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坏女人指南》 第1章 01 单志彪饮多了酒,一跤摔死了。 他的丧事简单得像一阵风,一个便宜的骨灰盒装上,埋进土里便罢了。 邻居李雪梅风风火火地帮忙张罗完一切,塞给单七七两个流沙包,叹着气走了。 单七七追在她身后道:“阿婶,你陪我多一阵好不好,我一个人,有点惊。” 李雪梅是两个孩子的妈,一个上初中,一个上高中,正是急用钱的时候,一文钱掰成两半花,一天要在厂子里做十几个小时的工,她心善是不假,但面对眼前这个眼巴巴望着她的女孩,实在有心无力。 她回头对单七七说:“阿妹,小壮同洋洋就快放学了,我要赶回去煮饭,晚了就来不及了。” 李雪梅话还没说完,步子先撂出去了,生怕被身后跃跃欲试的拖油瓶黏上。 单七七无助地看着李雪梅离去的背影,一个人面对满屋子的空寂和父亲尚未散去的气息。 她趴在桌子上,小声啜泣起来,眼睛快要哭瞎了。 说不清是为亡故的父亲哭,还是为自己未知的未来哭。 “咚咚——” 一阵带着蛮力的敲门声让单七七把眼泪止住,来不及擦一擦挂在脸颊上的泪,她慌里慌张地站起来,心随着愈发急促的敲门声吊到嗓眼,知道肯定来者不善。 “开门!” “扮咩死啊!” “里边的人死绝了吗?知不知到期了啊!老子要撞门了!” 一记重拳砸在薄薄的门板上,门上那块早就松动的暗漆,应声抖落几片碎屑。 单七七蹲在墙角,眼睛死死盯着那扇门。 逃避是没用的,撞击升级了。 门外的人用脚踢,用强壮的身体去撞。 门框与墙壁连接处的白灰簌簌落下,门板弧面鼓胀起来,与门框错开一条缝,隐约透出外边人晃动的轮廓。 连廊光影一闪一闪,是不详的征兆。 最终,那扇变形的门还是不堪重负,回弹的门板再也无力合拢,咣当一声巨响,被外边的人一脚踢开了。 一群穿汗衫的古惑仔出现在门口。 一个国字方脸的男人耳朵别一根烟,双手揣着裤兜,朝旁边寸头小弟歪了下头。 虎子立刻颐指气使起来,晃了晃手里的文件,指着单七七说:“这间屋,阿彪已经抵押给我们老大了,今日到期,收拾你的东西,即刻走人。” 这是她的家,固然寒酸,好歹是个遮风挡雨的去处,离了这里,她还能去哪,没有亲戚也没有朋友,难不成睡桥洞去吗? 单七七抱着膝盖,惊恐地商量道:“可不可以通融几日,等我……” 另一个靠着门框,嚼槟榔的男人不耐烦地插话:“虎子,你同她费什么话,细路女懂个屁。” 他夺过虎子手里的文件,往单七七身上一甩,“快滴啦,我们没时间同你耗,是不是要我们帮你收拾。” 恶狠狠的眼神剜过单七七苍白的面孔。 虎子抬手制止了他的同伙,语气更冷:“听到未,我们也是替老板做事,我们不想难为你,你老豆当初借钱几爽快,白纸黑字,记得一清二楚,现在用屋抵债,天经地义,再不走,等阵,别怪我们无情扫你出屋。” 单七七捡起地上的文件,细细看了一遍,签名,手印,确实不是造假。 她的眼睛从文件上抬起,望着这群混迹市井的人,所有的话都哽在喉咙里,默默站起身来。 环视一圈屋子,她有什么东西能收拾呢? 几件旧衣服,一个书包就装得下。 她把衣服塞进书包,拉上书包拉链,催促声响起:“磨磨蹭蹭,那些破烂不要好啦。” 虎子骂了句本地的脏话,上前把床上的被铺一卷,夹着来到单七七面前,抓起她手里的书包,连同她人一起,丢出了屋外。 这里的一切,都不属于她了。 单七七卷起来被铺,背着臃肿的书包,忍着饥肠辘辘的肚子下楼了,忽然想起阿婶给她的流沙包落在了屋里,心里一阵委屈,她孤零零地站在楼下的空地上,听到楼里阿婆喊孙子回家吃饭的声音时,眼泪滑了下来。 她才十一岁,她能去哪。 不知站了多久,李雪梅的丈夫搓着手过来了,迟疑的声音在单七七耳边响起,“阿妹。” 单七七仰头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期待,“阿叔……” 黄国发脸上同情和生怕惹事的神情交错,他凑近单七七一些,压低声音道:“阿妹,不要怪你老豆,这就是个意外,不然,他哪里舍得丢你一个人。” 单七七擦了擦眼泪,啜泣道:“可是阿叔,我已经没有地方落脚了,往后我该去哪,阿叔,我什么都肯做,什么都会干,你能不能让我先去你家暂住几日?” 黄国发为难地沉默起来。 单七七识得,阿叔阿婶有仔有女,跟她非亲非故,已经帮助她很多了,她一个油瓶女,不该再去拖累人家。 她准备走了。 单七七和洋洋同年纪,黄国发看她背影看心疼了,犹豫再三,大步追过去拦在她身前,喉咙滚动一下,说:“你老豆以前饮多了,同我讲过几句,你阿妈,其实没有跑,她叫蓝烟,你去找她吧。” 