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里的王二娜》 第1章 第 1 章 她给我讲述了一个奇异的故事。 有人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不要死,有人在复刻你的人生! 开头的一种: “有人在复刻我的人生?!” 王安娜愣住,地铁门在哔哔声中关上,像下定决心要分手的恋人一般,义无反顾呼啸而去。 夜晚的地铁站里,人不像白天那么多了,王安娜缓缓走到不锈钢的椅子坐下。 就在两分钟前,她决定自杀。 跳进每天都坐的地铁轨道里,让那辆每日都准时到达的家伙从自己身体上碾压而过,瞬间死亡。 这念头,整整在她脑海里反复了一个月! 直到今天,她下定决心,正要选择人不多的夜晚,纵身一跃,跳进那死亡的黑暗世界里。 有人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不要死,有人在复刻你的人生!” 声音很轻,却很清晰真实。 王安娜甚至都感觉到耳边那轻微的气息,让她敏感皮肤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谁?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 不知道为何,她似乎被施了定身法一般,身体无法动弹。 直到漫长的一分钟过去! 她转过身,身边无人。不远处,几个等候地铁的人,没有人在意她。 一身湖蓝色吊带连衣裙,168的身高,略微有些丰满,但是视觉上,因为脖颈细长,显得很挺拔。总的来说,王安娜自认为长得不是美女,但也不丑,与生俱来的肤白细长脖颈儿,让她显出一些清秀婉约的感觉。除了眉头角上一道细细浅浅的疤痕,带上眼镜,被镜子腿遮挡住,倒也无妨。 只是王安娜自己心里总觉得那道疤,很醒目。 坐在不锈钢的椅子上,她将手里的布包卷起来放在大腿上,环顾四周,没发现什么异常。 幻听? 不可能,她心里清楚知道,刚才那个声音很清晰真实! 可是,人呢? 她再次认真环顾四周,离她五米左右站台边,站着一个中年男人,穿着深色上衣背着双肩包,低头看着手机。 不是男的?!那个声音,更像是一个女孩子声音吧? 王安娜心里不太肯定,因为声音太轻微,虽然很清晰真实,却好像是恍惚间一缕风掠过,还没有仔细感受,就消失无影无踪。 女孩? 楼梯下的拐角处,两个女孩在低声说笑,看样子应该是学生吧很年轻,穿着短袖背心和牛仔裤,一个扎着马尾,一个短发,都很好看。 年轻怎样打扮都好看,安娜心里想着,叹了口气。 自己已经37岁了!老了! 青春宛若昨日的云霞一般,绚烂之后,沉入黑暗。 黑暗! 她抬起头,看着地铁轨道深处,明亮消失于黑暗。 死亡,也不过是人生从明亮走入黑暗吧? 王安娜忽然流下泪来,身体微微颤抖,她害怕极了! 那个黑暗的轨道,宛若她过往的人生,如黑洞一般,散发出让她内心恐惧的气味。 闹钟响的时候,王安娜正在和王子约会于银湖边,踮起脚尖,嘴唇微微抖动着,她敏感害羞的紧张样子,似乎清晰的让梦外的自己都觉得好笑。醒来,猛然起身,小小房间里没有窗户,闹钟响的歇斯底里,被王安娜一巴掌打的不出声了。 在公共水管前洗漱完,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房间十来平米,进门入眼就是一张单人床,一个小桌子。地上放着一些书和杂物。桌子上放着昨天吃剩下的外卖和一面镜子,一个小熊台灯。王安娜从床边墙上挂着的衣服,穿好对着镜子简单收拾一下,拿起地上的布包,出门。 凌晨6:05分。 空气里泛着清冷。看地面昨晚下小雨了。从地下室出来,王安娜快步朝着地铁站走去。看着手机里时间,她知道头班已经过去,第二班应该在5分钟后到达。 每天如此,很准时。 买了鸡蛋灌饼做早餐,王安娜一边吃一边走进地铁站。6:15分,她安然坐在座位上,开始看手机里的新闻。 七年前,大学毕业后,王安娜没有选择回江南那个小城。事实上从她上高中她就下定决心自己一定要离开这出生的地方,因为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王安娜随意浏览着新闻,忽然看见一条:癌患者药物降价的消息。她随手打开,仔细看了看,然后截屏保存。 是的,五天前,她被检查出血癌。 一直单身的王安娜,独自一人在这个大都市里生活了七年。没有朋友,准确说没有那种可以交心的朋友。很多时候,她独自一人上班、下班,吃饭,回到出租屋里,看书,刷手机,睡觉。 偶尔在春天的夜晚,她会在晚饭后出来走走。那时候,她还没有住在地下室,而是住在一个老小区里的老楼房的六层,也是顶层。 某个夏日,她忽然从睡梦中醒来,怔怔地看着一地月光,起身,第一次爬到天台上,赤着脚在月光下站了一会儿之后,索性脱了衣裙,赤身**,让月光洒在肌肤上。 整个城市安静入眠,少数几个亮着灯的窗户,默然注视着她。 如果一个人习惯了孤独,只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孤独是她最后可以依靠的东西。往后,再无可以退靠的东西。 王安娜交过男朋友,是在大学里。 考上大学后,她似乎有些不像从前那样自卑敏感,但这只是表面的一层伪装。 自欺欺人而已。 直到和李彬彬认识,王安娜忽然发现,无论自己伪装的怎样开朗、阳光,那种与生俱来的自卑和敏感,一直像是影子一样伴随着自己。 李彬彬是“著名校草”。出身高干家庭,人高马大,篮球足球田径啥的都能引人注目,还是学校戏剧团的男1号,无数女生的白马王子。 就这么个瞩目的家伙,不知道为啥,会喜欢上王安娜! 意外事件总是会成为焦点。 在大学第二年,王安娜成为校园里无数女生和男生的焦点。