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乐园》 第1章 乐惠 清水白莲供桌上,青烟袅袅升腾。如兰指尖抚过摊在香炉旁的旧报纸,十四年前的泛黄头条“女孩坠下摩天轮身亡,游乐园负责人吊颈自杀”在烛光下洇出血色油墨。 “如师父,这串水晶珠子送给我嘛!“清亮嗓音划破沉寂,女孩趴在雕花圆木桌上,食指轻勾如兰净手时褪下的珠串,目光灼灼盯着供桌方向。 她的目光所望之人,此时正在供坛前收拾忙碌着,并没有理会女孩说的话。 “好不好嘛?”女孩见她不答,又不依不挠地朝她问道。 “我已经说过了,”她终于转过身来,牛仔裤勾勒出修长净瘦的身形,吹进堂中的风扬起了红布门帘,也扬起她的黑衬衫下摆,露出里面的灰色内搭。她的衣袖挽到手肘,手里还擦着刚从供桌上拿下来的相机,“这不是一串普通的水晶珠子,这是净璃珠,有法力加持的。” “那正好。”女孩起身走过来,“既然有法力加持,我戴着它不就可以辟邪喽?”她左手戴着那串珠子在如兰眼前晃了晃,珠子泛着冰蓝冷光。 如兰摇头笑了笑:“你没有法力修行,又怎么能戴法器呢?这样对你不好的。” “那……”女孩狡黠一笑,“如师父,要不您就收我为徒吧?”女孩逼近来。 她比如兰矮上一截儿,一双大眼睛自下而上认真地看着如兰,眼瞳清澈得如一汪秋水,乌黑的披肩长发显得她的皮肤更加白皙通透。 如兰不自然地往后仰了仰身子,与她拉开了一些距离。 “你呀,开什么玩笑。”如兰尴尬地抬手拂了下额头上的几缕碎发,面上仍是带着笑意。她没回答她,只转过身将擦好的相机摆正在供桌上插着的几朵清莲下。 白莲的清气与燃香的烟霭缱绻交织,混合老家具的沉厚木制气息,最能压下人心中的悸动与焦灼。 “我没开玩笑。”女孩的目光追随着她的面颊,“我说真的。” 如兰这才转过身来好好看着她,只是她的眼里,多了一丝复杂的意味。 “……怎么了?”女孩不解。 如兰没有说话,朝着圆桌走去。女孩也跟着她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沉默了一会儿,如兰才平静地道:“你不会觉得……这不光彩吗?” 她这一问,倒让女孩愣住了,“什么?什么不光彩?是……学法术么?” 如兰垂下了眼,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怎么会呢?”女孩脸上现出轻松的笑意,“我一直觉得如师父非常厉害,如师父帮了我,也帮了很多像我一样深受困扰又难以解脱的人,我也想成为像如师父一样厉害的人呢!” 如兰不禁笑了:“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厉害。”随后她又敛住了笑容,“不过……阿昕要是也能像你一样理解我就好了。” “阿昕她……”对于母女俩之间的事情,女孩知道的并不多,她其实并没有真正认识过阿昕。 “阿昕从小就不喜欢我做这个,她说这是装神弄鬼骗人……还管我叫“神婆”。”如兰苦笑着,“就是上学时,她也不愿意让同学知道。有一次好大的雨,我去接她放学,她都不愿意跟我一起走,自己淋着大雨就走了。” “哦……”女孩低下了头,她不知该如何去安慰如兰。 “抱歉,不该跟你说这些事情的。”如兰先打消了她的顾虑。 “不……如师父。”女孩抬起头,“我很乐意听如师父说这些。” “谢谢你,小惠。”如兰的目光变得柔和。 “对了……”女孩突然想起之前到里间帮如兰取东西时看到挂在墙上的全家福照片,“我可以冒昧地问一下,关于阿昕的爸爸……” 她清楚地记得,那照片上只有三个人:如兰,阿昕,和阿昕的哥哥天伦。 “嗯?”如兰有些诧异。 “就是……阿昕的爸爸没跟你们生活在一起么?”女孩试探地问道。 如兰微微蹙着眉,沉默下来。 “不好意思如师父,是我太冒昧了,如果不方便说的话……”她懂得这样**的问题很容易触到别人不愿提及的回忆,可到底还是问了出来。 本以为如兰会就此绕过这个尴尬的问题,没想到她竟然一轻轻笑:“没关系的,阿昕的父亲很早以前就离开了我们,她和天伦是我自己一个人一手拉扯大的。” 如兰的目光落在桌面上,双手交叉的拇指轻抚着。 “那这么多年来,您都是一个人带着阿昕他们兄妹俩吗?” “嗯。”如兰轻点头。 “哦……”她不知道刚才如兰所说的“离开”代表哪种意思,但现在基本可以确定如兰是单身一人。 “您爱他么?”她问出这话时自己都懵了下,也许她潜意识里觉得如兰这么多年单身一人是因为对那个未知男人的坚守。 如兰哑然失笑:“那时候哪有什么爱不爱的。”她的目光仿佛飘向远处,“不过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罢了。” 她仿佛安下心来,不再想继续问如兰关于那个男人的事情。 突然,如兰叹了口气,目光低沉下来,“对于我来说,阿昕和天伦就是我的全部。” 三天前,如昕留下了一张纸条在桌上就走了,她要去找她失踪的哥哥。 “你那些装神弄鬼的把戏骗骗外人也就罢了,哥哥没有死!你至少也该落几滴眼泪吧?神婆!” 这是如昕最后对她说的话。想到这里,如兰的眼瞳颤抖了下,心头又一次被猛击。 “那如师父,接下来要怎么办?有阿昕的消息了吗?” “还没有。”如兰摇头,“她一定是到那个游乐园去找天伦了。” “可是,那个游乐园已经废弃很多年了,天伦为什么会到那儿?” 如兰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道:“我要去找阿昕。”说完,她起身来。 “我想跟你一起去。”女孩握住她的手臂。 如兰顿了顿,回过身,一只手覆盖上她的手背,看着她道:“不,阿昕已经身陷险境,我不能再让你跟我去冒这个险。” 她顺着手臂而下,轻柔地拂开了她的手,转身便要走。 “如师父……” 如兰仿佛触电一般僵直了身子——女孩从背后紧紧抱住了她。 她听到身后传来她低低的啜泣声。 “我不想你去……” “阿昕是我的女儿,我不能不管她。”如兰紧蹙着眉,握住了她扣在自己腹部的手。 她们都没有忘记那件事,却都没有再提起,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就在一个月前的那个礼拜天—— “如师父,我感到很不舒服,我现在好害怕……如师父,你在听吗?如师父……” “我知道了,小惠,你在房间里好好等我,我马上就来,别怕。”如兰听着电话里女孩的声音,眉头不由得皱紧。 不到一小时,如兰便背着法器出现在了城郊那座独栋小别墅前。 “如师父……”女孩来开门。她披散着头发,身上只着了白色蕾丝边的睡裙。 “小惠,你怎么样了?”如兰关切地看着她。 女孩没说话,只领着如兰到了自己的房间,如兰刚进去,女孩便反锁了房门。 “对不起,如师父,我骗了你。”女孩低着头。 “嗯?”如兰不解地回过身,可下一秒女孩已经搂住了她的脖颈,她踮了脚尖,不容如兰反应便将自己的双唇贴了上去。 “啊……小惠!”如兰惊诧地摆着手想要挣开女孩,可越是这样女孩反而搂得越紧,她奋不顾身地死死抱着她,唇隙因着如兰的挣扎而溢出轻细的低吟。 如兰的第一反应是邪物侵身,可她却什么也感受不到,有的只是女孩纯净的灵魂气息。 她的脑子陷入突然的空白,全身仿佛只剩下这一点,感受着女孩温软湿润的双唇。 到底为什么?她的双手竟仿佛不受控制般搂住了女孩柔软纤细的腰肢,透过那单薄的睡裙,她已经感受到了女孩的体温。 当她意识到自己有这个举动时,立时弹开了双手,仿佛触到了火焰。 她立马推开了女孩。 心中的羞愧加大了她手上的力气,女孩毫无防备地被推开,险些摔倒在地。 “小惠——”如兰条件反射般的朝女孩伸出手。 女孩踉踉跄跄地站稳,她低眸咬着下唇,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随后,她抬手将睡裙自下往上撩起…… “小惠!” 如兰想要阻止她,可女孩已经快速脱下了睡裙,扔在一旁。 如兰别过了眼睛刻意不去看她,女孩却主动走到了如兰跟前。 “如师父,你怕什么?我的身体,你不是早就看过了么?” 如兰仍然不去看她,脑子里回忆起第一次见女孩时的场景。女孩的家人带着她找到如兰,为了给女孩驱除身上的邪祟,那一晚,女孩全程**着身体。她醒来后虽然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却清楚地知道是如兰一件件地帮她穿上了衣服。 “那是为了驱邪,不一样的,小惠。”如兰说完,绕过女孩捡起了地上的睡裙。 女孩站立着,就在如兰抬手要为她穿上睡裙时,女孩扑进了她的怀中,她抬头望着如兰,眼瞳闪着光点: “如师父,你可以爱我吗?” ——到底为什么? 这个与阿昕差不多年纪,比阿昕善解人意却又在某些方面如此叛逆的女孩…… 此时此刻想到阿昕,她心中更是生出一种莫名的背德感。她紧紧闭上眼,不敢再去想。 后来她们便都没有再提起过这件事情,章乐惠还是平日里的鬼马精灵模样,而如兰也如初见时一般。 第2章 鬼屋 还未踏进这片废弃的乐园,便感到一些异样。如兰抬眼望了望,乐园上空有些不祥的沉闷阴云。 老旧的破损生锈铁栏门有被人推开过的痕迹。如兰走了进去,脚踏在昨夜被雨淋过的干枯落叶上,发出轻微声响。目之所及,尽是荒凉颓败。 破旧的游乐设施静静伫立在原位接受着时光的磨砺。如兰来到摩天轮下,十四年前那个小女孩就是从这摩天轮上摔下来身亡的,而同在摩天轮上的6岁的阿昕和大她一岁的哥哥天伦正好目睹了这一场景。 当初小丑打扮的游乐园负责人吊颈的绳子还在摩天轮上挂着,一阵阴风从脚边旋起直上,那半截吊绳便在风中一摇一摇。 耳畔仿佛传来一阵阴冷的讥笑,如兰猛然掉头看去,正看到中央舞台背景板上那大大的小丑画像。她走近,却又什么人也没看到。 这时,“吱呀——”一声,旁边一扇小木门突然打开了,门头上是用狰狞的绿色字体写的“Haunted house”几个大字。 鬼屋。 如兰来到鬼屋门前,四下观察了下,迈出了脚步。经年积厚的灰尘呛得她差点打了个喷嚏,屋内光线灰暗,她自幼学习术法,因此在这样的环境中也能目视一切。 才进门她就感受到了不寻常的磁场,这里绝不仅仅是“鬼屋”,只怕有更恐怖的东西占据在这个地方。 她一步步谨慎走了进去,身上斜挎的灰布袋里放着摄魂相机和其他驱邪工具。她右手戴着黑腕表,左手上却只有一串檀香珠——她虽没有同意,可那鬼马女孩到底将她的净璃珠戴了去,如兰发现后也只得无奈摇头。 越往里,陈腐的气息愈发浓烈。 “叽呀叽呀……”一阵嘈杂尖锐的声音响起,伴随着纷乱飞起的黑色蝙蝠。 蝙蝠散尽后,才见前面泛着蓝光的高墙前悬挂着无数各式各样面目阴冷的人头,密集的蛛网让这些人头看起来更加可怖。如兰心下大骇,小心探近,却发现这些可怕的人头只是鬼屋的道具。 她短暂地松了口气,可那种不安的感觉始终未减少,反而更加强烈。 人头墙的两边各有两条路,如兰略一低头掐指暗算,眉头瞬时紧皱。 两边的路,都是死路。 “砰——”就在这时,后面传来重重的关门声。如兰回头,见最后一丝光线也被关在了门外,而原本是门的地方竟然变成了墙。。 此时再想要出去已经来不及,她已是入了局,眼下只能从这两条路中选一条走下去。她来时并未发现任何生人的影子,不知道阿昕他们会不会就被困在这里面。 如兰想着,目光落在地面上,却突然发现地上好像掉着什么东西。她走过去,发现是一串断了的红色珠子,她将其捡起在手中细看,心中顿时一颤。阿昕睡觉总是不安稳,朱砂有静心安眠之效,这是她特意给她做的朱砂手串。 “阿昕……”如兰将朱砂紧紧攥在手中,目光坚定地踏上了这条路。 里面的空间更加阴暗,前方隐隐约约站立着许多人。如兰小心走了进去,见是一些结着蜘蛛网的蜡像,尽是古今中外的经典恐怖形象,有穿着清朝官服伸直双手的僵尸先生、有长着尖獠牙的恐怖吸血鬼…… 而在这些恐怖的蜡像间,却摆放着一尊画风格格不入的小女孩蜡像。女孩站在一个精巧的双层水晶台上,身上穿着粉色的公主裙,尽管漫长的沉寂岁月在裙上覆满了灰尘,却仍掩不住她华丽的裙摆。 ——这肯定是一个备受宠爱的小女孩,她完全不像一个恐怖形象。