最后那条玩笑话之后,隔了几分钟,他发来一个问号。 又过了大约十分钟,他问:【收拾得顺利吗?】 接着是:【看到回话。】 【褚吟?】 【还在墨徽园?】 最后几条的时间间隔越来越短,语气也从最初的询问逐渐染上了不易察觉的焦灼。 褚吟这才恍然记起,先前关于那张幼时照片的轻松谈笑,被谢婉华的突然出现骤然打断,她便再没看过手机。他后续发来的这些询问,全都石沉大海。他定然是猜测她在这墨徽园内可能遭遇不快,抑或是被为难,这才顾不得自己病体初愈,急匆匆赶来。 一股温热的暖流,瞬间冲散了方才在室内积聚的所有寒意和郁气。 她刚想开口解释这小小的“失踪”,嵇承越却已先一步开口:“一个人待着无聊,就出来找你。正好,一起去吃饭。” 他语气平淡寻常,仿佛真的只是闲来无事所以过来接她,绝口不提自己那片刻的担忧与焦灼。 褚吟到嘴边的话便咽了回去,被他这轻描淡写的姿态带偏了注意力,“吃饭?你才刚好,能出去吃吗?不如还是回锦耀,让翁姨——” “不用,”嵇承越截断她的话,另一只手已为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发现一家店,你应该会喜欢。” “什么店?” “麻辣烫。” 褚吟正要坐进车里的动作一顿,抬眼看他,满是诧异,“麻辣烫?” 嵇承越将她那点不可思议尽收眼底,唇角牵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嗯。超豪华版本。” “超豪华?”这个词从他口中说出,自带一种奇异的反差感,褚吟果然被勾起了兴趣,“有多豪华?” 他俯身,帮她系好安全带,抬眸时,眼底映着车外流转的灯火,和她好奇的眉眼。 “有小青龙,有鲍鱼,有青口贝”他报出菜名,神情十分认真,“还有和牛,据说汤底是熬足时辰的老母鸡浓汤。” 褚吟听着这份堪称“奢侈”的麻辣烫菜单,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想象着那些矜贵食材挤在红油滚滚的麻辣烫碗里的画面,再对上嵇承越那张一本正经的脸,方才在墨徽园残留的最后一丝压抑也烟消云散。 “嵇承越,”她眼角弯起,“你真是” 她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他只是看着她明媚的笑颜,伸手轻轻拂过她颊边被风吹乱的一缕发丝。 “走吧,”他关上车门,绕回驾驶座,“去尝尝看,是不是名副其实。” “可是你病才刚刚好,不能吃麻辣的。” “我可以原味,或者番茄。” “麻辣烫不健康。” “鸡汤还不健康吗?” “肯定不如翁姨做的营养餐好。” “那我看你吃。” “可以!^o^” 第76章 日子水波不兴地过了一阵子。 这天, 褚吟刚到下班时间,就利落地关闭电脑,将桌面文件归置整齐, 拿起包和外套准备离开办公室。 指尖刚触到门把手, 办公室的门便被人从外面推开, 姜幸抱着一叠文件走了进来。 “正好,关于普华那个新项目的初步方案出来了,有几个关键点我想现在跟你过一下,市场部那边催得急。”姜幸说着,将文件递到她面前。 褚吟脚下步子没停,侧身绕过姜幸, 继续朝外走,只留下一阵轻风,“不行,我现在有急事。不管多要紧,都挪到明天上午再说。” 姜幸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一向以工作为重的褚吟会拒绝得这么干脆迅速。她转身跟上已走到走廊的褚吟,眉梢轻抬, 唇角弯起调侃的弧度, “哟,我们敬业的褚总最近是怎么了?掐点下班不说,连工作讨论都要往后排?这‘翘班’的频率可是越来越高了哦?” 褚吟闻言, 脚步顿住,转过身来。 她没说话,只是将自己纤细手腕上的腕表直接怼到姜幸眼前,指尖在表盘上不轻不重地点了点。 “看清楚了,姜副总, ”她下巴微扬,眼眸清亮,“现在是标准的下班时间。我这是合理合法地结束一天的工作,离‘翘班’这两个字,还差得远呢。” 浔真的事了了以后,姜幸便从营销总监直接提任为HeartC京市总部的副总,平时闲下来也还是会直播,但不会再出现在HeartC的官方直播间,全权交给了尔尔去独挑大梁。 眼下,她没理她的故意揶揄,抱臂倚在门框上,拦住她不让她过去,“是是是,我们褚总最守规矩了。不过” 说着,她往前凑近了些,眼里闪着狡黠的光,“那能不能透露一下,是什么‘急事’比我们普华的项目还重要?该不会又是那位嵇少爷在楼下等着吧?” 褚吟抽回手,将腕表藏到身后,耳根却悄悄漫上一点绯色,“少打听。” “哎哟,”姜幸好整以暇地打量她,“看来我猜对了。瞧瞧,这嘴角都快飞到天上去了。最近一到下班点就找不到人,电话也经常占线我说,嵇少爷这伤也该好了吧?前几天生病不是第二天就拉着你去吃麻辣烫,你还特地发照片过来拉仇恨?” 褚吟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伸手去推她,“好了好了,明天上午,一定跟你详细讨论方案,我保证第一个到公司找你,行了吧?” “光讨论方案可不够,”姜幸顺势拉住她的胳膊,压低声音,满是好奇,“得加点彩头。比如满足一下我小小的好奇心?那位嵇少爷到底用了什么魔法,让我们工作狂褚总转了性?” “哪有什么魔法,”褚吟试图挣脱,奈何姜幸抓得紧,只好无奈道,“就是普通吃饭。” “普通吃饭?”姜幸明显不信,“普通吃饭能让你连着一周拒绝三次加班?普通吃饭能让你今天穿这身?” 她目光扫过褚吟身上那件剪裁优雅的淡紫色针织裙,“我记得这套是Aurora Aria的新款,上次让你穿来见重要客户你都嫌太‘隆重’。” 褚吟语塞,脸颊更热,“我我乐意穿。” 见她这少有的羞窘模样,姜幸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松开了手,“行了行了,不逗你了。快去吧,约会开心。” 褚吟被她笑得越发不好意思,整理了下裙摆,小小声说:“不是去约会就是去他朋友家吃个便饭。” 她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拉住正要转身离开的姜幸,“对了,你要不要一起去?听说原胥和沈词都会来,他们都还单身呢,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姜幸立刻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婉拒了哈!” 她边说边熟练地解锁手机,将屏幕亮到褚吟眼前。屏幕上是一位画风精美、眼神温柔的二次元男性角色,正微微垂首,仿佛在凝视着屏幕外的人。 “看到没?这才是我老公,”姜幸指尖轻轻点了点屏幕上角色的脸,语气带着几分骄傲和满足,“新卡面,刚抽到的。《呼吸恋人》最新剧情,他可是为我挡了刀,现在还躺在病房里等着我去照顾呢。” 褚吟看着屏幕上那张无可挑剔的虚拟面孔,又看看姜幸那一脸“我已心有所属”的骄傲模样,一时语塞。 姜幸收回手机,宝贝似的贴在心口,冲褚吟摆了摆手,“所以啊,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快去赴你的‘便饭’吧,别让人等急了。至于我嘛,还得赶着回去给我老公送温暖呢,病房探视时间要到了!” 说完,她抱着文件,哼着游戏里的背景音乐,心情颇好地转身往自己办公室走去。 褚吟看着姜幸轻快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着和妆容,确认无误后,这才重新迈开脚步,朝着电梯口走去,步履间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雀跃。 到达嵇承越发来的定位地址时,褚吟发现是一处安保森严的私人别墅区。嵇承越的车已经等在入口处,他降下车窗,冲她示意跟上。 两辆车一前一后驶入绿树掩映的深处,最终在一栋现代风格的别墅前停下。 褚吟刚下车,嵇承越便已走到她身边,很自然地接过她手包之外的一个小纸袋,里面是她路过一家甜品店时顺手买的,据说是限量的抹茶生巧巴斯克蛋糕。 “还带了礼物?”嵇承越掂了掂纸袋。 “总不能空手上门,”褚吟整理了一下被安全带压出细微褶皱的裙摆,抬头打量这栋房子,“这是谁家?” “郑允之刚置办的,今天算是暖房。”嵇承越将纸袋换到另一只手,空出的手牵住她。 一路朝里走,刚推开虚掩的入户门,一阵略显嘈杂的动静便混着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 两个人还没来得及换鞋,就听到客厅方向传来一个清脆又带着点不耐烦的女声,语速快得像机关枪。 “郑允之!你快给我起开!屁股压到我披肩的流苏了!都压变形了!” 褚吟闻声,下意识地愣了一下,循着声音望过去。 只见宽敞的客厅里,郑允之正手忙脚乱地从沙发上弹起来,他身边坐着个打扮时髦的姑娘,此刻正心疼地拽着一条看起来价值不菲的刺绣披肩,脸上那点小恼怒在抬眼看到门口站着的褚吟和嵇承越时,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几乎是眨眼功夫,那姑娘脸上的表情就完成了从“气鼓鼓”到“乖巧温婉”的无缝切换。她迅速整理了一下裙摆和头发,站起身,脸上绽开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声音也变得柔和了好几个度。 “你们来啦?”她说着将目光转向褚吟,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这位就是褚吟吧?你好呀,我叫代菡,是郑允之的女朋友。” 褚吟被这前后判若两人的反差逗得忍不住弯起了唇角。她笑着回应:“你好,我是褚吟。你的名字真好听。” “谢谢,你的也不赖,”代菡上前两步,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总算见到真人啦!褚吟,你比照片上还要好看!之前经常听他们提起你,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被晾在一旁的郑允之挠了挠头,凑到嵇承越身边,压低声音,“怎么样?我家菡菡,切换模式毫无压力,演技堪比影后吧?” 嵇承越瞥了他一眼,将手里的纸袋递过去,语气平淡:“嗯,跟你挺配。” 郑允之接过纸袋,探头一看,立刻眉开眼笑,“哟!巴斯克!还是抹茶生巧的!褚大小姐果然懂行!” 代菡听见后,立刻回头,冲郑允之皱了皱鼻子,小声提醒:“注意点形象!” 随即又转回头,对褚吟笑得温婉,“快进来坐,别在门口站着呀。” 褚吟被代菡拉着走进客厅,嵇承越和郑允之跟在后面。 原胥和沈词已经到了,正围坐在圆茶几前,一个专注地抱着手柄打游戏,另一个则慢条斯理地摆弄着面前的功夫茶具。 见到他们进来,原胥推了推眼镜,算是打过招呼。沈词抬起头,温和地笑了笑,“正好,茶刚泡好。” 郑允之咋咋呼呼地把蛋糕放进冰箱,然后开始显摆他这栋新房子,“怎么样?哥们儿这品味不错吧?这落地窗,这视野,这装修可是花了我不少心思!” 代菡在一旁毫不留情地拆台,“得了吧,主要是我盯着装修队,不然按你的想法,现在还是个毛坯,最多加点赛博朋克灯带。” 众人都笑了起来。 又聊了会儿,代菡看了看时间,拍拍手起身,“好啦,你们先聊着,我去厨房准备晚饭。” 郑允之立刻跟上,“我来帮你!” “你?”代菡挑眉,眼神里满是怀疑,“确定是帮忙,不是帮倒忙?” “小看我!”郑允之挺起胸膛,一副要大展身手的模样。 褚吟也站起身,“我也来帮忙吧。” “不用不用,”代菡连忙摆手,把她按回沙发上,“你是客人,哪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再说了,厨房不大,人多转不开。让郑允之给我打打下手就行,你们等着吃就好。” 说完,便拉着跃跃欲试的郑允之进了厨房。 客厅里,游戏音效和清雅的茶香交织。 没过多久,厨房里就隐约传来对话声。 “郑允之!我让你把芹菜摘了,不是让你把它五马分尸!” “我、我这不是想切得细致点嘛” “边儿去!剥蒜总行吧?天,你这是剥蒜还是捏碎它?” “力道没掌握好” “出去出去,别在这儿碍事了!越帮越忙!” 紧接着,是郑允之被“驱逐”出厨房的细微响动。他挠着头,一脸悻悻地走回客厅,嘴上还不服软,“厨房太小,影响我发挥” 褚吟听着忍不住笑起来,对身边的嵇承越小声道:“他们感情真好。” 嵇承越正低头看着手机,闻言,头也没抬,下意识地接了一句,语调自然无比,“我们也不赖。” 这话一出,客厅里蓦地一静。 原本专注于游戏的原胥,和正在斟茶的沈词,动作齐齐顿住,两人几乎是同时抬起头,目光带着几分讶异,齐刷刷地聚焦在褚吟和嵇承越身上。 褚吟完全没料到他会这么接话,脸颊唰地一下就热了起来,被那两道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 她猛地站起身,语速飞快,“我、我还是去看看代菡需不需要帮忙!” 她几乎是逃离现场般快步走向厨房,恰好与站在厨房门口、一脸无奈的郑允之擦肩而过。 郑允之看着她微红的耳根和略显仓促的背影,又回头瞅了瞅客厅里那两位看好戏的兄弟,以及依旧垂着眼,仿佛无事发生的嵇承越,后知后觉地摸了摸下巴。 厨房里,代菡见褚吟进来,有些意外,“怎么进来了?是不是他们在外边闹你了?” 褚吟摇摇头,挽起袖子,“没有。来看看你这边进展如何,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代菡笑了笑,也没再客气,递给她一篮洗好的苦苣,“那帮我把这个撕碎点?拌个沙拉。” “好。” 褚吟接过来,仔细地按照代菡刚才示范的大小,将菜叶撕成适口的小块。 动作不算娴熟,但足够认真。 代菡在旁边处理其他食材,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很快,代菡将撕好的苦苣与其他食材混合在一个大玻璃碗里,淋入蜂蜜芥末酱,用长筷轻快地搅拌均匀,然后盛入一个精致的沙拉碗中,色彩缤纷,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搞定一个!”代菡满意地将沙拉碗放在料理台一边。 褚吟看着那碗沙拉,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代菡,这个沙拉能不能教我再做一份?” 代菡正准备处理下一道菜,闻言停下动作,有些意外地看她,“嗯?怎么了,是觉得量不够吗?没事,这一大碗肯定够吃了。” “不是量的问题,”褚吟摇了摇头,“是因为嵇承越他不吃芥末。” 她顿了顿,补充道:“一点点都不行。” 代菡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接着嘴角弯起,“哦——原来如此!”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她立刻来了精神,麻利地拿出一个新的搅拌碗,“来,我教你做个没有芥末的版本。其实超简单的,我们可以换个油醋汁,橄榄油、黑醋、一点点蜂蜜和盐,清爽又健康,他肯定喜欢!” 她一边说,一边熟练地取过新的食材,示意褚吟跟着她一起操作,“你先拿个小碗,我们调个简单的油醋汁比例,一般是三份油一份醋” 与此同时,郑允之正巧晃悠到厨房门口想探探情况,恰好听见了里面的对话。 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几步蹿回嵇承越身边,一屁股坐下,胳膊肘碰了碰他。 “哎,我说,”郑允之满脸惊奇,声音不大但足够让旁边的原胥和沈词也听清,“你不吃芥末?我怎么不知道?” 他的印象里,嵇承越在吃食上向来随性,谈不上挑剔。 嵇承越撩起眼皮,瞥了郑允之一眼,语气没什么波澜,“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 “嘿!”郑允之不服。 厨房里,褚吟在代菡的指导下,认真地调配着油醋汁。她小心地控制着橄榄油和黑醋的比例,又加入少许蜂蜜和盐,用迷你打蛋器轻轻搅打均匀。 “对,就是这样!”代菡在一旁鼓励道,“尝尝味道,看合不合适?” 褚吟用指尖沾了一点,放入口中品尝,酸甜适中,“嗯,我觉得可以。” “那就好!”代菡笑着将另一份准备好的沙拉食材推到她面前,“来,这份交给你独立完成。” 褚吟点点头,接过食材,学着代菡刚才的样子,将各种食材仔细地混合在一起,然后淋上自己调制的油醋汁。 当她把那份单独盛放的沙拉碗也放在料理台上时,心里竟生出一种小小的成就感。 代菡看着并排摆放的两碗沙拉,冲褚吟眨了眨眼,压低声音笑道:“爱心特供版哦。” 褚吟脸颊微热,却没有否认,只是抿唇笑了笑。 忽然,一具温热的身躯自身后贴近,熟悉的清冽气息将她轻轻包裹。 “在做什么?” 嵇承越低沉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 他的手臂自然地越过她的身侧,撑在了料理台边缘,将她半圈在怀里,却没有真正触碰到她,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亲密距离。 褚吟被他的突然出现惊了一下,缓了缓,才微微侧过头,对上他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脸颊有些发烫,轻声回答:“在做沙拉。” 嵇承越的目光扫过并排摆放的两只沙拉碗,眉梢微挑,视线最终落在明显酱汁颜色更浅、用料似乎也更精心搭配的那份上。他勾了勾唇,故意追问:“怎么这份看起来不太一样?” 他的呼吸拂过她的颈侧,带来一阵微麻的痒意。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睫,声音更轻了几分,“这份没放芥末。” “做给我的?”他还在明知故问。 她轻轻“嗯”了一声。 闻言,嵇承越不由低低一笑。 “这么贴心?”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像羽毛轻轻搔刮着她的心尖,“那我是不是该有点表示?” 他说话时,温热的唇瓣几乎要贴上她颈侧的肌肤。褚吟下意识想躲,腰肢却被他空闲的那只手轻轻揽住。 “别动”他嗓音带着诱人的哑,“让我抱一会儿。” 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实,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稳定心跳。褚吟屏住呼吸,心跳快得不成样子,手上还拿着那个小小的调料勺,僵在半空。 “嵇承越”她小声唤他名字,带着点无措的抗议,尾音却不自觉发软。 “嗯?”他应着,非但没松手,反而得寸进尺地将下巴轻轻抵在她发顶,目光落在她泛着绯红的侧脸上,“大小姐亲自下厨,我总得好好谢谢。” 他刻意放缓了“谢谢”两个字,咬得格外缠绵,意味不明。 就在这时,代菡刚好转身要去拿食材,一眼就瞥见了料理台边几乎贴在一起的两人。她脚步一顿,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哎呀!”她立刻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声音轻快,“我想起来客厅的饮料好像不够了,得让郑允之再去拿点!” 说完便灵活地闪出厨房,还顺手将推拉门轻轻带上了大半,留下一个足够私密又不会完全封闭的空间。 厨房里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起来。 “嵇承越”褚吟听到门滑动的轻微声响,忍不住又轻唤了一声,这次带了些许羞恼,手肘轻轻往后抵了抵,却像是撞在了一堵温热的墙上,纹丝不动。 下一秒,他反而就着她微微侧头的姿势,俯身将吻落在了她敏感的耳后。那片肌肤像是过了电,细密的战栗顺着脊椎一路向下。 “别闹”褚吟的声音染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娇慵,握着调料勺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泛白。 “没闹。”嵇承越的唇瓣若即若离地游移,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颈侧。 褚吟不由自主地轻颤了一下,几乎要软倒在他怀里。 不多久,他轻轻扳过她的身子,让她面对着自己,接着向前逼近一步,低声问出了那个关键的问题,声音里充满了诱惑与探究,“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不吃芥末的?” 褚吟的心跳如擂鼓。 在他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下,那些小心隐藏的观察和心思仿佛无所遁形。 她抿了抿唇,在他专注的等待中,终于轻声开口,带着点被看穿后的赧然,“就上次在你公寓,点寿司外卖的那回。你拆包装的时候,我看到你把所有附带的青芥末酱料包,单独挑了出来,推到一边,碰都没碰一下。” 那其实是一个很细微的动作,发生在某个共同加班的夜晚,两个人在客厅里边吃外卖边讨论工作。他做得极其自然,仿佛只是顺手拂去一粒尘埃,但她却莫名地记住了那个瞬间。 “而且,”她补充道,声音更小了些,像怕被旁人听去秘密,“你当时还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虽然很快就不见了” 嵇承越静静地听着。 这种被人细心关注、默默了解的感觉,像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冲溃了他心防的最后一道堤坝。 他凝视着她,眸色深得惊人,里面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动容。 “褚吟”他唤她的名字,嗓音喑哑。 没有再多的言语,他低下头,精准地攫取了她的唇。 褚吟起初还僵硬着,在他强势又不失温柔的攻掠下,渐渐放松下来。她手中的调料勺“哐当”一声轻响掉落在料理台上,无人理会。 空气中,橄榄油的清香、黑醋的微酸,与彼此唇齿间交换的甜蜜气息交织在一起,让人头晕目眩。 直到褚吟因为缺氧而轻轻呜咽,嵇承越才勉强松开她,额头却仍抵着她的,呼吸粗重。他的拇指怜惜地摩挲着她被吻得红肿水润的唇瓣,眼底的炽热毫不掩饰。 蓦地。 “咳咳——”厨房门口传来刻意的清嗓声。 两个人同时一僵,迅速分开些许。 只见代菡扒着门缝,探进半个脑袋,脸上是憋不住的笑意,“那个二位大厨,沙拉好了吗?外面的饿狼们快要等不及开始啃沙发了。” 褚吟脸颊爆红,手忙脚乱地想去整理头发和衣裙。 嵇承越倒是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模样,只是耳根处一抹不易察觉的绯红泄露了他并非全然平静。他伸手,极其自然地帮她将一缕滑落的发丝别到耳后,然后才转向代菡,语气淡定,“马上就好。” 代菡冲褚吟眨了眨眼,这才笑嘻嘻地缩回头去。 小小的插曲过后,晚餐终于正式开始。 长餐桌上摆满了代菡努力的成果,卖相极佳,便显得那两份并排摆放的沙拉尤为显眼。 郑允之眼尖,立刻指着那份酱汁颜色不同的问道:“哎?这碗怎么不一样?给我的?” 代菡没好气地拍开他的爪子,“想得美!这是褚吟特意给嵇承越做的,无芥末版。” “哦——”郑允之拖长了语调,眼神在嵇承越和褚吟之间来回扫射,脸上写满了“我懂了”的暧昧笑容。 嵇承越面不改色,在众人的注目礼下,坦然地将那份无芥末版沙拉挪到自己面前,拿起叉子,叉起一块沾满油醋汁的罗马生菜,送入口中,细细咀嚼。 “怎么样?”褚吟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嵇承越抬眼,对上她期待的目光,唇角弯起,“特别好。” 郑允之立刻怪叫起来:“喂喂喂!嵇承越你够了啊!这沙拉难道还能吃出米其林三星的味道?” 代菡在桌下踹了他一脚,“吃你的吧!话那么多!” 褚吟看着嵇承越将那盘沙拉吃得干干净净,心里像是被蜜糖填满,甜得发胀。 晚餐的气氛轻松而愉快。 褚吟看着身旁的嵇承越。 他松弛地靠在椅背上,听着郑允之手舞足蹈地讲着某个圈内的离谱八卦,偶尔毒舌地点评一句,引得众人发笑。 灯光落在他侧脸上,柔和了平日里那几分疏离的棱角,眼底带着真切的笑意。 这样的他,是她以前从未见过的。 不再是那个需要时刻戒备、冷硬疏离的嵇家二少爷,也不是那个在商场上运筹帷幄、令人捉摸不透的SIM掌舵人。 他只是一个在好友面前,可以放松做自己的嵇承越。 她忽然觉得,搬出墨徽园,回到那个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小天地,或许是这段时间以来,他们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饭后,又说笑了一阵,看着时间不早,众人纷纷起身告辞。 回去的路上,褚吟和嵇承越同乘一辆车,车厢里放着舒缓的音乐,窗外是流动的城市夜景。 等红灯的间隙,褚吟微微侧头,看了眼窝在副驾的嵇承越,突然觉得无比满足,不由长舒了一口气。 “今晚开心吗?”嵇承越打断了她的思绪。 “嗯,”褚吟点头,含笑道,“代菡他们都很有趣。就是郑允之有点吵。” 嵇承越低笑一声,“郑允之是有点吵。以后不喜欢这种场合,我们可以少来。” “没有不喜欢,”褚吟立刻反驳,随即声音轻了下来,“只是觉得看到了你不太一样的一面。” “哪一面?” “会更放松一点。”她斟酌着用词。 嵇承越沉默了片刻,三五秒后,他转过头,一瞬不瞬地望着她,认真道:“是因为你也在。” 第77章 回到家, 两个人的身上都沾染了些许夜晚的微凉和烟火气。 嵇承越从储物柜里翻出两份奶酪鸡肉饼干,分别喂给国庆和千金,好让被团团围住的褚吟能够顺利脱身去洗漱。 等安抚好家里的两位“小主子”, 将它们引起客厅的猫爬架和软垫上休憩, 他才转身走向衣帽间, 准备换下外出的衣服。 他边走边解着衬衫纽扣,露出一片紧实的胸膛。 衣帽间里灯光明亮,他将解了一半的衬衫下摆从西裤里扯出来,开始在属于他的那一排衣柜里翻找。 然而,平时应该悬挂睡衣的区域,却不见那套他常穿的烟灰色条纹款。 嵇承越微微蹙眉, 又拉开几个抽屉看了看,依旧没有。 恰在这时,他听见了主卧浴室门被拉开的声音,以及褚吟赤脚踩在地毯上的细微脚步声。 她洗完澡出来了。 “褚吟,”他侧过头,朝着衣帽间外提高声音问了一句,“我那套烟灰色条纹款的睡衣, 你放哪儿了?我记得前两天是你收起来了。” 话音刚落, 褚吟的身影便出现在了衣帽间门口。 她刚沐浴过,身上带着湿润温热的水汽和沐浴露的清甜花香。一头微湿的短发被她用干发帽随意包着,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优美的颈项。 而最引人注目的, 是她身上穿着的那条睡裙。 那是一条款式极其新颖,甚至可以说大胆的睡裙。 细腻的真丝材质泛着珍珠般柔和的光泽,贴合着她玲珑有致的身体曲线。经典的深V领口设计,恰到好处地勾勒出迷人的弧度,却又在腰身处骤然收紧, 用镂空的蕾丝拼接,若隐若现地透出腰肢的纤细。 裙摆是不规则的设计,一侧长至脚踝,优雅飘逸,另一侧却在高处开叉,行走间笔直白皙的长腿若隐若现,性感得不可方物。 她就这样赤着脚,像一尾刚刚上岸的美人鱼,带着纯净的诱惑,走进了衣帽间。 “嗯?烟灰色条纹?”褚吟听到他的问话,很自然地应了一声,目光也随之在衣帽间里搜寻起来。 她没太在意自己此刻的穿着带来的视觉冲击,径直走向旁边的收纳格,弯腰仔细翻找。 嵇承越的目光,早在她走进来的那一刻,就牢牢地钉在了她身上。 褚吟在收纳格里翻找了一阵,指尖触到熟悉的柔软面料,轻轻一勾,便将那套烟灰色的条纹睡衣抽了出来。原来是前几天清洗后,顺手和她的几件真丝睡衣叠放在了一起。 “找到了,在这里。”她直起身,拿着睡衣转过身,话语却在接触到嵇承越目光的瞬间,轻轻顿住。 他就站在那里,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 然而,他所有的注意力,显然都不在衣物上。 那眼神深邃得像不见底的寒潭,此刻却仿佛有暗火在潭底汹涌燃烧,带着毫不掩饰的痴迷,以及一种近乎痛苦的克制。 衣帽间里明亮的灯光,毫无保留地倾洒在褚吟身上,将那件睡裙的每一个细节,以及它勾勒出的每一道曼妙曲线,都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 嵇承越的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的记忆,不由自主地飘回不久之前。 那个将自己包裹在利落裤装和坚硬外壳下的褚吟,那个因为过往阴影而决绝舍弃了裙摆翩跹的褚吟。他曾为她心疼,也曾暗自期盼着她能真正放下,却从未想过,这一幕会以如此直接、如此具有冲击力的方式呈现在眼前。 这无疑是他期盼已久的景象,是冰层消融、心花盛放的证明。 可对他而言,在此刻,这无疑也是一种甜蜜又残忍的酷刑。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喧嚣着奔流向某一处,喉间干渴得发紧,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想要靠近、想要占有。 可他不能。 起码现在不可以。 他不该用纯粹的情.欲去玷污这份小心翼翼重新绽放的美好。 半晌,嵇承越呼出一口气,几乎是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将自己的视线从褚吟身上撕开,赶忙伸手接过睡衣,“谢谢。” 褚吟看着他有些紧绷的侧脸和迅速移开的目光,脸上浮现一丝茫然。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睡裙,这是品牌店刚送来的新款,说是兼具舒适与美感。她觉得很舒服,面料丝滑,设计也挺特别,便想也没想就留了下来。 “你怎么了?” 眼见他似乎有些仓促地转身走向浴室,她不解地问。 “没什么,我去洗澡。” 嵇承越头也没回,脚步比平时快了些,径直进了浴室,关上了门。 见状,褚吟更加困惑地歪了歪头。 是错觉吗?总觉得他刚才的眼神怪怪的,动作也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急躁。 浴室里很快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听起来比平时更急促。 嵇承越站在冰冷的水流下,闭着眼,任由水珠冲刷过结实的胸膛和线条分明的背脊,试图用这种方式浇灭体内翻腾的燥热。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刚才看到的画面,他低骂一声,将水温又调冷了些。 许久,他才从浴室出来,身上穿着那套规整的烟灰色条纹睡衣,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到最上面一颗,试图用严谨的着装封印住躁动的身心。 他径直走向开放式厨房的直饮机,准备倒杯水,继续冷静一下。 “要喝水吗?”他侧过头,尽量用平静自然的语气问客厅里的褚吟。 然而,目光所及的景象,让他瞬间觉得刚才那个冷水澡算是白洗了—— 只见褚吟正半趴在客厅柔软的沙发上,手里拽着一个毛绒玩具的一角,而国庆则咬住了另一角,一人一狗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拔河比赛。 因为她趴着的姿势,真丝睡裙的裙摆不可避免地向上缩起一截,勾勒出挺翘的臀线和一双笔直白皙的长腿,在客厅温暖的灯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而从嵇承越站立的的角度,V领下的风光更是若隐若现,冲击力十足。 可她本人却浑然未觉,全部注意力都在和国庆的“较量”上,脸颊因为用力微微泛红,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孩子气的专注。 听到嵇承越的问话,她微微抬起头。 已经吹干的短发被她用一根碎花头绳,在脑后随意地扎了一个小巧的冲天啾,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在耳边,显得格外娇憨与可爱。 这种极致的性感与纯真的可爱在她身上交织,形成了无比致命的诱惑。 嵇承越刚被冷水压下去的火气“噌”地一下以更猛烈的势头窜了上来。他立刻狼狈地转回头,原本伸向直饮机热水键的手指顿住,转而按下了旁边的冷水键,接了大半杯冰水,仰头一口气灌了下去。 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却丝毫没能浇灭心底那股邪火。 “唔好啊,帮我接一杯温水。”褚吟应了一声,松开玩具,拍了拍国庆毛茸茸的脑袋算是休战,然后手脚并用地从沙发上爬起来。 她走到中岛台边,看着嵇承越手里的那杯水,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一丝异样。 “你很热吗?”她端起水杯,小心地喝了一口。 嵇承越看着她清澈无辜的眼睛,一口气堵在胸口,咽不下也吐不出。 他放下杯子,深吸一口气,终于认命般地看向她,目光深邃,带着毫不掩饰的渴望和一丝无奈的纵容,声音低哑得不像话,“褚吟,你真是” 他顿住了,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她此刻带来的这种甜蜜的折磨。 嵇承越索性付诸行动,将人轻轻抵在中岛台边缘,低头吻住了她的唇。他的舌尖撬开她的齿关,深入纠缠着她柔软的舌,吮吸间带着令人心悸的力度。 他的手掌滚烫,隔着薄薄的真丝布料,精准地抚上那处令他心神摇曳的弧度,力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褚吟被他吻得晕头转向,身体不由自主地发软,直到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某处明显的变化正紧紧贴着自己,混沌的脑子才猛地惊醒。 “等等嵇承越!”她慌忙偏开头,气息不稳地用手抵住他的胸膛,“你的伤不行” 嵇承越动作一顿,与她额头相抵,呼吸粗重,缓声道:“早没事了。” 跟着,他捉住她的手,引着她向下,“很久没做了。你看,它等得都快疯了。” 褚吟的指尖被烫到猛地一缩,脸颊红得要滴血,却还是坚持,“医生说了要静养,不能剧烈运动!而且而且我们” 她眼神飘忽,小声嘟囔出一个具体时间,“也就五十六天,这也不算很久吧?” 嵇承越听见这话,低低地笑出声来。 “五十六天?”他重复了这个数字,接着促狭道,“记得这么清楚?看来你也很想我。” 褚吟被他戳穿,却仍强撑着理智,手指紧张地抓着他睡衣的前襟,“我不是我是担心你的伤!” 看她这副又羞又急、满眼关切的模样,嵇承越心头软成一片,那点急于宣泄的燥热反而奇异地沉淀下来,化为更深的缱绻。 “好,听你的,不做,”他叹了口气,啄了一下她微张的唇瓣,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宠溺,“但是我忍得难受。” 说完,不等褚吟反应,他忽然将她打横抱起,步伐稳健地走向卧室,小心地将她放在柔软的被褥间。 “你”褚吟陷在枕头里,看着他撑在自己上方,深邃的眼眸里翻滚着压抑的浪潮,心跳如擂鼓。 嵇承越俯身,吻轻柔地落在她的眉心、眼睫,一路向下,细细吮吻。 “我不能剧烈运动,”他抬起眼,眸色深沉,里面燃着火光,直直地望进她有些迷蒙的眼里,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磁性,“但我可以好好伺候你。” 话音未落,褚吟浑身一颤,忍不住轻吟出声,手指下意识地插入他微湿的发间。 理智告诉她应该推开,身体却诚实地做出了反应。他太了解如何点燃她,唇舌所到之处,如同星火燎原。 “嵇承越”她颤声,带着无助的呜咽。 “嗯,我在。”他含糊地应着,动作没停,耐心地取悦着。 直到她意识涣散,只能紧紧攀附着他,细碎呜咽着到达顶点之后,嵇承越才抬起头,吻了吻她汗湿的额头。 褚吟喘息稍定,看着他依旧紧绷的身体和额角的细汗,心里又软又涨,还带着一丝过意不去。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泛红的脸颊,“那你你怎么办?” 她咬了咬下唇,眼睫轻颤,鼓足勇气迎上他灼热的目光,声如蚊蚋,“我我也可以帮你。” 这句话像最后一点火星,彻底点燃了嵇承越苦苦维持的理智防线。 “怎么帮?”他气息不稳地追问。 褚吟艰难地从齿缝里挤出了两个字,“用嘴。” 嵇承越闻言,眉梢高高挑起,喉间溢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哟——” 这一声带着十足的戏谑和不可思议,瞬间让褚吟本就羞赧的心情更是无地自容,仿佛心底那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被他看了个透彻。她下意识就想把脸埋起来,或者找条地缝钻进去。 然而,不等她有所动作,嵇承越手臂收紧,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下巴蹭着她柔软的发顶,声音里是未散的情动,但更多得是浓得化不开的宠溺和怜惜。 “果然今时不同往日了,”他感叹道,语气里满是玩味,“这还是当初那个二话不说把我铐在床头,然后坐我脸上只顾自己爽的褚吟吗?” “你你不准再提那件事了!”褚吟抬手去捂他的嘴,指尖都在发颤。 那是她最初带着报复意味的莽撞行为,如今被他旧事重提,还是在这样的情境下,简直让她羞愤欲死。 嵇承越任由她微凉的手掌覆在自己唇上,眼中笑意更深。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拉下来,包裹在掌心,送到唇边吻了吻她的指尖。 “好,不提,”他目光柔和地看着她,“不过,刚才说的不用。” 褚吟一愣,有些不解,还有些被拒绝的细微委屈。 嵇承越顿了顿,认真道:“你不该做这种事。” 说完,他不再给她反驳或坚持的机会,再次将她紧紧搂住,让她侧身背对着自己,下巴抵在她发顶,长臂环住她的腰肢,将她整个人严严实实地圈进自己怀里。 “就这样,”他闭上眼,深吸一口她发间的清香,体内翻腾的躁动在她温顺的依偎中慢慢平息下来,“让我抱一会儿就好。” 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睡衣传递过来,心跳沉稳有力,一下下敲击着她的后背。那未曾疏解的欲望依旧存在,紧贴着她,彰显着存在感,但他却没有任何进一步的举动,只是这样安静地抱着她,仿佛拥抱本身就是最大的满足。 褚吟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心底那片因羞涩和担忧而泛起的涟漪,被他这极致温柔的动作抚平。她将手轻轻覆在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背上,指尖与他交缠。 卧室里只余下彼此逐渐平稳的呼吸声,交织在静谧的空气里。 良久,嵇承越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再次轻轻响起。 “睡吧。” 第78章 “臭小子, 你说的那家植物潮牌店到底在哪个犄角旮旯?我都绕着园区转两圈了!”褚吟握着手机,视线在车窗外那些风格迥异的店铺门面上来回扫视,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方向盘。 “不能啊姐, 地址很明确啊, 就在B区, 靠近那个网红旋转楼梯旁边,门面是墨绿色的,还挺显眼的。”褚岷在电话那头听起来也很疑惑。 “B区?旋转楼梯?”褚吟抬眼看了看路边的指示牌,她刚才似乎一直在A区和C区打转,“行了,我再找找, 要是再找不到,这玩意儿你就自己飞回来拿吧。” 不等褚岷再说什么,她便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两个多小时前,就在她拿着资料准备去会议室开会时,突然接到褚岷打来的越洋电话。 最近这段时间,这家伙被褚承钧委派到洛杉矶处理海外分部的事宜,没个小半月是回不来的。这不, 一开口便是找她帮忙。 说是找朋友订了棵巨酷无比的花烛, 要等到褚承钧生日那天送出去,现在东西到了,他人又在国外, 加之这玩意儿娇贵得很,店家不提供配送服务,所以想劳烦她跑一趟过去取。 褚吟当时想也没想便拒绝了,公司事多,她抽不开身, 结果她终究是低估了褚岷软磨硬泡的本事,最后还是不得不答应了下来。 匆匆结束会议,她看了眼微信里褚岷发来的定位,连忙驱车前往城西的创忆工艺园区。这个由老厂房改造的园区充斥着各种小众工作室、买手店和咖啡馆,道路复杂,标识也不算清晰。 她按照导航在园区里绕了两圈,那些风格各异的店铺招牌看得人眼花缭乱,什么“拾光漫语”、“造物空间”、“浮白” 就是没看到“荒野之歌”的影子。 耐心逐渐告罄,午后的阳光透过车窗晒得人有些烦躁。 她找了个临时停车点,刚一下车,还没站直,浑身上下那种熟悉的酸痛感便再度清晰地袭来,让她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扶住了车门。 昨晚的记忆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 嵇承越那句“让我抱一会儿就好”说得温柔缱绻,结果呢?抱着抱着,那贴在她身后的灼热存在感非但没有消减,反而愈发嚣张。他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后颈,手臂紧紧环着她的腰,隔着她身上那件薄薄的睡裙,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里激烈的心跳和浑身紧绷的肌肉。 就在她以为他会一直这样隐忍下去的时候,他却忽然动了。 不是对她,而是他自己。 他依旧从背后拥着她,一只手却悄然滑了下去 接着,她便听到了他带着极致克制的喘息声,伴随着一些细微的、令人面红耳赤的声响,在她耳边无限放大。 她整个人僵在他怀里,一动不敢动,脸颊烫得惊人。他他竟然就这样,抱着她,自己 整个过程,他没有再碰她除了腰肢和手以外的其他地方,甚至没有将她的手拉过去,固执地坚守着“不用她帮忙”的说辞,可这比真正做了些什么更让她心跳失序,浑身都像着了火。 最后,在他一声极度压抑的闷哼和骤然收紧的手臂中,一切归于平静,只剩下两人同样粗重的呼吸交织在黑暗里。 他缓了片刻,才抽过床头的纸巾默默清理。 然后又在起身去浴室前,吻了吻她的发顶,说:“睡吧。” 睡?她怎么可能睡得着! 身体虽然没被进入,但精神上受到的冲击和那种弥漫在空气里的浓烈气息,让她后半夜几乎都没怎么睡踏实,身体也因为这长时间的紧绷和奇怪的姿势而变得格外酸痛。 结果就是,现在稍微一动,就感觉像是被人拆开重组过一样。 褚吟站直身体,揉了揉还有些发酸的腰,心里是又气又好笑,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心疼。 这个口是心非的男人! 她甩甩头,试图将那些旖旎又混乱的画面从脑海里驱散,当务之急是找到那家该死的店。她眯起眼睛,再次环顾四周,决定不再依赖那不靠谱的导航,而是靠自己的眼睛搜寻。 就在这时,褚吟的目光掠过斜前方一个不太起眼的转角,那里似乎有一条被绿植半掩的小径。 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她锁好车,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穿过那道由藤蔓和阔叶植物自然形成的“拱门”,眼前豁然开朗。与主街的喧嚣不同,这里更像一个静谧的秘密花园。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顶棚洒下,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几家店铺低调地隐匿在绿意之中,门牌也设计得极具艺术感。 她的视线很快被小径尽头一家店铺吸引。那扇门是深邃的墨绿色,上面用简约的金属线条勾勒出植物枝叶的形态,门侧悬挂着一块未经打磨的原木招牌,上面刻着花体英文——WILDERNESS SONG。 荒野之歌!找到了! 褚吟精神一振,快步走了过去。 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泥土、植物叶片和湿润空气的特有芬芳扑面而来。 店内空间比想象中要大,设计极具巧思。 高低错落的金属架和水泥台面上,陈列着各式各样形态奇异、色彩斑斓的植物,每一株都像是独立的艺术品,在精心设计的灯光下静静展示着生命的张力。 店里很安静,只有轻柔的背景音乐和隐约的喷淋系统运作的声音。一个穿着工装围裙、头发随意扎起的年轻女孩正背对着门口,细心地给一株巨大的龟背竹擦拭叶片。 “你好,”褚吟出声招呼,“我来取褚岷先生预订的花烛。” 女孩闻声转过身,看到她,随即露出职业化的微笑,“好的,请稍等,我查一下记录。” 不多久,确认了订单,女孩从后方一个温控玻璃房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用无纺布包裹根系的植株,“是‘红皇后水晶’对吧?” 那棵花烛比褚吟想象的要大,叶片厚实,根系发达,状态极佳。 “确实很漂亮。”褚吟由衷赞叹,同时在心里给褚岷点了个赞,这小子审美还是在线的。 女孩熟练地将植物放入一个特制的加厚纸箱中,并用缓冲材料固定好,“它比较喜欢温暖湿润、散射光充足的环境,忌阳光直射和盆土积水。这是详细的养护卡,您收好。” 褚吟接过养护卡和沉甸甸的纸箱,道了谢,抱着它走出了门店。 重新回到车上,将那个装着昂贵植物的纸箱稳妥地放在副驾驶座,并用安全带固定好,褚吟才长长地舒了口气。任务完成,她迫不及待地想回家,把这“烫手山芋”安置好,然后或许可以好好泡个澡,缓解一下这身该死的酸痛。 她发动车子,正准备驶离园区,手机突然响了一声。 瞥了一眼屏幕,是嵇承越发来的微信。 【嵇承越:褚总,忙完了吗?】 褚吟看着,不由想到昨晚,脸颊微热,指尖在屏幕上轻点,【刚给你小舅子当完苦力,取了他的宝贝花烛。褚岷这小子,眼光倒是不错。】 消息刚发出去,几乎是秒回。 【嵇承越:辛苦了。回头让他好好谢谢你。】 【嵇承越:不过比起花烛,我更关心我们褚总现在累不累?】 这话里的暗示意味太明显,褚吟耳根一热,仿佛那酸软的腰肢又被他掌心熨帖的温度覆盖。 【褚吟:你说呢?嵇承越,你昨晚太过分了。】 【嵇承越:哦?昨晚怎么了?我不是有乖乖听你的话,没做‘剧烈运动’么?】 后面跟了个无辜的狗狗表情。 褚吟被他这倒打一耙气得牙痒痒。 【褚吟:你那是没做吗?!你那叫另辟蹊径!】 发完觉得不够解气,又补了一句。 【褚吟:而且,说好的抱一会儿就好呢?嵇少爷的‘一会儿’可真漫长。】 这次,嵇承越发来了一段语音。 她下意识点开,低沉含笑的嗓音立刻在车厢内响起,带着电流般的磁性,搔刮着她的耳膜,“漫长吗?可我抱着你,怎么都觉得时间不够。尤其是听着你在我耳边难耐的呼吸声,感觉比真的做点什么还难熬。”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情人间的呢喃,每一个字都裹着灼热的气息,精准地砸在褚吟的心尖上。她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的表情,一定是微微挑着眉,眼里闪着促狭又迷人的光。 脸颊瞬间爆红,她手指飞快地打字,【你闭嘴!不准再提了!】 【嵇承越:好,不提昨晚。那今晚呢?】 【嵇承越:腰还酸吗?回去我给你好好揉揉,用上次你说很舒服的那个精油。】 这哪里是揉腰,这分明是新一轮的邀约和暗示! 褚吟感觉车内的温度都升高了几度,【不用!我好的很!】 消息刚发送出去,她的指尖还悬在屏幕上方,下一秒,手机屏幕骤然一变,“谢阿姨”三个字伴随着振动和铃声跳了出来。 褚吟指尖一颤,差点按到挂断键。 她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来电显,心头莫名一沉。方才与嵇承越调情带来的那点旖旎暖意,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迅速消退。 谢婉华怎么会突然打电话给她? 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悄然蔓延。 她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下呼吸,按下了接听键,语气尽量保持平稳自然,“妈?” 电话那头传来谢婉华一如既往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急切的声音,“小久啊,没打扰你工作吧?” “没有,妈,我刚忙完。有什么事吗?”褚吟不动声色地问。 “是这样的,你上次和阿越从墨徽园搬走的时候,你是不是有件东西落下了?好像是个首饰盒?我今天收拾房间才看到。”谢婉华的语气听起来很自然,像只是偶然发现并好心提醒。 首饰盒?褚吟微微蹙眉。 她记得自己当时收拾得很仔细,应该没有遗漏什么特别贵重或常用的首饰。 她下意识地想要婉拒,“是吗?可能是不太常用的吧。没关系,妈您先帮我收着,下次我和嵇承越回去再拿。” “哎呀,我也不确定是不是你的,看着挺精致的,万一是阿越送你的什么重要礼物呢?还是你自己来看看吧,”谢婉华坚持道,话里是恰到好处的关切,“而且你们也有些日子没回来了,正好今天家里炖了燕窝,你过来拿东西,顺便喝一碗再走,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拒绝就显得刻意了。 褚吟握着手机,目光落在副驾驶座上那盆安静的花烛上,心头那点不安渐渐扩大。她不太相信这只是一个单纯的“拿回遗落物品”的邀请。 沉默了两秒,她终是开口,“好,谢谢妈。我现在正好在城西这边,大概四十分钟左右到。” “哎,好,不着急,路上小心。”谢婉华的声音透着满意,随即挂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褚吟缓缓放下手臂。 她靠在驾驶座上,看着窗外园区里充满活力的街景,心情却与这明媚的午后格格不入。 刚刚和嵇承越那些带着暧昧气息的对话还停留在聊天界面,此刻却被这通突如其来的电话硬生生截断。 回墨徽园。 那个她与嵇承越共同决定离开的地方。 她不知道谢婉华此举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是真的只是归还物品,还是另有所图? 一种莫名的疲惫和警惕交织着涌上心头。 她拿起手机,点开与嵇承越的对话框,看着他那条带着笑意的语音消息,指尖微动,最终还是删掉了那句未发送的娇嗔,重新打字:【嵇承越,妈刚打电话来,说我可能有东西落在墨徽园了,让我现在过去拿一趟。】 消息发送出去,她等待着。 几乎是在瞬间,对话界面顶端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几秒后,嵇承越的回复跳了出来,言简意赅。 【别去。】 第79章 褚吟看着屏幕上那斩钉截铁的两个字, 心跳漏了一拍。 他反应如此迅速且激烈,更印证了她心中的猜测——这绝非一次简单的归还物品。 片刻,她回复:【我已经答应了。她说是个首饰盒, 或许真的只是不小心落下的。】 消息发出去, 如石沉大海。 几秒后, 手机直接振动起来,屏幕上跳跃着“嵇承越”的名字。 褚吟接起,还没开口,他低沉紧绷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我说, 别去。” “为什么?”褚吟轻声问,目光透过车窗,仿佛能穿透城市,看到那座深宅大院,“妈只是让我去拿个东西。”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是嵇承越带着冷嗤的声音,像冰碴子划过玻璃, “首饰盒?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关心你的首饰了?褚吟, 墨徽园里没有巧合,只有算计。” 他的语气里满是洞悉一切的疲惫和厌烦,那是长期浸淫在那样的环境里才能磨砺出的敏锐。 “我知道, ”褚吟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自己的坚持,“但躲得过这一次,还有下一次。我不想让她觉得我怕了,或者我们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需要刻意回避。” 她顿了顿,补充道,语气试图轻松一些,“况且,青天白日的,就在家里,她还能把我怎么样?最多就是说些不痛不痒的话,我听着就是了。” “听着?”嵇承越的语调陡然拔高,含着压抑的怒火,“听着他们如何算计SIM?如何用所谓的亲情绑架?还是听着她旁敲侧击,打听我们之间的事情?褚吟,那不是‘不痛不痒’,那是在消磨你!” 他的呼吸有些重,显然被她的“固执”气到了,“我不需要你去面对这些。东西不要了,我重新给你买。现在,调头回家。” 他的保护欲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牢牢罩住。 褚吟心里又暖又涩。 “嵇承越,”她叫他的名字,声音柔软下来,却依旧坚定,“我不是需要你护在翅膀下的小鸡。我们是夫妻,应该共同面对。有些风浪,我不能总是让你一个人挡在前面。” 她深吸一口气,说出最终的决定,“我只是去拿个东西,很快就走。我向你保证,无论她说什么,我都不会答应任何事,也不会让自己受委屈。拿到东西,我立刻给你发消息。”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她能听到他压抑的呼吸声,想象到他此刻紧蹙的眉头和紧绷的下颌线。 良久,他才沉沉开口,选择了妥协,“地址发我实时定位。一个小时,如果一个小时后我没收到你的消息,或者定位异常,我会直接过去。” 这已是他最大的让步,也是他划下的底线。 “好。”褚吟应下,心里松了口气,又莫名更加沉重。 “褚吟,”他最后叫了她一声,语气异常严肃,“记住,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都代表不了我。