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蝙蝠侠]神谕与幼狮》 第1章 神谕与幼狮 姿势是双方妥协的结果:戴安娜飞在上方,双手托住他腋下。布鲁斯承载全部体重的肩膀酸痛不已,但作为一名不知怎的混进超能力群体里的普通人类,他对此类不适已经相当习惯。 “幸亏今天是万圣夜,时空折叠引起恐慌的概率大大降低。”布鲁斯说,“街道样式的不同以及人群着装和行为上的差异基本可以被‘不给糖就捣蛋’覆盖,即使有人注意到了,也很难说服他人相信这不是某人的恶作剧。” 戴安娜从他说到一半就开始轻笑,布鲁斯发觉飞行速度开始变慢,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愿意给他当交通工具的朋友很少能抵挡住在空中戏弄他的诱惑,而且既然提供帮助的是对方,布鲁斯也不能不比平时更忍让一些。好在比起克拉克,戴安娜要厚道多了。 “不给糖就捣蛋,嗯?”戴安娜压低嗓音假装蝙蝠侠,然后用正常的声线问:“你小时候也参加吗?” “不,韦恩庄园离市区太远了。”布鲁斯回答,“我爸妈照例会准备一些糖果,但真正能走到我家门口的孩子很少,偶尔有一两个来了,我爸还会为了安全起见让司机送他们回家。我怀疑当时的司机在车上恐吓过那些孩子,因为不喜欢晚上加班,所以从来没人来过第二次。” “真可惜。”戴安娜遗憾地说——真诚地遗憾于他错过了一份快乐。布鲁斯无需告诉她自己所处的阶层也为庆祝万圣节举办活动,但自他第一次作为韦恩家族仅剩的代表出席时起,它们就没给他留下过什么好印象。人类社会中的把戏没什么她不曾见过或不知道的,她容忍自己不喜欢的部分,拒绝自己认为非正义的部分。 “……有一次,但我不太记得了。”布鲁斯低声说,“在我七岁的时候。我父母觉得我已经长大到可以参与一些普通市民的活动了,他们希望保持我和哥谭人民的紧密联系,鼓励我长大后像他们一样致力于改变哥谭的现状……” 韦恩一家换了装,溜到街上,混进人群里。布鲁斯只能想起他们都遮住了全脸,爸爸的装扮亮闪闪的、鲜艳华丽,妈妈的则有很多柔软的长毛,他用来装糖的是个有弹性的南瓜碗。孩童视角中哥谭的街道与往日大不相同,种种高大、诡谲的怪物路过他身畔,他抓紧了妈妈的手,又忍不住兴奋得大叫。那种兴奋还模糊地留存在他心中,事到如今已不再在他胸口割开撕裂的、毁灭性的痛苦,激起的更像是旧伤处的酸涩和钝痛:韦恩一家普通的一夜,跟看完表演后走路去停车场同样普通。 布鲁斯猛地打了一阵寒颤,回过神来:“抱歉,你说什么?” “你冷吗?”戴安娜宽容了他的心不在焉。 “还好。”他没在最近一次任务中受什么重伤,但装甲的真空隔热层被撕裂了两处,导致这次飞行显得尤其漫长。或许与此有关,他的思维像是一台播放到七岁的万圣夜便卡住了的留声机,回响着戏服下他自己壮着胆子大叫“不给糖就捣蛋”的稚嫩声线。 未经思考,他的嘴鬼使神差地说:“当你为正义而战,你的心中便有一团火,令你的躯体充满温暖。” 见鬼。 “说得好!”戴安娜大笑起来,布鲁斯立即开始构思阻止她将来对其他人复述这句话的方案,他都可以想象克拉克问“我可以引用这句话”吗那假惺惺的语气。 可他很快又一次走了神——两人飞进了哥谭的边界,此刻他的城市灯火疏密不均,不同时期的碎片如同马赛克砖一般交错分布。万幸黑门监狱和阿卡姆都还在原处,布鲁斯已经督促他们将警戒等级提升到最高,目前没有异常迹象。 “等等,停。”布鲁斯手指地面,“把我在这里放下。” 戴安娜发出一个疑惑的小声音,不过她知道布鲁斯现在住哪儿,看一眼就明白了。两人降落在一幢大型商超的后仓附近,布鲁斯轻而易举地打开了疏散门。 “蝙蝠侠心中的正义之火竟然没能熔化他盗窃的糖果吗?”他重新锁上疏散门时,戴安娜调侃。 “我留了两倍的钱。”布鲁斯不必要地解释道,调整了一下肩上的大袋子,“无论哪个时期的孩子,都没必要在万圣夜失望。我可以自己回去。” “别想。”戴安娜伸出手,“我们可是同伙。” 她的眉毛在一根拐杖糖落进她掌心时扬了起来,布鲁斯很难不对此感到些许得意:“分赃。” 一声朗笑未落,布鲁斯已经再度回到空中,他抱紧赃物袋,象征性地表达了对公主抱的不满(但确实解放了他的双肩)。转瞬两人就降落在他房子的屋顶,响个不停的门铃声清晰可闻,布鲁斯将糖果塞给戴安娜。 “既然你已经来了,蝙蝠侠不适合接待孩子。”他解释道,“而且会太像我本人。” “我们可以互换,像上次你和卡尔那样。”戴安娜提议,明显地坏笑着——人类社会都把一位女神腐蚀成什么样了?“我不介意穿男人穿过的衣服。” “你的衣服太冷了。”他说,掉头进了卧室。 由布鲁斯·韦恩接待也不是好主意,他现在可没有能把媒体关在外边的庄园围墙了。布鲁斯尽快卸甲,斟酌了一下自己的选项,取出一套备用卧具。灰幽灵是最简便的变装选择,而且基本上想在下面穿多厚都行,把家里的灯都打开的话,也不会吓到孩子。 门铃响到第三轮,布鲁斯顶着他粗糙的灰幽灵套装迈出卧室,等待经受戴安娜的嘲笑。如他所料,戴安娜半跪在门前平视小小访客,不过这回门外只有一个人。 一个小灰幽灵。戏服也是用床单临时改的,两个眼洞中露出一双圆圆的蓝眼睛。 “不给糖就捣蛋!”小灰幽灵举起双手,抖动床单发出恐吓。 “噢。”布鲁斯听见自己和戴安娜同时说。 他扯下戏服,冲回卧室,抓起万能腰带翻出窗外,用最快速度爬了上去。还没站稳,布鲁斯就急切地四下张望,他要找一个能看见门口又不太显眼、未受训练的普通人会选择的地方—— 东南方向最近的街角,那儿站着一个海盗和一个狼人,他们的身体自然而然地挨在一起,从墙后探出头,注视那个身着铠甲的女人将一大把巧克力放进小灰幽灵的南瓜碗,小声跟对方说着什么。他们不知道门口发生的具体对话,然而它正在布鲁斯没有任何装备的耳边响起,字字句句清晰无比。 “你太酷了!” “谢谢你,帅气的灰幽灵。” “可是,你冷吗?” 英武美丽的女神摇摇头:“我的一位朋友告诉我——当你为正义而战,你的心中便有一团火,令你的躯体充满温暖。” 小布鲁斯也不知道,或者说不可能目睹(毕竟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被爱着)爸爸妈妈目送他大着胆子独自走去按响门铃时的紧张担心,看见他收到友善对待时松了口气,以及等着他兴高采烈跑回来时的期待和喜悦之情。 当天早些时候,他看了一下午的灰幽灵,一时兴起,临时决定改变晚上的变装。这难不倒他无所不能的爸爸妈妈,不过出门前布鲁斯照了照镜子,觉得自己看起来好笨重,偷偷把床单下穿的棉衣给脱掉了。 谁都没料到,小布鲁斯满载而归之后,他们会在哥谭变了样的街道上迷路,足足两个小时才找着停车场。玛莎发现的时候,小布鲁斯已经冻得嘴唇发白,他一回家就发了三天高烧,几乎将这个万圣节忘得一干二净,而且接下来的好几周都被重感冒折磨得痛苦不堪。下一年的万圣节,他们为了一个重要慈善项目选择在温暖的庄园里举办聚会,许诺明年一定让小布鲁斯出门。无数落了空的小小承诺之一。 “那孩子说他害怕蝙蝠。”戴安娜来到他身边,没有问任何问题。 “没错。”布鲁斯轻声说,“而你告诉他这没关系,因为……” 有时候,我们最深的恐惧,恰恰会成为我们力量的写照。 第2章 问寂 布鲁斯的死神是白色的,这很棒,如果它是黑色或灰色也没什么不好,但白色的长斗篷和兜帽即使在夜晚或漆黑的洞穴里也能立刻找到。凯特表姐说黑暗从来不能妨碍她看见自己的黑色死神,毕竟死神是无法掩盖的,然而布鲁斯还是觉得,有明亮的白色陪伴更好。 八岁之前,布鲁斯从未害怕过它。