因为李彬彬。 想起这些,王安娜看着手机里一张自己在大学的照片,心里忽然觉得自己人生的至暗时刻,也许就是从遇见那个男人开始的吧! 地铁上人渐渐多了起来,王安娜索性将手机放进布包,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神秘声音:有人在复刻你的人生! 什么意思?复刻我的人生? 我的人生有什么好复刻的? 我这悲惨无聊倒霉到家的人生! 王安娜摇摇头,忽然耳边传来一阵怒喝:你干嘛!耍流氓! 睁开眼,一个穿白色棉质裙的女子,正在大声呵斥一个男人。地铁车厢里,忽然安静下来,人们瞧着热闹。“谁耍流氓?!”男人扶了下黑框眼镜,声音平静。“你有病吧?” “你才有病!臭流氓!你刚才碰我屁股干嘛?!”女人声音透着愤怒和一点歇斯底里。 男人显然不想和这个女子纠缠,转身就要走开,“谁碰你?!就你长这样?有毛病吧?!” 女人伸出手要拽男人的衣领,却不知道为何身体忽然失去平衡,整个人反而顺势歪倒在男人身上。“卧槽!你干嘛?碰瓷啊?” 男人一边侧身闪躲,一边惊讶瞪着女人。 地铁在低沉刺耳的声音中,停靠下来。门开,拥上来一群人。 女人身子站直,脸上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嘴里低声说着话,转身正要和男人继续理论,却发现男人早已乘机下车。 “臭流氓!”女人恶狠狠骂着解气,眼神却转过来看着王安娜。 王安娜低下头,假装继续看手机。 女人却忽然走到她身边,俯下身子,对着她说:“你是二娜吧?” 王安娜抬起头,一脸愕然。 第2章 第 2 章 “我是一个杀手。 我还从没有杀过人。 所以,我其实是一个生手。” “第一次见习,是在地铁里。 是的,做杀手当然要有见习,就和大学毕业前要先去找一个单位上班实习一样。 不然,就不算真的入行。” “地铁3号线上,从这座巨大城市的东部平原横穿整个城市,直到西部的山区。我坐在17号车厢的连接处,车厢快速行驶中,有些摇晃。” “我看着对面那个人,中年男人,相貌普通到没有人会在意他。穿着深灰色夹克衫,看上去面料应该是化纤的不怎么高级,洗的很干净但有些褶皱痕迹。男人头顶略秃,一双眼睛已经被生活折磨的充满浑浊,脸上晦暗皮肤透出浓郁缺乏正常睡眠的疲倦,那是一种对活着深感无力的疲倦。站在男人左侧隔着两米多远距离,一位穿着紫色上身灰色下身连衣裙的女人,带着一副宽边深色墨镜,脸上扑着白色粉,让脸和脖子呈现出各自为政的局面。女人身子随着车厢晃动轻微摇摆着,丝绸质地的裙子也招蜂引蝶摇曳生姿起来。” “我要杀了他!” 谁?我紧张,声音不自觉提高。 女孩扭头看了一眼那个中年男人,转过头看着我:不是他。 她声音依旧轻微的像是猫走过玻璃表面。 我疑惑,同时有些不知所措。 我要杀我前男友。女孩脸上浮现笑容,像是一朵蔷薇盛开在眉眼间。 前男友?我有些惊讶!因为爱情? 不是。她斩钉截铁,不是爱情,爱情早已经死亡。 在我们分手后第三个小时,爱情死亡。她看着我,眼神里闪烁着一些喜悦,像是雨后随意飞翔的雨燕,轻盈掠过干净天空。 那天也是在地铁上,我开始去完成成为杀手的第一次刺杀。雨燕从天空掠过,转移到地铁门。 地铁在撕心裂肺喘息中停下来,门开,涌上来一群人。 都是面无表情却内心充满紧张,眼神像是荒野上寻找食物的饿狗,在那些坐满人的座位上漫游,然后逐渐失去气力,随便找个地方瘫软。 我看见他,搂着一个女人。她眼神炙热,看着一个方向。 我随着她眼神看去,一个身材性感穿着更性感的女人,像是闯入狗窝里的白羊,惹人注目格格不入。 杀死了吗?我惊讶,嘴里跑出来这句话。 她笑了一下,那朵蔷薇被掐了,跌落在泥土中。 “你会为一份已经死亡的爱情去殉葬吗?” 我愣住,然后看见那朵跌落尘土的蔷薇,花瓣散开,花蕊中滑落一滴泪。 地铁里,总是会有很多奇怪的人,然后就会有奇怪的事发生。 我每天都会坐地铁,穿行在这座巨大的城市地下,在轰鸣声中,喘息声中,撕心裂肺声中,看着人们进进出出。 像是坐在一个快速移动的封闭舞台中,看一幕一幕起,一幕一幕落。 生活如戏,人人皆在戏中。 直到遇到她,我才发觉以往所有我在地铁里遇到的那些奇怪的人,看见的那些奇怪的事,都是晒干蒸发失去全部水份的橘子,干瘪生涩。 她叫王二娜。一双一单的眼睛。笑起来就好像一朵蔷薇开在眉眼间。 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最后一班地铁里。 在第17节车厢。她从哪一站上来我没注意,我当时正在看手机里一条短信:你去死吧! 然后我忽然感觉一个人坐在我身边,我抬眼看,一个穿着黑色短袖蓝色牛仔裤的女孩,我注意到她脚上穿着一双很常见的牌子的运动鞋,右脚鞋带开了。 我是一个杀手。 我还从没有杀过人。 她转过头,齐肩的头发很柔软,在空气里飘扬了一下。 所以,我其实是一个生手。 她笑了,一朵蔷薇开在眉眼间。 在遇到王二娜之前的四个小时,我其实不在地铁里。 我在一间咖啡馆里。 我在等菲菲。 菲菲是我的前女友,唐菲。 一个身材高挑,双腿笔直长而有力,喜欢穿高跟鞋的营销总监。 这是我被介绍的第三个女友。 也是我处的关系还算良好的女友,直到我发现她手机里和别的男人幽会的照片,良好了三个月的时间,就□□脆利索的切断。 如同切掉黄瓜一般干脆利索。 或者一根腐烂发黑的香蕉? 之所以我总想切断这类物体,其实是我内心潜意识里,对那个男人的某种愤怒和仇恨。 我承认,我差点失去理智,或者我在一段短暂时间里,暂时失去了理智。当她坐在我对面,优雅放下手包,然后手向后理了理紧紧包裹在臀部的灰蓝色裙子,正要开口说话那一瞬间,我端起面前滚烫的热美式,整个泼在她精致妆容的脸上。 然后就是短促惊叫和长短不一的哀鸣。 