我和你,才是我们。” 这句话像一颗定心丸,又像一把钥匙,瞬间抚平了她心中所有的不安和彷徨。 “我知道。”她轻声回应,心底一片澄明。 挂了电话,褚吟启动车子,熟练地设置好实时位置共享,将目的地改为“墨徽园”。 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载着她驶离这片充满艺术气息的园区,汇入通往城市另一端的主干道。车流如织,阳光明媚,她却感觉自己正驶向一片看不见的战场。 副驾驶座上,那盆“红皇后水晶”花烛安静地待在纸箱里,硕大的叶片在阳光下泛着丝绒般的光泽,与它即将前往的、那个深沉压抑的宅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褚吟握紧了方向盘,目光坚定地望向前方。 她要去拿回的,或许不仅仅是一个莫须有的“首饰盒”。 不多久,车子平稳地驶入墨徽园,午后阳光下的宅邸依旧静谧庄重,却无端透着一股沉闷。 褚吟将车停稳,第一时间拿起手机,给嵇承越发了一条简短的微信:【到了,放心。】 发送成功后,她深吸一口气,拎着包,径直走向她和嵇承越之前居住的西厢房。 推开卧室的门,果然看见谢婉华坐在临窗的沙发上,手边的小几上确实摆放着一个眼熟的首饰盒。 “妈。”褚吟出声。 谢婉华闻声抬起头,脸上立刻堆起温和的笑意,好似上回的不欢而散只是虚幻一场。她招手让她过去,“小久来了,快过来坐。你看看,是不是这个?我在衣柜角落的抽屉里发现的,想着可能是你落下的。” 褚吟走过去,在谢婉华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伸手接过那个首饰盒打开看了看。里面有一条细细的铂金链子,坠子是个小巧的几何图形,不值什么钱,也难怪她收拾时完全没想起来。 心底最后一丝疑虑散去,她合上盒子,微笑起来,“是这个,谢谢妈还特意帮我收着,我自己都忘了。” “举手之劳而已,”谢婉华笑容不变,目光慈爱地落在她脸上,“看你气色还不错,最近和阿越都还好吧?他身上的伤没再反复吧?” “我们都很好,他的伤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劳您挂心,”褚吟回答得滴水不漏,将首饰盒收进包里,姿态自然地准备起身,“妈,要是没别的事,我就不多打扰您休息了。” “急什么,”谢婉华伸手虚虚一拦,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燕窝都炖好了,在厨房温着呢,喝完再走。” 褚吟动作微顿,心知这才是正题。 她重新坐稳,脸上笑容未变,“好,那就听妈的。”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家常,气氛看似平和,底下却涌动着无形的暗流。褚吟心中掐算着时间,只待燕窝端来,喝完便立刻告辞。 就在这时,一名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微微躬身,“夫人,昼管家那边有急事,需要您过去确认一下。” 谢婉华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很快恢复如常,她对着褚吟温和一笑,“你看,事都赶一块儿了。小久,你稍坐片刻,我去去就来。” “妈您先忙。”褚吟点头,看着谢婉华随着佣人匆匆离去的身影,心中的警铃却并未停止。 卧室里只剩下她一人,四周安静得能听到窗外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这份刻意营造的独处,让她愈发觉得不寻常。 果然,没过几分钟,又一名佣人走了进来,这次的目标直接是她。 “少奶奶,”佣人态度恭敬,“老爷子在书房,想请您过去说几句话。” 老爷子?嵇岳? 褚吟的心猛地一沉。 她就知道,绝不会只是一个首饰盒那么简单。谢婉华只是前奏,真正的“主菜”在这里等着她。 “好,我知道了,”她面上不动声色,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摆,“请带路。” 佣人引着她,穿过熟悉的回廊,走向主宅深处。佣人在厚重的红木门前停下,为她推开房门,“少奶奶请。” 褚吟迈步走进这间充满了书卷气和无形压力的房间。书房内陈设古朴厚重,巨大的书桌后是顶天立地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类典籍和文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陈年木材的气息。 然而,书房里空无一人。 佣人将她引入后,便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门。 褚吟在书房中央站定,目光快速扫过整个空间。 嵇岳不在。 让她过来,却又让她等着,这是一种无声的下马威,也是一种心理施压。 她走到靠窗的位置,没有坐下,只是静静站着,望向窗外被精心打理的庭院景致,心里却在飞速盘算着嵇岳此番召见的真正目的。是为了SIM,还是为了她和嵇承越搬离墨徽园的事?或者两者皆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书房里静得可怕。 忽然,一阵较强的穿堂风从未完全关严的窗户缝隙灌入,吹动了书桌上散放的几张宣纸,也吹动了书桌一角一个放置不稳的、看起来十分精美贵重的紫檀木嵌螺钿方盒。 那盒子本就放在桌沿,被风一吹,摇晃了一下,随即啪嗒一声掉落在了柔软的地毯上。 盒盖被摔开,里面的东西瞬间洒了出来,并非什么珍宝古玩,而是一张质地较薄且脆的黄裱纸。 褚吟被声响惊动,回过头,视线下意识落在那张飘落的黄裱纸上。 它轻飘飘地躺在地毯上,正面朝上,露出了朱砂书写的、略显潦草却劲峭的几行字,那显然是一道签文。 而背面,似乎还有密密麻麻的小字。 她本不想窥探他人隐私,尤其还是嵇老爷子的东西。但目光扫过签文内容的瞬间,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呼吸骤然停滞。 【孤星西行签】 签曰: 白虎衔霜出玉关,孤星夜渡沧海寒。 双亲缘浅隔重浪,故友情疏隐千山。 廿五逢鸾栖碧梧,云开雾散见新天。 莫道前尘多磨砺,紫气东来焕旧颜。① 解曰: 此签主命格坚金,少时锋芒过盛,亲缘暂妨。宜向西方远渡,以水德润化刚锐。廿五岁遇天喜照命,坎坷尽消,可归乡续缘。然需谨记:远行非罚,乃是修心;归来非终,方启新程。②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褚吟的眼里,刺入她的心中。 她几乎是踉跄着上前一步,颤抖着手,轻轻将那张脆弱的黄裱纸翻转过来。 背面,是用更小的字迹,清晰地写着一个生辰八字。 褚吟对数字极其敏感,尤其这个八字,在她帮嵇承越填写某些表格时曾见过无数次,早已烂熟于心。 这是嵇承越的八字。 轰隆一声,仿佛惊雷在脑海中炸响。 所有之前零碎的线索、模糊的猜测、不合常理的对待,在这一刻,被这张薄薄的纸,串联成了一条冰冷清晰的线。 为什么嵇承越在嵇家时,总显得格格不入,甚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和怨怼? 为什么他会被“放逐”国外多年,期间经历了那样凶险的重伤,嵇家却不闻不问? 为什么谢婉华和嵇叙林对他的关心总显得隔着一层,带着小心翼翼和某种难以言说的愧疚? 为什么嵇老爷子看似关心,实则步步紧逼,试图掌控他的一切,包括他亲手创立的SIM? 原来,根源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①、②均参考自网络。 大致意思就是命运坎坷,锋芒过盛,亲友渐行渐远,必须去远一点的地方,才能化解。二十五岁或许会迎来转折,人生进入新阶段。 第80章 褚吟的指尖冰凉, 那张轻飘飘的黄裱纸却仿佛有千斤重,烫得她握不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几乎要喘不过气。 她无法想象, 嵇承越是否知道这件事?如果他知道, 他是以怎样的心情面对这一切?如果他不知道 不,她不能再待在这里。 一秒钟都不能! 再多待一秒,她怕自己会失控,会砸了这间书房,会冲到嵇家人面前质问他们怎么可以如此残忍! “哐当——” 是那个紫檀木盒子被她仓皇后退的脚踢到,发出的沉闷声响。 褚吟猛地回神, 像被噩梦惊醒,慌乱地将那张签文塞回盒子里,也顾不上是否恢复了原样,将盒子往书桌上一丢,转身就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口。 她跑着穿过墨徽园悠长的回廊和庭院,对身后佣人诧异的呼唤充耳不闻。 午后的阳光依旧明媚,却照不进她冰冷一片的心底。她只觉得这偌大的宅院像个华丽的囚笼, 充满了令人作呕的虚伪和冷酷。 冲到车边, 拉开车门坐进去,系安全带的手抖得厉害,试了几次才扣上。发动引擎, 一脚油门,车子如同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迅速将那座压抑的深宅大院甩在身后。 褚吟没有回锦耀。 此刻,她无法面对嵇承越。 她怕看到他,会控制不住流露出那滔天的心疼和愤怒, 会忍不住想要抱住他,安慰他可她还没想好该怎么办。这件事像一块巨大的陨石砸进她的世界,让她心慌意乱,无所适从。 她需要倾诉,需要冷静,需要一个绝对安全、不会被任何人打扰的地方。 她颤抖着拿出手机,忽略了屏幕上嵇承越发来的询问消息和未接来电,直接拨通了姜幸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背景音有些嘈杂,姜幸似乎还在外面。 “喂,宝儿?我刚好见完客户,怎么啦?”姜幸的声音带着一丝忙碌后的轻快。 “姜幸”褚吟一开口,声音就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和颤抖,“你在哪?我我想见你。” 姜幸立刻察觉到了她声音里的不对劲,语气瞬间严肃起来,“你怎么了?声音不对!发生什么事了?我在城东这边,刚结束。你在哪?我过去找你!” “我我不知道该去哪”褚吟看着前方川流不息的车流,只觉得茫然又无助,“我不想回锦耀” “那就回瑾山墅!”姜幸当机立断,“我马上回去!你开车小心点,慢点开,我等你!” “好。”褚吟哽咽着应下,挂了电话,调整方向,朝着瑾山墅驶去。 当她终于将车停在瑾山墅车库,脚步虚浮地走进那间安静无比的别墅时,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懈,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疲惫和心碎。 她浑身疲软无力,靠着玄关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将脸埋进膝盖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口传来密码锁开启的滴声。 “褚吟?” 姜幸一眼就看到了蜷缩在玄关角落,脸色苍白,双眼通红,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褚吟。她心里咯噔一声,从未见过她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 她快步冲过去,蹲下身,紧紧握住褚吟冰凉的手,“我的天!宝贝你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嵇承越那混蛋欺负你了?!” 姜幸下意识地想到了最直接的可能性,语气里带上了怒火。 褚吟抬起头,泪水终于忍不住决堤而出。 她猛地抱住姜幸,像一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依靠,声音破碎不堪,“不是他不是是他们家他们怎么可以怎么可以那样对他” 她哭得浑身发抖,断断续续地将自己在墨徽园书房里的所见,那张该死的签文,以及自己的推测和盘托出。 姜幸听着,脸上的表情从愤怒转为震惊,再到难以置信,最后只剩下满满的心疼和愤怒。她紧紧回抱住褚吟,轻轻拍着她的背。 “疯了!他们家简直是疯了!”姜幸气得声音都在抖,“这都什么年代了?!就因为一个狗屁签文,就把自己儿子扔到国外自生自灭?!嵇承越他知道吗?” 褚吟哭着摇头,“我不知道,我不敢想如果他知道,他该多难过。如果他不知道我” 她说不下去,只要一想到嵇承越可能承受的这一切,她的心就痛得无法呼吸。 “我心疼他。姜幸,我这里好痛”她指着自己的心口,泪眼模糊,“我恨不得恨不得去把那个家给砸了。” 姜幸看着褚吟痛苦的模样,心疼得无以复加。她从包包里拿出手帕纸,笨拙又细致地给她擦着眼泪。 “我明白,我明白”她轻声安抚着,“这群天杀的!根本不配为人父母!嵇承越他他确实太不容易了。” 她无法想象,那个看起来总是游刃有余,甚至有些玩世不恭的嵇承越,背后竟然藏着这样鲜血淋漓的过往和如此荒谬的缘由。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姜幸担忧地问,“告诉嵇承越吗?” 褚吟的大脑一片混乱,像塞满了一团湿透的棉花,沉重到根本无法思考。 就在她心乱如麻之际,握在手中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屏幕上闪烁的“嵇承越”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指尖一缩。 她不能接。 现在绝对不能。 她的情绪处在崩溃的边缘。以嵇承越的敏锐,只要她开口说一个字,就立刻能听出不对劲。 “是嵇承越?”姜幸看着褚吟苍白的脸,瞬间明白了她的顾虑。 褚吟咬着下唇,任由电话因为无人接听而自动挂断。屏幕暗下去不到两秒,又再次亮起,显示有新的微信消息。 她颤抖着手指点开。 【嵇承越:东西拿到了吗?怎么不接电话?】 【嵇承越:怎么关了位置共享?还在墨徽园?我过去接你。】 褚吟的心脏猛地一抽,快要跳出胸腔。他不能去!绝对不能让他现在去墨徽园,那无异于自投罗网,甚至可能直接撞破那不堪的真相。 恐慌给了她一丝力气。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地敲击,努力让措辞看起来尽量正常。 【褚吟:拿到了,已经离开墨徽园了。刚在开车,没注意手机。】 她发送出去,心脏怦怦直跳。 消息发出的瞬间,嵇承越的回复就追了过来。 【嵇承越:那什么时候回来?】 褚吟看着这几个字,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他微蹙着眉头,带着审视的目光。她不能回家,她现在这个样子,根本瞒不过他。 情急之下,一个借口脱口而出,被她转化为文字。 【褚吟:我直接回公司了。临时接到通知,香林那边有个紧急项目要谈,我得马上飞过去一趟,大概需要几天时间。】 发送成功后,她紧紧盯着屏幕,手心沁出冷汗。 这一次,那头沉默了。 这短暂的沉默让褚吟的心悬得更高。 几分钟后,消息才再次传来。 【嵇承越:这么突然?哪个项目?之前没听你提过。】 他起疑了。 褚吟的心沉了下去。 嵇承越太了解她了,她工作上大的动向从来不会瞒他,尤其是需要出差几天这种事,一定会提前沟通。 【褚吟:是之前一直在接触的一个合作方,突然松口了,机会难得,必须我亲自去一趟。具体情况晚点我再跟你说,现在有点乱。】 【嵇承越:几点的航班?我送你去机场。】 【褚吟:不用!公司这边车已经安排好了,直接从公司走。你伤刚好,别来回折腾了。】 她拒绝得又快又急,几乎是条件反射。 对话界面顶端,“对方正在输入” 的提示反复出现,又消失,最终,嵇承越只回了一个字。 【嵇承越:好。】 【嵇承越:落地告诉我。】 【嵇承越:一切小心。】 这几条看似平静的回复,褚吟非但没有松口气,反而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 这太不像他了。 以他的性子,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必定会刨根问底,甚至直接一个电话打到周北北那里核实。他这么轻易就接受了这个漏洞百出的借口? 她攥着手机,失魂落魄地看向姜幸,“我说我要出差几天” 姜幸眉头紧锁,显然也觉得不妥,“宝贝,你这个理由太牵强了。嵇承越那么精明,他能信吗?” “我不知道,”褚吟无助地闭上眼,“但我现在真的没办法面对他。我一看到他,就会想到那张签文,我会忍不住,我一定会失控的。” 姜幸叹了口气,将她搂紧,“好了好了,先别想了。你状态这么差,也确实不适合见他。既然话已经说出去了,这几天你就住这儿,好好冷静一下。等心情平复了,再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褚吟无力地点点头,此刻的她,像一只被狂风暴雨摧残过的雏鸟,只想找一个安全的角落蜷缩起来,舔舐伤口。 另一边,锦耀公寓。 嵇承越放下手机,身体向后靠进沙发里。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从褚吟答应去墨徽园开始,他就隐隐觉得不安。她虽然独立要强,但并非不识深浅,明知那里是龙潭虎穴,以她的聪慧,不该如此轻易踏入。 他打去的电话迟迟未有人接,虽然她解释了在开车,但以他对她现在的了解,她几乎不会漏接他的电话。 再是这突如其来的“出差”。 什么项目如此紧急,需要她立刻动身,甚至之前毫无征兆?他仔细回想了一遍她最近的工作安排,HeartC近期在香林并没有需要她亲自出马数日的重要项目。 他提出送机,被她迅速拒绝。 这更不正常。 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指向一个结论——她在撒谎。 她去了墨徽园,然后出来,就变得不对劲,甚至需要用一个仓促的谎言来逃避他。 墨徽园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什么让她如此失态,如此害怕面对他? 嵇承越立刻从沙发上起身,抓起车钥匙便冲出了门。他可以肯定,褚吟的反常,问题就出在墨徽园。 很快,车子刹停在墨徽园主宅前,他推开车门,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佣人见到他,刚想开口问候,却被他周身散发的冰冷气息慑住,噤声退到了一旁。 他径直走向谢婉华常待的小茶室,果然,她正坐在那里,慢条斯理地插着花,姿态优雅从容,仿佛一切如常。 听到急促的脚步声,谢婉华抬起头,看到是他,面露诧异,“阿越?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嵇承越在她面前站定,嵇承越没理会她的寒暄,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射向她,“褚吟今天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谢婉华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能发生什么事?就是把她落下的首饰盒还给她而已。她不是拿了东西就走了吗?燕窝都没来得及吃。怎么,你们吵架了?” “吵架?”嵇承越嗤笑一声,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妈,到了现在,你还要跟我装糊涂吗?她来过之后状态完全不对,甚至编了个出差的借口躲着我!你告诉我,只是一个首饰盒,能让她这样?” 他的声音不高,听起来却格外骇人,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你是不是跟她说了什么?关于我?关于SIM?还是关于别的什么?” 谢婉华在他的逼视下,有些语无伦次,“我我能跟她说什么?阿越,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想太多?”嵇承越打断她,眼底最后一丝温度也褪尽了,只剩下冰冷的失望,“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 他不再看谢婉华,转身就走。 嵇承越带着一身的寒意与怒火,快步走出了墨徽园沉重的大门。坐进车里,他并没有立刻发动引擎,而是烦躁地松了松领口,试图驱散胸腔里那股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憋闷与担忧。 谢婉华的反应,看似无辜,却更印证了他的猜测。 他首先尝试拨打了姜幸的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只有冗长的忙音,无人接听。 紧接着,他立刻又拨通了汐山园的电话,是宋卿柔接的。 “妈,是我,承越,”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如常,“褚吟她今天有回去过吗?或者跟您联系过吗?我打她电话暂时没人接。” 电话那头的宋卿柔显然有点懵,“小久?没有啊。她不是说这几天有个紧急项目要出差吗?怎么,你没跟她在一起吗?” 连宋卿柔都被告知了“出差”的消息。 嵇承越勉强维持着镇定,“哦,没事,可能她正在忙,信号不好。我再联系她看看。” 挂了电话,他不再犹豫,发动车子,朝着HeartC的方向疾驰而去。 到达HeartC时,已是华灯初上。 公司里大部分员工已经下班,只剩下零星几个加班的区域还亮着灯。他径直走向褚吟的办公室,里面空无一人,桌面收拾得整齐干净,不像临时匆忙离开的样子。 他又转向姜幸的办公室,同样大门紧闭。 正当嵇承越眉头紧锁,准备离开时,恰好遇到了正准备下班的周北北。 “嵇总?”周北北看到他,有些意外,但还是立刻礼貌地问好。 嵇承越快步上前,语气难掩急切,“褚吟呢?她下午是不是回来过?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周北北被他一连串的问题砸得有些头昏眼花,但还是按照之前收到的指示,如实回答:“嵇总,老板下午确实是回来了一趟,拿了些出差需要的文件。她交代说要去香林出差几天,处理一个紧急项目,这几天公司的日常事务由姜副总负责。” 连周北北这里都口径一致。 嵇承越看着她眼中纯粹的、毫无隐瞒的认真,知道从她这里问不出更多了。褚吟把一切都安排得滴水不漏,显然是真的不想让他找到。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恐慌攫住了他。 她到底知道了什么?经历了什么?要这样决绝地躲开他? 接下来,他几乎找遍了所有褚吟可能去的地方,全都一无所获。 夜色越来越深,城市璀璨的灯火在他眼中变得模糊而冰冷。最终,在几乎绝望的驱使下,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再次回到了锦耀的公寓。 玄关的感应灯应声亮起。 下一刻,嵇承越的动作彻底僵住,呼吸仿佛在瞬间停滞。 客厅里没有开主灯,只有沙发旁那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而温暖的光晕。 而光晕之中,褚吟就静静地坐在那里。 她穿着一身柔软的家居服,蜷腿陷在柔软的沙发里,怀里抱着一个抱枕。她就那样安静地坐着,听到开门声,抬起头,目光穿过有些昏暗的光线,直直地望向他。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时间也停滞在这一刻。 嵇承越站在玄关的阴影里,看着灯光下那道纤细而安静的身影,一路上所有的焦灼、恐慌、愤怒和无力,都在这一眼中,化作了汹涌到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心安。 她回来了。《 》 80-90 第81章 瑾山墅内, 时间在沉重的寂静中缓缓流逝。 褚吟蜷缩在沙发里,眼泪已经流干,只剩下一种精疲力尽的麻木。姜幸一直陪在她身边, 无声地传递着支持, 偶尔递上一张新的纸巾或一杯温水。客厅里没有开主灯, 只有窗外渐沉的暮色透进来,将房间染上一层灰蓝的色调,一如褚吟此刻的心境。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安静中,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猛地炸响——是姜幸的手机。 两人俱是一惊。 姜幸下意识地看向屏幕,当看清来电显示上“嵇承越”三个字时,她的瞳孔微缩, 几乎是立刻抬眼看向褚吟。 褚吟的反应更大。 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身体猛地一颤,原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抗拒,下意识地用力摇头。 “别接”她的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和脆弱,近乎哀求,“姜幸, 别接” 姜幸完全理解褚吟的恐惧和挣扎。 于是, 她没有丝毫犹豫,拿过手机,屏幕朝下扣在了茶几上。 “好了, 不接,”姜幸坐回褚吟身边,重新握住她冰凉的手,声音放得又轻又柔,“我们不接。等你什么时候想好了, 准备好了,再说。” 手机屏幕在茶几底下顽强地闪烁了几下,最终归于黑暗,仿佛那头的人终于放弃了尝试。 客厅里重新陷入寂静。 姜幸瞥了一眼窗外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又看了看时间,已经快晚上七点了。褚吟从回来到现在,滴水未进,再这样下去,身体肯定吃不消。 而且,以她现在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实在不适合被任何人看见,哪怕是家里熟悉的保姆。 想到这里,姜幸轻轻拍了拍褚吟的手背,声音放得格外柔和,“宝贝,你在这里坐一会儿,或者去楼上房间躺一下?我看时间不早了,你肯定也饿了。薇姐家里好像有点事,我刚给她发了消息,让她这几天先不用过来了。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给你简单做点,好不好?” 褚吟仿佛没有听见,依旧抱着膝盖,眼神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 姜幸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她需要时间消化,便不再多言,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向厨房。 打开冰箱,里面食材倒是齐全。她拿出几个鸡蛋,一小把青菜,又找出一盒嫩豆腐和几只鲜虾。 姜幸熟练地打着蛋液,热锅烧油,准备炒个清淡的虾仁滑蛋,再煮个青菜豆腐汤,算是凑合一顿晚餐。 将简单的两菜一汤端上餐桌,姜幸朝着客厅方向轻声呼唤,“褚吟,过来吃点东西。” 褚吟依言走到餐厅,在姜幸对面坐下。 两个人沉默地吃着。 褚吟食不知味,半天才送进嘴里一口。 见状,姜幸心里着急,脑子飞快地转着。突然,她放下筷子,发出清脆的声响,引得褚吟下意识抬眼看向她。 “不对,你这样躲着不是办法!”姜幸目光灼灼,语气坚定。 褚吟嘴唇微动,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只是低着头。 “你听我说,”姜幸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你现在满脑子都是那张签文,觉得他受了天大的委屈,心疼得不得了,是不是?” 褚吟抿紧嘴唇,默认了。 “可你想过没有,嵇承越他现在在干什么?”姜幸语气急促起来,“他联系不上你,电话打到我这里也不接,他那么聪明一个人,你觉得他真就被你这样糊弄过去了?他现在肯定像没头苍蝇一样在满世界找你。他身上的伤好不容易恢复了些,经得起这么折腾吗?” 这番话像是一记重锤,敲在褚吟的心上。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是啊,她光顾着自己的心疼和混乱,却忘了嵇承越会有什么反应。 姜幸抓住她这一瞬间的松动,乘胜追击,“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会胡乱猜测,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是不是墨徽园的人对你说了什么过分的话,甚至会不会是你后悔了,不想要他了?” “我没有!”褚吟急切地反驳,眼圈又红了。 “我知道你没有!但他不知道啊!”姜幸握住她放在桌面上冰凉的手,“褚吟,你先冷静下来,仔细想想,这一切发生得是不是有些过于突然?或者应该说是巧合。” 闻言,褚吟原本混沌的大脑终于清醒了些许。 “巧合?”她喃喃重复。 是啊,太巧了。 她和嵇承越从墨徽园搬出来已有些时日,若那首饰盒真是她不小心遗落,谢婉华何必等到今天才偶然发现?而且,那不过是一条不值钱的细链子,值得如此兴师动众,特意打电话叫她回去取?这更像是一个精心设计的、不容她拒绝的“诱饵”。 再者,她在墨徽园住的那段日子里,与嵇老爷子嵇岳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更别提被单独唤去书房谈话。怎么她一回去,老爷子就正好想见她了? 而且,那般重要的签文,记载着可能决定嵇承越一生命运的荒谬判词,以嵇岳的谨慎,怎么可能随意放在书桌边缘,还被一阵风就能吹落?那个紫檀木嵌螺钿的盒子,一看便知不是凡品,理应被妥善收藏,又怎会如此不小心? 这一切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心寒的可能性——这是一个局。 “他们是故意的”褚吟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眼神越来越冷,“先是用首饰盒引我回去,又故意让佣人带我去书房。他们,是算准了我会看到!” 姜幸重重一拍桌子,气得胸口起伏,“我就知道!他们不敢直接跟嵇承越硬碰硬,就挑你这个软肋下手!肯定是想离间你们,然后因此达到什么目的。” 离间?目的? SIM? 是了。 他们算准了,以她的性格,在得知真相的瞬间,会本能地想要逃避,无法立刻面对嵇承越。他们希望看到的就是他们之间的猜疑、隔阂,甚至因此产生矛盾。 一旦她和嵇承越之间出现裂痕,嵇承越便失去了最坚实的情感支撑。在嵇家的压力和内心的孤立无援下,他再强硬,也终究会疲惫,会妥协。届时,收回SIM,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好深的心机,好狠的算计! 他们不惜揭开自己亲手施加在至亲身上的伤疤,不惜利用她对嵇承越的感情,来作为打击他、逼迫他就范的武器! 一股冰冷的怒意,取代了之前的悲伤和无助,在褚吟心中迅速蔓延。她紧紧攥住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却也让她更加清醒。 “他们想用这种方式吓退我,让他孤立无援,”褚吟声音里满是淬了冰的寒意,“他们想错了。” 姜幸看着褚吟眼中重新燃起的光芒,松了口气,连忙追问:“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褚吟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以及夜色尽头,锦耀公寓所在的方向,说:“我躲在这里,正中他们下怀。只会让嵇承越独自承受一切,让他担心,让他被那些人继续算计。” 她转过身,看向姜幸,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清明与锐利,多了几分破釜沉舟的决绝,“我要回去。” “现在?”姜幸有些担忧,“你的状态——” “我没事了,”褚吟打断她,抬手用力抹去眼角残留的湿意,深吸一口气,“刚才是我太蠢,被情绪冲昏了头,差点就着了他们的道。” 她回到餐桌前,看着那碗几乎没动过的汤,端起来,仰头喝了几大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仿佛也注入了力量。 “他们越想让我离开他,我越要留在他身边。他们越想看他众叛亲离,我越要让他知道,他还有我,”褚吟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带着冷意的弧度,“想用这种方式逼他交出SIM?做梦。” 说完,她快步走向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 再出来,她对姜幸说:“姜幸,帮我个忙。” “你说!”姜幸立刻应道。 “我现在回锦耀。你帮我留意一下公司那边,如果如果嵇家那边有人试图通过工作渠道联系我或者打探消息,立刻告诉我。”褚吟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走向玄关,拿起自己的包和车钥匙。 “明白!你放心回去,公司这边有我盯着,保证一只可疑的苍蝇都飞不进来!”姜幸跟在她身后,用力点头。 褚吟在门口停下脚步,转身用力抱了抱姜幸,“谢谢,幸好有你。” “跟我还客气什么,”姜幸回抱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快回去吧,嵇少爷肯定急疯了。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你们俩是一头的。” 褚吟重重点头,松开她,深吸一口气,拉开了大门- “褚吟?” 嵇承越终于开口,声音带着长时间寻找和紧绷后的沙哑,试探性地叫出她的名字。 “嗯。” 褚吟应了一声,声音很轻,却清晰地敲在他的心上。她将怀里的抱枕放到一边,身体微微坐直了些,迎着他探究而复杂的目光,没有躲闪。 嵇承越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就那样看着她,胸口剧烈地起伏,仿佛在极力平复着什么。 然后,褚吟清楚地看到,他那双深邃的眼眸迅速泛红,眼眶周围晕开一片隐忍的湿意。 下一秒,他像是终于挣脱了某种束缚,猛地朝她冲了过来。 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嵇承越几乎是跌跪在沙发前,伸出双臂,将她整个人紧紧地、用力地拥入怀中。他滚了滚喉结,又低低唤了一声,像是确认,又像是乞求,“褚吟” 褚吟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里剧烈的心跳,还有那微微颤抖的手臂所传递出的、失而复得般的巨大恐慌。他没有追问,没有质问,只是这样抱着她,用尽全身力气。 她的心像是被泡在温热的泉水中,所有因那张签文而起的冰冷刺骨,都在这个拥抱里渐渐消融。她抬起手臂,轻轻回抱住他,手掌在他紧绷的脊背上一下下抚摸着,像安抚一只受惊的猛兽。 “我回来了。”她在他耳边轻声说,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 嵇承越将脸深深埋在她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熟悉的气息,许久,才闷闷地“嗯”了一声,手臂的力道却丝毫未松。 两个人就这样在沙发上相拥了不知多久,直到窗外的夜色愈发浓郁,客厅里安静得只剩下彼此交织的呼吸声。 最终,是褚吟的肚子不争气地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咕噜”声,打破了这片静谧。 嵇承越的身体僵了一下,缓缓抬起头。他眼底的红意尚未完全褪去,但情绪已经平复了许多。 他松开她一些,伸手捧住她的脸,拇指指腹温柔地擦过她微肿的眼皮,声音低沉,“没吃饭?” 褚吟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嵇承越眉头微蹙,立刻站起身,同时将她也从沙发上拉起来,“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不用麻烦,我随便吃点。” “不行,”他牵着她的手走向厨房,“很快就好。” 嵇承越打开冰箱,拿出食材,动作十分利索。暖黄的厨房灯光下,他专注的侧影显得格外可靠。 褚吟靠在厨房的门框上,安静地看着他忙碌。她忽然觉得,那些肮脏的算计、冰冷的签文,在这一刻的烟火气面前,都变得微不足道。 她不需要去问,也不需要去证实。 她只需要知道,无论过去如何,未来怎样,此刻,站在她面前为她洗手作羹汤的这个人,是嵇承越。这就足够了。 面很快煮好,热气腾腾的两碗。 嵇承越将其中一碗推到她面前,上面卧着一个圆润的荷包蛋,几片番茄点缀其间,色泽诱人。 两个人坐在餐桌旁,安静地吃着面。 谁也没有提起墨徽园,没有提起去香林出差这件事,更没有提起那张决定命运的签文。 仿佛那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夜晚,她只是下班晚归,而他为她煮了一碗简单的夜宵。 吃完面,嵇承越自然地收拾了碗筷。 回到客厅时,见褚吟正抱着膝盖蜷在沙发上,目光有些放空。 他在她身边坐下,伸出手,将她微凉的脚踝握住,放到自己腿上,用掌心捂着,问:“累了?” 褚吟摇摇头,又点点头,将下巴搁在膝盖上,侧头看他,“嵇承越。” “嗯?” “我们明天去看看曾祖母吧?她说想你了,”褚吟轻声说,眼神清澈,带着一丝依赖,“还有,爸又弄来了不少新植物,你得去帮他掌掌眼,我总怀疑别人唬他。” 嵇承越凝视着她。他怎么会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她在用她的方式,将他牢牢地拉回她的世界,那个充满琐碎温暖、属于“家”的世界。 他俯身过去,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而珍重的吻。 “好,”他低声应道,唇角弯起,“都听你的。” 第82章 翌日清晨, 生物钟让褚吟准时醒来 身侧传来平稳的呼吸声,她微微动了动,侧过身, 映入眼帘的是嵇承越沉睡的侧脸。晨光熹微, 透过未拉严的窗帘缝隙, 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浅淡的光影。 他还在熟睡,只是眉头无意识地微微蹙着,唇线也抿得有些紧,仿佛连睡梦中都无法完全放松,被什么沉重的东西缠绕着。 褚吟静静地看着。 不多久,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 指尖极轻地拂过他紧蹙的眉心,想要抚平那里的褶皱。 她的触碰似乎带着某种安抚的力量。睡梦中的嵇承越无意识地动了动,向她这边靠拢了些,紧皱的眉头竟真的随着她温柔的抚触,一点点松开了些许。 这一刻,万籁俱寂,只有彼此清浅的呼吸声交织。昨夜强压下的情绪, 在这无人打扰的静谧晨光里, 重新浮上心头,却奇异地变得清晰而透彻。 电光石火间,一个念头毫无预兆地撞入她的脑海, 让她心脏猛地一缩,呼吸都随之一滞。 她忽然就明白了。 明白了嵇承越为什么会在得知她去找沈词打听他过去的事情后,反应那般激烈,甚至脱口问出那句“难道你想跟我离婚吗”。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知道那张决定他命运的签文。 所以他才会在她可能触及真相时,那样恐慌, 那样急切地想要阻止。因为他的人生,早已被这荒谬的判词一次次放弃。血缘至亲尚且如此,他又如何敢笃定,一个并无深厚感情的“妻子”,在得知他这可怕的命格后,不会同样选择离开? 那句话,不是试探,不是玩笑,而是深植于他骨血里的、对被抛弃命运的认命般的预判。 这个认知如同一把钝刀,狠狠剜进褚吟的心口,疼得她瞬间蜷缩起来,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迅速浸湿了枕畔。她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发出一丝声响,整个身体却因这无声的恸哭而微微颤抖。 然而,细微的抽气声还是惊扰了一旁浅眠的人。 嵇承越的身体动了动,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显然正从睡梦中苏醒。 褚吟心中一惊,慌忙转过身,将脸埋入枕头里,用力蹭去脸上的湿痕,只留给他一个微微紧绷的背影。 嵇承越显然没有完全清醒,带着浓重的睡意习惯性地向她靠近,手臂自然地环过来,脸颊在寻找舒适位置时,无意间贴上了她枕头上那片冰凉的湿意。 他的动作有瞬间难以察觉的停滞。 褚吟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等待着可能会有的询问。 然而,预想中的问题并没有出现。 他只是将揽在她腰间的手臂收紧了些,力道充满保护欲,仿佛要用自己的体温驱散她所有的不安与悲伤。 “醒了?”嵇承越的声音在她耳后响起,“打算什么时候去汐山园?” 褚吟努力压下喉咙间的哽咽,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吃了午饭再去吧,不着急。” “好。”他低低应了一声,没有再多的言语。 这心照不宣的沉默,比任何追问都更让她心头发酸。 午餐过后,两个人走进衣帽间更换外出的衣物。 褚吟拉开嵇承越的衣柜,手指从一排衬衫上轻盈掠过,最后停在一件浅烟灰色的软缎衬衫上。她转身朝他招手,“过来试试这件。” 嵇承越正倚着门框回工作消息,闻言收起手机,顺从地走过去。他垂眸看着她踮脚取下衣架,鼻尖萦绕着她发间清浅的香气。 “抬手。”褚吟解开他家居服的纽扣。 他配合地张开手臂,任由她帮他把家居服褪下,再穿上那件衬衫,还顺带着帮他理了理领口。 “好了。”她抬头对他笑了笑,眼睛弯成温柔的弧度。 嵇承越不由得回想起褚吟上一次帮他换衣服时的场景,只是眼下显然从容了许多。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握住她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轻轻捏了捏她的指尖,“今天怎么这么贴心?” “我哪天不贴心了?”褚吟佯装不满地挑眉,另一只手却下意识帮他拨弄了下额前微乱的碎发。 这个动作让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 嵇承越顺势揽住她的腰,将她带近了些。 “是是是,褚大小姐每天都这么贴心。”他应着,眼底漾开浅浅的笑意。 褚吟被他逗笑,伸手替他系上衬衫最上面那颗纽扣,“主要是今天要去见曾祖母,得把你收拾得精神些。” “原来我只是个需要精心包装的礼物?”嵇承越配合地抬起下巴,好让她动作更方便。 “当然不是,”褚吟仔细地将纽扣扣好,又顺手抚平他肩线处根本不存在的褶皱,“你是我们全家的宝贝。” 这话说得自然又真挚,让嵇承越微微一怔。他注视着褚吟认真的神情,心头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褚吟浑然不觉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转身又从岛柜里选了一块白金款星空腕表,“戴这个,超级搭。” 她低着头,纤白的手指灵巧地调整表扣。嵇承越看着她专注的侧脸,阳光在她浓密的睫毛上跳跃,像撒了一层金粉。 “好了,大功告成,”褚吟站起身,后退两步打量,满意地点点头,“非常完美。” 嵇承越走到穿衣镜前,镜中的男人一身休闲得体的装扮,确实无可挑剔。但更让他在意的是镜中映出的那个站在他身后的人。 她正微微歪着头看他,眼里盛着明亮的光。 他转身,朝她伸出手,“那我们现在出发?” 褚吟笑着将手放进他的掌心,“快走快走,不然待会儿就到曾祖母午休的时间了。” 两人牵着手走出衣帽间,刚来到玄关,褚吟包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她拿出手机,看到屏幕上闪烁的“妈妈”二字,有些意外地接起。 “喂,妈?” 电话那头传来宋卿柔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急切,“小久,你在哪儿呢?现在能不能马上回家一趟?” 褚吟闻言,脸上笑容绽开,侧头看了嵇承越一眼,对着话筒轻松地说:“这么巧?我和嵇承越正准备出门,就是要去汐山园呢。” 然而,电话那端短暂地沉默了一下,随即宋卿柔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带上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凝重,“小久,你先自己回来。家里有点事需要和你谈谈。” 褚吟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 她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家里出事了。而且,这件事恐怕不便,或者说不能让嵇承越知晓。 心脏猛地一沉,但她的反应却快过思绪。 “好,我知道了。”褚吟说完便挂了电话。 “怎么了?”嵇承越察觉到她的异样,连忙问,“妈说什么?” 褚吟迅速收敛心神,转过身时脸上已重新挂上无奈的笑容。她晃了晃手机,语带抱怨:“唉,别提了。妈说前段时间给我定了一套珠宝,让我现在立刻去品牌店试戴,说有哪里不合适要马上修改。” 她挽住嵇承越的手臂,半是撒娇半是安抚,“你先在家休息会儿,或者处理一下工作?我快去快回,试完就回来接你,好不好?” 嵇承越凝着她,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她故作轻松的表象。他沉默了两秒,才缓缓开口:“只是试珠宝?” “不然呢?”褚吟强装镇定,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啄一下,“难道还能是背着你做什么坏事?乖乖在家等我。” 她不敢再多做停留,生怕多待一秒就会在他洞察一切的目光下露出破绽,赶忙拿起自己的包,换上鞋子,几乎是有些仓促地拉开了门。 “我走了哦!”她回头冲他笑了笑,随即关上门,将嵇承越那道沉静而探究的视线隔绝在身后。 车子一路飞驰,最终停在了汐山园主宅前。 褚吟推开车门,快步走入。客厅里,曾祖母、爷爷褚敬山、父亲褚承钧和母亲宋卿柔都在,气氛不同往日的轻松。 “小久,过来坐下。”宋卿柔率先开口,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忧心忡忡。 褚吟依言坐下,目光平静地扫过家人。 宋卿柔看着她,斟酌着词语,“今天,嵇家那边有人递了话来,说起一件旧事。关于关于小越十六岁时,嵇老爷子曾为他求过的一支签。” 她停顿下来,仔细观察女儿的反应,准备迎接她的震惊与追问。 然而,褚吟只是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脸上并未出现宋卿柔预想中的惊愕。她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声音却还算平稳,“是关于那支‘孤星西行’的签文吗?” 这下,轮到宋卿柔愣住了,连一旁的褚承钧和陆启芳都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你你知道?”宋卿柔难以置信,“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不久前。”褚吟的回答言简意赅。 她没有详述在墨徽园书房的遭遇,那只会让家人更添忧虑。 一直沉默的褚敬山此刻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既然你已经知道,那也该明白,嵇家那孩子命格特殊,亲缘淡薄,坎坷随行。嵇家待他如此,未必全无因由。这样的人,你确定还要继续和他在一起吗?褚家不能——” “爷爷。”褚吟轻声打断了他。 她抬起头,目光坚定地望着在家中一向说一不二的老人,“我去书房,我们单独谈谈,可以吗?” 褚敬山凝视她片刻,最终点了点头,起身走向书房。 书房的门在身后合上,沉重的红木家具和满墙的典籍营造出一种压迫感。 褚敬山在书桌后坐下,没有绕圈子,直接重申了他的立场,“小久,我反对你继续和嵇承越在一起。且不论嵇家内部的复杂,单是那签文所言,便是不吉。我不能看着你未来陷入不可预知的波折之中。” 褚吟没有立刻反驳。 她走到书桌前,指尖拂过冰凉的桌面,然后抬起头,直视着褚敬山锐利的眼睛。 “爷爷,您还记得我小时候,您教我下棋吗?”她忽然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 褚敬山微微蹙眉,但还是点了点头。 “您当时说,观棋如观人,落子无悔,重要的是棋手如何运筹帷幄,而不是抱怨拿到了一副什么样的棋。人生也是如此,不是吗?签文是别人强加给他的判词,不是他的选择,更不是他的罪过。” 褚吟眼中泛起浅浅的水光,却倔强地没有让它落下,“爷爷,您看到的,是签文上说的‘孤星’、‘亲缘淡薄’。可我看到的,是一个人在被至亲放弃、独自在异国他乡重伤濒死时,都没有放弃自己的嵇承越;我看到的,是他凭借自己双手创立SIM,从未动用家族分毫的嵇承越;我看到的,是他在明知可能被算计的情况下,依然选择保护我,把我纳入他羽翼之下的嵇承越。” 褚敬山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微微蜷紧,“你看到的这些,或许都是事实。但签文所示,关乎你一生的运势。褚家不能冒这个风险。” “风险?”褚吟向前一步,双手撑在厚重的书桌上,“爷爷,您当年白手起家,将褚氏从一个小作坊做到如今的规模,难道就没有冒过风险?您教过我,真正的强者不是避开风险,而是有能力掌控风险。” “嵇承越不是我的风险,他是我的选择。” 书房内陷入沉寂。 窗外阳光透过纱帘,在红木地板上投下斑驳光影。 良久,褚敬山长长叹息一声:“你和你父亲一样固执。” “因为我们都继承了您的坚持,”褚吟绕到书桌后,在老人面前蹲下,仰着头眨巴眼睛,“爷爷,您知道吗?签文说他‘廿五逢鸾栖碧梧’,而我就是那个在他二十五岁时出现的‘鸾’。这不是命运的诅咒,这是命运的馈赠。” “你确定要陪他走这盘棋?” “我确定。” “好。既然你心意已决,褚家不会成为你的绊脚石,”褚敬山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去吧。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汐山园永远是你的后盾。” 褚吟眼眶微热,重重点头。 从书房出来时,她的步伐比来时更加坚定。 宋卿柔迎上来,眼底带着询问。 褚吟朝母亲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轻轻颔首,“妈,我该回去了。” 宋卿柔会意,温声道:“路上小心。” 临走到门口,褚吟脚步一顿,猛地想起还在锦耀公寓等她的嵇承越,以及自己随口找的那个借口。她连忙转身,双手合十,眼中带着恳求与一丝俏皮,“爸,妈,曾祖母,刚才我们说的所有事,尤其是嵇家递话和签文那些,千万千万别在嵇承越面前提起半个字!我跟他说的可是出来试珠宝,现在还得回去接他过来呢。” 宋卿柔看着她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最终化为一声轻叹,点了点头,“知道了,快去吧。别让他等急了起疑心。” 小老太太也笑着挥挥手,“去吧去吧,好好跟小越说。” 褚吟这才松了口气,重新扬起笑容,快步走向自己的车子。 回程的路上,褚吟握着方向盘,心情与来时已截然不同。家人的理解与支持,像一道坚实温暖的屏障,让她更有力量去面对未来的一切风雨。 趁着等红灯的间隙,她拿起手机,指尖轻快地敲下一行字发给嵇承越:【我马上就到家啦!】 消息发送成功,绿色的气泡孤零零地悬在对话框里,没有立刻得到回复。 褚吟看了一眼屏幕,心想他或许是在处理工作邮件,或是临时有了线上会议。又或者他昨夜其实并未睡好,此刻正趁着午后小憩,手机调成了静音? 这个念头让她心头微软,随即又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牵挂。她轻轻踩下油门,跑车如同一道流畅的剪影,更快地融入到了车流之中。 不消片刻,车子便拐进锦耀的地下车库,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 褚吟远远就看见了站在他们专属停车位旁的那道颀长身影。 嵇承越似乎已经等了一会儿。 他背靠着他自己的那辆跑车,姿态带着惯常的懒散。地下车库冷白色的灯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利落的肩线和挺拔的身形。 褚吟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车速,隔着前挡风玻璃,目光在他身上流连了好几秒。 她先是在心里小小地得意了一下自己的眼光果然毒辣,随手搭配的这一身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完美凸显了他那种介于矜贵与散漫之间的独特气质。 然后,更深的感慨涌上心头。 归根结底,还得是嵇承越这个人本身足够优越,天生的衣架子,就算是块破布也同样能穿出惊艳的效果。 一个念头倏地窜入脑海,带着点恶作剧的雀跃。 她唇角悄悄弯起,脚下轻点油门,车子无声地滑行到他面前,稳稳停住。 