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第一书商》
7. 第 7 章
等了小半日,白姨娘和姚韶仪才终于姗姗来迟。第一眼,晏宜就知道这是一场不好打的硬仗。
平心而论,白姨娘绝对算不上美人。一张容长脸,额角鼓起,鼻子微塌,双颊都是星星点点的麻子——唯一能够称道的是皮肤还算白皙。然而张氏出身扬州富户,皮肉保养得远胜于她。
可是白姨娘身上有一股张氏不具备的气韵——晏宜不得不违心地承认:这个在自己生身母亲孕期和姚二老爷勾搭成奸的姨娘很有书卷气。
眼下她一身素面蓝紬袄裙,头上连根最简单的珠钗都没戴,脸上没有擦粉描红,不免露出几分病容。再看姚韶仪,一张巴掌大小的脸上都是泪痕,显而易见方才大哭过一场,见了几人,瘦弱的身子更是都成了筛子,站都站不稳了。
白姨娘进了屋子,忽然“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姚二老爷的脸上不免露出不忍的神色,连忙上前将她拉起来:“你这是做什么?一家人说话罢了,何必动不动就下跪呢!”
白姨娘却坚决不肯起身。
她满脸凄然地道:“妾身教女无方,令她口无遮拦,险些闹得家宅不宁。实则老爷一出院子,妾身便知道四姑娘这回是闯祸了,也狠狠地教训了四姑娘。”
说着白姨娘狠狠地拉过姚韶仪,撸起她的衣袖,露出手臂上崭新的血痕——显然是方才被人用荆条抽打了一顿。
姚韶仪吓得不轻,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她是真的被吓到了。
张氏不喜欢她和白姨娘,虽然在日常供应上未曾短缺过,但见了她们母女俩却从没有好脸色。相应的,姚韶仪也不喜欢这个嫡母。这次趁着父亲在姨娘的院子里吃饭,她有意“说漏嘴”嫡母在马车上贬低父亲的话,本意确实是希望父亲和嫡母吵上一架,最好父亲能教训一下嫡母。
这样的事她过去是做惯了的。她很早就发现了父亲是一个耳根子很软的人,只喜欢听好听的话。偏偏嫡母的性格却极为暴躁,不仅对她们母女俩向来不假辞色,在丈夫面前也从不肯低下身段。
所以每当嫡母在她和姨娘面前说一些不好听的话之后,她就会装作不经意地在父亲面前提起嫡母的话,并且添油加醋,编造一些让父亲更加动怒的内容。
父亲和嫡母关系不偕,越发亲近她和姨娘。融雪轩虽小,院中陈设、箱中衣裙、桌上盘馔却永远都是最好的。
姚韶仪虽然只是一介庶女,也远没有姐姐姚晏宜的美貌和才华,但得到的父爱却是最多的。
姚二老爷总觉得长女晏宜虽然自幼丧母,但却有老太太关爱,还有嫡亲的哥哥回护,还是幼女韶仪更可怜一些。何况晏宜自幼成熟懂事,寡言慎行,韶仪却天真爱哭,更需要大人的庇佑。
——除了萧凤翥,晏宜有的所有的东西姚韶仪都有,而且比她有的更多、更好。可偏偏姚韶仪最想要的也只有萧凤翥!
这回姚韶仪也只是故技重施,果不其然,父亲饭都没吃几口就怒气冲冲地到张氏的院子里。就在她以为这次也会和从前的许多次那样,以父亲和嫡母争吵过后对嫡母更加厌恶告终的时候,父亲却突然命人传她和姨娘去嫡母的屋子里。
好在白姨娘向来厚待下人,四时八节的打赏都很大方,姚家的丫鬟小厮都心向着她。来传话的小厮把前头发生的事一股脑地倒了出来,连晏宜的原话都学得七七八八。
姚韶仪有些害怕,但也不是那么害怕——这样的事情她做得太多了,姨娘都是知情的,虽然没有明着褒奖她,但她看得出来,每回父亲来融雪轩的时候,姨娘都很高兴。
没想到这回姨娘却动了怒。姨娘让丫鬟拿来了一根碗口那么粗的荆条,上面还长满了倒刺儿,照着她的胳膊狠狠地抽打了一顿。力气之大,一下子就见了血。她当时就哭了起来!
眼下见姚二老爷、张氏、晏宜并排坐在堂上,心中害怕得不行,姚二老爷还没开口说什么,她就先哭成了泪人儿。
看到白姨娘和姚韶仪这幅做派,晏宜撇了撇嘴,心中不屑,还觉得有点恶心。
她上辈子的后妈就特别喜欢装柔弱小白花,动不动就和她亲爹哭诉自己对继女已经很用心了,好吃好喝地招待着,不知道晏宜为什么总是对她没个笑脸。这之后晏宜再没有去过自己亲生父亲家里做客,可小三上位的白莲花后妈犹不知足,还鼓动晏宜的生父让成绩优异的晏宜去读五年制的师范中专,说什么毕业就能当小学老师,比大学生强多了。
还好晏宜的外公外婆都是高知老人,坚决不同意晏宜不上大学。晏宜的渣爹不肯出学费和生活费,两位老人就靠自己的退休金供她读书。
“女儿错了,女儿以后什么都不会和爹爹说的,呜呜。”姚韶仪抽泣道。
张氏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当下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指着姚韶仪的鼻子骂道:“你有什么想说的便当着我的面一并说了!我说出口的话,没有不敢认的!”
姚韶仪抽着鼻子,怯怯地望了她一眼,不说话了。
晏宜简直要为现场的精彩程度鼓掌了——这不比爱与和平的仙侠剧好看多了?
想来是张氏的态度彻底惹恼了姚二老爷,原本已经冷静下来了的他这回彻底不管读书人的斯文了,指着张氏冷笑连连:“好!我原本想要大事化小,饶你这一回,你偏生不知好歹。说出口的话没有不敢认的是吧?”
姚二老爷转头看向姚韶仪,怒喝道:“四丫头,你给我原原本本地把这贱妇在马车上说了些什么都一五一十地复述一遍!”
这回姚韶仪是真的欲哭无泪了。她虽然敢于几次三番在父亲面前说嫡母的小话,却到底不敢真当着张氏的面和她起冲突,憋得一张小脸涨成了猪肝色。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直跪着没说话的白姨娘忽然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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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她的语气很冷,也很坚定:“韶儿,你什么也没听到,也不许胡说。”
在场所有人的愣了一下。晏宜狐疑地打量着这个三十岁出头、姿色平平的姨娘,猜测着她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迷|药。
“哦?可是爹爹方才的意思,分明妹妹是说了些什么的?莫非姨娘的意思是妹妹胡编乱造,诬陷长辈?”
这对于明代的闺秀来说无疑是很重的指责,如果坐实,姚韶仪可能一辈子都嫁不出去——能不能把这个惩罚挪给她?
可白姨娘却不为所动,连眼皮都没有抬,只道:“四姑娘年少心性不定,老爷太太想如何处罚,妾身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说嫡母的坏话,否则也枉费了这些年老爷让她读的诗书。”
话说到这一步,晏宜其实已经明白,今日的战局并没有什么胜算。
小妾不可怕,就怕小妾有文化!晏宜穿到姚三姑娘身上也有一段时间了,陆陆续续地听她的养娘春和讲了一些她的生母谢夫人的事迹。
据说这位谢夫人是杭州首富的独女,几乎大半个杭州城都是他们家的产业。
她的容貌昳丽,冠盖京华,三岁能诗,五岁能文,老父将她视作自己的心肝宝贝,掌上明珠,为她延请西席,购置诗书。
长大以后她以《战国策》中的北宫婴儿子为楷模,自号北宫女史,发愿终身侍奉双亲、修撰典籍。
然而最终不知为什么还是嫁给了姚二老爷,生下了姚启元和晏宜。
据春和说,谢夫人是一个温柔的人,对长辈恭谨孝顺,对妯娌亲切友善,对府上的下人也从未有过任何怒色。生病的下人,她给寻医问药,想要嫁娶的下人,她放任自由。
最令春和念念不忘的是,谢夫人还给身边的丫鬟启蒙,教她们读书写字。
“夫人身边的几个大丫鬟,在夫人死后都嫁到外头去了,模样又俊俏,又识文断字的,都嫁的是殷实的商户人家,吃香的喝辣的,只是缺了忠义。”
春和对于谢夫人身边的丫鬟在谢夫人死后没能留下来照顾姚启元和晏宜兄妹两人一直耿耿于怀。更不必说白姨娘就是因为跟着谢夫人耳濡目染,粗通诗书,才得以和爱好附庸风雅的姚二老爷勾搭成奸。
难道她这个早逝的娘其实是一个穿越女?还是最早的那批信奉“人人平等”的穿越女?
“不能当着众人的面?那和爹爹私底下说可以吗?”晏宜脱口而出,颇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好了!你也给我闭嘴!”这回姚二老爷连她一起骂了。
他冷笑道:“莫非你是觉得张氏在背后不尊夫主,诋毁先人无错,反而是你妹妹将她做的事、说的话转告于我有错?”
没想到晏宜却很干脆地点了点头:“不错,就是妹妹错了。”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等着她的下文。
8. 第 8 章
“当然是四妹妹的错!”晏宜拍案而起,义正言辞,俨然化为全国大专辩论赛种子选手,誓将白姨娘和姚韶仪狠狠批判一番。
只听她清了清嗓子,侃侃而谈道:“从前孔夫子在世时,鲁国有一条律法,凡是在外游历的鲁人见到沦为奴隶的鲁国子民而出钱将他们赎回的,通通可以从国君处得到奖励。夫子的弟子子贡赎取流落在外的鲁国百姓后,却拒绝了赏金。夫子却没有夸奖子贡轻财重义,反而认为子贡的做法会令后来的人因耻于受赏而不再热衷于赎取为人奴婢的国人。[注1]
可见做一件事的对错,不仅在于事情本身,还在于影响如何。不俱太太说了什么,总归是在马车里说的,不是在爹爹面前说的,不过上有天知,下有地知。可四妹妹却要‘无意间’说给爹爹听,一来使得爹爹心中不快,二来也伤了爹爹和太太的夫妻情分。再者,四妹妹背后说人,真以为天衣无缝不成?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如今被太太知道了,也伤了母女情分。可见不论妹妹原意如何,有这样的后果,便是不该说出口的。
不法之行,向为人所不耻,可是孔夫子却说‘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注2],何解?不过是因为如果连骨肉至亲之间都互相揭发,便不知世上还有何人可信了。”
在场所有人都被她的滔滔大论镇住了。
好半日,姚二老爷才回过神来。不等他开口,晏宜又兴冲冲地大手一挥,准备开始新一轮长篇大论。
结果这个时候下人进来禀报说,老太太过来了。
这下所有人都从椅子上站起来了,春和趁机把跟牛皮糖似的黏在地上的白姨娘也拉了起来。
“姨娘如今也是半个主子了,可别再动不动就来跪下磕头那一套了!”春和啧了一声,轻视溢于言表,但白姨娘的脸上却始终是淡淡的,看不出什么喜怒。
姚老太太今年六十出头,但保养得很好,一头乌发不见几根银丝,走起路来也精神抖擞,脚步带风。
她身边伺候了几十年的尚妈妈连忙接过她手里的拐杖,稳稳地扶住了她。
“都在这里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要在家里升堂不成!”老人家并不问发生了什么,更不问谁对谁错,只不许众人在家里喧哗,扰了她的清静。
姚二老爷听了,面色煞白,不由地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鼻子,羞愧道:“母亲见教的是,总归是儿子治家不力。”
姚老太太是个爽利的妇人,当年初嫁姚阁老的时候,对方还只是个家徒四壁的文弱书生,家里还有位尖酸刻薄的继母处处找事儿,是她一个人撑起了家计,靠着刺绣供养丈夫读书,这才有了姚家日后的兴旺发达。
因着这个缘故,姚老太爷十分敬重这位发妻,姚家两位老爷几十岁的人了,在母亲面前也是唯唯诺诺的。
眼下姚二老爷满脸愧色,大气不敢喘一下的,姚老太太看了越发生气,只怒骂道:“你自然是治家无方,几十岁的人了,被一个十几岁的丫头片子耍得团团转,下人们还不知道怎么看笑话呢?”
见姚二老爷跪在她跟前,一动不动的,把头贴到了地上,她眼皮都没抬一下,连连挥手:“还不赶紧滚下去读书?!”
姚家不愧是诗书礼义之家,哪怕到了四十岁,最要紧的事儿也是念好圣贤书——想到这里,晏宜不由同情地望了自己这辈子的亲爹一眼,结果好巧不巧对上姚老太太锐利的眼神,吓得哆嗦了一下。
看来……她也跑不掉啊……
姚二老爷跌跌撞撞地走后,姚老太太又拍着桌子分别将张氏和白姨娘臭骂了一顿,嗓门之大,震得屋外院子里的白瓷大花盆都抖了三抖。
“行了,都滚下去,自己好好琢磨琢磨!今日的事儿,我决不许再有第二次!否则,不管是谁,我都给送到庙里去!”
这话一出,不仅姚韶仪面无血色,一向泰山崩于前不改其色的白姨娘也变了脸色,反倒是张氏一向来是个无知者无畏的,犹自不知道利害,嘴里还叨叨着些什么。
晏宜夹紧了尾巴,一副小心谨慎的样子,“祖母说的是,孙女儿也回去好好反思一下……”
说着用眼睛去偷瞄春和,指望着春和能生出一对翅膀,赶紧把自己带离这个是非之地。
可惜老太太棋高一着,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坐在上头,优哉游哉地品着一盏瓜子仁泡茶,茶盖叩在茶碗上,时不时发出一声清脆的动静。姚老太太就这么眯着眼打量着她,好半天咳出了一泡痰,才开嗓道:“你要去哪儿?”
“我,我,我回自己的院子呀,今日的书还没看呢。”晏宜已经隐隐觉得大事不妙了。
“不必了!”老太太说得斩钉截铁的,“我瞧着你书已经念得太多了,今日若不是我来了,你爹还真招架不住你这张嘴呢。”
这是在责怪她过于多事,将家里搅得鸡犬不宁了。
晏宜当然不能认下这个罪状,也打心里不认同——分明是白姨娘和姚韶仪心怀不轨,主动挑事,她不过是路见不平,仗义执言罢了,难道这也要各打五十大板??
“孙女儿说的都是实话,爹爹当然无从辩驳了。”晏宜闷闷道。
姚老太太伸出一只戴满了各种扳指的手,狠狠地戳了她的脑袋一下:“你往日的贞顺友爱都到哪里去了?”
“你说你是肺腑之言,我却道全是歪理邪说!我就问一句,你方才口口声声说什么‘亲亲相隐’,纵使你娘真说了你爹的坏话,你妹妹也不当捅出来,那你呢?韶姐儿就不是你的亲妹子了?当着你爹你娘的面戳破了她那些小伎俩,日后让你娘如何与她相处?你自问自己做到了么?”
晏宜张了张嘴,这回是真的辩无可辩了。
“那如何一样?”她梗着脖子,垂死挣扎,“我之所以说破妹妹的鬼魅伎俩,是为了妹妹就此改过自新,难道背后说人坏话是什么值得夸奖的好事儿吗?妹妹成日在爹爹面前说太太的不是,不也搅得家无宁日?我又没有私底下去告诉太太,是当着妹妹的面说破的,她若真有冤情,也可自白……”
“哼!还敢在我这儿狡辩呢!”姚老太太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一旁捧着茶碗的尚妈妈赶紧道:“老太太仔细伤了手。”
又道:“眼下没有旁人,可否让奴婢对三姑娘说几句心里话?”
老太太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你说吧。”
尚妈妈这才将手里的茶碗交给边上另一个十几岁的小丫鬟,自己走到晏宜面前,行了个万福礼:“姑娘得罪了,莫怪老婆子多嘴多舌。”
晏宜满眼犹疑地望着眼前这个穿着一件蓝色比甲,打扮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的老妇人,实在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尚妈妈道:“若……四姑娘是您一母同胞的姊妹,您还会当着老爷、太太的面揭破她吗?”