她嘴里愤怒谩骂,整个身体绷的直直的,和在那个男人身子下一样,长且直的腿开始略为弯曲,小腿曲线完美的展现出来,然后转过身,手快速从包里掏出纸,一边惊怒骂着,一边整个身体快速移动,像受伤逃逸的小动物。 我坐在原地,内心充满快感。 仇恨为何会在一瞬间消失?!我暗自惊讶,自己怎么像个女人一样,举杯泼人呢?笑容在我脸上像干了的水泥,变得僵硬。我忽然觉得自己很,瞧不起自己! 不够爷们! 我站起身,不顾周围看客们的眼神,快步朝她走去。 菲菲,对不起,我不是,我愣住,尚未出口的话消失在空气里,准确说,我看见了一个男人,就是在菲菲身上做运动的那个男人,身材健硕,肌肉发达,浑身溢出雄性荷尔蒙。男人搂着菲菲,一脸愤怒看着我。我清晰看见他左手握拳,那拳头比我脸还大! 我转过身,快步朝吧台走去。 身后传来一声怒喝:你站住! 狗日的,才站住!我走到吧台,对着满脸惊讶服务员说:给我再来一个大杯热美式!我转过身,看着远处那对狗男女,扭过头对着还在发愣的服务员大喝一声:快! 似乎被我气势震住,也似乎是菲菲说了什么,那个壮男低下头,哄着受伤的菲菲,然后搂着她,慢慢转身,走出了咖啡厅。 我转过身,看着服务员,第二杯不是打八折吗? 其实我心里知道,菲菲来找我,就是要撕破脸,跟我干脆利索斩断情丝。 我觉得情丝这东西,自打我知道男女之间的事之后,从来都是我挥刀,轮不着对方来。所以我提前下了地铁,钻出地铁之后就骑了一辆共享单车快速来到一间咖啡厅。我就想先到做好准备,然后以迅雷不需拔刀直接泼一杯咖啡之式,断了我和菲菲之间维系了三个月的情丝。 我做到了。宛若泼----咖啡的----妇人。 那杯咖啡,虽然是热的,但是温度不会对菲菲精致化妆的脸蛋造成什么不可逆的伤害。烫一下而已,比起脸皮下那些曾经被她皮开肉削的整容过程,轻微的还不如蚊子叮一下。 只是出乎她意料之外吧,对她是惊吓,对我就是一个蓄谋了半小时的惊喜。 惊喜还在于,那个男人居然跟她一起来了,看样子,应该是两人商量好的。 人就是这么无底线,一旦陷入**之中,就忘乎所以,智商归零。 好在我在线。于是我端着大杯美式咖啡,走出这家叫一间的咖啡厅,在夜色中,又钻进了地铁里。 你会为一份已经死亡的爱情去殉葬吗? 我不会。我只会为了第二杯咖啡争取打八折。 我看着王二娜,眼神有些呆滞,这种呆滞,经常出现于我不想回答或者不能回答时刻。她倒也不在乎,她总是随时处于一种满不在乎状态,也许不是状态,是自然流出的气质。侧脸看着很清秀,但是正面的五官,仔细看都很精致。尤其是一单一双的眼睛,不凑近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这倒不是说我凑近了,而是我具有一种很强烈的对于细节的观察动力。 我不会。她眉眼弯弯,小腿随意抬了几下,身体微微扭动,然后我看见了她腰间的那把枪。 是一把枪! 我确定自己没有眼花,怎么可能?有人带一把枪坐在地铁里?!我拼命压住自己想要跳起来的冲动,双手按在座位上,屁股略微抬了抬,朝外移动了一点。 你知道的,我只是想杀死他。但是第一次刺杀我失败了。她似乎没有发现我的惊讶(惊恐) 表情像是在说和自己无关的一件事。 我失手了。她轻笑了一下。我快速观察周围,才发现整个车厢里,算上我和她,只有四个人。那个中年男人头低垂着似乎在打盹。那个闯入狗窝的白羊,正靠在门边,身体呈现出一种性感的扭曲。我眼神掠过的时候,感觉那个女人的腰肢似乎朝我笑了一下。嘲笑。我忽然发现,之前那个摇曳生姿的女人呢?下车了? 下车了?她忽然说。我回过神,一时间没有分辨出她是问了一句还是陈述了一句。我茫然不知该做如何反应,索性点点头。 她露出失望表情,好吧,那就只能这样了。说着,她伸手从屁股后面掏出枪,冲我开了一枪! 第3章 第 3 章 曾经我想做个隐士。 远离人群,远离现在社会,远离复杂人心,远离地铁,远离外卖。 其实我真正想远离的是最后一个,外卖。 之所以有这个念头,是因为我独自一人,住在15楼的一个三室一厅的100多平房间里。地铁每天准时从东边欢快叫唤着,像是欢快跑向户外的拉布拉多。我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拉布拉多每天准时跑过来,过会儿又欢快的跑过去。以至于我产生一种错觉,如果我坐在地铁里,是不是也会像拉布拉多一样欢快? 欢快的人生。 或者狗生? 面对地铁里的王二娜掏出枪,对我开枪的一瞬间,我脑海里出现的就是这句话。 或者狗生? 小时候我常想养个猫或者狗。其实也不知道为何总要这样想,因为我并不善于养动物,甚至包括一些植物。总之,我曾经养过花,养过蝌蚪,养过狗鱼,养过蜗牛,养过小鸡,养过麻雀,养过鸽子,甚至养过两只兔子。 但是都死了。 除了鸽子被我妈以耽误我学习名义实际是嫌阳台上鸽子窝臭不可闻而给我卖掉了,那两只兔子被我和我姐送到农场的表姐家里,后来居然繁衍生息出数十只大家族,其他的都死于我手。 有被忘了浇水干死了,有被换水不小心掉到马桶里了,有被院子里伙伴打闹一脚踩稀烂了,还有跟在我身后被我随手关门给夹断气了,最奇怪的是有一只麻雀趁我不在家,居然自己跳进水盆里淹死了! 贪念杀生!我这血淋淋的双手,造了不少孽。长大后我就一心断了养任何东西念,并且开始尝试吃素。偶尔我会去山里寺庙,在鱼木鼓声中,敛眉合十,跪拜叩头。我想偿还我曾经造的杀孽。 后来我开始闭门不出。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我实在不想出门工作。这源于某一日我读到一句诗:湖水无忧风皱面,青山不老雪白头。 忽然就明白一件事,关于每日准时跑来跑去的拉布拉多地铁,它其实并不快乐。 正如每日准时上班下班的我,内心其实并不快乐。 我感受到这不快乐之后,就忽然开始想到那些在我美好童年时光里,被我杀死的那些生命,我就觉得内心不仅不快乐,还开始充满一种焦虑。 