降下车窗,褚吟单手搭在窗框上,微微探出半个身子,脸上挂起一个自认为足够风情万种,实则带着几分刻意模仿痕迹的撩人笑容,连声音都刻意放软放慢了好几个度。 “哟,帅哥——等人啊?” 她眨了眨眼,“要不要跟我回家啊?” 话音落下,嵇承越似乎愣了一下。 随即,他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几步走到她那边的车窗外,俯下身,配合地压低声音,“好啊。” 第83章 褚吟被嵇承越这从善如流的应答逗得噗嗤一笑。 她推开车门, 脚步轻快地跳下车,很自然地将双手攀至他的颈后。 “等很久了吗?”她仰头问他,眼底还残留着些许狡黠的笑意。 “刚到。”嵇承越顺势揽上她的腰, 指尖在她身上轻轻摩挲, 目光落在她脸上, 仔细端详,“珠宝试得怎么样?” “嗯还行吧,就是常规流程,”褚吟含糊地应着,赶紧转移话题,“我们快出发吧, 不然曾祖母真要睡午觉了。” 两个人重新上车,这次由嵇承越驾驶,朝着汐山园的方向驶去。 当车子再次驶入汐山园大门时,眼前的景象让褚吟微微怔住,连带着主驾上的嵇承越也挑了挑眉。 与一个多小时前褚吟独自回来时的沉凝安静截然不同,此刻的汐山园仿佛被注入了鲜活的生气。 前院的草坪上,专业的园艺师正指挥着工人将几株造型奇特的日本红枫栽种到预定位置;另一边, 两位老师傅小心翼翼地调整着一方新运来的太湖石, 力求与周围的景致完美融合。 通往主宅的小径旁,宋卿柔穿着一身舒适的亚麻长裙,正弯腰和花匠一起, 将一盆盆盛放的绣球花植入翻新过的花坛。她抬头看到他们的车,立刻笑着直起身,挥手示意。 后院的动静更大些,隐约能听到褚承钧精力充沛的指挥声,夹杂着器械运作的轻响和工人偶尔的应答。 嵇承越停好车, 与褚吟一同下车。 宋卿柔已经笑着迎了上来,“可算来了,曾祖母刚才还念叨呢,怕你们被什么事绊住了。” 她说着,目光落在嵇承越身上,“小越看着气色不错,伤处都养好了吧?可不能大意。” “妈,我都好了,您放心。”嵇承越颔首回应,语气是面对褚吟家人时特有的温和。 褚吟看着眼前这热火朝天的景象,有些哭笑不得,心里却暖融融的。她知道,这是家人在用他们特有的方式,表达着对她的支持,以及对嵇承越无声的接纳。 “妈,这是” 她指了指那些忙碌的工人。 “哦,你爸心血来潮,说院子里的景致该换换了,正好你们回来,添点新气象,” 宋卿柔笑得温婉,望向嵇承越的眼神,带着亲切的暖意,“小越要是有兴趣,待会儿也可以帮你爸参谋参谋,他念叨那几块石头的位置念叨半天了。” 嵇承越微微一怔,随即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他何等聪明,立刻明白了这“新气象”背后的深意,跟着点了点头,“好,只要爸不嫌我添乱。” “他敢!” 宋卿柔笑着嗔怪一句,挽起褚吟的手,“走,先进去,曾祖母在茶室等着呢。” 三人穿过忙碌却井然有序的庭院,走入半山别墅。 茶室里,小老太太正戴着老花镜,对着一幅巨大的拼图“奋战”。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看到并肩走进来的褚吟和嵇承越,脸上立刻绽开慈祥的笑容,放下手中的拼图块,朝他们招手。 “小久,小越,快来快来!看看曾祖母这城堡的尖顶,怎么老是拼不对位置” 褚吟拉着嵇承越快步走过去,一左一右在老人身边坐下。 “我看看,” 嵇承越俯身,仔细看了看拼图图纸,又看了看桌上散落的碎片,修长的手指在其中拨弄了几下,很快便拈起一块形状特殊的,“应该是这块,您看,这里的颜色渐变和图纸上是对应的。” 小老太太眯着眼对照了一下图纸,恍然大悟,乐呵呵地将拼图按了下去,“对对对!就是这儿!还是小越眼睛毒,我这老花眼是真不中用了。” 她满意地端详着逐渐成型的城堡尖顶,又抬头看向嵇承越,眼神慈爱,“你这孩子,心细,坐得住,比小久强多了。她啊,小时候陪我拼图,没十分钟就嚷嚷着脖子酸眼睛花,满院子疯跑去了。” “曾祖母!”褚吟不依地搂住老人的胳膊,轻轻晃了晃,“那都是几百年前的老黄历了,您怎么还拿出来说呀。” 嵇承越看着曾祖孙俩亲昵的互动,眼底漾开浅浅的笑意,目光落在褚吟微红的耳廓上,带着不易察觉的纵容。 陆启芳拍拍褚吟的手背,视线在两个孩子之间转了转,“行了行了,不说了。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事,别总陪着我这个老婆子耗着。去后院看看你爸吧,他弄那些石头,折腾一上午了,我听着动静都嫌累得慌。” 褚吟和嵇承越顺从地起身,跟曾祖母道别,并肩走出了茶室。 穿过连接主宅与后院的廊道,褚承钧洪亮又带着点焦躁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左边!再往左边一点!不对不对,太多了,再回来些!哎哟,这感觉不对啊” 后院原本开阔的草坪一角,此刻堆放着几块形态各异的太湖石,褚承钧正围着其中最大的一块打转,眉头拧成了疙瘩,对着两个束手无策的工人指手画脚,显然对摆放的效果极其不满意。 “爸。”褚吟扬声唤道。 褚承钧闻声回头,看到他们,像是看到了救星,尤其是目光落到嵇承越身上时,眼睛明显亮了一下,“你们来得正好!小越,快,快来帮我看看,这块石头,到底该怎么摆才够味道?我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嵇承越缓步上前,目光沉静地扫过那块体量不小、孔洞奇崛的太湖石,又环视了一下后院整体的布局、光照角度,以及远处的水景和近处的植物。 他没有立刻发表意见,而是绕着石头慢慢走了一圈,从不同角度仔细观察,甚至还伸手触摸了一下石体表面的纹理。 褚承钧在一旁屏息凝神,竟难得有些紧张。 片刻后,嵇承越停下脚步,指向石侧某一处天然的孔洞裂隙,“爸,您看这里,像不像一幅天然的水墨画?如果把这个面朝向外侧,与远处那丛翠竹形成呼应,再在石脚点缀几株沿阶草” 他声音不高,语速平缓,却句句点在关键处。不仅考虑了石头本身的观赏面,更将其融入了整个庭院的景观体系。 褚承钧顺着他的指引看去,眯着眼琢磨了一会儿,猛地一拍大腿,“妙啊!这么一转,意境全出来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他立刻精神抖擞地指挥工人,“听见没?就按他说的,转!小心点,对,慢点慢点!” 看着父亲那副找到知音、豁然开朗的模样,褚吟忍不住抿嘴偷笑,悄悄碰了碰嵇承越的手背,压低声音,“可以啊,深藏不露。” 嵇承越反手轻轻捏了捏她的指尖,唇角微勾,“略懂皮毛。” 解决了心头大患,褚承钧心情大好,看嵇承越的眼神愈发满意,甚至带着点“此子类我”的欣赏。他大手一挥,“走,小越,跟我去花房看看新到的那几盆‘宝贝’,你眼光毒,帮我鉴定鉴定,别又让人给忽悠了。” 褚吟看着父亲拉着嵇承越就走,完全忘了自己这个亲闺女的存在,故意跺了跺脚,“爸!您这就把我撇下啦?” 褚承钧头也没回,只摆了摆手,“你自己玩去,或者找你妈去,我跟小越有正事!” 褚吟看着那两个迅速消失在连廊尽头的背影,气极反笑,心里却像是被温热的泉水泡着,舒坦又熨帖。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正准备去找母亲,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姜幸发来的消息。 【姜幸:宝儿,在做什么?跟嵇承越没什么大事吧?】 褚吟脸上不自觉地泛起笑容,指尖飞快回复。 【褚吟:没事,他刚在后院跟我爸一起折腾石头和花草,两个人相见恨晚,我已经彻底失宠了。( ̄▽ ̄*)】 【姜幸:哈哈哈哈哈!看来你们家嵇少爷魅力无敌,老少通吃啊!】 【姜幸:对了,说正事,你让我留意的公司这边,风平浪静,没什么异常。】 褚吟看着姜幸的消息,心头微松。嵇家没有从工作渠道施压,至少说明他们目前还保持着表面的分寸,或者他们觉得从褚家内部入手已经足够。 她回复了一个“收到”的表情包,收起手机,抬头望向蔚蓝的天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在院子里溜达了一会儿,看着工人们在新规划的区域内忙碌,母亲宋卿柔在不远处和花匠商量着花卉的配色,一切都充满了生机与希望。 直到夕阳开始西沉,将天空染成温暖的橘红色,褚承钧才意犹未尽地和嵇承越从花房里出来。两人手上都沾了些泥土,脸上却都带着畅快的神情。 晚餐自然是留在汐山园用的。 长长的餐桌上摆满了钟姨和帮厨精心准备的菜肴,香气四溢。 曾祖母坐在主位,看着围坐在一起的儿孙,脸上是止不住的欣慰笑容。褚敬山去找老伙计下棋,说是不回来吃饭了。褚承钧显然还沉浸在找到“知音”的喜悦中,不住地让嵇承越多吃菜,偶尔还就着某道菜的食材,引申到花房的某种植物,聊得旁若无人。宋卿柔在一旁看着,一脸无奈,期间时不时给褚吟夹菜,示意她也多吃点。 褚吟看着身旁的嵇承越。 他姿态放松,应对着父亲偶尔跳跃的话题,嘴角始终带着浅淡的笑容。 就在这气氛正好时,楼梯口传来一阵拖鞋踢踢踏踏的声响,接着一个略显惺忪又带着点抱怨的声音响起。 “开饭了怎么都不叫我一声?饿死我了”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褚岷顶着一头睡得乱糟糟的头发,揉着眼睛,穿着宽松的T恤长裤,晃晃悠悠地从楼上走了下来。 褚吟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弟弟,拿着筷子的手顿在半空,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脸上写满了错愕和难以置信。 “褚岷?!”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疑惑,“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洛杉矶吗?!” 昨天还在跟她打越洋电话,哭唧唧地说自己被公务缠身、归期未定,央求她帮忙去取那棵娇贵无比的花烛的人,此刻竟然活生生地坐在了自家餐桌旁,还一副刚睡醒的迷糊样? 电光石火间,褚吟全明白了。 什么出差!什么分身乏术!全是这小子为了骗她当免费劳动力编出来的鬼话。昨天那个时间点,这家伙根本就是在国内,而且大概率就是在汐山园的床上睡得天昏地暗。 一股被亲弟弟“算计”的怒火瞬间冲上脑门。 褚吟啪地放下筷子,猛地站起身,几步绕过餐桌,精准地揪住了正迷迷糊糊想去盛饭的褚岷的耳朵。 “哎哟喂!疼疼疼!姐!轻点!耳朵要掉了!”褚岷瞬间清醒,龇牙咧嘴地求饶,身体顺着她用力的方向歪过去,试图缓解疼痛。 “好啊你!褚岷!长本事了是吧?”褚吟手上力道不减,瞪着他,“连你亲姐都敢骗?还洛杉矶?还日理万机?嗯?!” “我错了我错了!姐!手下留情!”褚岷双手合十,做出投降状,表情夸张地扭曲着。 褚吟另一只手叉腰,故意板着脸,“说!什么时候回来的?老实交代!” “就就前天晚上”褚岷龇牙咧嘴,“昨天倒时差睡过头了” 姐弟俩一个追一个躲,在餐厅里闹作一团。 就在这鸡飞狗跳的时刻,一直安静坐在旁边的嵇承越,终究是没忍住,喉间溢出一声清晰的、带着磁性的低笑。 这笑声不大,但在褚岷的哀嚎和褚吟的“训斥”声中显得格外突兀。 褚吟手上的动作一顿,跟着转过头,视线精准地捕捉到嵇承越还未来得及完全收敛的唇角弧度,以及那双深邃眼眸中毫不掩饰的笑意。 四目相对。 嵇承越看着她带着询问的眼神,并没有回避,反而无辜地朝她眨了眨眼。 就是这个表情!这种了然于胸、甚至带着点看戏意味的表情,让褚吟的脑中瞬间串联起了所有线索—— 褚岷这家伙最近沉迷一款新手游,天天在朋友圈和家族群里嚎叫求组队;而嵇承越最近因为养伤,公司事务处理得不多,确实比平时清闲,她好几次看到他拿着手机,屏幕上似乎是游戏界面;还有刚才,褚岷下来时,嵇承越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所以,昨天她跟嵇承越说要去帮褚岷取花烛的时候,这家伙心里指不定怎么偷着乐呢!说不定还在游戏里跟褚岷交流过“战术”。 褚吟松开了揪着褚岷耳朵的手,漂亮的眸子微微眯起,目光在嵇承越和正准备偷偷溜走的褚岷之间来回扫视。 “嵇、承、越——” 她一字一顿,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危险的意味,“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小子回来了?” 嵇承越接收到她“核善”的目光,知道瞒不住了。他端起手边的水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试图掩饰笑意,但上扬的嘴角还是出卖了他。 他没直接回答,而是用一种略带调侃的语气,目光转向如蒙大赦、正揉着耳朵的褚岷,慢悠悠地问道:“褚岷,你昨天求我带你打‘深渊裂隙’的时候,好像没说要保密?” 褚岷:“!!!” 姐夫的“背刺”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褚吟气得跺了跺脚,伸手拿起旁边沙发上的一个抱枕,作势就要朝嵇承越砸过去,“你们俩!居然联手骗我!” 嵇承越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像只炸毛的猫咪,终于朗声笑了起来,一边笑着一边抬手做出抵挡的姿势,语气里充满了愉悦和纵容,“冤枉。我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揭发他。” “你俩都不是好人!” 褚吟抱着抱枕,看看一脸我错了但我下次还敢的弟弟,又看看那个笑得风光霁月却一肚子坏水的丈夫,自己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晚餐的气氛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场“闹剧”,反而变得更加轻松和活络。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也弥漫着家人之间毫无隔阂的笑闹与温情。 窗外,夕阳的余晖彻底染红了天际,汐山园里亮起了温暖的灯火,将所有的喧闹与温馨都笼罩其中。 第84章 用完晚餐, 褚吟和嵇承越打算回锦耀。 结果小老太太和宋卿柔实在太热情,加之褚敬山回来,便拉着嵇承越直接去了茶室下棋, 褚吟则陪着曾祖母待了会儿, 然后拐进厨房看宋卿柔跟着请来的烘焙师学做椰子酥。 时间一分一秒转动着。 没过多久, 夜色渐深,棋局终了,褚敬山虽意犹未尽,但精神到底不比年轻人,带着几分棋逢对手的畅快与疲惫,乐呵呵地回了房。 嵇承越缓步上楼, 推开了褚吟卧室的门。 他没有开灯,借着窗外漫进来的月光与远处庭院的灯火,径直走向连接卧室的露天阳台。 夜风微凉,拂面而来,吹散了几分棋局带来的凝神专注,也让心底那些被刻意压下的思绪,悄然翻涌。 汐山园的夜景宁静而开阔, 与墨徽园那种规整到近乎压抑的景致截然不同。远处城市的光晕为天际线镀上一层朦胧的暖色, 近处是自家院落里精心打理却又不失野趣的树木轮廓,晚香玉的气息在夜色里暗自浮动。 他倚着冰凉的栏杆,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微凉的金属表面。 这一天, 像是在温水里浸泡而过。 曾祖母慈蔼的依赖,宋卿柔温柔的关切,褚承钧毫不掩饰的欣赏与“知音”之感,甚至是褚岷那小子插科打诨带来的烟火气 这一切都真实得让人恍惚,温暖得让他到现在都还有一种沉浸在梦里的感觉。 “嵇承越。” 欢快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打断了他翻涌的思绪。 他回头,见褚吟端着一个精致的铃兰花点心盘走了进来,脸上堆满了笑。 几步到他面前,她献宝似的将手里的点心盘举高。 盘子里是几块刚出炉、色泽金黄的椰子酥,还冒着丝丝缕缕诱人的热气,浓郁的椰香混合着黄油的甜香瞬间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快尝尝看!”褚吟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刚完成杰作般的兴奋与期待,拿起一块看起来最酥脆的,不由分说地就递到嵇承越唇边,“我妈和师傅刚烤好的,第一炉!我抢啊不是,我特意拿来给你尝鲜的!” 她动作快,嵇承越又刚从思绪中抽离,下意识地便张口接住了。 下一秒—— “唔!” 预想中的香甜酥脆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舌尖传来的一阵鲜明刺痛。 太烫了! 刚出烤箱的点心,内馅滚烫的热度猝不及防地在他口中炸开。 嵇承越闷哼一声,眉头瞬间拧紧,想吐出来,又碍于形象和她的心意,硬是含在了嘴里,只能微微张开嘴,试图吸入些凉空气缓解,眼底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刺激泛起了些许生理性的水光。 褚吟看着他这副说不出话、可怜又狼狈的模样,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吓得差点把盘子扔了。 “啊!是不是很烫?对不起对不起!”她慌忙放下盘子,手足无措地凑近,“你快吐出来!快吐出来!” 她急得直接伸手去接,也顾不上什么优雅了。 嵇承越最终还是忍着烫,快速咀嚼了几下,囫囵咽了下去,感觉食道都跟着灼了一下。他吸着气,声音有些哑:“大小姐,你这是想谋杀亲夫?” 语气里带着点无奈的控诉,更多的却是纵容。 “我、我不是故意的!”褚吟懊恼极了,脸上写满了愧疚,“我看它颜色正好,闻着也香,忘了刚出炉的东西不能直接吃。你舌头没事吧?快给我看看?” 她说着,真的踮起脚尖,捧住他的脸,借着月光和灯光,担心地想要检查他的口腔。 嵇承越被她这认真的举动弄得心头一软,那点被烫到的不适瞬间烟消云散。他握住她的手,举到眼前,“没事,缓一下就好了。倒是你,手都被烫红了,自己没感觉吗?” 褚吟被他专注的目光和指尖温柔的触感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他更紧地握住。 “我我没注意,”她小声嘟囔,试图淡化这点小事,“就一下下,没事的,一会儿就不红了。” 嵇承越却不依,眉头依旧微蹙着。 他拉着她,转身便往洗手间走去。 “哎?去哪儿?”褚吟有些懵懂地跟着。 “冲一下冷水。”他言简意赅,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持。 跟着打开水龙头,调到温和的凉水档,然后小心地握着她的手腕,将泛红的手指置于清澈的水流之下。 微凉的水流冲刷着指尖灼热的皮肤,带来一阵舒适的凉意。 “真的没事了,你看,都不怎么红了。”过了一会儿,她轻声说,晃了晃手指。 嵇承越关掉水龙头,抽过一旁柔软的毛巾,动作极其轻柔地将她指尖的水珠一点点蘸干,仿佛对待易碎的瓷器。做完这一切,他仍不放心,又低头对着她那几根手指轻轻吹了吹气。 气息拂过指尖,带着他特有的清冽味道。 褚吟感觉那股凉意仿佛顺着指尖的脉络,一直蔓延到了心尖,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还疼吗?”他抬起头,深邃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着她的倒影。 看着他如临大敌的样子,褚吟忍不住起了逗弄他的心思。她故意微微蹙起眉,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将手指往他面前又送了送,“嗯好像还有一点点疼。” 嵇承越信以为真,刚放松的眉头又蹙了起来,下意识地又低头想去检查。 就在这时,褚吟却突然踮起脚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微蹙的眉心上轻轻印下了一个吻。 这个吻轻柔得像蝶翼拂过,带着椰子酥残留的淡淡甜香和她身上特有的清新气息。 嵇承越整个人瞬间僵住,所有动作都停滞了。 褚吟快速退开,脸上飞起两抹红霞,眼底满是得意,像只成功偷到小鱼干的猫,“现在不疼啦!比什么冷水都管用!” 嵇承越怔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他手臂一伸,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将试图逃跑的人儿重新带回怀里,低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轻蹭着她的鼻尖,呼吸交融。 “这么有效?”他嗓音低哑,带着蛊惑人心的磁性,“那我这里是不是也该安抚一下?” 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褚吟的心跳骤然失序,脸颊绯红,被他圈在怀里,无处可逃,只能微微闭上眼,长睫轻颤,像是默许,又像是无声的邀请。 暧昧的因子开始无声地沸腾起来,来回碰撞。 嵇承越不再犹豫,缓缓低下头,目标明确地朝着那近在咫尺的嫣红靠近。 就在两人的唇瓣即将触碰的千钧一发之际—— “姐夫!姐夫!快快快!上线!‘深渊裂隙’最后半小时双倍奖励,就等你了!” 褚岷咋咋呼呼的声音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抱着手机,脑袋快要埋进屏幕里,看也没看就一头闯进了阳台,精准地抓住了嵇承越的胳膊,不由分说就要往外拉。 旖旎的气氛瞬间被撞得支离破碎。 褚吟和嵇承越像像被按了暂停键,瞬间弹开,各自迅速整理了一下表情和略微凌乱的衣襟,装作无事发生。 嵇承越轻咳一声,掩饰住那一丝难得的尴尬,看向一脸急切的褚岷,语气还算平静,“现在?” “就现在!十万火急!队友都催疯了!就缺你这个强力输出!”褚岷完全没察觉到房间内微妙的气氛,或者说他根本顾不上,几步蹿到嵇承越面前,把手机屏幕怼到他眼前,“你看!队伍就差你一个T了!没你扛不住啊姐夫!” 他说着,伸手就要去拉嵇承越的胳膊,想把人直接拽走。 褚吟看着褚岷这完全无视她的样子,心头那股被打断的不爽瞬间升级成了烦躁。她眉头一蹙,伸手拦了一下,“哎哎哎,褚岷!你干嘛?一来就抢人?” 褚岷这才舍得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眼皮,瞥了他姐一眼,理直气壮地反驳:“哎呀姐,你跟姐夫天天都腻在一起,分开一会儿怎么了?我就借用一下,打个副本,很快的!是吧姐夫?” “谁天天腻在一起了!”褚吟被他这话说得耳根更热,没好气地瞪他,“你少胡说八道!而且我们正准备——” 她话没说完,嵇承越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对褚岷说:“行了,别嚎了。去客厅还是电玩房?” “电玩房!网络稳定!”褚岷见嵇承越答应了,立刻眉开眼笑,拉着他就往外走,还不忘回头冲褚吟做了个鬼脸。 转眼间,卧室里就剩下褚吟一个人。 她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又听着不远处电玩房里很快传来的游戏音效和褚岷大呼小叫的指挥声,一种莫名的、被排除在外的感觉油然而生。 刚才还弥漫着的温情暧昧被冲得七零八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处着力的憋闷和一点点委屈。她悻悻地走到床边坐下,拿起那个装着椰子酥的盘子,自己捏了一块放进嘴里。 嗯,确实挺香的,但好像没那么甜了。 电玩房里,战况似乎很激烈。 褚岷的声音时而紧张,时而兴奋,嵇承越偶尔会低声说几句,声音沉稳,带着一种运筹帷幄的冷静。 褚吟坐在小客厅的沙发上,感觉自己像个多余的背景板。她不喜欢这种感觉,非常不喜欢。 就在她考虑是继续待在这里生闷气,还是干脆去洗漱睡觉时,走廊里传来嵇承越的声音:“褚吟?” 她下意识应了一声:“嗯?” “要不要过来玩?”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诱哄。 褚吟心里一动,但嘴上还是拒绝:“我不会玩,算了,免得拖你们后腿。” “没事,很简单,我教你,”嵇承越的声音再次传来,“过来。” 这声“过来”像是有魔力。 褚吟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放下盘子,慢吞吞地挪到了电玩房。 只见嵇承越和褚岷并排坐在长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手里的手机。嵇承越看到她出来,很自然地往旁边挪了挪,拍了拍身边空出的位置。 “坐这儿。”他侧头看她,眼神在客厅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褚吟抿了抿唇,走过去,在他指定的位置坐下。 甫一坐下,嵇承越就将自己的手机递了过来,手机屏幕上正是那款游戏的界面,角色正在一个光怪陆离的副本里待命。 “我”褚吟看着屏幕上复杂的技能图标和不断移动的视角,有点发怵。 “不用担心,”嵇承越靠得极近,手臂从她身后绕过,几乎是半环抱着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看着我操作,跟着我的指令做就行。” 他的大手覆上她握着手机的手,指尖引导着她的手指,轻轻点在屏幕上,“这个是普通攻击,这个是闪避,看到怪物红圈要提前躲开对,就是这样” 他教得很有耐心,每一个指令都简洁明了。 褚吟起初还有些僵硬和笨拙,但在他的引导下,竟然也慢慢跟上了节奏。她整个人几乎半窝在他宽阔温暖的怀抱里,后背紧贴着他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腔的震动,以及那萦绕在鼻尖的、独属于他的清冽气息,都让她渐渐放松下来,甚至有点沉迷。 这种被他完全包裹、手把手教导的感觉,比刚才那个被打断的吻,似乎更添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亲昵和信赖。 于是,客厅里就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 一边是褚岷,手指在屏幕上疯□□作,嘴里不停喊着:“奶我奶我!控他控他!哎呀差点死了!姐夫!输出!快输出!” 而另一边,褚吟被嵇承越圈在怀里,他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覆着她的手,低声在她耳边指导:“好,现在往前走一点对,看到那个发光的BOSS了吗?按我刚才教你的,三技能起手,接二技能漂亮!” 褚岷好不容易抽空抬头想跟姐夫交流下战术,结果一扭头,就看到他姐几乎整个人都陷在姐夫怀里,姐夫低着头,下巴都快抵到他姐发顶了,两个人正专注地盯着同一个手机屏幕,那姿势,那氛围,浓情蜜意得都快滴出蜜来了。 再对比自己这边打得水深火热、孤军奋战,褚岷顿时感觉受到了一万点暴击,一脸幽怨地哀嚎:“喂!你俩够了啊!这是打副本还是谈恋爱呢?!考虑一下单身狗的感受行不行!姐夫!别看我姐了!看BOSS啊!它要狂暴了!” 褚吟被弟弟吐槽得有些不好意思,想从嵇承越怀里坐直些,却被他的手臂轻轻箍住。 “别理他,”嵇承越低笑,声音带着胸腔的共鸣传入她耳中,痒痒的,“你玩得很好。继续,跟着我。” 褚吟被他低沉含笑的声音弄得耳根发热。 她轻轻“嗯”了一声,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游戏上,手指在他的引导下,笨拙却又异常认真地按着技能键。 褚岷在一旁看得牙酸,但眼看副本BOSS血量见底,也顾不上吐槽,集中精神进行最后输出。 终于,在一阵炫目的技能光效和激昂的游戏背景音中,强大的副本BOSS轰然倒地,屏幕上跳出了“胜利”和丰厚的奖励提示。 “YES!过了!双倍奖励到手!”褚岷兴奋地直接从沙发上蹦了起来,手舞足蹈,“姐夫太牛了!输出扛伤两不误!虽然中途有点分心。” 他促狭地冲两人挤挤眼。 嵇承越没理会他的调侃,只是松开了覆在褚吟手上的手,转而轻轻捏了捏她的指尖,低声问:“感觉怎么样?” 褚吟看着屏幕上自己操控的那个角色,一种奇妙的成就感油然而生。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小得意,“好像还挺好玩的?” “那以后有空再教你玩点别的。”嵇承越唇角弯起,眼神温柔。 “喂喂喂,你俩够了啊,这还站着个大活人呢!”褚岷夸张地用手在眼前扇了扇,仿佛要驱散那无形的粉红泡泡,“副本打完了,我功成身退,不打扰二位了哈!” 说完,他抱起自己的手机,脚底抹油般溜出了电玩房,还非常贴心地替他们带上了门。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游戏背景音乐舒缓的尾声。 刚刚被游戏和弟弟的插科打诨冲散的暧昧气氛,此刻又悄然回流,甚至比之前更加浓稠。 褚吟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想从他怀里出来,“咳,时间不早了,我们是不是该” “该什么?”嵇承越的手臂没有松开,反而收拢了些,将她更紧地圈在怀中。他低下头,目光深邃,像浸了墨的星河,牢牢锁住她的视线,“刚才的‘安抚’,是不是该继续了?” 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小钩子,搔刮着褚吟的心尖。 褚吟的脸颊瞬间绯红,心跳如擂鼓。 她想起那个被褚岷打断的、险些成功的吻,睫毛轻颤着垂下,没有说话。 这一次,再没有任何打扰。 嵇承越俯身,温柔地含住了她的唇瓣。 他先是细细描摹着她唇形的轮廓,带着无限的耐心和怜爱。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探入,与她唇舌交缠。 游戏屏幕已经暗了下去,只有窗外庭院的地灯透进朦胧的光线,勾勒出两人紧密相拥的身影。 褚吟不由自主地伸手环住他的脖颈,沉迷地回应着。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两个人都有些气息不稳,嵇承越才缓缓退开些许,带着未散的情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请求,低声问:“今晚留下来?” 褚吟没有任何犹豫,轻轻点了点头,“好。” 得到肯定的答复,嵇承越眼底漾开深深的笑意。他再次低头,在她微微红肿的唇上印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然后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啊!”褚吟低呼一声,下意识搂紧他的脖子,“你干嘛你的伤” “真没事了,”嵇承越抱着她,步伐稳健地走出电玩房,穿过安静的走廊,走向卧室,“抱你的力气,永远都有。” 第85章 褚吟和嵇承越在汐山园这一住就是整整一个礼拜。 期间姜幸不止一次打来电话“斥责”褚吟消极怠工, 结果电话刚撂下,就发微信过来八卦她和嵇承越的感情生活。 至于嵇承越,浸泡在汐山园的蜜罐里, 已经推掉了郑允之这伙人的三次聚会邀约。 这日, 两个人用完午餐, 终于打算出门,要去城郊的俱乐部,看看郑允之新得的一匹好马。 午后阳光正好,微风和煦,是个适合户外活动的好天气。 车子平稳地驶向奥兰马术俱乐部。 午后的阳光透过车窗,在嵇承越轮廓分明的侧脸上跳跃。褚吟忍不住侧头看他, 他今天穿了一身剪裁极佳的深灰色休闲套装,衬得肩宽窄腰,让人根本挪不开眼。 “还看?”嵇承越虽目视前方,但还是精准地捕捉到她的视线,嘴角跟着勾起来,“再看收费了。” 褚吟被逮个正着,蓦地红了耳根, 嘴上却不服输, “谁看你了?我是在看看风景!那边刚刚有——” “有飞碟?” 嵇承越低笑一声,空出一只手伸过来,掐上她的脸蛋, “风景有我好看?” 褚吟被他掐得唔了一声,拍开他的手,揉着自己根本没被掐疼的脸颊,故意气他:“自恋狂!风景当然比你好看多了,又安静又不会动手动脚。” 嵇承越挑眉, 方向盘一打,车子利落地拐进了通往俱乐部的林荫道,“行,那待会儿到了马场,褚大小姐就专心看风景,我和马玩。” “你敢!”褚吟立刻瞪圆了眼睛。 嵇承越终于忍不住笑出声,趁着减速的间隙,迅速凑过去在她气鼓鼓的脸颊上偷了个香,“不敢。” 褚吟被他这迅速认怂又偷香的行为弄得哭笑不得,没好气地轻轻推了他肩膀一下,“好好开你的车!嵇少爷,安全第一。” 嵇承越稳稳地把着方向盘,嘴角噙着那抹让她又爱又恨的痞笑,目光扫过她绯红的耳尖,慢悠悠地拖长了语调,“放心。我的车技,你不是最清楚么?” 这句话钻进褚吟的耳朵里,配上他此刻意味深长的眼神,瞬间就变了味道。 这段时间在汐山园,没了墨徽园的压抑和工作的繁忙,两人几乎是形影不离。而嵇承越也确实身体力行、不厌其烦地向她证明了一件事——他腰腹处的伤是真真切切、彻彻底底地好了。 但凡天色暗下,灯光朦胧,这人就跟被触发了什么隐藏开关似的,精力旺盛得惊人,变着法儿地“磋磨”她。从卧室到浴室,甚至有一次在夜深人静、确认家人都已安睡后,他半哄半抱地把她带到了景观阳台的软榻上。 美其名曰“不同环境,不同体验”。 此刻,他这句意有所指的“车技好”,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褚吟脑海里那些面红耳赤、羞于回忆的画面闸门。 她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往脸上涌,连脖颈都染上了粉色,又羞又气,偏偏还无法理直气壮地反驳,只能瞪着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嗔视他,“你你少在这里混淆概念!我说的是开车的车技!” 嵇承越看着她羞窘得快要冒烟的模样,心情大好,低低沉沉地笑了起来,从胸腔里发出的共振带着一种致命的磁性。他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尾音上扬,带着钩子,“嗯?我说的也是啊。还是说褚大小姐想到了什么别的,嗯?” 他那声“嗯”压得极低,暧昧得无以复加。 褚吟彻底败下阵来,知道自己在这种“厚脸皮”的较量上永远不是他的对手。她干脆扭过头,降下车窗,让微热的风吹拂自己发烫的脸颊,小声嘟囔:“懒得理你。” 那语气里七分是羞赧,三分是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娇纵与甜蜜。 嵇承越见她这副模样,知道再逗下去,大小姐怕是要真炸毛了。他见好就收,重新专注路况,只是那只空闲的手却无比自然地伸过去,握住了她放在腿上的手,指尖穿过她的指缝,牢牢扣住。 掌心相贴,温度传递。 褚吟挣扎了一下,没挣开,也就由他去了。感受着他掌心干燥的温热和指腹些微的薄茧,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她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没能抑制住嘴角那悄悄上扬的弧度。 车子最终平稳地驶入了奥兰马术俱乐部的大门,停靠在俱乐部专用的停车区,早有侍者恭敬上前为其开门。 嵇承越率先下车,绕到副驾这边,很自然地朝褚吟伸出手。 褚吟瞥了他一眼,虽然刚才在车上被他调侃得面红耳赤,但此刻在旁人面前,她还是维持着得体的姿态,将手轻轻放在他掌心,借力下了车。 “嵇少爷,褚小姐,欢迎光临,”俱乐部的经理亲自迎了出来,笑容满面,“郑少他们已经在马场等着了。” 两个人在经理的引导下,穿过装修考究的会所,走向后方的露天马场。还未走近,就听见郑允之那极具辨识度的大嗓门。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慢点儿!这刚到手还没焐热呢,可别给我尥蹶子了!” 只见马场中央,郑允之正手忙脚乱地牵着一匹通体雪白、神骏非凡的阿拉伯马,那马儿似乎有些焦躁,不停地踏着蹄子,喷着响鼻,对郑允之的安抚颇为不屑。 “郑允之,你这哪儿是驯马,我看是马驯你吧?”嵇承越牵着褚吟的手走过去,毫不客气地出声调侃。 “你可算来了!”郑允之如同看到了救星,连忙把缰绳往嵇承越手里塞,“快快快,帮哥们儿看看,这宝贝儿脾气怎么这么大?我可是按最高标准请的驯马师,它咋就跟我过不去呢?” 嵇承越没接缰绳,而是松开褚吟的手,缓步上前,并没有贸然靠近马头,而是从侧方接近,伸出手,掌心向上,让马儿能嗅到他的气息。他的动作从容不迫,带着一种天生的与动物相处的默契。 那匹白马起初还有些警惕,但在嵇承越仿佛带着某种安抚魔力的低语声中,它渐渐安静下来,试探性地嗅了嗅他的掌心,甚至用鼻子轻轻蹭了蹭。 “哇”褚吟在一旁看得惊叹。 阳光下的嵇承越,与这匹神骏的白马站在一起,画面养眼得如同电影海报。 “看见没?看见没!这就叫专业!”郑允之在一旁激动地拍大腿,与有荣焉,仿佛驯服马的是他自己。 嵇承越轻轻抚摸着白马的脖颈,检查了一下它的鞍具和状态,然后才回头对郑允之说:“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刚到新环境,有点紧张。你太急躁了,慢慢来,多陪陪它,建立信任。” “得嘞!听你的!”郑允之连连点头。 这时,代菡、原胥和沈词也笑着走了过来。 代菡亲热地挽住褚吟的胳膊,“走,我们去那边凉棚下坐着聊,让他们男人折腾马去。” 褚吟被拉着往旁边的休息区走,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嵇承越。他正低声跟郑允之说着什么,格外专注。 凉棚下准备了精致的茶点和饮料。代菡是个活泼性子,很快就把气氛带动起来,跟褚吟聊着最近的趣事和时尚动向。原胥最近工作室事多,坐在一旁,捧着个笔记本电脑,手指飞快地敲击着,沈词则温和地加入谈话,偶尔风趣地调侃几句。 没过多久,郑允之牵着那匹似乎温顺了不少的白马,和嵇承越一起走了过来。 嵇承越抚摸着白马的鬃毛,目光转向凉棚下的褚吟,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要不要骑一下试试看?” 他顿了顿,故意拖长语调,挑眉问道:“会骑吗?” 褚吟正小口啜饮着冰镇柠檬水,闻言放下杯子,下巴微扬,眼尾掠过一丝被小瞧的不悦,“嵇承越,你少小瞧人。” 她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小时候在爷爷的马场里,我可是第一个敢独自骑着小马驹跑圈的。” 郑允之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吹了声口哨,“哇哦,褚大小姐深藏不露啊!” 嵇承越牵着白马走近,将缰绳递给她,做了个“请”的手势,“那让我开开眼?” 褚吟接过缰绳,走到白马左侧。她并没有立刻上马,而是先轻轻抚摸马颈,低声与它交流了几句。然后她左脚精准地踩入马镫,右手轻扶鞍桥,一个利落的翻身,稳稳坐上马背,身姿挺拔,整个人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经年训练留下的优雅印记。 嵇承越抱臂站在一旁,看着她瞬间与白马融为一体的飒爽英姿,眼底的光芒越来越亮。 褚吟坐在马背上,微微俯身,调整了一下缰绳的长度,感受着身下白马温顺的力量。她侧过头,垂眸看向嵇承越,嘴角扬起一个带着点小得意的弧度:“怎么样?嵇少爷,还入得了您的眼吗?” 嵇承越低笑出声,仰头看着她。他伸手,轻轻拍了拍白马的脖子,目光却始终锁在她脸上,声音低沉而充满诱惑,“岂止是入眼。” 停顿了下,他补充道:“简直让人移不开眼。” 褚吟被他直白的目光和话语看得脸颊微热,下意识地夹了夹马腹,轻扯缰绳:“我溜一圈。” 白马听话地迈开步子,小跑起来。 嵇承越立刻对旁边的马术助理示意,很快,另一匹通体黝黑、同样神骏的弗里斯兰马被牵了过来。他利落地翻身上马,动作同样矫健迅猛,带着一种力量与掌控感。 “我陪你。”他轻磕马腹,黑马立刻加速,几步便与褚吟的白马并辔而行。 两匹马,一白一黑,载着两人在广阔的草场上慢跑起来。微风拂面,带来青草和泥土的芬芳。 褚吟起初还有些生疏,但肌肉记忆很快被唤醒,她逐渐找到了节奏,身体随着马匹的步伐轻盈起伏。 嵇承越控马技术极为精湛,黑马在他驾驭下如同他身体的一部分。他保持着与褚吟并肩的速度,目光不时落在她身上,带着欣赏与守护。 “感觉怎么样?”他扬声问道,声音融在风里。 “好久没这么畅快了!”褚吟侧头看他,“这匹马真不错,很温顺,步伐也稳。” “郑允之虽然咋呼,挑马的眼光还是有的,”嵇承越笑道,轻轻一带缰绳,让黑马更又靠近了些,“要不要试试跑快一点?” 褚吟被激起了好胜心,挑眉,“怕你跟不上?” “试试看?”嵇承越眼底闪过挑战的光芒。 两人相视一笑,几乎同时轻轻一夹马腹。身下的骏马得到指令,立刻加速,由慢跑变成了畅快的奔跑。 风声在耳边呼啸,周围的景物飞速向后掠去。褚吟伏低身体,感受着速度带来的刺激,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所有的烦恼仿佛都被甩在了身后。 嵇承越始终与她齐头并进,他控马的技术显然更胜一筹,姿态从容,游刃有余。偶尔侧头看她,见她脸颊泛红,眼眸璀璨如星,唇角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上扬。 跑了一段,前方出现一道低矮的训练用障碍栏。 褚吟玩心大起,回头冲嵇承越扬了扬下巴,“敢不敢跳过去?” 嵇承越看着她跃跃欲试的样子,失笑,“你确定?” “当然!”褚吟信心满满,回忆着小时候学到的技巧,调整缰绳,计算着距离。 嵇承越没有阻止,只是默默调整了黑马的速度和位置,确保万一有什么意外,自己能第一时间策应。 白马在褚吟的驱使下,加速冲向障碍。 临近栏杆,它轻盈地跃起。 然而,或许是褚吟久未练习,指令不够清晰,也或许是白马今日状态并非最佳,它的起跳点稍晚,后蹄堪堪擦过了栏杆顶端。 白马落地时身形不可避免地晃动了一下,发出一声不安的嘶鸣。褚吟被这突如其来的颠簸弄得重心不稳,低呼一声,身体向一侧歪去。 “褚吟!”嵇承越脸色一变,几乎是本能反应,他猛地一勒缰绳,同时身体迅速向她的方向倾斜,长臂一伸,精准地揽住了她的腰,用力将她从即将失衡的马背上带向自己这边。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褚吟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等反应过来时,已经稳稳地落在了嵇承越的身前,被他紧紧圈在怀里,坐在了那匹神骏的黑马背上。而她那匹受惊的白马,则被及时赶到的马术助理控制住了。 “没事吧?”嵇承越急切的声音就在耳畔,带着未散的紧张,箍在她腰间的手臂收得极紧,仿佛生怕她消失一般。 褚吟惊魂未定,靠在他坚实温热的胸膛上。她摇了摇头,颤声,“没、没事就是吓了一跳。” 确认她安然无恙,嵇承越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随即一股后怕涌上心头,语气不由得带上了几分责备,“太乱来了!多久没骑了也敢直接跳障碍?” 褚吟自知理亏,缩了缩脖子,小声辩解:“我我小时候跳得挺好的。” “那是小时候!”嵇承越没好气地打断她,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忍不住抬手不轻不重地敲了下她的额头,“下次不许再这样了,听到没有?” 他这教训小孩似的语气和动作,让褚吟莫名有些脸热,又有点不服气,但更多的是一种被人在乎着的暖意。她乖乖点头,“知道了” 这时,郑允之一伙人也一脸紧张地跑了过来。 “没事吧没事吧?我的老天爷,可吓死我了!”郑允之拍着胸口,“大小姐您可真是女中豪杰,上来就玩这么刺激的!” 代菡也担心地问:“褚吟,没伤着吧?” “没事,多亏了嵇承越。”褚吟有些不好意思地从嵇承越怀里微微直起身,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的红晕。 嵇承越确认她真的无碍,这才彻底放下心,但依旧没松手,就这么揽着她,对众人道:“她受了点惊吓,今天先到这里吧。” “行行行,快回去休息压压惊!”郑允之连忙道。 嵇承越不再多言,一手控缰,一手依旧护着怀里的褚吟,骑着黑马,缓步朝着马场入口走去。 回到休息区,嵇承越率先下马,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褚吟抱了下来。脚踩在实地上,褚吟才感觉腿有些发软。 “真没事?”嵇承越扶着她,眉头微蹙,目光仔细地在她身上扫视,不放过任何一丝异样。 “真没事,”褚吟靠着他,缓了缓,冲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就是腿有点软,吓的。” 听她这么说,嵇承越脸色才稍霁,但握着她的手却没松开,“回去给你压压惊。” 两个人告别了郑允之等人,坐回车里。 回程的路上,车厢内比来时安静了许多。 褚吟靠在副驾驶座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心跳才渐渐彻底平复下来。 她悄悄侧过头,看向专注开车的嵇承越。他下颌线依旧清晰利落,但紧抿的唇线和偶尔扫向她的眼神,都泄露了他未曾完全消散的余悸。 “真的吓到了?”褚吟轻声开口,带着点试探。 嵇承越闻言,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依旧看着前方,声音却比平时沉了几分,“你说呢?” “下次不许再这样了。”他又重复了一遍在马场上的话。 “知道了,”她乖乖应下,带着点讨好的意味,“以后都听你的,行了吧?” 嵇承越这才侧头瞥了她一眼,眼底的沉郁散开些许,染上她熟悉的慵懒笑意,“嘴上说得好听。” 车厢内的气氛重新变得舒缓起来。 褚吟想起他刚才策马而来,精准地将她捞入怀中的样子,心跳又不争气地漏了一拍。那种在危急关头被他牢牢护住的感觉,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让人心动。 “不过,”她眨了眨眼,故意逗他,“你刚才救我的样子,还挺帅的。” 嵇承越挑眉,尾音拖长,“只是‘还挺帅’?” “非常帅!宇宙第一帅!行了吧?”褚吟从善如流,嘴角弯弯。 嵇承越满意地哼笑一声,指尖在她掌心暧昧地刮了一下,“这还差不多。救命之恩,褚大小姐打算怎么报答?” 又来了。 褚吟脸颊微热,嗔怪地瞪他一眼。 “又想哪儿去了?”嵇承越一本正经,“我是说,晚上陪我好好吃顿饭,给我压压惊。” “到底是谁需要压惊啊”褚吟小声嘀咕,却也没再反驳。 车子没有开回汐山园,而是直接驶向了锦耀公寓。 舒缓的轻音乐在水雾弥漫的浴室里流淌,褚吟将自己完全浸入满是泡沫的浴缸中,温热的水流包裹着肌肤,感觉四肢百骸都放松了下来。 泡了约莫半个小时,她才依依不舍地起身,用毛巾包着湿发,趿拉着拖鞋走出浴室,习惯性地唤了一句,“嵇承越?” 客厅里空荡荡的,只有窗外渐沉的暮色透进来,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寂寥的影子。预想中那个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并未出现。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褚吟蹙起眉,下意识地放轻脚步,走向开放式厨房。 越靠近,那股异样感就越发清晰。 流理台上,食材散乱地摆放着,一把切了一半的西芹还躺在砧板上,刀刃斜斜地搁在一旁,渗出的汁液微微浸润了木质案板。旁边的炖锅盖子虚掩着,里面的汤似乎刚刚煮沸过,锅沿还挂着一圈未褪尽的浮沫。 最引人注目的是地上一个玻璃碗摔得四分五裂,新鲜的莓果滚落一地,像凝固的血点,溅开的汁液在光洁的地砖上留下刺目的痕迹。 这绝不是嵇承越的风格。 他做事向来有条不紊,即使是在厨房,也力求整洁高效。眼前这片狼藉,更像是在准备过程中被什么极其突然、且不容抗拒的事情硬生生打断,甚至带着一丝仓促离去的慌乱。 褚吟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随即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 “嵇承越?”她提高了声音,又唤了一次,目光迅速扫过客厅、书房敞开的门,以及通往卧室的走廊。 无人回应。 只有她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公寓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令人心慌。 她快步走到玄关,他的拖鞋整齐地放在一旁,而那双他常穿的便鞋不见了。她猛地拉开入户门,门外寂静无声,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停留在1楼,纹丝不动。 他出去了?在她泡澡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让他连东西摔了都来不及收拾,就这样匆匆离开? 甚至连一条短信,一个电话都没有留下。 褚吟站在这一片混乱的厨房中央,刚才泡澡带来的暖意和松弛感早已荡然无存,一种冰冷的、不断蔓延的不安迅速席卷了她。 她紧紧攥住了浴袍的腰带,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夕阳的最后一丝光亮被地平线吞没,公寓内陷入一片昏暗。 他到底去哪里了? 第86章 入了夜的京市, 晚高峰的余威尚未散尽,主干道上的车流依旧只能缓慢地蠕动。 褚吟紧紧攥着方向盘,看着前方纹丝不动的红色尾灯长河。每一秒的停滞都像是在她焦灼的心火上又添了一把热油。 手机屏幕亮着, 那个临时建立的微信群聊消息不断刷新。 【郑允之:我跟代菡刚好在附近, 大概二十分钟左右到。】 【沈词:我刚接上原胥, 应该要晚一点。】 【褚岷:我带了几个兄弟一起,都是嘴巴很严、很有原则的人,而且都是练家子。姐,你路上慢点。】 褚吟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口的堵塞感,指尖在屏幕上敲下一个简短的回复。 【褚吟:好。】 发送成功后, 她将手机扔回副驾,目光重新投向前方。 褚吟的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公寓厨房里的那片狼藉。 方才,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给郑允之那几个人拨去电话,无一例外,得到的都不是她所希望的答案。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是嵇家的人突然“造访”, 在闹了场不愉快后, 用某种方法强迫嵇承越不得不跟着离开。 褚吟自然放心不下。 现如今,嵇家那一群人,用丧心病狂来形容都不为过。 先是在她这里主动透露嵇承越命格不好, 目的是为了吓退她,结果发现她不为所动,便又将手伸到了汐山园,不料同样是无用功。 她无法想象,在这种状况下, 嵇承越会遭受些什么。 可眼下,褚吟独身前往墨徽园,显然是非常不理智的事情,她便掐头去尾、只将重点告知郑允之他们,后面又恰好接到打游戏联系不到嵇承越,退而求其次来找她的褚岷的电话。 这不,解救嵇承越小分队因此而组成。 半个小时后,几辆车几乎同时抵达墨徽园。 正如所预料的那般,门外除了平日值守的保安,还多了几名身着黑色西装、神情冷峻、身形健硕的陌生面孔。他们如同沉默的礁石,牢牢把守住入口,眼神锐利地扫视着门外这群不速之客。 园内灯火通明,却静得异乎寻常,仿佛一座张开了无形结界的华丽牢笼。 郑允之、代菡、沈词、原胥,以及带着几个兄弟的褚岷,迅速汇聚到褚吟身边。 “嚯,这阵仗”郑允之率先从车上跳下来,看着门内的景象,咂了咂舌。 沈词相对冷静,他按住有些冲动的郑允之,看向褚吟,“确定人在里面?” “不确定,但除了这里,我想不到别处。”褚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就在这时,墨徽园那扇大门,从里缓缓打开了一道缝隙。昼管家那张刻板的脸出现在门后,他的目光扫过门外这一大群人,最后落在褚吟身上,微微躬身,语气却不卑不亢,“少奶奶,诸位少爷小姐,夜深了,老爷子已经歇下。不知各位如此兴师动众,有何贵干?” 褚吟上前一步,目光锐利如刀,直刺昼管家,“嵇承越在哪里?” 昼管家面色不变,“二少爷正在与老爷和先生谈话。家务事,不便外人打扰。” “家务事?”褚吟冷笑一声,“什么时候,强迫、算计,也成了嵇家的家务事了?我今天必须见到他。” “抱歉,少奶奶,没有老爷子的命令,我不能放您进去。”昼管家半步不退,他身后的黑衣人也微微上前,形成一道人墙。 见状,褚吟心中的焦灼与怒火早已烧穿了理智的底线,根本没耐心再继续周旋下去。她回头,对郑允之、褚岷等人使了个眼色,声音斩钉截铁,“帮我按住他们!” 话音未落,所有人立刻如同出闸的猛虎,迅速上前与那些黑衣人纠缠起来。 场面瞬间变得混乱。 趁此间隙,褚吟身形一闪,灵巧地从人群的缝隙中穿过,毫不犹豫地冲进了墨徽园。她对这里的路径再熟悉不过,无视身后传来的呵斥与打斗声,目标明确,直奔书房。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终于,书房那扇厚重的红木门近在眼前。 她放缓脚步,屏住呼吸,刚靠近,里面清晰的对话声便如同冰锥般刺入她的耳膜。 是嵇岳的声音,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压。 “我知道SIM是你一手创立,倾注心血。但你要明白,个人的成就再大,也离不开家族的支撑。如今昊蓝需要新的增长点,SIM并入是战略需要,能最大化资源整合,应对接下来的挑战。这份协议,签了吧。这也是为了你好,为了嵇家的未来。” 每一个字都裹着蜜糖,内里却是冰冷的刀锋。 褚吟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 她怕,怕听到嵇承越妥协的回答,怕他真的会签下那份屈辱的协议。 