蓝烟,蓝烟…… 这个名字,让单七七灰扑扑的眼里亮起星辰,她激动地丢了手里的被铺,扯住黄国发的衣角,问:“我阿妈在哪?” 黄国发边回忆边说:“莲花巷,17号。” 单七七歪着头听。 黄国发伸手一指,“就是那边,你过去同老叔老婶打听下。” 说完,他把手里一篮子苹果塞给单七七,扭头离开。 莲花巷藏在城中村深处,单七七七拐八拐,拐过一家烧腊铺,经象棋摊老板指路,总算摸索到莲花巷入口。 “阿爷,阿嫲,你们知不知蓝烟住哪边?”单七七询问坐巷口讲是非的老头老太。 裤脚卷到小腿肚的老头眯眼打量单七七,一口烟嗓道:“妹猪,突然问住址,你是有急事?” 单七七回答道:“她是我阿妈。” 嗑瓜子的,盘核桃的,摇蒲扇的,坐在石墩子上的老人们全都顿住了,眼睛齐刷刷地在单七七身上打了个转。 最先回神的老头朝筒子楼上面抬了抬下巴,“三层第四间,拐右手边,水表旁边那间,门口有个烧坏的水壶,好找的。” 卷发老太立刻补充说:“去啦去啦,不过这个时候,她多半不在的。” 单七七紧了紧怀里的被铺和苹果篮子,对她们表示了感谢,走向了寻找母亲的路。 身后那些闲言碎语,追了上来—— “真的去了哦。” “我早就讲啦,那女人哪里只是推销酒水那么简单,看她那个样貌,那个打扮,条裙短到……啧啧。” “你见她几时半夜三更在家,天光白日才听到高跟鞋噔噔蹬上楼,去哪了?” “当然是去鸡窦啦。” “单志彪还没死的时候,我撞见过好几次,两人挨得近近的,在发廊门口有讲有笑……” 单七七来到304,蓝烟果然不在家。 她在门口蹲到太阳快落山了,巷子里传来的摩托车引擎声由远及近,在巷口熄火。 单七七起身,踮着脚使劲张望,看到那个女人时,手指紧紧抠住粗糙的栏杆。 她看见一双劣质颜色的高跟鞋,从摩托车后座踏下来。 脚踝纤细,站定时身子微微晃了晃。 再往上,两条白得晃眼的腿从高得惊人的旗袍叉口袒露出来。 那旗袍是黯淡的水红色,布料软榻,洗得发白,紧裹丰腴的腰臀。 蓝烟转过身,背对筒子楼,面向还跨在摩托车上的男人。 男人说:“到啦,那张单呢,快点,我赶时间。” 蓝烟侧脸的线条在浑浊的光线里异常清晰,涂着复古色口红的嘴唇对着男人笑一下,活像一只带着妖气的狐狸。 她伸出手,从包里拿出单据递给男人,涂着指甲油的手指若有似无划过他的手臂,“死鬼,催命咩。” 她的声音带着被烟酒浸过的沙哑,刻意掐出柔腻的尾音,比糖丝还黏腻,“昨晚那几支酒怎么样?” 男人嘿嘿笑,顺势想摸她揩一把油。 蓝烟灵活躲开,就势靠在他摩托车上,腰侧不经意蹭过车身,笑眯眯地看着他。 男人没捞到好处,看着单据的眼也变得理智了,“饮是好饮,价都几靓喔。” 蓝烟笑意更浓,从包里拿出一支圆珠笔,没有直接递过去,而是用牙齿咬住笔帽,拔开,一套动作下来,媚态天成。 她将笔递给男人,笔尖在男人长满茧子的掌心轻轻一挠,“哎呀,场价就这样,我同你熟,才跟经理多争几支酒给你,这几支签下去,下个月的酒都比外面便宜。” 男人被哄得通体舒泰,接过笔,笑呵呵地在酒水单的贵宾预存协议栏里签下大名。 蓝烟立刻抽出一条香气扑鼻的手绢,体贴地给男人擦了擦额角根本就不存在的汗,揣好达成的业绩,挥手送男人离开。 廉价的旗袍裙摆随步一掀一落,坐在巷口的老头老太目送蓝烟从她们中间穿行,先咂舌再撇嘴。 ——“水性杨花。” ——“不知廉耻。” ——“勾引男人的狐狸精。” 那些声音,每个字蓝烟都听得清清楚楚,她只是微微抬起下巴,脖颈拉出优美的弧线,权当那些话是带着馊味的风。 目睹这一切的单七七回到门口蹲好,不知为何,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个女人,一定是她阿妈。 蓝烟上楼了。 单七七眼巴巴地望着她。 她走路的姿势,在逼仄的连廊里,依然带着妩媚的韵律,不是刻意的摇摆,而是身体本能松懈下来而有的柔韧线条。 随着她走近,单七七闻见她身上飘来的廉价香水与烟草混合的风尘气,和筒子楼的霉味,巷子的浊气差不多,都是“不干净”的味道。 蓝烟来到家门口,看着挡她路的单七七,皱了眉。 单七七急急地从篮子里捡一颗苹果,递给她,说一口磕磕绊绊的普通话,“妈妈,吃,吃苹果。” 蓝烟垂下眼睫,睨她一眼,那是一种从高处,从倦怠表情深处,从浓艳妆容后面投出来的讥诮目光。 她没接苹果,从包里摸出一包压扁的香烟,叼在艳红的唇间,打火机橙红的火苗在她脸上一闪,照亮上挑的眼线。 她吸了一口烟,灰白的雾气在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缠绕着她卷曲的发稍。 “是你自己滚,还是我帮你滚。” 单七七举着苹果的手僵在半空,营养不良的小脸上挂出两道泪,“妈妈,你为什么不要我?” 