对于我曾经造成的杀孽,我该如何才能弥补?也许已经无法弥补,那么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让我去摆脱这种内心的后悔? 后悔,这种情绪,一旦产生,就好像覆盖在皮肤上的粘液,让你浑身难受,无法入眠。于是我开始失眠。晚上我会躺在床上,精神抖擞看着屋子里,一夜一夜过去以后,我忽然发现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在屋子里,我独居的屋子里,还有很多其他东西。 比如,一只小强,总会从厨房的门缝中,探出它那棱形脑袋,然后机敏穿过客厅地板,沿着墙下踢脚线,迅速跑到另外一个卧室里去。有一次它急匆匆地直接从地板中间跑过,像是快要迟到来不及打卡。 还有一道微弱的光线,每次都会在夜半时分,从窗帘外悄悄溜进来。然后也不走远,探头探脑朝我张望着,居然还敢和我对视一会儿,然后又悄悄躲到窗户背后。 有一次我甚至听到一个杯子的叹息,像是最后一滴水被蒸发,杯子的叹息声充满疲倦。 偶尔,我也会听到窗外那些总想进来的声音,嚷嚷几声后,迅速消失。 我不做梦,这让我很苦恼。我原本以为我失眠是因为我不做梦,后来我才发现我不做梦是因为我失眠。为了强制我睡觉,我在京东上买了褪黑素。这是菲菲建议我买的,那是她和相亲的第二天,她趴在我胸脯上,惊讶我的两个黑眼圈。你怎么眼圈这么黑?像大熊猫一样!她的柔软丰满的□□压在我平滑的胸脯上,我能感觉到她平稳心跳。我没回答她的问题,因为我正在聚集所有精神想要再来一次。 我想要再来,我还没说完,她转过身,整个人像是皮筋一般从床上弹起,然后漫不经心拿起手机,走到窗前。 我躺在那里,从后面看着她的身体,被窗外灯光映衬着,曲线流畅,皮肤泛着洁白的微光。像一个奶瓶。我脑子忽然出现这句话。 然后我听见她低声说了一句,讨厌。 猛然我就想每天欢快跑来的拉布拉多了。 那一晚之后,菲菲很少联系我。偶尔我们会打个电话,不咸不淡。她总会问同样问题,叫外卖了吗? 每次我都回答,叫外卖了。 其实我非常讨厌叫外卖。尤其是每次满怀信心和渴望的搜寻好半天,看完好评看差评,综合分析比较之后,确定下单,经过焦急等待几次想要催但却终究还是没有催之后,听到门响,开门,对外卖小哥礼貌说一声谢谢之后接过那个期盼许久的外卖,怀着激动心,用颤抖的手打开,一个一个拆开塑料包装,小心翼翼以免汤汁洒出来(有时候打开汤汁已经一副摆烂的样子就算了!)。 吃一口,呸!吐出来! 生活顿时面目可憎起来。 说实话,现在的生活,让我感到快乐的东西越来越少! 这就是为何我会决定走出15层楼的三室一厅,钻进那个每天都准时欢快地跑来跑去的地铁里。 我想感受到它的欢快。 我以为我可以的。 隐士入红尘,烦恼即菩提。 第4章 第 4 章 杀手王二娜似乎要站起身,她朝我开了一枪之后整个人就好像放松下来。 你就是我的前男友。她笑着轻声在我耳边细语。 我?我惊讶,惊讶于我没有任何感觉。 我没有感觉到有金属的子弹穿过我的□□或者骨头,从而在高速穿击产生的烧灼感和疼痛感。甚至没有感觉到有任何东西撞击到我。 毫无感觉! 这让我脑子里瞬间掠过一道歌词:我的病就是没有感觉!呃,我有点尴尬看着坐在我对面的那个王二娜,一脸神秘笑容似乎贴在脸上的面膜,湿漉漉透着一丝凉气。凉气穿过我的门牙从狭小缝隙之间发出一声凄惨叹息,宛若古筝被剧烈拨动。快让我在这雪地上撒点野!我装作茫然的样子,你怎么坐在对面去了? 有时候问问题只不过是为了掩饰一种仓皇的尴尬。比如我在客户面前会经常问一个严肃问题:这么修改是不是会显得更有品味?常常这个问题会让客户脸上快速闪现过一系列表情,所有隐藏的心思都裸露出来,没脸见人。 王二娜没搭理我,甚至都没意识到我如此明显的尴尬。她转过头,看着地铁门开,上来一些人,其中有一个女孩子,长发飘飘,皮肤雪白。淡蓝色裙子上印着一朵巨大的玫瑰花,女孩就像是一朵玫瑰。好看吗?王二娜问一个问题。 我知道她肯定是问我的,但是我不会轻易回答。和菲菲在一起的短暂时光,我至少明白一件事就是当一个女孩子问你好看吗这个问题时,那只意味着一件事:危险即将来临。 我抿住嘴,继续装傻。 啪!一巴掌拍在我脑袋上! 震惊!无比震惊!我猛然站起身,瞪着眼看着王二娜。那朵玫瑰走过来,伸出雪白的手摸了摸我的脑袋,打疼了吧?小乖乖! 我轰然倒地,失去知觉前一秒,我内心发出撕裂的喊叫:王二娜你个疯子! 等我醒来时候,房间里依然黑暗。拉布拉多欢快的声音从地下传来。呼吸之间,有一股肉香进入我的肠胃。 我饿了。 我转过头,看见厨房里一个婀娜身影。菲菲?我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我口干舌燥,努力想起身,同时脑子里想搞清楚发生事情。当我坐起来才发现我居然躺在地上的瑜伽垫上。旁边茶几上我常用的茶杯里,依旧满满一杯茶,我端起来一饮而尽,凉茶顺着喉咙快速跑到肠胃里,清凉安慰烦躁的肠胃,清香从喉间弥漫出来,唇齿芬芳。 头依然有些发晕且疼。那一巴掌?我猛然想起,之前在地铁上,我被王二娜打了一巴掌,然后我似乎见到了菲菲——我的前女友。 然后我站起身,准备去厨房看看。 手机响了,一道轻浮的光从我背后射进来,歪倒在我面前的沙发上。手机躺在沙发上,发出发情般的叫声。我拿过来,看见手机上的那个熟悉的名字。内心忽然有些惊讶:菲菲?难道厨房里不是她?那会是谁? 青山绿水间,常常会有隐士出没。大隐隐于市。我作为一个写字为生的人,其实一直都想去山里。可惜,这座城市的山,都离市中心很遥远,遥远到即使开最快的车,也需要3-4个小时。我不想浪费时间,因为生命最有价值的东西不就是时间嘛。我曾经对一个比我年轻很多的人说过这样一句话:你这辈子所拥有的最宝贵的东西,就是属于你的时间。