她再也无法忍耐,积聚了一路的担忧、愤怒和不顾一切的勇气,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她甚至来不及思考后果,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紧闭的书房门大声喊道: “嵇承越!不要签——!” 女孩子清亮却带着破音决绝的呼喊,如同惊雷,猝然劈开了书房内凝滞压抑的空气。 几乎是同时,书房内传来了椅子与地面摩擦的刺耳声响,以及嵇承越一声急促的,“褚吟?!” 紧接着,是嵇岳带着怒意的低喝:“拦住她!不许她进来!” 门外原本候着的保镖反应极快,立刻上前,一左一右试图架住褚吟。 “放开我!让我进去!”褚吟拼命挣扎。 她的力气在训练有素的保镖面前显得微不足道,但她不管不顾,还在往里冲,“嵇承越!你听见没有!别签!不要答应他们!” 嵇承越听到外边的动静,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猛地转身想要出去,却被嵇叙林和另一名守在一旁的亲信拦住了去路。 “阿越!冷静点!”嵇叙林压低声音,“你爷爷在跟你谈正事!外面的事自然有人处理!” 嵇承越的眼神冰冷如刀,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让开。” “为了一个女人,你要忤逆你爷爷,不顾嵇家的利益吗?”嵇叙林试图用大义压他。 就在这时,外面的动静更大了。 郑允之、褚岷等人显然也听到了褚吟的声音,试图冲破阻拦冲进来,与保镖们的推搡冲突声、呵斥声混杂在一起,乱成一团。 “怎么回事?!闹哄哄的成何体统!”一个带着惊怒的女声响起。 是谢婉华。 她匆匆赶来,看到眼前这混乱对峙的一幕,尤其是看到褚吟被保镖拦着、狼狈却异常倔强的样子,她脸色白了白,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慌乱,有不忍,或许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分辨的愧疚。 “放开她。”她对那两个保镖喝道。 保镖见是夫人发话,迟疑了一下,松开了手。 谢婉华立刻上前拉住褚吟的手臂,力道很大,完全是将她半拖半拽地往旁边拉,“小久!你冷静点!这里不是你该闹的地方,别让阿越难做。跟我来!” 进了茶室,褚吟用力甩开她的手,眼圈通红,“难做?” 下一秒,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格外尖锐,“让他难做的从来不是我!是你们!是你们这些所谓的家人!你们口口声声说为他好,那您告诉我,当年把他一个人扔到国外不闻不问,也是为他好吗?!” 谢婉华脸色骤变,“你……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 褚吟向前一步,再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什么长辈尊卑,那些她从沈词那里听来的、被她小心翼翼藏在心底、每每想起都让她心痛如绞的往事,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你们因为一张莫名其妙的签文把他放逐国外不闻不问,他那时才十六岁,该有多无助,您知道吗?” “他明白你们已经放弃了他,便妄想用不再使用嵇家的一分一毫来引起你们的注意,可你们全然当他不存在,所以他为了生活,不得不去做陪练,当一个完全不能还手的人肉沙袋。创立SIM的启动资金,他是怎么来的,您能猜到吗?对,就是他那次受伤,他参加ONE擂台赛,从头打到尾,差点死在台上,才艰难地赢得20万美金。” “那时候你们在哪里?” 谢婉华猛地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茶几,发出刺耳的声响。她瞪大了眼睛,嘴唇哆嗦着,似乎想反驳,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半晌,她摇着头,身体微微颤抖,脸上血色尽失,“别说了别说了” “我偏要说!”褚吟嘶吼着, 她为嵇承越感到不值,感到撕心裂肺的疼,“您跟阿羽姐去锦耀劝说嵇承越搬回来的那个晚上,他早就知道了昊蓝因为决策失误,资金链断裂的事情,明知回来可能会面对些什么,可他还是答应了。” “那不是屈服,也不是认命!是因为他对这个家,对你们,还残存着最后一丝可笑的、对亲情的幻想。” “可你们呢?你们把他这最后一点幻想也踩碎了!你们把他骗回来,用所谓的亲情绑架他,逼他交出一手创立的SIM,这就是你们为人父母、为人长辈做出来的事?” 谢婉华被这一连串的控诉击得溃不成军,发出破碎的音节,“不不是这样的我们我们也是没办法” “没办法?”褚吟往前逼近了些,泪水在她眼中打转,“一句没办法,就能抵消你们对他造成的所有伤害吗?签文?命格?真是天大的笑话!你们嵇家上下,不过是把这张荒唐的纸当做你们自私、冷酷、无能的最好遮羞布!” “真正克亲的,不是他嵇承越的命!是你们这吸血的家族,是你们这冰冷无情的算计!” 说完,她不再理会已在崩溃边缘,身形摇摇欲坠的谢婉华,转身出了茶室,再次朝着书房冲去。 茶室与书房不过相隔一个转角,几步便到了。 两名保镖依旧像两座铁塔般拦在那里,见她去而复返,眼神更加警惕。 “让开!”褚吟厉声道,胸口剧烈起伏。 “少奶奶,请不要让我们为难。”保镖寸步不让。 褚吟看着他们,又看了一眼那扇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门,她知道,里面的谈判可能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每一秒的延迟都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她不再犹豫。 在保镖和谢婉华惊骇的目光中,褚吟猛地从自己随身带的挎包里掏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野外求生刀。这是她出门前,心慌意乱之下,鬼使神差塞进包里的,仿佛预感到今晚不会太平。 她将刀尖对准拦路的保镖,“我今天既然敢来这里,就没打算全须全尾地回去!要么让我进去,要么,你们就试试看能不能拦住一个豁出命去的人!” 锋利的刀尖在走廊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冽的光,映照出褚吟通红眼底那不顾一切的决绝。 保镖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极端,一时被她这拼命的架势慑住,动作出现了片刻的迟疑。他们接到的命令是拦住人,但若真闹出人命,尤其是这位少奶奶,后果绝非他们能承担。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瞬间—— “让她进来。” 门从内拉开。 嵇承越站在书桌前,背对着门口的方向。听到动静,他倏然转身,视线跟着落在褚吟的身上。 当看到她手中那柄在灯光下闪着危险寒光的求生刀时,嵇承越瞳孔骤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他没有立刻上前,而是站在原地,朝她伸出手,开口,“褚吟,看着我。” 褚吟握着刀的手在微微颤抖,急促的呼吸尚未平复,通红的眼睛里交织着愤怒与恐惧。听到他的声音,她猛地看向他,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把刀给我,”嵇承越的声音很轻,“听话。” 他一边说,一边极其缓慢地朝她走近。 步伐稳定,没有丝毫迟疑,仿佛面前不是锋利的刀刃,而只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东西。 “他们他们逼你”褚吟哽咽着,刀刃随着她身体的颤抖而晃动。 “我知道。”嵇承越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交给我来处理,”他伸出的手又往前递了递,“相信我,褚吟。把刀给我。” 他的指尖终于轻轻触到了她的手指。 那触碰极轻,带着安抚的意味,小心翼翼地覆盖上她的手背,然后一根一根,将她紧箍在刀柄上的手指掰开。 整个过程,他都在用眼神向她传递着“没事了,我在这里”的讯息。 当最后一只手指被轻轻掰开,那柄求生刀终于脱离褚吟的掌控,落入嵇承越手中时,他立刻手腕一翻,将刀尖朝向自己,利落地合上刀刃,然后将其塞进了自己的裤袋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松了口气。 下一秒,他抬手,轻轻捧住了她的脸,指腹温柔地擦过她湿漉漉的眼角。 “傻不傻?”他低声斥责,语气里却没有半分责怪,“谁让你动刀的?伤到自己怎么办?” 褚吟一直强撑着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腿一软,几乎要站立不住。 嵇承越立刻展臂,将她整个人紧紧地拥入怀中,带给她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踏实感。 “没事了,”他在她耳边重复,“我在这里。” 第87章 嵇岳端坐于书桌后, 面色铁青,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钉在相拥的两人身上,特别是褚吟。他胸腔起伏, 显然被褚吟持刀闯入的举动彻底激怒。 他重重一掌拍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 发出沉闷而骇人的巨响。 “放肆!”嵇岳的声音带着久居上位的雷霆之怒, 在寂静的书房里回荡,“褚吟!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持凶器、闯书房、口出狂言!这就是你们褚家的家教吗?!简直不知所谓,不成体统!” 这声厉喝如同冰水泼下,瞬间刺破了褚吟因后怕和依赖而略显脆弱的情绪外壳。 她从嵇承越怀中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底却已燃起冰冷的火焰。她轻轻挣开嵇承越的手臂, 向前一步,脊背挺得笔直,毫不畏惧地迎上嵇岳那足以让许多人胆寒的目光。 “家教?”褚吟的声音清晰,极具穿透力,“嵇老先生,在您跟我谈论家教之前,是不是应该先审视一下嵇家自己的‘家风’?” 她不等嵇岳反应, 语速加快, 言辞如刀,一刀刀劈向那层虚伪的遮羞布,“是利用签文抛弃亲孙, 任其自生自灭的家风?是觊觎小辈产业,巧取豪夺的家风?还是像现在这样,仗着人多势众,逼迫、威胁自己家人的家风?!” “你!”嵇岳气得手指发颤,指着褚吟, 一时竟被堵得说不出完整的话。 一旁,嵇承越在听到“签文”二字的瞬间,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浑身的血液似乎跟都着凝固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褚吟,慌乱不已,就像是看到了某种最恐惧的预兆成真。 “你”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她知道了。 她竟然知道了。 那个他埋藏在心底最深处,视为自身原罪,生怕一旦泄露就会失去所有的、肮脏又荒谬的秘密。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更深的恐慌,可他只能愣愣地看着她。 褚吟根本没有注意到嵇承越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她的全部心神都用来对抗来自嵇岳的压力,不由越说越激动,“我说的不对吗?你们为了嵇家的未来,为了昊蓝的利益,毫不犹豫地抛弃他,结果现在看他有了价值,又想榨干他最后一丝心血。” 嵇岳被褚吟这番毫不留情的质问气得脸色铁青,望向她的眼神,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周围的空气凝固得如同坚冰,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嵇岳那滔天的怒意竟在几番剧烈的气息吞吐后,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他缓缓靠回椅背,双手交叠置于腹前,脸上浮现出的笑容,十分毛骨悚然。 他不再看褚吟,而是将目光转向了不远处面色苍白、眼神空洞的嵇承越,声音放缓,却带着一种毒蛇吐信般的寒意,“阿越,你都听到了?” 嵇岳的指尖轻轻点着桌面,“她知道了。她什么都知道了。” 他顿了顿,视线再次扫回褚吟脸上,慢条斯理开口,“褚家丫头,我倒是小瞧了你的胆色,也高估了褚敬山那老家伙的理智,他竟真由着你胡闹。”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支签,知道了他的命格孤星入命,刑克六亲,注定一生坎坷,亲近之人皆受其累” 嵇岳微微前倾身体,清晰发问。 “那么,告诉我,你现在知道了这一切,知道了留在他身边可能意味着什么——” “你,难道就不怕吗?”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仿若最锋利的匕首,精准无比地捅向了褚吟看似坚固的防线,也狠狠刺穿了嵇承越一直强撑着的、摇摇欲坠的平静。 “怕?” 褚吟嗤笑了一声,笑声里满是嘲讽和不屑,“我为什么要怕一张轻飘飘的、由人书写、由人解读的纸?” 顿了顿,她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地说道:“嵇老先生,您听好了。我喜欢的人,我就会信他,护他,永远站在他身边。你们不要他,我要。” 话音刚落,褚吟的目光扫过书桌上那份摊开的并入协议,嘴角勾起冷峭的笑,“至于这份协议” 下一秒,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她伸手拿起了那份文件。 “褚吟!”嵇叙林忍不住出声制止。 她却恍若未闻,看也没看内容,双手抓住纸张边缘,用力一撕。 清脆的撕裂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纸张在她手中被-干脆利落地撕得粉碎,没有丝毫犹豫,仿佛撕碎的不仅仅是一份协议,更是嵇家试图加诸在嵇承越身上的枷锁和算计。 碎纸片如同雪花般纷纷扬扬落下,散落在光洁的地板上。 嵇岳猛地站起身,脸上终于出现了裂痕,那是计划被彻底打乱、权威被公然挑衅的震怒,“你你怎么敢!” “我有什么不敢?”褚吟扬起下巴,将手中最后的纸屑扔在地上,姿态傲然,“嵇老先生,您跟我爷爷一样,都是白手起家,我相信您比任何人都珍惜自己辛苦打拼出来的这份基业。在这偌大的四九城里,盘根错节,能与嵇家抗衡的势力数不胜数,我们褚家,恰巧也是其中一个。” “更何况,昊蓝如今正值非常时期,南美项目的窟窿究竟有多大,您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个时候,多一个朋友,还是多一个敌人,其中的利害关系我劝您,还是多思量思量比较好。” 这番话,不再是情绪化的控诉,而是赤裸裸的现实权衡与力量展示。 她就是想清晰地告诉嵇岳,褚家不是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更不会坐视嵇承越被如此欺凌。若嵇家一意孤行,所要面对的,将不仅仅是内部的反抗,还有来自外部的、足以撼动根基的压力。 说完,她不再去看嵇岳那铁青到近乎扭曲的脸色,以及嵇叙林震惊而复杂的眼神,毅然决然地转身,紧紧抓住了嵇承越冰凉的手。 他的手指僵硬,掌心一片冷汗。 褚吟用力地、坚定地握住他,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和温度都传递过去。 “我们走。” 这一次,她没有再给嵇家人任何阻拦的余地,拉着他,迈开步子,毫不犹豫地朝着书房门口走去。 她的背影挺直,步伐坚定,仿佛一位刚刚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战斗的骑士,正带着她誓死守护的珍宝,离开这座令人窒息的华丽牢笼。 嵇承越完全是机械地被她牵着走。 他的大脑依旧一片空白,耳边反复回响着她刚才那石破天惊的宣言。 她说。 他是她喜欢的人- 接下来的几天,嵇承越将自己关在公寓里,谢绝了所有人的探访,包括褚吟。 他没有解释,褚吟也没有追问,只是每天会让翁姨准备好饭菜,并发一条简短的短信,告诉他饭菜在门口。 她给他足够的空间,也给予他无声的支持。 直到第三天傍晚,褚吟接到了嵇承越发来的信息:【过来吧。】 她立刻驱车前往。 推开公寓门,里面很安静,但不再是她想象中的沉闷。 嵇承越站在窗边,夕阳的金辉落在他身上,他换了一身干净的家居服,头发微湿,似乎刚洗过澡,虽然眉宇间还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沉静与锐利,甚至比以往更加清明。 听到开门声,他回过头,对上她的视线,弯了弯唇。 “来了?”他朝她伸出手。 褚吟走过去,将手放入他的掌心,“嗯。” 他微微用力,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抱住。没有激烈的言语,没有失控的情绪,只是一个安静而绵长的拥抱,仿佛在确认彼此的存在,汲取着继续前行的力量。 “我没事了。”他在她耳边低声说。 “我知道。”褚吟回抱住他,脸颊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 良久,嵇承越才松开她,牵着她在沙发上坐下,“那天在书房,你是怎么知道签文的事的?” 褚吟没有隐瞒,将谢婉华打电话叫她回墨徽园取首饰盒,到在书房“偶然”看到签文,以及后来与姜幸分析,意识到这可能是个局的过程,还有嵇家派人递话给汐山园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嵇承越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反倒沉默了许久。 窗外城市的灯火渐次亮起,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投下明灭不定的光斑。 他握着她的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虎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那天她紧握刀刃时留下的红痕。 最终,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抬起头,目光沉静,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望进她的眼底。 “褚吟,”他开口,“那支签你都看到了。他们说的,或许并不全是无稽之谈。” 他微微偏过头,避开她的注视。 “我出生不久,母亲身体就大不如前。小时候养在身边的一只猫,没多久就意外死了。后来他们送我出国,或许也未必全然是狠心。靠近我的人,似乎总没什么好结果。以前我不信,可经历得多了由不得你不信。” “我这样的人你很好,褚吟,你真的很好所以,或许”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后面的话像是卡在了喉咙里,但他知道,她懂。 褚吟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眼眶却一点点红了起来,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铺天盖地的心疼。 那些至亲的放弃和疏远,不仅伤害了他,更在他心里种下了自我厌弃的种子,让他觉得所有的不幸都是自己带来的。 半晌,她轻轻摇头,伸手捧住他的脸,迫使他直视自己。 “嵇承越,你跟我说这些,是在推开我吗?”她的声音很轻,却像羽毛一样扫过他心尖最柔软的地方,“可是怎么办?我还是想跟你在一起。” 她往前倾身,与他额头相抵,鼻尖轻触,“你说靠近你的人总没什么好结果,可我从认识你到现在,不仅毫发无伤,还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HeartC越做越好,家人健康平安,就连国庆都活蹦乱跳,”她轻笑一声,“如果真像签文说的那样,我怎么反而越过越好了?” 嵇承越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被她用指尖按住了唇。 “至于那些所谓的坎坷——”她的眼神清亮如洗,“谁的人生是一帆风顺的?我小时候学骑马也摔断过胳膊,在国外读书时被抢过钱包,接手HeartC初期更是举步维艰。难道这些,也要算在你头上吗?” 嵇承越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睛,那双总是清亮的眸子里有他从未见过的、因他而起的、深重的心疼。 褚吟的指尖轻轻划过他的下颌线,“嵇承越,你给我听好了。” “当初,是你先来找的我,是你把我拉进你的世界里来的。” 她语气里的委屈和执拗,像个讨要承诺的孩子,却又无比强势。 “既然是你开的口,是你做的决定,那么,除非我亲口说不要,否则,你就不能随随便便说分开,更不能因为那些莫须有的东西,就想着把我推开。” 她的手微微用力,迫使他更清晰地看到自己眼底的决绝。 “我不准。” 许久,许久。 嵇承越胸腔里那股冰封了许久的寒潮,在她这番近乎蛮横的宣告中,轰然崩塌,碎裂成无数细小的、温热的暖流,汹涌地冲刷着他干涸龟裂的心田。 最终,他将所有试图辩驳的话语,都化作了一声带着无尽妥协和更深沉眷恋的,“好。” 他伸出手,将她重新拥进怀里,仿佛要将她揉入骨血,声音闷在她的颈窝,哑得不像话。 “你不准那我就不走。” “你不怕那我就不放。” “褚吟,”他唤她的名字,像是一个郑重的誓言,“是你说的你不能反悔。” 第88章 普华的项目正式落地。 出差是褚吟工作计划表里板上钉钉的事情。 在公司开完部门例会, 她便直接出发前往京市国际机场。 贵宾休息室内,灯光柔和,环境静谧, 将外界的喧嚣隔绝开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氛气息, 衬得这一隅天地愈发宁静。 褚吟和周北北窝在舒适的沙发里, 面前摊着平板电脑和几份文件,两个人正低声讨论着普华HeartC分店的最终落地细节。即便是身处候机间隙,她们也争分夺秒地核对流程,确保万无一失。 “普华那边的消防验收已经通过了,比预期提前了两天,”周北北滑动着屏幕上的进度表, 语气轻松,“装修团队这周末就能完全撤场,接下来就是设备进场和人员培训。” 褚吟点点头,指尖在一份物料清单上轻轻点着,“首批物料的品质一定要盯紧,尤其是茶底原料,不能有丝毫马虎。开业初期的口碑积累至关重要。” “明白, 我已经跟供应链那边反复确认过了, 他们会派专人跟进。”周北北认真记下。 两个人又就开业活动的几个宣传节点交换了意见,从线上预热到线下落地活动的流程,逐一梳理。正当褚吟准备强调一下员工培训的标准化流程时, 她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显示有一条微信消息。 【嵇承越:到机场了?】 褚吟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刚才讨论工作时的严肃神情瞬间柔和下来。她拿起手机,指尖轻快地回复:【嗯,在跟北北对一下最后的工作。你在做什么呢?】 消息刚发送成功, 界面顶端就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但回复还没等来,手机却接连振动了好几下,是那个之前为“解救”嵇承越临时组建的微信群聊突然活跃了起来。 褚吟有些疑惑地点开群聊。 率先蹦出来的是郑允之连珠炮似的吐槽,附带了一个哭天抢地的表情包。 【郑允之:@全体成员兄弟们!姐妹们!救命啊!谁快来把这位爷领走!我快顶不住了!】 【郑允之:打球嫌没劲,喝酒说没味,连我新提的那辆宝贝跑车他都懒得摸一下方向盘!就坐在那儿,跟尊望妻石似的,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郑允之:我说哥,嵇少爷,你老婆不就是出个差吗?三五天就回来了,您至于吗?!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被遗弃了呢!】 下面是原胥言简意赅的补刀。 【原胥:证实。刚才试图拉他打游戏,被用‘没心情’三字拒绝。效率比我回绝烂桃花还高。】 沈词也冒了出来,语气带着惯有的温和调侃。 【沈词:附议。刚泡了壶上好的凤凰单丛,某人都没赏脸喝第二杯。嵇少爷,你这相思病,症状有点严重啊。】 代菡紧跟其后,发了个偷笑的表情。 【代菡:哟,咱们嵇少爷这是化身黏人精了?】 褚岷同样没放过嵇承越。 【褚岷:哈哈哈哈哈哈!姐夫你也有今天!姐!你快管管!】 褚吟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消息,几乎能想象出此刻嵇承越那副冷着脸,却又隐隐透着一丝委屈和烦躁的模样。她忍不住低笑出声,心里又软又痒,还带着点难以言喻的甜蜜。原来他闹起别扭来,是这般兴师动众。 周北北好奇地探头,“怎么了老板?什么事这么开心?” 褚吟把手机屏幕往她那边偏了偏,眉眼弯弯,“没什么,家里那位在闹脾气呢。” 周北北瞄了一眼群聊内容,也跟着笑起来,“嵇总这是舍不得你。不过老板,你这次去普华,行程确实安排得挺满的,估计得忙得脚不沾地。” 褚吟点了点头,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工作上,但指尖却不由自主地点开了和嵇承越的对话框。她想了想,发了条语音过去。 “听到了没?嵇少爷,你的怨气都快冲破天际,被你的好兄弟们公开处刑了。我就是去出个差,很快就回来,给你带普华的特产,好不好?” 消息发出去,如石沉大海。 褚吟等了几分钟,没等到回复,猜想他可能是被郑允之他们缠住了,或者干脆是傲娇属性发作,不好意思回复。 她无奈地笑了笑,收起手机,继续和周北北讨论工作。 然而,心底那丝因他而起的小小涟漪,却久久未能平息- 与此同时,锦耀顶楼的公寓。 郑允之凑在嵇承越身边,伸着脖子想偷看他手机,“哎,褚吟回你没?是不是让你别矫情了?” 嵇承越面无表情地锁上屏幕,将手机倒扣在桌面上,语气平淡,“多事。” “嘿!我们这是关心你!”郑允之夸张地叫起来,“你看看你,从褚吟去机场到现在,这脸拉的,比长白山还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怎么欺负你了呢!” 原胥一针见血,“他是焦虑。” 沈词慢悠悠地斟茶,“确切地说,是分离焦虑。” 嵇承越撩起眼皮,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很闲?” 郑允之立刻缩了缩脖子,但嘴上还不肯认输,“我们这不是怕你一个人孤单寂寞冷嘛!要不咱们找点乐子?我知道一个新开的——” “没兴趣。”嵇承越打断他,身体向后靠进沙发里,闭上眼,揉了揉眉心。 他不是不明白自己在烦躁什么。 并非不信任,也并非无法承受短暂的分别。 只是那个家里带来的,深植于骨髓的不安感,在褚吟离开的这一刻,被无限放大。那种仿佛随时会失去她的感觉,像冰冷的潮水,一阵阵侵袭着他。 他讨厌这种失控的情绪,更讨厌将这种脆弱暴露于人前,即使面对的是这些知根知底的好友。 微信群又叮叮当当响了几声,不用看也知道是那群人在继续编排他。 嵇承越烦躁地“啧”了一声,伸手拿过手机,正准备直接设置免打扰,指尖却无意中点开了褚吟发来的那条语音。 女孩子带着笑意的声音立刻在安静的空气里流淌开来,像一缕春风,瞬间驱散了几分凝滞的沉闷。 “我就是去出个差,很快就回来,给你带普华的特产,好不好?” 嵇承越紧绷的下颌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柔和了下来。 他甚至没有察觉,自己的嘴角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微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虽然极其短暂,但还是被一直暗中观察的郑允之捕捉到了。 “哎哟喂!笑了笑了!我就说嘛,只有褚吟能治得了他!”郑允之用手肘撞了撞旁边的原胥,压低声音窃笑。 嵇承越抬眸,警告地瞥了郑允之一眼,但眼底那点未散的笑意却出卖了他。 他指尖在屏幕上敲击,回复褚吟。 【嗯。知道了。】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落地告诉我。注意安全。】 发送成功后,他放下手机,转而拿起面前那杯被沈词评价为“没赏脸喝第二杯”的茶,这次,他缓缓地、认真地品了一口。 茶汤入口,兰香清幽,滋味醇厚,回甘明显。 嗯,确实还不错。 他心里的那点焦躁,被褚吟短短一条语音抚平了大半,并开始盘算着,等她回来,要去机场接她,然后带她去吃那家她念叨了很久的新餐厅。 沈词见状,挑眉笑了笑,没说话,只是又给他续上了一杯。 郑允之胆子也大了起来,凑过去地揽住嵇承越的肩膀,“这就对了嘛!走走走,虽然不去新场子,咱哥几个好久没打桌球了,你这里的台子再不用该落灰了!” 嵇承越瞥了他一眼,没甩开他的手,只是淡淡道:“你确定不是想去找虐?” “嘿!瞧不起谁呢!我最近可是苦练过的!” 气氛终于缓和下来。 另一边,褚吟和周北北将最后几项工作确认完毕,机场广播里恰好响起了提醒他们航班开始登机的通知。 “老板,差不多了,我们准备过去吧。”周北北一边利落地将文件和平板电脑收进随身包里,一边说道。 褚吟应了一声,也整理着自己的物品,心底却莫名升起一丝空落落的感觉,不像刚才讨论工作时那么充实。 她站起身,“北北,你先收拾,我去下洗手间。” “好的,我在这儿等你。” 褚吟走进明亮洁净的洗手间,站在洗手台前,冰凉的水流冲刷过指尖,却没能带走心头那点突如其来的滞闷。 她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明明一切如常,妆容得体,神情也看不出异样,可一种强烈的不舍情绪就像不受控制的潮水,毫无预兆地漫了上来,瞬间淹没了她。 原来,并不是只有他在不安和不舍。 她以为自己能很洒脱,毕竟是为了正事出差,短暂分别而已。可当登机时刻真的来临,想到即将有几天看不到他,抱不到他,听不到他的声音,那种想念竟来得如此汹涌,让她心里一阵阵发紧,酸酸涩涩的。 她抽出纸巾擦了擦手,动作有些缓慢。 最终还是没忍住,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点开了那个置顶的对话框。 刚才他回复的消息还停留在屏幕上,言简意赅,却透着熟悉的关心。 褚吟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之前那些想好的、让他别闹别扭的玩笑话此刻一句也说不出来。她遵从了内心最真实的冲动,低下头,认真地、一字一字地敲打,将那份突然决堤的思念传递过去。 【刚刚还在笑你,结果现在轮到我了。】 【嵇承越,我还没上飞机,就已经开始想你了。】 第89章 郑允之几个人见嵇承越没事, 便放下心来,陆续告辞离开。 嵇承越将他们送到门口。 “行了,别送了, 知道你心早飞了, ”郑允之拍拍他的肩, 挤眉弄眼,“等你老婆回来,记得请客吃饭啊!” 嵇承越笑骂了一句,关上了门。 电梯缓慢下行,梯门打开后,郑允之几人说说笑笑地走向各自的车子。 “哎, 你们看那边,那是不是嵇漱羽的车?”眼尖的原胥忽然指了指不远处一个车位。 几人循声望去,果然看到一辆熟悉的白色轿车停在那里,驾驶座的车窗降下一半,露出嵇漱羽极具攻击性的漂亮脸蛋,她似乎正在打电话,眉头微蹙。 “还真是, ”郑允之嘀咕了一句, “她这么晚来这儿干嘛?” 想到嵇家之前那些糟心事,郑允之心里咯噔一下。他可不想嵇漱羽这会儿上去,再搅和了嵇承越难得的好心情。 他立刻掏出手机, 下意识想私聊提醒一下嵇承越。 【郑允之:兄弟!你姐在地库!我们刚碰见了!你最好有个准备!】 消息发送出去的瞬间,郑允之才猛地意识到不对。他手滑发错了,竟然发到了那个刚才还在疯狂吐槽嵇承越的微信群聊里。 “我去!”郑允之脸色一变,手忙脚乱地赶紧点了撤回。 动作快得像闪电。 然而—— 机场贵宾休息室。 褚吟和周北北已经收拾好东西,正准备前往登机口。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微信群聊的提示音。褚吟下意识地点开,恰好看到了郑允之那条一闪而过的消息。 虽然被迅速撤回了,但“你姐”、“地库”这几个字眼,还是被她精准捕捉到了。 心脏猛地一沉,仿佛骤然失重。 刚才因为登机而产生的离愁别绪,瞬间被一股更汹涌、更冰冷的恐慌所取代。 嵇漱羽去了锦耀? 她去找嵇承越做什么? 是嵇家还不肯罢休吗?是又出了什么事?还是他们又想到了什么新的方式来逼迫他、伤害他? 褚吟的脸色白了几分,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嵇承越前几天将自己封闭起来时那苍白而沉寂的模样,那种仿佛与世界隔绝的疏离和脆弱,让她心疼得无以复加。 他好不容易才从那种状态里走出来,情绪刚刚趋于稳定,她绝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再来破坏。 “北北!”褚吟猛地转身,声音因急切而显得有些尖锐。她快步走向仍在整理行李的周北北,“普华那边所有的工作安排,全部向后顺延!” 周北北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看着她已变得苍白的脸色,立刻意识到出了大事,没有丝毫犹豫,“明白,老板!我马上处理!” 褚吟点了点头,抓起自己的包和手机,转身就朝着休息室的出口快步走去,步伐又快又急,几乎是小跑了起来。 “老板!行李!”周北北在她身后喊道。 “你先带回公司!”褚吟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身影迅速消失在休息室门口。 她一边跑,一边急切地拨打着嵇承越的电话。 听筒里传来冗长的忙音,一声,两声始终无人接听。 这种不接电话的情况,更是加剧了褚吟心中的不祥预感。她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指尖冰凉,不停地重拨着那个熟悉的号码,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再快点!必须立刻回到他身边。 她不顾形象地在机场大厅里奔跑,引来些许侧目,但她浑然不觉。此刻,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在公寓里可能正再次面临风雨的男人。 与此同时,锦耀公寓内。 嵇承越刚送走郑允之他们,正准备去书房处理几封邮件,门铃却在这时响了起来。 他脚步一顿,微微蹙眉。这个时间点,会是谁? 走到玄关,透过可视门禁屏幕,看到门外站着的人时,嵇承越的眸光瞬间沉静下去,脸上那点因褚吟的消息和友人离去而残留的松弛彻底消失,重新覆上了一层淡漠的疏离。 门外站着的,正是嵇漱羽。 他沉默地看了几秒,最终还是伸手按下了开门键。 公寓门打开,嵇漱羽站在门口,她穿着一身利落的职业套装,妆容精致。 “不请我进去坐坐?”她看着他,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嵇承越侧身让开通道,“有事?” 嵇漱羽走进公寓,在沙发上坐下,“刚才看到郑允之他们的车了。” “嗯。”嵇承越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没有多余的话,显然不想寒暄。 嵇漱羽看着他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轻轻吸了口气,似乎想说什么,又有些难以启齿。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带着一种无形的张力。 最终,她还是开了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许,“我过来是想看看你。另外,爷爷他住院了。” 嵇承越抬眸看向她,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听到的只是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消息。 嵇漱羽在他的注视下,继续道:“那天在书房之后,他血压一直不稳,今天早上医生说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她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嵇承越的反应,但他依旧沉默,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水。 “阿越,”嵇漱羽的语气软了下来,带着一丝罕见的,或许是真实的恳切,“我知道家里之前有很多对不住你的地方。尤其是爷爷的一些做法,确实让人寒心。但是,他现在躺在医院里,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他心里是希望你能去看看的。” 她看着嵇承越毫无变化的表情,心里有些没底,又补充道:“妈这几天也在医院守着,她很担心你,也很想你。过去的事情,或许无法一笔勾销,但我们终究是一家人。” 嵇漱羽说完这番话,客厅里陷入了更长久的寂静。 嵇承越垂着眼睫,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只有搭在膝盖上,微微蜷起的手指,泄露了他内心并非全无波澜。 家人? 这个词汇曾经对他而言意味着渴望与伤痛,如今听来,却只觉得荒谬和疲惫。 就在嵇漱羽以为他不会回应,准备再次开口时,嵇承越却忽然抬起了头,目光平静地看向她,唇边甚至勾起了一抹极冷的弧度。 “说完了?”他问。 嵇漱羽被他这反应弄得一怔。 嵇承越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他的病,我会让助理找最好的医生过去。至于探病” 他顿了顿,眼底最后一丝温度也敛去,“就不必了。我和嵇家,早从十年前就已经谈不上什么家人不家人了。” “现在,请回吧。” 他的语气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非常决绝。 嵇漱羽似乎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地下逐客令,脸色白了白,却仍坐在原地没有动。她纤细的手指收紧,攥住了膝上的面料,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再努力一下,试图撬开他冰冷外壳的一丝缝隙。 不知道过了多久,玄关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略显凌乱的开门声。 “嵇承越!” 褚吟微喘的声音,立刻打破了客厅里凝固僵持的气氛。 客厅里的两个人同时循声望去。 只见褚吟站在玄关处,因为一路奔跑,额发有些凌乱,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胸口微微起伏。她的目光像最精准的雷达,第一时间就锁定在嵇承越身上,急切地将他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确认他完好无损,没有她想象中的被逼迫、被伤害的痕迹后,那紧绷如弦的脊背才几不可察地松懈了一分。 嵇承越脸上的淡漠被震惊取代,他甚至下意识闭了闭眼,再睁开,确认不是幻觉。 “褚吟?”他几步绕过沙发走到玄关,眉头紧锁,目光里是全然的意外和探寻,“你怎么回来了?航班不是已经” 褚吟的心脏还在狂跳,气息也没完全平复,面对他的疑问,她眼神闪烁了一下,迅速低下头换鞋,语速飞快地搪塞:“啊,那个我有个非常重要的文件忘带了,里面是普华项目的关键数据,必须回来拿一下。” 她根本不敢看嵇承越的眼睛,生怕被他洞察自己仓促谎言下的真实担忧。说完,也不等嵇承越再开口,她完全是落荒而逃般,含糊地扔下一句“你们聊”,便侧身脚步匆匆地径直钻进了书房,还顺手将门轻轻带上了。 “砰”的一声轻响,书房门隔绝了玄关区域。 客厅里重新只剩下嵇承越和嵇漱羽,气氛比之前更加微妙。 嵇漱羽将刚才那一幕看在眼里,自然也察觉到了褚吟借口下的不自然,以及嵇承越瞬间的情绪变化。 她定了定神,重新拾起刚才被打断的话题,“阿越,我知道你心里有气,有怨。但爷爷他年纪大了,这次住院——” “姐。” 嵇承越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跟着缓缓转过身,直直地看向嵇漱羽。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指责,只有一种让人心慌的平静。 他轻轻扯了一下嘴角,“你在这里,费尽口舌地替他们说话,扮演着调和、关心弟弟的好姐姐角色” 他微微停顿,每个字都清晰而冰冷地砸在空气中。 “但是,姐,你真的觉得,你自己就完全无辜吗?” 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十年前。 那时的嵇承越刚满十六岁,初中刚刚毕业。有一日在嵇漱羽的死缠烂打下,陪她在墨徽园玩起了捉迷藏。 他想也没想,主动提出愿意当寻找的那个人,毕竟十次里有八次,嵇漱羽都躲在爷爷的书房。 那天嵇漱羽依旧躲在那里。 厚重帷幕后面,她屏住呼吸,听着外面的动静。 不多久,有脚步声突然临近,书房门被推开,进来的是爷爷嵇岳,还有父母嵇叙林和谢婉华。 他们面色凝重,谈论的并非寻常家事。 嵇漱羽本打算趁他们不注意悄悄溜出去,却在听到“阿越”和“签文”字眼时,鬼使神差地停住了脚步,将自己更深地藏进了阴影里。 她听见爷爷用那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着一些拗口的字眼,听见父母犹豫却最终妥协的叹息,听见他们商讨着如何将嵇承越送出去,如何对外称是历练,如何尽量减少联系以避免妨害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当时尚且年少的嵇漱羽心里。她害怕,震惊,她为弟弟感到不公,一股热血涌上头顶,她几乎要冲出去质问他们怎么可以这样迷信、这样残忍! 可是,就在她手指触碰到冰冷帷幕,准备掀开的那一刻,一股更大的、名为“自保”的恐惧攫住了她。 如果她出去了,会怎么样? 爷爷会震怒,父母会难堪。他们会不会觉得她不懂事?会不会连她也一起厌弃?这个家已经因为那张签文变得冰冷而怪异,她如果站出来,会不会也被那所谓的“命格”波及?她还能安稳地待在这个家里吗?她所拥有的一切,会不会也因此失去? 那点微弱的勇气,在对失去现有安稳的担忧面前,不堪一击。 她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尝到了血腥味,最终,慢慢地、一点点地,将手缩了回来。她听着那些决定弟弟命运的话,像个卑劣的窃听者,也像个冷酷的共犯,选择了沉默,选择了保全自己。 后来,嵇承越被送走。 最初,她还有过愧疚,试图联系他,但距离和时间的冲刷,以及家族内部那种心照不宣的“遗忘”氛围,让她也逐渐习惯了没有这个弟弟存在的家庭生活。她甚至偶尔会庆幸,庆幸自己当年没有冲动,庆幸自己依旧是嵇家受宠的大小姐。 她以为这个秘密会永远烂在心里,随着时间埋葬。 直到此刻,被嵇承越用这样平静无波的眼神注视着,用那样轻描淡写的语气揭穿。 嵇漱羽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得干干净净,那双总是带着精明和些许傲慢的美丽眼眸,此刻被难以置信充斥,就像是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 “你”她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几乎不成调,“你都知道?你你当时也在?” 她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 他听到了?他看到了帷幕下的她?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是当时就知道,还是后来查到的? 嵇承越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但那沉默本身,就是最肯定的回答。 他知道的。 他一直都知道。 他甚至没有流露出愤怒或者怨恨,只是用一种近乎怜悯,看穿一切的眼神看着她。这种眼神比任何斥责都让嵇漱羽无地自容,仿佛她所有的心思,所有的伪装,在那双眼睛面前都无所遁形。 “我”嵇漱羽张了张嘴,想解释,想道歉,想说她当时也很害怕,很年轻,想说她后来也后悔过,但所有的言语在触及嵇承越冰冷的平静时,都显得苍白无力,卡在喉咙里,化作了一声破碎的哽咽。 她终于意识到,她早已失去了为自己辩解的资格,也永远弥补不了那道因她沉默而加深的伤痕。 嵇承越看着她瞬间崩溃的神情,眼底最后一丝对于亲情的期待,也彻底熄灭了。 他微微偏过头,不再看她,声音淡漠得没有一丝温度,“现在,可以请你离开了吗?” 逐客令再次下达,比之前更加决绝,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 嵇漱羽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着站起身,甚至不敢再看嵇承越一眼,仓皇地、几乎是逃离般地,冲出了公寓大门。 听见关门声,在书房里心不在焉假装翻找文件的褚吟,终于松了一口气,又带着一丝担忧,轻轻推开门走了出来。 客厅里只剩下嵇承越一个人。 他依旧站在原地,背对着她,面向着玄关的方向,身影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有些孤寂。肩膀的线条紧绷着,仿佛刚刚卸下千斤重担,又像是承担了更多。 褚吟的心微微揪紧。她放轻脚步,走到他身后,伸出手,从后面环住了他的腰,脸颊贴在他宽阔而微凉的背脊上。 “她走了?”她轻声问,声音闷在他的衣服里。 “嗯。”嵇承越低低应了一声,覆盖住她交叠在他腰间的手,掌心温热。 两个人沉默地相拥了片刻,空气中还残留着方才对峙的硝烟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的释然。 良久,嵇承越缓缓转过身,将她拥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语带调侃地低声问她,“文件找到了吗?” 褚吟身体一僵,脸颊瞬间爆红,磕巴着说:“没有。可能可能落在公司了。” 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紧接着是他低沉而温柔的声音,满是纵容,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傻瓜。” 他什么都明白。 明白她根本不是忘了什么文件,定是因为看到了群里的消息,担心他,才会不顾一切地跑回来。 这个认知让褚吟眼眶一热,所有强装镇定的伪装瞬间瓦解。 “我——”她抬起头,想解释,却被他用手指轻轻按住了嘴唇。 “不用说了,”嵇承越看着她,嘴角缓缓勾起,“我都知道。” “谢谢你回来。”他轻声说,每一个字都郑重无比。 褚吟鼻子一酸,用力摇了摇头,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你没事就好。” 又待了会儿,窗外的天色愈发浓郁,临近傍晚。嵇承越看了眼时间,起身走向厨房,“饿不饿?我给你做点吃的。” 褚吟跟着走到厨房门口,看着他已经打开冰箱门,连忙摇头拒绝,“不吃了,时间有点赶,我得出发去机场了。” 嵇承越动作顿住,冰箱里冷白的光映在他侧脸上。他沉默地关上冰箱门,转过身,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点了点头,“嗯,工作要紧。” 他理解,也支持。 只是那份因她归来而被短暂驱散的失落,又悄无声息地重新聚拢。 两个人一起走到玄关。 褚吟换好鞋,直起身,理了理有些微皱的衣摆,伸手去拉门把手,“那我走啦?” 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金属,手腕却突然被一股温和而坚定的力道握住。 她讶然回头,还没看清,整个人就被拉入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里。 嵇承越没有说话,只是这样抱着她,力道有些大,带着一种无声的依恋。 安静的玄关里,只有彼此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微微松开一些,低下头,深邃的眼眸里映着她有些怔忪的脸,开口,“怎么办,褚吟” 他停了三五秒,像是自嘲,又像是认命。 “你还没出门,我就已经开始想你了。” 这话语轻飘飘的,却像带着千钧重量,狠狠撞在褚吟的心尖上。酸涩与甜蜜交织成汹涌的潮水,立刻淹没了她所有的感官。 她想起早上临出门前,嵇承越默不作声地帮她检查行李,把琐碎小物塞进她随身背的那只包包的侧袋,动作细致,嘴唇却一直微微抿着。当时只觉得他周到,现在回味起来,那沉默里分明藏着他自己都未必肯承认的依恋。 下一秒,她踮起脚尖,主动吻上他的唇。 良久,唇分。 褚吟气息微喘,脸颊绯红。她捧着他的脸,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嵇承越,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呀?” 第90章 普华为期三天紧凑的工作日程终于落下帷幕。 傍晚时分, 褚吟和周北北从位于普华著名古城区景观河畔的最后一间分店走出来。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古朴的街巷与现代的灯影交织, 别有一番韵味。连日的奔波让周北北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 她一边查看手机上的航班信息, 一边习惯性地问道:“老板,我现在订明天回京市的机票?上午还是下午的航班比较合适?” 褚吟却没有立刻回答。 她停下脚步,转头望向不远处潺潺的流水,以及河对岸灯火阑珊的古老建筑群,晚风拂过,带来一丝水汽的清凉。她脑海中浮现的, 却是这三天里,嵇承越安静待在酒店处理他自己工作,或是偶尔在她晚归时,陪她在附近散散步的画面。 他似乎很享受这里不同于京市的缓慢节奏。 “先不用订了,”褚吟收回目光,对周北北笑了笑,“这几天辛苦了, 给你放个短假, 你也可以在普华逛逛,或者直接回家休息。回京的具体时间等我通知。” 周北北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 脸上露出一个“我懂了”的笑容,利落地收起手机,“明白!那老板,您好好玩,有事随时联系我!” 她非常识趣地没有多问, 心里却为褚吟感到高兴。 目送周北北离开,褚吟独自站在河边,深吸了一口带着水乡湿润气息的空气,然后拿出手机,拨通了嵇承越的电话。 电话几乎是秒接。 “忙完了?”嵇承越低沉的声音传来,背景安静,应该还在酒店。 “嗯,刚结束,”褚吟听着他的声音,连日的疲惫仿佛都消散了不少,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嵇少爷,接下来几天有什么安排吗?”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瞬,随即响起他带着笑意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安排?褚总有什么指教?” 褚吟看着河面上摇曳的灯影,声音也不自觉地放软,“指教不敢当。就是想问问,嵇少爷愿不愿意在普华多留几天?就当是度假。” 她顿了顿,补充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就我们两个。” 这一次,电话那头的沉默略微长了些。 就在褚吟的心微微提起时,嵇承越的声音再次传来,比刚才更加清晰,也带着更明显的愉悦,“求之不得。” 简单的四个字,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层层涟漪。褚吟脸上的笑容瞬间绽放,比河岸边的灯火还要明亮,“那说好了!你在酒店吗?我马上回去!” “嗯,”嵇承越应道,声音里含着纵容,“不急,路上小心。我等你。” 挂了电话,褚吟只觉得脚步都轻快了许多。连日工作的疲惫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假期计划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雀跃的期待。她没有叫车,而是沿着河岸,慢慢地朝着酒店的方向走去,享受着这难得的、属于他们两个人的静谧夜晚的序曲。 