蓝烟又吸了口烟,伸出夹烟的那只手,捂着胸口弯腰,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她粗糙的脸蛋,“为什么?因为老娘不是你妈!” 单七七脸上的泪止不住了。 她哭得很惨,但蓝烟没管她。 蓝烟直起身,掏出钥匙插进生涩的锁孔,用力一拧,门开了。 一股浓郁的脂粉气息从门内涌出。 蓝烟侧身进去,水红色的旗袍下摆在门缝里一闪,门在单七七眼前合拢了。 “妈妈……” 单七七无助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身后,天井漏下的稀薄天光,暗了起来。 开文啦,短评已开,欢迎留言![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01 第2章 02 午夜十二点过,蒙一层油烟的廊灯光线散落下来,罩住蜷坐在地上的单七七。 实在撑不住了,她打起来瞌睡。 夜又深一些,蓝烟推门出来了,她踩着一双细跟凉鞋,换了一身更俗艳的旗袍,风尘气挥之不去。 她没料到单七七还赖在这里没走,眼里满是不耐,语气尖刻,“死妹仔,在这扮可怜博同情?” 单七七耳朵一动,睁开惊喜的眼,讨好的语气道:“我没有,你是我阿妈,我当然要陪着你,对了阿妈,这么夜了,你去哪里,把我也带上吧。” 蓝烟抬手拢了拢耳旁的卷发,细圈耳环跟着摇晃,“你叫谁阿妈,我去哪里关你什么事,别在这里妨碍我赚钱。” 单七七站起身,个子比蓝烟矮的她,仰起头,害怕也要直直地迎上她的目光,“你去哪,我就去哪,阿妈,别不要我。” 蓝烟脸上不耐更甚,嗤笑一声,“细路女不知天高地厚。” 说完,她不愿跟单七七多浪费时间,挽着裹在臂弯带亮片的丝巾,踩着细跟凉鞋先走了。 单七七不语,默默跟上,像她甩不掉的影子。 蓝烟扭起来的细腰一顿,回头看她一眼,低声道:“痴线。” 骂也骂不走,蓝烟便也不管她了。 越往下走,廊灯越暗。 蓝烟熟悉这里水泥台阶的每一处凹凸,未曾有过一分趔趄,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在井字形的筒子楼里回响,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到,腰条该有多妖媚。 单七七则是走得磕磕绊绊,穿着帆布鞋也跟得勉为其难。 她们的脚步声一前一后,一脆一闷,在逼仄的空间里纠缠。 就这样来到巷口。 一辆轿车打着双闪,见到蓝烟,一张冷淡素颜探出车窗,喊了一声,“快点,就等你一个。” 蓝烟脸上掀起一抹惫懒风情的笑容,语调拉得长长的,“红姐,别恼,我当然要收拾齐整才好见人。” 庄既红自是没有对她恼,贴心地为她拉开副驾车门。 蓝烟笑着上了车,已经把身后那个跟尾狗抛诸脑后。 就在副驾车门关上的刹那,后排车门被拉开,一道敏捷的身影溜了上来。 说她胆小,竟敢不经允许上人车。 说她胆大,此时紧紧缩在靠窗的角落,头都不敢抬。 庄既红掐断软绵绵的粤语老歌,烟头点了点后方,不悦的眼神投向蓝烟,“阿烟,那细路女是谁?” 蓝烟嘴里咬一支烟,歪头凑近她,就着她亮火星的烟尾把烟点燃,“不认识。” 单七七一听这话,委屈涌上心头,立刻喊了一声,“妈妈。” 蓝烟叼着烟斜睨一眼,鼻腔哼出笑,“发梦罢了,我哪里似你妈妈?” 她撇清关系的话语,把单七七惹哭了。 车厢里除了两个女人吸烟吐烟的声音,就剩她哭哭啼啼的声音了。 哭得蓝烟一阵心烦,撑着额角揉了揉。 庄既红扶着方向盘,没立刻踩油门,钩子似的目光剜了眼单七七。 虽说庄既红看她不顺眼,但夜这样深,赶她下车不安全,便先将就着带上了,一脚油门,驱车前往“钻石明珠”。 - 钻石明珠不是什么高端歌舞厅,位于城中村一个叫作福隆利的巷子里。 来往的客人鱼龙混杂,接待的大多是踩人字拖的闲人,点两瓶最便宜的啤酒,就能看靓女跳舞喝到天亮。 要说场子里最稳定的消费者,当属附近工厂的小老板,不入流的商人,开酒不为醉,为的是在不清醒的氛围里,跟合作方把合同谈成。 旁边陪侍的小妹要适时倒酒,点烟。 必要时候,还得陪着喝一点。 推酒妹,听起来只是把酒从吧台送到客人桌上,但在钻石明珠这种地方,想要赚得多,就不能只是干巴巴地推销,推酒妹是要陪着饮的。 蓝烟就是他们这些人口中的“推酒妹”。 这便是她每日的工作。 有时庄既红来接她,有时是别的什么人。 车子在窄巷口便进不去了,里面塞满了电瓶车和深夜未收的摊档。 庄既红探出身子扫了一眼,皱眉道:“死蠢。” 三人下车。 蓝烟和庄既红并肩走在前面,单七七小碎步追在后面。 