可是她为什么会在这儿?跟这些可怕的鬼怪蜡像摆放在一起? 如兰走近去,拂去了女孩蜡像脸上的蛛丝,却在下一秒愣住,原本平静的眼中掠过一丝诧异。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撞击声,如兰快速回头,却见一片空荡荡,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她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几步,静待几秒,见没有什么动静,又转回身。 突然,她感到身后一股冷风袭来,似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而快速地靠近。她是修行之人,感官敏锐,瞬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摄魂相机,猛然回身举出,却在即将按下快门时急急勒住—— “小惠!” “啊……”面前的女孩紧紧抱着头,俩人相隔不过一尺。 “是你吗?”如兰立马将相机移开。 女孩这才慢慢松开了双手,将头抬起来,余惊未定的她,双眼怯怯地望着如兰,那一双眼,在这幽暗之中格外清澈干净。 “如师父……是我。”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如兰眉头轻皱,眼中写满了诧异。 “我……我就是不放心你嘛……可是你又不愿意让我跟你一起来,我就……我就只好自己偷偷地来了。”她说完便垂下了眼帘,似乎在等着如兰的数落。 如兰并没有责备她,只轻轻叹了口气,道:“你真是胆大。” 章乐惠抬起头看着如兰:“因为有你在,所以我不害怕。” “可是你知道这样有多危险吗?这个地方阴气好重,不同寻常。这摄魂相机只拍鬼魂,要是拍到了你,那你就失去生命了,知道吗?” 章乐惠点点头,又垂下了眼。 “如师父,我错了……”她低着头喃喃道,“我本想偷偷从身后出来,给你个惊喜的……” “这怎么会是惊喜?”如兰无奈地摇摇头,抬手帮她拂去发上碰到的蛛丝,脑海中一瞬间闪过刚才那个蜡像小女孩的脸。 “对不起……”章乐惠低着头。 见她似乎有些低落,如兰才又说:“没事的小惠,你手上戴着我的净璃珠,它会保护你的。” “……真的吗?”章乐惠抬起头来,脸上因着如兰的话而渐渐喜笑颜开,似是祈祷已久的呼唤得到了回应。 “嗯。”如兰微笑着朝她点头。 “如师父……”如兰身体一僵,毫无防备地便被章乐惠抱住。她无措地悬着双手,一时不知该放在哪儿。 “好了……小惠,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 章乐惠这才松开她,脸上是轻松得意的神色,“嗯!有如师父在,我们一定能出去。” 她紧紧跟随在如兰身旁,牵着她的衣袖。家中长年清供,如兰身上也沾染了燃香的清气,在这样邪性的环境中,让人倍感安心。章乐惠不由得暗暗紧挨她,嗅着这难得靠近的气息,而如兰只当她是害怕,将她小心护在身旁。 俩人再次经过刚才的小女孩蜡像,如兰不禁低头看向身旁紧挨着她的章乐惠。就在这时,章乐惠突然开口说:“如师父,不如我们别进去了吧,这些蜡像好恐怖……” “可是我在这条通道外捡到了阿昕戴的朱砂串,她很有可能就在这里面。”如兰道。 “对了如师父,”章乐惠说,“我进来游乐园的时候听到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可是我看到你往这儿进来,也就跟着你一起进来了。” “你是说外面有人?”如兰一下停住脚步。 “应该吧……”章乐惠说,“其实阿昕未必在这里,也许手串是她出去的时候不小心掉落的也有可能。我听声音传来的方向就在游乐园的右边,那里有一条大道,或许我们可以从鬼屋的另一条路出去。” “嗯……”如兰低眉思忖了一下,“也好。” 于是俩人便又转身往回走。 这时,身后又感到一股阴冷的风急急袭来,这次如兰切切实实感受到了邪灵的气息,便立即转身将章乐惠护在身后,快速举起摄魂相机毫不犹豫地按下去—— “咔——” 一张邪气凝成的狰狞大脸被相机的闪光定住,一瞬间便消散。 “哇——如师父好帅!”章乐惠躲在如兰身后拍手道。 “快走。”如兰小心观察着周围,拉着章乐惠的手往外走。 又回到了那面满是人头的墙,这次她们踏上了另一边的路。这条路比刚才那条要窄得多,两边都是阴冷的石壁。 走着走着,章乐惠突然尖叫了一声,紧紧抓着如兰的手臂,双眼惊恐地看着前方。 只见道路两边伸出无数双手,宛如有生命一般上下摆动着,画面十分惊悚诡异。 “如师父……这……这要怎么过去?” 如兰目视前方,微微抬手将章乐惠护在身后,“没事,小惠,你跟在我身后。” 如兰迈步向前,发现章乐惠仍然站在原地。 “怎么了?”如兰回过头来。 “我……我害怕……” 如兰走近来,一只手握住章乐惠的手,道:“别怕,有我在。” 她的眼中有一种坚定的温柔。章乐惠看着她,那种恐惧感仿佛被削弱了好几分。 “别怕。”如兰又说了一遍,“若是很害怕,你就把眼睛闭上,就当……我牵着你的手散步喽。” 她故意说得轻松,就连章乐惠也不禁笑了,回握着她的手,果然闭上眼睛跟在她身后。 如兰在前面,口中念着章乐惠听不懂的咒语,随着她的靠近,那些伸出来的手竟开始渐次缩回去。 章乐惠快步跟在如兰身后,跟随着她的脚步前进,只感到脸颊两侧有冷风拂过。她大着胆子悄悄将眼眯开一缝,只见如兰穿着深灰外衫的清瘦挺拔后背,利落洒脱的短碎发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抖动,在光影里闪着棕色的光泽。 她突然不再害怕,此刻她只感觉到自己被如兰牵着跑。在这仿佛无尽的幽暗中,她竟希望这条路能再长一点。 “我们出来了。” 章乐惠听到如兰的声音,她停下了脚步,再次睁开眼,此时她们已经不在那条狭窄的通道上,这个略微空阔的空间就是鬼屋的另一个出口,前方是一道门。 如兰走过去,将门猛地拉开,光线刺得她们睁不开眼。 第3章 咒乐园 从鬼屋出来,果然有看见一条大道。走近来,能看到道口上方的童话风木牌上写着“炫花大道”几个大字。 “小惠,你以前来过这里吗?”如兰想起章乐惠之前说这外面有一条大道。 “呃……是……”章乐惠含糊着点头,“也许小时候来过吧……有些印象。我记性还不错吧?”她调皮地冲如兰笑了笑。 如兰轻摇了摇头,俩人便踏上了炫花大道。 比起刚来乐园时,此时的阴云已经散开了许多,虽然没有阳光,光线却亮了很多。大道两边肆无忌惮地盛开着一丛丛三角梅和红色的夹竹桃,还有一些花瓣凋落在长了绿青苔的水泥地上。 潮湿的空气,微冷的风,要不是经历过刚才的事情,这里还倒给人一种到了公园的错觉。 越往里走,道路两旁便开始出现一些高大的凤凰花树,红艳艳的花朵开在树顶,在这阴天里不但不显得热烈,反而有些阴沉。 “啊——死人!”章乐惠捂着嘴猛地后退,惊恐地抬头望着。 她们刚才只顾着走,却没发现前方的大树上吊着一个小丑。 “如师父……”她躲到如兰身边。 如兰走到树下,抬头望着那个吊着脖子的小丑,他身上的衣服已经陈旧,风吹过,他悠悠地转过来,苍白如纸的脸栩栩如生,光秃的头上还有几条缝合的针线。 “别怕,这不是死人,是游乐园的道具。”如兰看着那个小丑,风吹着它的身体轻轻摇动。 放眼望去,前方的树上还吊着一些这样的小丑。 “真恐怖……为什么要在这里挂这样可怕的东西。”章乐惠道,连忙跟上如兰,她手上戴的净璃珠闪着细细的晶光。 “看——前面有人!”章乐惠指着前方轻声道。 如兰心下一动,随着章乐惠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一丛夹竹桃后闪过两个人影。她当即追了上去,章乐惠也跟着她跑过去。 就在距离那两个人不远处,终于看清是一男一女。 “阿昕……”如兰嘴里轻声喃喃着,她追上他们。 “阿昕!”如兰呼喊道。 前面的人突然停下,朝她们转过来。 穿着白衬衫的女孩看着如兰,眼中很是意外。 “妈……” “阿昕!”如兰迎着她几乎小跑着过去。 “你没事吧?”如兰到了她跟前,双手在她身上检查摸索着,眼中含着担忧。 “妈,我没事……”如昕将脸微微偏向一侧。 “阿昕,我们终于找到你了。”章乐惠跟着如兰,微笑着看向如昕。她和如兰很像,身材高挑纤瘦,垂肩的短碎发泛着棕色的光泽。 如昕的目光从如兰移到章乐惠身上。 章乐惠对上如昕的眼,才想起此时自己还挽着如兰的手臂。她忙将手放开垂下,可她手腕上戴着的那串净璃珠到底还是映在了如昕眼中,那冰冷的光泽似乎刺痛了她的眼。 “你是谁?”如昕的眼中瞬间蒙上了一层厉色。 “我……” “阿昕,你忘了吗?她是小惠,之前来过家里的。”如兰的双手还扶在如昕的肩上。 如昕轻轻推开如兰,脸色阴沉下来:“那是净璃珠吧。”她看着章乐惠手腕上的珠串,“为什么会再她手上?”她定定望着如兰。 如兰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脑中瞬时闪过许多画面,让她不禁感到头顶微微发热。 “阿昕你不要误会,这是……”章乐惠本想解释,话还没说完就被如昕打断—— “你是谁?‘阿昕’也是你能叫的吗?”如昕不耐烦地朝她道,带着几分责骂的语气。 “阿昕!”如兰叱责道,“你怎么能这样对别人说话?” “我不应该么?妈,这串净璃珠,我小时候跟你要了多少次你都不给我,现在它却出现在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人手上,你还要让我怎么说话!” 如昕说完便狠狠转过身,泪水从她脸颊上滑落,砸在地上。 “阿昕——”如兰拉住她的手。 “哇哇哇——我知道你是谁!”一旁的阿丹突然开口,打破了这僵持的局面。他是如昕的朋友,也是她的大学同学。 他朝章乐惠走来:“你就是东大有名的美少女校花!还是东山集团的千金大小姐哎!” 章乐惠一脸莫名地看着眼前这个戴着头巾的嘻哈男孩:“我们认识吗?” “现在认识了——我,丹,摄影编导,就在你们隔壁学校,以后有兴趣一起出来玩吗?”他不停变换着pose,朝章乐惠抛着wink。 章乐惠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没,兴,趣。” “哦哦——”阿丹扬扬眉。 “东山集团?”如兰微蹙着眉,似乎想到了什么。 “是啊,”阿丹说,“东山集团是国内最大的建投公司之一,我和阿昕的学校就是东山承建的。” “你果然就是东山集团的千金吧?”他又坏笑着朝乐惠道,“我在东大校庆上见过你。” 章乐惠白了他一眼:“你认错人了。什么东山集团?我不知道。” “不可能吧……”阿丹抚摸着下巴,“东大校庆视频就是委托我们团队来拍摄的,当时作为东大的投资人,东山集团董事长也出席了,我明明见到过现场有一个跟你很像的……” “你看,你自己都说了是‘很像’,长得像的人可多了去了,你见到的就一定是我么?” “你要这么说的话……”阿丹低头故作沉思着,又抬头看着她笑道:“好像又不是很像哎?” “哼。”章乐惠瞅了他一眼。 “不过……还好你不是。”阿丹故作高深地说。 “怎么说?”章乐惠问道。 “你们知道吗?”阿丹道,“这个游乐园啊,就是东山集团投资建设的。十多年前,这里可是一大片坟场,随着城市建设发展,有人看中了这块土地,不顾一切将它开发出来,这个人就是东山集团的董事长。” 如兰脸色微沉。 阿丹继续说:“哎……听说当时那些坟全部铲了,里面埋着的骸骨都给翻了出来,骷髅头都被人当皮球踢呢,真是惨状一片!还有啊,据说游乐园建成后,诡异的事情频频发生,你都不知道你在鬼屋里见到的是假的鬼还是真的鬼……” 说着,他幽幽做了个鬼脸:“就像这样……” “好啦!”如昕打断了他,“别再瞎编了。有这功夫听你讲鬼故事,我倒不如赶紧去找我哥。”她说完便要走。 “我没有瞎编啊!听说建游乐场的时候还请了当时鼎鼎有名的**师来做法呢……” “阿昕……”章乐惠再次叫住了她。 如昕停了下来,仍没回头看她。 “对不起……这串珠子是我死乞白赖跟如师父讨来的,其实如师父并不给我,是我自己偷偷拿走了……我现在就还给你。”章乐惠忙从手腕上褪下净璃珠,递给如昕。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还回来了吗?”如昕说,“很多事情是无法弥补的。” 如兰沉默着低着眸,她知道如昕这话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阿昕……”章乐惠又将净璃珠递了过去,却被如昕抬手打掉在地上。 “你怎么可以这样?如师父就是一直担心着你才来到这里的啊……” 如昕眼中有几分厌恶:“你那么为她说话让她做你妈好了。” “阿昕!”如兰又叱责了她一声。 “我自己有妈。”章乐惠道,随后俯身去捡净璃珠。 手还未触碰到地上的净璃珠,她突然感到身后一股寒意袭来。 “小惠!” 只听如兰一声急呼,章乐惠猛然回头,见一团蓝色的火焰不知从什么地方飞出来,此刻正朝着她快速逼近。 “啊——”章乐惠来不及闭闪,惊吓之中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那团蓝色火焰眼看就要逼近,她不禁抬手将脸一挡。 就在这时,一道黄符挡在她身前,悬空着变大,正好将那团蓝火焰包住。只见包着火焰的符纸团挣扎抖动了几下,便在空中化作尘烟。 章乐惠看着眼前消散的尘烟,惊魂未定。 “小惠,你没事吧?”如兰赶忙过来扶起章乐惠。 章乐惠在如兰的搀扶下慢慢起身来,她虽未受伤,可刚才着实吓得她腿都有些软了。 “如师父,我没事……”章乐惠回头望向身后扶着她的如兰,余光看到如昕不耐烦地别过脸去。 “对了,”章乐惠来到如昕旁,递出了手,“给……” 如昕瞥了一眼她手中的净璃珠,“不必了,这不是我的东西,你给我干什么。” “可是……” “阿昕……”如兰见如昕依旧态度冷硬,又来到章乐惠身旁,“小惠,先给我吧。” 章乐惠迟疑了一下,只得不情不愿地将净璃珠还给了如兰,心中仿佛空了一块。因为是如兰,她舍不得。与此同时,胸中泛起一种莫名的委屈,如果此时身边没有被人,她大概会不顾一切撒娇卖乖缠着她。 可是现在……在她们母女之间,她只是个外人,没有拥有这串净璃珠的资格。 这串珠子,在她眼里恍若如兰的化身,有多少次,她将它捂在胸口,心中暗自悸动不已。 日影西沉,昏黄的光将几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们得抓紧时间去找天伦,否则一旦夜色降临,那些邪灵的力量就会更强。”如兰说道。 如昕过去是不相信如兰的所作所为的,她以为这不过是装神弄鬼骗人的手段。可自从进到这个废弃乐园之后,让她不得不去相信这一切的存在。 “阿昕,只有你们两个人来吗?”如兰看着她和阿丹。 如昕突然低下了头,就连一直话多的阿丹也沉默了下来。 “不……他们……他们都……”如昕说着,声音有些颤抖,眼泪从她眼中滴落下来。 如兰立马明白了,也不再去追问,只抚摸着她的肩头说:“别怕,我们一定能出去的。” 游乐园中寂寂无声,到处都是荒凉破败的景象,顿起的冷风卷走最后一丝斜阳。 “阿昕……” 如昕猛然抬头。 “怎么了?”阿丹莫名地看着她。 “昕……” “哥——”如昕突然叫起来,目光急急四处搜寻着。 “阿昕,怎么了?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如兰随着她看去。 “是阿哥,我听到阿哥在叫我!”她说着,整个人朝鬼屋的方向跑去。 “哎——等等!”阿丹他们追上她。 “不会吧,你不是幻听了吧?”阿丹喘着气,“我们都没听到啊,是吧,千金?”他朝章乐惠挤了下眼睛。 章乐惠懒得看他,只朝如兰问道:“如师父,你听到没有?” 如兰摇头,“阿昕,你确定听到天伦的声音了吗?” “我敢肯定就是阿哥,我能感觉得到,阿哥就在那里面。”她指着鬼屋的方向。 这时,站在章乐惠对面的阿丹突然睁大了眼,颤抖着手指着她的背后:“……小心!” 章乐惠一回头,又是一团与刚才一模一样的蓝色火焰朝她飞过来。 如兰立马将她挡在身后,食指与中指间夹着一道黄符,她横眉一凛,倏地将黄符飞出去,那符纸便变大,又将那蓝色火焰包裹住,化为了青烟。 “后……后面!”阿丹又指着章乐惠身后,又是一团蓝色火焰。 这些火焰仿佛有意识一般,这次直接抄到背后偷袭,让人措手不及。 “如师父——” 如兰左臂一伸,急急将章乐惠一把揽近自己,右手瞬时又夹了一道符纸,手风带过,扬起她额前的几缕碎发,她目中带着冷毅,再次将符纸飞出—— 火焰消散。 她的左手还护在章乐惠身上。章乐惠伏在她的怀中,暗暗嗅着她身上那让她安心的清气。她身形清瘦,身体却温暖又有力。 “奇怪了……”阿丹皱着眉,“这些‘鬼火团’怎么次次都冲着你啊?” “这……我……我怎么知道?”章乐惠撇撇嘴。 如兰心知章乐惠乃是难得一见的纯阴之体,乃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之人,至纯至性,却极易吸附灵体,所以章乐惠从小就容易被灵体纠缠,尤其吸引恶灵。也正因如此,有了她们的相识。 脑中恍然又闪过彼时的画面,女孩**的身躯就在她手下,那时她断然不会想到后续的事情,只是女孩彼时纤弱的模样,和指尖的触感,却成了她甩不掉的记忆…… 不……如兰立马紧闭双眼又睁开来。 ——我在想什么? 她平复着自己的心绪,不被心魔所扰。 “大家都小心点。现在阴气开始加重,灵体开始活跃了。”如兰说着,步伐跟上如昕,“阿昕,到我这边来。” 如昕没有回头理她,只自己往前走着。 阿丹尴尬地冲着如兰笑了笑,小步跑上前跟上如昕。 “喂,你不用这样吧,”阿丹拐了拐如昕,凑过来小声说,“你妈她挺关心你的啊。” “哼。”如昕咬紧着牙齿,“我看她关心那个女的多一点吧。” “你看你,”阿丹笑着看她,“你不会是在吃那个女生的醋吧?” “谁跟你说的……”如昕瞟了他一个白眼,继续往前走。 “不过呢……”阿丹双臂往后抱着脑袋,一副悠然样,“你老妈还挺帅的!你妈原来是个法师哦,酷毙了……”他朝着如昕比划着,“喂,阿昕,你妈妈会捉僵尸吗?” 如昕不想再跟他搭话,抬起脚狠狠踩了他一下。 “哦哟——”阿丹痛苦地皱起了眉头,抱着一只脚跳着,“喂!你太毒了吧!” 第4章 蜡像公主 循着若有似无的呼唤,如昕率先冲进鬼屋。再次来到阴森可怖的人头墙前,尽管不久前才从这里经过,可仍然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阿昕——”如兰冲上前来,将如昕挡在身后,“慢点,小心。” 如昕被如兰护在身后,脸上却不甘地偏过头。“何必这样?比起我,你更在意的是她的安危吧?你还是去保护她吧,妈。” 这一声“妈”,她说得格外重。说完便推开了如兰,自己径自向前走去。 “阿昕!”如兰无奈地望着她倔强往前的背影,又回过头朝后面的俩人说:“小惠,阿丹,小心跟着我。” 俩人点头,紧紧跟在如兰身后。几人继续往前,再度进入了蜡像馆。与方才不同,荒废已久的死寂中仿佛弥漫着若有似无的甜腻冷香,幽蓝光晕映在落灰的蜡像上,形态各异,透着诡异。 几人跟上来,只见如昕站定在前方,她的目光骤然凝固——眼前这尊站立在水晶台上,身着华丽宫廷裙的小女孩蜡像,她的面容竟与章乐惠惊人相似! 如昕摇着头看着眼前这尊蜡像公主。 “这……怎么回事?”她不可置信又疑惑不解地回过头看向站在如兰身旁的章乐惠。 “天呐,这……这简直是一模一样啊!”阿丹看着这尊蜡像感叹道。 “嘻嘻……嘻嘻嘻……” 诡异空旷的笑声响起,所有人都身体一僵。 “什……什么声音?”阿丹语气有些颤抖。 “是它!”如昕指着那尊蜡像公主。 果然,声音是从蜡像身体里发出的。 就在这时,蜡像猛然转动,那张极为相似的脸庞对准了章乐惠,它那空洞的眼中似乎露出诡异的微笑,令人脊背生寒。 还不等众人反应,蜡像就从水晶台上悬空而起,倏地朝章乐惠飞过来。如兰立即挡在章乐惠身前,可章乐惠已被控制住,双脚离地瞬时腾空而起,与蜡像一起悬在半空中。 “嘻嘻嘻……终于来了……”诡异空旷的沙哑邪恶之声再度响起。 章乐惠挣扎着,可全身却似乎被无形的绳索束缚住,动弹不得。 蜡像公主举起了一只手,朝着章乐惠的双腿挥出去——一道幽黑的光刃落在章乐惠的大腿上。 “啊——”一声撕心裂肺的痛苦嘶喊,章乐惠脸色发白,冷汗直冒,差点昏死过去。 “小惠——”如兰心中已是万般焦急。 “痛吗?”那沙哑的低语再次从蜡像身体里响起,“当初挖掘机的铁铲砸在我们骨头上的时候……可比这要痛一千倍一万倍呢……嘻嘻嘻嘻嘻……” 如昕看着眼前这一切,似乎明白了什么。 “嘻嘻嘻嘻……是同样的血呢……那就血债血偿吧!嘻嘻嘻嘻……”蜡像公主展开双臂,身周凝出一团邪恶的黑气,就要冲着章乐惠去。 “住手!”如兰一声呼喊,双掌在胸前交叉,口中念着咒,一张紫符在双掌前凝聚着变大,“敕——” 紫符朝着蜡像邪灵扑飞去。这是一张威力巨大,能使灵体魂飞魄散的符。 “唔?”蜡像公主转过身,见飞来的紫符,便将身一扭,化作一道旋风,与章乐惠纠缠在一起。瞬时之间,蜡像消失不见,只见章乐惠一个人悬在半空,穿着蜡像身上的华丽公主裙。 “不……”如兰苍白的嘴唇颤抖着,同时双手捏诀,“回令——” 她急急召回已经打出的符,可无奈紫符灵力太过强大,如果用一己之力强行勒回将会大大反噬自身。 “呃……”灵符已消散,如兰呕出一口血,身形有些不稳。 “妈——”如昕冲过来扶住如兰。 “如师父……”章乐惠奄奄一息,看着底下的如兰,她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渐渐飘远,仿佛极度打瞌睡那般,越来越混沌,越来越模糊…… “还有你……”底下的人抬头,见章乐惠抬手指着如昕,她的双瞳呈现出蜡像般的空洞,口中发出了不属于她的沙哑邪恶声音。 如昕害怕地朝如兰缩了缩,如兰一手护着如昕,朝悬在空中的章乐惠道:“你还想做什么?” 她知道这个人已经不是章乐惠,恶灵占据了她的身体。 “做什么?呵呵……你不是应该很清楚么……” 如昕不理解恶灵所说的话,她疑惑地看向如兰,如兰什么话也没说,依旧紧紧盯着上方的邪灵,谨防着它的一举一动。 “小心后面!”阿丹刚说出口,就被黑暗中伸出的一只黑色触手打晕在地。 “阿丹——”如昕叫了一声,几乎同时,数股阴冷的邪恶力量如毒蛇般紧紧缠住她,强大的抓力在一瞬之间将她拖入黑暗。 “阿昕!”如兰心脏骤停。 她正要冲向黑暗之中,却听得另一头传来女孩的尖叫。 章乐惠悬空的身体直坠下来,她周身萦绕着诡异的光点,皮肤泛起蜡质冷光,肢体也渐显僵硬——她的身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下而上地蜡化! “小惠!”如兰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章乐惠的双眼已经恢复了清明,她眼中含着破碎的晶莹,苍白的嘴唇翕动着:“如师父……救……救我……” 黑暗中传来如昕挣扎的嘶喊。 时间宛如凝固。如兰脸色惨白,巨大的痛苦在她眼中翻涌。 她的目光扫过章乐惠的脸,脑中不受控地闪过别墅中女孩湿润的双唇与温软的躯体,那句“如师父,你可以爱我吗?”如魔咒一般在她脑中不断回响。 一边是骨肉相连的亲生女儿,一边是难解难分的痴心女孩。愧疚与隐秘情愫此时如毒藤缠绕着她的心脏。 章乐惠的身体已经僵硬不能动弹,嘴唇定格住,已经蜡化一半的脸颊上滑下泪珠。 “不……”电光火石间,如兰发出一声痛苦嘶吼,将手中蕴含灵力的符咒推向章乐惠。“小惠——撑住!” 转化仪式被打断。 也就是灵力涌向章乐惠的刹那,在黑暗中被束缚住的如昕清晰目睹了母亲的选择。这一瞬,震惊、恐惧、被遗弃的不可置信和撕裂血脉般的愤怒,在她眼中炸开。 “妈……”她的睫毛颤抖着。 “嘻……”邪灵在阴影中拧出得逞的狞笑。 章乐惠身体的蜡化被遏制住,身体已经蜡化的部分在灵力的作用下一点、一点恢复柔软弹性。