回到下榻的酒店,推开套房的房门,一股令人食指大动的食物香气便扑面而来。 嵇承越正站在客厅的餐桌前,一旁的侍应生正将最后一道摆盘精致的本地特色菜轻轻放下。桌上已经摆好了几样清淡可口的小菜,还有两碗冒着热气的米饭。 “回来了?”他闻声抬头,目光落在她身上,很自然地走上前,接过她手里的包,“正好,吃饭。你这两天忙,都没好好吃东西。” 褚吟看着满桌显然是他特意吩咐酒店准备的、合她口味的菜肴,心头暖烘烘的。她洗了手,在餐桌旁坐下,拿起勺子先舀了一勺温润鲜香的蟹粉豆腐羹送入口中,满足地眯起了眼,“嗯好吃。你怎么知道我没好好吃饭?” 嵇承越在她对面坐下,拿起公筷给她夹了一块清蒸鲥鱼最嫩滑的鱼腹肉,“你忙起来什么样子,我还能不知道?” 褚吟咬着鲜美的鱼肉,心里那点因为被他看穿而产生的细微窘迫,很快被更多的甜蜜取代。她抬头看着他,灯光下,他专注为她布菜的样子,让她忽然觉得,就这样和他待在普华,哪里也不去,似乎也很好。 “我们明天去哪里?”她咽下食物,兴致勃勃地问。 “你定,”嵇承越将挑好刺的鱼肉放进她碗里,眼神温柔,“我都行。” “那我们去坐乌篷船吧?听说清晨的河道特别安静,很有味道,”褚吟提议道,眼里闪着光。她记得之前散步时看到过,那是普华水乡的经典项目。 “好。”嵇承越点头。 “还要去那个很有名的私家园林,叫‘隐庐’的,据说一步一景,虽然小但特别精致。” “好。” “晚上可以去古街逛逛,有很多有意思的小店和当地小吃” “都听你的。” 他几乎是无条件地附和着她的每一个提议,眼神始终落在她因兴奋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带着全然的纵容和宠溺。 这顿晚饭吃得格外温馨漫长。 饭后,两个人并肩站在套房宽敞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普华古城的夜景。鳞次栉比的古老屋瓦在夜色中勾勒出绵延起伏的轮廓,檐下的灯笼和现代灯带交织成一片温暖的光海,倒映在沉静的河道里,如梦似幻。 “这里真的很舒服。”褚吟靠在嵇承越身侧,轻声感叹。离开了京市那种快节奏和无形压力的环境,连空气都仿佛变得轻盈起来。 嵇承越的手臂环着她的肩膀,将她往怀里带了带,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嗯。你喜欢的话,以后我们可以常来。” 他的声音透过胸腔传来,带着令人安心的震动。褚吟没有回答,只是更紧地依偎着他,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与圆满。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真的像一对普通的情侣,沉浸在普华的柔情蜜意里。 第二天清晨,天光未大亮,他们便登上了一艘小小的乌篷船。船夫戴着斗笠,不紧不慢地摇着橹,小船破开平静如镜的河面,荡开层层涟漪。两岸是白墙黛瓦的古老建筑,偶尔有早起的居民在河边洗漱,或是打开临河的窗扉。水声、橹声、偶尔传来的吴侬软语,交织成一幅生动而宁静的水墨画。 褚吟靠在嵇承越怀里,身上盖着他带来的薄毯,看着雾气氤氲的河面,只觉得时间仿佛都慢了下来。嵇承越一只手揽着她,另一只手拿着相机,偶尔捕捉下她侧头看风景的瞬间,或是河岸旁有趣的一隅。 上午,他们去了“隐庐”。果然如传闻般精巧,假山、池水、亭台、花木,布局得宜,移步换景。褚吟对着一处漏窗外的竹影看得入神,嵇承越便安静地陪在一旁,直到她回过神来,对他露出一个带着惊叹的笑容。 下午,他们随意找了家临河的茶馆,泡上一壶当地的碧螺春,听着评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或者干脆什么都不说,只是看着窗外的船来船往,享受这难得的闲适。 傍晚,华灯初上,他们携手漫步在青石板铺就的古街上。褚吟对街边各种卖手工艺品和小吃的店铺充满了好奇,看到一个做糖人的老爷爷,能站着看半天。嵇承越便耐心陪着,在她对一只晶莹剔透的“小兔子”糖人表现出喜爱时,毫不犹豫地买下来递到她手里。 褚吟举着那只在灯光下闪闪发亮的糖兔子,笑得像个孩子,转头递到他唇边,“你尝尝。” 嵇承越看着递到唇边晶莹剔透的糖兔子,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往后避了避。 这个细微的抗拒动作让褚吟瞬间反应过来,举着糖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记忆的闸门瞬间闪回到婚前两家人初次正式见面的那个晚上。 席间闲聊时,谢婉华曾笑着提起,语气带着点母亲特有的、对孩子习惯的熟稔,“阿越,你从小到大不是从不吃甜食吗?” 这话当时褚吟是听见了的,只是那时两人关系疏离,她并未放在心上。后来在一起,她见过他陪她喝过几口杨枝甘露,也吃过四中附近的那家的桂花酒酿圆子,虽然每次都是浅尝辄止,但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里,竟完全忽略了他那份出于迁就的克制,下意识以为他只是不那么热衷,而非彻底的排斥。 就在褚吟眼神黯淡,准备收回手的那一刻,嵇承越却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低头,就着她的手,在那只糖兔子耳朵上轻轻咬了一小口。 甜腻的滋味在口中化开,嵇承越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松开,仿佛无事发生。他甚至对她笑了笑,声音依旧温和,“很甜。” 可褚吟看得分明。 他吞咽的动作有些勉强,那笑容底下,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忍耐。他不是在品尝,他是在完成一项任务,一项为了让她开心而必须完成的任务。 褚吟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揪紧了。 她又想起谢婉华后面说的,那些被她当做寻常家常话忽略的细节。 “以前读书,我常跟着厨房给他和阿羽准备糕点,他明明不想吃,又怕我会不开心,就全带到学校分给了同学,回来还骗我说是他自己吃光的,把我乐坏了” 褚吟看着嵇承越明明不适应却强装无事的表情,心里又酸又软,像被泡在温热的柠檬水里。她没有戳穿他这笨拙的“谎言”,也没有立刻收回手,只是就着他咬过的地方,自己也小小地咬了一口,然后微微蹙起眉,语气带着点娇嗔的嫌弃,“唔好像是有点太甜了,齁嗓子。” 她说着,很自然地将剩下的糖人拿开,不再递给他,转而牵起他的手,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挠了挠,目光投向不远处一个卖鲜榨果汁的小摊,“走了这么久,口好渴,我们去买杯果汁喝吧?要不加冰的,清爽一点。” 嵇承越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她的用意。她看穿了他的勉强,却没有说破,只是用这样一种温柔的方式,全了他的心意,也解了他的围。一股暖流无声地漫过心田,驱散了口腔里残留的甜腻。他反手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低声应道:“好。” 两人买了两杯冰镇的青柠汁,清爽的酸意恰到好处地中和了之前的甜腻。他们继续沿着古街漫步,谁也没有再提起那个糖人。 晚风轻柔,灯火阑珊。 走了一段,嵇承越忽然开口,声音在喧嚣的市井声中显得有些低沉,仿佛穿越了遥远的时光。 “其实十六岁以前,我也是幸福过的。” 褚吟脚步未停,只是更紧地握住了他的手,侧耳倾听,做一个安静的陪伴者。 “那时候,只要我写好一幅字,爷爷就会把我叫到书房,指着某一处笔画仔细点评,若是得了句‘有筋骨’,便能换来他书案上那方他最珍视的歙砚,让我磨上一刻钟的墨,”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像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若是临摹整篇得了优等,他便允我进他的私藏阁,选一本喜欢的碑帖拓本,带回去临习半月。” “爸那时忙,但每次出差回来,行李箱里总少不了给我带的礼物。有时是限量版的模型,有时是稀奇古怪的矿石标本。他会拉着我,坐在客厅地毯上,一件件拆开,跟我讲他在外面遇到的趣事。” “妈”他顿了顿,语气里终于染上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怅然,“她喜欢研究各种食谱,尤其是甜点。厨房里总飘着烤蛋糕或者炖糖水的香气。她做了新的点心,总会第一个端给我和嵇漱羽。” 他的目光投向远处流淌的河面,倒映着两岸的灯火,碎成一片晃动的光斑。 “那时候我发现,只要我把她做的点心吃完,哪怕其实并不合口味,她也会显得特别高兴,会摸摸我的头,眼睛弯起来,”他轻轻扯了一下嘴角,那弧度里带着点自嘲,也带着点属于遥远过去的、纯粹的温暖,“那时候觉得,迁就别人,看到他们开心,好像也不是一件很难的事。” “反倒拒绝,才会让那份开心消失。” 他的话音落下,周遭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被隔绝开来。 褚吟静静地听着,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交织在一起。她仿佛看到了那个年幼的、敏感又渴望爱的嵇承越,是如何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人的情绪,如何用压抑自己的真实喜好,去换取那一点点弥足珍贵的温情和认可。 褚吟停下脚步,转过身,正面拥住了他。 她没有说“都过去了”,也没有说“以后我会对你好”。那些言语在这样剖白的往事面前,都显得过于轻飘。 她只是用力地抱紧他,像要驱散那些回忆尽头必然跟随而来的寒意,然后抬起头,在周围无人注意的阴影里,轻轻吻了吻他的下颌。 “嵇承越,”她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以后在我这里,你可以不用那么‘懂事’。” 她抬起头,在朦胧的光线里看进他的眼睛,“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的感受,才是最重要的。” “在我这里,你就算拒绝,我也会永远喜欢你。”《 》 90-100 第91章 嵇承越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彻底滞住。 周遭所有的喧嚣, 游人的笑语、摇橹划破水面的轻响、远处隐约传来的评弹唱腔,仿佛都在这一刻潮水般褪去,万籁俱寂, 只剩下她清凌凌的声音, 如同最纯净的冰泉, 撞入他尘封已久的心湖深处,激起滔天巨浪。 他垂眸看着她。 灯火阑珊,光晕在她仰起的脸上跳跃,勾勒出她清晰而坚定的轮廓。那双总是明亮生动的眼睛里,此刻没有半分玩笑,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 仿佛在向他许下一个永不更改的诺言。 “在我这里,你就算拒绝,我也会永远喜欢你。” 这句话像一把温柔却无比锋利的钥匙,精准地撬开了他心底那层最坚硬、也是最脆弱的外壳。那些被他深埋的、连自己都不敢触碰的委屈和小心翼翼,在这一刻被她全然接纳,甚至珍视。 一股汹涌的热意猛地冲上眼眶,酸涩难当。 他几乎是有些狼狈地别开脸, 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 试图压下那失控的情绪。然而,胸腔里那颗早已冰封多年的心脏,却像是被注入了滚烫的岩浆, 剧烈地搏动着,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原来,被一个人如此毫无保留地、连同所有“不懂事”和“拒绝”都一并爱着,是这样的感觉。 原来,他嵇承越, 也可以不必完美,不必迁就,不必隐藏喜恶,依然值得被爱。 他深吸了一口气,夜晚微凉的空气夹杂着水汽和她身上清甜的香气涌入肺腑,却丝毫无法平息内心的震荡。 重新转回头时,他的眼底还残留着一丝未散的红意,但那其中翻涌的,不再是隐忍和冰寂,而是某种沉沦的、炽热的、几乎要将人吞噬的暗潮。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指尖带着微不可查的轻颤,轻轻捧住了她的脸。他的动作极其温柔,仿佛对待一件稀世珍宝,拇指的指腹在她细腻的脸颊上缓缓摩挲,目光深邃得像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然后,他低下头,吻上了她的唇。 唇舌交缠间,是青柠汁残留的清爽酸意,是糖人未曾散尽的微弱甜香,更是彼此气息毫无保留的交融。 褚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激烈而深沉的吻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但很快便沉溺其中。 古街的灯火在他们身后流转成模糊的光带,河面的倒影碎而复圆。 在这个远离京市纷扰的江南水乡,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他们紧紧相拥,用一个漫长而炽热的吻,诉说着比千言万语更沉重、也更动人的情愫。 许久,嵇承越才喘息着稍稍退开,额头却仍抵着她的,嗓音因情动而沙哑得不成样子,“回去了?” 褚吟脸颊绯红,心跳如鼓。 她看到他眼底与自己相同的渴望,跟着轻轻点了点头,“嗯。” 回到酒店套房,门在身后关上的瞬间,所有的克制与等待都土崩瓦解。 嵇承越将她抵在门上,灼热的吻再次落下,比刚才更加急切和深入。他的舌尖撬开她的齿关,深入探索,纠缠着她的柔软。滚烫的掌心探入她的衣摆,熨帖着她腰间的肌肤,引起一阵战栗。 “等等”褚吟微微偏开头,气息紊乱,胸口起伏,“先去洗澡” 嵇承越动作一顿,深邃的眼底翻涌着情动的浪潮,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几乎失控的冲动,打横将她抱了起来,大步走向浴室。 “一起。”他在她耳边低语。 浴室的磨砂玻璃门被关上,里面很快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打湿了彼此的衣物,也模糊了视线。 嵇承越将褚吟轻轻放在铺了防滑垫的地面上,背靠着微凉的瓷砖墙壁,冰冷的触感让她轻轻一颤,而身前是他滚烫的躯体,冰火两重天的刺激让她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体。 他的唇再次落下,带着不容拒绝的炙热,一手撑在她耳侧的墙上,另一只手则顺着她湿透的衣衫,贴合着她腰肢细腻的曲线,缓慢而用力地摩挲。 “嵇承越”褚吟仰着头,声音被水声和他的气息搅得破碎。 他低低应了一声,再次封住她的唇,吞没了她所有的声音。 “别”她忍不住伸手抓住他坚实的手臂,指甲无意识地陷入他的肌肤,呼吸愈发急促。水珠不断从两人紧贴的身体滑落,在脚下汇聚。 嵇承越看着她在水汽中迷离的眼眸,喉结滚动。 “现在说别”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是不是太晚了?” 话落,褚吟猛地仰起头,脖颈拉出优美的弧线。 他实在是太有耐心了。 一时间,褚吟觉得自己几乎要软倒下去,全靠他揽在腰后的手臂支撑。 她的理智早已变得粉碎,只能凭借本能紧紧缠住他,彻底沉醉在他制造出的、令人眩晕的游涡中。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他的气息、他的温度、他的动作,一切都模糊而强烈。 不知过了多久,在她一声拔高的、带着哭腔的尖叫中,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眼前白光炸裂,大脑一片空白,彻底瘫软在他怀里,只剩下细微的、满足后的轻颤。 嵇承越抱着虚软无力的她,关掉了花洒。 浴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他用宽大柔软的浴巾将她仔细裹好,然后打横抱起,走向卧室。 将她放在柔软的床铺上时,他的唇再次落下,沿着她湿润的颈项一路向下,留下细密湿热的痕迹,大手再次变得不安分。 “现在”他撑在她上方,浑身上下危险的气息只增不减,某处再次昭然贴上她,声音里带着势在必得,“该轮到我了。” 夜色深沉如墨。 窗外,是普华静谧流淌的夜色;窗内,是只为彼此燃烧、滚烫的星河。 后半夜,褚吟累极了,蜷在嵇承越怀里,连指尖都懒得动弹。她的短发凌乱地散落在枕头上,有几缕黏在汗湿的额头。 嵇承越的手臂横在她腰间,将她整个人圈禁在怀抱范围之内,下颌抵着她的发顶,呼吸渐渐平稳,却并无睡意。 黑暗中,他的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她的短发,忽然低声问:“还难受吗?” 褚吟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往他怀里更深地钻了钻,“你说呢?” 这三个字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却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带着全然的依赖和一点点娇嗔的抱怨。 嵇承越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传来愉悦的震动,“我的错。”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歉意,只有满满的餍足,像一只吃饱喝足的猛兽,暂时收敛了利爪。 褚吟没再说话,似乎又沉沉睡去。 良久,就在嵇承越以为她已经睡着的时候,怀里的人却轻轻动了一下。 褚吟微微抬起头,眼睛渐渐适应了昏暗的光线,能隐约看到他流畅的下颌线。 她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到他腰腹间那道愈合不久、还带着些许凸起感的伤疤,不由问:“这里真的完全好了吗?” 嵇承越的心像是被最柔软的东西包裹住了,温暖而胀满。他捉住她游移的手指,送到唇边碰了碰,“早好了。不然——” 他故意停顿,侧过头,精准地含住了她的耳垂,用气音低语,“刚才哪来的力气伺候你?” 湿热的气息灌入耳廓,带来一阵酥麻。褚吟的脸瞬间烧了起来,幸好黑暗中看不分明。她羞赧地用手肘轻轻顶了他一下,“不正经。” “只对你不正经,”他从善如流地接话,手臂收紧,让她重新贴回自己怀里,下巴摩挲着她的发顶,“睡吧,天快亮了。” 褚吟也确实累了,身心都浸泡在一种极度放松和安心的疲惫里。她不再说话,安静地窝在他怀中,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冽好闻的气息,让她感到无比踏实。 就在她意识再次模糊,即将沉入梦乡的前一刻,仿佛听到嵇承越的手机在黑暗中突兀地振动起来,嗡嗡声不止,大有不理会就绝不罢休的架势。 褚吟被吵得皱起眉,含混嘟囔:“这么晚了,谁啊” 嵇承越也被这接连不断的提示音搅得心烦。他伸长手臂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的冷光在黑暗中亮起,映出他微蹙的眉头。他快速扫了一眼,是郑允之将他拉近了一个微信群聊,群里已经炸开了锅,消息一条接一条地弹出。 “是郑允之,”他按熄屏幕,将手机调成静音,随手丢回床头柜,重新躺下将她揽紧,语气带着安抚和一丝对损友的无奈,“看内容好像是有个同学聚会,问我去不去。” 褚吟那点残存的睡意早被搅和得七零八落。她微微撑起身子,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天光,眯着眼看他,“大半夜的你们平时都这个点联系?” 这话里的醋意和探究太过明显,嵇承越先是一愣,随即将她整个人往上带了带,让她趴在自己身上。 “吃醋了?” “谁吃醋了!”褚吟矢口否认,故意扭开头不看他,“我就是觉得郑允之这人,太能闹腾了,也不看看几点了” 嵇承越看着她口是心非的样子,心头痒痒的。他捏住她的下巴,轻轻转回她的脸,迫使她看着自己。 “他闹他的,我不去,”他目光沉静,带着令人安心的笃定,“以后晚上都陪你。除了你,谁找我都不理。” 这话说得太过直白,也太过宠溺。 褚吟心跳漏了一拍,嘴上却还不肯服软:“说得好像我很霸道一样。” 她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一个字几乎含在唇齿间,没什么底气。 “嗯,你不霸道。”嵇承越眼底的笑意漫上来,像夜空中渐次亮起的星辰。他俯身靠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脸颊,带来一阵战栗。 “是我自愿的。”他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 他低头,轻轻蹭了蹭她的鼻尖。这个动作带着无限的亲昵和纵容。 “褚大小姐肯管着我,”他的唇几乎贴着她的,声音含在气息里,带着诱人的磁性,“是我的荣幸。” 褚吟彻底被取悦了。 那点因被吵醒而生的烦躁,还有那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醋意,刹那间烟消云散。她眼角微弯,重新窝回他温热的怀抱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脸颊在他身上蹭了蹭,小声哼道:“这还差不多。” 卧室里再次陷入静谧。 过了一会儿,褚吟像是忽然想到什么,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内里盛满了期待,“那说好了。” 她伸出手指,戳戳他,“以后晚上你的时间归我。工作消息也不许回,除非特别紧急的。” “好,”他应得干脆,“都归你。” 得到肯定答复的褚吟终于心满意足,重新闭上眼睛,嘴角弯起一抹甜甜的、藏不住的弧度。他的怀抱温暖而安稳,耳边是他规律有力的心跳声,像是最令人安心的催眠曲。她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意识沉浮,很快便在这片令人眷恋的港湾中沉沉睡去。 听着怀中人儿的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嵇承越低头,借着朦胧的灯光凝视她恬静的睡颜。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下投出柔和的阴影,睡梦中似乎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目光微转,又瞥了一眼床头柜上再无动静的手机,无奈地笑了笑,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 看来明天得跟郑允之那家伙打声招呼了。 以后晚上,非生死大事,勿扰—— 作者有话说:川序- 懂得都懂!!!!! 第92章 从普华返回京市的航班平稳落地。 舱门打开, 熟悉的都市气息扑面而来,与普华的水墨柔情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快节奏的疏离感。 褚吟和嵇承越并肩走在VIP通道, 她脸上还带着些许度假后的慵懒惬意, 而嵇承越则已恢复了平日里那副沉静的模样, 只是偶尔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比以往更加缱绻。 刚取完行李,嵇承越的手机便震动起来。他看了一眼屏幕,是助理方卓。 “老板,车已经在B2停车场等候。另外,SIM那边临时有个紧急会议, 几位副总和项目负责人已经到齐,等您回去敲定最终方案。”方卓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清晰而干练。 嵇承越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知道了。” 挂了电话,他看向身旁的褚吟,语气带着歉意,“公司有个临时会议, 必须我出席。” 褚吟理解地点点头, 她也是管理者,明白身不由己的时候很多,“没事, 你先去忙。我自己回去就好。” “让方卓先送你回锦耀。”嵇承越不容置疑地安排。 “不用麻烦,我让司机过来接就行。” “听话,”他伸手,很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另外一个小行李箱,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一擦, “让他送你,我放心。” 他的坚持里带着不容反驳的关切,褚吟便不再推辞。 两个人乘坐电梯直达B2停车场。方卓早已等候在车旁,见到他们出来,立刻恭敬地拉开后座车门。然而,当他看清走在嵇承越身边,姿态亲昵的褚吟时,饶是训练有素,眼中也瞬间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愕。 老板结婚的消息在公司内部传了许久,但老板娘的身份一直成谜,大家私下里将京市适龄的名媛千金猜了个遍,谁能想到竟然是褚家的大小姐?! 这两位,不是一向王不见王,在各种场合碰面都隐隐带着火药味吗?怎么会怎么会是这种关系?! 方卓只觉得大脑CPU都快干烧了,面上却努力维持着专业的平静,只是微微躬身,“老板,褚小姐。” 嵇承越淡淡应了一声,先将褚吟的行李放入后备箱,然后很自然地揽着她的腰,走到车旁。 就在褚吟准备弯腰上车时,嵇承越却轻轻拉住了她的手腕。 “等一下。”他低声说。 褚吟疑惑回头。 只见嵇承越目光扫了一眼站在车门边、眼观鼻鼻观心的方卓。 方卓接触到老板的视线,先是一愣,随即福至心灵,立刻干脆利落地转过身,面向冰冷的停车场承重柱,将自己站成了一尊目不斜视的雕塑,一动不动。 褚吟还没反应过来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是什么意思,嵇承越已经俯身靠近。 他一手撑在车顶,将她困在自己与车身之间,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低头便吻了上去。 “唔——” 吻来得突然且不容拒绝,带着明显的眷恋和一丝即将分离的不舍。 他的舌尖温柔地撬开她的齿关,深入探索,汲取着她口中清甜的气息,像是在填补接下来几个小时无法相见的空白。 地下车库空旷安静,偶尔有车辆驶过的声音。这使得那细微的、唇齿交缠间发出的暧昧水声显得格外清晰。 站在几步开外的方卓,背影僵硬,耳朵却不受控制地捕捉到了那令人面红耳赤的声响。他内心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脸上努力维持的平静面具几乎要碎裂开来。 良久,嵇承越才喘息着松开褚吟。 褚吟脸颊绯红,气息不稳,没好气地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胸口,眼角余光瞥向那边“面壁”的方卓,压低了声音,“你干嘛有人呢!” 嵇承越看着她羞恼的模样,低笑一声,拇指指腹擦过她微肿湿润的唇瓣,眼神深邃,“盖个章。” 他声音喑哑,“免得短短几个小时就让你忘了我。” 这话里的占有欲和暗示让褚吟心跳又漏了一拍,娇嗔地瞪了他一眼。 嵇承越这才心满意足地帮她拉开车门,护着她的头顶让她坐进车里。 关上车门前,他俯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晚上等我吃饭。” “看情况。”褚吟故意拿乔,偏过头去,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嵇承越也不恼,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这才直起身。 他转向依旧在“面壁思过”的方卓,语气已恢复了平时的沉稳,“送她回锦耀,确保她安全到家。” “是,老板!”方卓立刻转身,目不斜视地应道,全程没敢往车内多看一秒。 嵇承越目送车子缓缓驶离,直到尾灯消失在停车场出口,他才收回目光,脸上那点温柔的痕迹迅速敛去,重新覆上商海掌舵者的冷静与锐利。他拿出手机,一边快步走向另一辆等候他的车,一边拨通电话。 “会议资料发我。我二十分钟后到。” 而驶离的车内,方卓专注地开着车,努力将自己与后座之间竖起一道无形的屏障,尽管内心早已被刚才那震撼的一幕刷屏。他跟在嵇承越身边多年,自认也算见识过老板的各种面貌,冷静的、果决的、甚至是带着戾气的,却从未见过如此外露的,近乎“恋爱脑”的一面。 褚吟靠在后座,起初还有些不自在,但很快便被窗外熟悉的街景转移了注意力。离开不过数日,京市依旧是那个忙碌而冰冷的钢铁森林,与普华的温婉静谧恍如隔世。指尖下意识地抚过唇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灼热的温度和气息,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又软又胀。 她拿出手机,点开与姜幸的对话框,指尖悬在屏幕上方,犹豫着要不要分享一下此刻复杂又甜蜜的心情。最终还是笑了笑,只发了条简短的消息报平安。 【褚吟:落地了。回公司还是回家?】 姜幸几乎是秒回。 【姜幸:!!!你还知道回来!我还以为你被普华的温柔乡彻底勾了魂,乐不思蜀了呢! 【姜幸:赶紧来公司!积压的文件都快把我淹没了!还有几个项目的进度等你敲定!】 后面跟了一连串“怒火冲天”和“跪地求救”的表情包。 褚吟看着屏幕,忍不住轻笑出声,能想象到姜幸在办公室抓狂的样子。度假的松弛感迅速褪去,责任感和紧迫感重新回归。 【褚吟:知道了。半小时后到。】 她收起手机,看向前方开车的方卓,“方助理,麻烦不去锦耀了,直接送我到HeartC总部。” 方卓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有些迟疑,“可是,褚小姐,老板吩咐” “没事,我会跟他说的,”褚吟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公司有急事。” 方卓不再多言,利落地在下个路口变换了车道,朝着HeartC总部的方向驶去。他心里对这位老板娘的评价,不禁又拔高了几分。杀伐果断,公私分明,难怪能与老板并肩- SIM的会议持续了将近三个小时。 当嵇承越最终敲定方案,宣布散会时,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他几乎没有片刻停留,拿起搭在椅背上的风衣外套,边穿边大步流星地走向电梯间。方卓紧随其后,快速汇报着接下来的行程安排,却被他抬手打断。 “晚上的应酬推掉。”嵇承越的指尖已经按亮了通往地下车库的电梯按钮。 方卓毫不意外,立刻应道:“好的,老板。” 电梯下行,数字不断跳动。 嵇承越松了松领口,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褚吟的身影。分开不过几个小时,那种想立刻见到她的迫切感,竟比想象中还要强烈。 车子平稳地驶出SIM总部大楼,刚汇入主干道的车流,嵇承越正准备闭目养神,司机却轻轻“咦”了一声,放缓了车速。 “老板,前面好像是郑少的车堵在路口了。” 嵇承越蹙眉睁眼,果然看到郑允之那辆颜色骚包的跑车,蛮横地斜停在公司出口不远处的必经之路上。郑允之本人则倚着车门,正朝他这边挥手,脸上挂着标志性的、带着点欠揍的笑容。 嵇承越揉了揉眉心,示意司机靠边停车。 车刚停稳,郑允之就凑了上来,不等嵇承越下车,便拉开车门钻进了后排。 “我说嵇大少爷!您老可算现身了!”郑允之咋咋呼呼地开口,语气里满是控诉,“微信不回,电话不接,后面还直接退群!玩儿消失啊你?知不知道哥们儿找你都找疯了?” 嵇承越懒懒地掀了掀眼皮,语气敷衍,“忙。有事说事。” “我去!你这什么态度?”郑允之被他这冷淡劲儿噎了一下,随即想起正事,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表情,“还能有什么事?就初中同学聚会啊!群里都讨论炸了!班长、学委那几个,一天给我发八百条微信,中心思想就一个——不管我用什么手段,威逼利诱,撒泼打滚,必须把您这尊大佛请去!” 他凑近了些,挤眉弄眼,“尤其是班里那几个当初就对你有点意思的漂亮妹妹,那叫一个热情似火,天天追着我问‘嵇承越到底来不来呀?’,我这手机都快成你的专属热线了!” 听到这话,嵇承越微微一怔,随即转过身,目光沉静地看向郑允之,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什么情绪,却让郑允之莫名感到一股压力。 “郑允之,”嵇承越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清晰的冷意,“你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啊?忘了什么?”郑允之被他问得一愣,有点摸不着头脑。 嵇承越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提醒道:“我、结、婚、了。” 这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得郑允之瞬间僵在原地。他张了张嘴,脸上的嬉笑瞬间凝固,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那些关于“漂亮妹妹”的话,有多么不合时宜。 他冷汗都快下来了,连忙摆手,试图解释,“不是阿越,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就是说明一下大家都很希望你参加,没别的意思!真的!” 见他这副慌乱的样子,嵇承越眼底的冷意稍霁。他其实并未真的动怒,只是需要明确界限。目光掠过郑允之脸上还未完全散去的焦急,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在墨徽园门外,郑允之、原胥、沈词,还有褚岷那小子,为了他和褚吟,与嵇家保镖对峙的场景。那份不问缘由、挺身而出的义气,做不得假。 他心头那点因被打扰而生的烦躁,终究是被这份情谊压了下去。 “行了。”他打断郑允之语无伦次的解释,语气缓和了些。 郑允之察言观色,见他态度软化,立刻顺杆爬,“那聚会你去不去?给我个面子呗?我牛皮都吹出去了,说你肯定会到。” 嵇承越沉默了片刻,最终言简意赅地问:“时间,地点。” 郑允之眼睛一亮,知道有戏,连忙报上:“这周六晚上七点,兰亭苑!” “嗯。”嵇承越应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郑允之松了口气,心情大好,忍不住又开始嘴贱,笑嘻嘻地用手肘碰了碰嵇承越,“哎,我说,你要不要把你们家褚大小姐也带上?” 他刻意加重了“你们家”三个字,带着促狭的笑意,“我敢打赌,你要真带着老婆亮相,绝对能成为聚会最大的爆点,比当年你代表学校参加IMO拿了金牌还轰动!他们非得惊掉下巴不可!” 嵇承越闻言,侧头瞥了郑允之一眼。 带着褚吟一起去? 这个提议,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心湖。 他几乎能想象出,当自己牵着褚吟的手出现在那群老同学面前时,会是怎样的一幅场景。那些或好奇、或探究、或曾经带着些许少女心思的目光他并不在意。但想到褚吟会站在他身边,以一种毋庸置疑的身份,与他共同面对那些目光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了一下。 然后,他看向郑允之,嘴角勾起一个极淡,却带着明确意味的弧度。 “我考虑考虑。” 第93章 嵇承越那句“我考虑考虑”在郑允之听来, 基本就等于“我会带她去”。他脸上立刻绽放出一个“我懂的”灿烂笑容,识趣地不再纠缠,拍了拍嵇承越的肩膀, “得嘞!那就这么说定了!周六晚上七点, 兰亭苑, 恭候你们两口子大驾!” 说完,他利落地推开车门,跳下车,冲嵇承越挥了挥手,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心满意足地回到了自己那辆扎眼的跑车上, 一脚油门,汇入了车流。 嵇承越看着郑允之的车尾灯消失,这才重新靠回椅背,对司机道:“回锦耀。” 回到公寓,已是华灯初上。 嵇承越推开家门,温暖的灯光和食物的香气一同涌来,瞬间驱散了室外初秋的微凉。褚吟正穿着舒适的家居服, 端着两份摆盘精致的意面从厨房走出来, 看到他,立刻咧嘴笑了起来。 “回来啦?刚好,吃饭。” 她将盘子放在餐桌上, 动作十分自然流畅,哪儿还看得出半点下厨小废物的样子。 嵇承越心头一暖,脱下外套挂好,走到她身边,很自然地揽住她的腰, 在她唇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不是说了等我回来做?” “偶尔也让我展现一下贤惠的一面嘛,再说这个又不难,肉酱都是现成的,”褚吟笑着推开他,“快去洗手。” 餐桌上,两个人边吃边聊着各自今天的琐事。 气氛温馨融洽,嵇承越看着对面眉眼柔和的褚吟,忽然就想起了郑允之的提议。 他放下叉子,状似随意地开口:“对了,郑允之今天拦着我,说这周六有个同学聚会,非让我去。” “同学聚会?”褚吟眨了眨眼,“那你去吗?” “我答应了,”嵇承越点头,随即,他的目光专注地落在她脸上,用一种暗含期待的口吻询问她,“你想不想一起去?” 褚吟拿着叉子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他,语气带着点好奇,“你什么时候的同学?” “初中。”嵇承越答道。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褚吟脸上的笑容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虽然她迅速低下头,用叉子卷着盘子里的面条掩饰了过去,但那短暂的凝滞,像一颗细微的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虽然涟漪极小,却真实存在。 嵇承越正沉浸在邀请她一同前往的念头里,并未捕捉到她这刹那的异样。 “初中啊”褚吟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平稳,甚至带着点轻快的调侃,“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你们同学聚会,我去干嘛?杵在那里当花瓶,影响你们怀念青春吗?” 她抬起头,脸上重新挂上笑容,“而且,我这个双休日可能要加班,得去公司盯一下普华项目后续的落地情况,时间上有点冲突。” 说着,她不动声色地伸手拿过旁边的果蔬汁喝了一口,仿佛刚才那短暂的情绪变化只是灯光造成的错觉。 “你就自己去呗,跟老同学好好聚聚,放松一下,”她放下水杯,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鼓励的意味,“我在家等你回来。” 嵇承越看着她,心底那点期待微微落空。 他原本想象着带着她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场景,此刻被她干脆的拒绝轻轻戳破。不过,他也能理解,毕竟那是他的初中同学圈,对她而言确实陌生,她不想去也正常。 “好吧,”他点了点头,话里的遗憾掩饰得很好,“那我自己去应付一下。” 褚吟笑了笑,继续埋头吃面,再开口便将话题引向了别处,好似适才那段关于同学聚会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只是,在她低垂的眼睫下,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悄然掠过,快得让人无法捉摸- 时间很快到了周六。 褚吟一大早就出了门,资料抱了一大摞,笔电和平板都塞入包包,限量版的Birkin霎时变得鼓鼓囊囊。 偌大的公寓顿时变得冷清起来。 临近中午,就在嵇承越犹豫是否要准备份便当,特地跑趟HeartC“献殷勤”的时候,门铃响了。 打开门,沈词一身闲适地站在外面,身后还跟着一位提着精致食盒、穿着专业厨师服的中年男人。 “就知道你在家,”沈词笑着径自走进来,示意身后的厨师开始布置餐台,“新请的私厨,淮扬菜一绝。一个人吃饭太无趣,想着你这儿肯定冷清,过来搭个伙,这钱才算花得值当。” 嵇承越挑眉,看着沈词熟门熟路地指挥若定,倒也没阻拦。沈词这人,看似温和疏离,实则心细如发,最懂分寸,他挑这个时候来,多半是看出他这几日“独守空房”的寥落。 餐台很快布置妥当,几道精致的淮扬菜色香味俱全,引人食指大动。 沈词坐下,状似无意地问道:“叫褚吟回来一起吃?” 嵇承越给自己倒了杯水,“她今天去公司加班,普华项目后续,事情多,估计就在公司解决了。” “加班?”沈词动作一顿,脸上露出些许诧异,“不能吧?我来的路上,还看见她了。” 嵇承越抬眼看他。 “就在你们小区旁边的那家咖啡店啊,”沈词回忆着,“靠窗的位置,戴着耳机,抱着个平板看得挺投入。我当时带着师傅,没好过去打招呼,还以为她是怕在家影响你休息,特意出去放松一下呢。” 话音落下,餐厅里陷入一片短暂的寂静。 只有私厨师傅摆放碗碟的轻微磕碰声,以及空气中浮动的食物香气。 嵇承越握着水杯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关节处微微泛白。 加班? 在楼下的咖啡馆? 所以,她早上抱着那一大摞资料,风风火火地说要去公司,结果却出现在了离家不到五百米的咖啡馆里?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瞬间攫住了他。 她不想去同学聚会,他理解。 她说要加班,他也信了。 可她为什么要撒谎? 仅仅是为了不去那个聚会吗?还是有什么别的,他不知道的原因? 沈词何等敏锐,立刻察觉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 “咳,”他轻咳一声,试图缓和气氛,“可能是我看错了?” 嵇承越没说话,他放下水杯,站起身,径直走向玄关。 “阿越?”沈词跟着站起来。 “你慢慢吃,”嵇承越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我出去一下。”- 咖啡店内,舒缓的音乐流淌。 褚吟确实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一杯快要见底的拿铁,平板电脑支着,屏幕上播放着一部最近大热的都市情感剧。她戴着耳机,眼神却有些放空,指尖无意识地在杯壁上划着圈。 剧本很精彩,演员演技也在线,但她却有点看不进去。 嵇承越初中同学聚会的邀请,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搅乱了她原本平静的心绪。那些被时光尘封的模糊画面,伴随着“初中”这个关键词,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她对那时候的嵇承越印象并不深刻,只大概记得他一直是学校里最耀眼的存在。她比他低两级,偶尔在校园里遇见,身边从不缺少注目和议论。 正当她的思绪越飘越远时,一道阴影笼罩了下来。 褚吟下意识抬头,当看清站在桌边的人时,她瞳孔微缩,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慌乱。 “嵇承越?”她下意识地按熄了平板屏幕,摘下一只耳机,“你怎么来了?” 嵇承越站在桌边,高大的身影无形中带来一股压迫感。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目光沉静地扫过她面前已经冷掉的咖啡和明显处于待机状态的平板屏幕,最后定格在她还未来得及完全收敛、带着一丝慌乱的脸上。 “公司加班?”他开口,“在楼下的咖啡馆里?” 褚吟的心猛地一沉,知道瞒不过去了。 她张了张嘴,想找个借口,但在嵇承越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下,所有临时编造的谎言都显得苍白无力。她不得不狼狈地避开他的视线,伸手去拿咖啡杯,一声不吭。 半晌,嵇承越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锁住她,终于问出了那个关键的问题,“褚吟,告诉我,为什么要骗我?” 他的语气算不上严厉,甚至可以说很平静,但那种平静之下蕴含的力量,却比质问更让人心慌。那种非要刨根问底的执拗,是他以前很少在她面前显露的。 褚吟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反驳:“我没骗你,我确实是在工作” 她指了指面前的平板,底气却明显不足。 “工作?”嵇承越的视线扫过那黑掉的屏幕,又回到她有些躲闪的眼睛上,“在咖啡店看视频工作?还是说,你所谓的‘加班’,就是换个地方待着,只是为了避开我,或者避开今晚的聚会?” 他顿了顿,每个字都像是敲在褚吟的心上:“为什么?不想去可以直说,我不会勉强你。但我不明白,为什么要用‘加班’这种借口?” 他的追问一步紧似一步,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尖锐。 褚吟从未见过他如此咄咄逼人的一面,尤其是在这件事上。那种非要撕开一切表象,看清内里真相的架势,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和委屈。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非常不喜欢。 “嵇承越!”褚吟猛地抬起头,声音不自觉拔高,显然是一副被逼到角落的烦躁摸样,“你够了没有?我就是不想去,怎么了?我不想参加你的同学聚会,不想去应付那些我根本不认识的人,不想被当成猴子一样围观议论!这个理由够不够?” 她胸口微微起伏,眼圈因为激动而有些发红,“是,我撒谎了,我骗了你!我没去公司加班,我就是故意躲出来的!因为我就是不想去!这样你满意了吗?非要问得这么清楚,有意思吗?!” 连珠炮似的话语砸向嵇承越,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意。 嵇承越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爆发震住了。 他没见过这样直接,甚至带着点尖锐的愤怒的褚吟。这让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步步紧逼,或许真的越界了,触碰到了她某个不愿意被触及的点。 褚吟吼完那一通,胸口剧烈起伏,看着嵇承越怔住的神情,以及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错愕和无措,满腔的火气像是被针扎破的气球,瞬间泄了气。 她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愧疚感像潮水般涌上心头。 “抱歉,”她忙不迭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抓住他放在桌面上微微蜷起的手指,“嵇承越,我不是故意冲你发火的。我只是我” 她语无伦次,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那复杂难言的心结。 嵇承越依旧沉默着,没有甩开她的手,但也没有回应,就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褚吟用力吸了吸鼻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握紧他的手,用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抚和道歉。 “是我不好,”她放软了声音,带着浓浓的懊悔,“我不该骗你,更不该冲你发脾气。你问我是关心我,我知道。”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组织着语言,眼神里带着恳求,“嵇承越,你别生气,好不好?” 看着她这副小心翼翼道歉的模样,嵇承越心头那点窒闷和不解,彻底被一种汹涌的心疼所取代。 他反手握住她微凉的手指,包裹在掌心。 “该道歉的是我。”他低声开口,打断了她的自责。 褚吟一愣,抬眼看他。 嵇承越凝视着她,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探究和压迫,只剩下全然的柔和与自责,“是我太着急,太想让你融入我的过去,却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对不起,让你难过了。” 他的道歉如此诚恳,没有丝毫勉强,让褚吟的心瞬间软成一滩水。她鼻子一酸,连忙摇头,“不是的,是我不好,我不该撒谎” “那我们扯平了?”嵇承越看着她微红的眼圈,唇角微微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 褚吟用力点头,带着鼻音“嗯”了一声。 气氛终于缓和下来,阳光透过玻璃窗,重新变得温暖。 褚吟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心里那点别扭和委屈,在他温和的注视和掌心的温度里,渐渐消散。她抿了抿唇,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轻声开口,带着点补偿的意味,“那个聚会是晚上七点对吧?” 嵇承越点了点头,“嗯,兰亭苑。” “那你结束的时候”褚吟抬起眼,目光清亮地看着他,“给我发个消息,或者打个电话。我去接你。” 这话她说得自然,仿佛只是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嵇承越却愣住了,眼底闪过一丝明显的错愕,随即被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动容所取代。他握着她的手下意识收紧,喉结滚动了一下,确认道:“真去接我?” 他那副带着点不敢置信,又隐隐透着惊喜的样子,让褚吟心里那点残余的涩意彻底化成了绕指柔。她用力回握他的手,下巴微扬,故意用一种带着点儿小傲娇的语气说道:“当然是真的!” 嵇承越深深地望着她,眼底像是落入了万千星辰,亮得惊人,嘴角也跟着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好,”他应道,声音低沉而缱绻,“那我等你。”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带着点难得的、孩子气的强调,“说好了,不准反悔。” “不反悔,”褚吟也笑了,伸出小拇指,“拉钩?” 嵇承越看着她那纤细白皙的小指,眼底笑意更深,毫不犹豫地伸出自己的小指,与她紧紧勾在一起。 第94章 暮色四合, 兰亭苑内灯火通明。 嵇承越到得不早不晚,在服务生的引导下走进预订的大包厢时,里面已经热闹非凡。十几年光阴流转, 当初青涩的少年们大多已步入社会, 沾染了世故, 但此刻相聚,依稀还能辨出几分旧日模样。 他的出现,像一块巨石投入喧嚣的湖面,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包厢内有一刹那的安静,随即是更加热烈的喧哗。 “哎哟!看看谁来了!嵇承越!我们的大忙人总算肯赏脸了!”当年的班长,如今已微微发福, 热情地迎上来,用力拍着他的肩膀。 “承越,好久不见!” “越哥!这边坐!” 招呼声此起彼伏,夹杂着低低的惊叹和窃窃私语。无他,如今的嵇承越褪去了少年时的青冷孤峭,沉淀出一种更为内敛深沉的魅力,衣着看似简约, 细节处却透着不言而喻的矜贵, 与在场多数人形成了无形的壁垒。 他脸上挂着得体的浅笑,一一回应着众人的寒暄,目光却疏离地扫过全场, 并未在任何一张过于热情的面孔上过多停留。 郑允之早就到了,挤在人群里冲他挤眉弄眼。 嵇承越没理他,在预留的位置坐下。 很快,话题便围绕着他展开。 “承越,你现在可是不得了, SIM的创始人!咱们这帮老同学里,就数你混得最风生水起!”有人端着酒杯过来敬酒,语气带着恭维。 “是啊,当年就知道你不是池中物,果然!” “听说SIM最近又有大动作?以后有机会可得带带老同学啊!” 嵇承越端起面前的茶杯,神色平淡,“运气而已。” 他晃了晃茶杯,“伤愈不久,医生叮嘱忌酒,以茶代酒,见谅。” 众人自然连声说没关系。 气氛重新活络起来,大家回忆着初中时的糗事,聊着各自的近况。几个打扮入时、妆容精致的女同学,目光似有若无地总往嵇承越这边飘。 当年嵇承越就是学校里遥不可及的风云人物,家世、长相、成绩无一不是顶尖,是无数女生青春梦里的一抹亮色。如今他身份更甚,那份成熟男人的魅力更是让人心折。 一个穿着香槟色连衣裙、身姿窈窕的女人,在同伴的怂恿下,端着酒杯,袅袅娜娜地走到嵇承越身边空着的位子坐下——那是郑允之故意留出来,原本属于褚吟的位置。 “嵇承越,还记得我吗?我是林薇,以前坐你斜后方的,” 她声音柔美,眼波流转,“好久不见了,你看起来一点都没变。” 嵇承越抬眸,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点了下头,“你好。” 