他甚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害怕与自己一同出生和长大的事物——死神跟与生俱来的眼睛、嘴巴、手足有什么区别? 玛莎和托马斯精心准备的心理疏导课于是没能用上,不过迎接新成员好几年后,他们早就习惯了。小布鲁斯在许多事上都有自己的主意,当他符合他们的预想时,他们亲吻他身上延续的他们自己的生命;当他出乎他们意料时,他们欢呼着拥抱惊喜。他习惯于被这些温柔、热情、无条件的爱意所浸泡,像是摔破膝盖或是被蝙蝠吓哭这样的小插曲,也往往以成为获得比平时更多爱意的借口告终,算不上什么坏事。 至于死亡…… 死亡。 是火药的气息。是滚落一地的珍珠。是膝盖下逐渐变冷变黏的血泊。是父亲定格在半开半闭的双眼。是陌生警官盖在身上的、温暖而充满烟味的外套。 “它靠近了我。” 这是关于那晚,布鲁斯唯一能够谈论的话题。 “在我转行之前,我曾数次目睹我的死神靠近我。”阿尔弗雷德似乎对如何采取委婉措辞纠结了一番——他最好不要那样做,布鲁斯在葬礼中已经听够了虚假的问候。他清楚明白地告诉每个前来拐弯抹角打探的人,他认定父母将他和韦恩家族的产业托付给阿福是正确的决定,这样能略微减少人们对他所继承的遗产的觊觎,或至少令他们意识到骗走布鲁斯没那么简单,阿福充满歉意地对他强调了这么做之于保护他利益的重要性,但无论前述理由还是阿福的嘱托,都不是布鲁斯展现出对阿福的绝对信任的原因。 “第一次的时候,我几乎认定……就是那天了。但跟人们说的一样,它会……呃……” “与死亡一同接近,但没人知道它靠得足够近之后会做什么,当死亡离开时,它也会回到原来的距离。”布鲁斯不耐烦地说,同时瞥向自己的死神,仿佛怀着某种微妙的侥幸心理,觉得自己如果冷不防地看过去,兴许就有哪次能看见斗篷和兜帽以外的东西。他从来没好奇过斗篷和兜帽下边是什么,这真奇怪,不过这种奇怪跟那晚之后所有的感受一样,都是拖泥带水、沉重乏味的一团,他没有追究的兴趣。 “是的,当我脱离危险,或者在医院醒来,我就会发现它又回到了房间的角落。”阿福观察新被监护人的视线太明显了,布鲁斯扭过头时,管家停顿了一下,“不过,也许只是我的错觉,布鲁斯少爷……有一阵子,我认为它离我比从前要近,持续了大概几个月。我不确定具体有多久,当我注意到时,它已经回到了正常距离。” “你害怕吗?”布鲁斯问,“当它离你更近的时候?” “是的。”阿福那种“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语气太过漫不经心,反而刻意得像个谎言,“我怀疑我没有完全脱险,我的敌人还在盯着我,或者我搞砸了任务、我的上级决定干掉我,诸如此类。但实际上并不存在这些情况。也许一个人与死亡的距离不完全是以他是否受伤或生病决定的,您说呢?” “我不知道。”布鲁斯滑进被子里,翻身将它卷在身上、拉过头顶。阿福继续在他床边待了一会儿,对他道了晚安。 他的死神与他并肩。那晚它出现在布鲁斯泪眼模糊的余光中,而后再也不曾退去。 布鲁斯对此三缄其口,阿福的故事告诉他老管家对此并没有什么好方法,他不需要更多心理医生或是家庭教师。而对外,全世界都知道他是个有钱孤儿已经够了,更多与众不同之处对他毫无帮助。 但毕竟布鲁斯每次望向死神都得把头转向一侧,要真正瞒过阿福是不可能的。若对象是个危重病人,无缘由扭头必是不祥之兆,然而就布鲁斯的情况而言,似乎不存在确切答案。偶尔,布鲁斯不小心在有外人的场合这么做,阿福会及时出现在布鲁斯视线的落点,把手搭在布鲁斯肩上,俯身在他耳边下达“去跟威尔逊小姐说几句话”一类的指令。 “我也要死了吗?”布鲁斯蜷着身子靠在床头,向着床尾发问,“什么时候?还是我已经死了?你在等什么?” “来啊。”