如兰已经来至她跟前,她虚弱地望向如兰,指尖艰难地颤动着,试图勾住她的衣角。 终于,身上的蜡化邪咒被彻底解除,章乐惠身子软软一瘫,倒在了如兰怀中。 如兰搀扶着将她抱在地上安顿好,低头望着她,那双清澈的眼中混杂着劫后余生的依赖,与那未曾熄灭的炽热。 可是,危机还未解除。 如兰心中痛苦骤然升起,转头就要冲向如昕被抓去的方向。 “如师父……” 章乐惠正要起身就被如兰按住肩膀,“别动,你现在还太虚弱,先顾好自己。阿昕有我。”她的动作带着保护,却刻意避开了章乐惠眼中的炽热。 “它会保护你。”如兰将净璃珠重新戴在了她手上。 做好这些事情后,如兰起身冲向如昕方向。她靠近,却被一股强大的邪力阻挡,宛如一道屏障将她挡在外面,而屏障之后,如昕的身影已被更浓的黑暗吞噬,生死不明。 她承认,她在赌。刚才的危急情况下,章乐惠继续蜡化下去必死无疑;而阿昕遗传了她的纯阳之血,邪灵一时半会也奈何不了她。 如兰伸出右手食指,咬破指尖,在黄符上绘下血咒。她将黄符飞出,绘着血咒的黄符瞬间变大,如兰双掌交叉,口中念咒:“天地清明,邪秽分散——破!” 她将双掌用力往前一推,黄符随着向前推进。 “叮零——” 黑暗如碎玻璃般炸裂,露出被黑色藤蔓缠绕的如昕。藤蔓遇血符剧烈收缩,发出焦糊味。 如昕身后的邪灵愤怒起来,伸出更多黑藤蔓。 这时,章乐惠突然出现在如兰身后,她褪下腕间的净璃珠掷向如昕:“接住!” 如兰意外地回头看向她,见章乐惠朝着她点头。 如昕接住了净璃珠,就在这时,珠子迸发出金光,黑藤蔓被逼退,如昕趁机逃脱。 也就是这时,净璃珠灰暗碎裂。 “这……怎么会这样……”章乐惠含着泪心痛地看向如昕手中已经破碎灰暗的珠子。这串珠子在过去一直戴在如兰手上,在章乐惠眼中,它仿佛就是如兰的化身。 “法器会为护主而耗尽灵力,净璃珠也是一样的。”如兰宽慰地抚了抚她的肩膀。 “不过……”章乐惠强笑着说,“您给的珠子,终于护了您最重要的人。”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目光看向如昕。 如昕没有理会。她无法去理解,如兰先选择了救与她毫无关系的章乐惠,而不是她这个亲身女儿。 这时,昏倒在一旁的阿丹也混混沌沌地醒过来。“唔……头好痛啊……发生什么了啊?” 他捂着头起来,见如昕朝他跑来,章乐惠也跟在身后。 如兰在后面默默捡起掉在地上的净璃珠碎片,放入怀中。 “你们……你们没事吧?”阿丹揉着太阳穴。 “没事了,阿丹,你还好吗?”如昕搀扶着他。 “我没事啦,可我明明记得有很可怕的东西要偷袭你……嘶……”他说着,又捂着头。 “好了不要再想了,都已经没事了。”如昕扶起他。 “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不宜久留。”如兰过来。 空气中的甜腻冷香越来越浓,渐渐形成一股诡异的恶臭。 “这什么味儿啊……呕……”阿丹干呕着,他本就头晕,闻了这味道更是不舒服。 “是尸臭。”如兰说。她脸上十分平静,作为一名驱邪法师,这味道对于她来说稀松平常。 “什么!……尸……尸臭?呕……”阿丹脸上写满震惊。 原来他们进来了半天一直呼吸着的竟是尸臭味!只不过刚开始味道很淡,闻起来竟有丝丝甜腻。章乐惠和如昕也忍不住干呕起来。 突然,如昕尖叫了一声,身体颤抖着后退,她前面不远处的一尊僵尸蜡像动了起来,它外面的蜡层已经融化,露出下面的青黑尸身。 就在她后退时又碰到身后的另一尊人物蜡像,它正在融化的手臂被如昕撞掉,身上的缺口露出里面包裹的腐尸,恶臭愈发浓郁。 “我擦……”阿丹目瞪口呆。 那僵尸竟朝着如昕跳过来,其他蜡像也都纷纷“活”了,朝他们包围过来…… 第5章 镜中劫一 “快往那边走!”危急之中,如兰指着另一边的出口。 阿丹拉着如昕往外跑,她和章乐惠同时回头望向如兰。 “快走!”如兰扭头道。随后她翻身而起,一腿飞出将逼近来的僵尸踢倒。 “如师父——”章乐惠还在踟蹰,就被身后的阿丹一把拉走。 趁着此时,如兰从布袋中拿出一张黄符,口中念念有词,手指间夹着的黄符瞬间燃出火花。如兰将黄符朝着那些蜡像扔过去。蜡像瞬间被点燃,火焰越升越高,造型各异的鬼怪们挣扎着融化,发出的嘶吼声令人毛骨悚然,黑烟滚滚,恶臭难闻,燃成熊熊大火。 她看着这地狱般的场景,退出蜡像馆,却发现章乐惠还在门口没走。 看到她的一瞬,章乐惠眼中闪起了光:“如师父!”她毫不犹豫便扑向如兰。 如兰心中一颤,抬起的右手停顿了下,随后抚摸上她的脊背:“我没事。” “走。”如兰放开她,坚定地握住她的手。 “嗯。”章乐惠点头,眼中有些湿润。她跟在如兰身后,任由如兰牵着她的手往前。 阿丹和如昕就在不远处等着她们。身后那可怕的声音还隐隐传来,汇合之后几人又继续往前。 “这里还真是大啊!外面看起来也没这么大啊……”阿丹喘着气,又问如昕:“你小时候不是来过这个鬼乐园吗?有没有到过这儿?” 如昕想了一会儿,说:“我那时候才6岁,记不太清了,不过我肯定没到过这样的鬼地方。” 周围越来越安静,蜡像馆的声音已经被他们远远抛在了后面,他们终于停了下来。 “这里竟然还有镜子。”阿丹站在一面镶着铜花框的镜子前捋捋头发,又抬手挤着青春痘。 “不对,这里怎么这么多镜子?”如昕看着周围,这里悬挂满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精美镜子,更奇怪的是这些镜子在这么多年的尘封之下竟丝毫没有落灰,镜面透亮干净得像刚擦拭出来一般。 就在这时,重重的关门声传来。如兰回头,见方才他们跑来的方向已经被一道门封住,原来他们不知不觉中竟跑进了另一个空间。 “糟了……”阿丹拉长着下巴。他试着过去开门,可不管怎么拉怎么撞,那门都是纹丝不动。 “没用的,”如兰道,“这里充满了邪气,一定是被邪灵控制住了。” “那……那怎么办?”章乐惠看向如兰。 如兰踱着步,小心审视着周围的景象。 这时,一阵清脆刺耳的声音从四面八方错落响起,所有的镜子突然旋转,吓得众人后退。 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所有人都本能挡住了眼睛,章乐惠偎在如兰身后,等再度睁开眼时,却发现眼前的镜中出现了不属于此时此刻的画面——不,不单单是眼前的镜子,所有的镜子都是! “这……这不是我死去多年的奶奶吗?”阿丹颤抖着手指向镜子。 镜中出现了一位烫卷着灰白头发的老年女性,她穿着寻常的老年人花衬衫,身子有些佝偻。 阿丹不可思议地看了如昕一眼,以为自己起了幻觉。 场景渐渐放大,她手里还牵着一个**岁的小男孩,两人站在一个乡下小院中。 “阿丹,这是你吗?”如昕看向阿丹,却见他双眼愣愣地看着镜中的画面。 镜中,老妇人牵着小男孩的手去追一个身材姣好的女人,她拉住女人的手,却被女人使劲甩开,险些跌了个踉跄。待她重新站稳时,女人已经上了路边停着的一辆红色轿车。他们想要去追,可汽车已经扬长而去…… “呜……呃呃……”阿丹突然捂着脸抽泣起来,双膝跪倒在地。 “阿丹!”如昕大惊,“你怎么了阿丹?” “呜呜……呃……她不要我了……她抛弃了我……呃呃……”他哽咽着,面容痛苦地纠结在一起。 “谁?谁不要你了?阿丹……阿丹!”不管如昕如何摇晃安慰着阿丹,他始终沉浸在不可表明的伤痛之中哭泣不已。 “这……怎么会这样?”如昕不得已抬头看向如兰。她虽不想要询问她,却第一反应就看向了她。 “这些镜子不寻常,它似乎能照出人内心最隐秘的记忆,以此来迷惑控制人。”如兰道,“以人心攻人心——不攻自破。” 章乐惠突然垂下了眼,不安地捏了捏手。 “啊……”如昕还在思索着如兰所说的话,却猝不及防地被又一道一闪而过的白光刺痛双眼。等她再度睁开眼睛时,看到镜中已经不再是阿丹和他奶奶的记忆—— 这…… 她怔住了。双眼定定望着镜中的画面,忘却了阿丹,也忘却了自己身在何处…… “妈!哥又不用杯子喝牛奶!”如昕坐在桌前的椅子上,双脚还触不到地面。她跳下椅子,去追抱着牛奶瓶喝的男孩,男孩嬉笑着绕着桌子跑。 “天伦,让着妹妹一点!”在灶台前忙碌着的女人回过头来对男孩说,她额前的碎发用一个夹子夹上去,面容是比现在年轻许多的如兰。 “如师父……”章乐惠看向如兰,“这是阿昕的记忆?” 如兰点头,眉头紧蹙,心中百感陈杂。那时,她一个人带着天伦兄妹,一家三口的日子虽艰难却也快乐。可现在,天伦不知所踪,甚至生死不明;而阿昕与她之间,仿佛埋了一道深深的无形鸿沟,将母女断绝开来…… 阿昕…… “不好,如师父,你看阿昕——” 如兰循着章乐惠的目光看去,只见如昕的双目渐渐变得空洞,原本晶亮有神的眸子变成了无神的黑瞳。她再去看阿丹,也是一样的情况,他还在不停地做着哭泣哽咽的动作,空洞麻木的眼中却没有了泪水。 “不好,他们的心神被镜子侵蚀了,如果不赶快解脱出来,恐怕会永远被困在镜子之中。” 如兰说完,在章乐惠的帮助下,将已经迷失心神的俩人并排安置。她双手捏诀,定心凝神,右手两指作锋,边念着咒语边在如昕和阿丹背后书写着符文——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破!” 碎裂声随之而起,镜中画面破碎,镜面恢复了原本该照到的景象。如兰在镜中看到了自己渗出薄汗额头。 如昕和阿丹俩人猛然清醒过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我怎么跪在地上啊?”阿丹拍着裤子站起身来,茫然地看着周围。 “你和阿昕刚才被镜子控制住了,失去了意识,是如师父刚刚施法破除邪灵控制,救了你们。”章乐惠说。她要去扶如昕,被如昕避开了,只得立在旁边,镜子照出了她尴尬的表情。 “小惠,不要靠近镜子。”如兰朝章乐惠摆手。 就在如兰话音刚落时,章乐惠身旁的镜子一闪,倏然射出又一道刺眼的白光—— “快躲开——”如兰挺身而出,将章乐惠一把推开,一手捏诀,符纸已在两指之间。 她怕,她怕章乐惠的隐秘记忆中会有她,更怕那隐秘而暧昧的回忆会被阿昕看到。 她率先挡在了章乐惠之前,可还没等她施法念咒,那道白光便骤然折返,直直朝着她逼来—— “如师父!” “妈——” 白光似一把利刃劈向了如兰,如兰当场僵住,怔怔站在原地。 时间一秒、一秒、一秒过去,却恍若凝住了一般。三人愣愣看着如兰,他们都看到那道光落在了如兰身上。 如兰垂下了手,手指间夹着的符纸飘落在地。 “如师父……”章乐惠不敢相信如兰会被击中。 这时,一片炸耳的哗啦声响起,如昕捂住了耳朵,周围的镜子全都翻转过来,而镜中,不再是此时此刻的景象,黑暗中,仿佛有轻微而忐忑的呼吸声…… 章乐惠捏紧了双手,眼中有些不安。 “如师父……我的身体……你不是早就看过了么……” 镜中传来的声音飘飘渺渺,仿佛回荡在空谷之中,却清楚传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 如昕缓缓转过头,看向章乐惠。 章乐惠紧捏的手骨节泛白。 一道闪电之后,镜中画面渐渐清晰起来…… “哇靠——”阿丹立马捂着眼背过身。 镜中女孩雪白玲珑的身躯被怀抱着她的人遮住了一部分,那个人正在帮她穿着衣服。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如兰。 如兰有修为,镜子虽然照出了她的记忆,却暂时无法控制她的心神,所以她此刻是清醒着的。 如昕抑制着颤抖,愣愣地转过头注视着如兰,她的眼中是迷惑,是不解,更是不可置信。 “你竟然……对她做这种事……” 她说完,泪珠滚下来,双眼中逼视的目光,几乎要灼穿如兰的心脏。 如兰眉头深皱,她垂下的右手暗自掐诀,心中默诵咒语,手指一翻,奋力一挣扎,被控制了的僵直身躯此时才终于能动。 她朝如昕走了一步,身躯还有些站不稳,“阿昕你不要误会,我只是在帮她驱邪而已。” “哼,是嘛。”如昕拨开了她抬起的手,审视的目光紧盯着如兰,“驱邪需要脱光衣服吗?你天天说帮人驱邪,到底借着‘驱邪’做了多少这样的事!” “啪——” 清脆的声音响起。阿丹和章乐惠讶然惊住。 如昕颤抖地抬起手,在碰到左边酥麻火辣的脸颊时,仿佛触电一般弹开。 “……你打我……”她不断滑落的眼泪流过脸颊上淡淡的红痕。 “阿昕——”如兰的身子被方才那一巴掌带动得险些歪倒,她想去安抚如昕,却只抬手僵在原地,将心中的痛凝成几个苍白无力的字,“对不起……” 如昕别过脸不去看她。 这时,镜中的画面放到一个布置温馨的女生房间。如兰的心一下提了起来——这是章乐惠所居住的别墅。曾发生在这个房间的事情,也是她内心深处最隐秘不可说的秘密。 章乐惠脸色有些苍白,她清楚接下来镜中可能会出现什么样的画面。她暗暗看了下身后,进来时她就看到墙上靠着根短棒,此时她转身握起了这根木棒—— “你……你要做什么?”阿丹看着她,不禁往后退开了些。 章乐惠不理会他的目光,紧握着木棒快步逼向镜子,在靠近镜子时将手中木棒使劲一挥—— 突然,镜子外出现了一个保护圈,白光骤然一闪,将章乐惠弹开,撞在了后方的墙上。 “啊——”章乐惠吃痛地叫了一声,身子靠着墙下滑。 “小惠!”如兰想要过去,却发现身躯再度陷入僵硬不能动的状态。 镜中画面仍在继续。如昕瞳孔骤缩,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画面—— 女孩踮着脚搂住如兰的脖子,俩人紧贴着拥吻在一起。 而如昕的理智此时已经不允许她注意到如兰闭目深呼吸的侧脸写满挣扎。 接下来,女孩被推倒在地,下一刻,如兰附身朝她伸出手:“小惠——” “不……”如兰低喃着摇头。她分明看到镜中的自己已经被扭曲为主动将瘫坐在地的章乐惠抱住,可她只是想去扶她而已。“不……这不是真的。” “这……也是驱邪吗?”如昕眼底发红,狠狠盯着如兰。 第6章 镜中劫二 面对着如昕的诘难,如兰沉默着不语。 “怎么?无话可说了吧?”如昕不去看如兰,口中所出的字字句句却都指向她。 “等等……”章乐惠看着如兰,察觉到了不对劲。 如兰的动作似乎变得越来越艰难,章乐惠注意到她的瞳孔越来越放大,眼中的晶亮逐渐被一抹无底的黑暗所遮蔽…… 如兰感到自己的意识似乎正在和周围隔离开来,仿佛陷入了一片无边隔绝的黑暗之中。白光一闪,周围高低错落悬挂着万千镜子,每一面镜子里都是章乐惠那张小鹿般青春美丽又无辜纯洁的脸,她们张着嘴,不断重复说着一句话: “如师父,你可以爱我吗……” “可以爱我吗……” “如师父……” “啊——”层层叠叠的声浪如潮水般涌来,恍若魔音入耳,如兰痛苦地捂住耳朵,那声音却击得她头晕目眩。她的心思渐渐迷惘,她开始相信,自己真的对女孩做了什么,她无法原谅自己,无法再去面对阿昕…… “如师父!” 黑暗中,她恍若听到章乐惠的呼唤声,那声音却仿佛很悠远。她的身体似乎被无形的力量所牵制,无法动弹。 “如师父,这些都是假的!都是假的!那一晚什么也没有发生,那一晚您明明推开了我,这些都是镜子制造出来的假象!”章乐惠对着如兰喊着,眼中已经急出了泪花,可如兰却似没有听到一般僵直着。 “怎么办?阿姨好像被镜子困住了,再这么下去我们还怎么离开啊……”阿丹着急地摊着手。 “我知道,可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办!”如昕也开始着急起来,虽然她的心中仍然不知道该去相信镜子中所照映出来的隐秘画面,还是该相信章乐惠所说的。 此时着急埋怨是没有用的,章乐惠沉下心观察着那些镜子,虽然所有镜子中都是同一个画面,但中间有一面镜子似乎散发着别样的光辉,她想,是否只要打破了这面镜子,就能拯救如兰。 她手中重新握起了那根木棒。不论如何,哪怕只是她的妄想,也要一试,否则不仅如兰可能面临性命危险,他们所有人都会被困在这里。 镜子似乎察觉到了章乐惠的意图,在其他镜子中仍旧播放着那些暧昧画面时,中间那面镜子中赫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转过身来,竟然是如兰。 章乐惠猛然睁大了眼。 镜中的如兰看向章乐惠,她眉头微蹙着,完完全全就是如兰的模样,她看起来有些痛苦。 “小惠,我的灵魂被镜子困住了,你千万不能打碎镜子,否则我的灵魂就会永远被困在镜子中。”她深切地看着章乐惠。 “如师父!那……那我们该如何救出你?” 镜中的如兰说:“你先把手中的武器放下,慢慢走过来,用你的手触摸镜子,我就能出来了。” 章乐惠点着头:“好,如师父,我马上就来救你。”她立马丢下手中的木棒,朝着那面主镜走去。越走近,镜中的如兰就越清晰,她的双眼中满是殷切的期待,期待着章乐惠的走近。 “如师父,我来救你了。”章乐惠遵照镜中如兰所说,深处一只手贴上镜面。 这时,镜中的如兰也抬起一只手,露出满意的微笑。 不对—— 章乐惠心中仿佛受到猛然一击,头脑瞬间清醒过来——镜中如兰的手腕上竟然戴着净璃珠!这……净璃珠不是在刚才就已经碎裂了吗? “你不是如师父——”章乐惠猛然抬头看向镜中人,却见镜中原本是如兰的脸突然变得扭曲,呈现出诡异弧度的笑。 “嘻嘻嘻……你跑不了啦……” 章乐惠手贴着的镜面仿佛融化了一般,手腕被镜中苍白冰冷的鬼手扼住,她的手被镜子吸了进去一截。 “啊——”她发出惊恐的尖叫,使劲往后拔着自己的手。 如昕和阿丹也过来帮忙,此时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他们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个伙伴。 眼看着镜中那张本来呈现的是如兰的脸变得越来越扭曲可怖,章乐惠心中陡然升起一阵带着怒气的厌恶,她咬了咬下唇,回头对身后帮忙拉着她的俩人道:“快松开!” 如昕和阿丹不知道章乐惠想干什么,就在他俩互望疑惑不解之际,章乐惠冲着镜子咬牙使劲撞上去—— “叮铃铃——”尖锐刺耳的声音响起。 镜子碎裂开来,中间撞上的地方破了一个黑乎乎的大窟窿,尖锐的碎镜边缘流淌下一行行腾着热气的猩红血迹。 “啊——”从镜中的黑窟窿里传来诡异刺耳的难听尖叫声,就像中学时恶作剧的男生用指甲在黑板上划出的尖锐声音,刺得在场的人都捂上了耳朵,浑身不禁起了鸡皮疙瘩。 那痛苦又难听的尖锐叫声缩回镜中不可知的黑暗空间里,渐渐远去。 周围所有的镜子突然都炸裂开来。 刚才被控制住的如兰身体骤然一软,险些瘫倒。 “妈——”如昕跑过来扶住如兰。 如兰勉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不让自己倒下。方才的折磨让她的脸色有些苍白,额头上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如师父,你感觉怎么样?”章乐惠扶助如兰的另一边。 “我……我没事。”如兰努力让自己的脑子清醒过来,她有些发白的嘴唇挤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这时,她感到有一股细细的暖热顺着她的手腕滑进袖口。她眼中惊愕,抓住了章乐惠扶着她的手。 “你流血了!”如兰讶然又满是心痛的双眼看着章乐惠的脸,目光又移到她正在流血的手上。她想起来了,她想起来是章乐惠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撞破镜子才救了她。 “我没事的,如师父。”章乐惠说着,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其实她原本红润的双颊因为失血已经开始显现出透明的雪色。 “怎么可能会没事?你……哎!”如兰此时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她仔细检查着章乐惠身上的伤口,除了手腕上,肘部也有深浅不一的划痕,血还在往外冒。她急忙从自己身上的衬衫上撕下几根布条,“你快坐下。”她扶着章乐惠坐下来。 如兰整理着撕下的布条,单膝跪在章乐惠跟前,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膝上,认真仔细地为她包扎着,那样的专注,仿佛在包裹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品。 章乐惠柔和地望着如兰的发顶,她的每一根发丝都有着恰到好处的弧度,在多少个相处的场景中,这一根根发丝都在无意中撩拨着她的心弦,她悸动着,期待着,却不敢再对她说…… 此时,她多想靠在她的肩上,抵在那一头发丝之下。 如兰感到肩膀一沉,章乐惠的头已经沉沉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小惠,小惠?”如兰呼唤着她,却见章乐惠已经缓缓闭上了眼,气息微弱。 “她怎么了?”如昕问道。她虽恨这陌生女孩与她母亲的有这样近的距离,却不得不承认是她救了自己的母亲也救了他们所有人。 “她失血太多了。”如兰沉静地说着,眼中却满是悲悯。 她的蓝色牛仔裤膝头被章乐惠手上不断流下的鲜血濡湿出黑色的痕迹,那种温热的湿意让她备感不安。 她重新解下刚才包扎的布条,这些被鲜血浸染的布条已经没用了。 如兰从怀中掏出两张符纸,口中默念之后,手中符纸化作白灰,如兰将符灰洒在章乐惠的伤口上,伤口上的血瞬时被止住,不再往外渗出。如兰这才又从衬衫上扯下几根布条,重新为章乐惠包扎。 “阿姨,为什么镜子里那可怕的东西会突然退缩啊?千金还是很厉害的嘛,难道她也学过驱邪?”阿丹问如兰。 “小惠是纯阴之体,”如兰解释道,“平时易招惹邪祟,不过这样的特殊体质却有着至纯阴血,对于邪灵来说反而能起克制作用,刚才就是小惠的血灼伤了镜中的邪灵。” “原来如此啊,怪不得我说刚才怎么一股糊臭味。”阿丹耸耸肩。 “不对……你闻,现在好像也有一股味道。”如昕道。 果然,空气中出现了一股浓浓的腐臭味。 “呕……怎么这么臭!是死了个人在这里吗?”阿丹捏着鼻子。 “啊——血……!”如昕被吓得后退到阿丹旁边。 “怎么了怎么了?”阿丹顺着如昕所指的方向看去,见对面的墙上流下一股股暗黑的血,再一看,四面墙上都有这样的腐血流下。 “不好,怨气化形了,快走!”如兰说着,将章乐惠横抱起来,三人一起逃出了镜屋。 那些腐血汇成一大股腥臭的洪流,朝他们几人追来。 “阿丹,你背上小惠,你们快先走,我来断后!”如兰将已经昏迷的章乐惠交给阿丹。 “妈……那你怎么办?”如昕担心地望向如兰。 “别管我,你们先走,快走哇!”如兰将如昕一把推出,随后关上了身后的门。 她双掌交叉于胸前,中间出现了一道紫符。 “……天地无极,阴阳分渭……” 紫符发出荧荧幽光,同时,紧闭的门背后被邪恶力量撞得砰砰作响。 如兰继续沉心念到:“邪祟退散,怨气归墟!” 她将双掌之间的紫符用力往外一推,紫符瞬时飞出,贴在门上。一道紫光骤然亮起,门后的动静归于平静,腐臭味也渐渐消散。 在确认邪灵已被镇压后,她才转身离开。 第7章 眉间血 如兰在炫花大道追上了如昕三人,章乐惠已经苏醒过来,只是身体还有些虚弱,如昕搀扶着她。 一见如兰,章乐惠也不顾此时虚弱的身体,轻撇开如昕就朝如兰走去。 历经刚才的惊险逃亡之后,如昕本来还有些释怀了,此刻心中那种厌恶感又袭上来。 如兰越来越近,章乐惠已经到她跟前,攀上她的手臂:“如师父,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如兰微笑着冲她摇摇头,“我没事。倒是你还这样虚弱,怎么就过来了?”她反将章乐惠的手抹下握在手中。 “我不放心你,我们三个一直很担心,阿昕也很着急。”章乐惠道,和如兰一起走过来。 如兰听了章乐惠所说,目光不由得看向如昕。 “先别说我,”如昕避开如兰的目光,朝章乐惠道,“倒是你,你跟这个游乐场到底有什么关系?刚才那些东西所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啊,什么‘血债血偿’?”阿丹也疑惑地说,突然,他灵光一闪,指着章乐惠,“你……你不会真和东山集团有什么关系吧?” 