晏宜皱眉,冷笑一声:“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要是这么说,若太太是四妹妹的亲娘,四妹妹还会暗地里说太太坏话吗?”
尚妈妈却没有理会她,而是下了断言:“那便是不会了。”
晏宜没有说话,尚妈妈接着道:“奴婢没有读过那样许多的书,但想着世间的道理都是差不多的。姑娘生了一张巧嘴,上下嘴皮子一碰,正说反说总有道理,旁人不如姑娘伶俐,自然说不过姑娘,可姑娘总要对自己实诚——我做这事儿是为了什么?真是为了大义不成?还是只是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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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之间有个高低,看不惯家里的姨娘和庶妹得宠呢?”
“你——!”晏宜当然不会傻不愣登被这么一激将就梗着脖子认了,她只是冷笑着道,“若妈妈是这么想我的,我也无可辩驳。”
尚妈妈却并没有因为她这句话而流露出惶恐的神色,脸上仍是淡淡的,涵养十分到位:
“奴婢是下人,怎么想姑娘并不打紧,要紧的是姑娘是怎么想的?今日老太太发这样大的火,姑娘您以为是护着四姑娘么?不怕老太太说我老婆子拿大,这些年来,我在边上冷眼看着,老太太对姑娘您的偏疼那是全府上下有目共睹的。老太太今日所恼、所虑的——全然是姑娘您的名声、您的前途啊!只说一点,您这样当着众人的面打了姨娘和四姑娘的脸,日后她们心中又该如何暗恨姑娘呢?姑娘何苦强出头,为自己增添隐患?”
平心而论,尚妈妈的话字字在理,也算用心良苦,然而晏宜却不肯轻易承认自己的错误,仍犟道:“妈妈说的话我知道是为了我好,可若是人人都只知自保,世间又有谁来主持正义呢?”
晚明不就是因为上至皇帝,下至群臣都只知道维护自己的私利,置大局于不顾,才会落得流寇遍地,最后被北狄趁虚而入的结局?唯一一个力图革新的苏显之还被一众同僚争相攻讧,最后身死族灭。
然而不知道这句话哪里戳中了姚老太太的要害,她遽然发起怒来,指着晏宜喝道:“智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注3]尚妈妈的话你是半句听不到心里,既然如此,给我拿家法来!”
这回晏宜是真的傻眼了。
执掌家法的嬷嬷生得五大三粗的,大腿比晏宜的腰身还要粗,胳膊上的腱子肉就像石头那么硬,看起来就是一个干农活的好手,真被这样的人打上几板子,晏宜的手还要不要了!
当下连忙嘤嘤假哭起来,盼着姚老太太心软放她一马,没想到姚老太太不为所动,仍冷着脸命令这身材魁梧的嬷嬷重重地给晏宜打上二十个手板。
这下晏宜从假哭变成了真哭——呜呜呜,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一个人对她动过粗呢!连她上辈子的渣爹也没有啊!
她疼得龇牙咧嘴,面目扭曲,偏偏姚老太太还要问她知道自己错在哪了没。
晏宜脾气上来了,心想打都被打了,坚决不肯低头认错。
老太太看着她倔强的小脸,长叹一口气,骂道:“我问你,若是你妹妹真的落了一个挑拨嫡母和父亲的罪名,你的名声又要如何?萧家要是藉此机会,说我们姚家家风不正,甚至将婚事退了,你才是不知道上哪儿哭去呢!”
“说一千道一万,祖母不过是舍不得这桩好婚事罢了!”晏宜疼得满脸是泪,仍咬着牙顶嘴道,“可人家看不上你时,什么都是错。今日太太之所以心里不爽快,还不是因为萧家人冷待的缘故?如今人家都已经是这副嘴脸,我们又何必还上赶着呢!”
晏宜原本以为,说出萧家人今日见高踩低的事儿能让姚老太太改变主意,没想到这个干瘦的老封君听后只是吧嗒了一下嘴巴,不屑地道:“那又如何?他萧家人敢在我们无过的情况下退婚么?正因为他们如今想要攀高枝,你更不能出差错。回去吧,等手好了之后再抄二十卷《女诫》,抄完之前不许再去书楼了。”
晏宜:天塌了!
穿越之后她就一直对姚家的藏书楼念念不忘,可洒扫的下人们告诉她藏书楼要趁着秋冬之交物候凉爽整饬一番,她只好眼巴巴地等着。好容易藏书楼打扫得差不多了,姚老太太又不许她去了!
她很想说这是什么来自古代的老封建,心里除了嫁个好男人还是好男人——可问题是,眼前这位还真的是封建社会的命妇啊!
9. 第 9 章
“哎哟……哎哟……春和你下手轻一点嘛!”
晏宜委屈巴巴地看着自己被包成大粽子一般的一双猪蹄,没忍住,又开始眼冒泪花了。
她的眼睫毛又密又长,还天然带着点微卷的弧度,就像两把小刷子似的。眼下这两把小刷子沾上了星星点点的泪珠,又变成了花间里游弋裹了一身露水的蝴蝶,在那张巴掌大小的脸蛋上扑闪个不停,看起来真是可怜极了。
春和看着,心都碎了。
“老太太这是老糊涂了!”春和没好气地骂了一声,“也开始向着融雪轩那对狐媚子母女了!”
晏宜心想,那倒也未必。什么心爱不心爱,偏疼不偏疼的,这就是一位高高在上地掌管着小辈生杀大权的封建大家长罢了。不论是她还是姚韶仪、姚妙仪,对于姚老太太来说,最大的价值就是攀上一门显赫的亲事,好维持日暮西山的姚家在士林中的地位和声望。
所以大姑娘姚维仪要远嫁到山西那么远的地方;
即使二姑娘姚妙仪婚后不幸,作为娘家的姚家也一向不置一词;
而姚晏宜芳华早逝之后,姚家为了拢住萧凤翥这个乘龙快婿,更是趁着热孝就把姚韶仪这个亲妹子塞了过去。
这就是封建社会啊。
她刚才辩论上头的时候怎么好意思说什么“父父子子,亲亲相隐”的?分明她本人就是封建礼制的牺牲品啊!
晏宜不禁想起自己中学时读《金瓶梅》的感受。潘妈妈将九岁的女儿卖进王招宣府中,得了三十两银子。王招宣死后,潘金莲长成了一个色艺俱全的佳人,潘妈妈又闹着带走了女儿——好把她卖第二遍。
但就是这样一个把女儿前后卖了两回的妇人,还敢在李瓶儿面前哭诉女儿金莲对自己不孝顺,不像李瓶儿每回都待她那么热络,每回来都忙前忙后地准备热茶点心。
晏宜看的时候只觉得是潘妈妈脸皮厚如城墙,现在回想起来,原来这就是古代父母子女之间的常态。
自汉武帝独尊儒术起,儒家这个在中国古代盘桓近两千年的学派,天真而理想地将所有的君主设定为明君,所有的父亲幻想为慈父,建立起一套上对下能够生杀予夺的伦理体系。这套体系在上位者具备相应的素质的时候,或许能够发挥不错的作用,但当君主昏昧、父祖不仁的时候,下位者就悲剧了。
不说别人,如今在位的永光帝,其生母徐太后,当年不就是被亲生父亲卖进王府当丫鬟的吗?
后来徐氏被永光帝的生父庆王看中,生下庶长子,但过了十来年,庆王又再娶年轻的继妃,把年老色衰的徐氏彻底抛到了脑后,徐氏很快病故。
永光帝登基之后深深地觉得自己的生母受委屈了,因此竭力施恩舅家。但问题在于——他恩宠的定国公,那是徐氏的生父拿着女儿的卖身钱纳妾生下来的呀!
也就是徐氏的亲生父亲这个时候死了,不然怎么也得捞个国公爷当当。饶是如此,永光帝对这个素昧平生的外公也可以说是恩宠备至了,又是追封国公,又是修建家庙的,还把他的小妾都封了个一品夫人。
晏宜现在还是躺在那张漆金螺钿拔步床上,但已经完全失去了一开始穿越的时候的激动劲儿。
吃人的封建社会,尤其爱吃女人。
她举起自己涂了药膏的两只猪蹄,左看右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唉,好想念互联网,好想念小X书。过去她经常觉得网络上的智障实在是太多了,现在却开始深深地怀念起网友。
即使是X手上的三娃妈也不会在男朋友家里人明摆着已经看不上女生的时候还劝女生多加忍耐,不要给男方退婚的机会吧!
“姑娘,我能进来吗?”
这时候,绛树的声音在屋外响了起来。
不比晏宜屋子里几个贪吃懒做还没大没小的丫鬟,绛树一向是又勤劳能干又识进退的。没有晏宜的准许,她从不近晏宜的身。日常给晏宜做点什么贴身的小东西也总会询问晏宜的喜好。
晏宜对她的观感很好,听到她的声音,懒洋洋地应了一句:“你进来吧。”
绛树是拿药来的。
她问春和:“不知嫂子给姑娘涂的是什么药?”
春和说是金疮药,永安堂的成药,专治跌打外伤的。
绛树听后,摇了摇头:“不要用金疮,姑娘这伤又不见皮破流血,全是淤血,用了金疮反而不好,不如用红花油,活络消淤血——听说朝中那些老大人受了廷杖就用的是这个。”
春和听着前半段话,如小鸡啄米般时不时点头表示认可,待听到最后一句,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没读过什么书,大字不识几个,但是在她看过的那些戏曲故事里,挨打砍头的都是直言进谏的忠臣,不免就攀附道:“既是忠臣用的良药,想来姑娘也是能用的。”
晏宜满脸黑线,但用什么药她说了不算,只能做个乖宝宝任人揉搓。
绛树很是细心,动作轻柔地挑开晏宜手上包着的白布,用干净的帕子擦去刚才春和给晏宜涂上的药膏,等到晏宜手上干透之后才给晏宜重新涂上红花油。
晏宜不由感动道:“绛树姐姐你真好,要不你别回我哥那边了,就留在我这儿吧。”
话还没说完,就被春和轻轻地拍了一下手臂,“姑娘多大人了,净说孩子话。”
怎么就是孩子话了?她不是在挖墙角吗?
莫非是她给的待遇不如姚启元给的?
那倒也是了。姚启元毕竟是长子嫡孙,别说是明代了,就是现代把全部家产都给儿子的也不在少数。
虽然她这儿是有一些生母、祖母、继母给的金银首饰和衣服什么的,但比起姚家日入斗金的丝绸生意和苏州、松江两地的万亩良田来说,确实不算什么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握紧了拳头,下定决心一定要在明代做出一番事业来。哼!风流才子算什么?以后她要做大明第一出版商!
绛树并没有斩钉截铁地拒绝。她只是低着头,温婉地道:“奴婢全听主子们的安排,主子们让奴婢伺候谁,奴婢就伺候谁。”
不知怎的,屋子里其他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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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丫鬟听了就窃窃地笑,把晏宜搞得一头雾水。
还是春和岔开了话题,笑道:“绛树姑娘既然来了,也尝尝我刚做的酥油泡螺儿。”说着从一旁的矮桌上端起个漆盘,上头摆着的酥油泡螺像个婴儿拳头大小,个个胖乎乎、白嫩嫩的,让人看一眼就口水横流。
从前晏宜只在书里看到过这种苏州特产,《金瓶梅》里的李瓶儿就很会做这道点心。真吃到了嘴里,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奶油啊!
如果还在现代,这种奶油泡芙一样的点心确实没什么稀罕的,但这可是古代!没有打发器、没有植脂末的古代!酥油泡螺制作十分繁琐,还是春和心疼她挨了打才大费周章地用一大桶鲜牛乳做出了这么一盘来。
绛树推辞道:“这东西太过精贵,姑娘自己吃就好,奴婢生受不起。”
也不知道一旁站着的是翠茵还是银花,笑着打趣道:“绛树姐姐怎么就消受不起了,论理来说,我家姑娘还要叫你一句嫂子呢。”
春和生气地拍了丫鬟一巴掌,啐道:“少在姑娘面前说这些有的没的!”
晏宜:哦,原来是通房丫鬟。
她早该想到的。
姚启元这个人有名的除了他所作的昆曲和笔记小说,还有他极为丰富多彩的感情生活。
仅仅是他自己所撰的笔记中就留下了至少三个和他有感情纠葛的女性:他的发妻——也是日后的内阁首辅孟棻的女儿孟氏,他的爱妾眉姬,但最出名的还是名动京城的名妓柳文君。
不过,风流才子向来克妻,这三个女人都可以说红颜薄命。
据姚启元晚年所写的回忆平生事的笔记所言,孟氏性格骄妒,对妾室非打即骂,眉姬却始终敬重她是主母,加倍小心地侍奉左右,但可惜无论她做什么,孟氏都对她极为苛刻暴虐。后来眉姬生下他们的长子,孟氏又借口孩子要养在嫡母身边,要将孩子抱走——他向来知道孟氏的性格,坚决回绝,但眉姬却不愿家里再生纷争,还是将孩子给了孟氏。结果不过几个月,孩子就不幸夭折了,眉姬也因此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绛树就是那个“眉姬”吗?
当晏宜只是一个古代笔记小说的编辑时,看着这些文字虽然会感叹古代女子实在命薄如纸,却也只是感叹而已,终究她又不会去给别人做妾。
可当她意识到一个真实存在的年轻女孩,如此温柔聪慧,善解人意,也难免被封建制度压迫,成为一缕悲哀的芳魂时,她深深地感到了不安——她能够改变自己的命运吗?她能够改变别人的命运吗?
绛树替她掖好被角,轻声道:“奴婢斗胆,想单独和姑娘说上几句话。”
“什么?”晏宜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绛树将其他几个小丫鬟都打发出去了,只留下了像护崽的老母鸡似的春和。
她将内室卷起的珠帘放下,两侧的窗户也都拢紧了,然后才坐回床前,轻声道:“奴婢觉着,姑娘这些日子变了。”
晏宜:不是吧?难道绛树看出她是穿越过来的?要怎样?泼她一碗黑狗血吗?
10. 第 10 章
“奴婢觉着,姑娘变了。”绛树伏低身子,凑近晏宜,温柔地给晏宜的两只猪蹄子扇风。
晏宜强作镇定,接道:“哪里变了?”
绛树停下手上的动作,竟真就认真地思考了半刻:“变得更利害了。”
晏宜差点仰倒过去,心想这怕不是来诈她的吧?
她忍不住嗤了一声:“是哪里让我们绛树姑娘有此感触?莫非本姑娘从前是个十分软弱可欺的人不成?”
没想到绛树竟接口道:“自然不是。只是姑娘从前最信‘万言万当,不如一默[注1]’,从不与旁人生争执。像这回为了护着太太与老爷、姨娘发生争执的事儿更是向来不曾有过的。”
这回一直喋喋不休的晏宜真的沉默了。
她忘记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历史上的姚三姑娘,萧凤翥是这样评价她的——吾妻博学早慧,经史子集无一不通,琴棋书画门门精晓,然内存抱朴之义,外不欲显才于众,故在家时非尊者有问,未尝以答对,及归于某,论书中事,方知亦有辩才,而平生不与人辩,某问之,吾妻曰:“万言万当,不如一默,辩者,胜亦如何?”