支起来的雨棚边上,霓虹灯牌在三人头顶亮着,把单七七前面蓝烟那妖娆的身姿照得一会儿紫一会儿绿。 “钻石明珠。”单七七默默把这几个字念出来。 蓝烟的细跟凉鞋精准避开地上那堆蚝壳,她在门口厚重的绒帘前停住脚,从手包里掏出一管复古色口红,没找镜子,只微微仰起下巴,对着旁边应急牌的牌面,熟练地沿着唇线抹了一圈。 上下唇一抿,啵一声。 指腹蹭掉多余那一点,她抬手撩开帘子,和庄既红一起走进去。 她朝保安使个眼色,保安明白她的意思,把单七七带到休息区。 单七七趁保安不注意,心一横,猫着腰,偷溜进歌舞升平的场子。 她躲在一根柱子后面,环视周围光怪陆离的一切,看到另一个世界,看到另一个蓝烟。 蓝烟穿梭在拥挤的卡座,脸上的笑容在扭曲的光线里似真似幻。 一个头发梳得油亮的中年男人色眯眯地看着她,伸手挡住她的去路,“过来陪我喝一杯。” 蓝烟娇懒的腰肢那么一拧,笑眼弯弯,“陈生,一支酒都快饮完了,叫我陪你?没诚意。” 语气里带着撩人的媚意,又带着漫步不经心的嗔怪。 陈老板哈哈一笑,“那就再多开几支黑桃A,记你业绩,好不好?” 蓝烟只是含笑看着他,没动作。 陈老板赶紧把酒保喊来,当着蓝烟的面,要了几支酒。 蓝烟这才把手包往空位一搁,她没挨着陈老板坐下,而是斜斜地倚在对面卡座柔软的靠背边缘,顺手从桌上拿起一个空杯子,两根手指捻着杯脚,递到陈老板面前,“满上啦,陈生。” 陈老板被她几个眼神撩得五迷三道,笑呵呵地给她倒酒。 蓝烟眼皮懒懒一掀,“话先说好,我杯里剩多少,你就饮多少,我不会帮你饮光的。” 陈老板被她拿捏得死死,笑道:“会玩啊。” 他伸手,想摸蓝烟大腿。 蓝烟眼波一荡,用酒杯隔开他的手,嗔一句:“陈生,你的手不听话哦。” 陈老板没恼,仰头笑起来,“先玩,我们先玩。” 蓝烟手腕一转,杯沿贴着红唇,喉颈舒展出迷人的弧度,把剩下半杯酒倒进陈老板杯里时,舌尖缓慢勾舔着上唇,那抹艳色在昏暗光线下,好生烫眼,却还是忍不住想要盯着她看。 烟雾从她指间升起,她笑着偏了头,那姿态,竟有种说不出的落寞。 单七七看呆了。 蓝烟醉醺醺地斜倚在浑浊的地带,没刻意摆出姿势,甚至有些慵懒地塌着一边腰,可那身体的曲线,从脖颈到胸口,再到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腰腹,丝丝缕缕地将女人味这种东西从骨头的缝隙里渗出来。 那是单七七第一次见到什么叫做真正的女人,不似少女的清爽,她一直媚笑,但她的笑意从未直达眼底。 她风尘,又风情。 她很浪,又很伤。 她的笑容很轻浮,她的尊严又很脆弱。 于是与各色各样的人推杯换盏的她,不正经模样调笑的她,美丽在她身上越是惊心动魄,越显残忍。 单七七睁着懵懂的眼睛,呢喃道:“妈妈,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 凌晨四点的福隆利,路灯大多熄了,钻石明珠牌匾上那微弱的霓虹光,映着门口一地烟蒂和空酒瓶。 单七七是被另一个保安赶出来的。 保安拎着她校服后领,嘴里嘟囔:“细路女学人家泡夜场,快点回家!” 单七七没走,因为蓝烟还在里面,她待在旁边的雨棚里,眼睛紧紧盯着从帘子后面走出来的人,生怕把妈妈错过。 帘子终于又动了。 先出来的是一阵浑浊的酒气,然后是蓝烟。 她几乎是跌出来的,一手扶着门框才勉强站稳。 亮片丝巾一长一短地挽在臂弯,原本精致的卷发乱了。 她醉到眼神涣散,努力聚焦看了看巷子,脚下细跟凉鞋一歪,差点摔倒。 她身后,帘子再次被掀开,陈老板跟了出来,脸上堆着油滑的笑,他醉得也不轻,伸手就去抓蓝烟的胳膊,“别这么急走嘛,我送你回去啦,这个时间好难打车的。” 他的手抓得很紧。 蓝烟身子软绵绵地使不上劲,却还是皱着眉把他的手甩开。 雨棚里的单七七冲了过来,勇敢地插进两人中间,用单薄的身体隔开陈老板还想不老实的咸猪手,仰头对着他,声音因紧张而发颤,“不用了,我等我阿妈好久了,我们自己知道回去。” 陈老板眯眼打量起突然冒出来的单七七,又看看眼神迷离的蓝烟,眼里闪过疑惑和不甘。 蓝烟被酒精浸润的意识虽迟钝,但她还是能够判断出来谁才是安全的,她本能将支撑不住的身体倚在单七七稚嫩的肩膀上,沙哑的嗓音道:“家……回家。” 单七七被她压得一沉,拼命挺直腰板,扶着蓝烟往巷口走。 “她有女了?”陈老板咕哝着脏话,晃晃悠悠地朝巷子另一头走了。 庄既红姗姗来迟。 她被妈咪叫住结上个月的酒水账,这才耽搁了,不然按往常,她该和蓝烟一起出来。 她眼睁睁看着那辆载着蓝烟和单七七的出租车扬长而去,心烦地点了支烟。 