章乐惠低下了头。 “是。”她简短而轻声地说。 这时,在场所有人都一惊。 “小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和东山集团到底有什么关系?”如兰也看向她。 章乐惠为难地别过脸,犹豫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东山集团的董事长,也就是开发游乐场的人,是我的叔叔……” “什么!哇——你看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我就说我在……” “哎呀你先闭嘴,听她说!”如昕拐了阿丹一下。 “哦哦……”阿丹抹了抹头发,笑着朝章乐惠道:“你说,你说……” 章乐惠继续说道:“叔叔是我爸爸的亲弟弟,因为他没有孩子,所以从我小时候起他就一直对我很好,把我当作他的孩子一样。大概十八年前吧……有一天,叔叔看中了这块地,说未来有发展的商机,便不顾我爸爸的劝阻,强行开发了这块地……” “可这是一块坟地哎……”阿丹瑟缩着肩膀环顾了一圈。 章乐惠点头,“没错,其实刚开始要动工的时候,听说确实遇到了一些怪事,可是叔叔没太在意,为了让工程顺利进行,他还请了当时一位有名的法师来做了法事镇压。” “做了法事之后呢?”阿丹问。 “做了法事之后,真的没有再发生怪事,不过……”章乐惠犹豫了下。 “不过怎么了?”阿丹好奇地问道。 “不过,那位法师从此失踪了对吧?”如兰说。 “欸?如师父,你怎么知道?”章乐惠有些惊讶地看向如兰。 “那位法师姓杨,给你叔叔做了那场法事之后,便再也没出现过,也联系不上。” “对,就是这样。可是如师父,你怎么会知道?……” “妈,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如昕也追问道。 如兰垂下眼,沉默良久,随后深深舒了口气,看向如昕,“阿昕,那个姓杨的法师,就是你和天伦的父亲。” “什么?!”如昕震惊地睁大双眼。 章乐惠更是惊诧不已:“什么……” “妈……你说什么?”她不敢去相信。这几乎是她第一次听到如兰主动谈起他们的父亲,她在过去仿佛从未知道这个人的存在,只知道她和如兰同样的姓,而她的哥哥天伦却姓“杨”。 “我与你的父亲原本是同门师兄妹,后来结了婚,有了你和天伦。”如兰说着。 章乐惠听到如兰说起那个男人,心中莫名感到很不舒服。她不喜欢如兰和一个男人有着那样的过去,她甚至还因为如兰此时的只言片语而想到了一些她厌恶的事情,诸如她是怎么和那个未知的讨厌男人生下了孩子……还有,究竟是什么样的男人能让如兰为他生孩子? 她心中烦闷起来,脸色也变得暗沉。 “就在你一岁时,他接了这场法事。我劝说过他,这是不义之举,必遭天谴的,可是他不听,仍然一意孤行……”如兰叹了口气,“他是被利益冲散了心智。” “那……后来呢?”如昕含着眼泪。她对那个男人没有任何记忆和感情,母亲和哥哥就是她的全部,她只是觉得这样的事情……太可悲。 “后来做完那场不义的法事之后,他便从家里跑出去失踪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不管是报警还是用法术占卜,都无法找出他的行踪。那时你和天伦都还小,我不得不振作起来,一个人撑起这个家……”如兰说完,眼中已是朦胧。即便过了这么多年,这件事仍然会刺痛她的心。 “妈——”如昕过来扑进如兰的怀抱,紧紧抱着她抽泣着,“妈……是我不好,我不该这样任性……” 如兰的眼泪垂落下来,她抚摸着如昕的后背,“没事的阿昕,妈妈不怪你。” “妈……” 阿丹看着这一场景,也不禁抹了眼泪,随后他又笑着道:“好啦,你们母女能解开误会就是最好的啦!是吧,千金?”他朝章乐惠眨了个眼。 这次章乐惠没有露出嫌弃的眼神,只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哼……” 突然,一声冷嘲悠远地传来,又似就在头顶上方。 “谁?” “什么人——” 几人抬头警觉地望着,只见大树上挂着的小丑在暗夜中死气沉沉地轻轻荡着。 “小心……”如兰将如昕护在身后,警惕地检视着周围。 “拿命来吧——”邪恶可怖的沙哑声音陡然从背后响起,一团蓝火冲向如昕。 “呃……” 痛苦的一声呻吟。 如兰急急回身,却见章乐惠已经挡在如昕身前,缓缓垂下了头。 如昕已经被惊吓得愣住,眼睁睁看着那团诡异的蓝火冲进了章乐惠体内。 “小惠!”如兰嘶叫着。 空气仿佛凝滞了几秒。 随后,章乐惠浑身抖了下,她身体僵直,再度缓缓抬起头来。 “小惠……”如兰嘴里喊着章乐惠的名字,可她却已经听不到。 她抬起头来,额前有些凌乱的发丝下,透出一双蓝幽幽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如兰。 “妈……怎……怎么会这样?”如昕颤抖着说,她的身体已经不敢再动弹,目光也不敢移开。 “蓝火已经入侵了她的七窍,她的身体现在已经被邪灵所占据。”如兰看着章乐惠,手中已经暗暗拿住了一张黄符。 “昕,快躲到我身后。”如兰悄声对如昕说。 而这一隐秘的动作却被那邪灵所察觉。 “哼,想躲?你们一个也跑不了!”嘶哑难听的邪恶声音,仿佛从地狱中来,却从章乐惠口中发出,说不出的诡异,让人后背发凉。 如兰手中捏着黄符,正要抛出时就被邪灵察觉。 “唔?”章乐惠眼中泛着幽蓝,宛如燃烧着两团鬼火,死盯着如兰。她双手捏紧,张口嘶吼了一声,风沙裹挟而来,如兰三人被邪风顶的往后退。 “嚓——”就在这时,如兰手中的黄符裂开成了两半。 如兰惊诧,没有料到这邪灵的怨气竟已经如此强大,普通黄符在它面前根本不堪一击。而她这次所带的符中紫符灵力最强,可紫符只有三张,刚才的凶险对决中已经使用了两张,最后一张非得等到最后关头来使用不可。 ——而此时,显然还没到最后关头。 眼下不允许她多做思索,她身上的法器还有摄魂相机,可一旦使用了摄魂相机,不仅邪灵会被摄去,就连章乐惠的魂魄也会一并被摄走。 就在这时,被邪灵附身的章乐惠双脚立起,脚尖点地,身体以极快的速度朝如兰飞过来——眨眼之间,已经来到如兰面前,她的鼻尖就要碰到如兰的鼻尖。 “哼。”章乐惠紧皱眉头,目中含着仇恨,她的一双手骤然抬起,掐住如兰的脖子。“死……去死吧……要你们都死!” “妈——”如昕扑过来想要救如兰。 章乐惠转过脸,只略一瞪眼,如昕就被几条蓝色光焰缠住不能动弹。 “别……!”如兰看向如昕,又对着面前的章乐惠说:“孩子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要找就找我!” “住口!”章乐惠重新对上如兰的脸,“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她的双手重新捏紧如兰的脖子。平日里章乐惠的力气并不大,双手纤瘦,此时却如一双鹰爪一般。 如兰就快要喘不过气来。 “妈——用摄魂相机!快啊!”如昕哭喊着。 “不……不行……”如兰几乎已经无法说出话来,她的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 “她已经没有理智了!妈——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如昕的哭喊声带着绝望。 不…… 如兰内心依旧坚定,她绝不可能这么做。 在邪灵未曾注意到也不可能想到的地方,她的右手大拇指指甲暗暗使劲抵住中指指腹,稍一用力,眉间微蹙,指甲便划破了中指,鲜血冒出来。 如兰迅速抬起右手,抹了鲜血的中指和食指并拢,直指章乐惠眉心—— “定——” 指尖血点在眉心,骤然发出金色光芒,随即钳制住如兰的双手松开来,章乐惠后仰,眉间散出黑气,邪灵在她体内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如兰迅疾过去扶住往后倒下的章乐惠,托着她僵直的脖颈,右手中指以自身鲜血在她额头眉间绘下符文,章乐惠的躯体不断颤抖着。 绘毕,如兰口中念咒,随即右手中指与食指并拢,指着章乐惠眉间符文高声道:“敕——” 符文发出金光,印入章乐惠的额头,随后,章乐惠周身的黑色邪气嘶鸣着消散开来,在金光净化之下,回归清净。所有的邪气都消散了,困住如昕的蓝焰也消失了。 章乐惠身躯一软,瘫倒下来,如兰将她稳稳接住。她靠在如兰肩上,缓缓睁开眼,眼中幽蓝已不见,恢复了那澄澈清明的双眸。 第8章 荒坟阵 “妈——”如昕跑过来,先看了如兰,又对着章乐惠道:“你……你感觉怎么样?刚才……为什么要挡在前面救我?” “阿昕——”如兰怕她又要发作,正要制止她。这时,章乐惠突然轻按住如兰的手,如兰低头,明白了她的意思,才没有继续开口。 “我没事。”章乐惠对着如昕扯出淡淡的一抹微笑,“因为……”她垂了下眸,又抬眸看着如昕,“因为你对如师父很重要,如果你有什么事……她会很心痛的。” 如昕低下了头,只那话音刚落的一秒,她眼中便盈满了泪水,不过她不想让如兰看到。 身体已经因为哽咽而忍不住轻轻颤抖。 头顶被温暖又包容的手掌抚上,当她再次抬起模糊的眼时,看到的是那张最熟悉也最令她安心的面容。 “……妈!”她再也无法执拗,一头扎进了如兰的怀中。有多久,她没有在这个怀抱中待过?那样的温暖,陌生却又熟悉。 如兰一下又一下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女儿的疏远一直以来都是她心中的痛,如今这心结也算是解开了。 这时,站在不远处的阿丹突然发出了声音,“哎哎哎……什么人!” “怎么了?”章乐惠听到声音,见阿丹正指着炫花大道不远处的荒草丛。 如昕擦着眼泪从如兰怀中直起身来,三人赶紧来至阿丹旁边。 “丹,发生什么了?”如昕问道。 “我……”他有些结巴,“……我刚刚好像看到有个人往那边过去了!” “你说那里有人?”如兰顺着阿丹所指的方向看去。 “哎呀……我……我也不知道是人是鬼,总之就是往那边过去了……”他摊着手,“这鬼地方……大晚上的能有什么人。” “妈,我们要不要过去看一看?万一是阿哥呢。”如昕看向如兰。 如兰凝眉思忖着,那丛荒草背后根本就没有什么人的生气。 “妈……” “现在邪气很盛,还是小心为好。”如兰道。 “可是……”如昕心中仍然想着她哥哥,“不,我要去看看,说不定阿丹看到的那个人影就是阿哥。”她说完便往要那边去。 “喂……你等等我!”阿丹担心如昕,便也跟上她。 “阿昕!”如兰叫着她,可如昕根本不听,只得和章乐惠一起跟了上去。 如兰扒开荒草丛,见如昕和阿丹怔怔站在那里,听到动静后他们才回过身来,“妈……” 如兰走上前来,看到这荒草丛的后面,也就是刚才如昕他们俩人所面对的,竟是一大片荒坟场。 “我……我们还是快走吧,这……这个地方实在是太邪了……”阿丹已经躲到了如兰身边。 就在这时,突然有声音响起—— “什么声音?你们听到了吗?”如昕突然警觉起来,仔细辨认着,声音好像是从坟场中央传来的。 “什么声音?没有声音啊……”阿丹更加瑟缩起来,“你……你别疑神疑鬼的了!” “昕……” “真的有声音!”如昕的眼中突然似燃起了希望,“是阿哥!妈!是阿哥!”她激动地看向如兰。 “没……没有声音啊。”章乐惠也看向如兰,见如兰紧皱着眉头。 “昕……” “你们听!就是阿哥!”如昕再次激动起来,她往外踏出了两步,大声喊道:“哥——哥你在哪儿?我是阿昕,哥——” “阿昕!走吧,天伦不在这里。这里邪气很厉害,快走。”如兰拉住她的手臂。 “妈,你没听到吗?是阿哥的声音啊!不……我要去看看,就是阿哥……”她说完便甩开了如兰,朝着坟场重要走去。 “阿昕!”如兰劝阻着,可如昕仿佛着了魔一般,根本不听。 如兰转过身朝章乐惠和阿丹道:“你们两个快退出去,这里很危险。” “那你呢?”章乐惠看着如兰。 “我要去把阿昕带回来。” “不,我要跟你一起。”章乐惠走向如兰。阿丹也忙跟上来:“阿姨,咱们现在离开了你怕是更危险。”