这段话说的是:姚三姑娘自幼博学多才,但为人非常谦虚谨慎,待字闺中的时候从来不和别人争论长短或者就某件事发表自己的观点,就连萧凤翥本人也是等到和姚三姑娘成婚之后,偶然在谈论某本书的观点时才知道自己的妻子原来十分能言善辩。
萧凤翥好奇地问姚三姑娘为什么从前不直抒己见,姚三姑娘却道:“哪怕说一万句话都是对的,也不如一句话都不说,和别人争辩,赢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萧凤翥是以一种褒奖的态度记录下此事的。
在这则笔记的后面,他还记下了姚三姑娘的另一则逸闻。
说的是姚三姑娘虽然极具诗才,文采不在他之下,但却认为女子的笔墨不应流传到坊间,所以当兄长姚启元要出资为她出版诗稿时,她坚决地拒绝了,后来更是在自己亡故之前将所有的笔墨都付之一炬。
萧凤翥在自己的笔记中赞扬姚三姑娘“美而有才,贞而肃敬”,并为她写了不少悼亡诗。
眼下绛树的话无疑印证了萧凤翥的说辞。
至少到晏宜接管这具身体为止,姚三姑娘都是一个寡言内秀,行事十分谨慎的淑女。
但可惜晏宜本人和这种人设之间的差距比太平洋还大。
而且也不认同姚三姑娘的处事风格。
得益于夫、兄都极具名气,不少明人笔记都七拐八弯地提到过姚三姑娘,或者是赞扬她如何的貌美,或者是褒奖她如何的有才,但最终都不外乎会归于一个落脚点——惋惜她的红颜薄命,最后借机抒发自己命运坎坷、怀才不遇的满腹牢骚。
所有的人都说她是一个才女,但她传世的作品却寥寥无几,只剩下一堆攀缘附会的传说——其中还大多和同时代另一个有名的男子相关。
晏宜大学时的明清文学课程教授曾专门用一节课的时间讲过这些明清笔记中的女性形象。
至今她还记得教授在课程结束的时候说的话:“如同姚夫人这样的,由男性文人下笔谱成的美女兼才女,因为并没有自己确切传世的作品,最终也只能是成为一句寄托了他人情感投射的艳尸。同学们,言行是很重要,但是他人书写你的言行时,往往会用他们的意志加以剪裁,甚至模糊你本来的面目——就像这位姚夫人,虽然有这么多笔记故事提到她,但我们却很难真正走近她的内心。”
甚至可以说,正是教授的这段话促使她最终从事了出版行业,每当她编辑他人的文本,为作者写序言的时候,她都会试图从书中读取作者本人的面貌。
她还经常用这段话鼓励认识的小作者保持写作——几十几百年后的人也会因为文字理解另一个人。
想到这里,晏宜微微后仰,靠在床头,抬起了下巴:“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注2]我是女子,立不了什么德,也无从谈及立功,自然要立言了。”
说完自以为大有水平,不由洋洋得意地扫了绛树一眼,却发现这婢子脸上并没有叹服的神色,反而带着一缕淡淡的忧愁。
“绛树姐姐觉得我说的不对吗?”晏宜有些懊恼。
绛树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姑娘饱读诗书,深谙经义,奴婢没法说姑娘对还是不对,奴婢只是在看姑娘的手,这回真是遭了大罪过,大哥儿回来看了也该心疼了。”
晏宜张了张嘴,一时之间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绛树好像什么都没有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病从口入,祸从口出,一张嘴巴,开开合合都和祸福相关。书上说,人要仗义执言,书上又说,人要明哲保身。
托苏显之的福,晏宜对永光朝的历史很感兴趣,对永光一朝的阁臣的生平事迹都可谓烂熟于心。
姚启元未来的岳山,几年后扳倒楼玉川成功跻身新任内阁首辅的孟棻,历史书上称他是“四面观音”。据说他向来与人为善,从少年起就从未和任何人起过争端,还曾手书宋代邵雍的诗句“平生不做皱眉事,天下应无切齿人”,悬挂于自己的书房中。
对于孟棻,后世的研究者评价其实都不是很高。绝大多数人都认为他和晏宜的祖父姚燮一样,只是一个在政治上没有什么建树的“循吏”。
大多数时候,研究者只是将他当作研究苏显之的前言。他在史书中最光辉的一笔就是在永光二十八年的会试中作为读卷官[注3]发掘了苏显之,并在苏显之初入翰林院的时候以时任翰林院学士的身份爱护、提携、引导苏显之。
然而晏宜想到的是,虽然后世普遍鄙夷孟棻的尸餐素位,赞赏苏显之大刀阔斧的改革,但和这对师徒大相径庭的仕途哲学相对的是二人天壤之别的结局。
——孟棻虽然在权力斗争中不敌苏显之被迫致仕,但永光帝念在其宦海沉浮四十年,始终小心谨慎,从未有过丝毫懈怠,还是大手一挥一次性拨给了他千亩良田荣养。
而苏显之本人则在十年的改革中树敌太多,以至于最后被绍庆帝下诏狱的时候,连个为他上书求情的人都没有。
孰是?孰非?
“万言万当,不如一默,百战百胜,不如一忍。”
晏宜默念着这句姚三姑娘从前奉为圭臬的话,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廊下。
夜色清凉如水,中天月光如银,晏宜被冷风一吹,冷得一激灵。
忽然,晏宜听到了绛树和自己身边的大丫鬟翠茵说话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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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想了想,她放缓了自己的脚步,贴着墙角站住了。
翠茵打了个哈欠:“姐姐还不回去睡呢,好容易大哥儿不在,不用值夜,哪像我,且得干熬着呢。”
晏宜和哥哥姚启元身边的几个丫鬟都是从同一个人牙子手里买来的,打小一块儿长大,感情十分亲厚。
绛树笑骂道:“贫嘴的死丫头!有你这么守夜的么?还不赶紧进去看看姑娘有什么要的!”
翠茵一撇嘴:“我出来的时候姑娘早睡下了,我都听到她的鼾声了。”
晏宜:……?是可忍孰不可忍!她什么时候睡觉打过鼾!
晏宜握紧了拳头,然后很快因为掌心传来的刺痛呲牙咧嘴。
绛树说:“那也该回去守着,万一姑娘中途醒了呢?”
“得了,独你是忠心的奴才,我们都是吃里扒外的蠢材。我要是也在大哥儿跟前伺候着,我也像你这么上进,总归有个盼头。可跟着姑娘,未来如何谁知道呢?”
“你这小蹄子越发不像话了!”绛树脸色大变,骂道,“这也是你好说的么?”
翠茵却十分不屑:“我也就在你面前说说罢了,难道还有旁的人在这儿吗?好姐姐,往后你做了大哥儿的姨娘,可别忘了我。”
绛树皱眉道:“你是姑娘跟前得用的人,往后姑娘嫁去了萧家,只管有你的体面,你倒好,现在编排起我来了。”
不想翠茵听了,脸上不屑的神色却更浓了:“如今这般光景,姑娘能不能顺顺当当地嫁去萧家,还不好说呢。好端端的,放着萧家大哥儿这般上佳的夫婿不知珍惜,那日还和老太太、太太闹呢,说是要退了亲事……这事儿融雪轩那边知道了可该高兴了。”翠茵说到这里,忽然压低了声音。
说着说着,又往地上一坐,长叹了一口气:“绛树姐姐你就好了,和大哥儿打小的情分,便是以后哥儿娶了新奶奶,心里也记着你的好。我呢,保不齐叫姑娘配给哪个前院的小子,就是真给了姑爷,那也不过是个摆设!”
后面绛树扭打了翠茵几下,又说了些什么,晏宜已经听不进去了。她从一开始的好奇到后来的反感再到最后,心里只剩下震惊和茫然。
原来丫鬟们是这么想的吗?
她前世也是一个工作了的成年人,知道网文小说里那些毫无人格,不顾一切为主子赴汤蹈火的奴婢事实上是不可能存在的。
但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不愿意嫁给萧凤翥,竟然会让自己的贴身丫鬟觉得前途“受损”了。
她以为是姚老太太偏心,把能干的丫鬟都给了姚启元,却没有想到,丫鬟们也会谨慎地分析自己的职场前景。
这时候晏宜突然想起自己关注过的一个历史博主曾经提出的一个很有争议性的说法:在中国古代,妻妾是唯一可能的女性合作关系。
难道她只能通过给未来老公拉皮条的方式让丫鬟们对自己忠心耿耿?那她还开什么书坊,开青楼算了!
晏宜想得太入神了,一路埋头往前走,结果撞了个满怀,抬头一看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的父亲姚二老爷。
她不由张大了嘴巴。
就在她要喊出那句“爹”的时候,姚二老爷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笑容温和地道:“嘘,可别教那些丫鬟发现咱们在偷听。”
11. 第 11 章
“爹爹……”晏宜这回是真的吃惊了,“你不生气吗?”
姚二老爷背着手,引着她绕过抄手游廊,离得远了一些才道:“为何要生气呢?无人背后不说人,咱们才是那个偷听的‘小人’不是?”
“可她一个奴婢,心里想的都是自己……”
“谁的心里想的不是自己呢?再说了,就是圣上,也管不到别人心里怎么想不是?”
晏宜咬着自己的舌尖,说不出话来了。
再过几日就是冬至日了,晏宜的小院里贴上了新的消寒图,窗下也摆满了一缸一缸的冬至团儿。
姚二老爷指着一间不常住人的屋子门上贴着的桃符,没话找话道:“这桃符也够旧的,该换一换了,你若没有,爹给你写两张。”
晏宜不解:“桃符不是新年贴的吗?”
姚二老爷只好一阵“哦哦哦”,尴尬地接道:“也是,那到时候爹再给你写新的。”
转眼又走过一个拐角,晏宜被冷风一吹,忍不住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
一直在前头像只没头苍蝇似的一个劲地赶路的姚二老爷终于停下了脚步,不停地搓着双手,模样不像个士大夫,倒像是一个憨厚的农民。
半晌,他终于向晏宜说明了今夜的来意:“今日的事儿,是爹爹对不住你。”
晏宜沉默片刻,还是问道:“爹爹何错之有?”
这倒不是客气话,今天这事儿要不是姚老太太出来横插一脚晏宜就该大获全胜了,姚二老爷全程也就充当了一个吉祥物的作用。要换成她前世的亲爹,不怪她搬弄是非、胡搅蛮缠就不错了。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一个长辈和她道歉,说自己错了呢。
“爹爹教你‘无人背后不说人’,要你别计较丫鬟们私底下说的话,自己却没能做到,这才牵连得你挨了一顿打。”
“……”晏宜还真没想到她爹能从这个角度进行反思,一时间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对于成长在现代的晏宜来说,明朝还是有些太过难以理解了。
上辈子的晏宜只是一个小职员,生活的环境十分单纯,接触到的大多数人的性格特质都可以用简单的一句话概括,或好或坏,或美或丑。但穿越到这个庭院深深的明代大家庭后,身边的人却不停地在打破她的固有印象。
——醉心风花雪月的士大夫会比崇尚理学、性格板正的同僚对女儿的教育更宽容一些;忠厚老实的奴婢太过忠诚有时又成了可悲的愚忠。
见她迟迟不说话,姚二老爷只好有些尴尬地道:“韶儿也知道你被老太太打手心的事儿了,心里很是不安,在融雪轩里已经哭过了好几回了,你是做姐姐的,以后有什么道理,私底下先教一教她就是了。”
不知怎的,姚二老爷近来和这个长女说话时总觉得很是有压力,总怕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口说出一些让自己没法反驳的话来。
但今晚,她却似乎变回了从前那种沉默、文静的模样。
半晌,她抬起头,声音清凌凌的,道:“爹,祖母不让我去藏书楼看书,怎么办?”
******
“快把腿收一收!哎呦!哪家大家闺秀像您似的,躺在床上吃东西啊!”
春和捧着一碗蛋奶羹进屋,眼见晏宜盘坐在床上,腿上搁着一本厚厚的抄本,嘴里还叼着个苹果,忍不住发出了尖锐的爆鸣。
“没办法呀,谁让我没手呢。”没想到晏宜不以为耻,反而为荣,又美滋滋地咬了一口苹果——别看这玩意在现在是最没“果张力”的水果之一,放在明代的冬天可都是价比黄金的“洞子货”,张氏专程买来给她的!
自打前两日她被姚老太太收拾了一顿,张氏就越发疼她疼得入了骨肉里,又是拿药膏又是使银子请大夫的,小小的淤伤,搞得仿佛下一秒晏宜就要咽气了一般。
不仅如此,张氏还给她送了许多金银首饰。
光是簪子就有纯金的、纯银的、通体白玉的、金镶玉的、金镶珠宝的,有做成桃花形状的、梅花形状的、还有菊花形状的,大大小小差不多有二十只!
晏宜上辈子逛水贝都只敢买2克以内的转运珠,乍然间得到了这么多金银珠宝简直是乐不思蜀。每天睡觉前都要让丫鬟把自己的首饰盒子拿到自己跟前,一件一件清点明白之后才开开心心地睡大觉。
“没个女孩样子!您从前不是最注重仪范的么?如今这样,怕是连二姑娘都比不过了。”
晏宜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把枕头塞到脖子后,头也不抬地问:“那和四妹妹比呢?”
春和沉默了片刻,还是如实道:“那自然更是比不过了。白氏虽是个丫鬟出身,见识却不俗,对四姑娘的管教很是严格,这些年来四姑娘从未出过什么差错——不想原来是个背地里说嫡母坏话的。”
想到这里,春和又不免喜上眉梢:“到底是狐狸精尾巴漏出来了,和她娘似的,不是个好的。”
晏宜坐直了身子,双手托着腮,不想再去讨论关于父亲的小妾和庶出的姐妹到底好不好的问题了。
“碧芙呢?怎么这几日都没见到她?”晏宜找了个话题。
往日她在晏宜的小院或是做针线或者整理屋子,十分勤快,还常和晏宜屋子里原生的几个丫鬟拌嘴,但这几日却没来,晏宜的小院清静了不少。
春和起先觉得和晏宜说这些不好,但又想起她闹着要退掉和萧凤翥婚约的事儿,想了想还是说破了——
“傻姑娘,大少爷就要回来了,碧芙姑娘可不得紧着写山堂的事儿。这女孩儿终究要为自己做个打算,碧芙这妮子可精着呢。”
******
事实证明,春和日常出入内外院,又好说话打听,消息格外灵通。冬至日当天,姚启元的车马到了京城,晏宜也第一次全头全尾地见到了姚家两房的成员。
其实真论起来,山西和北京走官道也就半个月的事儿,奈何姚启元送堂妹前去王家成婚,留在大同观礼花了些时日,返回的路上又绕道去山东拜访了旧友,这才整整耽搁了两个月。
出门的时候身上穿的还是单薄的秋衣,回来的时候却已经换上了厚实的鹤羽大氅和滚了白狐狸毛的手套。
可他穿得再多,看在姚老太太眼里还是觉得冷。
——姚大太太嫁给姚大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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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数年无子,谢夫人一入门就生下了姚启元这个大胖孙子,一直是姚老太太的心肝宝贝。
“乖乖,让祖母瞧瞧。”姚老太太发话,场上其他的人连忙拉着姚启元上前。
尚妈妈察言观色,连忙给老太太戴上了她的琉璃眼镜。
“我就在这儿呢!祖母且好好看吧!看孙儿是不是一路风霜奔波,变丑了些?”
姚启元开口,笑声琅琅,衬得那张如玉的容颜更加妖艳祸人。如果说萧凤翥是一种正统的清秀,姚启元就是略带诡谲的风流——总而言之,这是个浪荡子。
屋子里的妇人们都开怀地笑了起来,就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姚大太太眼里也满是笑意。
姚大太太张了张嘴,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问女儿的近况,但看着老太太一副难分难舍的模样,还是忍了下来。
“徒有一张好皮囊!”姚老太太指着他的鼻子,笑骂了一句,但一双浑浊的眼睛里全是宠溺之意。
接着又拉着他的袖子问路上冷不冷,带的银子可够用,最后才问到姚大姑娘的婚事。
姚启元这才捋了捋自己有些发皱的袖口,端端正正地对着两侧坐着的伯父、伯母,父亲、继母拜了一拜。
“王家很好,王舅父新任了山西总兵,脾气十分宽厚,待我家礼数极为周全。妹婿虽荫了监生,却不负习武的家承,体格健硕,容貌英朗,想来与大妹妹能够琴瑟和鸣。”
姚大太太原本一直是娥眉深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直到姚启元这句话说了出来,才终于展颜笑道:“这就好!说来念哥儿这孩子小时候我还见过呢,那会儿就十分聪明了,拿经史子集里的话考他,都是对答如流的。”
张氏也凑趣道:“山西王家,那是富可敌国的人物,维仪这丫头是从一个福窝掉进另一个福窝,他伯娘,你该好睡了。”
尚妈妈等一众仆妇奉承道:“这敢情好,日后考中状元,给咱们大小姐挣个诰命来!”