林薇的笑容微微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只是那份刻意营造的熟稔在嵇承越疏淡的态度下,显得有些无处着力。她试着又找了几个话题,从回忆校园趣事到询问近况,嵇承越的回答始终维持在客气而简洁的范畴,既不冷场,也绝无深入交流的可能。 最终,林薇端着那杯几乎没动过的酒,有些讪讪地站起身,找了个借口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同伴投来询问的目光,她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一幕落在其他人眼里,心思活络的便也歇了上前攀谈的心思。有人笑着打圆场,语气带着善意的调侃:“得,咱们嵇少爷还是老样子,这生人勿近的气场十年如一日。当年班里班外,多少小姑娘前仆后继的,就没见他对谁多看过两眼,白白伤了多少芳心啊!” 这话引来一阵哄笑和附和。 “可不是嘛!我记得那会儿三班的班花,天天掐着点在我们班门口等他,就为了递瓶水,结果人嵇承越连脚步都没停一下。” “还有那次圣诞晚会,多少女生想请他跳舞,他倒好,直接在礼堂角落看了一晚上书!” 话题一下子聚焦到了嵇承越身上,带着某种对过往青春萌动的集体追忆和试探。 嵇承越微微蹙眉,对这种话题显然不感兴趣,甚至有些厌烦。他正要开口,郑允之却抢先一步,笑嘻嘻地打断:“嗐!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提它干嘛!咱们嵇少爷现在可是名草有主的人了!你们可别瞎起哄啊!” “名草有主?”这话像一块石头投入水中,激起了更大的涟漪。 “真的假的?嵇承越你谈恋爱了?” “什么时候谈的啊?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是哪家的千金?肯定特别优秀吧!” 嵇承越指尖摩挲着温热的茶杯壁,在众人七嘴八舌的追问和好奇目光的聚焦下,终于抬起眼。 他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淡淡吐出两个字,“不是。” 包厢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愣住了,连郑允之都诧异地看向他。 不是谈恋爱?那郑允之刚才说的“名草有主”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短暂的、弥漫着困惑的寂静中,嵇承越的视线平静地扫过一张张写满问号的脸,然后,清晰地、一字一句地开口,“是结婚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包厢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所有人都僵住了,脸上的表情凝固在震惊和难以置信之中。举到半空的酒杯停住了,张开的嘴巴忘了合拢,连背景音乐都仿佛在这一刻消失了。 结结婚了?! 那个在整个青春期都对异性保持着礼貌却绝对疏离,被无数人私下猜测是不是根本对感情没兴趣的嵇承越,居然不声不响地结婚了?!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如同火山喷发般的哗然。 “我的天!” “什么时候的事?!” “嵇承越你太不够意思了!结婚都不通知老同学!” “新娘是谁啊?快说说!能把我们嵇大神收入囊中,肯定不是凡人!” 郑允之也懵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猛地一拍大腿,脸上是憋不住的笑,冲嵇承越竖了个大拇指。 “是谁啊?承越,快别卖关子了!”班长代表所有人发出了急切的心声。 “就是!怎么今天不带着一起来?也太神秘了!” 嵇承越抬起眼,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她今天有点事,” 他顿了顿,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补充道,“不过她说晚点会来接我。” “来接你?!” 就在这新一轮的震惊中,嵇承越不再多言,只是顺势将端着的茶杯递到唇边,浅浅地呷了一口。 随着他抬手的动作,宴会厅明亮的灯光恰好清晰地映照在他左手之上—— 只见那线条好看的无名指根部,一枚设计简洁却质感非凡的铂金戒指,正稳稳地圈在那里,闪烁着低调而毋庸置疑的光芒。 刚才所有的猜测和怀疑,在这枚实实在在的戒指面前,不攻自破。 他是真的结婚了。 接下来的时间,话题几乎紧紧围绕着嵇承越和他那位神秘的妻子展开。只是嵇承越显然没有满足大家好奇心的打算,对于任何试探性的问题,都只以最简洁的方式回应,或者干脆转移话题。 他偶尔会低头看一眼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暗着,但他看的次数,明显比刚才多了。 聚会很快接近尾声,有人提议转场去KTV,得到不少响应。 “承越,一起吧?这才几点!” 班长热情地邀请。 嵇承越抬起手腕,看了眼表盘上指向九点的指针,正准备开口拒绝。 就在这时,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 刹那间,嵇承越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那是一种从内而外散发出的、无法伪装的柔和与专注。 他甚至没有立刻接起,只是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那个瞬间的眼神,温柔得能让最坚硬的冰雪消融。 他朝众人微微颔首,算是最后的道别,然后一边按下接听键,一边毫不犹豫地转身朝包厢外走去。 “喂?嗯,结束了好,我这就出来。” 他对着电话那头的声音,是包厢里所有人从未听过的低沉、耐心,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顺从。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目送着他离开的背影。 有几个按捺不住好奇心的,互相使了个眼色,悄悄跟在了后面,想亲眼看看,能让嵇承越这样的女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兰亭苑门口,晚风带着初秋的凉意。 嵇承越快步走出来,目光在门口停驻的车流中迅速搜寻,然后,精准地定格在了一辆低调却难掩奢华的银色轿车旁。 车门边,倚着一个身姿高挑纤细的身影。 褚吟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长风衣,围着柔软的羊绒围巾,双手插在衣袋里,微仰着头,似乎在看着夜空稀疏的星子。路灯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夜风吹动她利落的短发,侧脸线条优美而安静。 她听到了脚步声,转过头来。 看到嵇承越的那一秒,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清浅却明澈的笑容。 嵇承越加快脚步,几乎是瞬息间就走到了她面前。 “等很久了?”他低头问她,声音还是刚才在电话里的那种,只对她一个人使用的温柔。 “刚到,”褚吟摇摇头,很自然地伸出手,帮他理了理被风吹得微乱的衬衫领口,动作熟稔亲昵,“都结束了?” “嗯。” 嵇承越握住她微凉的手,包裹在掌心,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看着看着便不由自主地俯下身,额头快要抵上她的,想要用唇瓣触碰到一下那抹思念的温软。 “咔哒。” 一声轻响,身旁轿车的副驾驶门突然被推开。 两人俱是一怔,同时转头望去。 只见代菡利落地从车里钻了出来,脸上挂着明晃晃的、看好戏的笑容,眼神在嵇承越和褚吟之间来回扫视,语气促狭,“哎哟喂!我是不是出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二位了?” 褚吟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下意识想把手从嵇承越掌心抽出来,却被他更紧地握住。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瞪了代菡一眼,“你别说话!” 嵇承越看着突然出现的代菡,带着询问的目光下意识看向褚吟。 褚吟立刻会意,解释道:“哦,忘了跟你说,晚上我跟代菡约了饭,想着你们这边差不多结束了,就顺路一起过来了。” 代菡笑着凑近,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褚吟,然后看向嵇承越,“对了,嵇少爷,郑允之在做什么啊?打他电话也不接,在里面乐不思蜀了?” 嵇承越闻言,朝身后瞥了一眼,“里面有点乱,应该是没看见。” “我就知道!”代菡撇撇嘴,“那麻烦嵇少爷再辛苦一趟?帮我把他拎出来?” 嵇承越低头看向褚吟,用眼神征询她的意见。 褚吟推了推他,“快去快回。” “嗯,”嵇承越应了一声,松开她的手,又轻轻捏了捏她的指尖,“等我一下。” 说完,他转身,重新走进了兰亭苑那灯火通明的大门。 万没想到出来时走的那条路被一大堆刚到的货物堵住了,嵇承越不得不换了条较远的小路。回廊幽深,光线昏黄,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刚绕过一个转角,一阵略显激动的议论声便隐约传来。 “居然是褚吟!” “怎么会是她?” 嵇承越脚步未停,面色淡漠,对这种背后议论并无兴趣,只想尽快找到郑允之然后离开。 然而,就在他即将走过那个虚掩着门的休息室时,里面突然拔高的声音让他脚步猛地顿住。 “你说,褚吟现在跟嵇承越结婚了,会不会把当年那件事告诉他?” 一个女声带着明显的担忧和试探。 嵇承越的瞳孔骤然收缩,所有注意力瞬间被牢牢抓住。他不动声色地向墙边的阴影处挪了半步,将自己更好地隐匿起来,静默地听着。 “告诉他?” 另一个声音响起,带着点不屑和莫名的底气,“当年可是她自己傻乎乎相信了那条短信,大晚上跑到后花园去等,结果呢?等到校门关了都没见到人,听说后来还是翻墙走的,狼狈死了!这种丢人的事,她好意思跟嵇承越说?” 先前那个女声似乎松了口气,接着又带上了一丝得意,“哼,我当时看见她来给嵇承越送便当,就知道两个人之间绝对不简单。” “所以我当时灵机一动,就用嵇承越的名义给她发了条短信,约她晚上在后花园见。没想到她还真去了!哈哈,你在旁边看着的吧?她是不是等了好久?那副望眼欲穿的样子,想想就好笑。” “可不是嘛!躲在树后面看得清清楚楚,从傍晚等到天黑,蚊子都不知道喂饱了多少。后来发现被耍了,那表情啧,真是精彩。” 嵇承越站在阴影里,身形僵硬。 是了,他想起来了。 那应该是初三临近毕业前的一段时间。母亲谢婉华那阵子不知为何,突然对钻研厨艺产生了浓厚兴趣,尤其热衷于制作各种便当。有几次,她确实拜托过褚吟,顺路将便当带到学校给他。 当时他和褚吟算什么?连熟稔都谈不上,仅仅是知道彼此的存在,偶尔碰上,点头之交而已。他收到便当,礼貌道谢,仅此而已。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否仔细看过那时褚吟的表情,或许看了,但也只当是寻常。 原来,在他全然不知情的时候,曾有人以他的名义,对她进行了一场如此恶劣的捉弄。 而褚吟 倏然间,嵇承越忽然就全明白了。 明白为什么初中毕业后,他被匆忙送出国,期间偶尔会回来,再次见到褚吟时,她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近乎本能的疏离与敌意是从何而来。 那时他只觉莫名,以为她是大小姐脾气使然。 却从未想过,根源竟埋藏得这样早,这样深,是这样一场荒唐又伤人的误会。 她当年去后花园,是因为相信了那条短信是他发的。 她在那里等了多久?从傍晚到天黑 听着那些女人的描述,他几乎能想象出那个场景:少女在越来越深的暮色和蚊虫叮咬中,从期盼到困惑,从困惑到焦急,最后意识到被戏弄时的难堪、愤怒与委屈。 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她们觉得她和他之间“不简单”,仅仅是因为她受他母亲所托,给他送了几次便当。 她就这么无辜地,被他牵连,承受了这场无妄之灾。 所以,她后来那些明显的敌意,不是无缘无故。那是一个少女自尊受损后,竖起的尖锐的刺。 心脏传来一阵密集的刺痛,为那个当年孤立无援、独自承受了所有难堪的褚吟,也为这阴差阳错、迟到了这么多年的真相。 休息室里的谈笑声还在继续,带着令人作呕的幸灾乐祸。 嵇承越眼底最后一丝温度彻底冻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寒冽。他缓缓从阴影中迈出脚步,不再是隐匿的倾听者,而是带着一身无形却足以冻结空气的低压,径直走向那间虚掩着门的休息室。 “吱呀”一声,他没有任何犹豫,推开了门。 室内原本轻松嬉笑的气氛戛然而止。 “嵇嵇承越?”其中一个穿着米色连衣裙的女人,脸上血色尽褪,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她们完全没料到,他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嵇承越缓步走进休息室,开口,“聊得挺开心?” 话落,几个女人面面相觑,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她们想挤出一个笑容,却发现面部肌肉僵硬得不听使唤。 “我们我们就是随便聊聊”米色连衣裙的女人试图辩解。 “随便聊聊?”嵇承越重复了一遍,语气听不出喜怒,“聊我太太初中时,是怎么因为一条冒充我名义发出的短信,在蚊虫肆虐的后花园空等到深夜,最后不得不翻墙离开的趣事?” 他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缓慢,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将她们刚才那些自以为隐秘的、带着恶意的谈笑,血淋淋地剖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那两个女人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不不是的,嵇承越,你听我们解释”另一个穿着碎花裙的女人慌乱地摆手,“那都是小时候不懂事,开的玩笑” “玩笑?”嵇承越微微偏头,目光终于带上了一丝显而易见的冷峭,“以伤害他人自尊为乐,以旁观他人狼狈为趣,这就是你们定义的‘玩笑’?” 他往前逼近一步,明明姿态依旧从容,却让那几人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下意识地后退。 “我竟不知道,诸位还有这样的‘雅兴’,”他的视线如同实质,缓缓扫过她们惨白的脸,“看来这些年,诸位的心智,还停留在初中阶段,毫无长进。” 这话已是毫不留情的羞辱。 几人的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羞愤难当,却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嵇承越不再看她们,目光转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他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想,以SIM目前的体量和影响力,足够让诸位以及诸位的家人,充分体会到——什么叫‘祸从口出’。” 第95章 嵇承越转身离开, 穿过走廊,去寻那大概率玩在兴头上、乐不思蜀的郑允之。 他步履很快,心里惦记着在外面等他的褚吟。 不多时, 便顺利地在一个人声鼎沸的牌局旁找到了正嚷嚷得起劲的郑允之, 简单说明了情况。郑允之一听代菡亲自来“抓人”, 立刻偃旗息鼓,乖乖跟嵇承越走了出来。 两个人并肩回到兰亭苑门口,然而,刚才停车的地方,却只见代菡一人好整以暇地倚在车旁。 嵇承越脚步一顿,微微蹙眉, 目光迅速掠过四周,却没有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看向代菡,直接问道:“褚吟呢?” 代菡正低头玩手机,闻言朝街对面扬了扬下巴,嘴角弯起的弧度带着几分戏谑,“喏,你家那位, 定力不行啊。在这儿待了没三分钟, 就被对面飘过来的糖炒栗子香味儿勾走啦!” 她模仿着褚吟当时的语气,惟妙惟肖:“‘好香啊!嵇承越肯定喜欢,我去给他买点!’ 说完就马不停蹄过去了。喏, 那边排队呢。” 嵇承越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 马路对面,暖黄色的灯光下,一个小摊前正冒着腾腾热气。那个熟悉的身影挤在零星几个人中间,微微踮着脚,正探头去看前方锅子里翻炒的板栗。 晚风吹起她风衣的衣角, 拂动她额前的碎发,路灯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光晕。她似乎感觉到了这边的注视,忽然转过头来,隔着川流不息的车流,精准地捕捉到了他的目光。 下一秒,她扬起一个明亮得晃眼的笑容,高高举起了手中那个看起来刚出锅、正冒着热气的牛皮纸袋,用力朝他挥了挥。那口型分明在说:“看!我给你买了好吃的!” 那一刻,街对面喧嚣的车流人声,以及方才在休息室里听到那些腌臜事所带来的冰冷怒意,仿佛都在她这献宝般的笑容和那袋热腾腾的糖炒栗子面前,悄然褪色、消弭。 嵇承越定定地望着,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酸软得一塌糊涂。 他再也无法站在原地多等待一秒。 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他目光牢牢锁着街对面那个身影,看准车流的间隙,大步流星地穿过了马路。 晚风拂过他微烫的脸颊,带着糖炒栗子甜暖的香气,也带着奔向她的急切。 褚吟刚把举着的纸袋放下,正准备过马路,就见那人高腿长的身影已迅捷地避开车流,来到了自己面前。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手腕便是一紧,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传来,整个人被带得向前一步,猛地撞进了一个坚实温热的怀抱里。 “唔……” 鼻尖撞上他挺括的衬衫前襟,熟悉的清冽气息混杂着一丝从聚会带出来的淡淡烟酒气,瞬间将她包裹。 嵇承越的手臂收得极紧,箍在她后背和腰肢上,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他的下颌紧紧抵着她的发顶,呼吸有些沉重,带着奔跑后的微喘,灼热地喷洒在她的头皮上。 褚吟完全懵了。 她一手还下意识地高举着那个装着糖炒栗子的牛皮纸袋,生怕被挤扁,另一只手悬在半空,愣了几秒,才轻轻拍了拍他紧绷的脊背。 “嵇……嵇承越?” 她在他怀里艰难地动了动,声音闷闷的,带着明显的困惑和担忧,“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是聚会不愉快吗?还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嵇承越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将脸深深埋进她的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她的存在。 他的沉默和这突如其来的拥抱让褚吟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她轻轻挣扎了一下,想抬头看看他的表情,“你到底怎么了?说话呀?” 过了好一会儿,箍在她腰间的手臂才微微松了些许力道。 嵇承越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抬手将她被风吹乱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指腹不经意地擦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微麻的痒意,“没什么,就是突然很想抱抱你。” 他的目光落在她手里那个散发着热气和甜香的纸袋上,心头那股酸软的情绪更加汹涌。她就是被这个香味吸引,兴冲冲地跑来,满心想着买给他吃。而他却刚刚得知,她曾因他受过那样的委屈。 这个理由显然无法解释他刚才近乎失态的行为。褚吟眨了眨眼,明显不信,但看他似乎不愿多谈,便也体贴地没有追问 见他看向纸袋,立刻又高兴起来,连忙递到他面前,眼睛亮晶晶的,“给你买的!闻着可香了!刚炒出来的,还烫手呢,快尝尝?” 嵇承越没有去接那袋栗子,而是低头,轻轻握住了她拿着纸袋的那只手腕。他的指尖有些凉,带着秋夜的寒气,动作却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他就着这个姿势,在她带着疑惑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地、珍重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一个不带任何情欲,只有无尽怜惜、愧疚和极具珍视的吻。 褚吟的心跳倏地漏了一拍。 他的唇瓣温热,一触即分,留下的触感却无比清晰。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呼吸间细微的颤抖。 这太不寻常了。他很少在这样人来人往的街头,流露出如此外放又脆弱的情绪。 “嵇承越”她再次轻声唤他,这次语气里的担忧更浓,“你真的没事吗?” 嵇承越直起身,松开了她的手腕,转而接过了她手里的纸袋。他低头看着纸袋里那一颗颗油亮亮、裂开了口的栗子,指尖在上面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然后抬起眼,对上她探究的目光。 街灯的光线在他深邃的眼底流淌,像是藏了许多未说的话。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斟酌词语,最终却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些疲惫,却异常温柔的笑。 “没事,”他的声音比刚才稳定了些,“可能就是有点累了。” 话音甫落,他又及时补充,“还有很想你。” 即使分开不过几个小时,即使刚刚才在门口见过。但在知道了那段往事后,此刻看着眼前这个鲜活、温暖、会兴冲冲跑去买糖炒栗子给他的褚吟,他只觉得胸腔里涨得发酸。 想她。 想抱紧她。 想确认她真的就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再也不会因为任何荒谬的理由受到伤害。 这话里的依赖感让褚吟心头一软,虽然依旧觉得他有些奇怪,但那种被他需要的感觉,像一股热流窜过四肢百骸,让她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挽住他的胳膊,身体自然地靠向他。 “肉麻,”她小声嘟囔,嘴角却翘得高高的,“喏,奖励你的,快尝尝看好不好吃?我可是排了一会儿队呢。” 她催促着他,像个等待表扬的小孩。 嵇承越眼底的阴霾在她的笑容和贴近中,终于散去了大半。他顺从地从纸袋里拿出一颗栗子,小心剥开棕色的硬壳,露出里面金黄饱满的果肉,递到褚吟唇边。 “你先吃。” 褚吟愣了一下,看着他专注的神情,心头微动,张口接受了这份投喂。栗子香甜软糯,带着刚出锅特有的温热,一直甜到了心里。 “好吃!”她满足地眯起眼,也伸手从纸袋里拿了一颗,笨拙地剥着,想要喂给他,“你也吃!” 两个人就站在路灯下,你来我往地分食着。 隔着马路,代菡靠在车边,看着对面那对旁若无人、互相投喂的璧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嘴角却带着笑意,对旁边的郑允之小声吐槽:“看看,看看!?这狗粮撒得,隔着一条街都糊我一脸。” 郑允之嘿嘿直笑,揽住她的肩膀,“羡慕啊?咱俩也——” “起开!”代菡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 嵇承越和褚吟并没有在街边停留太久。 分享完几颗栗子,褚吟便挽着他的手臂,一前一后上了车。 车子平稳地驶入夜色。 代菡和郑允之坐在前面,默契地将后座的空间留给了他们。 褚吟似乎有些累了,靠在他肩头,玩着他手指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嵇承越微微偏头,嗅到她发间清浅的香气,还有怀中纸袋里糖炒栗子残留的甜糯味道。 这滋味,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再次撬开了他记忆的闸门。那些在休息室里听到的、冰冷而充满恶意的字眼,又一次清晰地回响在耳边。 蓦地。 一个清晰得让他心脏骤缩的念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嵇承越的脑海。 原来,她之所以那么抗拒参加他的初中同学聚会,根本不是什么不想应付陌生人、不想被围观那么简单。 是因为那个地方,那些人,曾亲手给她制造了一段极其不愉快,甚至可能是带着创伤的回忆。 那个聚会里,有当年戏弄她、看她笑话的人。 她不愿意去,不是不认同他的过去,而是她在下意识地回避那个曾经让她深深受伤的环境和人群。 而他,竟然一无所知,甚至还带着些许不解和期待去邀请她,在她明确拒绝后,还因为她的“撒谎”而心生疑虑,甚至锲而不舍地去追问。 想到她中午在咖啡馆里,在他的逼问下,那带着委屈和愤怒的爆发。 她现在或许已经不再记得具体是哪些人,但那件事留下的感受——被戏弄、被孤立、被嘲笑的感觉,一定深深地刻在了她的潜意识里,让她对“他的初中同学”这个群体,本能地产生了抵触和排斥。 而他,却在她伤痕所在的地方,无知无觉地反复试探。 车子很快驶入锦耀的地下车库,代菡和郑允之非常有眼力见,道完别,便迅速钻进了自己的车,一溜烟开走了,将静谧的空间彻底留给他们。 嵇承越小心地将褚吟打横抱起,动作轻柔,生怕惊醒了她。 走进公寓,玄关的感应灯亮起柔和的光。 他没有开大灯,借着这点微弱的光线,抱着她径直走向卧室,放在柔软的大床上,为她换上舒适的睡裙,盖好被子。 整个过程,褚吟只是含糊地呓语了一声,并没有清醒。 嵇承越坐在床边,在朦胧的夜色里,缓缓俯下身,将一个比羽毛还要轻柔的吻,印在她微蹙的眉心上。 “对不起。” 他压低声音,“让你一个人,承受了那么多。” 嵇承越知道,这句道歉迟到了太久太久。 或许她早已不再在意,或许那段记忆已经被时光模糊。 但他无法释怀。 他必须做点什么。 三五秒后,他轻轻起身,走到客厅。 拿出手机,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拨通了助理的电话。 电话几乎是秒接,方卓的声音清醒而专业,“老板?” 嵇承越站在落地窗前,语气听不出丝毫波澜,“有两件事,你马上去办。” “第一,查两个人。林薇,曲珊。是我的初中同学,家里应该都是做建材生意的。查清楚她们家族企业主要的合作方、资金链状况,以及所有能查到的税务、经营上的问题。” 他报出的,正是今晚在休息室里高谈阔论的那两个女人的名字。 方卓在那头迅速记录着,没有询问任何缘由,只沉声应道:“明白。” “第二,”嵇承越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极冷的锋芒,“以SIM集团的名义,向京市几大商会和与我们关系密切的合作伙伴,发一份内部通告。内容很简单,SIM及所有关联企业,从即日起,终止与林、曲两家名下所有公司及关联企业的任何形式合作。并且,在商业范围内,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与这两家有密切往来的企业,出现在SIM未来的合作伙伴名单上。” 这番话,平静无波,却等同于直接宣判了那两家企业在京市高端商业圈子的死刑。以SIM如今的影响力和嵇承越的人脉,这份通告的威力,足以让那两家本就不算顶尖的企业,迅速陷入举步维艰的境地。 方卓在那头倒吸了一口凉气,显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但他依旧没有多问一句,只是更加恭谨地回应:“是,老板。我立刻去办。” “尽快。”嵇承越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他不需要解释原因,方卓也不需要知道原因。他只需要执行。 做完这一切,嵇承越依旧站在窗前,久久未动。 胸腔里那股憋闷的怒火,并未因这个决定而完全平息。 这种商业上的打压,对于当年那场恶作剧而言,或许有些小题大做,甚至显得睚眦必报。 但他不在乎。 他嵇承越,从来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圣人。 他护短,且记仇。 尤其是,当他在意的人受到伤害时,他更是不介意用任何手段,让施加伤害的人付出代价。 这不仅仅是为了替当年的褚吟出气。 更是为了告慰那个曾经因他而受伤的女孩子。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嵇承越收敛起所有外泄的情绪,转过身。 褚吟揉着眼睛,睡眼惺忪地站在卧室门口,身上还穿着睡觉时的真丝吊带裙,裸露的肩臂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莹白的光泽。 “你怎么还不睡?”她声音带着刚醒来的沙哑和软糯,疑惑地看着他,“站在这里干嘛?” 嵇承越快步走过去,将她微凉的身体拥入怀中,用自己体温温暖她,“吵醒你了?” “没有,”褚吟在他怀里摇摇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渴醒了,起来喝水。看到你不在” 她仰起头,在昏暗的光线里仔细看了看他的脸,伸手摸了摸他的下巴,“你脸色怎么还是有点不好看?是不是晚上聚会真的不开心?” 她的关心如此真切,不掺一丝杂质。 嵇承越心头一热,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 “没有不开心,”他低声说,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温和,“只是突然想起一些工作上的事,已经处理好了。” 他牵着她的手,走向厨房,“不是渴了吗?我去给你倒水。” 褚吟乖乖跟着他,接过他递来的水杯,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水流滑过喉咙,带来舒适的暖意。 “以后要是同学聚会太无聊,就别勉强自己去了,”她放下水杯,轻声说,“看你这样子,怪累的。” 嵇承越伸手,用指背轻轻蹭了蹭她温热的脸颊。 “好,”他应道,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郑重,“以后你不喜欢的地方,我们都不去。” 褚吟怔了一下,随即笑起来,踮起脚尖在他唇上亲了一下,“这么听话?” “嗯,”嵇承越顺势搂住她的腰,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望进她清澈的眼眸深处,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只听你的。”—— 作者有话说:马上完结,没几章了[奶茶] 第96章 次日清早, 褚吟跟嵇承越都急匆匆跑了趟公司。 临近国庆假期,两个人不谋而合,决定中午上完班, 就集体给大家放了, 至于底下各个门店, 会暂时开启招聘通道,应对假期可能迎来的客流高峰,顺便方便所有员工排班。 周北北将褚吟的指示下达至各部门后,先是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小小的欢呼。 褚吟听着门外隐约传来的欢呼声,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她整理好桌面上最后几份文件, 正准备关电脑,内线电话却响了起来。 “老板,”周北北公事公办的声音响起,“嵇总来了,说给您送午餐。” 褚吟有些意外,看了眼时间,确实快到午休点了, “让他进来吧。” 办公室门被推开, 嵇承越提着一个精致的多层食盒走了进来。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羊绒衫,衬得整个人清隽又温和。 “你怎么过来了?”褚吟起身迎上去,自然地接过他脱下的外套挂好, “不是说好各自忙完直接回家吗?” “翁姨炖了汤,说你最近操心项目太耗神,非得让我盯着你喝完,”嵇承越将食盒放在沙发区的茶几上,一层层打开, 里面不仅有热气腾腾的汤品,还有几样清爽的小菜和两份米饭,香气顿时弥漫开来,“正好我也忙完了,就顺路过来陪你一起吃。” 褚吟心里暖暖的,在他身边坐下,“嵇少爷现在成了专职送餐员了?” “嗯,”嵇承越盛了碗汤递到她面前,语气一本正经,“只服务褚总一位VIP客户。” 褚吟被逗笑,低头喝了一口汤,温热的汤汁顺着喉咙滑下,熨帖着肠胃,也熨帖着心。 吃完饭,褚吟看着嵇承越动作利落地将餐盒收回食盒,整理好茶几,心里那点因工作忙碌而残留的紧绷感彻底消散,被一种懒洋洋的惬意取代。 她突发奇想,凑过去挽住他的手臂,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声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嵇承越,下午陪我去逛街吧?然后再看场电影。” 她眨了眨眼,“我们好像还没正儿八经地一起看过电影呢。” 何止。 是根本没一起看过。 嵇承越收拾餐盒的动作微微一顿,侧过头看她。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深邃的眼底跳跃,映出几分讶异,随即化为全然的纵容。 “逛街?看电影?”他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听不出是觉得新奇还是觉得幼稚,但嘴角已不自觉地上扬,“褚总今天这么有雅兴?” “怎么,不行啊?”褚吟晃了晃他的胳膊,带着点不依不饶的娇憨,“我都忙了这么久了,也该放松一下了。你就说陪不陪吧?” 她仰着脸,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内里是毫不掩饰的期待。 嵇承越哪里招架得住她这样。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过身,顺势将她揽进怀里,指尖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尖。 “陪,”他答得干脆利落,声音低沉而温柔,“褚大小姐发话,我敢不陪?想去哪里逛?看什么电影?都听你的。” “这还差不多!”褚吟立刻眉开眼笑,凑上去在他唇上飞快地啄了一下,“奖励你的!” 这个吻一触即分,却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 嵇承越眸光一暗,手臂收紧,显然不满足于这样浅尝辄止的“奖励”,正要低头加深这个吻,褚吟却像一尾灵活的鱼,从他怀里溜了出去。 “快走快走!”她拿起自己的包和外套,脸上还带着得逞的红晕,眼神狡黠,“趁我还没改变主意想去工作之前!” 嵇承越看着她雀跃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心底却像被蜜糖填满。他喜欢看她这样轻松活泼的样子,仿佛所有的阴霾都已散去,只剩下最纯粹的快乐。 他拿起车钥匙,快步跟上,“好,出发。” 半小时后,两人出现在京市最高端的购物中心之一。 工作日午后,商场里的人流不算密集。 褚吟熟门熟路地挽着嵇承越,径直走向一家高级珠宝品牌店。 “给姜幸准备的生日礼物,之前定好了,今天刚好通知可以取。”褚吟一边推开厚重的玻璃门,一边侧头对嵇承越解释。 店内环境私密优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氛气息。 训练有素的店员显然认得褚吟,立刻微笑着迎了上来,“褚小姐,您来了。您订制的项链已经准备好了,请这边稍坐。” 两人在舒适的丝绒沙发上坐下,店员很快端上两杯果茶,还有一盘小点心,随后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深蓝色的丝绒首饰盒,在褚吟面前轻轻打开。 那是一条设计极为精巧的钻石项链。 主石是一颗不大但火彩极佳的梨形钻石,周围以密镶的细小钻石环绕,勾勒出如同星辰轨迹般的流线型轮廓,链身更是别出心裁地采用了特殊的编织工艺,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而璀璨的光芒。 褚吟拿起项链,仔细检查了一下细节和镶嵌工艺,满意地点点头。 店员适时询问:“褚小姐,需要为您包成礼盒吗?” “对,请帮我用你们那个淡金色珠光纸和墨绿色丝带包装,卡片我自己来写。”褚吟嘱咐道,她对送给姜幸的礼物一向讲究。 “好的,请您稍等。”店员恭敬地拿起首饰盒,转身去往工作间进行包装。 店员离开后,休息区只剩下褚吟和嵇承越。 褚吟放松地靠进柔软的沙发里,端起果茶喝了一口,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店内陈列的其他珠宝。嵇承越的视线却则始终落在她身上,半刻都没离开过。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褚吟察觉到他的目光,摸了摸自己的脸。 嵇承越摇了摇头,伸手过去,轻轻握住她放在膝上的手,指尖在她光滑的手背上摩挲,“没有。只是在想,好像还没正经送过你什么像样的首饰。” 褚吟闻言失笑,晃了晃被他握住的手,“嵇少爷,你忘了登记结婚后,你送我的那些珠宝了?哪个不像样了?都快能开个小展览了。” “那些不一样,”嵇承越语气平静,却带着坚持,“大多是按惯例走的,或者觉得适合你。没有一样,是我像你现在这样,特意、专程为你挑选的。” 他目光扫过店内那些璀璨夺目的展柜,“看看有没有喜欢的?今天正好有空,我陪你挑。” 她明白他的意思,那些价值连城的珠宝更多是属于“嵇太太”这个身份的,与此刻这种带着寻常情侣间心思的、专注的“我想送你一件礼物”的心情,截然不同。 心头涌上一股暖流,她反手捏了捏他的手指,笑道:“嵇承越,你现在真的很会啊。” “会什么?” “会哄人开心。” “只哄你。”他接话,嘴角噙着笑意。 褚吟心里甜丝丝的,却没有立刻答应。 她其实并不缺珠宝,却极为享受此刻这种被他放在心上、认真想要为她做点什么的感觉。 她正想开口,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不远处一个相对独立的展柜里,陈列着一对设计极其简约的铂金对戒。 没有硕大的主石,没有繁复的雕花,就是最简洁的素圈,但在内壁似乎隐约能看到一丝极细的、流动的暗纹,在灯光下偶尔闪过内敛的光泽。 她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就在这时,负责包装的店员拿着已经精心包装好的礼物走了出来,恭敬地递给褚吟,“褚小姐,您的礼物已经包好了,请您核对一下卡片位置。” 褚吟的注意力被拉回,接过那个系着墨绿色丝带的淡金色礼盒,仔细看了看,说:“很好,谢谢。” 她将礼盒小心地放入自己的包里,然后站起身,很自然地再次挽住嵇承越的手臂,“走吧。” 嵇承越顺着她刚才的目光方向,也瞥了一眼那个展柜,接而顺从地被她拉着起身,“不看了?” “今天不了,”褚吟仰头看他,眼睛弯弯,“来给姜幸拿礼物是正事,给我自己挑得好好敲你一笔才行,不能这么随便就决定了。得选个黄道吉日,让你大出血。” 她故意说得财迷兮兮,嵇承越却被她这娇俏的模样逗笑,知道她并非真的想要什么,而是在享受这份彼此心意相通的乐趣。他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发顶,“好,随时恭候褚大小姐宰割。” 两人相视一笑,携手走出了珠宝店。 接下来的行程轻松而愉快。 褚吟拉着嵇承越逛了几家她常去的买手店和设计师品牌,试了几件衣服,嵇承越则全程耐心作陪,偶尔给出中肯的意见,更多的时候是含笑看着她像只快乐的蝴蝶般在衣架间穿梭,然后在她从试衣间出来时,用眼神或简短的话语表达赞赏。 “这件怎么样?”褚吟穿着一件剪裁利落的燕麦色风衣走出来,在他面前转了个圈。 “很好,”嵇承越目光专注,“颜色和剪裁都很衬你。” “那就这件了!”褚吟打了个响指,又钻回试衣间。 嵇承越很自然地拿出卡递给一旁的导购。等褚吟换好衣服出来,发现他已经付完款,提着购物袋等在门口了。 “哎,说好是我自己逛街买东西的。”褚吟嘴上这么说,脸上却带着藏不住的笑意。 “你买你喜欢的,我付我想付的,”嵇承越将购物袋换到另一只手,空出的手重新牵住她,“不冲突。” 褚吟心里像喝了温热的蜜水,甜得冒泡。 她发现,脱离了墨徽园那个环境,撇开那些沉重的家族纷争,像普通情侣一样逛街、聊天、互相送礼物,感觉竟然这么好。而嵇承越,也似乎卸下了许多无形的枷锁,变得比以前更加放松、体贴,甚至有点黏人。 这种感觉,让她沉迷。 逛完街,两人在商场顶层的露天咖啡座坐下休息。午后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远处是城市林立的高楼,脚下是川流不息的车河。 褚吟点了一杯拿铁,嵇承越则要了杯温开水。 “好久没这么无所事事地闲逛了,”褚吟搅拌着咖啡,感叹道,“感觉像是偷来的时光。” 嵇承越看着她被阳光镀上一层柔光的侧脸,眼神柔软,“你喜欢的话,以后我们可以经常这样。” “好啊好啊,”褚吟眉眼弯弯,跟着拿起手机,熟练地打开购票APP,“让我看看最近有什么好看的电影” 指尖在屏幕上滑动,她的目光在一部阵容强大的科幻巨制和一部排片很少的文艺片之间徘徊。 “看这个吧?”她将屏幕转向嵇承越,指的是那部科幻片,“听说特效很震撼。” 嵇承越瞥了一眼,不置可否,只是问:“你想看这个?” 褚吟顿了顿,实话实说:“其实旁边这部讲美食和旅行的纪录片,我也挺感兴趣的,就是怕你觉得无聊。” 嵇承越直接伸手拿过她的手机,干脆利落地选定了那部纪录片,并按下了购票键。 “欸?你”褚吟有些惊讶。 “看你想看的。”嵇承越将手机递还给她,语气再自然不过,“我不觉得无聊。” 褚吟抿唇笑了,心里顿时暖暖的。 一小时后,两人坐在了电影院的VIP厅里。 厅内人数寥寥,灯光暗下,巨大的银幕亮起。纪录片画面精美,将世界各地的美食与风土人情娓娓道来,节奏舒缓,配乐悠扬。 褚吟看得津津有味,偶尔会凑到嵇承越耳边,小声点评几句哪道菜看起来很好吃,或者哪个地方很想去。 嵇承越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看着,偶尔侧头听她低语,鼻尖萦绕着她发丝的清香和影院里淡淡的爆米花甜腻气味。 不知不觉,电影过半,在一段悠长恬静的乡村镜头和舒缓的背景音乐中,褚吟渐渐感到一阵困意袭来。白天工作的疲惫,午后阳光的暖意,此刻昏暗舒适的环境,都成了最佳的催眠剂。 她的脑袋开始一点一点,最终,轻轻地靠在了嵇承越坚实的肩膀上。 察觉到肩头的重量,嵇承越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迅速放松下来。他微微偏过头,垂眸看着枕在自己肩上熟睡的褚吟。 银幕变换的光影在她恬静的睡颜上流淌,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呼吸均匀清浅,像只收起所有爪子、安心依赖着他的小猫。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然后将搭在椅背上的手臂轻轻收回,揽住她的肩膀,将她更密实地护在自己怀中。 电影里演了什么,他后来几乎没再看进去。 直到片尾字幕升起,厅内灯光亮起,褚吟才迷迷糊糊地醒来。 她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几乎整个人窝在嵇承越怀里,脸颊瞬间爆红,慌忙坐直身体,“我我睡着了?你怎么不叫醒我?” “看你睡得香,”嵇承越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肩膀,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眼底却带着未散的笑意,“电影很好看。” 褚吟看着他,又看看已经开始滚动的制作人员名单,嗔怪道:“我都没看完” “我看完了,”嵇承越站起身,很自然地朝她伸出手,眸光深邃,意有所指,“而且,心满意足。” 第97章 国庆假期刚过的第一个周末, 便是姜幸的生日。 褚吟特别欢快地在衣帽间和客厅之间穿梭,像只忙碌又兴奋的小蝴蝶,为晚上的生日派对挑选战袍。 嵇承越原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被她这热火朝天的架势弄得无奈又好笑, 后来干脆走进来, 在靠窗的单人沙发上坐下,长腿交叠,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忙活。 衣帽间里灯火通明,映照着满柜嵇承越为她添置的当季新款,每一件都精准地踩在她的审美点上。她指尖拂过一件件质感高级的衣物,脸上是藏不住的喜欢。 忽然, 她眼珠一转,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她故意踮脚,从衣柜深处勾出几件标签都还没拆、设计尤为大胆的衣裙。一条是后背几乎开到腰际的黑色亮片吊带裙,一件是侧边高开叉直至大腿根的丝绒挂脖长裙,还有一套是短款露脐上衣搭配皮质热裤。 褚吟拎起那件吊带裙,在自己身前比划,转身面对嵇承越, 眨着无辜的大眼睛, 语气带着狡黠的试探,“嵇承越,我穿这件去给姜幸过生日, 行不行?” 暖黄的灯光下,亮片折射出细碎的光芒,映着她白皙的肌肤。那裙子的后背设计,几乎一览无余。 嵇承越原本慵懒靠在沙发里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坐直了些,目光落在她身上, 眉头微微蹙起,没说话。 褚吟又拿起那件挂脖长裙,侧边的高开叉随着她的动作晃荡,“或者这件?感觉挺有气质的。” 见他依旧沉默,只是眸色深了些许,她变本加厉,拎起那套露脐装和热裤,故意用甜得发腻的声音问:“那这个呢?是不是显得特别年轻有活力?” 嵇承越终于有了动作。他缓缓站起身,迈步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带来一丝无形的压迫感。 他没去看那些衣服,而是伸手,指尖轻轻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脸,迎上他深邃的目光,低沉的嗓音里满是危险的意味,“你故意的?” 褚吟强忍着笑意,继续装傻,“什么故意的?我就是觉得这些衣服都挺好看的,很难选嘛。你快帮我参谋参谋,到底哪件好?” 嵇承越的视线这才慢悠悠地扫过那几件衣服,最终落回她脸上,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我觉得都不太行。” “为什么?”褚吟嘟囔,“我觉得挺好的呀,又没穿出去过。” “以前是没机会,”嵇承越俯身,靠近她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现在,有我在,更没机会了。” 他伸手,不是去拿她手上的衣服,而是直接揽住她的腰,将人带进怀里,低头吻了吻她微微噘起的唇,一触即分,带着安抚,也带着绝对的掌控。 “换一件,”他语气温和,却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比如那件藕粉色的针织裙,就很适合你。” 褚吟被他圈在怀里,仰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脸,眼底那毫不掩饰的在意和独占欲,让她心里像炸开了一小朵一小朵的烟花,又甜又暖。 那点故意逗他的小心思,早就被这甜蜜的禁锢冲散了。 她忍不住笑起来,抬手环住他的脖颈,踮脚在他唇角回吻了一下,“小气鬼。” 语气里满是娇嗔,却没有半分不满。 嵇承越见她妥协,眼底也漫上笑意,揉了揉她的发顶,“不是小气,是怕某些定力不够的人,看了会流鼻血,影响姜幸生日会的氛围。” “谁定力不够?”褚吟挑眉。 “我,”嵇承越坦然承认,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毕竟散场后,我可是你的司机兼保镖,褚大小姐行行好,高抬贵手,嗯?” 这直白的情话让褚吟脸颊发烫,心里那点小小的得意更是膨胀到了顶点。 她终于心满意足,从他怀里退出来,乖乖去拿他刚才提到的那件材质柔软、剪裁得体的藕粉色针织连衣裙。 “好吧,看在你这么诚实的份上,”她抱着裙子,冲他皱了皱鼻子,“就这件吧。” 闻言,嵇承越眼底笑意更深,跟着走上前,帮她理了理刚才玩闹时弄乱的头发,说:“快换吧,时间差不多了。” 最终,褚吟又在外边搭了件米白色长风衣,这才慢吞吞地出了门。 眼见着她消失在闭合的电梯门后,嵇承越又在原地站了片刻,方才衣帽间里她巧笑倩兮、故意拿着那些性感衣裙逗弄他的模样还在眼前挥之不去。 他低头,无奈地勾了勾唇角。 这小狐狸,现在是越来越知道怎么撩拨他了。 不过,这种被她填满的、鲜活而生动的日常,正是他曾经可望而不可即的温暖。 嵇承越转身回到客厅,并没有立刻出发。距离和郑允之他们约定的时间还早,他并不急着赶场,给自己倒了杯水,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楼下城市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心里盘算着晚点去接褚吟时,要不要顺便带点她喜欢的夜宵。 又待了一会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他才拿起车钥匙和外套,出了门。 夜晚的京市,交通依旧繁忙。 他开车汇入车流,朝着Simwor总店的方向驶去。 到了店门口,将车钥匙抛给门口熟识的侍应生,径直走了进去。 一楼今晚有人求婚,一早就包了场,嵇承越没有多做停留,迈上通往顶层露台的专用楼梯。 与楼下的热闹截然不同,顶层露台仿佛另一个世界。 郑允之正瘫在宽大的沙发里,抱着手机咬牙切齿地打着游戏,嘴上还不停嘟囔着。 原胥最近接了个新项目,忙得是焦头烂额。这会儿坐在一旁,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代码,偶尔推一下眼镜,完全不受郑允之的干扰。 沈词则悠闲得多,正拿着个小喷壶,给露台角落里几盆他刚弄来的稀有植物浇水,姿态从容得像是在自家后花园。 嵇承越推开厚重的隔音门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各忙各的”景象。 “哟!咱们嵇少爷可算来了!”郑允之眼尖,第一个发现他,立刻放下手机,咋咋呼呼地跳起来。 嵇承越没理他的调侃,走过去,在空着的单人沙发上坐下,顺手拿起桌上开好的冰水喝了一口,“少废话。找我来什么事?” 郑允之凑过来,一屁股坐到他旁边的沙发扶手上,“这不怕你独守空房心情不佳,特意组局给你解闷。” 嵇承越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懒得搭话。 郑允之自觉没趣,挠了挠头,视线在露台扫了一圈,最终定格在角落那张崭新的斯诺克球台上,眼睛一亮,“来来来,打球打球!好久没跟你切磋了,今天必须分个高下!” 原胥勉强抬起头,“你们玩,我这儿还有点尾巴要处理。” 沈词放下喷壶,优雅地擦了擦手,微笑,“观战可以,参与就免了,我负责给你们计分。” 郑允之不由分说,把嵇承越从沙发上拉起来,推到球台边,殷勤地递过一根球杆,“快,让你先开球!” 嵇承越接过来,在手里掂了掂,也没推辞,俯身,架杆,瞄准。 灯光下,他侧脸线条利落,眼神专注,白皙修长的手指稳稳地压在墨绿色的台尼上,动作标准得像是教科书。 “砰——” 一声清脆的撞击,球堆应声散开,有一颗幸运地直接落袋。 郑允之吹了声口哨,“可以啊!手没生!” 嵇承越没说话,继续击球,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彩球一颗接一颗地入袋。 他打球时很安静,只有球体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和偶尔调整位置时衣料摩擦的细微声音,整个人透着一股游刃有余的冷静。 郑允之从一开始的摩拳擦掌,到后来的抓耳挠腮,最后几乎成了嵇承越的个人表演赛观众。 “不是你这让人怎么玩?”又一杆清台后,郑允之把球杆往台边一杵,一脸生无可恋,“跟你打球太没劲了!一点悬念都没有!纯属找虐!” 嵇承越直起身,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承让。” “让什么让!根本就没让的机会!”郑允之哀嚎,眼珠一转,摸出手机,“不行不行,我得摇人!不能光我一个人被你虐!” 他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点着,嘴里念念有词:“得找几个能打的过来,挽回一下局面对了,叫上程迹,那小子最近球技见长!