为了不知好歹黏着蓝烟的单七七,为了总把自己搞成这样的蓝烟,又或者,是那个一直以朋友身份陪在蓝烟身边的自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02 第3章 03 下了出租车,单七七扶着蓝烟,一步一顿往筒子楼里面走,楼梯角垃圾堆散发的酸腐味,让喘着粗气的单七七忍不住作呕。 她下意识把脸转向蓝烟,因为蓝烟身上是香的。 饮了一夜酒,还是很香。 到了家门口,安全了。 蓝烟一下子松懈起来,不再警惕,不再强睁一双烂醉的眼,即使没到家的这段路上,身边的人是一个孩子,是一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她也没有放松把自己交给她。 单七七腾出一只手,伸向蓝烟挎在手腕的包。 蓝烟美目一瞪,两根手指把她推开,“走开。” 单七七往后踉跄两步,撞向身后门口的红色塑料桶,先是哐啷一声,再是哗啦一声—— 洒了一地的水,迅速在卷在门口的被铺上洇开。 那片不断扩大的湿痕加深了单七七连日来的疲惫和恐惧,蓝烟对她的态度,还有糟糕的情绪,都被这桶水冲开了阀门。 她先是压抑的抽泣,很快,抽泣声变成破碎的呜咽,她拼命同手背去擦,眼泪却越擦越多,她终于控制不住,跪在地上,身子往前一伏,脸埋进湿透的被铺里,哭得撕心裂肺。 隔壁邻居没好气地推开门,“大清早,是死人了吗,哭丧呢!” 蓝烟一手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宿醉过后的头痛让她只想好好睡一觉,她视线扫过翻倒的水桶,连廊横流的水,砰一声又把门甩上的邻居,最后落在哭得一塌糊涂的单七七身上。 “真是撞鬼嘞,”蓝烟沙哑的声音里尽显不耐烦,刚才要不是实在没辙,她是万不会跟这个莫名其妙的油瓶女扯上关系的,“弄得到处都是水,还好意思在这里哭?” 单七七哭声滞了一下,因为这份责备更觉心酸,解释也不敢太大声,“妈妈,分明是你推我的。” “闭嘴。”蓝烟太阳穴的跳动更为剧烈,“一床被铺而已,晒干净不就行了,非得哭得跟天塌下来一样。” 单七七仿佛没听见,只管用力地哭。 酒醉让蓝烟心烦,单七七的哭声更让她心烦,关键是单七七挡住整扇门,她根本就进不去,“哭有什么用,整湿张被就世界末日?这个世界上,惨过你的人多的是,嫌三嫌四,怨天尤人,矫情。” 她没耐性再跟单七七耗,见单七七还不动,甚至懒得弯腰去拉她,用细跟凉鞋的尖头,踢了下单七七小腿外侧,垂下眼睫看下来,一股极致的蔑视自她眼中蔓延,“送我回来的小费已经给你,我们两清。” 单七七连忙把钱从兜里掏出来,直往蓝烟面前送,“说了,妈妈,我不要钱。” “滚开。”蓝烟说。 单七七赔着笑脸,“不滚。” “耳聋吗?” 单七七摇头。 蓝烟彻底拿她没辙,既然她挡住门,那她不进去就是了,反正除了这里,她又不是没有别处歇脚。 她给庄既红拨出去电话,“红姐……” 听到这个称呼,单七七立即和车上那张不待见她的人脸对上号。 这位红姐,本来就不喜欢她。 要是妈妈去找了她,她再跟妈妈吹几次耳旁风,妈妈岂不是更不愿意要她了。 不知谁家收音机开始唱起悲凉的曲儿,单七七看着蓝烟行远的背影,想到如果留不住妈妈,她就要成孤儿了,没有妈妈的孩子就是没根的草,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人,她一定要留住妈妈,无论用任何方式,于是她在蓝烟即将拐下楼梯时,心一横,用尽全身力气,一头撞到铁门上。 一声闷响,在天还未大亮的筒子楼里炸开。 单七七额角迅速泛起一片刺目的红,她没有失去意识,却把双眼紧闭,小小的身体蜷在地上,一动不动。 那声音最先惊动不是蓝烟,而是楼上楼下公共水槽边,正慢悠悠洗漱,遛早弯的老街坊。 “楼上有东西落下来了?”一个老头朝楼上张望。 三楼尽头一个正在给鸟笼罩布的老太眯着眼看过来,“哎呦,好似是只断了翅膀的老鹰,趴在地上。” 你一嘴我一嘴,就是没人过去关心一下。 最先发现单七七的,是买完早点回来的寡妇郑婶,她提着肠粉,正上三楼,一眼就看见倒在304门口的单七七。 郑婶吓了一跳,赶紧往这边跑了过来,看到单七七额头见红,昏迷不醒,忙朝楼上楼下大喊,“出事啦,三楼有个女仔撞晕了,流好多血,快来人帮忙!” 这一嗓子,彻底惊动死水般沉寂的一方人,杂乱的脚步声,议论声,在狭窄的天地间嗡嗡回荡。 “成日出去陪酒捞偏门,做些见不得光的事,生个女仔又不肯养,真是作孽。” 已经下到一楼的蓝烟,被来往经过她的人毫不避讳的议论声拖住脚步,她扶着楼梯扶手,堪堪支撑住虚弱不堪的身体,仰起阵痛的头,顺着嘈杂的人声望过去,304门口聚集的人和不寻常的骚动,让她心底升起不详的预感,铺天盖地而来的,还有这两天被打扰的极度烦躁。 “顶……”蓝烟脸上宿醉的慵懒被无奈取代,她转身朝楼上走去,大家纷纷给她让路。 蓝烟站在离单七七一步开外,胸口微微起伏,居高临下看着她。 邻居们七嘴八舌:“你还管不管你女啦,快进屋,将孩子关屋外,多不像话。” “情况不好的话,即刻送医院!” “是啊是啊,撞个头可大可小,不好儿戏啊。” 蓝烟只觉莫名其妙,凭空出现一个女仔,缠着她叫阿妈,如果此人真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她又岂会不管,关键是,她根本就不认识她。 突然出现,闹个人尽皆知。 是嫌她名声还不够坏吗? 蓝烟倒是不在意在外的名声好坏,她只是觉得很累,生活已经一团糟,偏偏从天而降一个大麻烦,她可以甩手不管,可当她看到单七七额角的血迹时,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一下,她拨开看热闹的人,弯下腰,不管她是不是昏迷不醒,动作算不上温柔,将她拉拽起来。 蓝烟身体很乏,脚步不稳地趔趄一下,差点没站稳。 旁边阿婆搭了把手,“我帮你。” “不用。”蓝烟拒绝,勉强将单七七弄进屋后,直接将她扔在那张尚且潮湿的沙发上。 单七七眼皮颤了颤。 她这点小计谋,骗不过蓝烟的眼。 蓝烟站在沙发边,捋了下散落的卷发,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她是想要吸烟了。 “别装了,骗鬼吃豆腐吗?”蓝烟直言不讳道。 单七七心里一惊,她自认为这段博同情的戏码演得可谓天衣无缝,只要不睁眼,至少可以在蓝烟这里过夜,到底哪里露出破绽,别说一夜,都没等到额头血迹凝固,就被蓝烟给识破。 已经成功进了屋,单七七见好就收,继续装下去,只会让妈妈更不喜欢她,更不想要她。 谁会喜欢一个爱撒谎的人。 她酝酿再酝酿,终于,失去妈妈的恐惧压过羞耻,她把眼睛睁开。 视线先是模糊,然后聚焦在蓝烟那张隐隐透出一丝讥诮的脸上。 单七七生怕一句话说错,就被蓝烟丢出屋外,嘴唇哆嗦起来,哽咽到语无伦次,“对……对不住,阿妈,我没有办法了,我真好怕,你真不想要我了。” 再一次听到那声“阿妈”,蓝烟眉心拧了下,像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沾上了,她没发火,与单七七争辩的力气早就耗尽,她走到床边的木凳坐下,点了支细长的烟,一口接一口地抽,升腾的烟雾模糊她过于精致的眉眼,让渴望一份母爱的单七七觉得更加抓不住她。 “我同你讲最后一次,”蓝烟吸了口烟,声音在烟雾里有点飘,却算得上她对单七七少有的耐心,“我没有生育过,我不是你阿妈。你阿妈,我不知是哪个,也不关我的事。” 单七七半撑起身子,胡乱抹着眼泪,“可是阿叔明明说,说我阿妈好靓,叫蓝烟,你就是蓝烟,就是我阿妈,你为什么不要我,我很乖的,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阿妈。” 蓝烟看着单七七灰败下去的脸,问:“你老豆是谁?” “单志彪。” 蓝烟恍然大悟,扯着嘴角干笑一下,“我只同他讲过几句话,饮过几次酒而已,他纯粹是我客户,我同他,清清白白,你信不信,都好,事实就是这样。” 说这话时,她眼神很认真,和夜场里轻浮的她,两模两样。 单七七看得出,她不是在撒谎,眼前的人,真不是她阿妈。 也是,她这般人,怎可能看得上单志彪。 单七七心里关于母亲的全部幻想,都在这一刻碎得干干净净,眼底无处着落的茫然,比刚才撞上门框的疼痛更甚千百倍。 “但是,”单七七声音轻得散掉了,“阿爸走了,我没有家了,没有地方可去了。” 昏昏欲睡的蓝烟强撑精气神,思考良久,说:“你在场子门口替我解围,就当我欠你的人情,你可以先在我这里住几天,两周为期,两周之后,你必须搬走。” “我能搬去哪?” 窗外天光亮起,尘埃的浮动里,蓝烟眼底的烦躁被磨钝了些,只剩深不见底的疲惫,从不知何时松开的旗袍纽扣里渗出来。 她终于起身,没有力气再去拉那印着俗气大花的窗帘,走到铺着竹席的床边,和衣倒下,细跟凉鞋一只被随意踢到墙角,另一只还半挂在脚上,她也懒得去管。 她是真的很累了。 向来自顾不暇的一个人,哪还有能力去对另一个人大发善心。 即使身后单七七的哭声很可怜,她依然把那句也许残忍的话说出口了,“你自己想办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03 第4章 04 ——自己想办法。 