就连不好议论儿女房中事的姚家两位老爷也摸着胡子,笑呵呵的,显而易见对这桩婚事很是满意。
众人都打趣了一个来回后,姚老太太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这都是次要的,大丫头嫁过去了,早日生下子息,在王家站稳了脚跟,不忘提携娘家的兄弟才是最要紧的。”
听到这里,晏宜终于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大房的庶子、才七岁的姚继元一直被嫡母养在跟前,娇宠成了一个小胖墩。
全场就数他和晏宜挨得最近,又不耐烦听旁人那些虚头巴脑的话,所以也就把晏宜的冷笑声听得清清楚楚的。
他追问道:“三姐姐,你在笑什么呢?”
晏宜低下头看这小豆丁,语气十分温柔:“二哥儿,我问你,你能不能从现在起来练出武将的功夫,同时又读成进士的文才?”
姚继元想都不想就道:“我一个也做不到。”
晏宜忍不住叹了口气——历史上,姚家这几个姑娘的婚事一个比一个不如意,姚大姑娘维仪,成婚不过半年丈夫就病故了,不知什么缘故,她也没有回娘家,就在王家守寡,守了几年之后居然也服毒自尽了!
12. 第 12 章
姚大老爷忙于政事,姚二老爷有生意上的往来,二人不能久留,但还是说了几句让姚启元忠君爱国,孝亲敬长,若是有辱先祖就要打死云云的废话。
到最后,姚老太太都不耐烦听了,沉着脸将杯子往桌子上一摔,喝道:“还有完没完了,我们娘几个亲亲热热地吃杯酒,你们一个两个地在这儿当门神,好不扫兴!”
姚大老爷和姚二老爷听了,连忙唯唯诺诺地告退了。
适逢冬至日,天气晴朗,空中流云蔼蔼,鹿鸣苑里竹色青青,姚大太太笑道:“哥儿跑这么一趟属实劳累了,今日我做东,请大伙儿吃顿冬笋宴。”
张氏向来好面子,出手阔绰,当下接口:“诶!这银子我来出就是了,哪有让嫂子出钱请我儿子的道理?”
围坐在姚老太太身边的几个女孩子听了,都掩口笑了起来。
姚老太太今日心情颇佳,一直笑眯眯的,十成十的慈爱老祖母,全然没有那日给晏宜上家法时的严厉。
她指着张氏笑骂道:“你快些住嘴。你请客是常有的事儿,要叫她这破落户拔一根汗毛可不容易。”
姚大太太也不恼,亲亲热热地挽过婆母的手臂,大笑道:“哎呦呦,老太太这是变着法点我小气呢!”
说话间叫来身边得用的管事婆子吩咐了几句,管事婆子点头走出院子,立刻叫来七八个仆妇丫鬟里里外外地忙活起来。
也不见姚大太太如何费心费力,场面上却井然有序,仆妇们进进出出都低着头,手脚麻利,也不交头接耳。
晏宜忍不住竖起大拇指——什么叫现代化管理人才?这就叫现代化管理人才!要是自己这辈子的亲娘也能这么强悍,还怕什么爬床的小三?
姚大太太又让人拿出了珍藏的金华酒,先给姚老太太慢慢地斟了一杯:“这杯我敬娘,这些年若不是娘苦苦操持着我们姚家,哪里有家里如今的兴旺?”
接着又换了个大杯,为姚启元满上:“这杯敬启哥儿,还好家里有你在,不然你伯父又要做官,真不知谁能送你妹妹去山西。”
姚启元笑嘻嘻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一双不安分的桃花眼仿佛山精私藏的宝珠。
“伯娘客气了,我就说,不读书也是有好处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姚老太太狠狠地拍了一下背,啐道:“你这臭小子,还好意思当着你妹妹们的面浑说呢!都二十出头的人了,也不知道考个功名为你妹妹们撑门面。”
姚启元确实是老太太的心尖尖。
面对疾言厉色的姚老太太,他仍然笑如春风,撒娇道:“老太太便饶了孙儿吧,难道您没听说过‘闲来写就青山卖,不使人间造业钱’[注1]?孙儿志不在科试,只愿写诗作画,享受人间风流。”
又被姚老太太狠狠地拍打了几下。
姚大太太眼中闪过一缕复杂的情绪,嘴上却热情道:“来来来,烫酒,吃菜!第一道菜来了啊——冬笋丝拌金华火腿。”
众人还还在推让,姚启元已然笑着夹了一筷子。
“冬笋甘而不涩,脆而不硬,清香怡人,难得与火腿的咸香肥腻天作之合。”
“再尝尝这道冬笋焖山鸡。”
“冬笋软糯多汁,山鸡烂熟脱骨,伯娘的丫鬟好手艺。”
“大哥哥说的头头是道的,改日写本菜谱好了!”姚妙仪忍不住呛了他一句。
“我赞成,我赞成!”晏宜连忙举起双手,表示支持。
这不就是明史上赫赫有名的《芍园食单》吗?
姚启元酷爱芍药,不仅写了一本专门讲如何种植芍药的《芍谱》,还于晚年在山中修葺了一座种满芍药的园子,自号芍园老人——可惜现在的姚启元还远没有几十年后文名那么出众,不然晏宜光是当他的编辑,刊刻他的著作都能赚得盆满锅满了呀!
想到这里,她不由将炽热真诚的目光投向姚启元。
许是被她灼热的目光盯得难受,姚启元也看向了她,盯着她已经不再包着细布的手,没有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酒过三巡,众人都有些醉了,晏宜倒是天赋异禀,千杯不倒,还清醒得很。
姚启元走到她身边,捉起她的手,看了几秒,问:“怎么回事?”
晏宜连忙告状:“是老太太打的!不容分说便请了家法。”
姚启元脸上先是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而后盯着她上上下下打量了片刻。
“你做什么了?惹得老祖宗都生气了。”
晏宜就纳闷了——姚三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绛树不是说她很娴静很能忍吗?那不应该是个小白花之流的吗?怎么她的亲哥哥一听说她被打了,第一反应居然是她做错了什么?
果然什么兄弟姐妹的,都不靠谱。
当下晏宜狠狠甩开姚启元的手,怒道:“哥哥也不问我受了什么委屈?就知道冤枉我!”
不想姚启元不动如山,只是微微勾起唇角:“你不是受委屈的人。”
“懒得理你!”晏宜甩袖就走。
姚启元几步追上她,笑着赔罪道:“好了,好了,有什么话到你那儿再说,先让我去你院子里解解酒。”
“不可!”晏宜断然拒绝,“男女授受不亲,我的院子男人与狗不得入内。”
姚启元:“……我给你带了礼物。”
晏宜马上改口:“这个……哥哥可以不是男人。”
“这些时日你是怎么了,性子都变了。”走在小道上,姚启元不由摇了摇头。
晏宜又是一阵胆战心惊,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反问他:“哦?哪里不一样了?”
金华佳酿,姚启元一不小心就喝了太多,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沉思了片刻,最终得出结论:“似乎……不如以前聪慧了。”
晏宜绝倒——真不愧是几百年后作品还能成畅销书的晚明才子,直觉就是这么敏锐,眼神就是这么毒辣!
姚启元身边伺候的丫鬟们早就闻风而动,比晏宜还早一步来到她的小院。
碧芙搀着头脑发沉的姚启元,稳稳地将他安到榻上,又对晏宜道:“姑娘且去休息吧,这有我守着呢。”
晏宜看了就来气,趁着碧芙拿东西没注意,踢了姚启元一脚:死耀祖!死渣男!考不上进士的死宅男!
要不是等着姚启元带她去逛书坊,她才不愿意让他进自己的小院呢!
没想到她骂骂咧咧地回到自己的屋子,却发现绛树也在,还在帮她换被褥。
晏宜不由提醒道:“大哥哥在东边那间屋子呢,碧芙正守着他,你不过去一道?”
绛树摇了摇头:“有碧芙在就够了,她办事一向妥帖。”
又贴心地道:“姑娘也喝了酒,汗湿的衣服穿在身上不舒服,奴婢伺候您换了吧。”
吓得晏宜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来就成!”
在别人的围观下换衣服什么的,实在还是太超过她一个现代人的接受程度了。
这个晚上,绛树给晏宜守夜,就睡在拔步床的地坪上,晏宜半夜睡醒,本来想下床喝口水,看到绛树古井无波的面容,又忍了回去,躺在床上,假装自己还睡着。
晏宜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自己以及自己同时代的绝大多数同类的道德水准。
当她看到丫鬟们推诿责任,不肯尽心办事的时候,难免很是生气,甚至想要好好地立一立规矩,但当她看到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同龄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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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如此战战兢兢地伺候自己,仿佛一件好用的家电时,又觉得五味杂陈。
就像她告诉自己,这个时代的女人没有婚姻自主权,不存在“主动当小三”这种说法,但看到白姨娘和姚韶仪时又难免想起这是自己的父亲在妻子怀孕的时候纳的妾和生下的庶女。
一睡不着,她就开始胡思乱想,不知怎么联想着联想着,就从自己的良心问题联想到了大明朝的良心,进而想到了几百年后的清明节和情人节都能收到不少花的苏显之。
所以自上而下的改革就是很难吧!理智知道大明沉疴积弊,非要剜肉剔骨才能起死回生,但当刀子真扎到自己身上的时候,脑子里就只剩下了剧烈的痛觉。
唉,好想见一见苏显之啊……
上辈子她可是经手了不少和他有关的书呢!
上辈子,明史领域那些混饭吃的教授天天变着花样研究苏显之,就那么点史料,还能写出十几版《苏显之传》来。
明明苏显之是个连著述都没有的人!!
晏宜的眼前又浮现出大学主教明史的教授说到此处捶胸顿足的模样。
关于苏显之为什么没有著述留下来的说法有很多。有说因为苏显之得罪绍庆帝,绍庆帝抄家时也将他的文集一并销毁了,所以他才没有任何著述传世。
还有一种说法是苏显之本人极为反感明末热衷于讲学著述的风气,证据就是《明史》中记载的,他在反对恩师孟棻聚众讲学时曾说:“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注2],相公既为君子,何患无美言传世,当思如何做些于民生有益的实事才是!”
考虑到明代是一个出版和藏书都极为发达的时代,苏显之如果真有面世的著作,多少也要刊刻几本送给同僚,其中至少应该有一两本流传于世——再不济总有只言片语出现在他人的文集中。
但翻遍整本《全明文》,居然只有他初入官场任翰林院编修时上书永光帝的一篇《时事疏》。
同人女印无料都印烂了!
其实,光是《明史》中提到的苏显之的文墨就有好几处,包括他进献《永光实录》时的上表啦,包括他和孟棻,和萧凤翥,和杨濂,郭桢等人的信件往来啊。
不知道为什么都没有留存下来。
晏宜突然生出一个想法——她要开一个大大的书坊,然后让苏显之写点什么。
这个机会很快来了。
因着姚启元归家,晏宜的禁足可算是解了。终于满怀虔诚地踏入了自己心目中的圣地——姚家的“万卷楼”。
上辈子她看过明人抄录的《万卷楼书目》,除却四书五经这种烂大街的儒家经典,万卷楼还藏有不同注解版本的诸子百家和不少冷僻的私家史书。
此外最珍贵的就应该是前代和同时代文人官员的著述了。晏宜读书的时候曾经幻想过会不会苏显之的全集也藏在某个明代官员的藏书阁中,不过一直到她穿越,考古界都没什么突破。
最让晏宜惊喜的是,她还在万卷楼里找到了不少不在书目中的戏曲和话本。
都说“卖古书不如卖时文,印时文不如印小说”[注3],从古到今,通俗文学的吸引力都是不容小觑的好不好?
吃完午饭,晏宜冲到姚启元的院子。
“我要去京城里的书坊看看。”晏宜单刀直入。
姚启元正在美貌丫鬟的服侍下吃着一笼蟹粉汤包呢,听了她的话,咦了一声:“你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么?外头可都是男子。”
晏宜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一巴掌杀气腾腾地拍在桌子上:“我穿男装!”
姚启元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半日,终于用三四根签子反复剔完牙后,冲外头喊了一声:“备车,去正阳门大街!”
13. 第 13 章
正阳门大街又叫前门大街,就在明代北京城的中轴线上,工商林立,彩帜高张,是明代最繁华的商业街——换句话来说,姚启元这是主动提出要陪嫡亲的妹子逛SKP,逛国贸,逛太古里。放现代也没几个男的有这种陪女生逛街的觉悟啊,果然渣男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的。
姚家所在的澄清坊离正阳门大街大约三四里路的样子,两人坐着马车过了两个栅栏就到了。
姚启元在科举上没什么建树,但毫无疑问是个爱读书的文艺青年。既然爱读书,对外面大大小小的书坊就很有自己的见解。
晏宜放下车帘子,转过脸虚心求教:“不知这京城里哪家书坊贩卖的书最齐全?”
晏宜上辈子做出版行业的时候也喜欢在周末逛逛大型书店,或是看看友商们最近又出了什么书,或是从书店摆放图书的位置离看出近来流行书的门道。
姚启元斜睨了她一眼,吊儿郎当地笑道:“家里的书车载斗量,你就是有八辈子也看不完,外面这些书坊左不过印些举业用书,哪里比得过家里?”
这哪里一样!
一个是生产端,一个是销售端。正是有着“万卷楼”这么一座宝库,晏宜才更想研究明白明代的书坊到底是怎么刻印书籍,刻印什么书籍,又有什么卖书买书的讲究?
“和你说也说不明白,你只管告诉我就是了!”晏宜怒道。
姚启元不由摇了摇头,对晏宜的坏脾气表示很遗憾。
“这就要看你想买什么书了,若想买举业用书,直走汪谅书坊;想买话本小说,就去永顺堂或岳家书坊——他家新出的《西厢记》……算了,不当你看;若想买诗文,就去国子监门前赵家书铺;总不至于想看《缙绅录》吧?那得去铁匠胡同叶铺。”[注1]
兄妹两人下了马车边走边说,最后决定去汪谅书坊看看。倒不是晏宜想考科举了,只是姚启元说他家书坊算是北京城书目最齐全的了,而且还有不少金陵的书坊刊刻的书在他家寄卖。
“进了门庄重些!要是让人发现你是女子,老太太又该打你一顿了。”姚启元耳提面命。
“知道了,知道了。”晏宜大感晦气,忍不住嘀咕道,“知道的是在逛书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逛青楼呢。”
姚启元是书坊的常客,两人一进门,立刻就有小厮上前热情地接待道:“姚公子,您怎么亲自来了?要什么书,差人来小店说一声,我们送去您府上就是了。”
姚启元对下人的殷勤早就习以为常,只是打趣地看了妹妹一眼,嘴角微弯:“我也这样说,只是有人不信。”
晏宜却不以为然。
在她看来,逛书店和试衣服一样,不在于最后买了什么,而在于这个挑选的过程。
她就喜欢在一千本一万本书里挑出自己喜欢的那么一两本的感觉。
“咳咳,”晏宜用力地咳嗽了一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粗一些,“你们最近都新上了什么书?且带我们瞧瞧。”
结果这小二很顺当地接口道:“我们这几日新来了一批《清平山堂话本》,不少小姐打发婢女来买。都是解闷的故事,绝无俗艳不端之词,正合您看。”
晏宜接过来一看,第一页——大词人柳永留宿花街柳巷,和三个妓女老相好卿卿我我,依依惜别。
“嗯,太板正的不要。”晏宜合上扉页。姚启元瞪了她一眼。
小厮带着她往放话本、小说、戏曲的书架走。
“再有就是《三国演义》《西游记》《今古奇观》这些旧的了。不瞒这位小公子,我家主人近来也在想方设法地寻人写新故事呢。”
晏宜不由眼前一亮。
她大学的时候还在绿江文学城上写过几本扑街文呢!就是不知道明代读者和现代读者口味差距会不会很大?
她看词话本的《金瓶梅》,写着写着就插首诗词什么的,有点为难她这个古典文学功底不过关的现代人了。
“你家主人都找谁写?”晏宜连忙打听,“嗯……笔资如何?”
姚启元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咳!自然是寻识文断字又科场失意的人写了,正经官宦子弟谁人会写这些东西?”