他强作镇定,可是灵魂深处从未止息的颤抖翻涌上来,令他的牙关打颤。 “我不怕你!”他暴怒了,朝死神挥拳,结果仅仅是害自己失去平衡摔下床,而死神嘲讽般如影随形。 “你看不起我吗?”他冲它尖叫,“我不是懦夫!我不怕死!” 质问它,喘息,攻击它,喘息,把所有能移动的东西砸向它,喘息。有时候布鲁斯会听见阿福在门外徘徊的动静,于是中断循环,爬回被窝,紧闭双眼。有时候他什么都听不见,停止仅仅是由于精疲力竭。 第二天早上,他会自欺欺人地问阿福有没有听到自己做噩梦的动静,而阿福只需要他老老实实地伸出胳膊腿,为他处理穿过死神撞伤在家具上的关节。 “我会见到他们吗?”有时候布鲁斯这样问,“你会带我去找他们吗?还是每个人都会是一个人?那我父母呢,他们在一起吗?那时候他们的死神做了什么?” 还有的时候,夜晚漫长得永无止境,梦魇和温柔的回忆缠成绞索,榨取他的每一丝生命,布鲁斯的嗓音变得如此微弱,语调近乎渴望。 他问:“还不是今晚吗?” 死神保持沉默。而当天光亮起,吃着阿尔弗雷德精心烹制的早餐,布鲁斯庆幸它永远不会出卖自己的秘密。 如果身旁的事物无法回答,那么更远处的如何呢? 布鲁斯的肩膀与灰色岩石相撞,他听见风穿过山梁,雪粒翻滚如海浪,想象拖曳在身后的足迹如沙滩上的记号般被从雪原上擦去,更用力地命令手掌和膝盖撑起自己,却愈发像是在水中挣扎。 水。冰雪融水汇聚成河,百川合流入海,洋流串联大洋,若他没有舔去溅在唇边的冰碴,也许它会比他更快回到哥谭——他父母和先祖的诞生之所、埋骨之地。他已行过贫穷,见证苦难,体验着饥寒交迫、颠沛流离。重回他脑海的哥谭像是最后一块拼图,布鲁斯倚靠承载他的大地,面对环绕他的苍穹。灼热的一团在他的胸腔中集结,像是从他体内破土生长的什么,像是答案,像是火焰。 “不……不。”他无法分辨眼前扩大的白芒是死神的袍角还是高原反应和雪盲的症状,嘀咕着一味拒绝,“今天不行。” “它会跟你说话。”拉斯·奥古呷了一口散发小豆蔻和藏红花气味的红茶,“当你死去的时候,此生唯一一次,你会听见它的声音。” 布鲁斯不该被诱惑。关于死神会在所联接的人类死亡之时做些什么,每个宗教的每个教派都有各自的答案,许多有濒死经历的人更是大谈自己的所见所闻,跟所有关于死后世界的传闻同样,它们最大的共通之处便是既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 然而他情不自禁地问:“它说了什么?” 拉斯没有露出对他占到上风时那种志得意满的微笑,而是若有所思地端详了一会儿自己的杯子,仿佛突然又斟酌起了该不该回答。一种发麻发痒的怪异感缓缓爬上布鲁斯的脊背,他也拿起茶杯,抵抗看向自己死神的冲动。 “只属于我的句子……你能推理出它是什么吗,侦探?” “你怎么知道它只属于你?”布鲁斯反问。 “当你听到的时候你会知道的,因为它就像你的死亡一样,只属于你一个人,告诉你停止的时候到了。”拉斯的嘴唇扭曲,嘴角弯起,“你心动了。侦探,别否认,你有那样的眼神。而且你很清楚,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帮助你得到答案。” “这世上有数十亿人无需答案也平安度过了一生。”这反击太过无力,不能怪拉斯露出毫不掩饰的讥讽。 “知道吗,当我从池水中苏醒时,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告诉它‘你错了’。” “它回答你了?” “它不需要,我也不需要,我们都知道我是对的。”暗影之王面颊的肌肉怪异地抖动,“我已经征服了死亡,成为永恒,死亡和死神说的话,对我都不再有丝毫意义。” “我看并非如此。”布鲁斯倾斜茶杯,茶水流过方糖夹,腾起一阵怪异的香气。 