说完这句话不久之后,那个比我年轻的年轻人辞去了工作,然后一个人去了西藏。 我经常会在她朋友圈里看她发的那些雪山湖泊那些一望无际的荒野那些自由自在的动物们。 我很羡慕她! 思绪万千是因为我内心虽然充满疑惑,不知道此刻在厨房里的那个人是谁的同时,我打开手机却没有接菲菲的电话,而是被微信那个红点吸引,我知道我微信里只有一个人更新之后会出现这个红点,通知我她更新了。 那个游荡在雪域高原的比我年轻的年轻人。 我打开微信,果然她有了更新。 我正要收敛思绪去看看更新,菲菲的电话挂了。我想了想,不打算打回去。因为此刻更吸引我的不是当下,而是距离遥远的千里之外。我看着朋友圈里年轻人发的图片,一座宛若箭尖直插蓝天的雪山在她身后发出骄傲的光芒,一片比天还蓝的湖水,一个穿着户外冲锋衣带着大墨镜的年轻人,背对着我,张开双臂,仰着头,比那座箭尖一般的雪山还要骄傲的样子! 年轻真好! 我内心忽然由衷感叹。这并不意味着我承认自己老了。其实当我说出那句最宝贵的是时间的时候,我内心知道我所有的时间,都已经被设定好。每个人这一生的时间,其实都被设定好。我们不能抱怨自己的无能,也不能因此表现的很愤怒。因为生命赋予的每一个人的价值,都在时间上体现出一种绝对的不公平! 不公平!我差点喊出来! 生命从来就没有公平可言! 然后厨房门开了,王二娜走出来,手里端着一个很大的不锈钢盆。 一盆炖牛肉。 我饿了。 从千里之外的雪域高原,瞬间回到饥肠辘辘的房间里。身体就是如此这般诚实而残忍。我看着小心翼翼的王二娜,一时间想不出来为何她会在我的房间里。 这是我家,王二娜盯着那盆牛肉,似乎在对冒着热气的牛肉们说话。你是第一个来我家的人。 我环顾四周,看着那些熟悉且凌乱有序的家具摆设,一时间有些恍惚。难道这不是我自己的房间嘛?耳边从东边欢快跑来的地铁发出轰隆隆的声音,似乎在回答我的疑惑。 这是你家?我望着小心翼翼将一盆炖牛肉放在茶几上的王二娜。这什么时候成了你家了?! 别说话,就你问题多!先喝点牛肉汤再吃肉!王二娜说话的语气像是我妈! 你到底是谁?我不依不饶,坐在瑜伽垫上一副耍赖皮样子。王二娜看了我一眼。我注意她那双弯弯的大眼睛里有一些戏谑的笑,我是一个隐士。她说完,自己先笑得一脸灿烂。 一道光,温柔地从窗外跑进来,轻轻落在她身上。 我愣住了。 隐士?! 我知道我不是在梦里,只是我似乎处于一种无法完全清醒状态。好像醒着知道自己在做梦但是不知道自己做的梦是不是真实状态。遇事不决量子力学。我决定先不去费神费脑,我双手撑住身体,挪到茶几边,拿起勺子喝了一口牛肉汤。 喉咙里完全被牛肉的浓香覆盖,肠胃贪婪如魔,瞬间我从千头万绪进到一念无明。 烦恼即菩提。没有什么比饿了时候来一碗牛肉汤能让人顿悟:身体的需求,不过是精神饥渴的另一种表现。身体从来都很诚实,虚伪的是思想。 王二娜看着我,脸上笑着,双膝跪坐在我身边,伸手夹起一块牛肉,轻轻吹了几口气,递到我嘴边。我张开嘴,一块温柔的牛肉进入我的口腔里,裹着浓郁的香气,牙齿和舌头在触碰的时候,发出一声声叹息。 太好吃了!我满脸陶醉。彻悟之后的无明,就好像拈花微笑,神秘直达灵魂深处。我在地铁上遇见你,可能就是一种机缘。王二娜忽然轻声说。毕竟我做隐士做了很多年之后,心动忽然如幡。她跪坐我身边,喃喃自语一般。 你不是一个杀手吗?我嘴里陶醉的叹息着咽下一块牛肉。 我是一个隐士。认真的声音,透着一丝轻微的无奈。 隐士?我不去想这一系列奇怪的事,因为当下我完全被肠胃的入魔所控制。地铁上那个我不是我。她忽然低下头,似乎有些无奈。我其实也不是我。 真我其实在虚空之处。 她抬起头,看着我。 我正低头喝一大口牛肉汤,无比贪婪根本没注意到她看着我的双眼,含满晶莹的泪水! 第5章 第 5 章 之前,我还在一家大公司上班。所谓大公司不过也就是人多钱多,当然官多事更多。从大学毕业之后削尖脑袋进入的企业,不过是找个地方出卖生命的时间。能否卖个好价钱这要看一个人被估价的标准是什么。这些标准很久以前是被隐藏的,后来开始逐渐公开,到现在已经充斥在各个媒介平台,街头巷尾,酒店菜摊。人人都知道,自己能被卖多少钱,和那些标准有关系。 我年轻的时候,这些标准正处于一种暧昧状态。 就是小圈子里都知道了,但还没有完全公开化。或者说,某些特定人知道了,然后以为其他人都还不知道,但是其他人其实也都猜到个**不离十。 所以我年轻的时候,是一种小道消息满天飞的氛围。 那个时候,社会上到处都是各种小道消息。官方常常会先不吭声,然后盖不住了就出来义正严辞的辟谣一番,但是很快,就被打脸。小道消息变成新闻在电视里播出。 现实如此荒谬。生活却真实无比。 进到那家公司之后,我原本以为自己会按部就班,一直干到恋爱结婚,娶妻生子,然后逐渐老去,最后退休,养花弄草。 但实际是不到半年我就被开除了。 是的,六个月,还没结束试用期,我就被开除了。不是被辞退也不是终止试用,是那种全公司通报,然后立刻收拾东西滚蛋的结局。 很狼狈。但是我很解气。 因为被开除的原因,是我揭露一件事情。 事情并不复杂,在每一个公司都每日上演。那就是每一个公司里都有四种兽:狗、狼、小白兔和老虎。我刚入职,其实并不知道这些门道,这也是在一次开会上,当我第一次亲耳听到老板嘴里说出这四种兽的时候,惊讶的我差点没掩饰住我想要扩张的嘴! 老板微微歪斜着坐在高背转椅,同样微微倾斜的脑袋,眼睛里带着一丝复杂的寒冷笑意,“一家公司里,要有四种人!” 停顿。 会议室里安静像是无人。 略为低沉故作情绪的声音从长长会议桌的尽头传来:“一种叫狗,什么狗?看门狗!” 我注意到坐在老板旁边的那个面容丑苦的中年男人眼神里掠过一丝煞气。 他是公司的董事长,名义上的二把手,实际上人们都知道,他不过是一个摆设。 一个摆设,就好像那只放在店门口的招财猫,或是灯光下表演的木偶人。 