晏宜差点忘了,这位未来的戏曲大家在自己晚年的笔记中写过,他年轻时很看不上话本小说和戏剧词曲这些通俗文学,认为这些都是写给大字不识几个的平民百姓看的。
小厮哪里敢接口,又引着两人走到专程陈列诗文选集的书架前,赔笑道:“这是我们书坊新近刊刻的《杜工部诗集》,小公子您看——”
晏宜连忙摆手:“家里早有了。”
不等小厮给她介绍别的诗文集,她先在书坊里自己瞎逛了起来。
没想到最让她感兴趣的竟然还真是琳琅满目的科举用书。
就像现代的许多书店最后只剩下教辅资料和网文小说,明代书肆主要利润来源也是这二者。
晏宜随手拿起本《举业精粹》翻了翻,里面是一些写策论时能用上的典故,有点像现代的作文素材。
再看边上放着的另一本《策府群玉》,也是差不多的内容。
小二道:“这几本都是前次的进士未及第时自用的书,我家主人慧眼识英才,早早地定下了,待他们中进士之后刊印的。”
晏宜恍然大悟:原来明代也有《状元笔记》啊!
这活儿她熟啊,想当年她考上个末流985后干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把自己高三的文综笔记印了,一本卖五十呢!
“你家主人允许士子在店里看书,其实也是为了发掘宝藏作者吧?”
晏宜指着几个盘坐在书坊内的士子,打趣道。
原来明代出版业已经这么发达了,只有她想不到的,没有人家做不到的——她该怎么搞差异化呀?
小二笑而不语,并不接口,却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苏公子今日也在呢。”
晏宜好奇:“哪个苏公子?”
难道明代的书坊还搞粉丝经济?
这回是姚启元接的话:“苏显之?”
仿佛青天之上一道猛雷劈了下来,晏宜抑制不住激动地跳起来——
“苏显之在哪!”
天呢,莫非是她上辈子做了太多好事,以至于这辈子总能心想事成?
出来逛个书坊也能遇到苏显之,这和走在路上被告知自己其实是千亿豪门流落多年的继承人,而且同时被四个大帅哥暗恋有什么区别?
“小公子也知道苏公子吗?”
“今岁顺天府的解元,不过一十六岁就中举了,她哪能不知道。”姚启元自然而然地替晏宜掩护道。
晏宜好半天才意识到苏显之也许此刻正在书坊里的某一个角落默默注视着自己。
为了不让“偶像”对自己的第一印象停留在“疯婆子”,她连忙捋了捋自己身上穿着的鸦色道袍,平复嘴角的笑意,然后睁大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不停地向四周张望。
苏显之在哪儿?
那么多摩肩接踵的购书客,晏宜一个一个地看过去,使出做高考完形填空的认真劲儿仔细分辨,默默地和《明史》中的那句“美姿容”做比对,但哪个也没让她觉得有多帅——难道是明史为尊者讳,有意美化了苏显之的外貌?本人其实只是一枚其貌不扬的明代公务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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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种可能,晏宜已经开始胃部隐隐作痛,脚步也有些虚浮了。
想当年,晏宜的舍友也是一枚不折不扣的史同女,虽然推的不是苏显之而是另一个古人,平日里有事没事就喜欢给晏宜发点有关自推的美貌记载,直到——她偶像的遗骨出土了。
当时晏宜还很是庆幸了一番,还好绍庆帝深恨苏显之,直接把苏显之挫骨扬灰了,等到十数年之后大燕军队兵临城下终于想起苏显之的功劳,想要另行安葬的时候也只能给苏显之搞个衣冠冢了。
难道上天让她穿越回明代,就是为了让她道心破碎的——天地良心,她最多只能算是一枚路人粉!
一出神,意外也就接踵而至,晏宜一个没留神,肩膀撞到了另一侧的书架。
书架上的书马上颤抖着抗议起来,眼看着就要跳下书架来给晏宜点颜色看看了,把晏宜吓得够呛,连忙伸手扶住书架。
瞄了一眼,原来这个书架上放的都是新刻的《大明律》。姚启元倒是没胡说,这家书坊的书确实是应有尽有。
再瞄一眼,她看到了苏显之。
苏显之其实是有一张画像传世的。明代延续前朝的传统,会命宫廷画师给入阁的阁臣绘制功臣图,收藏于文渊阁中。
但还是绍庆帝,深恨苏显之让他差点当不上这个皇帝,甫一登基就把苏显之的画像给销毁了。等到快一百年后,大燕的皇帝命宫廷画师补画苏显之的讲学图时,当年见过苏显之的人都死光了。画师只能自由发挥,凭着想象画了一张和其他阁臣相差无几的人像。
但晏宜就是知道那是苏显之。
从前她读过很多诗里或者史书上形容男子姿容出众的话,她很想找出一句来形容她见到的苏显之。
——“白石郎,积石如玉,列松如翠。”[注2]
——“肃肃如松下风,岩岩若孤松立。”[注3]
又或者是“丰神秀逸”“朗月入怀”“侧帽风流”……但这些都不是苏显之。
最终晏宜觉得,还是苏显之的政敌,给他写定罪诏书的萧凤翥在笔记里描写苏显之的话最为贴切。
萧凤翥在他的私人笔记里说,苏显之这个人“言寡尤,行寡悔”。这是《论语》里面的话,原本是劝诫读书人谨言慎行的,可萧凤翥在后面还跟了一句“貌癯如丧,刻深甚暗”。
十六岁的少年人站在书架旁,一只手扶着摇摇欲坠的架子,一只手翻动着《大明律》。他确实如萧凤翥笔下所言,很瘦,显得半旧的青色布袍下空空荡荡。
冬日的暖阳穿过书坊的海棠纹隔扇窗照在他身上,手背上凸起的青筋清晰得有些吓人。
此刻他正全神贯注地翻阅着大明律,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想什么。许多和他同朝共事的明代大臣都在自己的私人笔记里提到过,苏显之是一个很严肃的人,几乎从来没有笑颜。
在明代永光年间,商品经济快速发展,享乐主义和市民文化同时盛行,朝野内外的士大夫都热衷于出书、讲学、交游、治园玩乐。但苏显之从不参与他们的集会,他任翰林院编修的时候,总是一有机会就查阅文渊阁里的国家典章和堪舆方志。
姚启元还没有反应,妹妹就朝着苏显之走了过去。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她极为自来熟地对苏显之道:“公子在看什么书?我家里还有很多书,公子想看什么都可以。”
“你你你!简直疯了!”姚启元大惊失色,急得嘴角都要长泡了,可他妹妹目光灼灼,热情得好似下一秒就要和人私定终身了。
苏显之终于停下了翻页的手,转过头,看了这对奇怪的兄妹一眼。
14. 第 14 章
穿越到这个时代后,有时候晏宜也会在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望着床帐顶并蒂莲鹭鸶纹样想入非非——如果有机会遇到传闻中的苏显之,对方和她说的第一句话会是什么呢?
现在这个谜底终于揭晓了。
苏显之听了她的话后,将手中拿着的那卷《大明律》物归原位,头也不回地从她身边走过,只留下了一句听得并不十分真切的“借过”。
这就是大明未来最年轻、最位高权重的首辅今生和晏宜说的第一句话。
见苏显之这就要走,晏宜急了,连忙快步追上,口中道:“公子等等我!你今日看中什么书,我可以给你买!!”
结果苏显之步履匆匆,只给她留下了一片衣袖的影子。一眨眼的功夫,他清癯的身影已经没入人潮中,再捕捉不到吉光片羽。
姚启元被她气得不轻,歪着鼻子骂道:“你今日莫不是中邪了吧!赶紧和我归家去!”
他现在后悔不迭。怎么就一时心软,答应了这个丫头片子,陪她一道出来逛书坊?
现在姚启元只能暗暗庆幸,妹妹向来娴静,深居闺中,京中亲眼见过她的人极少,今日又是男装打扮,大不了日后有人追问起来,他就说是家里哪个不知事的远房堂弟。
想到这里,他恶声恶气地警告晏宜:“登徒子当够了!赶紧随我归家去!”
晏宜大感冤枉,她怎么就是登徒子了?
这可是苏显之!
二十四岁就入阁,纪纲百揆,手握生杀大权的苏显之!静渊有谋、勇于任事是他,城府深沉、残忍无情也是他。这么一个有着极致正反面的人却推崇“知者不言”,在私家出版多如牛毛的明代没有给后人留下只言片语的著述,这难道不是暴殄天物吗?!
再说了,虽然未来的首辅大人确实堪称天人,但她也是一个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美人啊。真论起来,苏显之也不吃亏吧!
被姚启元这么一打岔,晏宜再也寻觅不到苏显之的踪迹,只好失落地追问书法的伙计:“嗯……这位苏公子常来看书吗?”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晏宜打算好了,以后要常来书坊“逮”苏显之。
软磨硬泡邀稿的事儿对她来说早就是家常便饭的。
她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苏显之迟早有一天会被她打动的!
话一出口,就对上了姚启元森森的目光。
哼,这个明代纨绔子弟,自己妻妾成群,眠花宿柳,却不许她和苏显之套近乎。
小二赔笑道:“春闱将近,苏公子也不是常来。”
还不忘招呼声音:“苏公子刚才看的这几本书您看——”
“哦,这个啊,”晏宜摆摆手,“先放着吧,万一他下次还要来看呢?”
小二:“……”
“对了,可否见一见你家主人?”
晏宜最关心的还是书坊的经营。从前她也不是没有看过一些研究明代出版的著述,但总觉得这些书讲得不深不透,无法真正满足她的好奇心——当然也没办法偷师。
抵不过晏宜不停的撒娇和耍赖,姚启元没法子,最后还是让小二去请书坊的主人一见。
虽说姚家现在已经无人在朝中任要员,声望大不如前,但到底曾经出过一位内阁大学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汪家书坊的老板收到姚启元的拜帖后,立刻令仆人请二人到书坊后面的花厅小叙。
汪家的书坊和北京城中其他的书坊类似,都是“前店后厂”模式,前头是卖书的书店,后头是刻书印书的书坊。因为伙计众多,人员纷杂,汪家的家眷事实上并不住在这里,而是另在离正阳门不远的南熏坊买了一座宅子。
书坊的花厅和厢房都是专程备着见客留客用的。
汪老板四十岁左右年纪,头系一抹黑色方巾,脚踩一双草鞋,身材富态,皮肤细白,见了姚启元,笑眯眯地上前拱手道:“姚大公子,何以大驾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
姚启元弯了弯嘴角,敷衍道:“冬日无事,出来走走,汪老板生意更胜往日了。”
“这位是——?”汪老板看着晏宜,故作惊讶。
姚启元翻了个白眼,想了片刻,道:“是我新买的小厮,无需理他。”
晏宜怒,想说些什么,姚启元先不耐烦了,看了她一眼,要她有屁赶紧放。
形势比人强,晏宜连忙将自己的困惑一一道出。
“书坊的书从哪里来?”汪老板摸了摸自己的羊角胡,眯了眯眼,“说来北京的刻书不如金陵、建阳,除了一些是小店自己刻印的,多半还是从这两地采买的。”
“活字印刷!我知道!”想起这个课本上的知识点,晏宜很高兴地卖弄道。
不想汪老板却愣了一下,驳道:“是听先人说起过有这么一种印书的法子,不过太费功夫了,一块雕版能印上千百本书,何必弄成一个个什么‘活字’,又不美观。”
晏宜有些吃惊,没想到上学的时候学到的知识并不全面。
“若是那些卖得不多的书呢?”
“小公子是说古籍善本吧?”汪老板善解人意地道,“寻人抄书岂不更划算?”
晏宜恍然大悟——确实,明代抄书也是底层文人的收入来源之一。别的不说,江山易代之后,姚家家财毁于一旦,姚启元又坚持不事新朝,日常就是靠着给人给墓志铭、抄书糊的口。
汪老板又道:“有些闺阁女眷,不喜雕工刻印的书籍,专寻闺秀用簪花小楷为她们抄写各类书籍,这也是有的。”
晏宜眨了眨眼睛,心思开始活泛:“不知抄书一本能得银钱几何?”
姚启元看穿她的心思,轻咳了一声,晏宜装没听见。
汪老板有心讨好二人,给了一个颇为诱人的价钱:“每百页一两银子。”
姚家给丫鬟的月钱是二两银子一个月。晏宜立刻就心动了。
汪老板笑而不语,十分上道地令仆人取来一本《地藏经》:“有位家财万贯的夫人托我寻人为她抄此经书以祭奠故人,凡书一卷,即得一两银子,越多越好,只一点要求——必须是女子手抄。”
******
晏宜回到家,连身上的道袍都来不及换,立刻就坐到了书案前,让翠茵几个帮自己铺纸研墨。
姚启元跟着她进了她的小院——现在被她改名成“千金阁”。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姚启元一边走,一边念叨,“你看看你现在这样成何体统!”
“错!”晏宜却毫不在意,“我这院子的名字是我要日入千金的意思,哥哥你别会错意了。”
晏宜上辈子上过几年书法班,虽然后来上学工作很少再练字,但到底小时候的记忆还残存在脑海里。
浪费了几张上好的瓷青纸后,晏宜自觉写得开始有模有样了。这一写就写到了月升东山。
晏宜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清点了一下自己的战果——三页藏经纸,一页姑且算一千字吧,也就抄了全文的五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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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银子其实挺好赚的,但只是单纯的抄写实在太过无聊的。
搁笔吃了一碗春和给她炖的羊肉汤,晏宜又耐着性子开始抄写。接连两天,她躲在屋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靠着一双刚好没多久的手坚持不懈地抄写,终于抄完了一卷《地藏经》。
这就是一两银子了。但如果算上她自家出的泥金墨和瓷青纸,盈亏又未必了。
晏宜忍不住想——果然劳动是不会致富的。
想了想,她让丫鬟们请姚妙仪和姚韶仪过来。
翠茵走了几步,又扭过头笑道:“先说好了,我叫是叫了,四姑娘可不一定来。”
姚妙仪住在离得远些的东院,但来得很快。晏宜和她说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总而言之,抄一卷佛经给八钱银子(一两=十钱)。
“那敢情好。我成日闲着无事,做针线都做腻烦了。”姚妙仪爽快地应下了。
两人说说笑笑好一会儿,又聊起远嫁山西的大姑娘姚维仪:“也不知道大姐姐的夫君对她好不好。”
晏宜问:“如果不好,会如何呢?家里会让大姐姐和离吗?”
姚妙仪立刻去拧她的嘴:“你怎么不盼着大姐姐点好?大姐姐以前多疼你啊!”
晏宜:她冤枉啊。
现在她知道了为什么她同事明明看出了亲戚家的孩子是唐氏儿,但却不敢开口让他们赶紧带去检查了。从古到今,说出不好的可能性都是容易让人记恨的。
这时候,翠茵进来说,四姑娘韶仪来了。
姚妙仪连忙捅了捅晏宜的胳膊,要她别再说了。
姚韶仪在父亲跟前乱嚼舌根,说嫡母坏话的事儿已经传得整个姚家都知道了。姚大太太虽不怎么看得上张氏这个后进门的妯娌,但对小心思太多的庶女就是绝对的恶感了。
导致姚妙仪听着嫡母的冷笑,也觉得如同针芒刺背。
姚韶仪比起上次去寿宴的时候清减了许多,大约是这段日子没少哭,进门的时候眼睛还是红红的。
她现在是真有点怕晏宜了。方才丫鬟去融雪轩叫她的时候,她都想干脆装病不来算了,可惜姨娘不让。
晏宜把抄书的事儿也跟她说了。
姚韶仪却撇了撇嘴,不甚热络:“我们闺阁女儿的字迹怎好流落坊间?要是被有心人得了,还不知如何呢。”
晏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好吧,妹妹你就不抄了,这银子就让我和二姐姐赚吧。”
姚妙仪已经开始琢磨这银子要怎么花了:“我要买万宝斋的耳坠,天衣坊的花间裙,还有永顺堂的话本子。”
不管白姨娘和身边的养娘再怎么耳提面命女子要守妇德,姚韶仪毕竟还只是一个不到十四岁的小姑娘,对花儿翠儿还有动人的话本子缺少抵抗力。
姚家虽然富养姑娘们,但除了晏宜有亡母的嫁妆和老太太、张氏的补贴,其他的手上都没有什么零花。
挣扎了片刻,她还是自食其言地改口道:“只是佛经不同,不去论钱财,抄了也是我们的一片心意。”
这日晚上,姚二老爷和几个旧友在外交游,白姨娘到姚韶仪的屋子看她睡了没,一开门却发现女儿正在伏案疾书,用簪花小楷在瓷青纸上抄着一卷《地藏经》。
“你这是在给你祖母、父亲抄经么?我的儿,难为你一番心意了。”白姨娘擎着一盏小灯,走近女儿身边,温柔似水地摸了摸她的额发。
“娘……您怎么来了……”姚韶仪搁笔,有些难为情地看向姨娘。
15. 第 15 章
“娘……这不是抄给老太太的……”好半日,姚韶仪还是怯怯地开口了。
她和生母白姨娘的感情极好,从不瞒着白姨娘自己的事儿。
听她说完晏宜要众姐妹一同抄书的事,白姨娘弯了弯嘴角,有片刻没有说话,似乎是在想着些什么。
姚韶仪心中惶恐,连忙道:“娘,您别生气,女儿不抄了就是。”
白姨娘笑了笑,又摸了摸她的头发。
“闺阁女儿,抄些经书也没什么。只是咱们家又不是那起子揭不开锅的人家,哪里就需要姑娘们鬻文为生了?”