单七七看着蓝烟的睡颜,脑子里反复回荡这句话。 天井的光影透过铁格窗子,自蓝烟肩膀流向腰际,她实在是累坏了,很快就在这片被脂粉气腌入味的屋子里沉沉睡去。 卷发凌乱地铺散在枕头上,因为侧躺,身体曲线在紧绷的裙料下起伏分明,腰肢凹陷下去,又于胯骨耸起一道诱惑的曲线。 此刻的她,有种被掏空力气的柔软。 没有醒着的时候,让单七七那么害怕了。 单七七的视线从蓝烟身上移开,扫视屋子一周,屋子是真的小,比单七七从前的家还要小许多,东西很多却不乱不脏。 靠墙摆放一张红木漆桌子,桌上井然有序放着化妆品,后面一个打开的整理盒里,能够看到头绳和发夹。 桌底塞了两个摞起来的塑料凳和一个旧皮箱。 门口有个小衣柜,柜门上有一面镜子。 刚好照出坐在沙发上默默流泪的单七七半边身子。 非亲非故,蓝烟愿意收留她,她心中万分感激,两周就两周,到了期限,她会自己想办法。 不能白住,单七七也想为蓝烟做一点事。 头顶那台旧风扇搅动一屋沉闷的空气,单七七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回头望了一眼,她犹豫了。 钥匙,她没有,蓝烟没有给她留。 如果出去了,那在蓝烟醒之前,她就回不来了。 如果不关门,把门虚掩,这栋鱼龙混杂的筒子楼,安全问题并非杞人忧天,蓝烟正在熟睡,毫无防备。 单七七咬了咬唇,推门出去,反手将门关紧。 她先去冲凉房里把额头的血迹洗掉,撞得不严重,她心里有数,虽然还是很疼,但去医院还不至于。 她从小就被糙养,这点小痛小伤,不算什么。 走出冲凉房,她四下望望,站在无人可见的墙角,小心翼翼地从随身背着的书包内侧,掏出一个用淡绿色手帕包着的小布包。 最后一层布角掀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是一枚金镯子。 不是什么时兴的款式,就是最简单一个圆环,沉甸甸地躺在她掌心。 是过世的阿嫲留给她的。 她藏得很好,单志彪都不知道。 这么多年,日子多煎熬,她从没动过卖掉它的念头。 可是现在…… 镯子再珍贵,也变不出一顿饭,付不起下学期的学杂费。 她用那块手帕,最后一次,仔仔细细将镯子表面擦了一遍,最后,她不再犹豫,快步下楼。 穿过几条巷子,来到一条更杂乱的巷子,尽头一家门楣低矮的店门口挂了个招牌,上面印了几行红色小字——金银,钟表,首饰,高价回收。 是这里唯一一家收金铺。 单七七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门口铜铃叮当一响,一个约莫五十多岁的老板自柜台后面抬头,瞥见是个穿校服的小女孩,笑脸淡了几分。 “文具铺在百米开外。”老板语气懒洋洋的,重新架起二郎腿。 单七七走到柜台前,将小布包放在柜台上,“老板,这个能卖多少钱?” 老板把剔牙的牙签往地上一吐,慢吞吞地拿起布包,掂量一下后打开,当那抹金色映入眼帘时,他耷拉的眼皮向上抬了抬,脸上却摆出更挑剔的神色,“啧。” 单七七紧张地问:“怎么了?” 老板心里早已有数,这成色,这手感,绝不是普通货色。 但他开口却是另一番语气,“是金的,没有错,不过呢,你看——” 他用手指掐了掐,“硬度不太对,十有九成是K金,18K都未必有,肯定是掺了其它不值钱的金属啦,而且款式老土,又有刮痕,难给好价的。” 单七七急忙道:“我阿嫲留给我的,她以前说,是足金,好纯的,你再看清楚。” “你阿嫲话?”老板不屑一顾,将镯子丢在柜面,“你阿嫲是金铺师傅吗,我看金几十年,会走眼?这镯子,就一破疙瘩,不卖赶紧走人。” 他看单七七咬着嘴唇不说话,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伸出一根手指,“一千块,就当是我发善心,帮你套现应急。” “一千?”单七七不懂行,也隐约觉得古怪。 “嫌少啊?”老板故作不悦,“你出去打听下,收金有多麻烦,要登记,又怕来历不明,我冒险帮你,一千块,很多啦,你拿去外边大金铺,人家看你这年纪,报警都不一定呢。” 报警。 单七七被这两个字唬住了。 老板趁热打铁,数出一千块拍在柜台上,“呐,一千块,要出就快手签当票,不要就赶紧走,我没有时间同你耗。” 一千块对单七七来说,已经很多了。 离开这里,她也找不到别的当铺了。 远水解不了近渴,一千就一千,她当即道:“当了吧。” 老板乐了,生怕单七七反悔,动作出奇得快,唰唰填好收据,连圆珠笔一同推给单七七,“签名,按手印。” 单七七签了名,又用红泥按上手印。 老板迅速抽回其中一份收据,指了指钱,“当场数清楚,出门无悔。” 单七七抓起柜台上的钱,一张一张数。 