谈判终结,刺客破门而入。 布鲁斯在仅有一个身影的镜前左右侧身,观察这次制作披风的材料能否呈现自己想要的质感,随即满意地点点头。 “如果人们能看见你,会以为我们是双胞胎。”他评价道,将披风挂在凯夫拉盔甲旁,略做停留,凝视盔甲胸前的蝙蝠标记。 “我将成为恐惧。”他陈述,“而非死亡。” 蝙蝠镖和特种弹在工作台上整齐排开,布鲁斯进行最后一次检测,将它们一一收进腰带,拿起爪钩枪。 “你觉得你能跟上我吗?”他又问,没有留出回答的时间,“当然能,你我同在。” 阿尔弗雷德走下长梯,手中的餐盘里是希腊酸奶、浆果和水煮蛋。 “离预计出发时间还有一小时,布鲁斯少爷,您也许需要再补充一些能量,除非您的计划有所变更。” “谢谢,阿尔弗雷德。”布鲁斯说,“照原计划执行。” “是。” “谢谢你。” “选择即责任,布鲁斯少爷。” 无论问题还是答案,皆非今晚的主题。 今晚,蝙蝠侠与他的死亡一道飞翔于他的城市上空,如黎明划破天际。 黑暗物质三部曲里提到,有一个世界里的每个人出生身边自带一个死神,它会一直沉默地陪伴你,只在你死去的时候跟你说一次话,告诉你一切都结束了。觉得很适合蝙就搞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问寂 第3章 终末未送达 与问寂同世界观,每个人自出生起身边就有一个沉默的死神。 涉及正联成员的死亡事件,但时间线不完全遵照原漫。 1. 任何关于自己死神的实话都是绝对的**,这也是关于死神的研究进展如此缓慢的一大原因——对许多人来说,死亡是唯一真正属于他们的东西。那些慷慨的分享者几乎都带有各自的目的,或是传教,或是敛财,或二者兼有,他们的可信度也就大打折扣。 二十世纪之前,涉及死神的知识一直被理所当然地视为家庭教育的范畴,不过到布鲁斯这一代,学校已经会为大家作例行介绍以及给声称死神离自己太近的学生提供心理疏导了。社交礼节在孩子们中尚未根深蒂固,布鲁斯偶尔能听见只言片语的讨论飘来,他们偷偷摸摸地瞟他或是指指点点,互相打赌谁来第一个问韦恩家的幸存者被死神靠近时的感觉。布鲁斯一拳打断了第一个敢于这么做的人的鼻子,这是他为此类讨论提供的唯一谈资。 但在怒火降温、对于如何向阿福解释的恐惧升起的那一小会儿,布鲁斯动摇了,松口将自己的死神与自己并肩的真相透露给了托马斯·埃利奥特。汤米浑身一震,一反理解体贴的形象连连追问细节,而后一步踏过他的安全社交距离。布鲁斯本能地退却,汤米站在他的死神原本的位置,扭过头冲他咧嘴笑着说“抱歉”,令他的脊柱陡然爬上一股寒意。 他犯了个错误,汤米跟那些人是一伙儿的,来套他的话作为谈资——布鲁斯几乎希望是这样。两周后,汤米的父母遭遇车祸,埃利奥特先生当场死亡,埃利奥特夫人在医院伤重不治。 “……在那儿,嗯,不如你的死神近,对吧?我也这么认为。”哭得红肿的眼眶下,汤米的双眼冷漠而平静,“为什么呢?现在我的父母也死了,还有哪里不一样?” 布鲁斯从他身边逃开,跑得仿佛身后有怪物在追赶。 2. 战场上的士兵会谈论各自的死神、估算他们还能活多久或下一个轮到谁,除此之外就是僧侣。修行期间,布鲁斯受邀参加结夏安居,仅透露死神离自己很近,即便看出他有所保留,师父也未置一词。 在江孜,布鲁斯作为路过的半吊子医生见证了一位长者寿终正寝。有大概一个小时,卓玛的呼吸充满低矮的房间,像是竭力通过一根四处漏风的细吸管汲取氧气,随即她稍稍一怔,似乎听到了什么。没人说话,布鲁斯下意识地扭头,发现没有新人进入房间,又猛地转了回来,全神贯注地凝视——她的下巴前后轻轻动了一下……一个微弱的点头,而后闭上双眼,溘然长逝。 卓玛不可能告诉任何在世者她的死神对她说了什么,然而她艰难、顽强的呼吸,与那瞬间的轻松释然,成了永远停留在布鲁斯眼帘后的一组对照。