白姨娘说着,将女儿书案上的瓷青纸和泥金墨都收到了一边,忽的问道:“韶儿,你想嫁给萧家大哥儿吗?”
姚韶仪大惊失色,“可那是三姐姐的未婚夫!”
“总有法子让他不是!”姚韶仪看着生母忽然变得十分狰狞的面容,一时有些愣住了。
******
很长一段时间里,白姨娘的枕边都会摆着一卷《资治通鉴》。
书能教会人许多道理,这还是姑娘告诉她的。在白姨娘成为姨娘之前的很多年里,她先是谢家大姑娘的贴身丫鬟,那时她的名字叫“雪絮”,雪絮也不是她本来的名字,是姑娘给她后来改的,姑娘爱读书,喜欢谢道韫的“未若柳絮因风起”。
而在成为谢大姑娘最得用的大丫鬟雪絮之前,她叫小荷,是绍兴乡下的一个村女,娘生了很多孩子,但只活了她和弟弟。家里穷,只有四五亩地,爹和娘一年到头在田里拼了命地劳作,可是怎么都喂不饱一家四口人的肚子。小弟弟学会的第一句话是“娘”,第二句话就是“饿”,第三句话才是“姐姐”。
那时候爹娘整天在田里干活儿,还要当大户家里帮工,弟弟只好交给她来照顾,六七岁的小荷,把更小的弟弟背在身上,劈柴、烧火、做饭、打扫屋子,根本不知道书本是什么,也当然不会喜欢读书。
直到有一天,弟弟吃了她从河里捞的鱼,拉起了肚子,一连小半个月,左邻右舍都说弟弟这下活不了了。请大夫抓药要花很多钱,家里的地不能卖,就有人和她爹娘说和,让爹妈把她卖了。
可是她娘却不让。娘说,弟弟这病就算问医吃药也不一定能好,小荷已经能帮家里干活了,把小荷卖了又治不好弟弟怎么办?干脆等弟弟死了,再生一个男娃就是了,还给小荷带。
是小荷哭着对娘说,把她卖了吧,换钱给弟弟治病。于是七岁这一年,小荷被卖进了杭州府数一数二的富户谢家,成了谢大姑娘身边的一个小丫鬟,改名叫了雪絮。
谢家家大业大,却只有一个姑娘,锦衣玉食,千娇万宠,还给谢大姑娘延请名师,教大姑娘写诗、作画、弹琴,样样都比男儿强过百倍。
姑娘上课的时候,她就在边上伺候,帮姑娘或研墨,或换水。有时候姑娘见她全神贯注地听着,会说,雪絮你也要拜师么?
她惶恐地摇头,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奴婢不配。”
也许是因为没有玩伴,太过寂寞,谢大姑娘神气十足地对她说:“这样吧,你就拜我为师。”
就这样,她跟着姑娘读了七年的书。她十四岁之年,姑娘十七岁,老爷千挑万选,选中了阁老家的二公子为婿。
姑爷生得面如冠玉,又博学多才,和才貌双全的姑娘新婚燕尔,蜜里调油,姑娘很快就生下了长子,姚家的大儿媳妇婚后几年一直无所出,姑娘一下子成了公婆跟前的红人。
水涨船高的,雪絮也成了姚府里能说的上话的大丫鬟,有时候姑爷见了她也会客客气气地说几句话。
如无意外,她会被指给主子跟前哪个得用的男仆,然后生下一窝小奴仆,儿子给姑娘生的大哥儿做书童,女儿给姑娘未来生的小姑娘当丫鬟。大奶奶的乳母就一直有意无意地在她面前提自己的儿子,但姑娘说她家儿子吃酒赌钱不好,要给她找一户好的。
可是什么才是好的呢?
再有出息的男仆也是奴籍,往后多少代她的孩子考不了科举,和良家通不了婚。放出去嫁一个小门小户的男子?她又想起了七岁之前辛苦劳作的日子,她不想终年累月吃不到一块肉,平民百姓也不会允许她整日捧着一本书。
姑娘又有身子了。
这一胎怀得很辛苦,姑娘闻到姑爷身上的味都会吐,干脆让姑爷去书房睡。
偶尔也有想体贴的时候,就让她拿着一盘葡萄到书房给姑爷,还打趣道:“我的葡萄可不是白吃的,你让他给我画幅葡萄还回来。”
姑爷提笔画葡萄的时候,她一反常态地没有走开,而是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
“怎么您先画葡萄再枝叶?”雪絮忍不住开口,眼中尽是不解之意,“这世上不都是先有了枝,才有的果么?”
姚二老爷,那时还是姚二爷,讶然地抬起头,望了她一眼,“你也喜欢绘画不成?”
雪絮笑得很柔顺:“从前二奶奶学画的时候在边上听过一耳朵。”
姑娘和姑爷拌嘴了。
老爷入阁,圣上开恩,准许姚家大爷荫封了鸿胪寺寺丞,从六品的官。姑娘心中不悦,加倍地督促姑爷用功念书。姑爷十八岁中举时人人说他是前途无量的少年才俊,谢老爷当年首肯这桩婚事也是看中了这个。没想到婚后这几年,姑爷的功名始终没有长进。一连考了几次会试都名落孙山。
说得多了,姑爷便道:“娘子,你有所不知,科场如赌场,时文做得再好,考官看不上又有什么法子?再说了,功名富贵不过如同过眼云烟,咱们有诗有酒的,操那些心做什么?”
姑娘听了,气得大半个月不肯搭理姑爷,姑爷是少爷脾气,也待姑娘冷淡了起来。姑娘的乳母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于是吩咐雪絮去书房给姑爷送些点心,就说是姑娘让送的,想着缓和一二。
雪絮提着食笼到了外院的书房,姑爷又在画画。雪絮不说话,就在边上静悄悄地看着。
姑爷终于发现了她,吃了一惊:“你来做什么?”
雪絮提了提手里的的食笼,仍然是那副千年万年不变的柔顺谦卑的模样,“二爷一天都没吃东西了,多少请用些吧。”
姑爷瞥了她一眼,忽的问:“你家姑娘让你拿来的?”
在一生中,她很少记住某一个时刻,但已经成了白姨娘的雪絮后来回想起来,总能记得当时的每一个细节,当时说的每个字,每个人脸上细微的神情变化,历历在目。
那是改变她一生的瞬间。
她并没有像乳娘吩咐的那样,说是姑娘让她送来的。
只是沉默。
在沉默了一瞬之后,又强打起笑脸,“是,正是姑娘让奴婢送来的。”
一切都如此恰到好处,既让她看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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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说谎,又无从指责她的行事。
姚二爷果然怫然不悦,重重地搁下画笔。
雪絮却在他开口之前抢先问道:“二爷是在画鸡吗?为什么要用这么多支笔呢,奴婢瞧着它们都长得差不多呀?”
姚二爷被她的无知逗得大笑,竟真的给她讲起几种画笔的不同。
雪絮在边上似懂非懂地点头,忽的小心翼翼地问:“二爷能给奴婢画一幅画吗?什么都行,奴婢想摆在跟前,日夜学习技法。”
画很快就被姑娘发现了。
夫妻五六年,她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姚二爷的笔法,可却并没有如同雪絮想象中的那样大发雷霆,甚至发卖了她——雪絮早已在心里筹谋好了的,姑娘一发作,她就哭着说自己只是仰慕姑爷的才华,想要学画罢了。
最好姑娘还能打她几板子,到时候她就带着满身的伤痕到姑爷面前哭,姑爷若是生姑娘的气了,她再假意劝几句……
可是这些都没有发生。
姑娘只是略了一眼,将画扔到了地上,淡淡的道——
“脏。”
第二日大早,雪絮刚起来,姑娘的乳母就过来了。
居高临下地用一双三角眼打量了她一眼,语气嘲讽:“今儿起,你就去姑爷那伺候吧!也算如了你的意了!”
于是谢大姑娘少了一个大丫鬟雪絮,姚家多了一个白姨娘。
不乏有人嘲讽她背主求荣,还有许多下三路的骂词,可她一次也没有为自己辩解过。
她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再去争论一个虚名又有什么意义呢?
但姑娘问过她两句话。
姑娘问她,雪絮,我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么?
她跪在地上,给姑娘磕头:“姑娘待奴婢恩重如山。”
姑娘说,那你为什么这么做?
这回轮到她不说话了。
过去的很多事情在她的眼前氤氲回转,她想起小时候姑娘给她留好吃的好玩的,教她读书作画,也想起这些时刻她的诚惶诚恐、奴颜婢膝。
姑娘不明白,想让一个奴婢一直做奴婢,就不该对她太好。
好的让她忘了自己本来只是一个奴婢。
当一个奴婢读过书,作过画,见识过琳琅满目的古董,她就再不能甘心伺候别人。
姑娘是对她很好,甚至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但她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背叛姑娘,踩着她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其实也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只不过因为,那是她唯一能够背叛的人。
后来,她有了女儿,当上了有名有份的姨娘。
她总是对自己的女儿姚韶仪说:“你要小心你身边的女人,她们无时无刻不在找机会背叛你。”
她也将自己这么多年来在姚家安稳度日的诀窍告诉了女儿:“一定要嫁一个好男人。女人再强,嫁错了男人一样是永世不得翻身。”
姚阁老过世后,姚二爷就成了姚二老爷。
家里前头的几个女孩都定下了婚事,姚二老爷总宽慰她,他会亲自掌眼,给姚韶仪挑一个家底殷实又前途大好的如意郎君,就像姚老太爷给孙女儿晏宜定下的萧凤翥一般。
可她看来看去,还是觉得萧凤翥这个女婿最好,和她的女儿韶仪最般配。同样都是姚家的女孩儿,换一个又有什么关系呢?
16. 第 16 章
转眼间,又消磨了半个月的时光。
腊月间,北京城下了好大一场雪,白雪皑皑,银装素裹,天地间都是一片茫茫尘色。
晏宜院子里的几个丫鬟天天早起扫雪,不免有了许多怨言。晏宜大手一挥,给每人添了一件棉袄,总共花了二十八两银子——这半个月抄书兼做中介赚的银钱都搭在上头了。
姚启元说什么也不肯再带着她出府。
晏宜眨了眨眼睛,道:“我是出去还书的,并没有别的意图,哥哥莫冤枉我了。”
姚启元睇了她一眼,将她那些花花肠子收得明明白白的,冷笑道:“既如此,遣个小厮去送就是,莫不是你家小爷天天跟个小厮似的,陪你出去送几本抄本?再说了,越过三月就是会试了,若鸣岐(萧凤翥的字)此次考中进士,你和他的婚事也在眼下了,你这几个月还是在家里好好待着吧。”
晏宜气结,可姚启元郎心似铁,她也没有什么法子。不由又在心里暗骂起这该死的封建社会,该死的男尊女卑。
“我还想和书坊主人谈一谈刻印万卷楼藏书的事,家里那么多藏书,难道就这么白白地放着么?”晏宜犹不死心,又找了个由头。
姚启元这回是真有些吃惊了。
但吃惊的不是晏宜的“真知灼见”,而是惊讶于妹妹居然如此异想天开。
“你在藏书楼看了这么多年书,就没把祖父定下的藏书约也看一看?”他没好气地叹道,“祖父当初集书的时候就已经立下规矩了——万卷楼的藏书只许有进的,不许有出的,早些年只有族中男子能够阅览楼中藏书,还是父亲网开一面,才让你们姐妹几人也能有读书识字的福分。”
晏宜这才想起原身的祖父,也是万卷楼的创始人姚燮在《万卷楼藏书约》中耳提面命的第一句话就是“非亲友通家,不得以书示人”。
明代确实是一个出版和藏书十分繁荣的时代,但士大夫之家刻书、藏书为的是子孙后代能够受到良好的教育,从而代代科名兴旺,保证家族的长盛不衰。
现代意义上的文化传播,在这个时代还不足为外人道。
见她耷拉着一张脸,满脸哀怨,姚启元又有些不忍心了。
生母早逝,他对这个小了自己八岁的胞妹还是很有感情的。
“你也别成日瞎折腾了,抄书、刻书才挣几个碎银,你老实些在家里绣绣花,写写诗,等着老太太、太太赏你零花钱不是更好?再不然,我出资替你出版一本诗集,让京城里的人都知道咱们姚三姑娘的才名……”
姚启元没有意识到的是,现在这具壳子里的姚晏宜是一个极为倔强的人,想要做成的事儿,不管别人拿什么可怖的后果恐吓她,她也不会退后半步。
她一定要办书坊,也一定要结识苏显之,至于萧家,她巴不得他们赶紧来退婚才好。
思来想去,晏宜决定采取最没技术门槛也最有效的办法——买通门房,偷跑出府。
趁着老太太午睡的功夫,晏宜打赏了门房和车夫一吊钱,带着春和偷偷摸摸地坐上了府里的青幔马车。养娘春和溺爱她,虽然觉得姑娘家一个人出府不好,但说不去时晏宜又干脆道自己一个去看,春和就妥协了。
刚揭开车厢前的围子,姚妙仪响亮的声音就在她背后响起:“好哇,上回大哥哥带你去逛书坊不带上我也就罢了!这回自个儿一个人跑出去,又叫我逮着了。我告诉老太太和婶娘去!”
晏宜暗呼倒霉。
庶妹姚韶仪非有事从不踏足她的小院,反倒是大房的二姑娘妙仪有事没事就到她屋子里蹭点心吃。
她心一横,咬牙道:“那姐姐要和我一起去么?我早就打探好了,后门平日里是不关的,专等外头的庄户送新鲜的菜肉来,咱们就从哪儿出去,一刻钟的功夫就能到正阳门大街,现在是午时,老太太下午要午睡上一个时辰,咱们快去快回,不会被发现的!”
上辈子,外婆时常打趣晏宜,比起出版社编辑,她更适合的工作其实是一名推销员。
她这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姚妙仪听得口干舌燥,忍不住吐了吐舌头——
“你说真的?真不会被发现么……?”
晏宜有些不耐烦:“二姐姐只说去或者不去吧,你再这么纠结下去,老太太保准醒了,到时候咱们哪也别去。”
“去!我早想上前门大街看热闹了。”
正当姚妙仪好容易下定决心时,姚继元跑了进来,叉着腰大声嚷道:“哈!我都听见了!你们偷跑出去玩不带我!”
晏宜真想给这姐弟俩人跪下了,同时又一次对自己小院的安保感到绝望——奶奶的,这一天天的要么被人墙角偷听,要么被人破门而入,到底算怎么一回事儿啊?