一想到刚才炫花大道的恐怖经历他就后背发凉,虽然这里也很可怕,但好歹还有个驱邪法师在。 如兰没办法,只得让他们俩跟着。 三人朝着坟场中央去,却见如昕呆呆站在那里,她面前有一块墓碑,上面写着“杨天伦之墓”。 如兰一瞬间有些恍惚,那墓碑与天伦失踪后她梦到的一模一样,如昕也做过同样的梦。墓碑之下的土还是新翻的痕迹。 “哥——哥!”如昕哭喊着,崩溃地跪下,“不——” 她突然间如魔怔了一般,疯狂地用双手去挖开坟上的土。 “天呐……”阿丹已经被吓得呆住。 “阿昕!不要……”如兰要去阻止她,可如昕着魔了一般不停地挖着,坟土之下渐渐露出衣服——这正是天伦失踪时候身上所穿的格纹衬衫外套。 如昕顿了一下,更加快速地挖起来,她的指尖已经有了血迹。 坟土之下的人渐渐露出来,他匍匐着,看不到脸,可那一头乌黑的短碎发,分明就是天伦的模样。 “哥……哥……”如昕的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她摸着那只沾满泥土的手,已是僵硬冰冷。 她奋力将他转过来,却在那一瞬发出了尖叫,猛然往后跌坐—— 那尸身之上根本不是杨天伦的脸,却是一张双目流血的恐怖小丑脸! 这张脸,是她无数个夜晚恐怖的阴影噩梦,她直到现在都还能梦见这张脸的主人牵着一扎梦幻多彩的氢气球,就在他的脚边,砸碎着那个从摩天轮坠落的小女孩。 突然,小丑伸出双手钳住如昕的脖子,将她往坟坑中一拉—— 如兰快速抛出一张符,可坟土已经合上,如昕就这样在原地消失不见。 “阿昕!阿昕!” 这时,荒坟场的地面突然出现黑色漩涡。 “小心!”如兰话音刚落,章乐惠和阿丹就陷落在了漩涡中消失不见。黑色漩涡消失,地面恢复了平静,只剩下如兰一个人。 “小惠——”她喊得撕心裂肺,周围却只幽幽传来讥讽的诡异笑声。 如兰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环顾着四周,观察着荒坟场,这里还残留着当年那个人布置下的七星定魂阵的痕迹,不过这阵法早已失效。 “你们要算当年的旧怨就找我好了,何必为难几个小孩?”如兰对着荒荡的坟场喊道。 说完,坟场寂荡荡一片,没有任何回应。过了一会儿,一阵黑色的阴风旋起,险些将如兰刮倒。 不,再这样下去他们几个人都会死的…… 如兰将眉一横,再次使用刚才解救被附身的章乐惠时划破的中指,她运出鲜血,凌空画了一道大大的血符文,口中暗诵咒语,将血符压进荒坟场的地下。 这时,炸裂声响起,竟有七口暗红色的棺材破土而出! 如兰惊住,只听七口棺内齐齐传出拍打挣扎之声,看来他们几个就被关在这棺材之内!可眼下却难以分辨到底是在哪口棺材之内。 “阿昕——小惠——阿丹!”如兰喊着他们的名字,只听棺内拍打之声更甚。 如兰靠近棺材仔细辨认着,这时,一口棺材里隐隐传来如昕的叫声。 “阿昕!阿昕!”如兰接连叫了两声,又将耳凑近棺材,果然听见里面传来如昕的叫声,“别怕,妈妈在!” 如兰使劲推动着棺盖,棺盖滑开,如兰凑近,却见一张狰狞的小丑鬼脸扑面而来。如兰反应急速,立马将手中黄符贴在它的脑门,小丑怪叫一声,发出炙烤的黑气,朝后倒去,如兰立马将棺盖合上,做了记号。 有了这样的惊悚教训,她现在更加小心谨慎。也许因为如昕身上流着她的血脉,母女之间一直有一种奇妙的心灵感应,此时如兰沉心凝神,闭上双眼,用心灵之眼感受寻觅着如昕。 “妈……” “妈妈……” 挣扎害怕的声音仿佛回荡在她耳边。少顷,她睁开双眼,锁定了左起第三口棺材。 她用力去推棺盖,可不管她怎么使力,棺盖就是纹丝不动。她抬起右手中指,再次在棺盖上书写符咒。金光闪过,咒印消失,棺盖骤然破开—— “……唔……”如昕在棺内被散发着尸气的毒藤紧紧缠绕住脖子,脸色涨红,就快要窒息。 “阿昕!”如兰去解缠在如昕脖子上的毒藤,她指尖还残余着血滴,毒藤在接触到血滴时便发出焦灼的黑气,朝棺内缩了进去。 如兰忙将如昕扶出棺材。 “咳咳……妈,快去救阿丹他们……别管我。”如昕艰难地说着,坐在地上喘着气。 “阿昕,照看好自己。”如兰望着如昕,将自己手腕上戴着的降真香珠戴在了她手腕上。 “妈……”如昕点头,眼中流出泪水。 如兰抬手擦去她脸颊上的泪,转身朝着另外那几口棺材走去。 这时,一口棺材晃动起来,如兰警惕地靠近,突然,棺盖被从里面推开。如兰后退了两步,却见阿丹从棺内直起身来。 他茫然地看了看周围,发觉自己正坐在棺材里时,吓得一个纵步跳出来,“哇呀呀呀……我靠!” 阿丹连滚带爬奔向如兰,“什么情况啊这是……” “你刚才被关在了棺材里。”如兰朝他道。 “什么!”阿丹简直不敢相信,他只知道自己身体往下一坠,就被关在一个黑暗的小空间里不得动弹,没想到竟然是棺材! 难怪他刚才总觉得被什么东西硌得慌,不会是棺材里的死人骨头吧?! “不过,你竟然无事。”如兰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是嘛……”阿丹挠着后脑勺,“我好像感到刚才在棺材里……啊呸……在那里的时候有什么东西要缠着我,像藤子一样,不过一下子又没了……” 如兰看到了他挂在脖子上的红线,上面坠着的一个红色小锦囊掉在T恤外面。 阿丹注意到如兰的目光,解释道:“这是我奶奶给我求的平安符,可能她老人家在天上暗暗保护着我吧。” 这时,剩下的几口棺材颤动起来。 “不好!”如兰暗道一声。 此时还有四口棺材,根本不知道章乐惠在哪口棺材里。如果她也像如昕那样被尸毒藤缠住,时间长了一定会有生命危险。 “我也来一起找!”阿丹自告奋勇,率先就朝着棺材走去。他原本还有些害怕,可一想到胸口前挂着的平安符就不那么害怕了,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暗中保护着他。 “小心——”如兰要制止住他,可阿丹已经来到一口棺材面前。 “没事儿的……”他回头朝如兰说,话音刚落,就从棺材里伸出几根黑藤——“啊——”阿丹惊恐地叫道,黑藤缠上他,却在碰到红锦囊的一瞬间又松开缩回。 “你看……我就说……”正当阿丹准备松一口气时,鼻子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他低头一看,发现青烟从胸前佩戴的锦囊发出,他解开锦囊一看,发现里面的平安符已经化为了灰烬。“啊啊……怎么会这样?” “它为了保护你,已经耗尽了灵力。”如兰说,“你快过去,同阿昕在一起,不要靠近这边。” “哦……”阿丹只得跑向如昕。 接下来,只能由如兰独自面对这三口棺材,章乐惠就在其中,可是一口一口去试探实在太冒险也太浪费时间。 如兰沉眉暗忖,从布袋里摸出三张黄符,以心默念,用中指断续的血迹在上面书画着符文,随后将三张加强了灵力的黄符朝三口棺材掷出。 三张符纸不偏不倚贴在三口棺材上,瞬时,三口棺材腾空而起,悬在半空,冒出黑气,两边的棺材炸裂开来,坠落在地,只有中间那一口悬竖起来,在这暗夜之中,格外诡异可怖。 普通手段对这样的恶灵已经无法。 她知道章乐惠就被困在那口棺材中,却无法解救她,心中极度焦急,又犹豫,右手拇指轻轻摩挲着中指。 她没有料到这里的恶灵竟会如此凶猛,在过去她极少用到自己的纯阳血,而今天已经使用多次。纯阳之血虽是体内之血,在驱邪时使用却是会大大耗损自身法力,如果再不加节制使用下去,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 可是眼下……不容得她再去做别的打算,再多犹疑一秒钟,章乐惠可能就性命难保。 中指的血已经凝结,如兰将眉一凛,割破掌心,更多鲜血流了出来,沿着指尖滴落。 “妈——”如昕看到如兰这样做后,哭喊着叫道,她要起身,又被阿丹按住。 “不要过来!”如兰厉声说道,没有回头。 她艰难抬起右手,闭目凝心,双指捏诀,随后用掌心之血悬空书写了一幅大大的符咒,咒语诵闭,她双掌将血符文用力一推,血符朝着悬棺飞去。 金光乍现,悬棺外面出现血色裂纹,随后一声巨响炸裂开来。黑色带刺的尸毒藤放开了章乐惠,章乐惠从悬空中坠落下来。 “小惠!” 如兰接住她,自身被冲击力撞得跌坐在地,章乐惠就在她臂弯里。 如兰见她双目紧闭,食指一探,却发现她已经没有了鼻息,再拉住她的手腕一把,只觉脉搏十分微弱,且她白皙的手臂上隐隐浮现出黑色暗纹脉络,尸毒已侵身! 不好!如兰心中暗道,朝着如昕急道:“阿昕,快把降真香珠给我!” 如昕忙跑过来,将珠串递给如兰。 如兰接过珠串,解下其中一颗,放入章乐惠口中。 “妈,这是做什么?”如昕问道。 “她被困太久,邪毒已侵身,气息微弱,降真香能护住她的心脉。”降真香本是引神之香,而这串降真香珠已经在供桌上供奉数十年,灵力更深。 “可是……”如昕看着已经不省人事的章乐惠,“这样她也咽不下去啊……” 如兰顿了一下,双目低垂,随即俯下了身子—— “妈……” 她低头贴上章乐惠的双唇,以自身真气渡入,将降真香珠送下。 如昕见章乐惠喉头微动,惊喜道:“她咽下去了!” 如兰才直起身来,将掌心置于章乐惠胸前,金光隐现,章乐惠身上的黑色纹痕消失,她剧烈咳嗽了一下,逐渐苏醒过来。 “啊……如师父……如师父!”她看清了如兰,紧紧抱住她。 “没事了小惠,没事了……”如兰安抚着她,难以想象她在棺材中经历了怎样的恐惧。 第9章 血之印 “我们不能再在这里缠斗下去了,”如兰说,也是要告诉如昕,“马上就要到子时了,阴阳交替之时,邪灵的力量将会更强大。” “那哥哥……” “你放心,妈妈向你发誓,妈一定会找到天伦的。”如兰望着如昕。 “嗯。”如昕点头。 “快走吧。”如兰扶起章乐惠,四人离开了荒坟场。 要出游乐场就必须经过中央舞台。如昕扭头看向舞台上那幅大大的小丑画像背景板,此时格外诡异,那夸张的猩红大嘴仿佛在讥笑一般,好像下一秒就会从画板上飞出来扑向他们。 “阿昕,快走。”如兰催促着她。 “哦……”如昕不觉看得出神,听到如兰的声音后赶忙跟上来,前方就是当年的摩天轮。 突然,如昕发出一声尖叫—— “怎么了阿昕?”如兰见如昕惊恐地指着摩天轮。 “怎……怎么了?”阿丹也被她吓了一跳。 “上……上面吊着死人!” 阿丹看向摩天轮,“没有啊,哪里有什么死人,你……你可别开玩笑了。” “真的!我……我刚刚明明看到了,就是当年那个小丑!” 如兰也看向摩天轮,依然只看到上面的半截绳子。不过这里的邪气确实很强。 此地不宜久留,如兰说:“快走,阿昕,你们跟紧我。” 眼看着就要到出口了,突然,前方的铁栏大门被一阵旋风紧紧合上。几人停住脚步。 “怎……怎么办?阿姨,我们是不是出不去了?”阿丹焦急又害怕。 这时—— “妈……” 如兰猛然睁大了眼,是天伦的声音! “妈……救我……” 声音再次从背后传来,如兰转身。 “妈,怎么了?”如昕问道。 “我听到了天伦的声音,他让我救他。”如兰仔细辨认着,声音还在,就是从中央舞台的方向传来。 “会不会又是邪灵搞的鬼?”章乐惠道。 “不……”如兰摇头,“这声音确实是天伦的。你们先走,我回去看看。” “不行,妈你一个人去太冒险了,我们虽然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但好歹能有个照应。” “是啊,我们一起去吧。”章乐惠和阿丹也应和着。 如兰拗不过他们,只得点头同意。 他们循着声音再次来到中央舞台前,果然看到上面颓丧无力地站着一个人。他低垂着头,暗夜中看不清他的模样,可他身上穿着的正是杨天伦失踪时穿的衣服。 “哥!”如昕喊了一声,就要冲上前去。 “慢着!”如兰忙拉住她,“让我去。” 如兰小心靠近,一步一步走近中央舞台,她来到那人跟前,确实感受到了天伦的气息。 “天伦?”她叫了一声。 那人慢慢抬起头来,凌乱的额发下,露出杨天伦苍白的脸,“妈妈……救我……我……我好痛苦……”他说着,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五官扭曲在一起。 “天伦!”如兰忙来到他面前,握住他掐着脖子的双手,“天伦……妈妈来救你了!” 