只是我知道,木偶人也有“心”。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木偶人也有“心”,只是大家假装不知道,假装自己没发现。 木偶的眼神里,煞气一闪而逝,面容更加愁苦,头微微低下,下巴几乎挨到胸口。我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去你妈的看门狗!老子早晚要搞死你和这家公司! 我惊讶,抬眼看着老板和他身边人。 老板注意到两眼圆睁的我,似乎对于我这副表情展现出来的,理解成为一种认真,甚至有可能他以为我怒目圆睁的样子,是对他气势的崇拜! 你们靠谁?离开这家公司,离开了平台,你们自己想想自己是谁?!老板继续慷慨激昂。 “你就是一条老狗!狡猾无耻!运气好而已,终有一天会完蛋!”那个声音恶狠狠。 我不知道为何自己忽然能够听到他们的内心,但是我在那一刻忽然意识到一个事情:这家公司不是我应该待的地方! 至少不是长久之选! 社畜!王二娜看着我笑,清晰的输出这两个字。 我白了一眼她,你知道什么,每天坐在地铁里的难道不都是社畜?! 王二娜转过头,眉眼间荡漾着一些笑意,那种总是让我着迷的笑意,映衬着她弯弯眉眼非常美,令我着迷不已。 我在某种时刻,会非常迷恋某种光线下的景象。比如雨后蓝天上被风轻轻撕扯开的云,或者清晨轻轻覆盖在城市半空的雾,雾里那些尚未熄灭的路灯。 还有王二娜在房间洒落的光线里,微微向上斜着的脸庞轮廓。 社畜这个字眼,不知道谁发明的,但是很好很真实表达了对于大多数打工人的状态。每当我坐在地铁里,在清晨的阳光里朝着那个目的地奔去的时候,我都会环顾四周,看着周围那一张张脸孔,心里默念着这个词。 自从在地铁里认识了她,被她用“手枪”开了一枪,我就产生了很多恍惚的如梦似幻的景象。不知道这一点是我自己的幻觉,还是真实发生的景象。但是那种气味和景象,总是非常清晰展现在我梦境里。王二娜站在沙发上,墨绿色条绒沙发上,她**双足,雪白如玉,她张开双臂,迎着阳光,她背对着我,一身暗绿色的衣裙,在光线里随风轻轻摆动。 我不是社畜!我忽然说,我辞职了! 你是被开除了! 呃,不要这样说好吧,我先主动提出的! 就是被开除了!她转过头,看着我笑,然后忽然眼神里带出一丝困惑: 你在开会时,真的能够听到他们心里的声音? 真的。我认真起来,不自觉坐直身体。我当时真的听到了。 那现在还能听到吗? 现在?我有些迟疑,现在听不到。 她从沙发上旋转身子,像一条墨绿的蛇,盘坐在墨绿色的窝里。你知道吗?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我当时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声音里透着一些茫然。当时我好像,她抬起头,眼神变得遥远,当时不是我,是另外一个人。 我知道。我放松身体,瘫软在床边。我有时候也觉得不是我。 那会是谁?她眼神盯着我。 不知道,我有些想躲避但是无法躲开。 其实很多时候,我觉得王二娜的眼睛很好看。 看门狗!她忽然轻声说。他们都是看门狗。 谁? 那个人,我的前男友。 我不知道为何我们的谈话会忽然转向。王二娜似乎很少聊起她之前的事。自从我们在一起之后(其实我们尚未真的在一起,只是偶尔会出现在一起谈话。) 前男友?我忽然想起身,去到一杯水,或者咖啡。我的房间里有一台咖啡机,我记得。到那时我环顾了一下没发现。只有在门厅旁边的台面上,有一个饮水机。 看门狗!她嘟囔了一句,似乎有些沮丧。狗!一条无聊且乏味的看门狗。你知道吗,某些时刻,我总是会感觉自己会杀了他!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在阳光里晶莹透剔。手指细长有力,好像真的是一个杀手。 你喝水吗?我迟疑,刚要站起身,却忽然听到一个声音,敲门声。 谁来了? 我弯曲身体,双眼疑惑看着她。 她闭上眼,头靠在沙发上,像是被拔掉电源的机器人,悄无声息。 第6章 第 6 章 事实上从一开始,我就不知道为何要和昭昭一起喝咖啡。 从地铁里遇见王二娜之后,我发现我的生活明显乱了套。以前那种按部就班排列整齐的日子一去不复返。我总会在虚幻和真实之间来回穿梭,现实与虚镜中,梦幻泡影如露如电的。 昭昭说起的这个田耕天,是我们在大一时候的一位老师。但是后来王二娜和我说我们记忆出错了,田耕天其实是我在高中时候的语文老师。昭昭也不是我在大学里的初恋,她只不过我在大学里学跳舞时候一个偶然出现过的舞伴。 我彻底混乱了! 我还在大学里学过跳舞?!我惊讶得看着一脸坏笑的王二娜。 对啊,你不记得了?!她满脸惊讶。 不记得了,我有些迟疑。 那会儿你不是特别热衷于去学校周末舞会跳舞嘛。她端着那个墨绿色的水杯,身子随意斜靠在那张老榆木的写字台边上,一只手还仔细在桌子上的纸堆里摩挲着。 背景是一首钢琴曲,赵海洋的《微风》。那是我平时在深夜里写作时候戴着耳机听的曲子。悲凉自胸中涌出,我差点岔气。眼泪汪汪的我,看着王二娜。你就说吧,你还知道我什么,怎么好像我的记忆被你偷走了一样,我感觉我被深深伤害了。我语调有些哽咽。 哈哈,她仰头一笑,潇洒将墨绿水杯放在老榆木桌子上,手随意拿起一张写满字的稿纸。 你听听啊。她清脆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雨中的我站在空旷山顶上,迎着风雨,无声张开双臂。 那一刻我不知道,我是想要飞起,还是坠落。 灵魂飘摇,身沉如铁。 自由若风雨,猛烈地想要冲破那颗年少的心。 心里落入一滴泪。 清澈透明的时光里, 爱成烟云过眼,晴朗如月出天山。” 声音停顿,转而变得低吟。 “少年时代的纵马驰骋, 多希望有心爱的人在身边, 可是日升月落却总是孤身千野。 暮霭沉沉楚天阔。 只有在山顶迎着风雨无声呐喊, 却不知道自由本就是一生所求不得。 或如枷锁,自戴镣铐。 梅子落地,青桃挂枝。 执子落盘,终还是悔。 一生有多少回想着重来, 就会有多少回暗自落泪。” 她看了一眼我,我有些脸红。 你干嘛读这些,都是随便写的。我讪讪。 挺好的啊,我喜欢读。不过,我好奇,你真不记得了?那时的我。她忽然低下声来,有些黯然。 你?我愣住,你不是才出现的吗?! 田耕天,是你的高中语文老师啊,你忘了也没关系。你写的这篇文,他曾在给我们读过。她转过身,轻轻将那张稿纸珍惜放在原处。 我还是有些迟疑,我不知道此刻的场景是否真实,虽然有一些隐约的痛清晰划过我的胸口。 田耕天,站在门外,看着我。请问,王二娜在这里吗? 事情总会出人意料,当你希望它这么发生时候,会出现一个意外转折。 意外,就是不在你内心预判和准备的范围内。每次面对意外,我都会产生一种恨意!是的,就是那种失手打空造成的身体离心力,整个人从上到下都想要飞出去。 田耕天站在门口,眼神惊异。 不在!我恨声。 一只手伸到我眼前,一张金色卡纸,我的名片还请你,转交给她。他说,请她方便时联系我。谢谢。 你谁啊?!我刚要转身,忽然想起什么,伸手夺过名片,仔细看看,上面写三个字:水楚地。 水楚地?不是田耕天嘛?! 和我玩什么谐音梗?!我去。 我随手扔了名片,转身关上门,踢踏着拖鞋,嘴里骂骂咧咧走到卧室。卧室里电脑开着,屏幕闪亮,桌面壁纸上剑持丽子穿着红色西装看着我。剑持律师,你怎么看?我一边歪倒在床上,一边自言自语。 从星巴克出来之后,昭昭打了一辆滴滴走了。我站在初秋阳光里,感受着内心里持续输出的凉意。田耕天这种名字,也就语文老师能想出来吧!管他呢!王二娜显然不知道我的过去,但是她准确说出了这个信息,这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昭昭离开后的时间里,我一直走在初秋阳光里,耳边是那首烂大街的民谣歌曲。我也跟着哼了几句,然后鄙视自己。 田耕天找上门来,结果给我一张写着水楚地的名字,耕天锄地?谐音梗?真无聊!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回忆起那天水楚地离开后我躺在床上的思绪。 因为那天开始,我忽然有了一种想法,我想写个东西。 关于我想写的那个东西,就是现在看到的这些文字。 你可以称之为小说,也可以张嘴就骂什么玩意!但总之,这就是我那天躺在床上,看着持剑律师之后脑海里产生的“东西”! “东西”就是某种意外的文字。不构成流畅的故事,也没有惊人的意外结构,更不是什么传世之作的惊艳创意。只是个东西!从谐音梗里而来,不好笑散乱甚至漫无目的。 漫无目的——-我要的就是这个词! 打小我接受的教育和教导,就告诉我人活着必须要有一个明确的目的,不管是什么。而且大多数都是崇高且具有全人类视野和胸怀的目的!幸福也是一种生存的目的,死亡却总是不在这个话题里。 而我活到现在才忽然发现,死亡才是活着的真正目的! 世人都死! 无人能活。 耕天锄地,多宏伟的目标都是笑话!在死亡面前,所有伟大和崇高都变得轻薄和脆弱。我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因为我没日没夜的写作中,耗尽全部想法。 地铁里那些人,每日穿行于地下地上,是活着的目的吗? 显然不是,我曾经有一段时间,每天都去坐地铁,漫无目的,只为看那些上上下下进进出出的人。那一张张脸,一个个几近相似的躯壳。躯壳包裹着各不相同的灵魂,有的是红色的,有的是蓝色的,有的是绿色的,还有白色和黑色。甚至有一次在末班车里,我看见一个灵魂是透明的家伙! 那些颜色有的在狂笑,有的在哭泣,有的在沉默,有的在絮语,有的在愤怒,有的在恐惧。我甚至有一次在早上第一班车厢里看到一个□□的家伙! 直到那天遇到王二娜,我结束了我在地铁里的漫无目的。 因为她没有躯壳。 耕天锄地,不是谐音梗,如果你读过《周易名意》你大概就会明白我为何要写下这些“东西”! 第7章 第 7 章 我被迫想成为一个作家。 是的,被迫。 因为之前我还有很不错的工作和收入,足够我在周末时候去酒吧街随便找个热闹的店进去,随便点酒,随便喝酒,随便和人聊天。然后随便找个酒店睡觉。 我一个人睡觉。 我喝醉了就喜欢睡在酒店里,因为可以免去很多事。 在酒吧里和人聊天这件事,是因为我喜欢接触不同的人,听他们的故事,看着他们絮絮叨叨,尤其是喝多之后。所以我听到很多人的故事,这让我产生了很多想法,比如关于某个投资人的冒险故事。 这个人其实一开始很谨慎,谨慎的意思就是他起初表现冷静且沉默。然后没多久,他就开始找一位年轻女孩搭讪,我注意到他是因为那个女孩之前走过来和我打赌说,穿蓝色衬衣的男人,肯定会上手。女孩也是这里常客,我们很熟但是彼此并不了解。熟悉是经常会在这里遇见,偶尔会喝酒(我请她)。不熟是我们从不和对方谈起自己,甚至不知道彼此名字。 以下是谨慎投资人说的他自己的故事。 有一段时间,我很消沉。就是那种毫无希望没有精神气的消沉。原因就是因为钱。我没钱,并且还欠了很多钱。一开始其实我并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就像很多负债的人一样,开始时候总觉得自己借的钱能够还上。于是还不上就打开手机,很轻松就到手钱,花起来也很轻快。轻快。轻飘飘的,快。 快,是所有债务形成的必然。因为花的快,所以最终发现出的多进的少,形成负债。我起初还是很有自信的,直到有一天,我从夜总会里出来,站在夜色里,看着漫天飞雪。我叫了一辆滴滴,送我回家。到站了,我发现我手机里所有支付都是无法支付时候,我才清醒过来,我破产了! 