晏宜一咬牙,干脆把这小胖墩夹在胳膊肘里,一并带上马车了。听说有糖葫芦吃和驴肉烧饼吃,姚继元立刻安静了下来,坐在车窗边上吃手指。
还是姚妙仪放心不下地道:“外头的吃食干净么,别吃坏肚子了。”
晏宜满不在乎:“旁人吃得,他就吃得。大不了多跑几趟茅厕就是了。”
可惜,今日苏显之并不在书坊。
晏宜装模作样地逛了一圈,没能看到那张清隽的脸,心下很是失落。
书坊主人倒是在,很是爽快地付了笔资,又问她,这位差人抄书的夫人还要人替她校刊一本闺秀诗集,出了五十两银子的高价,问她感不感兴趣。
晏宜被这价钱深深地打动了,好半天才有些沮丧地承认道:“我倒有此意,只是恐怕才学不足,反坏了您这书坊的名声。”
汪老板哈哈大笑,摸着胡子道:“姑娘何必如此自谦?便试上一试,一月后将书稿给我就是了。”
这时姚妙仪牵着姚继元走过来,手上还拿着几本新挑的话本。
“这小祖宗,非闹着吃糖葫芦呢,出去给他买上一串就回去吧。”
正阳门大街两侧小商小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糖炒栗子!羊肉汤!汤婆子!糖画!芝麻糊!捏泥人……姚继元每一样都想要。
晏宜付钱买了两串糖葫芦,牵着姚继元的手往马车的方向走,然而电光火石之间,身后突然传来烈马尖锐的嘶鸣。
只见碗口那么粗的长鞭在空气中狠狠地甩动,落到两旁的小摊小贩上,将原本码得整齐有致的货物甩了一地。高头大马踏过,商铺门前立刻成了一团乱糟糟的废墟,晏宜护着姚继元,也被波及到了,吃了满嘴的灰。
马上坐着十七八岁的少年,面如冠玉,神色倨傲。
这少年还没开口说话,立刻有狗仗人势的家奴嚣张地替他道:“定国公世子奉命为公主采买嫁妆,还不快将最好的东西都摆上来!”
原来是臭名昭著的定国公府。几人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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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明一代,除了成祖仁皇后徐家名声还算不错,其他的外戚都可以说是欺男霸女,无恶不作。这个定国公府徐家虽然和仁孝昭皇后是同一个“徐”字,家风就差得太远了。定国公本人贪财好色到了把公主的婚事标价售卖的地步。
给永光帝唯一的女儿嘉善公主选了一个有肺痨病的丈夫,驸马成婚后不久就去世了,倒霉的公主直接守了一辈子的寡,年纪轻轻就积郁成疾了。这位定国公世子也好不到哪去,晏宜忘了他叫什么,但对明人笔记中提到的他的劣行印象极为深刻。
什么调戏妇女,侵占良田简直就是家常便饭——就是这么一个人,苏显之柄国的时候给他法办了,居然又成了苏显之本人日后的罪状之一,说他苛待勋戚。
“真是猪狗不如的东西。”晏宜嘟囔一声,抱起姚继元快步往回走,心中有些后悔今日出门这一遭。不知怎么,她总有些不太妙的预感。
事实证明,她的预感总是很准。
一直眯着眼睛,面带讥嘲的徐景思突然翻身下马,一道鞭子,差点鞭到晏宜身上。
“那个妞,转过身给爷看看。”徐景思勾起嘴角,一副无所谓的语气。
她要是转过身,她就是傻子!
晏宜一刻不敢停歇,牵着姚继元的小手快步跑路,马车上坐着的春和与姚妙仪也听到了街上的动静,下车来找他们。姚继元害怕地抱紧姐姐姚妙仪的腰身。
“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徐景思冷笑一声,抽动手中的鞭子,“啪嗒”一下,重重地甩在姚家的骏马上。
拉着车厢的马儿受了惊吓,在街上一路狂奔,差那么一点儿就把驾车的车夫甩了出去!
晏宜又惊又气,扭过头大骂:“看!看!看!看什么看?本小姐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倾国倾城绝代佳人,是你这双连街上这么多人都看不清的狗眼睛配看的吗?!”
徐景思居然不恼,还咂了咂嘴巴,似乎更有兴趣了。
“有意思,给爷带走。”
春和心急如焚,立刻要喊出学士府的名号——拐带士人之女不比强抢普通民女,至少前者肯定会被御史参上一本。
可姚妙仪却白着一张脸:“若是让他们知道祖父的名讳,我们姊妹的名声就都完了……再说了,咱们还带着二哥儿,起了冲突怎么办……”
“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想着这个呢!”春和一把推开姚妙仪,挤进人群中。然而徐景思身边的爪牙有意使坏,几个人左挤右挤,将身材臃肿的春和挤得无法动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抱着一刀粗陋竹纸的苏显之从对面专卖文房四宝的荣宝斋走了出来。
依然是上次书店初见时的那身打扮,一身青色直裰,头戴乌色方巾,脚穿半旧布鞋,高,却瘦,如同一株郁郁文竹。
他有一双凌厉的丹凤眼,微眯着眼睛的时候目光如炬。众人晃神的功夫,他走了过来,牵起晏宜的手,“舍妹年幼无知,还请世子海涵。”
徐景思笑了——
“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鞭子甩出,却被一只青筋暴涨的手牢牢地拉住了。肉|体之躯挨了这么一鞭子,苏显之的手立刻见了血,然而苏显之脸上的神情仍然是淡淡的,似乎痛楚对于他来说也是能够被轻易忍受的。凉风轻拂,袍角纷飞,斯人容颜如玉,而神息如冰。
17. 第 17 章
有那么几秒钟,苏显之没有说话,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晏宜咬着嘴唇,偷眼去觑那张如玉的脸,心下啧了一声:苏显之会不会自尊心受损啊?
虽然她知道这个人会在不久之后就高中探花,这之后左右逢源,步步高升,最后不到三十岁就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内阁首辅。可问题是——他现在不还是一个小小的举人吗?
别看《儒林外史》里范进中个举就把自己高兴得痰迷心窍,明代多的是科试之路止步于举人的学子,想当年姚二老爷也是十几岁考中举人,赢得杭城首富的青眼,这些年过去了不还是个举人?再说了,就算考中进士又如何呢?大多数进士这辈子也就止步于五品以下的中层官员,估计逢年过节还得给定国公府这种炙手可热的外戚送节礼呢。
片刻后,苏显之抿了抿唇,淡淡地开口:“在下区区之身,是谁,于世子来说无足轻重,然而世子之名众人皆知,世子是皇亲国戚亦无人不晓。当街强掳民女,不但有损世子本人名声,也不免有损皇上英名,辜负了皇上将差事交给世子的苦心。”
太平和了,一点也没有痛骂坏人的酸爽,然而这就是苏显之。萧凤翥、姚启元等人的笔记中都不止一次提及:苏显之是一个“和媚柔上”的人,每逢永光帝有问,总能应对得十分巧妙,并由此获得永光帝的宠信。
这也成为中晚明诸多士大夫口伐笔诛苏显之的理由之一。传统儒家士大夫崇尚的是视死如归,犯颜直谏的“直臣”,最好随时随地准备好被皇帝一声令下拉到午门外受廷杖,下诏狱。
不过显然,徐景思并不买账。见扯不动苏显之紧握着的马鞭,他干脆随手丢开,冷冷一笑,道:“不知死活的狗东西,我们家的天下,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赶紧把这女的交出来,然后给爷滚!”
苏显之的嘴角忽然浮上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一直偷偷观察着他的晏宜不觉愣了一下。
徐景思的爪牙闻言,纷纷上前来捉晏宜。
和苏显之不同,晏宜并不是十分能忍耐的性格。
手一伸,忽然摸到了一个香包。
那是她前两天在万卷楼里翻阅古籍的时候不小心揣上的胡椒粒。书怕虫蛀,所以士人之家在书柜里塞胡椒、花椒等香辛料的很多。
她抬眼,瞥见定国公府的骏马正慢悠悠地在徐景思身后嚼着两腮。
这实在是一个很妙的位置。
徐景思越是张牙舞爪地恫吓,她的报复心和胆子越是炽盛。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心中悄然升起。
她抬起头,笑吟吟地对徐景思道:“世子请不要为难我哥哥,我随你走就是了。”
徐景思愣了一下,似乎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她。
强抢民女,乐趣自然在于“抢”,要是被抢的姑娘们都上赶着欢天喜地地从了他,那还有什么乐趣。
苏显之别过脸,看了她一眼,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受伤的手悄悄地握紧了马鞭。他的虎口和手指伤得最严重,微微地渗着血,看着就很痛。
晏宜一边在心里默默地给自己鼓劲儿,一边笑着走近徐景思——准确地说,是走近徐景思身后的马儿。
其实说起来她虽然不是什么弱质芊芊的病美人,但也不是啥身手矫健的侠女,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在体能方面都没有值得一提的战绩。
但,人的潜力就是这么无限。很久之后她都会想起这一天,她和苏显之第二次相见,这个看上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未来首辅在她被勋戚恶棍调戏的时候站了出来——虽然并没有什么用。
而她,将一包上好的胡椒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丢到了徐景思的马儿头上——马儿闻到辛辣的味道当然是大力地甩开,这一迈步子,一甩头,就把徐景思这个恶霸顶了一个倒栽葱。
接下来……当然是跑啊!
晏宜丢完胡椒,牵着苏显之的手拔腿就跑。
这时候定国公府的狗腿子们终于回过神来了,手忙脚乱地要来抓他们两人。
苏显之挥动手里的马鞭,抽得他们哇哇直叫,晏宜看着,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
正阳门大街四通八达,两人左拐右拐,居然真的把定国公府的人甩掉了。
这时候晏宜终于知道后怕了。
“你的手……哎呀,他们会不会对你科举不利啊?”
晏宜骨子里的小镇做题家本色又浮现了出来,她不怕挨骂挨打,但要是连累了苏显之的会试,那就糟糕了。
也不知道这句话的笑点在哪,苏显之抿了抿唇,居然笑了。
“你家里有认识的言官么?”他问。
“这个……”晏宜有点为难,“有是有……”
苏显之又笑了,这一笑如同冷月清辉,又如暄妍春光,晏宜本人也很好看,但还是不由地沉溺在这种绝色的容颜里。
苏显之淡淡地道:“方才他说什么,你都记得吗?”
晏宜点点头,又摇摇头,“你想让言官告他什么?”
苏显之脸上的笑容慢慢地褪去,语气露出了一丝肃骨的冰寒:“方才定国公世子说,这是他们家的天下,这是大不敬的话——这天下当然只能姓朱。”
晏宜有一瞬默然——果然是未来心狠手辣的首辅大人啊,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心肝却这么黑。
这时两人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两人的手还牵着呢。准确地说,是晏宜紧紧抓着苏显之的手不放。
“呵呵……”她慌忙松开苏显之的手,心虚地转移话题:“你……你……手疼吗?”
苏显之淡淡地摇了摇头:“尚可。”
他们躲在一个死胡同里,幸运地躲过定国公府的人的索拿。
苏显之松了一口气,望了她一眼:“你家人在哪?我送你去找他们。”
晏宜这下是真回答不上来了,眼下又不是现代社会,一个电话就能找到人。
他们刚才光顾着跑了,现在哪里还找得到春和他们——不过,晏宜也不急着找。
她指了指自己身上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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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什么东西被刮破了的衣服,睁大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着苏显之:“苏公子,你能找个地方让我换件衣服吗?”
她的语气十分诚恳:“不然你把这个样子的我送回我家,只有两种结局:一,我爹让我一根绳子吊死,保全清白;二,我爹让你娶我。”
说着说着,晏宜还思考上了——若是姚家人非逼着苏显之娶她,她该怎么办呢?
虽然苏显之这个人是很传奇,可是传奇不就是用来远远得欣赏的吗?
苏显之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认命道:“你随我来吧。”
苏显之六岁时父亲病故,母亲不久改嫁他人,家中田产被族人侵占得一干二净,还好薪俸微薄的舅父收留了他,很是过了一段艰难的日子。
好在他考中举人后,生活改善了许多——他的嫡亲叔父在京城经商,颇有家业,从前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会读书的好侄儿,但如今知道了便说什么都要留他在家里住下了。
苏显之这才得以借住在汪谅书坊附近的南熏坊。
“我以后可以叫你苏显之吗?”穿过一个大栅栏,晏宜忽然问道。
苏显之的脸庞隐在高墙的阴影里:“朋友之间,多称呼字。”
晏宜抬起下巴,想了片刻,还是道:“可是我觉得苏显之比较好听。”
不知道是不想在这些细枝末节纠缠,还是觉得不会和晏宜再见面,苏显之并没有坚持,只是领着晏宜步履匆匆地前行,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子。
相比于两个小年轻的风和丽日,姚家,此刻正陷在一场暴风雨中。
鹿鸣堂内。
姚妙仪跪在正中央,想要哭,却又燥得哭不出来,一张脸憋得红扑扑的。
晏宜身边伺候的人都战战兢兢的,一句话也不敢说,生怕下一秒姚老太太直接叫来人牙子把他们都发卖了。
姚启元看了一眼跪了满地的奴仆,烦躁地将手里的千里江山图折扇丢到地上,骂道:“这死妮子!镇日胡闹,终于把自己给害死了!你们都别在这跪着了,赶紧出去把人找回来才是!”
上手坐着姚老太太,左右两边分别是张氏和姚大夫人,一个正哭天抹泪,一个默然不语。
晏宜走丢的事儿也惊动了感染风寒,正在休养的白姨娘。她风尘仆仆地过来,连披风都来不及解开,就跪到了姚老太太脚边。
“奴婢恳求老太太不要大张旗鼓的找人。”
“姨娘你来做什么!”姚启元目眦欲裂,想要拉她起来,却又忌讳父妾的身份,不敢上前。
“大哥儿,”白姨娘的声音还很沙哑,看得出来病还没好利索,“你是男儿身,不懂得女子的为难处,你现在派人到处去找三姑娘,这不就是让人知道三姑娘走丢了吗?三姑娘以后如何自处?三姑娘的夫家如何看她?再者……外面的人怎么看我们姚家?会不会说我们姚家的女儿随随便便的就能出外?”
姚大太太心神晃动,表面不显,只把水葱似的长指甲掐到了肉里。
18. 第 18 章
最后还是姚老太太打破了场上的沉默。
“你的意思是……就这么不找三丫头了?”姚老太太手里握着一串佛珠,这是她午觉的时候抓在手里的,乍然听说晏宜偷溜出去又和姊妹、仆妇走散了,就一直没找着空放下,一直盘在手里摩挲着,津津的汗水将沉香木的珠子润得光亮异常。
“祖母!”姚启元情急之下,忍不住高呼一声,“晏宜可是您的亲孙女啊!”
张氏这时候也回过神来了,听到白姨娘的话,气得浑身哆嗦,尤其是脸上的肉被气得簌簌直抖,指着白姨娘斥道:“好哇,你这是狐狸尾巴露出来了,敢情三丫头不是你生的,你就不知道心疼,若换成你亲生的女儿,你还说得出这种话么!”
“当然会!”谁也没想到,往日柔情似水的白姨娘回得如此斩钉截铁。
她的神情异常严肃,语气也沉重无比:“我知道这话老太太说得,老爷说得,或许大哥儿也说得,但独独我瓜田李下,不当说。”
“但请老太太、太太想一想,家里的姑娘独三姑娘一位么?难道出嫁的大姑娘,待嫁的二姑娘,还没定下人家的四姑娘就不是姚家嫡亲的骨肉了么——消息若是传出去了,叫她们如何自处?再者,不说大老爷在朝为官,最要体面,老爷、大哥儿素日交友往来的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教他们知道亲女儿、亲妹子自己跑出去,还走丢了,岂不是丢死人了?”
姚启元注意到,白姨娘说到这里时,一直忍着没说话的姚大太太终于再忍耐不住,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皱着眉,快速打断白姨娘:“姨娘的意思无非是不找三妹妹了。”
白姨娘默了默,片刻后才开口,声音却不知怎么没有片刻前那么自如了。
“大哥儿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还能是哪个意思。”众人愣了一下,齐齐抬头去找,却发现罚跪在院子里的丫头居然还大着胆子在偷听他们说话。姚启元对这插嘴的丫鬟有点印象,似乎是晏宜贴身伺候的,叫翠茵。
姚老太太闭上眼,转着手里的佛珠,没有说话。
姚启元握紧拳头,冷笑道:“好,好,好!你们都不找,我自己找就是了!”