就在这时,杨天伦突然一垂眸,乜斜的眼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嘻嘻……” “啊……”当如兰注意到这一变化时,自己的双手已经被他冰冷如白骨的铁爪钳制住。 “想走吗?嘻嘻……”他裂开猩红的嘴唇,从口中冒出一团黑气,霎时笼罩住如兰的面庞。 章乐惠三人只见如兰在舞台上背对着他们乱舞着双手,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妈!”如昕叫了一声,如兰没有答应,于是三人走近中央舞台,却见刚才那个杨天伦模样的人突然化作一堆空荡荡的衣物,他们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快……快走!”如兰挣扎着回过身艰难说道,却把三人吓得怔住——一团邪恶的黑气笼罩着她的脸,如兰正在这团黑气中挣扎。 “如师父!”章乐惠尖叫道,就要冲过去,又被如兰一掌推过来,险些摔倒在地。 “走啊……走——”如兰扭过身来,双手挣扎着,黑气之下已经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却能够感受到她此时的痛苦。 “不好,怎么办……妈好像被恶灵附身了……”如昕眼中已经急出泪水。 “可……可阿姨是法师,法师也会被附身吗?”阿丹问道。 “我……我不知道,怎么办?怎么办?”如昕痛苦地抱着头。 他们几人焦急又恐惧地望着挣扎的如兰,手足无措。 如兰感到自己的理智正在一点一点被侵蚀,她此前消耗了太多灵力,此时的身躯正如一个倒出了容物的瓶子,被邪气侵占。她努力控制着残存的理智,将摄魂相机取出…… “妈……妈!你要做什么!”如昕见如兰拿出摄魂相机,立马意识到她想做什么,“妈!不要——”如昕哭喊着。 “……小……小惠……”如兰踉跄着站在中央舞台上,脸上的黑气时不时幻化出小丑的模样,“小惠……接着!” 她用尽了全力说出这话,一只手使劲将摄魂相机抛给章乐惠。 章乐惠接住了摄魂相机,眼中却已是模糊。她记得如兰跟她说过,摄魂相机只能拍鬼魂,若是拍到了人,那么这个人就会失去生命。 “不……如师父……”她满眼婆娑望着逐渐失去理智的如兰,拿着摄魂相机的双手在颤抖。这相机,此时是这么沉重,沉重又冰冷,重到她无法举起它。 “……快啊!”如兰吼朝章乐惠吼了一声。她使劲想要控制着自己的身子往后,可此时她的身体已经不再受她控制,整个身子突然往前扑去,直直来到章乐惠跟前。 骤然逼近,章乐惠吓得脸色发白,想要后退,可双肩已被如兰坚实的双手钳制住。 “哼……死……都死……”如兰脸上的黑气宛如面具一般幻化出小丑的模样,她使劲掐住章乐惠,将她抵在舞台边沿,双手掐住她纤细的脖子。 章乐惠脸色一下涨红,呼吸被滞住的她咳嗽着,“如……如师父……”她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模糊的泪眼望着已经不是如兰的脸,泪水低落在掐着她的手上。 “不……不……”如兰仅存不多的意志在挣扎着,黑暗混乱之中,她看到了女孩那翕张着的晶莹嘴唇和盈满泪水的眼…… “如师父,你可以爱我吗……” “如师父……” 那一句话,在她此刻痛得欲裂的混沌头脑中回响着。 章乐惠感到掐在自己脖子上的双手松开了些,再看如兰,她已经恢复了自己的脸,细碎的额发被汗水浸湿,白皙清瘦的脸上渗出层层冷汗,额角青筋突起,双眉紧皱——她在努力地压制着体内的恶灵…… 突然,她身子一松懈,虚弱无力地压倒在章乐惠身上,双手勉力支撑在章乐惠身后的舞台边沿,颤抖着身子,脸颊靠近她的耳畔:“……小……小惠……快……快用摄魂相机……阿昕她下不了手,只有你……你来……” “不……不……如师父,我就算自己死,也不可能会对你这样……不……”章乐惠痛苦地闭上眼,感受着如兰压在她身上的重量。 她的双手已经很难再支撑住她的身体,身子禁不住地一歪,一只手勾住章乐惠的腰,“快……小惠,答应我……听话……” “不……这样你会死的,我不要……我不要你死!” “呵……”如兰扯出一抹惨白的笑,“以前我总是帮别人驱邪……原来……原来被鬼上身竟是……竟是这样辛苦……小惠,快,帮帮我……” “不……”章乐惠痛苦地摇着头。 突然,如兰怔住,脸上的黑气又重现。 “如师父……如师父!”章乐惠喊着她,可她已然听不到。 此时,她混沌的脑中充斥着一种渴望,一种对鲜血的渴望,如魔怔一般,她盯住章乐惠的双唇。少女曼妙的曲线,光洁柔滑的肌肤……一幅幅画面在她仅存的意识中闪过,全被恶灵沾染,邪化为一种想要占有的疯狂。 她附身狠狠贴上了章乐惠的双唇,宛如野兽一般带着冷酷又疯狂的侵略性,咬破了她的嘴唇吸吮起来—— “呃……”章乐惠唇间溢出痛苦的轻吟,她的身子因害怕而颤抖起来,她能感到自己的血液被如兰一点一点吸出…… 黑色的邪灵气场强而有力,如昕和阿丹想要靠近就被弹开。 章乐惠无法反抗,只能任由被附身的如兰一点一点吸吮着她的血。如兰麻木地贴在她唇间掠夺着,眼中却滴下泪来。 突然,如兰怔住,停下了动作,直起身来,唇边还残留着章乐惠的鲜血。她双手痛苦地捂着头,浑身剧烈颤抖起来。 “如师父!如师父你怎么了?”章乐惠过去抱着她,又被如兰挡开。 她的体内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浑身溢出金色的光芒。突然,她仰头发出一声嘶吼,一股黑色从她口中飞出。 如兰瘫倒,双膝跪地。 “如师父!”章乐惠过来抱住她。 如兰虚弱地靠在章乐惠怀中,脸色已经恢复了清明。 “小惠……”她望着章乐惠,看到了她嘴唇上的血迹,“我……我都做了些什么啊……”她痛苦地皱眉,眼中盈出泪。 “不……如师父……这不是你的错……”章乐惠抱住她,紧握着她的手。 “妈,妈!”如昕哭着跑过来,跪坐在她身边,“妈……你感觉怎么样了?” “阿昕……妈妈……妈妈没事了……”如兰抬手抚摸着她的脸颊。 “可是,那恶灵怎么就离开了?我记得妈你说过,一旦被恶灵附身,轻易是无法赶走的。” 如兰直起身来,“因为乐惠是纯阴之血,她的血与我的纯阳之血相结合,便能生出一种强大的阴阳和合之灵力,所以恶灵才会被驱走。” 说完,如兰又对着章乐惠道:“小惠,你不是一直想做我的徒弟吗?” 章乐惠怔住,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除掉这个恶灵?”如兰望着她,握住她的手。 章乐惠低头看了如兰的手,又抬起头来,虽然她知道自己并不知道该怎么做,不过只要有如兰在,她什么都愿意和她一起去做。 “嗯。”章乐惠看着如兰,坚定地点头。 “谢谢你,小惠。”如兰牵着她的手,慢慢站起身来。 这时,从如兰体内被驱逐出去的那团黑气飞到中央舞台的小丑画像前,与游乐园各个角落里飞出来的黑气聚拢成一张大大的狰狞小丑脸,它鼓动着扭曲的黑脸,发出怪异的怒吼声。 “死……死……” “现在怎么办,如师父?”章乐惠看向如兰。 如昕拿起摄魂相机,“妈,要用摄魂相机吗?” 如兰望着那张邪恶黑气聚集成的小丑脸,摇头道:“没用的,邪灵太过强大,摄魂相机已经对它无法了。” “那怎么办?” 如兰转向章乐惠,“小惠,准备好了吗?” “嗯。”章乐惠点头。她虽然不知道如兰要做什么,但她知道,只要跟着她就行。 如兰左手拿起章乐惠的右手,将她手掌摊开,随后用自己右手的食指与中指捏诀指着章乐惠的掌心,“可能会有点痛。”她看向章乐惠柔声道。 “唔,没事。”章乐惠摇头,眼中满是对如兰的信任。 如兰放下心来,闭眼默念简短的咒语,随即睁开眼,将剑指轻且快速地划过章乐惠掌心。 章乐惠轻皱了下眉,见右手掌心渗出鲜血来。 接着,如兰也用同样的方式划破自己的左手掌心。随后,她示意章乐惠,两人掌心相合。如兰默诵咒语,掌心相接的地方发出金光,一滴滴相融的血流出。 如兰右手快速将最后一张紫符抛出,紫符悬空变大,她接住两人相融的纯净阴阳之血,用这血在紫符上书写血咒。 “乾坤借法,阴阳化生……” 随着如兰念咒书符,游乐园阴风四起,她顶着风,凝心作法。 “血符为引,秽气肃清!九幽罡煞,听吾敕令,破妄诛邪,万魔遁形!” 咒语念毕,如兰和章乐惠合力将加强灵力的紫符推出,紫符瞬间扑向那张巨大的鬼脸。 “嘶……呀——呀啊——” 小丑鬼脸发出尖锐刺耳的惊悚叫声,它的猩红嘴唇骤然扭曲,黑气如炸裂般嘶鸣消散。它后面的画布也裂开,绽出金光——这禁锢游乐场十年的怨毒,终在阴阳交融的罡煞中化为飞灰。 这一切终于结束了—— 如兰放下手,大口喘着气,额角汗珠滴落。章乐惠看向她,见她突然多出了许多白发。 “不碍事的。”如兰知道章乐惠的担忧,朝她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这一战,她消耗了太多法力。 “妈!妈你看——”身后如昕突然叫起来。 如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中央舞台破碎的小丑像下面,跌跌撞撞地出来一个人。 “啊……”如兰泪在眉睫,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怔怔地走过去。 “阿哥——”如昕大叫着,抢先跑了过去。 “昕……”那个人见到如昕过来,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天……天伦。”如兰嘴里喃喃,一下加快了脚步,“天伦——” 她一步跃上中央舞台,从如昕手中接过男孩,抱在自己怀中。 “天伦,天伦!”她轻轻晃着男孩,“天伦,我是妈妈,妈妈来了……天伦!” 男孩在如兰怀中缓缓睁开眼,他形容憔悴,此时距离他失踪已有十多日。 “妈……”他干裂的嘴唇发出游丝般的声音。 如兰看着他,不敢相信他竟然还活着。当她某夜梦到他的墓碑,就认定他已经不在人世。 “天伦……”如兰紧紧抱住他,她切切实实听到了他的心跳,感受到了他的体温。 “哥!”如兰也过来抱住杨天伦,一家三口紧紧依偎在一起。 突然,章乐惠发出一声尖叫。 如兰猛然抬头望去,见许许多多的“人”将章乐惠和阿丹围住,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是一家人,还抱着孩子,身上什么时代的装束都有,每个人脸上都苍白到透明。 “妈,怎么突然这么多人……不,这不是人吧?”如昕说道。 “不错,这些应该都是困在这游乐园中的亡灵,他们被恶灵的怨气浸染,无法正常转生。” 说完,如兰安顿如昕兄妹二人,随后便来到章乐惠身边,阿丹趁此机会忙跑到了如昕那儿。 “不用怕,”如兰挡在章乐惠身前,“这些都是被困在游乐园中的亡灵,我想他们只是想让我们帮助他们转生,并无恶意。” “那要怎么办?”尽管如兰这么说,章乐惠一下子面对这么多亡灵还是感到很害怕,她微微缩在如兰身后。 如兰回过身,揽住她的肩膀,随后把摄魂相机递给她,“嗯?试试看。” 章乐惠抬头望着她,见她目光沉静柔和,犹豫了一下,才接过摄魂相机。 “你看,先这样……”如兰手把手教着她。 这时,一个抱着玩具绒毛熊的淡蓝连衣裙小女孩率先站了出来,“姐姐,可以先帮我拍吗?”她朝着章乐惠扬起甜美的笑容,露出两颗洁白的门牙。 章乐惠惊讶地看向小女孩,她没想到亡灵竟也会对着人这样说话。也就是这时,她心中的恐惧突然一下就减少了。 “是……是这样么?”章乐惠举起相机,看向如兰。 如兰点头,“试试吧。” 章乐惠按下快门,“咔嚓”一声,胶片弹出,章乐惠拿下胶片,见小女孩已经印在了上面,而放下相机之后,却不见了小女孩的影子。 她疑惑地四下看了一圈,仍然不见小女孩。 “她已经在上面了。”如兰指着照片,“她就是十四年前从摩天轮上掉下来的孩子。” 看着照片里女孩的笑,章乐惠心中被猛然一击——她就这样在游乐场里被困了十四年。 还有,还有其他的那么多亡灵…… 章乐惠抬头看着那一圈将她们围得严严实实的亡灵,心中百感陈杂,眼泪不禁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