还有阿征” 看着他咋咋呼呼打电话摇人的样子,原胥终于合上了电脑,揉了揉眉心,语气带着点同情,“郑允之,你确定叫人来是挽回局面,而不是扩大被虐的范围?” 过了约莫半小时,郑允之摇的人陆陆续续全到了,露台顿时热闹起来。 程迹一进门就咋咋呼呼地环顾四周,冲着嵇承越扬了扬下巴,“欸,承越,楼下今晚不是被包场求婚吗?阵仗不小啊,我们上来的时候瞄了一眼,弄得跟偶像剧现场似的。” 嵇承越正用巧粉慢条斯理地擦拭着皮头,闻言头也没抬,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郑允之刚输得没脾气,正灌着冰啤酒,顺口接话:“是吧?也不知道谁这么大手笔,把一楼全包了。” 程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脸上带着点看热闹的兴奋,语气带着点不确定,“不过我刚才好像看见褚吟了?就在楼下。” “褚吟?”郑允之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就扭头问嵇承越,“她也在?难道楼下求婚的人她认识?没听她提过啊。” 嵇承越手指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他微微摇了摇头,语气平静无波,“不清楚。” 这反应太过平淡,让程迹觉得有些奇怪,他挑眉看向郑允之,好笑地揶揄道:“不是,郑允之,你问错人了吧?褚大小姐的私事,你问承越干嘛?他俩什么时候熟到能互通这种消息了?” 这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 郑允之被问得一噎,张了张嘴,眼神下意识地瞟向嵇承越,有点讪讪的。原胥和沈词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微妙地在嵇承越身上停留了一瞬。 空气仿佛凝滞了半秒。 嵇承越握着球杆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出些许青白色。 是了,他和褚吟结婚的事,除了极亲近的几个人,外界并不知晓。在程迹这些人眼里,他和褚吟,恐怕还是那种王不见王,甚至隐隐对立的关系。 他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因程迹接下来的话骤然掀起了波澜。 程迹没察觉到这短暂的异样,还在那绘声绘色地描述,语气带着点男人间懂的都懂的调侃:“认不认识求婚的我不知道,不过褚大小姐身边可是围了好几个型男,个个盘靓条顺,看着都挺出色的。她在那边有说有笑的,玩得可嗨了,气氛那叫一个热闹。” 型男? 有说有笑? 玩得可嗨了? 这几个词像带着倒刺的钩子,一下一下刮过嵇承越的耳膜,脑海中几乎瞬间就浮现出褚吟周旋于各色英俊男人之间的画面。 她明明告诉他,姜幸的生日派对在城东一家新开的私人会所。他甚至确认过地址,还跟他约定好,等这边应付得差不多了,就提前离场去接她。 怎么会是Simwor?而且就在楼下? 他下颌线不自觉地绷紧,眸色沉了下去,方才打球时的从容冷静荡然无存。 郑允之看着嵇承越瞬间冷下来的侧脸和骤然降低的气压,心里暗道一声“要糟”,赶紧打圆场,“咳那什么,估计是HeartC的商业伙伴或者朋友吧,今天不是姜幸生日嘛,褚吟在那儿也正常”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嵇承越已经“啪”一声,将手中的巧粉扔在了球台边。 那声响不大,却格外清晰,让人悚然一惊。 他什么话都没说,甚至没看任何人一眼,直接将价值不菲的定制球杆随意往台边一靠,转身就走。 脚步又快又急,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戾气,推开厚重的隔音门,身影迅速消失在楼梯口。 “哎!阿越!”郑允之喊了一声,回应他的只有门合上的沉闷声响。 露台上剩下的人面面相觑。 程迹还有点没反应过来,挠了挠头,“他他这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 郑允之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个二货!褚吟现在是他老婆!领了证的那种!你在人家老公面前说他老婆被一群野男人围着,还玩得很嗨?!” 话音刚落,在场的所有人,包括程迹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嘴巴张成了O型,全都僵在原地,如遭雷击。 “我我丢?!” 而此刻,径直下楼、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冷气的嵇承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倒要亲自去看看,是哪些不知死活的“型男”,敢围着他的嵇太太,还让她“玩得可嗨”。 第98章 Simwor一楼大厅显然被精心布置过, 柔和的灯光、缤纷的气球与鲜花点缀每个角落,空气中浮动着浪漫的音乐与欢声笑语。一场成功的求婚仪式刚刚落下帷幕,幸福的余温弥漫在周围, 让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轻松愉悦的笑意。 褚吟所在的区域确实格外引人注目。 她显然已经喝了不少, 平日里清亮狡黠的眼眸此刻蒙上了一层迷离的水光, 双颊绯红,正随着音乐轻轻晃动身体。 那件藕粉色的针织裙柔软地贴合着她的曲线,在迷离灯光下泛着温柔的光泽,与她眼下微醺的、毫无防备的憨态形成一种奇特又迷人的反差,像一颗成熟待人采撷的蜜桃,无意识地散发着甜香。 也许是酒精放松了神经, 也许是求婚派对的欢乐气氛使然,她周围确实围着几位外形出众、心思各异的男士。 她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但酒精让她反应慢了半拍,动作也变得笨拙可爱。 “褚小姐,再来一杯?这粉红起泡酒味道很淡,不会醉的。”一个穿着时尚休闲西装,发型一丝不苟的“型男”微笑着递过来一杯新的起泡酒, 眼神带着欣赏和试探。 褚吟迷迷糊糊地转过身, 露出一个憨憨的笑容,伸手去接,“谢谢呀” 然而指尖绵软, 没拿稳,酒杯微微一斜,晶莹的酒液险些洒在她裙子上。旁边那位“型男”眼疾手快,连忙扶了一下酒杯。 “小心。”他声音放得很柔。 褚吟不好意思地咯咯笑了起来,摆了摆手, “啊呀,差点差点就浪费了,我、我好像有点站不稳了。” 她又尝试跟着节奏跳了两下,脚步虚浮,像一个学步的孩童,身体轻轻晃了晃,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柔弱感。另一位一直站在稍远处,身材高挑、戴着价值不菲腕表的男人见状,下意识上前虚扶了一下她的胳膊,触即松开,显得彬彬有礼。 “没事吧?”男人低声询问,目光却忍不住在她漂亮的脸蛋上流连。 这一幕,落在正从楼梯口大步流星走来的嵇承越眼中,无疑是将那“型男环绕”、“玩得可嗨”的画面瞬间点燃、放大,淬炼成冰冷的怒火。 他周身的气压低得骇人,俊美的脸上像是结了一层寒冰,眼神锐利如刀,精准地穿过摇曳的人群,牢牢锁定了那个被围在中心、笑得毫无防备的小女人。 他甚至没有理会迎面走来试图打招呼的熟人,径直朝着那个“风暴中心”走去。 褚吟正揉着有些发晕的额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忽然感觉周围喧闹的音乐和谈笑声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一股熟悉的、带着强烈压迫感的气息自身后笼罩下,将她包裹。 她迟钝地转过身,恰好撞进嵇承越那双深不见底、暗流汹涌的眼眸里。 “嵇承越?”她眨了眨眼,长睫像蝶翼般颤动,一度觉得自己是酒精产生了幻觉,声音带着醉后的软糯和疑惑,“你怎么来了?” 嵇承越没说话,目光先是冷冷地扫过她身边那几位瞬间变得有些局促的“型男”,那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和驱逐意味,让那几人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摸了摸鼻子,识趣地散开了。 然后,他的视线重新落回褚吟脸上,看着她绯红的脸颊和迷蒙的眼睛,眉头紧锁,伸手,不是牵,而是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微微蹙眉。 “我不来,”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咬牙切齿,“怎么知道褚大小姐玩得这么开心?” 褚吟醉意朦胧,却也能感觉到他不高兴,但她不明白为什么,只觉得委屈。她撅起红唇,小声嘟囔:“你凶什么嘛我又没做什么大家不都很开心吗?” 就在这时,不远处一个刚才与褚吟认识不久、显然还不清楚状况的年轻女孩子,被嵇承越的俊美和气势所慑,又按捺不住好奇,壮着胆子悠悠靠了过来,小声问了褚吟一句:“褚小姐,这这位是?” 褚吟正被嵇承越攥着手腕,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问话,她抬起朦胧的醉眼,看了看面前脸色沉得能滴水的男人,那紧绷的下颌线在她眼里却性感得要命,充满了男性魅力。 忽然,她娇媚一笑,那笑容带着十足的甜蜜与骄傲,仿佛拥有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 “他呀?” 说着,她另一只自由的手抬起来,炫耀似的晃了晃无名指上那枚在灯光下闪烁的戒指,然后整个人像没了骨头般偎进嵇承越怀里,甜滋滋地宣告:“是我老公呀!” 话音未落,酒意混合着见到他的欢喜,以及一点点想要安抚他怒气的本能一同上头,她根本不管此刻是什么场合,有多少人看着,踮起脚尖,双手环住嵇承越的脖颈,对着他的唇就亲了上去。 “唔——!” 这一下猝不及防,柔软温热的触感带着酒香袭来,嵇承越被她撞得微微后退半步,后背抵在了柔软的卡座靠背上。褚吟却不管不顾,借着酒劲,毫无章法地、热情地在他唇上辗转吮吸,像只寻求安慰又试图讨好主人的小兽。 嵇承越被她这大胆的举动弄得身体骤然一僵,胸腔里翻涌的醋意和怒火,在她这毫无保留的、带着甜腻酒香的亲吻中,竟奇异地被催化成了另一种更深的、更具占有欲的灼热。 他扣在她腰间的手臂骤然收紧,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随即化被动为主动,狠狠加深了这个吻,撬开她的牙关,舌长驱直入,带着一种惩罚性的、不容置疑的掠夺和侵占,攫取着她所有的呼吸和甜蜜。 “嗯” 褚吟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势吻得浑身发软,只能无力地抓着他胸前的衣料,仰头承受。 两人双双跌进宽大的丝绒沙发卡座里,身体紧密相贴,唇舌交缠的细微水声在骤然安静下来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撩人,暧昧得让不远处看着的人都脸红心跳。 纵使此刻两个人缠绵拥吻的画面已经完美地向所有人昭示了他们的关系,但一想到刚才她被那些男人围着、笑得花枝乱颤的模样,嵇承越心底那点醋意依旧翻江倒海。 他微微撤离她的唇,额头却还抵着她的,呼吸灼热粗重,深邃的眼眸里暗潮汹涌,紧紧锁住她迷离的双眼,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带着危险意味的沙哑嗓音,一字一句地在她唇边低语。 “看来昨晚哭哭啼啼求饶的时候,我就不该心软放过你才让你今晚还有精力在这里招蜂引蝶。” 这话里的暗示性极强,褚吟醉意朦胧间似乎听懂了,脸颊瞬间红得滴血,又羞又恼,想要反驳,却被他再次封缄了唇瓣,所有未出口的呜咽都被尽数吞没。 与此同时,顶层露台上。 郑允之在原地愣了几秒,猛地一拍大腿。 “坏了坏了!要出事!”他想起嵇承越刚才那副要杀人的表情,以及楼下那群不知死活的“型男”,瞬间冷汗都下来了。 “快快快!下去看看!”他一边嚷嚷着,一边往楼梯口的方向冲。 原胥和沈词对视一眼,也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紧随其后。程迹和其他几人虽然还处在“嵇承越和褚吟竟然是夫妻”的巨大震惊中,但也意识到情况不妙,呼啦啦一群人都跟着急匆匆往楼下跑。 一行人浩浩荡荡、心急火燎地冲下一楼,拨开有些不明所以的人群,焦急地寻找着嵇承越和褚吟的身影。 然后,他们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刹住了脚步,僵在了原地。 预想中剑拔弩张、甚至可能已经动手的混乱场面并没有出现。 映入眼帘的,是那个僻静角落的丝绒卡座里,嵇承越将褚吟紧紧拥在怀中,正吻得难舍难分的火热画面。 褚吟整个人几乎完全陷在嵇承越的怀抱和沙发之间,藕粉色的裙摆与他的深色长裤交织,她仰着头,被动地承受着这个带着惩罚与占有意味的深吻。嵇承越的背影宽阔,将她牢牢护在属于自己的领地之内,那姿态,强势、独占,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情。 周围的音乐、喧嚣的人群、缤纷的装饰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模糊、褪色,沦为了这对璧人激情拥吻的背景板。 郑允之张大的嘴巴缓缓闭上,下意识摸了摸鼻子,松了口气,随即脸上露出一个“没眼看”的笑容。 跟着下来的其他人,表情更是精彩纷呈,有震惊,有恍然,有尴尬,也有掩饰不住的艳羡。 谁还敢上前?谁还敢多问一句? 眼前这火热的一幕,已经胜过千言万语。 嵇承越用最直接、最原始的方式,向所有人宣告了他的主权,以及——怀中这个女人,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只属于他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明晚尽量准时,我感觉没什么,但我总觉得会锁[愤怒] 第99章 嵇承越几乎是半抱半扶地将褚吟从Simwor里带了出来, 塞进副驾驶,系好安全带。一路上,褚吟还算安分, 只是歪着头, 睁着一双迷蒙的大眼, 时不时嘿嘿傻笑两声,盯着嵇承越的侧脸看,嘴里含糊地念叨:“老公你真好看” 嵇承越紧绷的下颌线在她这痴缠的目光和软糯的称呼下,稍微缓和了些,但一想到刚才那幕,心里那点醋意和火气还没完全消散。他单手控着方向盘, 另一只手伸过去,轻轻捏了捏她滚烫的脸颊,“坐好,别乱动。” 回到锦耀公寓,电梯门刚合上,褚吟就开始不老实了。她挣脱嵇承越的搀扶,背靠着冰凉的电梯壁, 试图站直, 却摇摇晃晃,指着电梯里反光的金属壁,咯咯直笑, “咦?怎么有两个嵇承越?哦不对,是三个!哈哈,赚到了!” 嵇承越无奈地伸手去捞她,“别闹,快到了。” “我没闹!”褚吟撅起嘴, 突然扑过来,像只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脑袋在他颈窝里蹭来蹭去,发间淡淡的酒气混合着她身上固有的清香,直往他鼻子里钻,“嵇承越,你身上好香啊用什么牌子的香水?我也要买同款!” 嵇承越被她蹭得心猿意马,又好气又好笑,只能稳稳托住她,防止她滑下去,“站好,电梯要停了。” “不停不停!”褚吟开始耍赖,双脚离地,整个人吊在他身上,“你抱着我出去!就像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公主抱!” 恰好“叮”的一声,电梯到达。 嵇承越叹了口气,认命地调整了下姿势,轻松地将她打横抱起。褚吟立刻满足地搂住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胸口,发出小猫似的喟叹,“嗯这样才对嘛” 进了家门,嵇承越想把她放到沙发上,褚吟却死死搂着他不放。 “不要沙发!要回房间!我们的房间!”她踢蹬着腿,嚷嚷着。 “好,回房间。”嵇承越只好抱着她往卧室走。 把她放在柔软的大床上,嵇承越转身想去给她倒杯水醒酒,衣角却被拽住。 “你不准走!你是不是又要去工作?还是要去见那些那些‘型男’?”她模仿着他刚才在Simwor的语气,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东倒西歪。 嵇承越被她气笑了,俯身靠近,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将她困在床与自己之间,目光沉沉地盯着她,“还敢提‘型男’?褚吟,你今晚胆子很肥啊。” 他的靠近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和熟悉的气息,褚吟非但不怕,反而伸出食指,好奇地点了点他紧抿的薄唇,又顺着下滑,划过他的喉结,喃喃道:“我才不怕你你是我老公是我的” 指尖微凉,触碰他的时候,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使得他呼吸不由重了几分,眸色愈发幽深。 然而,褚吟的注意力很快又被别的东西吸引了。她忽然推开他,踉跄着爬下床,跑到镜子前,对着里面的自己左看右看。 “咦?我的项链呢?”她低头在自己脖子上摸索着,那根她常戴的项链确实不见了,可能是刚才在Simwor玩闹时不小心掉了。 嵇承越跟过去,“明天给你买新的。” “不要!”褚吟猛地转身,眼圈毫无预兆地红了,带着哭腔,“那是那是我十八岁生日时,曾祖母送的!上面还有我的名字缩写呢!丢了呜” 说着,金豆子就掉了下来,哭得那叫一个伤心,仿佛天塌了下来。 嵇承越顿时头大,醉酒的人情绪来得快如闪电。他连忙把她搂进怀里,“别哭,我让人去找,肯定能找回来。” “真的吗?”褚吟仰起满是泪痕的小脸,抽抽噎噎地问。 “真的,我保证。”嵇承越用手指擦去她的眼泪。 得到保证,褚吟的眼泪收放自如,立刻破涕为笑,用力抱住他的腰,“老公你最好啦!” 接着,她又开始不安分,踮起脚尖去捏他的耳朵,对着他耳廓呵着热气,用气音小声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哦。” “什么秘密?”嵇承越配合地低下头。 “其实——”褚吟神秘兮兮地环顾四周,然后凑到他耳边,大声宣布,“我!超!级!喜!欢!你!的!” 闻言,嵇承越收紧手臂,将怀里这个耍尽酒疯,却又可爱得要命的小女人牢牢锁在怀中,应声:“嗯,我知道。” “你知道?”褚吟不满地皱起鼻子,“那你说,你喜不喜欢我?” “喜欢。”他毫不犹豫。 “这还差不多” 褚吟咕哝着,先是眨了眨眼,然后弯起眼睛,露出了一个无比灿烂、满足的笑容,像得到了全世界最甜的糖果。 她笑了一会儿,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顶顶重要的大事,表情变得认真起来,双手开始扒拉他身上的衣服,嘴里念念有词。 “那还等什么快开始吧!” 嵇承越被弄得一怔,“开始什么?” 褚吟抬起头,红唇微启,吐字清晰,“做、爱、呀!”- 灯光摇晃,眼前模糊,褚吟只觉得天旋地转。 他把她放在柔软的大床上,高大的身躯随之覆下,阴影将她完全笼罩,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昏暗中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她熟悉的欲念,以及一丝尚未完全平息的、冰冷的余怒。 “嵇承越”她下意识唤他,醉后黏腻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怯意,手指不由揪住了身下的床单。 他没有应声,只是伸手,轻轻抚过她纤细脖颈上那一小片肌肤,动作缓慢而充满占有欲,仿佛在擦拭什么不洁的痕迹。 “那些男人,”他开口,声音低哑得厉害,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碰你哪里了?” 褚吟被他眼底的暗色慑住,醉意朦胧的大脑努力运转着,想要分辨他话里的意思,却只觉得委屈,小声嘟囔:“没有谁也没碰我我就是喝了一点酒” “一点?”嵇承越俯身,靠她又近了些,“站都站不稳,对着别人笑成那样,嗯?” 他的指尖下滑,灵巧地挑开她针织裙的肩带,微凉的空气触到肌肤,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 “我没有——” 褚吟想辩解,却被他堵住了唇,勾缠着她无处可逃的舌尖,逼着她回应,吞咽下所有带着酒气的呜咽。 他的手掌在她身上游走,隔着薄薄的衣料,力道时重时轻,点燃一簇簇难以忍受的火焰。 褚吟理智全无,只能凭借本能在他身下扭动,细碎的低呻不受控制地从唇齿间逸出。 “知道我是谁吗?”他微微撤离她的唇,沿着她优美的下颌线向下,湿热的气息喷酒在她的颈窝和锁骨,留下一个个或深或浅的印记,声音喑哑地追问。 “知知道”褚吟眼神迷离,双手抓住他浓密的黑发,无意识地收紧。 “我是谁?”他执拗地要一个答案,齿尖不轻不重地磨着她锁骨上脆弱的肌肤。 细密的刺痛混合着酥麻感袭来,褚吟浑身一颤,带着哭腔呜咽:“嵇承越你是嵇承越” “还有呢?”他显然不满意,大手滑下,裙摆被推高,微凉的指尖触上,引起她一阵剧烈的瑟缩。 酒精和情慾双重作用下,褚吟的防线早已坍塌。 她仰着脖颈,破碎的声音带着极致的依赖和讨好,脱口而出:“老公是老公” 这两个字仿佛带着魔力,瞬间取悦了身上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男人。他低低地哼笑一声,那笑声带着满足。 “再叫。”他命令道,动作却变得轻柔了不少,像是奖励她的顺从。 “老公”褚吟乖巧地重复,不由主动抬腰,眼神湿漉漉地望着他。 “乖。”他终于满意,不再忍耐。 熟悉的饱胀感传来,褚吟发出一声长长的、带着哭音的喟叹,脚趾都蜷缩起来。 酒精让她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她觉得自己像暴风雨中海面上的一叶扁舟,灯光在眼前晃动,模糊成一片温暖的光晕。 他的汗水滴落下来,烫得她微微颤抖。 “以后”他在她耳边低叹,断断续续的声音里满是不容置疑的强势,“还敢不敢在外面喝这么多酒?” “不不敢了”褚吟说出的话变得支离破碎,只能乖乖回应,“再也不敢了” 嵇承越比平时更凶,更急。 末了,就在褚吟以为到此就该结束的时候—— “啪!” 一声清脆的、带着些许力道的声音,猝然在寂静的卧室里响起。 褚吟整个人彻底僵住,大脑有瞬间的空白。 他他居然打她?! 不是爱抚,而是实实在在的一下。 下一秒,巨大的委屈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她。酒精催化下的情绪本就脆弱,加上方才被他那般折腾,她再也强忍不住,将脸深深埋进枕头里,呜声从枕头缝隙里闷闷地传了出来。 正沉浸在极致的愉悦中的嵇承越,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哭声彻底惊住,浑身的燥热和那点因醋意而生的失控戾气,瞬间被浇灭,只剩下满心的慌乱与无措。 “褚吟?”他连忙俯身,试图将她捞起来,是又紧张,又后悔,“弄疼你了?我” 他刚才确实是有些失控了,那一下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力道根本没控制。 褚吟用力挣扎着,不肯抬头,含混不清地控诉:“你你打我你混蛋嵇承越你王八蛋” 她哭得肩膀一抽一抽,像是受了天大委屈。 嵇承越的心彻底软了,也慌了。他强硬又不失温柔地将她从枕头里抱出来,捧住她湿漉漉的脸颊,指腹慌乱地擦拭着她不断滚落的泪珠。 “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他迭声道歉,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低声下气,“我不该动手,是我混蛋,是我不对别哭了,好不好?嗯?” 他看着她哭红的眼睛和鼻尖,心疼得无以复加,不停地低头吻她的眼睛、脸颊,尝到那咸涩的泪水,心里更是懊悔万分。 “我再也不这样了,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他几乎是诱哄着,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不哭了,宝贝,不哭了” 在他的温声安抚下,褚吟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变成了小声的抽噎,身体却还在微微发抖。 就在嵇承越以为她已经平静下来,稍稍松了口气时—— 怀里的褚吟忽然抬起泪眼朦胧的脸,长睫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脸颊绯红,眼神迷离中带着一种奇异的执拗。 她吸了吸鼻子,用刚刚哭过、显得格外软糯沙哑的声音,语出惊人。 “你你再打一下” “什么?” 嵇承越以为自己听错了,动作彻底顿住,眼眸里满是错愕与难以置信。 褚吟见他不动,似乎有些不满,带着醉意的任性让她更加直白,她微微扭动身体,含糊地催促:“刚才那样再来一下” 她甚至自己调整了一下姿势,将脸重新埋进他颈窝,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嵇承越:“” 他一时间竟有些哭笑不得,只好抬起手,轻轻地落在了刚才那处。 “这样?”他问。 褚吟轻轻哼了一声,像是满意了,又像是还不够,身体细微地颤了颤,却没有再哭,反而将他抱得更紧。 嵇承越彻底没了脾气。 他认命地将人重新搂紧,用被子将两人裹住,吻了吻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温柔,“睡吧,不闹你了。” 酒精和一番情绪大起大落消耗了褚吟所有的精力,她在熟悉的怀抱和气息里,抽噎声渐渐平息,呼吸变得均匀绵长,终于沉沉睡去。 嵇承越却久久没有睡意,在黑暗中感受着她平稳的心跳,心底一片柔软与宁静。 他想,他这辈子,算是彻底栽在褚吟的手里了。 打不得,骂不得,连生气都不能生长久。 她一滴眼泪,就能让他兵荒马乱,溃不成军。 第100章 窗外的天光透过未完全合拢的窗帘缝隙, 悄悄溜进卧室,在凌乱的被褥上投下一道狭长的亮痕。 褚吟是在一阵熟悉的头痛和口干舌燥中醒来的。 她蹙着眉,眼皮沉重地掀开一条缝, 意识尚未完全回笼, 身体先一步感知到了不适。她下意识地想抬手揉揉额角, 却感觉全身像是被拆开重组过一般,尤其是某处难以启齿的地方,传来清晰而熟悉的酸胀感。 记忆如同潮水,伴随着身体的感知,一点点涌入脑海。 昨晚姜幸的生日派对,她好像喝了很多酒 再后来嵇承越来了, 他好像很生气然后 一些零碎而炽热的画面闪过脑海,包括那个在卡座里几乎让她窒息的吻,包括回到公寓后他带着惩罚意味的索取,包括最后那一下清脆的触感和自己莫名其妙的要求 “轰”的一下,褚吟的脸瞬间红透,连耳根都烫得惊人。 她她昨晚都说了些什么?!做了什么?! 羞耻感让她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干脆永远不要醒来。 好巧不巧的是, 身旁忽然传来轻微的响动。 嵇承越似乎早就醒了, 正侧身支着头,静静地看着她,眼底尽是餍足和浓浓的戏谑。 “醒了?”他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 听起来格外性感。 褚吟根本不敢看他,猛地拉起被子盖住头,试图将自己完全藏起来,声音闷闷的,“没有!” 被子外传来他低低的笑声, 紧接着,他掀开一角,猛然凑近,“躲什么?昨晚不是挺大胆的?” “你闭嘴!”褚吟又羞又恼,伸手想去捂他的嘴,却被他轻易捉住了手腕。 他的掌心温热干燥,包裹住她微凉的指尖。 “头疼不疼?”他不再逗她,语气认真了些,另一只手探过来,指腹轻柔地按上她的太阳穴。 恰到好处的力道缓解了那里的胀痛,褚吟眯了眯眼,像只被顺毛的猫,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咕噜声,但还是嘴硬,“要你管。” 嵇承越也不在意她的口是心非,继续耐心地帮她按摩着,目光落在她颈间那些尚未消退的暧昧红痕上,眸色深了深,带着怜惜,也带着一丝后悔。 “以后在外面,不许喝这么多,”他低声说,“还有,你不该给我一个解释吗?” 褚吟被他按得舒服,脑子却还钝着,茫然地眨了眨眼,“解释?解释什么” 嵇承越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眸光沉静地看着她,语气听不出喜怒,却带着清晰的审度,“昨晚,你告诉我,你去参加姜幸的生日派对,地点在城东的会所。” “为什么最后,人会在Simwor?还被一群”他顿了顿,似乎不太愿意重复那个词,只略了过去,“围着?” 褚吟懵了几秒,混沌的大脑努力回想,昨晚零碎的记忆片段逐渐拼接起来。姜幸原本定的私人会所临时出了点问题,好像是电路检修,所以临时改到了Simwor,结果到了门口才发现有人包场求婚,好在对方并不介意一起玩。 当时她记得她记得自己好像 “我发了微信给你呀!”褚吟猛地想了起来,“当时改地点的时候,我就给你发了消息说明情况,还说了大概结束的时间,让你别担心,到时候直接来Simwor接我就好。” 说着,她立刻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按亮,飞快解锁,点开与嵇承越的微信对话框,指尖向上滑动。 “你看!”她举到他眼前,语气带着点被冤枉的嗔怪,“我是不是给你发了?就在我们刚到Simwor没多久的时候!” 嵇承越视线停留在屏幕上。 时间显示是昨晚八点四十七分。 绿色的气泡里,躺着几条不算太长的语音消息。他昨晚在露台和郑允之他们打球,环境嘈杂,手机静音放在一旁,确实没有注意到。 他伸出手指,点开了最上面那条。 褚吟的声音立刻在安静的卧室里响起。 “嵇承越,跟你说一下哦,姜幸这边场地临时出了点问题,派对改到Simwor一楼了。我这边大概十点左右结束,你到时候直接过来接我就好啦!不用担心我~” 语音播放完毕,卧室里陷入一片短暂的寂静。 见他一时怔住,褚吟心里那点委屈更盛了,撅起嘴,“我就说嘛!我明明记得我发过了都怪你,自己没看手机,还跑来凶我还、还那样” 她越说声音越小,脸颊又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 嵇承越胸腔里那点残留的醋意和闷气,霎时烟消云散。 原来是他错过了她的消息。 原来她并没有故意瞒着他,只是临时改变了行程,并且及时告诉了他。 是他被程迹那几句添油加醋的描述和脑海中臆想的画面冲昏了头,先入为主地认定了她在“胡闹”。 他放下手机,重新将她连人带被子揽进怀里,下巴蹭着她柔软的发顶,声音低了下来,“是我的错。” 跟着收拢手臂,将她抱得更紧,坦诚自己那一刻的不安,“我没看到消息。听到程迹说你在那里,被很多人围着,笑得那么开心我有点失控。” 褚吟被他紧紧抱着,感受着他话语里那份鲜少流露的,还有点笨拙的在意,心里那点小委屈奇异地就被抚平了。她甚至觉得,这个因为她而失去了一贯冷静自持的嵇承越,有点可爱。 她在他怀里轻轻哼了一声,算是接受了这个道歉,但还是忍不住小声嘀咕:“那你也不能不能那么过分” 嵇承越低笑,吻了吻她的发丝,从善如流,“嗯,我过分。下次不会了。” “还有下次?”褚吟立刻抬头瞪他。 “没有下次,”嵇承越立刻改口,指尖轻轻拂过她眼下淡淡的乌青,“头还疼吗?我去给你倒杯蜂蜜水。” “疼”褚吟立刻软绵绵地靠回他怀里,开始耍赖,“要很甜很甜的那种!” “好,”嵇承越起身,细心帮她掖好被角,“等着。” 看着他走出卧室的高大背影,褚吟把半张脸埋进还残留着他气息的枕头里,嘴角悄悄弯起了一个甜蜜的弧度。 虽然昨晚的经历有点混乱和羞耻,但好像,也并不全是坏事。 褚吟在卧室里等了好一会儿,不仅没等到说好的蜂蜜水,连嵇承越的人影都没再见着。 胃里空落落的感觉和喉咙的干渴最终战胜了赖床的欲望,她慢吞吞地爬起来,随手捞起一件搭在床边的嵇承越的衬衫套在身上,宽大的下摆刚好遮到大腿,趿拉着拖鞋走出了卧室。 公寓里很安静,只有厨房方向传来细微的声响。她揉着依旧有些发胀的额角,循声走过去。 只见开放式厨房里,嵇承越背对着她,正站在灶台前。平底锅里煎着鸡蛋和培根,旁边的汤锅里咕嘟咕嘟地煮着什么,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褚吟撇撇嘴,原来是在做吃的,怪不得忘了她的蜂蜜水。她径直走向中岛台,习惯性地想像平时那样,利落地坐上高脚椅。 然而,她刚抬起一条腿,试图借力坐上椅面,大腿根部及腰腹深处那股被过度使用的酸软感便猛地袭来,牵扯着敏感的神经,让她忍不住“嘶——”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动作瞬间僵住,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宿醉的头痛也趁机作祟,一阵眩晕。 几乎是同时,灶台前的嵇承越像是背后长了眼睛,立刻关小火转身。看到她那副龇牙咧嘴、僵在原地的狼狈模样,他几步就跨了过来,伸手稳稳扶住她的腰。 “不舒服还乱动?” 褚吟靠在他身上,借着他的力道站稳,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还不是怪你。” 嵇承越没反驳,目光在她微微发白的脸上扫过,叹了口气,直接打横将她抱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褚吟低呼一声,下意识地搂紧了他的脖子。 “喂!” “老实点,”他抱着她,步伐稳健地走向客厅,小心地将她放在柔软的沙发里,又拿过旁边的靠垫塞在她腰后,“坐着别动。” 安顿好她,他才转身回厨房。 不多时,便端着一个托盘走了回来,上面放着一杯温度正好的浅琥珀色蜂蜜水,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清汤挂面。 他将蜂蜜水先递到她手里,“喝了。” 褚吟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喝着,温润甜暖的液体滑过喉咙,确实缓解了干渴和部分头痛。她放下水杯,看了眼茶几上那碗卖相极佳的面条上,肚子不争气地又叫了一声。 嵇承越在她身边坐下,将面和筷子往她面前推了推,“吃吧。” 褚吟是真的饿了,拿起筷子,挑起一小撮面条吹了吹,送入口中。她安静地吃了几口,感觉空泛的胃里渐渐暖和踏实起来。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她细微的进食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晨音。 嵇承越就坐在旁边,看着她随着咀嚼微微鼓动的脸颊和低垂的长睫上。昨晚那些混乱又旖旎的画面,尤其是她最后那语出惊人的要求,不受控制地再次浮现在眼前。 他默了默,忽然开口。 “褚吟。” “嗯?”褚吟正专注地对付那颗流心蛋,含糊地应了一声。 “你每次喝醉酒”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用词,“都这么能闹腾吗?” 褚吟夹培根的动作猛地顿住。 “闹腾”这个词,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某个记忆的潘多拉魔盒。 距离上一次喝醉,好像是一年多前,也就是她和嵇承越针锋多年,后在达成那种隐秘关系的前一天晚上。 那时她刚回国不久,HeartC正处于起步阶段。 那天下班后,实在是盛情难却,只好答应了周北北几个助理的邀约,去到Simwor的总店玩乐,没忍住喝了不少酒。 后来后来她是在傅誉集团旗下的香榭酒店醒来的,状况不比现在好多少。 当她穿戴整齐,拖着乏累的身子走出卧室的那一刻,便看见嵇承越衣冠楚楚地坐在小客厅的沙发上,正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似笑非笑。 当时他说了什么来着? 好像也是用这种带着点戏谑又有点无奈的口气,评价她:“褚大小姐酒量不见长,耍起酒疯来倒是别具一格。” 具体细节她记不清了,只模糊记得自己似乎非常主动,而且话特别多,缠着他说个没完,还总之就是非常丢人! 见褚吟咬着筷子,脸颊红一阵白一阵,眼神飘忽,明显是回忆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嵇承越眼底的笑意更深了,故意拖长了语调,“看来是想起来了?” “没有!”褚吟立刻否认,声音因为心虚都不自觉地拔高了,“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那次那次是意外!” 她低下头,猛扒了几口面条,试图用食物堵住自己的嘴,也堵住他那明显不怀好意的追问。 嵇承越也不逼她,只是看着她几乎要把脸埋进碗里的鸵鸟姿态,慢悠悠地补充道:“是吗?可我倒是记得很清楚。比如,有人抱着我的胳膊,非要我给她讲睡前故事;又比如,有人信誓旦旦地说要给我表演个节目,结果刚站起来就差点摔一跤;还有扒开我的衣服,吻——” “停!不许说了!”褚吟猛地抬起头,伸手捂上他的嘴。 她被他列举的这些“罪状”羞得无地自容,但心底那个盘旋已久的疑问,却因为这近距离的对视,变得愈发清晰和尖锐。 良久,她慢慢放下手,指尖蜷缩起来,一双眼执拗地望着他。 “既然既然你都看到了我那么那么丢脸的样子,”她声音很轻,“为什么为什么那天在酒店之后,你会答应我?” 她停顿了下,感觉脸颊在发烧,但还是坚持问了下去,“答应和我保持那种关系?” 褚吟记得后半夜酒意稍退,清醒些许时的感受。身体像是被打开了某个隐秘的开关,沉浸在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战栗的愉悦浪潮里。那种感觉太过强烈和陌生,让她在短暂的清醒间隙感到困惑甚至一丝害怕,却又无法否认其带来的极致吸引力。 可她想不明白。 以嵇承越的性子,见识过她醉酒后那般“丑态百出”、“胡言乱语”的模样,按常理,难道不该是敬而远之,或者至少觉得她麻烦又轻浮吗?怎么会反而应允了她那个在清醒后,看来近乎荒唐的提议? 嵇承越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为专注的凝视。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像沉静的深海,将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紧张、困惑和赧然都收入眼底。 客厅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三五秒后,他终于缓缓开口。 “因为觉得你很可爱。” 褚吟彻底怔住,瞳孔微微放大,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答案。 “可可爱?”她重复着这个与她预想中完全不同的词。 她那些撒泼打滚、胡言乱语、笨拙摔倒的样子到底哪里可爱了? “嗯,可爱。”嵇承越肯定地点头,指尖下滑,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 “我看到的是一个卸下了所有盔甲和伪装的褚吟,”他望着她迷惑的眼睛,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说道,“不那么完美,有点笨拙,甚至有点麻烦,但很真实,很生动。” 下一秒,他微微倾身,靠近她,气息交融。 “比起平时那个在我面前寸步不让的褚大小姐,”嵇承越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那个在我面前毫无防备、会哭会笑会闹腾的褚吟,更让我” 他停了下来,似乎在寻找最恰当的词语,最终,用一个简单却重若千钧的词做了总结。 “心动。” 褚吟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酸酸涩涩,又涨满了温热的暖流,让她一时间失去了所有语言能力。她只能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他眼睛里清晰倒映着自己怔忪的模样。 原来,在她因为“失态”而懊恼羞愧的时候,他看到的,却是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藏在坚硬外壳下的柔软内里。 原来,吸引他的,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契合,更是那个褪去所有光环和伪装后,最本真、甚至有些狼狈的她。 嵇承越见她呆住,又低笑了一声,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现在明白了?” 褚吟抿了抿唇,压下眼眶莫名的湿热,故意撇撇嘴,小声嘟囔:“什么心动,分明是见色起意” 嵇承越挑眉,接话:“嗯,见色起意。” “所以,褚大小姐现在能安心吃饭了吗?再不吃,面真的要坨了。” 褚吟终于忍不住,嘴角一点点、一点点地向上扬起,最终绽放出一个明媚又带着点傻气的笑容。 她用力点了点头,重新拿起筷子。 “好。”《 》 100-103 第101章 时光流转, 转眼入了冬。 京市的冬天干冷,北风呼啸。但锦耀顶楼的公寓里,却始终温暖如春。 褚吟和嵇承越的生活逐渐步入了一种稳定而甜蜜的节奏。各自忙碌于事业, 却又默契地将彼此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一起吃饭, 一起散步, 偶尔去看一场电影,或者只是窝在家里,各做各的事,偶尔抬头对视一眼,空气中都流淌着静谧的温情。 SIM的发展势不可挡,在嵇承越的掌舵下, 不仅稳固了原有的业务,更开拓了新的领域。 HeartC在褚吟的带领下,也稳步扩张,各分店业绩斐然,新的合作项目接连不断。她和姜幸的配合愈发默契,成了业内知名的黄金搭档。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某天清晨,嵇承越接到了一通电话。 电话那头是嵇叙林疲惫不堪的声音, 告诉他嵇岳病情恶化, 已转入ICU。 褚吟看着他接完电话后沉默的背影,轻轻走过去从背后拥住他。 “要去吗?”她轻声问。 嵇承越转身将她搂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 良久才说:“最后一次。” 医院的消毒水气味刺鼻,ICU外的走廊安静得能听见心跳声。嵇叙林和谢婉华坐在长椅上,几个月不见,仿佛老了十多岁。嵇漱羽站在窗边,眼下是浓重的青黑。 见到嵇承越和褚吟相携而来, 三人都是一怔。 “医生怎么说?”嵇承越的语气平静无波。 “脑出血,情况不乐观,”嵇叙林的声音嘶哑,“南美项目的窟窿彻底捂不住了,银行开始抽贷,股东们正在抛售股票。” 谢婉华抬起头,眼中满是血丝,“阿越,昊蓝是你爷爷一辈子的心血。” 嵇承越静静地看着他们,眼中再无波澜,“所以呢?” 一阵难堪的沉默。 就在这时,ICU的门开了,医生走出来,摇了摇头,“嵇老先生醒了,想见二少爷。不过时间不多了。” 嵇承越独自走进病房。 病床上的嵇岳插着各种管子,曾经威严不可一世的老人此刻干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呼吸微弱。 “你来了。”嵇岳的声音几不可闻。 嵇承越站在床边,没有说话。 “那张签文”嵇岳艰难地喘息,“我藏了一辈子到底还是人算不如天算。” “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意义吗?”嵇承越终于开口。 嵇岳浑浊的眼睛望着天花板,“我这一生最错的两件事一是信了那荒唐的签文二是低估了你。” 他颤抖着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昊蓝” “昊蓝保不住了,”嵇承越冷静得近乎残忍,“南美项目的亏损是天文数字,资金链已经完全断裂。即使SIM和褚家一起注资,也无力回天。” 嵇岳的瞳孔猛地收缩,呼吸急促起来。 “这就是你的报应,”嵇承越俯下身,在他耳边轻声说,“你用一张纸决定了我的人生,现在这张纸,也决定了昊蓝的结局。” 心电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嵇岳瞪大了眼睛,手指僵硬地蜷缩,最终无力地垂下。 嵇承越站在原地,看着医护人员冲进来进行抢救,看着那条代表生命线的曲线最终变成一条直线。 他转身走出ICU,对等在外面的家人平静地说:“他走了。” 谢婉华瞬间瘫软在地,痛哭失声。嵇叙林踉跄着扶住墙壁,嵇漱羽捂住了脸。 嵇承越走向一直安静等待的褚吟,牵起她的手:“走吧。” 三个月后。 昊蓝集团正式宣告破产清算,被褚氏集团收购重组。嵇叙林夫妇变卖了所有资产偿还部分债务,搬出了墨徽园,住进了城郊的一处普通公寓。 昔日的门庭若市,转眼门可罗雀。 嵇漱羽在经历了家族巨变后,卖掉了名牌包和奢侈品,找了一份普通的工作,鲜少再有消息。 一个春日的午后,嵇承越和褚吟回到了汐山园。 园中春花烂漫,褚敬山和褚承钧正在凉亭下棋,宋卿柔在旁插花,褚岷则追着国庆和千金满院子跑。 嵇承越松开褚吟的手,目光投向凉亭方向。褚吟会意,朝他轻轻点头,便转身朝着曾祖母常待的小茶室走去。 小老太太没像往常一样坐在窗边的摇椅上打盹,也没摆弄她那些宝贝拼图,而是戴着老花镜,坐在矮榻边,手里拿着个小小的绣花绷子,正对着光线,一针一线地慢慢绣着什么。 褚吟放轻脚步走过去,好奇地探过头,“曾祖母,您什么时候又把这手艺捡起来啦?绣什么呢?” 陆启芳闻声抬起头,看到她,脸上立刻绽开慈祥的笑容,放下手中的针线,朝她招手,“小久来啦?快过来坐。人老了,眼睛不中用,拼图是玩不动喽,想着给你和小越绣对枕套,图个喜庆吉利。” 褚吟在她身边坐下,拿起那个小小的绣花绷子看。洁白的软缎上,已经用金线勾勒出了一只威风凛凛的麒麟轮廓,虽然只完成了一小部分,但针脚细密均匀,看得出老人家的用心和耐心。 “麒麟?”褚吟有些惊讶,随即心里涌上一股暖流,“您这得绣到什么时候去呀?多伤眼睛。” “慢慢绣,不急,”陆启芳乐呵呵地,接着拉过褚吟的手,轻轻拍着,“这麒麟啊,寓意好,祥瑞,护佑平安。我希望我们小久和小越,往后的日子,都能平平安安,和和美美的。” 褚吟心头一暖,将头轻轻靠在老人瘦削却温暖的肩膀上,“谢谢曾祖母。不过您真的别太劳神,我们现在就很好,非常非常好。” 陆启芳慈爱地抚摸着她的头发,目光悠远,“看到你们这样,曾祖母就放心了。小越那孩子,心思重,吃过苦,但他心里有你,这比什么都强。”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语气里没有好奇,只有关切,“嵇家那边算是彻底了了?” 褚吟点了点头,“他爸妈搬去了别处,至于墨徽园倒是记在了嵇承越的名下,但他没打算搬过去,那里对他来说,毕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那些算计、冰冷、利用亲情的伤害,如同冬日最后的残雪,终于在春天的阳光下消融殆尽。或许伤痕还在,但已经不再能束缚他前行的脚步。 陆启芳了然地点点头,不再多问,转而笑道:“了了就好。人呐,就得往前看。那些不好的,忘了它!咱们汐山园,永远都是你们的热灶头,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都是热乎的。” 褚吟听着曾祖母这朴素的话语,不由鼻头一酸,“知道啦!我们以后会常回来的,您可不许嫌我们吵。” “吵什么吵!巴不得你们天天回来吵我呢!”陆启芳故作不高兴,斜睇了她一眼,“等你和小越再给我添个小玄孙或者小玄孙女,那才叫真热闹呢!” “曾祖母!”褚吟脸颊飞红,不好意思地把脸埋得更深了些。 陆启芳笑着拍拍她的手,转而问道:“小越呢?” “他在外边凉亭看爷爷和爸爸下棋。”褚吟答道。 “坐了有一阵子了,我们也出去透透气,看看他们战况如何。”陆启芳说着,便示意褚吟扶她起身。 两个人慢慢走出茶室,穿过连接主宅与庭院的回廊。春日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庭院里,将花草树木都镀上了一层浅金。 远远地,便看见凉亭里对坐的三个人。 褚敬山执黑,嵇承越执白,棋盘上星罗密布,战况正酣。褚承钧则坐在一旁观战,偶尔端起茶杯呷一口,神色悠闲。 褚吟扶着曾祖母在离凉亭不远处的藤椅上坐下,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长久地落在了嵇承越身上。 他微微倾身,凝视着棋盘,指尖夹着一枚白玉棋子,神情专注而沉静。偶尔,他会因为爷爷的一步妙手而微微蹙眉沉思,随即又舒展眉头,落下应对的一子,姿态从容不迫。 他此刻流露出的平和,是真切的。 在这个充满烟火气和琐碎温暖的汐山园里,在褚家长辈看似寻常的对弈邀约中,他仿佛真正找到了一丝内心的安宁与归属。 褚吟不由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 她知道,他此刻的欢喜是真心实意的。 脱离了墨徽园的泥沼,昊蓝的倾覆虽看似惨重的,但于他而言何尝不是一种解脱。他亲手创立的SIM根基稳固,发展势头正盛,他与她的感情也日益深厚浓稠。这一切,都足以构成他此刻平静与满足的理由。 然而,作为最亲近的人,褚吟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平静水面下,偶尔泛起的不易察觉的涟漪。 这段时间,她不止一次看见他发呆。 有时是在书房,他对着窗外的夜色,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有时是在清晨醒来,他会静静地看着身旁还在熟睡的她,目光深沉复杂,混杂着庆幸与某种难以名状失落的情绪,让她难以完全解读。 还有那次,她偶然提前回家,发现他一个人坐在客厅的黑暗中,没有开灯,只是静静地坐着,直到她出声唤他,他才像是猛然回神,迅速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对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那些瞬间很短,消失得很快,但他身上那种仿佛与整个世界隔开一层透明薄膜的孤寂感,还是被她清晰地感知到了。 那是一种源自血脉亲情被连根斩断后的空洞与钝痛。即便那亲情早已变质,充满算计与伤害,可彻底失去、彻底决裂之后,终究会在心底留下一个难以填补的窟窿。 那不是怀念,更像是一种对自身来路与归处的茫然。 “怎么了?”陆启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打断了褚吟的思绪。 褚吟回过神,发现曾祖母正看着她,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里充满了慈爱与洞悉。 她低叹一声,说:“曾祖母,我看得出来,他现在在这里是开心的,也是放松的。可是我还是能感觉到,他有时候会难过。虽然他不说,但我就是知道。” 陆启芳摸了摸她的脑袋,宽慰道:“傻孩子,那是自然的。人心都是肉长的,就算那是个烂透了的根,猛地一下剜掉了,也会疼,会空落落的。这不是因为他念着那些不好的人、不好的事,而是因为他本性重情,又经历了太多给他点时间。” 褚吟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凉亭中那个清隽的身影,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而温柔。 “我知道需要时间,”她轻声说着,一个念头在心中清晰起来,“所以,我想带他出去走走。” 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向曾祖母,“曾祖母,情人节就快到了,今年刚好在周末。我想约他出去玩,然后——” “给他一个惊喜!” 第102章 情人节前的这一周, 褚吟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将HeartC总部的工作效率拔高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她像一只上了发条的陀螺,从清晨踏入办公室的那一刻起,便高速旋转, 不知疲倦。会议一个接一个, 文件一批接一批地审阅、批复, 连午餐都常常是周北北强行将一份三明治塞到她手里,然后在工作的间隙匆匆解决。 姜幸抱着胳膊倚在她办公室门口,看着她这副“拼命三娘”的架势,忍不住咋舌:“我说宝儿,知道的明白你是在为情人节腾时间,不知道的, 还以为咱们HeartC要上市了呢!你这劲儿是不是使得太猛了点?” 褚吟从一堆市场数据分析报告中抬起头,脸色难掩疲惫,眼神却亮得惊人,“你不懂,这次约会,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 语气里竟然有点罕见的紧张, “我连那天的天气预报都反复确认了十几次,就怕突然下雨下雪。还有餐厅的位置,我让北北去实地看了三次, 确保视角和氛围都万无一失。” 姜幸看着她如临大敌的模样,又是好笑又是心疼,“至于嘛?不就是个情人节?嵇少爷现在对你那可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你就是带他去吃路边摊, 他估计都能吃出满汉全席的幸福感。” “那不一样,”褚吟摇摇头,眼神温柔而坚定,“这是我们的第一个情人节。我想把所有最好的都给他,想让他忘记所有不开心的事,只想看他在那天,毫无负担地笑。” 