她当过奴隶,经历过战争,失去过父母、丈夫和一儿一女,见证公路、电网的修通和现代医学的普及。她就像扎根于这片贫瘠高原的苔藓,伏在冻土上,用力地枯荣过八十九个年头,直至相信自己可以停止坚持的那刻。 “愿离苦得乐。愿往生善道。”布鲁斯在她的卧榻边轻声念诵,尽管他早已不再信奉任何神明。 3. 戴安娜一直没告诉他们自己看得见死神。她后来解释说这是因为在进入人类社会的最初阶段,她学习到谈论他人的死神是极其冒犯的行为。 “不必了。”她截断布鲁斯呼叫医疗小组的指令,“他已经离开——他的使者不在那儿,这意味着卡尔不再存在于那躯壳内。” 他们又一次拯救了世界,代价是失去超人。这是布鲁斯最为惨痛的回忆之一——他非常清楚超人正走向牺牲,然而对于那样近乎毁天灭地级别的战斗,他作为凡人既无法及时赶到也无从参与,只能站在屏幕前,同直播镜头一起见证大都会明日之子的陨落。可是即便被无力感撕成碎片,他所感受到的痛苦,恐怕也不及承受毁灭日的重拳分毫。 几乎没有悲伤的时间,他组织人手维持大都会的秩序,抹去克拉克??肯特失踪里的疑点,策划葬礼,安排联盟成员轮班保护大都会和超人的坟墓,继续分析毁灭日的来源,应对接连出现的试图顶替超人的超能力者,制定更多后备方案…… 然后卢瑟盗走超人的遗体,埃雷拉克的能量光束击中存放遗体的再生矩阵,接下来是暴狼的血,路易斯的呼唤……最终,超人回到他们中间,完整、清醒、友善。又过了一段时间,大家都处于外星饮料造成的微醺中,戴安娜的真理之魂盖过繁文缛节发起提问。 “卡尔,你是否还记得使者对你说的话?” “神奇女侠——” “超人可以自行决定是否回答,我没有逼迫他。”戴安娜坚持,“你说过这是个近乎永恒的谜题,而且卡尔与毁灭日之间的事随时可能发生在我们中的任何人身上,你想说你不好奇吗,蝙蝠侠?” 显然,所有人都相当好奇,他们大概跟布鲁斯一样,把问题像漱口水似的在嘴里颠来倒去,只是好几个月也没敢问出来。这种认知令布鲁斯莫名地恼火。 “即便如此——” “什么使者?我很乐意回答你的问题,但——”克拉克眨眨眼,露出醒悟的神色,“噢……你是指死神吗,戴安娜?” 女神颔首:“在英语里这个称谓更普遍。” “呃,我想不起来——真的,其实我回忆过好多次了。”克拉克摸摸后脑勺,有些赧然,“也许是因为我当时并没有真正死掉?只是类似植物人——” “戴安娜说她抵达战场时,你的死神已经离开,说明你已经死了——按照神明的标准来说。”布鲁斯说,“不过她并没有目睹死神对你说话的场景。” “他们会的。”戴安娜因他话里的暗示不满地皱眉,“使者执灵魂与生命的链接,绝不会不辞而别。” “这些死神、使者,是谁派来的?”沃利忍不住问,“冥王?撒旦?” “并非如此。他们与神同生,来去自由,服务于更高的自然本原。”戴安娜回答,“部分神祇可以操纵生命,但没有任何一位神拥有约束或命令使者的权限。” “我真的想不起来。”皱眉沉思了好一阵的超人开口道,语气里有种令人不安的漠然,仿佛他的一部分又回到了彼岸,“如果它真的说了,我想我也没在听。我当时精疲力尽,打击——挨揍——计算下一轮,只剩这些,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跟毁灭日的战斗上。某一刻我看到毁灭日倒下,判断它不会再起来——这就是我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我觉得我应该在落地之前就已经死了。” 瞭望塔安静了片刻,大家传递着不知所措的眼神,还是戴安娜重新举起了酒杯。 “敬英勇的斗士。” 4. 有点儿像地狱笑话:开了超人的先例,此后再发生同僚复活,无论关于死神的提问还是回答都要容易多了。 “没听见。”