一千块,没错。 她把钱放进手包里,用手帕包好,和那张收据一起塞进书包里,依依不舍看了那枚已经不属于她的镯子最后一眼,走了。 有了一千块的巨款打底,单七七比之前从容了一些。 她朝与来时方向相反的菜市场走去。 她打算给蓝烟做一顿饭,不至于让她睡醒就饿肚子。 这个时间,早市正热闹,讨价还价声,剁肉声,自行车铃声吵成一片。 单七七踩着地上腐烂的菜叶,目光仔细掠过每一处摊档,看到鸡蛋比上个星期涨价几毛钱,她放弃想买鸡蛋的念头,转头去买了点蔬菜和新米,然后来到一个干净的肉档。 摊主正麻利跺着一根大骨,见到单七七,她嗓门洪亮道:“七七,额头怎么搞的,同人打架啦?” 单七七不好意思地摸了摸伤处,“不是,是不小心撞的。福婶,我想买一小块瘦肉,搅碎。” “又煮粥啊?”福婶一边问,一边伸手从挂钩上取下一条新鲜猪肉,“今日肉靓,煮粥正。” “嗯。” 福婶下刀时,手一偏,切下来的那块肉比单七七平时买的分量要多上一些,上称时,秤砣高高翘起,“六块。” 这个价格,几乎半卖半送。 她了解单七七家里的情况,也是可怜她。 单七七知道福婶一直照顾她,心里感激,却不知该怎么表达,只小声说了句,“谢谢。” 福婶把搅好的肉馅递给她,从她手里接过钱,找零给她,“好啦,快回去煮饭啦。” 她朝单七七友善笑笑,扭头去招待下一位顾客。 单七七两手提着食材,转身汇入嘈杂的人流。 往回走的路上,她有心留意街道两旁的广告,贴在橱窗上的,黏在电线杆上的,粉笔写在卷闸门上的,任何挂有招工启事的地方,她都不放过。 因为她心里很清楚,两周期限很快就会过去,那两周之后呢? 一千块,就算省吃俭用,也支撑不了多久,往后要想养活自己,除了自己,她靠不了任何人。 她不怕吃苦,但年龄是问题,想要找到一份课余时间做的兼职,怕是会困难,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她决定有时间出来好好找一下。 眼下,还是给蓝烟煮一餐热气腾腾的粥更为重要,心里想着,她不禁加快步伐。 - 公用厨房比单七七想象得更为拥挤。 不到十平的空间里,挤着八个煤气灶台,油烟直呛鼻子,几位主妇正在忙碌。 单七七张望一下,试图辨认哪里是蓝烟的地盘。 每个灶台边堆放的油盐酱醋瓶上都做了标记,就连晾在窗台的抹布和挂在墙上的锅铲也各有归属,根本没有可供她使用的东西。 难道蓝烟从不在这里做饭吗? 正在煎蛋的阿婶回头看了她一眼,“阿妹,你是要煮饭吗?” 单七七点点头,问:“阿婶,我想问下,304的锅同油盐,放在哪边啊?” 阿婶跟旁边择菜的另一位年龄稍大的阿婶交换下眼神,语气有点怪,“她什么时候肯自己煮饭嘛,嫌这里污得很。” 单七七听出来她话语里的阴阳怪气。 想反驳,又没有立场,更没有胆量。 阿婶心不是真坏,她见单七七一脸无措,打开碗柜的锁,从里面拿出一个洗得很干净的双耳铝锅,递给单七七,“用我的吧,小心点用,别刮花了。” 择菜的阿婶顺手把单七七拉到身边,“那别的厨具和调料你就用我的好啦,用完记得摆返原位哦。” 单七七不停地对她们说谢谢。 “看你买了肉,要不要姜,我这里有……”说着,阿婶掰了块姜给她。 单七七就这样忙碌起来,她手脚麻利,显然不是第一次忙厨房的事。 引得另一边阿婆笑道:“厨艺不错嘛,我孙同你差不多大,煮个清水面都不会。” 单七七跟着一笑,心里却一阵酸楚。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会做这些,可是,一个人一个命,她没那么好命。 她心事重重地站在灶台前,忧虑着未来的日子,直到锅里翻滚的米花飘出香气。 可以出锅了。 单七七将煮好的粥盛到阿婆送她的两个一次性餐盒里,又把借来的厨具一一洗净擦干,还给两位阿婶。 她就站在灶台前,将那盒肉沫少一点,稀一点的粥,狼吞虎进肚子里。 然后捧着那盒满当当的,色香味俱全的粥,来到304门口。 里面静悄悄,蓝烟还在睡觉。 单七七不想吵醒蓝烟,沿着墙壁坐下来,小心将餐盒放在并拢的膝盖上,试图用体温保持那点温度。 昨夜未合眼,一直折腾到现在,困意潮水般涌来,她的头往下一点一点,最终,侧头抵住墙壁,睡着了。 时间在连廊移动的光影中缓慢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门开了。 蓝烟的视线从单七七疲惫的睡颜,移向被悉心护着的餐盒,再移回单七七撞伤的额角。 她没出声,静静站在门内的阴影里,嘴唇抿成一条若有所思的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