正是这份心意,让她事无巨细,亲力亲为,力求完美。 终于,在情人节前一天的下午,褚吟处理完了手头最后一份紧急文件。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但精神却异常亢奋。 她拿起内线电话,“北北,你进来一下。” 周北北很快敲门进来,手里还拿着记录本,“老板,有什么吩咐?” 褚吟欲言又止,“呃那个” 见状,周北北霎时就明白了过来。 她合上笔记本,语气肯定地安抚道:“老板,您就放一百个心吧。场地那边,Aris带着团队昨天就已经入驻开始做基础准备了,她办事您还不清楚吗?吹毛求疵的程度在公司里是数一数二的,每一个细节都反复核验过,保证灯光、音乐、花艺、甚至是香氛都会是最佳状态,绝对出不了差错。” 她停了下,继续道:“至于您邀请的宾客,我都已经亲自联系确认过了。大家听说您要给嵇总准备惊喜,都特别支持,纷纷表示一定会准时到场,配合您的安排。” 听到周北北条理清晰的汇报,褚吟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一些,“那就好北北,这几天辛苦你了。” “应该的,”周北北笑了笑,“能看到老板您和嵇总这么幸福,我们做下属的也替你们高兴。” 她看了看时间,提醒道:“时间不早了,您也早点回去休息吧,养足精神,明天才能做个最美最从容的女主角呀。” 褚吟点了点头,“好,我收拾一下就走。” 周北北离开后,办公室里安静下来。 过了会儿,褚吟收拾好东西,拎起包准备离开办公室,打算去SIM找嵇承越一起下班,然而内线电话却在这时突兀地响了起来。 她微微蹙眉,接起电话,前台小姐礼貌的声音传来,“褚总,楼下有一位姓林的女士,说想见您,没有预约,但坚持说您可能会愿意见她一面。” “姓林?”褚吟在脑海中快速过滤了一遍,完全想不起来自己认识什么姓林的女士。她今天只想尽快结束工作,投入到明天的惊喜准备中,实在不想被无关人等打扰。 “她有没有说是什么事?”她问道,耐心即将告罄。 “没有,她只说姓林,是您的旧识,希望您能拨冗几分钟。” 旧识?褚吟心中的疑惑更深。 她本想直接回绝,但鬼使神差地,或许是“旧识”这两个字触动了她,或许是对方语气里的某种坚持让她产生了一丝好奇,她沉吟片刻,说道:“让她上来吧。” 挂了电话,褚吟重新坐回办公椅,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姓林的女士?她的社交圈里,称得上旧识且姓林的并不多。一丝莫名的预感,像细微的电流,轻轻掠过心头。 不多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请进。” 门被轻轻推开,一位身着素雅套装、妆容精致却难掩憔悴的女士走了进来。她的步伐有些迟疑,眼神在与褚吟视线相接的瞬间,立刻垂了下去,双手紧张地交握在身前。 褚吟看着她,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角落被触动。 这张脸她记得。 是她与嵇承越就读同一所初中时,嵇承越的其中一个同班同学,当年经常会默默跟在嵇承越身后,眼神羞怯又仰慕的那个学姐,林薇? 她怎么会找到这里? 褚吟没有起身,只是微微颔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林学姐?请坐。” 林薇依言坐下,姿态拘谨,甚至不敢完全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才抬起头,重新迎上她的视线。 “褚褚总,冒昧打扰,非常抱歉,” 林薇说话时唇瓣都忍不住在抖动,“我知道我不该来,但我我必须当面向您和嵇总道歉。” “道歉?” 褚吟挑眉,心中隐约有了猜测。 能让这位多年未见、几乎算是陌生人的学姐如此惶恐上门的原因,恐怕与不久前那场同学聚会脱不了干系。 “是” 林薇的眼圈迅速泛红,声音哽咽起来,“是为了初中时我和曲珊她们对您做的那件混账事。发短信骗您去后花园,让您空等我们当时太幼稚,太恶劣了” 话落,褚吟脸上的客套笑容霎时凝固。 她一直以为那场恶作剧是嵇承越一时兴起的捉弄。虽然婚后两人感情日渐深厚,那段不愉快的往事也早已被更重要的现在所覆盖,但她心底深处,始终残留着一丝被“他”戏弄过的委屈,只是从未言明。 此刻,真相猝不及防地被揭开。 原来不是他。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瞬间冲上心头,是释然,是多年来微小芥蒂的彻底消散,紧接着涌上的,是针对眼前这个始作俑者的、迟到了许久的愤怒。 “是你?”褚吟的声音因震惊而微微发紧。 她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目光锐利地看向林薇,“我一直以为——” 她顿住了,没有说出那个名字,但胸口的起伏泄露了她此刻的不平静。 林薇被她看得更加无地自容,眼泪掉得更凶,“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们当时只是嫉妒你能那么自然地接近他,给他送东西我们没想过后果会那么严重,没想过会让你那么难堪” 她的道歉苍白而无力,抽泣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们家的公司完了。所有的合作方一夜之间全部终止合约,银行催贷,供应商逼款我父亲一夜白头我知道,这是嵇总这是他的意思。” 她抬起朦胧的泪眼,望向褚吟,那里面充满了绝望的恳求,“褚总,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跟我父母、跟公司其他人没有关系!求求您,帮我在嵇总面前说句话,高抬贵手,给我们家一条活路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褚吟凝视着眼前这个几乎崩溃的女人。 她忽然明白了。 明白了为何那次同学聚会后,嵇承越的情绪会有细微的波动,明白了他独自一人时罕见的沉寂是为了什么。他早已知道了真相,并且用他自己的方式,雷厉风行地为她讨回了这份迟到的“公道”。 褚吟缓缓靠向椅背,再开口,语调恢复了平时的沉稳,甚至透出一丝疏离的冷然:“林学姐,我想你应该找错人了。” 林薇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和不解。 “生意上的事情,我从不干涉嵇承越的决定,”褚吟继续说道,“SIM有SIM的规矩和考量。至于你我之间那点陈年旧怨” “说实话,如果你今天不来,我甚至已经快记不清那件事了。” 这话像是一记无形的耳光,比直接的斥责更让林薇难堪。 “褚总,我——”她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请回吧,”褚吟站起身,做出了送客的姿态,“我还有事。” 她的语气并不严厉,甚至称得上是非常有礼貌,却还是让林薇所有未出口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也终于明白,无论自己再说什么,都是徒劳,只好踉跄着离开了褚吟的办公室。 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褚吟站在原地,没有立刻离开。 真相大白,她却感受不到丝毫快意。 他什么都知道,却选择了只字不提。 宁愿被她继续误解,也不愿在她面前重新揭开那道旧伤疤,难道仅仅是因为,怕勾起她不愉快的回忆吗? 还是说,在他内心深处,依然觉得自己对那段过往负有某种责任? 这个认知让褚吟的心尖微微发疼。 她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跟着拿起手机,看着屏幕上她拍的嵇承越小时候的照片,嘴角不由自主地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过去的阴霾,就让它彻底散去吧。 现在,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就是为他创造一个完美的情人节回忆。 褚吟拿起包和外套,步履轻快地走出了办公室。 当她来到SIM总部楼下时,嵇承越刚好从大门走出来。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修长挺拔的身影。他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化为暖意,快步迎了上来。 “怎么过来了?不是说要加班?”他很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包。 “提前搞定了,”褚吟挽住他的手臂,仰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想你了,就过来接你下班。不行吗?” 嵇承越低笑,捏了捏她的鼻尖,“当然行,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两个人并肩走向停车场,身影在夕阳下被拉长,紧密相依。 “这个双休日”褚吟状似无意地提起,“你有什么安排吗?” 嵇承越侧头看她,眼底带着了然的笑意,“双休日?某个小狐狸不是神神秘秘准备了一箩筐的活动给我吗?我当然是一直待命,听从大小姐的安排。” 褚吟脸颊微热,嗔怪地瞪他一眼,“谁是小狐狸!那你期待吗?” “期待,”他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望着她的眼神无比认真,“只要是你准备的,我都期待。”—— 作者有话说:昨天看到有宝子问惊喜是不是有宝宝。 不是哒,这本没写生子,主要觉得褚吟和嵇承越两个苦瓜好不容易开始相爱,想给他们多留点二人世界,宝宝的事情不着急[抱抱][抱抱][抱抱] 预告一下,还有两章完结[化了] 第103章 情人节当天清晨, 褚吟比往常醒得更早。 她轻手轻脚地起身,没有惊动身旁仍在熟睡的嵇承越。晨光透过窗帘缝隙,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浅淡的光晕。她驻足看了几秒, 才悄声走向衣帽间。 行李箱昨晚已经收拾妥当。她又仔细检查了一遍, 最后伸手摸入夹层, 那里放着个首饰盒,内里静静躺着她在珠宝店看中的那对铂金素圈对戒。指尖拂过冰凉的内壁,上面刻着两人名字的缩写,是她趁嵇承越不在时,悄悄返回店里定制的。 “在看什么?” 低沉微哑的嗓音突然自身后响起。 褚吟吓了一跳,转身时指尖下意识收紧, 将那丝绒盒藏进掌心。 嵇承越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正倚在衣帽间门口,睡袍松松系着,领口露出一截锁骨。 “没、没什么,”她稳住心神,将手背到身后,“你怎么醒了?还早呢。” 嵇承越缓步走近, 低低一笑, “某人动静虽然轻,但我身边一空,立刻就醒了。” 他说着, 目光扫过她身旁的行李箱,眉梢微挑,“看来今天真有重要安排。” “那是自然,”褚吟见他没追问手中的东西,暗暗松了口气, 顺势将丝绒盒滑入外套口袋,“快去洗漱,我们该出发了。” “这么神秘?”嵇承越伸手,将她一缕翘起的发丝别到耳后,指尖不经意擦过她耳垂,“连目的地都不肯透露?” “说了还叫惊喜吗?”褚吟拍开他的手,推着他往浴室走,“快去,十分钟后我要看到你整装待发。” 两小时后,车子驶离市区,沿着盘山公路蜿蜒而上。 初春的山间仍带着凉意,但阳光极好,暖融融的。道路两侧的树木已隐约透出新绿,远处山峰轮廓在薄雾中若隐若现。 嵇承越握着方向盘,侧头看了眼副驾上正低头查看导航的褚吟,“现在能说了?” 褚吟抬起头,对他眨眨眼,“马上就到。” 话音落下不久,车子拐过一个弯,一片依山而建的和风建筑群跃入视野。白墙青瓦,檐角飞翘,掩映在苍翠松柏之间。入口处的木制招牌上,“清涧温泉山庄”几个字古朴雅致。 “温泉?”嵇承越有些意外。 “嗯。”褚吟点头,唇角上扬。 办理入住时,前台经理亲自接待,态度恭敬周到。别院位于山庄最深处,需要乘坐观光电车穿过一片竹林。竹叶沙沙作响,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植物的清新气息。 别院是典型的日式风格,推拉门,榻榻米,窗外便是精心打理过的枯山水庭院。最引人注目的是庭院中央那方露天温泉池,乳白色的泉水氤氲着热气,池边点缀着几块天然山石,还有山庄特意移栽的晚梅,点点嫣红映着白雾,别有一番韵味。 褚吟放下行李,转身看他,眼睛弯成月牙,“喜欢吗?” 嵇承越环顾四周,唇角微扬,“你选的,当然喜欢。” 简单的午餐就在别院的小餐厅里用。菜式清淡精致,多是当地时鲜。饭后,两人换了轻便的衣物,在廊下坐着喝茶。山间的风穿过竹林,带来沙沙的轻响,阳光晒得人骨头都酥软。褚吟靠在他肩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大部分时间是舒适的沉默。 傍晚时分,他们前往山庄的主餐厅用晚餐。 餐厅设计得颇具匠心,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是层叠的山影与渐沉的晚霞。 菜一道道上,气氛安静融洽。 嵇承越偶尔替她布菜,两人交换一个眼神,便都懂了对方此刻的放松与满足。 晚餐用毕,褚吟拭了拭嘴角,笑道:“出去走走?消消食,然后再回去泡温泉?” “好。”嵇承越起身,很自然地朝她伸出手。 两人刚并肩走出餐厅门口,迎面便撞上两道熟悉的身影。 郑允之手臂上搭着外套,正低头跟身旁的代菡说着什么,代菡则拽了拽他的袖子,示意他看前方。 四目相对,双方都愣了一下。 “嵇承越?褚吟?”郑允之先叫了出来,脸上掠过一丝极其不自然的惊讶,随即又迅速堆起惯常那种大大咧咧的笑容,“嘿!这么巧!你们也在这儿?” 代菡的反应比他镇定些,但也飞快地跟褚吟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里有些微紧绷的东西一闪而过。她立刻笑起来,亲热地上前挽住褚吟的胳膊,“天哪,真是缘分!我们正愁这儿太清净,找不到人说话呢!” 嵇承越的视线在郑允之脸上顿了顿。 郑允之嘴角的笑容弧度有些僵,甚至下意识吞咽了一下。虽然只是一闪即逝,但嵇承越太了解这位发小了,这绝不是单纯“偶遇”该有的反应。 “你们怎么在这儿?”嵇承越开口,语气听起来很平常。 “啊?我们?”郑允之像是被问住了,卡了半秒,然后嗓门拔高,透着一股虚张声势的理直气壮,“这儿又不是你开的!我们我们想来泡温泉就来了呗!怎么,只准你俩过二人世界,不许我们也来享受享受?” 他说着,还故意揽过代菡的肩膀,扬了扬下巴。 这反应,太过于急切,反而显得刻意。 以郑允之的性子,若是真碰巧遇见,多半会挤眉弄眼地调侃一番,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急于解释,甚至有点“抢白”的味道。 嵇承越没再追问,只淡淡“哦”了一声,眼神却更深了些。 褚吟适时开口,语气轻快,“是挺巧的。你们刚到?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吃过了,”代菡接过话头,捏了捏褚吟的手,“你们呢?这是要回去了?” “嗯,回去休息一下,准备泡温泉。”褚吟笑着答。 “那你们快去吧,别耽误了正事!”郑允之赶紧接话,仿佛恨不得他们立刻消失,“我们也也到处转转!” 又寒暄了两句,两拨人便分开了。转身走出一段距离,嵇承越还能感觉到背后那两道若有若无的、目送他们的视线。 回别院的路上,晚风清凉,灯笼的光晕将石子小路照得朦朦胧胧。嵇承越没说话,只是握着褚吟的手,指尖在她手背上无意识地轻轻摩挲。 褚吟侧头看他,“怎么了?在想郑允之他们?” “嗯,”嵇承越承认,“有点奇怪。” “奇怪什么?”褚吟眨眨眼,“碰巧遇到而已嘛。说不定真是来过节的。” 嵇承越停住脚步,在晕黄的灯光下看她。 她脸上神情自然,带着浅笑,眼神清澈。他凝视了她片刻,最终只是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可能吧。” 回到独栋别墅,室内已点了熏香,暖意融融。 两人各自去更衣室换了浴袍。 褚吟先出来,墨蓝色的浴袍带子系得松松的,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和锁骨。她走到廊下,试了试水温,然后褪下浴袍,搭在一旁的木架上。 温泉水恰好漫过池边的山石,她沿着石阶缓缓步入池中。水温略烫,激得皮肤泛起淡淡的粉色。她舒适地吁了口气,将身体沉入水中,只露出肩膀,靠在打磨光滑的石壁上,仰头看向夜空。山庄光污染少,竟能看到几颗稀疏的星子。 身后传来拉门的声音,接着是沉稳的脚步声。 褚吟没有回头。 直到水波轻漾,另一具身躯带着更高的体温靠近,接着将手臂横过她腰间,掌心贴在她平坦的小腹上,下巴则轻抵在她湿漉漉的发顶。 “水温正好。”嵇承越在她耳边低声说,呼吸拂过她敏感的耳廓。 “嗯。”褚吟放松地靠进他怀里,后背紧贴着他坚实的胸膛。 两人静静相拥,谁也没有说话,只有山间偶尔传来的几声夜鸟啼鸣,和极轻的水流晃动声。 星空在头顶静谧地铺展开,星光遥远而模糊。 褚吟忽然想起衣帽间里嵇承越醒来时的探究,餐厅门口与郑允之“偶遇”时他眼底一闪而过的了然,还有刚才回来路上那冘长的沉默。 他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猜到了她的安排? 她忽然有点沮丧。 与此同时,嵇承越同样心绪翻涌。 他的手臂依旧圈着她,只是这亲昵里,却透出一种罕见的沉默。 不是全然放松,更像在思忖什么。 褚吟正想着该如何自然地引入接下来的计划,头顶却传来一声极低的叹息。 “抱歉。”嵇承越的声音混着水汽,闷闷的,擦过她耳廓。 她微微一怔,侧过脸,只能看到他线条清晰的下颌,“怎么突然说这个?” 水波轻荡,嵇承越沉默了片刻。 “林薇,”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接着说,“她是不是去找过你?”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褚吟没料到他会在此刻,用这种方式提起。 她没否认,只是在他怀里转过身,面对着他。水波随着她的动作漾开,荡起一圈圈涟漪。她抬手,指尖拨开他额前被水汽濡湿的一缕黑发。 “嗯,”她应得轻,目光锁着他,“你怎么知道?” 嵇承越握住她搁在他额角的手,裹进掌心。他的手指温热,力道有些紧,“她家的公司,最近的情况,我一直在留意。断了所有合作,银行抽贷,供应商反目她走投无路,能想到的最后一条路,只能是求你。” 他顿住,拇指指腹反复抚过她的手背,像在抚平某种看不见的褶皱,“我本该处理得更干净,不让她有打扰你的机会。是我的疏忽。” 褚吟看着他眼底那抹近乎自责的情绪,心脏像是被温泉水泡得发酸发软。她摇了摇头,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脸颊。 “不是你的错,”她说,“她也没有真正打扰到我。” 她往前靠了靠,“她跟我说了当年的事。那条短信,是她和曲珊发的。” 褚吟能感觉到,嵇承越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我一直以为是——”她没说完,只是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里有点释然,也有点涩,“现在才知道不是。所以,该说抱歉的或许是我?误会了你那么久。” 嵇承越猛地收紧手臂,唇瓣落在她湿漉漉的鬓边,轻吻了吻。 “你从来不需要为那种事道歉,”他的声音埋在她发间,“是我是我没能早点察觉,让你一个人受委屈了。” “都过去了。”褚吟打断他,仰起脸,主动寻到他的唇,吻了上去。 这是一个极具安抚的吻。 片刻后,她微微退开,眼底映着廊下朦胧的灯火,“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而且——”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指尖戳了戳他结实的胸膛,“其实在我意识到喜欢上你的那一刻,这件事我就已经不在乎了。” 闻言,嵇承越喉结微动,一个盘旋在心底许久,始终未寻到合适时机问出口的问题,在这一刻自然而然地滑出唇畔。 “什么时候?”他问,“告诉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褚吟像是早就预料到他会问,嘴角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反问:“你猜?” 嵇承越摇头,“猜不到。” 他过往的人生充斥算计与疏离,于感情一道,实在算不上敏锐。 褚吟也不再卖关子。 她转过身,与他面对面,“你还记得吗?那天你带我去四中附近,吃那家开了很多年的糖水。” 嵇承越当然记得。 “那天——”他小声重复,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远。 不仅仅是糖水铺的暖光与甜香,更清晰地串联起了之后的事。 第二天清晨,她给他做早餐,后来又帮他换衣服。 一个曾被郑允之咋咋呼呼提起,而他自己当时只觉荒谬的猜测,此刻如同惊雷般在脑海中炸响。她做那些,真的不是出于所谓的“报恩”。 郑允之那小子,竟然歪打正着,猜对了? “难怪”他喉间溢出一声极低的喟叹,恍然中夹杂着一丝无奈,“我后来猜到了一点。” 听了他的话,褚吟眼睛瞪得圆圆的,写满了难以置信,“你猜到了?你什么时候猜到的?” 看着她这副惊讶的模样,嵇承越眼底笑意更深,“就是那天早上送你到公司之后,想起你突然对我那么好” 他停了下,“所以,我去找你。可你为什么突然又变了态度?” 这才是他最不解的地方。如果她真的喜欢他,为何在他主动靠近时,反而退缩了? 褚吟的脸颊在水汽蒸腾下更红了,一半是热的,一半是羞的。她咬了咬下唇,眼神有些飘忽,小声嘟囔:“因为因为被你气到了啊。” “气到?” 嵇承越挑眉。 “嗯!” 提起这个,褚吟似乎又有点来气,她戳了戳他的胸口,“我本来是想是想追求你,可我又没经验,那就只能对你好一点。结果你!你居然以为我是想报答你!还说什么‘你不用这样’!” 她模仿着他当时那副客气疏离的语气,学得惟妙惟肖,眼里却闪着委屈的光,“我那点心思一下就被打击得七零八落,觉得特别挫败。” 嵇承越钉在原地,顿时后悔不已。原来他当时的态度,竟真的误解并伤害了她初初萌芽的心意。 “所以你就” 他隐约明白了什么。 “所以我就去找姜幸了!” 褚吟理直气壮地说,脸上又浮现出那种做了“坏事”后有点小得意的神情,“她跟我说,对付你这种男人,不能太上赶着,得来点‘欲擒故纵’!” “欲擒故纵?” 嵇承越尾音微微上扬,说不出是无奈更多,还是觉得好笑更多。他想起那段时间她时而冷淡、时而忙碌,让他捉摸不透,心里确实像被猫爪轻轻挠着,说不出的在意和着急。 “对啊,” 褚吟脸上红晕更盛,“姜幸说,得让你自己着急,自己琢磨,你才会更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心意嘛虽然,虽然我后面自己也有点没绷住”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埋进他颈窝。温热的水流包裹着两人,她坦诚的话语和此刻毫无保留的依偎,比任何情话都更直接地撞击着嵇承越的心。 所以,那些让他心绪不宁的反常,背后居然是这样一场带着少女别扭和闺密“智慧”的小小计谋。 他没有生气,而是低下头,说:“褚吟,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把我急死。” “急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谁知道你会不会急,”褚吟嘀咕,指尖无意识在他锁骨处画圈,“你那时候看起来什么都无所谓。” “装的,”他坦然承认,握住她作乱的手,包进掌心,“心里早乱成一团。” 这话取悦了她。 褚吟仰脸,“真的?” “嗯,”他颔首,“每天都在想,褚大小姐到底怎么了。” 她忍不住笑出声。 笑着笑着,又有些心酸,环住他脖颈,“傻子。” “是挺傻,”嵇承越吻她眉心,“绕那么大一圈。” 蓦地,褚吟忽然想起什么,从他怀里退开些,“对了,你还没说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嵇承越静了片刻,仿佛在回溯时光的河流。 “或许比我自己意识到的还要早,”他开口,语调松缓,“不是某个具体的时刻,更像是一种累积。”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 “最开始,只觉得你是个麻烦,”他竟低低笑了一下,那笑意里没有嘲讽,只有事过境迁的清晰,“漂亮,骄傲,像只亮出爪子的小豹子,总在我以为能预测的棋盘上,走出意想不到的步数。” “后来呢?”褚吟问。 “后来”他沉吟,“就是你提出‘结束’的时候。” “那感觉很糟。不是愤怒,更像是一种失控。发现自己竟然无法接受你从我的生活里彻底抽离。看到你去相亲” 嵇承越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但那瞬间收紧的手臂泄露了当时难以言明的激烈情绪。 “所以,”他总结,语气恢复平静,“不是‘突然’喜欢,而是在你一次次闯入我的视线、搅乱我的计划、牵动我情绪的过程里,不知不觉,就再也挪不开眼了。等回过神来,你已经在这里了。” 他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那里,沉稳而有力地跳动着。 这个答案,比任何浪漫的瞬间描述都更让褚吟心动。它不依赖于某个戏剧化的节点,而是扎根于点滴相处中,悄然生长,最终盘根错节,坚不可摧。 这很嵇承越,理性、深沉,却无比真实。 她鼻尖微酸,又觉无比甜蜜,仰头吻了吻他的下颌,“听起来,像是我硬闯进来的。” “是,”他应,垂眸看她,眼底温柔满溢,“而且,进来了,就别想再出去。” 情话裹在热气里,直白得令人心悸——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是完结章,在明天中午12点准时发出[奶茶]《 》 【全文完】 第104章 温泉池水氤氲, 蒸得人骨酥神懒。 褚吟靠在嵇承越怀里,指尖漫无目的地撩拨着温润的水波,忽然觉得少了点什么。 “想吃点甜的。”她在他颈窝处蹭了蹭, 声音被热气熏软, 变得慵懒。 嵇承越唇角微弯, 伸手拿过搁在池边矮几上的平板,递给她,“自己点。” 褚吟熟练地划开屏幕,点开山庄的专属APP,很快便选好了。 一份时令果盘,两份抹茶挞, 还有一瓶冰镇的无醇起泡葡萄汁。 下单,确认。 不多时,庭院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是服务生将东西送到了别墅门口。 嵇承越起身,水珠顺着他精悍的腰背线条滚落。他随手捞过池边搭着的浴巾围在腰间,迈出温泉池,朝外走去。 褚吟调整了个姿势, 双臂搭在池边光滑的山石上, 下巴枕着手背,惬意地眯着眼,等待她的餐后甜点。 很快, 脚步声折返。 嵇承越手里端着木质托盘,回到池边,在她身侧坐下。果盘鲜亮,葡萄汁在玻璃瓶中漾着浅金色光泽。他的视线落在托盘一角那两个精致的小瓷碟上,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褚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瓷碟里盛着的不是预想中碧绿清香的抹茶挞,而是两枚圆滚滚、表皮微透的莲蓉麻薯挞。 “送错了?”她问,语气里倒没什么不快,只是有些许意外。 “嗯。”嵇承越应道,抬眼看向垂手候在几步外、面带歉意的年轻服务生。 服务生立刻上前,躬了躬身,“非常抱歉,先生女士,是我疏忽,取错了餐点。我马上回餐厅为您更换。” 他语速有些急,额角在廊下灯火映照下,沁出一点细汗。 就在这时,服务生别在衣领内侧的微型通讯器里,传出一阵电流杂音,紧接着是一个压低了却仍透出焦躁的男声,语速飞快地催促着什么,隐约能听见“206房”、“等了很久”、“立刻”之类的字眼。服务生的脸色瞬间白了白,下意识抬手按了按通讯器,嘴唇抿紧,显出一种左右为难的窘迫。 嵇承越瞥了那服务生一眼。 年轻人脸上强自镇定的表情下,是藏不住的慌乱,手指无意识地揪着制服下摆。 他收回视线,对褚吟道:“让他去忙吧。餐厅不远,我去换。” 褚吟闻言,侧过头。水汽将她颊边的碎发濡湿,贴在肌肤上。她看了一眼那两枚莲蓉麻薯挞,摇了摇头,“不用特意跑一趟,这个也能吃。或者不吃点心也行,有水果和果汁就够了。” 她伸手拉住他的手腕,“你别折腾了。” 嵇承越反手握了握她的指尖,“你不是想吃抹茶挞么?” 说着他便从池边站起身,“等着,很快。” “哎,真的不用” 褚吟伸手想再去拉他,结果指尖只掠过一丝柔软的布料。 他已转向那如释重负、连连道谢的服务生,简单问了餐厅的具体方位,便推开廊下的木格门,身影没入庭院灯笼晕开的暖光之外,那片更浓郁的夜色里。 嵇承越端着那份错送来的莲蓉麻薯挞,沿着服务生指明的方向,不疾不徐地穿过庭院相连的碎石小径,走向山庄主餐厅所在的方向。 夜晚的山庄很安静,只偶尔从其他院落传来隐约的谈笑声。 餐厅不远,很快就到。 吧台后的值班经理亲自接待了他,确认订单后,一边连声道歉,一边手脚麻利地将两个制作精致的抹茶挞装入新的点心盒。 嵇承越接过盒子,微微颔首,没多说什么,便转身沿着原路返回。 远远地,看见他们那栋别墅的轮廓隐在竹影后,廊下的灯火温馨地亮着。他推开虚掩的木门,走进庭院,温泉池里水汽氤氲,池边的矮几上,果盘和葡萄汁还在原处,只是方才趴在那里的人影不见了。 “褚吟?”他唤了一声,声音在静谧的庭院里显得格外清晰。 无人回应。 只有温泉水偶尔冒起一个气泡,发出轻微的“咕嘟”声。 嵇承越将点心盒放在矮几上,目光扫过空荡荡的池边。她的浴袍还搭在原处,拖鞋也整齐地放在一旁。他眉头微蹙,这么短的工夫,她跑去哪里了?难道是回房间了? 他转身走向别墅内室。 推拉门敞开着,里面灯火通明,却同样空无一人。榻榻米上,两人换下的衣物还保持着原样。 不在温泉池,也不在房间。 他重新走回庭院,准备去附近找找。也许她只是临时起意,想去旁边的竹林小径走走。他拿了件自己的外套搭在手臂上,推开院门,步入夜色笼罩的小径。 山庄的小路设计得曲径通幽,路灯间隔较远,光线昏黄。他走了没几步,忽然听到前方拐角处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还伴随着低声的咳嗽。 拐过弯,迎面差点撞上一个人。 对方显然也吓了一跳,后退半步,抬起头。 四目相对,两人俱是一愣。 站在嵇承越面前的,竟是裴兆川。 裴兆川穿着一身休闲装,手里还拿着个似乎是山庄导览图的东西,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即露出一个熟稔的笑容,“嵇承越?这么巧?你也在这儿?” 嵇承越眸光微凝。 褚吟告诉过他,裴兆川不久前被公司紧急外派到深市的分公司,负责一个重要又很棘手的项目,短期内很难抽身回京市。 深市与这里相隔千里,项目初期千头万绪 情人节之夜,裴兆川出现在这个远离城市、需要提前许久预订的山庄,还恰好与他“迎面相遇”。 这巧合,未免太过刻意。 电光石火间,嵇承越几乎可以确定,今晚的一切“意外”,不管是跟郑允之和代菡的偶遇,还是服务生的送错点心,或是眼下裴兆川的恰巧出现,都可能不是偶然。 她大概动员了她能想到的所有朋友,给他们分配了角色,只为了将他一步步引向她最终设定的场景。 心底那点担忧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软到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情绪。他的小狐狸,为了给他过个情人节,真是煞费苦心,布了好大一个局。 他看着裴兆川脸上那努力维持自然的笑容,决定配合到底。 “是很巧,”嵇承越语气如常,“来这边放松?” “啊,对,对,”裴兆川连忙点头,晃了晃手里的导览图,“项目刚有点眉目,累得够呛,趁周末过来泡个温泉,解解乏。” “一个人?”嵇承越又问,语气听不出什么特别。 裴兆川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问,卡壳了一下,“呃是,一个人清净。” 说完,他似乎觉得这个借口在情人节当晚显得有点奇怪,又此地无银地补充道:“工作太忙,没顾上安排别的。” “嗯,工作重要。”嵇承越从善如流,没有拆穿。 一阵短暂的沉默。裴兆川明显有些局促,手指将导览图捏得皱皱巴巴,眼神游移。 好巧不巧的是,不远处恰时传来几声兴奋的议论,顺着夜风飘过来。 “快走快走,听说开始了!” “在后边花园那边吧?烟火表演!” “对对,情人节特别场,好像规模不小呢!” 裴兆川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说:“哦,好像有烟花表演?你不去看看?褚吟应该会喜欢吧?” 他差点说漏嘴,赶紧找补,“我是说,这种场合,一般女孩子都喜欢。” 嵇承越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面上却不动声色,“嗯,她喜欢热闹。那我过去看看。你自便。” “好好,你忙,你忙!”裴兆川如释重负,连忙侧身让开道路,几乎有点迫不及待地挥手,“玩得开心啊!”- 嵇承越离开后,温泉池边的庭院霎时安静下来。 褚吟在池中又待了片刻,估摸着他差不多该走出院子了,便立刻从温泉中起身。她顾不上仔细擦干,迅速拿起搭在一旁的浴袍裹上,系紧带子,赤脚踩上廊下的木质地板,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她没有回房间,而是目标明确地走向庭院另一侧通往山庄后花园的角门。推门出去,外面是一条更幽静的小径,蜿蜒通向山庄后方一片开阔的草坪。 此刻,草坪中央临时搭建起了一座风格雅致、灯火通明的玻璃休息室,在深蓝的夜幕下如同一颗璀璨的宝石。 褚吟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过去。 花房门口,姜幸正探出半个身子焦急地张望,一看到她,立刻松了口气,连忙招手。 “我的小祖宗,你可算来了!快快快!”姜幸一把将她拉进花房。 花房内温暖如春,空气中浮动着清新的花香。 专业的造型团队早已严阵以待,一见到褚吟,立刻围了上来。 “时间有点紧,但来得及,”首席造型师是个干练的短发女士,她一边示意助手准备工具,一边语速飞快地对褚吟说,“褚小姐,我们先给您做基础护肤和底妆,发型师会同步处理头发。” 褚吟被按在舒适的化妆椅前,镜子里映出她因温泉和匆忙而泛红的脸颊,以及湿漉漉贴在额角的发丝。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他出去多久了?”褚吟问正在帮她擦拭头发的姜幸。 “从你进来到现在,大概七八分钟,”姜幸看了眼手机,“按照计划,他走到餐厅,再折返,发现你不见,然后偶遇裴兆川,再被指引来花园最快可能十五分钟后就会到附近。” 十五分钟。 褚吟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跳动。她知道嵇承越有多敏锐,那些看似自然的环节,在他眼里恐怕处处是蛛丝马迹。 他或许回到别墅看到她不在时,就已经完全明白过来了。 这个认知并没有让她沮丧,反而涌上一股奇异的暖流和期待。他知道了,却没有戳穿,而是选择配合她的安排,一步步走向她预设的终点。这份默许的纵容,比任何刻意的惊喜都更让她心动。 “他可能已经猜到了。”褚吟对姜幸低声说,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姜幸正在帮她挑选待会儿要戴的耳饰,闻言挑眉,笑道:“猜到才正常吧?就你家嵇少爷那智商,这点小把戏还能瞒过他?不过猜到了更好,说明他乐意陪你玩这套。” 是啊,他乐意。 造型团队动作麻利,效率极高,很快便帮她弄好了妆容,做好了头发,然后拿过衣架上悬挂着的礼服给她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心跳的鼓点上跳跃。 褚吟换好裙子,站在落地镜前。 镜中的女人身姿窈窕,裙摆如水倾泻,短发利落,妆容清丽,眼中闪烁着紧张与期待交织的光芒。 她低头,从自己带来的外套口袋里,摸出那个小小的丝绒首饰盒,紧紧握在手心。冰凉的盒身很快被她的体温焐热。 “都准备好了吗?”她问,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微哑。 姜幸检查了一下手机,确认了最后几条信息,冲她比了个“OK”的手势,“一切就绪。灯光、音乐、‘观众’就等男主角登场了。Aris刚发消息,说看到嵇承越往花园方向来了。” 褚吟点点头,先是摁亮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才发现竟比一开始预想的十五分钟多了十分钟。她暗自腹诽嵇承越这次居然笨笨的,然后最后抬眼瞧了下镜中的自己,跟着转身,推开玻璃花房的门。 清冽的夜风拂面而来,带着初春草木的微凉气息。草坪上精心布置的串灯如同地上的星河,蜿蜒指向不远处一个被玫瑰与暖光灯环绕的观景平台。那里视野开阔,能望见远处层叠的山影和静谧的夜空。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耳边轰鸣,握着首饰盒的掌心微微出汗。但她步伐稳定,一步一步,朝着那个她为他,也为自己选定的地方走去。 站定后,并没有等太久。 那道颀长熟悉的身影便出现在小径入口处。 褚吟看清后,先是一怔,随即没忍住,嘴角向上弯起,眼眶却倏地热了。 他竟也换了衣裳。 不是来时那身随意舒适的休闲装,更不是昨夜在衣帽间里两个人收进行李箱的任何一件,而是一套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装,衬得肩线挺括,身姿愈发修长峻拔。发型显然精心打理过,额前碎发被妥帖梳拢,露出明晰的额头与深邃眉眼。廊下与远处草坪的灯光流淌在他身上,晕开一层温润光泽。 最惹眼的是他怀里那一大束花。 不是玫瑰,而是香槟色的郁金香与洁白的洋牡丹错落交织,间以翠绿柔韧的叶材,用雾面纸与墨绿缎带松散裹着,抱在他臂弯里,竟奇异地冲淡了西装带来的正式感,添上几分温存的郑重。 他显然也看见了她。 隔着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两人目光在空中轻轻一碰。 嵇承越只是看似淡定。 他知道她准备了很多,可哪怕他做足了心理准备,却还是被眼前这超出所有预想的景象吓到了。 夜色为幕,透明篷房像倒扣的水晶盒,白纱垂成云,花枝缠作星,吊灯碎光落了满顶。尽头拱门融在花簇里,风一吹,纱幔晃得光影都软了。 而这一切光与影、声与色的中心,是她。 褚吟站在那里,站在被鲜花与暖光簇拥的平台上。 她身上那件礼服,并非他衣帽间里任何一件熟悉的衣裙——月光般流泻的丝绸长裙,领口是绕颈的细带,像月光在颈间打了个结,而后顺着脊背一路敞下去,露得利落又温柔。裙身是极淡的珍珠白,垂坠感裹着腰肢往下,拖尾在台面上铺开时,像云絮落在了旧时光里。光一撞上去,缎面就漾开暖金的波纹,连带着她的侧影都浸在柔光里,像中世纪壁画里走下来的人,连呼吸都裹着绒绒的光。 他胸腔里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柔的手攥住,又缓缓松开,涌上一种近乎酸胀的暖意。 而下一刻,他的视线掠过她,投向她的身后,触及到花园更开阔处那些影影绰绰的身影时,那暖意骤然升温,化作了更为汹涌的震动。 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 灯光未及的稍暗处,草坪边缘摆放着舒适座椅的区域,他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不止是预想中该在此“偶遇”的郑允之和代菡。 褚承钧和宋卿柔并肩坐着,小老太太被褚岷搀扶着,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慈爱笑意;褚敬山端着酒杯,正与身旁的曾老爷子低声交谈,偶尔抬眼望来,目光中带着长辈的温和与肯定。 稍远一些,沈词冲他远远挑了挑眉,原胥同样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还有程迹那几个旧友也都在。 甚至,他还看到了站在一丛绿植旁,正努力朝他这边点头致意的裴兆川。 就连国庆和千金都被打扮成了小花童的样子,正乖乖蹲坐着,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看看褚吟。 风似乎静止了一瞬。 夜鸟的啼鸣,远处隐约的山泉声,还有那低回舒缓的背景音乐,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所有他曾以为分散在生活各个角落、或亲近或疏离的人,此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精心地汇聚到了这方天地,成为了这场独属于他与她的仪式的见证者。 嵇承越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他捧着花束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在昏黄光线下泛出一点白。不是紧张,而是一种情绪满溢时近乎本能的反应。 他不再停顿,迈开步伐,朝着他的星光,他的终点,稳步走去。 皮鞋踩在柔软的草坪上,几近无声。他所经之处,那些或坐或立的亲友们,目光如暖流般汇聚在他身上,无声,却充满了祝福。 终于,他在她面前站定。 近看,她眼中映着灯火,也清晰映着他的身影。他能看到她睫毛上似乎还沾染着一点点未散的水汽,或许是温泉的蒸汽,或许是别的什么。 四目相对,万语千言,都沉淀在这静谧的凝望里。 “怎么”褚吟先开了口,声音有些发哽,清了清嗓子才接下去,“怎么穿成这样?花哪儿来的?” 嵇承越没有立刻回答。 他腾出一只手,指尖轻轻拂过她颊边。那里不知何时沾了一小片从花房带出的极细碎叶屑。动作自然熟稔,仿佛做过千百遍。 “猜到大小姐今晚有重要安排,”他这才低声应道,“总不能太随便。” 他顿了顿,将怀里的花束往前递了递,“至于这个一早就准备好的。情人节,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出风头,对不对?” 褚吟接过那束沉甸甸的花。 她低头闻了闻,再抬眼时,眼底漾开比身后灯光更暖的笑意,“所以你都知道了?” “猜到一点,”嵇承越没有否认,向前走了一步,两人之间仅剩那束花的距离,“看见郑允之,再看见裴兆川想不知道也难。” 他伸手,不是牵她,而是用指尖很轻地碰了碰她握紧花束的手指,“准备了这么多累不累?” 这话问得寻常,却让褚吟鼻尖莫名一酸。 连日来的紧绷、策划时的忐忑、等待时的焦灼,被他这轻轻一句熨得妥帖。 她摇摇头,想说什么,喉间却像被什么堵住了。 下一秒,褚吟长舒一口气,将那束花小心地放在身旁一张铺着白色桌布的小圆桌上。然后,她转过身,与他面对面。 “嵇承越。”她唤他,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四周不知何时彻底安静下来。 亲朋好友们默契地停止了所有细碎声响,连风都仿佛放轻了脚步。 褚吟抿了抿唇,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了那个墨绿色的丝绒小盒。盒子不大,但在她掌心却仿佛有千钧重。 嵇承越的视线落在盒子上,眸光微微一动。 “我们结婚的时候,有很多原因很多考量,”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可能不那么纯粹,也可能不够‘正式’。” 她拿起那枚稍大的戒指,举到他面前。 “所以现在,我想再问你一次。” 夜空中,恰在此时,远远传来一声悠长的哨响,紧接着,一束银白的光痕划破深蓝天幕,在最高点砰然绽开,化作万千流金,缓缓坠落。 第一朵烟花的光芒,恰好照亮了他骤然缩紧的瞳孔,和她眼中粼粼的、勇敢的水光。 “嵇承越先生,” 她的声音在烟花隐约的轰鸣与坠落声中,依然清晰无比。 “你愿意,和我认真地、正式地、只因为相爱而共度余生吗?” 话音落下。 世界寂静。 唯有更多的烟火接连升空,绚烂的光彩在他们头顶流转变幻,将他的脸庞映得明暗交替,却让那双凝视她的眼眸,始终亮如寒星。 良久。 久到褚吟几乎能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要撞出胸腔。她稳了稳呼吸,正要左膝微曲,预备着那个郑重其事的姿势。 动作只进行到一半。 一直静立在面前的嵇承越,忽然动了。 他没有去接戒指,也没有说话,只是一只手快而稳地伸过来,轻轻搭在了她的小臂上,力道温和却不容置疑,止住了她下蹲的趋势。紧接着,在她惊愕的注视下,他右膝一屈,沉稳地、毫无滞涩地,单膝跪在了她面前的草坪上。 柔软的草叶无声承托。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伸出手,不是去拿她手中的戒指盒,而是在她怔然的目光中,变戏法般从西装内侧的口袋里,也取出了一个丝绒方盒。 “这话,”他仰视着她,“该我先问的。” “褚吟小姐。”他学着她的句式,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枚设计极其精巧的钻戒。 “谢谢你,没有在我推开你的时候放弃。” “谢谢你,在我自己都快要放弃自己的时候,抓住了我。” “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家。” 烟花还在夜幕中次第绽放,绚烂的光影在他们周身流淌,却都比不上此刻两人相视时眼中映出的光芒。 褚吟完全愣住了。 她设想过他的反应,或许是笑着接过戒指,或许是给她一个拥抱,却唯独没料到他会先一步跪下。 褚吟张了张嘴,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她同样没去接他的戒指,反而将手心里那枚属于他的素圈又往前递了半分,语气里带着一丝罕见的执拗,“你先回答我。” 嵇承越唇角缓缓向上牵起一个弧度。 “愿意,”他答得没有丝毫犹豫,字音穿透了烟花绽放的余韵,“一百次,一千次,答案都不会变。” 他将自己的戒指盒轻轻放在一旁的草地上,然后抬手,接过她掌心里那枚微凉的铂金素圈。他的动作很慢,指尖拂过她手心时带来一阵轻痒。 “现在,”他捏着那枚素圈,重新迎上她的视线,“轮到你听我的问题了,褚吟小姐。”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混在夜风里,稳稳敲在她心上。 褚吟鼻尖一酸,用力点了点头。 嵇承越深吸一口气,那些在心底演练过无数次的话语,此刻奔涌而出。 “我知道,我们开始的并不算好,”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我曾以为,我这样的人,注定孑然一身。是你,让我懂得被人在乎、被人坚定选择是什么滋味。你也让我知道,爱一个人,不是负担,而是盔甲。” “所以,你愿意给我这个荣幸吗?让我用余生所有的时间,去弥补开始的仓促,去证明你的选择没有错。让你今后的每一天,都像此刻一样,眼里有光,心里有暖。” 烟花似乎到了尾声,最后几束巨大的金色花火在天空轰然盛放,将大地照得恍如白昼。 褚吟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顺着脸颊滑下,滴落在他的手指上,温热一片。 她把手伸到他面前,指尖还在轻轻发颤。 “愿意,”她哽咽着,却努力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脸,“嵇承越,我也愿意。” 话落,素圈套入她纤细的无名指。 下一秒,褚吟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也从草地上抓起他方才放下的丝绒盒,取出那枚钻戒。她没有让他起身,而是学着他的样子,微微屈膝,半蹲下来,与他平视,然后执起他的左手。 “现在,该我了。”她抿着唇,眼睫上还挂着泪珠,神情却无比庄重,小心翼翼地将钻戒推入他的无名指根部。 戒指牢牢契合的刹那,远处观景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带头鼓起掌来,随即,掌声、欢呼声、善意的口哨声混成一片,如同潮水般涌向他们。 褚吟的脸瞬间红透,方才的勇气像是突然泄了一半,羞赧地想要低头,却被嵇承越托住了脸颊。 他站起身,顺势也将她拉起来,拥入怀中。他的唇落在她泪湿的眼角,吻去那点咸涩,然后流连到她耳边。 “哭什么?”他低声问,气息灼热。 “高兴的。”褚吟把脸埋在他肩头,声音闷闷的,手臂环住他的腰。 烟花落尽,夜空重归深邃的蓝黑,只余星光点点。草坪上的串灯与玻璃花房的暖光交织,勾勒出相拥的身影。 亲友们渐渐围拢过来。 姜幸第一个冲上来抱住褚吟,眼圈也是红的,“恭喜!恭喜我的宝!” 郑允之用力拍着嵇承越的肩膀,嗓门响亮,“可以啊哥们儿!这波不声不响的,比我们会玩!” 宋卿柔温柔地揽住女儿,替她理了理鬓边微乱的发丝。褚承钧站在嵇承越面前,拍了拍他的臂膀,没多说什么,但眼神里满是欣慰与托付。小老太太被褚岷搀着,笑得见牙不见眼,直说“好,真好”。 气氛热闹而温馨。 等众人祝贺暂歇,褚吟才从嵇承越怀里稍稍退开,指尖好奇地摩挲着他无名指上的钻戒,又抬起自己的手比对。素圈与钻戒,在灯光下静静依偎。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她问,指尖碰了碰他戒指上那颗主钻。 “很早了,”嵇承越握住她作乱的手指,包在掌心,“从确定这辈子就是你了之后,就在想,一定要补给你一个像样的求婚。” 他停了三五秒,“只是没想到,被你抢了先。” “那叫惊喜,不叫抢,”褚吟纠正他,嘴角翘着,忽然想起什么,拽了拽他的袖子,“对了,你怎么知道尺寸的?我的手指” 嵇承越瞥了一眼她手上严丝合缝的戒指,眉梢微动,“你的尺寸,我记得。”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至于我的某只小狐狸,偷偷用软尺量我手指的时候,以为我睡得很熟?” 褚吟:“” 她脸颊爆红,想起自己某天夜里,趁他沉睡,小心翼翼地用一根细软尺环过他手指的情景。当时明明确认他呼吸均匀绵长这人根本是装睡! “嵇承越你!”她羞恼地捶了他一下。 嵇承越低笑出声,将她重新揽紧,下巴抵着她发顶,胸腔传来愉悦的震动。 夜渐深,山间寒意重了几分。亲友们善解人意,陆续道别,将空间留给这对刚刚再次互许终身的新人。 人群散去,草坪上恢复宁静,只剩串灯与星光。 褚吟靠在嵇承越怀里,看着远处层叠的山影轮廓,忽然觉得无比圆满。 “累了?”嵇承越察觉她片刻的安静。 “有一点,”褚吟诚实地说,折腾一整晚,情绪大起大落,此刻松懈下来,确实感到疲惫,但精神却异常亢奋,“但更多的是开心。” 他抚了抚她的背,“回去?” “嗯。” 两人相携走回那栋独栋别墅。 温泉池的水还在微微冒着热气,矮几上的点心和水果还在。一切仿佛还是他离开时的模样,但又截然不同了。 回到温暖的室内,褚吟脱下高跟鞋,赤脚踩在榻榻米上,长长舒了口气。 嵇承越倒了杯温水递给她。 她接过,小口喝着,目光却流连在他身上。换了正装的他,比平日更添几分不容忽视的俊朗与气场,眼下微微松了领口,又带上些许慵懒的性感。 “看什么?”嵇承越察觉她的视线。 “看你好看。” 褚吟放下水杯,走到他面前,伸手替他解领带。扯了几下才松开,指尖又顺势滑过他衬衫的第一颗纽扣。 嵇承越握住她的手,“别闹。你今天够累了。” “我不累。”褚吟抬眼,眸子里水光潋滟,有欢欣,还有毫不掩饰的爱慕与渴望。她踮起脚,吻了吻他的下巴,“阿越,老公” 这一声轻唤,像带着钩子。 嵇承越呼吸一滞,眼底的暗色倏然加深。他不再克制,低头攫取她的唇瓣,十分急切,攻城略地,不容抗拒。 衣衫不知何时滑落。珍珠白的丝绸裙堆叠在榻榻米上,像一朵盛开后委地的昙花。他的西装外套也早已不知去向。 体温透过相贴的肌肤传递,驱散了夜寒。窗外是静谧的山林夜色,窗内是彼此交融的呼吸与心跳。 这一次,没有急躁,没有惩罚,只有无尽的缠绵与怜爱。 褚吟沉溺在他编织的情网中,意识浮浮沉沉。指尖划过他背脊紧绷的肌肉线条,最后无力地攀住他的肩膀。无名指上的素圈与钻戒,在朦胧的光线下,偶尔相碰,发出细微的轻响。 不知过了多久,风浪渐息。 褚吟瘫软在他怀里,连指尖都懒得动。 嵇承越拉过柔软的羽绒被,将两人盖住,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她汗湿的短发。 “明天”褚吟迷迷糊糊地开口,“有什么安排?” “没有安排,”嵇承越吻了吻她的额角,“睡到自然醒,然后听你的。” “我想再去泡温泉就我们两个” “好。” “还想吃山庄早餐的那个虾饺” “嗯。” “然后回家。” “好,回家。” 他的应允声低沉而温柔,像最有效的安眠曲。褚吟在他平稳的心跳声中,意识逐渐沉入温暖的黑暗。 睡着前,最后一个清晰的念头是:家。 是的,他们有自己的家。 一个不需要盛大仪式证明,却由每一天的琐碎温暖、每一次的相视而笑、每一句的“我愿意”构筑而成的,真正的家。 窗外,东方的天际线,悄然泛起一丝极淡的鱼肚白。 新的一天,即将来临。 而他们的余生、还很长- 于嵇承越而言, 褚吟是他在浓雾中迷失渡口里的指引。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场地,还有礼服参考图放在vb了[加油] 全文就到这里结束啦[害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