奥利说,“饶了我吧,我那会儿只剩一条胳膊和一支箭,要对付一个足以摧毁大都会的核弹,你们指望我给你们听什么?” “没听见。”卡拉说,“我那会儿正拼命把星体残骸扔去宇宙那端,就算是我爸妈叫我我也回不了头。” “没听见。”巴里说,“我忙着把自己的身体跑到分子消散呢,哪怕有一丝分心我都会不够快,导致摧毁不了反物质大炮。我那会儿真的没空。” “没听见。”哈尔说,“我大概在海滨城毁灭后就死了——我不想谈那个。” “我没有使者。”戴安娜说,“我的灵魂回到天堂岛,由我母亲希波吕忒重塑肉身。” 结果即便死去活来那么多次,他们还是没能得到答案,因为——死的时候没空。 好吧。 5. 距离小丑用宙斯对待普罗米修斯的方式反复虐杀他已经过去了一年,克拉克终于能够在看见布鲁斯与飞鸟近距离接触时保持冷静。为避免布鲁斯发疯,他取走了布鲁斯关于那数十次死亡的记忆,但布鲁斯仍旧记得他这么做的原因,记得那种崩溃的、被击垮的感觉。 布鲁斯没法断定自己对哪部分更愤怒——他无力承受自己身上发生的事,他最好的朋友替他承受的事,还是他因无力承受而被夺取了某种本应只属于自己的东西。不,被在全世界面前惨叫着虐杀绝无丝毫值得怀念或重现的价值,但归根到底,那死亡是他的。 “不要回忆!”他在克拉克忽然开始颤抖时喝道,抓住克拉克的左上臂,“我不需要知道!” “别担心,我其实想不起来。”克拉克苍白地笑笑,放下吃了一半的汉堡,他的表情告诉布鲁斯这并非他第一次试图扎进那段惨烈的回忆中搜寻,“我可以肯定你的死神对你说了话,呃,每次,我觉得。但我不知道它说了什么。” “我不认为我那时能听见。”布鲁斯说。 “又或者,因为它是只说给你的,所以即使记忆到了我这里,也没有那句话存在。”克拉克提出。 “也可能戴安娜弄错了,而拉斯在撒谎。那根本不是一句话,而是某种交给亡灵的东西,活人无法持有。”布鲁斯将可乐空杯连带里面的剩冰块揉成一团,“谁知道呢?这些假设都没有意义,为这个折磨自己更没意义。” “死的是你,布鲁斯。” “记得的是你,所以实际上是你。”布鲁斯生硬地说,又叹了口气,“小丑说过,在那一天之后,他的死神与他同时发出第一声笑,就永远消失了,也许跟他合为一体了。哈莉??奎因相反,声称她的死神每分每秒都在对她说话,歌颂她疯狂的幸福。双面人的答案依掷硬币的结果而定,有时他声称自己没有死神,有时他声称死神紧贴在他身后。与此同时他们全都是精神病患,无法作出可靠陈述。” “好吧,幸运也不幸的是,我们还有机会去找到真相。” “没有下次。” “你知道会有的,布鲁斯。” “我还以为你是负责乐观的那个呢,超人。我建议你精力放在避免灾难和控制损害上。”说到这里,布鲁斯停顿了一下,“这也是为什么每个死去的超级英雄在复活之后都表示自己没听见——因为直到死去的那一刻,他们都还在与死亡之外的事物斗争。” “没空死,然后就这么死了。”克拉克像转笔一样把玩着一根倒霉的薯条,“这会是篇既壮烈又可悲的报道。” “也许除非我们能活到可以安静地死在床上,那个时候我们才会听见。”布鲁斯说。 “犯罪消失的时候?” “还得外星人、平行宇宙和高维生物都安分下来。” “你漏了疯狂科学家。” “还有把自己困在树上的笨猫。” “以及等级制度和财富分配的不公?” “当心变成**者,超人,五角大楼会恐慌。” …… “所以,不会有那么一天。”布鲁斯笑道,难以言喻地轻松,或许是因为冷掉又被热视线烘烤的快餐提升了血糖指数,“因为我们不会死在床上。” “也许吧。”超人抱着要扔的垃圾腾空而起,红色披风如烈焰般舞动,“但记得怀抱希望,蝙蝠侠。终有一天……” 天空层层泛白,警报系统同蝙蝠侠和超人的死神一样静默,这是一个平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