整个人都不好,就像是陷入梦魇一般。他看着我笑了一笑,端起酒杯,我注意到他眼神里闪过一种黑暗。 后来就是离婚、然后被追债,再然后每日里陷入一种无法自拔的恐慌里。觉得自己的人生完蛋了! 彻底完蛋的人生! 那时候我才三十出头。生活就变得毫无希望,似乎人生的路走到尽头。有一次我站在楼顶,觉得生命似乎就此结束也不是不可以。想到了死亡,似乎心里还轻松许多。不过我最终没有自杀。我没有选择这条绝路,是因为我遇到一个人。一个女人。 他停下来,双眼望着酒吧里昏暗空间,似乎某个地方真的站着一个女人。我随着他的眼神望去,人群晃动,灰尘弥漫。空气里全是脂粉香水混杂汗液和酒精的味道。 人生就是一场梦!他忽然感叹。 你信命吗?他转过头,似乎是在问我,又像是自言自语。我信。他喝了一口,自顾自说。语气里透着一种坚定。 我遇到她是在电梯里。那次我去一家投资公司面试。我其实没有抱着什么希望,只是因为接到面试电话,于是就想着试试。结果我也算是捯饬了自己,穿着熨烫整洁西装,擦亮皮鞋,然后理了发,刮了胡子,仔细修剪手指甲。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嘛。你知道的。面试还算顺利,公司人力总监和我聊了之后,我自己感觉良好。出来后,我似乎觉得生活有了希望。谁知道,命运总是开着阴险的玩笑。就像是一个阴暗小人,藏在拐弯处,等着捉弄你。 我走到电梯间等电梯,从身后走过来两个人,其中戴黑色鸭舌帽的家伙忽然低声对我说了一句:你欠的钱该还了! 他低下头,脸上似乎笑了一笑,也或许是嘟囔了一句,我没听清。 操他妈!他抬起头,我那会瞬间就暴怒。人被逼入绝境时候,生理本能反应就是兽化吧!我刚要张嘴开骂,电梯门开了。 安静之后我进入电梯。其实我当时心里忽然觉得自己要忍耐,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人生刚看到点希望。我不想因为自己一时冲动,和这两个家伙发生冲突,我只是觉得很愤怒。电梯里弥漫着一股清雅香氛,一个身材修长披肩长发的女孩站在角落,身边站着一个穿着黑色西装健硕的年轻男人。我随意扫了一眼,心里想着一会儿怎么摆脱这两个跟进来的讨债人。 安静电梯里,忽然响起手机铃声。鸭舌帽拿起手机,嘴里大声说了一句人在呢跑不了放心吧!这种老赖我们搞得定! 老赖!我血往脑门冲,恶狠狠瞪了眼鸭舌帽。你瞅啥?咋了?!你他妈欠钱不还还来劲了咋地?另一个矮个子忽然很冲大声对我呵斥。 我去你妈的!我心里骂着头却低下。 人一世忍一时。我心里默念,却满心愤怒和羞愧。 是的,羞愧!我当时就是觉得羞愧可能多于愤怒吧。他声音低沉。那会儿最在乎的就是脸面。 人在绝路时候火气最大。 一只手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背,制怒,一个轻柔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转过头几乎不敢相信看着站在我身后的她。 当然,后来就想很多烂俗的言情小说一般,她出手帮助我解决的债务问题,而我成为她的新助理——在业界都很有名的一家投资公司的总裁助理。 生活随之变化,我每日如做梦一般,换了新居,买了新车,然后每日和她穿行于各种高端场合。她总是安静微笑,话语不多,但很多时候我总是会迅速地心领神会她的意图。我们之间似乎有着天然的默契。 直到有一天,她忽然问了我一个问题。他停顿下来。 “她失踪了!”王二娜用肯定语气,打断我的描述。“酒吧里的第一个男人,爱上了一个神秘而美丽的女人,然后,那个女人失踪了!”端着透明杯子,王二娜转过身面露得意。我无语,却也不想再说什么。冬夜里的房间里,暖气很足,我却穿着厚厚的长袖睡衣睡裤,其实我知道自己不应该如此矫情———假装在写一个曲折离奇的爱情故事。 “你知道什么角色会吸引读者吗?”我端详着电脑桌面上的绫濑遥,“神秘人的离奇故事。”王二娜走过来,眼神翻出白色,“你就好这口?”她毫无顾忌的表达自己鄙夷。 我没吭气,被一个灵魂用灵魂鄙夷的口吻问到我内心深处的隐秘问题,我只能沉默。就像大多数男人在面对女友的质问一样。 沉默是精?保持沉默就是养精蓄锐。 安神补脑,我保持呼吸上的平稳。王二娜看出我的小心思,嘴角上扬,左手端着透明杯子,右手成枪,对着绫濑遥的脸开了一枪! 生活中有很多时间其实非常无聊,比如我和王二娜从认识,到熟悉,(虽然熟悉的如同认识一样莫名其妙)。我开始慢慢觉得自己挺适合她的。我说的意思,适合指的是在某种精神交流上,我们似乎存在天然默契感。你知道的,虽然你在生活里会认识遇到很多人,但是绝大多数我敢说,你从内心都是非常厌恶鄙视反感至少是敷衍! 人和人,人际关系上的虚伪,一点也不没人和人在□□关系上来的真实。这就是现代社会里,我和你之间的关系真相。 那些坐在地铁里,假装认真过生活的人们,其实就是这样的告诫自己:别听他的!人不努力工作那可怎么办啊! 是啊,王二娜忽然叹了口气!凌乱的无序的情绪,总会歪歪扭扭的脚步,走个不正经的道儿出来。她终于放下手里透明的杯子,“你说,最后那个女人怎样了?”她一脸认真的问我。 这倒把我难住了。其实我尚未构思好,那个神秘女人的结局。犹如故事刚开头,出现的女主角,你总不能直接告诉读者,这个美丽的女人不仅危险而且很快会莫名其妙死去!就像滥俗美剧里的噱头一样! 不能这样! 我舔了一下干渴的嘴唇,“她不重要。她的出现,只是为了引出男人在人生道路上开始的诸多无常。” 是的,无常,不就是命运的常态嘛。 所以,如果你认定命运的无常,你就会发现一个今天的真相! 所有你以为的真实,不过是一个虚构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