说着撩起袍子,转身就要向外走去,不意刚迈出鹿鸣堂的屋门就被姚大老爷和姚二老爷喝住了。
“孽障!如今家里乱成这般,你还要往哪去!”姚二老爷原本和几个铺子的管事在前院说话,得了姚老太太的口信,匆忙往后院来了,恰好碰上了刚从鸿胪寺衙门议完事归家的姚大老爷。
姚启元恨道:“家里这个顾忌贞节,那个唯恐人言,我少不得自己去找我一母同胞的妹妹。”
姚大老爷比弟弟姚守存年长三岁,如今将近五十,体格比常人高大许多,留三络细长的胡须,行事说话都慢吞吞的,开口之前总喜欢先“唔”一声。
他摸着胡子,声音轻慢:“贤侄这话从何说起?三丫头当然得找,只是要小心得当,别让别人抓住了话柄……娘,您看……”
姚老太太闭着眼,越是风高浪急,越是不动如山。
姚二老爷看了看上手垂眉闭目的母亲,又看了看神色各异的众人,将张氏的愤慨、姚启元的心焦、姚妙仪的羞愧,以及姚大夫人的欲言又止通通收在眼底,长长地叹了口气。
“不若这样,仍令家人速速拿着拜帖去五城兵马司[注1],不说我家走丢了女孩儿,只说府上出了个偷东西的丫鬟,请指挥使大人在各城门盘查。此事要快,慢了晏宜可能真就回不来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弹指一刹,也可能过了足足半日,姚老太太终于睁开了那双锐利得教人害怕的眼睛。
“小二这法子倒是可行,就这么办吧。好了,我累了,你们都下去吧,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又特意叫住姚大太太:“老大家的,你素来手腕利害,改明儿也该松松这些下人的骨头,把这个家再理起来了。老二家的跟着你嫂子学一些。我老了,是管不动了,哪天两眼一闭两脚一伸去见了你们爹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嘴,好好一个孙女儿在眼皮子底下还能丢了。”
众人品着这番话,只仿佛是古井里传来的回声,幽寂深冷,意味不明。
众人走后,尚妈妈才从帘子后走了出来,一双眼睛红红的,似乎是方才哭过。
“老太太,真的不另派人再找一找么?姚家如今的权势名望哪里比得上老太爷还在的时候,只是和五城兵马司说家里跑了个偷拿财物的丫鬟,他们如何能够上心?”
姚老太太接过她端来的冰糖燕窝,吹了吹,却是再没有吃燕窝的心情。
“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女儿,枉费当年二太太待她的深恩。”二太太说的是晏宜的生母谢夫人。尚妈妈说到这里,有些气愤。
姚老太太叹了一声,眼睛里泛着一种奇异的光,仿佛陷在某种回忆中:“你我都知道她是为了自己的女孩儿,不盼着三丫头好。可她偏偏能找出一堆冠冕堂皇的道理来,方才那话是说给我听的,也是说给老大家的听的,真要坚持大张旗鼓地去找三丫头,老大家的不怨吗?”
尚妈妈是看着晏宜长大的,其实很疼爱晏宜,听了满眼是泪。
“我看白氏多半还是因为上回的事儿记恨上了三姑娘。”
“一人三失,怨岂在明?[注2]”姚老太太的声音冷冷清清的,“我从前就常和她说:哪怕只是一只狗,惹急了,也是能咬死人的。她祖父当年在的时候,走路总是弓着背,把头埋得低低的,和同僚长官说话,一定要请对方先说。轮到他说的时候,他也往往只会说‘都好,都好’。先帝荒唐无道,今上气量狭小,她祖父就是靠着这种泥人一样的性格过了下来。”
主仆伴着灯花烛泪,两两相望无言,转眼就到了夤夜。姚家家仆按照姚二老爷的吩咐拿着府上的拜帖和他亲笔的书信求见五城兵马司指挥使。
指挥使正搂着新纳的第九房小妾卿卿我我,好不快活,乍然被人打断了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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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春情,不由勃然大怒,下人呈上拜帖,言明前内阁大学士姚家府上跑了一个丫鬟,请他派人捉拿云云。指挥使大骂:“跑了一个丫鬟再买就是!姚家不是满坑满谷的钱么?这么点小事也来打扰本官?!!”
家仆被喷得狗血淋头,支支吾吾不敢回答,只好把姚守存的书信和拜帖藏进怀里,快马折回姚家禀报这事。
姚家。
姚大老爷姚守谦和弟弟姚守存一左一右坐在花厅里饮茶。茶是上好的岕茶,不远千里从宜兴乘船运过来的,只是两人都没有什么喝茶的兴致。
听了仆人的话,姚大老爷面色大变,一挥手将桌案上的茶盏摔了个粉碎:“这些跟红顶白的狗东西!想当年爹在时——”
“顺儿!给我牵匹马来!”姚二老爷再按耐不住,大步奔出屋外——然后被人拦了下来。
门房赶紧来报,三姑娘回府了。一位衣着华丽,面相安康的贵夫人特地陪着三姑娘一道坐了轿子过来的。本是因着有宵禁,想着明日再把姑娘送回来,但怕家人牵挂,故而还是买通了夜禁巡查的吏目,将姑娘送回了府上。贵夫人还说,自己与姚家有旧,一眼就看出了晏宜是故人之女。
姚守存忙问来者尊姓大名,仆人道妇人只说自己姓翁,亡夫姓赵,别的还要等他过去了亲自说。
******
晏宜今日没有着男装,上半身的一件蜜合色妆花缎袄子,领口、袖口用银线绣出了小巧精致的祥云纹样,日光下看荧荧如鱼鳞一般;下头搭一条雪青色素罗百褶裙,颜色素淡,但绣娘别出心裁地在每一褶的裙面上都缝上了珍珠流苏,每走一步都如同水波层层起舞——可惜刚才跑得太急,又剐蹭到了,裙子上的珍珠断得七零八落,把晏宜心疼得不行。
出门之前春和怕外面寒冷风大,还给她披上了件大红织金天鹅绒斗篷,内里是洁白的狐狸毛,没走几步,晏宜就开始往外冒汗了。
苏显之却穿得很单薄。
身上只穿着一件浆洗得发白的半旧青色袍子,也没戴暖帽、风领,衬得这个人更像一株遗世独立于皑皑白雪中的梅树了。
“哎,苏显之,你不冷吗?”
“尚可。”不知道是不是觉得晏宜太过烦人,苏显之说话的时候总是格外惜字如金。
好在晏宜的脸皮向来很厚。
她摘下自己的风领[注3],趁苏显之没回过神来,系在了他的脖子上:“少年,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啊!”
她有时候真觉得,就算苏显之没有因为新仇旧恨被绍庆帝处死,就他这副不甚强壮的鬼样子,估计也活不到七老八十。
然后她就眼睁睁地看着苏显之惨白的脸色一点一点变成绯红色,最后简直红得好像要滴血了一样。
晏宜给苏显之戴风领的时候,手指不小心碰到他脖子上的皮肤,有那么一瞬间,苏显之的呼吸都停滞了。想要斥责她,却又张不开嘴,想要离得远一些,身体却仿佛被冻住的冰柱,丝毫动弹不得。
19. 第 19 章
眼前这个女孩子太奇怪了,她似乎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就热情得过分,可他身上有什么可值得她图的东西呢?
皇城脚下像他一般前来赴试春闱的举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而国朝鉴于前代冗官之患,每次所录的进士不过几十个,他未必能一举折桂,即使侥幸及第,也只是一个新进的低阶官员而已。
苏显之六岁丧父,母亲改嫁,家里只有四壁土墙,儿时交不起束脩,站在窗外受业。他的野心很大,想要做的事很多,但却只有孑然一身,在漫天大雪中踟蹰。
“苏显之,”她又开始叽叽喳喳,“你名字里的‘显’字应该是有含义的吧?”
“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注1]”苏显之神色平淡,说话的时候睫毛在眼底垂落一片鸦青色的影子,显得这个人颜如冰雪,拔俗凌霄。
晏宜长长地“哦”了一声,原来是“光宗”啊。
还真别说,苏显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掌生杀大权的时候苏家人应该是挺与有荣焉的——虽然《明史》指责苏显之这个人六亲不认,身居高位却漠视自己的宗族姻戚,不过怎么说也是明代最年轻、最有权势的首辅嘛!
不过既然苏显之没给亲人带来什么实际的好处,等到他大事去矣,沦为阶下囚的时候,人人都避之不及,甚至争相踩他一脚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昭王府也在南熏坊。路过朱甍碧瓦、门禁森严的王府时,晏宜的心忽然咯噔了一下——没有想到苏显之最大的仇人,未来的绍庆帝,居然离苏显之的住处这么近。
只是现在苏显之还不是未来柄国摄政的一代权辅,昭王更是因为生母的缘故被永光帝记恨猜疑,二十年来只能战战兢兢地躲在京师的王府里,不敢结交任何大臣。
晏宜第一次认真地思考起历史可能的“拐点”。
要选择什么不同的选项,做出什么历史上不存在的行为,才有可能扭转苏显之身死道消的结局?
晏宜上小学正是穿越小说大行其道的时候,她从小就看了不少穿越女穿越回去一边和王侯将相谈恋爱,一边试图改变历史,但最后还是失败了的小说。
过去的历史是可以被改变的吗?这似乎是穿越小说亘古不变的命题。
苏家看门房的老苍头老眼昏花,压根没看清苏显之边上的晏宜,只是咕哝了一句:“哥儿回来了啊,什么时候出去的。”然后就猫进门房里烤火了。
晏宜站定在原地,眯着眼睛,认认真真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清瘦苍白的少年。
不让绍庆帝当上皇帝可以吗?
晏宜对这位“君王死社稷”的大明末代君主实在没有太多好感。
北狄军队攻破京师,绍庆帝仓惶间连宫城都逃不出去,最后只能找棵老脖子树把自己吊死了。
死之前还对身边的太监说:“朕非亡国之君,是众大臣误朕至此!”
晏宜前世读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就十分不屑。
明明王朝就是终结在他手里,他不是亡国之君,那谁是亡国之君呢?
难道是那些被他说贬就贬,说杀就杀的阁臣吗?
萧凤翥在晚年的笔记中曾回忆起绍庆末年的一件朝事。
那时候陕西、河南的流民军闹得很厉害,甚至将凤阳的皇陵都掘了,北方的北狄大军又屡破朝廷深恩厚养的关宁军,每次都要从关内掠走无数人口财富。于是就有大臣向绍庆帝进言迁都回到金陵——东晋、南宋这些偏安一隅的小朝廷还挺了一百年呢。
绍庆帝当时其实是心动的,也和几个心腹内臣私底下商议了好几回。可这事儿不知怎么就传到了外间,北京的朝臣和勋贵都不同意,当时唯一能在辽东对抗北狄的王僧静也不同意。
他上书绍庆帝说:自古以来南渡的小朝廷最终没有不亡的,一个个都嘴上说着北定中原,可从没见谁真的做到了。如果绍庆帝真要南渡,请立即革去他的职位,他不愿做一个“失土之臣”。
于是这事就这么过去了,绍庆帝不敢承认是自己起了南渡的念头,反而将那几个建议南渡的大臣和宦官都杀了。
但心里其实非常记恨那些不让他南渡的人,首当其冲的就是督抚辽东的王僧静,后来终于找到机会,说他作战不够尽心,勒令他自尽了。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号称大明“最后的柱石”的兵部尚书不是别人,正是姚家大姑娘姚维仪的小叔子,和姚大姑娘的夫婿一母同胞。
兜了一圈,绍庆帝杀的都是晏宜的亲戚。
可是要怎么让绍庆帝当不上这个皇帝呢?
苏显之和绍庆帝早在永光朝时就因为立储的事交恶了,后来天寿帝登基,苏显之清丈田亩,推行新法,又收回了许多昭王府名下的庄田,可谓积怨已久。
可就是这样,独掌大权的苏显之也无法阻止绍庆帝在天寿帝早夭后登上大位。
皇明祖训又不是闹着玩的,里面早规定好了朱家人继位的顺序。
晏宜忍不住又想,都说封建王朝是家天下,可明朝在里面也算个中翘楚了吧。
这个王朝的开国皇帝,侥幸从一个父母双亡的叫花子摇身一变成为天下的主人,他那对饿死后甚至无处下葬的父母一跃被追封为皇帝和皇后——而在此之前他们也许连县令这样的小官都没有接触过。
因为贫寒逝去的亲人和人生际遇的反差让他苦苦思索,到底怎么样才能让他的子孙后代独享、永占世间的富贵?
功臣容易篡位,所以他将淮西旧臣屠戮殆尽;
权臣可能谋权,所以丞相之位废除永不再设;
后妃必须出自小门小户,公主只嫁平民百姓;
官员不能有高薪厚禄,百姓也不需要吃饱喝足。
终于……天下成为一家独有的财富,和北狄作战粮饷吃紧的时候,内阁曾上书请求绍庆帝削减给宗室的俸禄,却被绍庆帝拒绝了。绍庆帝要户部加派赋税,向本就因为连年大旱和兵灾活不下去的百姓索要钱财。
内阁对此也是束手无策,再强势、再聪明的大臣其实也是皇帝的家奴。
晏宜的祖父明白这个道理,楼玉川、孟棻也明白这个道理,萧凤翥也许现在还不懂,但日后更上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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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意识到,既然都是做家奴,换一个主人又能如何?
可是,苏显之不明白这个道理。
苏显之寓居的住处实在不大。
长安物贵,居大不易,虽然苏显之的叔父有心做一笔好投资,也只能收拾出角落里原用来养马的一处小院给苏显之暂住而已。
不等苏显之开口,晏宜就自己提着裙摆,迈了进去。
苏显之默了默,嘴唇微微翕动,最后到底没说什么。
院子里种了一排竹子,只是寒冬腊月碧色不再,只留下一地枯黄的叶子。
晏宜立刻拍马屁道:“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注2]——公子果然是那什么……超尘脱俗之人!”
苏显之却显然对她的奉承并不受用,只是淡淡道:“这是叔父种下的,春夏之时多以竹叶喂马,可以省下一笔买马草的银子。”
晏宜:装逼失败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屋,这才发现苏显之的屋子里居然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子,背对着他们晃着一双小巧的红底绣鞋。一头乌油油的好头发一丝不苟的盘在头顶上,戴了个银丝的狄髻,上身穿着一件缠枝莲的蓝色罩甲,下搭一条白纱底的挑金线裙子,光看身段实在婀娜水灵。
晏宜心想:难道她第一次追私就遇到哥哥有嫂子了?
苏显之古井无波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表情,虽然加意克制,但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和厌恶却如何也掩藏不住。
“婶婶怎么又过来了?”苏显之也不走近,就立在原地,冷淡道。
转头看边上的晏宜,圆圆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里头全是好奇的笑意——到底谁家的女孩儿像她这么胆子大,这么爱打听别人的八卦?
苏显之忽然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地痛了起来。
年轻女子听到他的声音,回过头,满脸是笑,娇声道:“哎哟,你个冤家,这么冷的天,不在家里烤火,又跑外面去做什么?是不是那起子奴才又偷藏炭火,显哥儿你只管和我说。”
说完了才看见一旁的晏宜,咦了一声,踩鞋子下凳,笑吟吟地走过来,说话间就将一只涂满丹蔻的手搭到了晏宜肩膀上。
“哟,这个妹妹倒是看着眼生,显哥儿你打哪儿带回来的。看着还……怪好看的。”看清晏宜的雪肤花貌,女子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苏显之冷淡道:“朋友的妹妹。”
那女子不信,笑得意味深长:“哪个好人家的女孩儿随随便便到非亲非故的男人屋子里来?”
不待苏显之开口,晏宜先抢道:“哥哥的好朋友也是我的哥哥,怎么算非亲非故?”
说着还故意拉长声音,笑眯眯地唤苏显之:“显之哥哥——”
苏显之板着脸,没有说话。
女子不悦,皱起眉头:“这如何一样?又没有血亲,瓜田李下,好生惹人非议!”
晏宜亮晶晶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娇呼一声,道:“真的吗?可……太太是显之哥哥的婶娘,那也就是叔父的继室?出现在显之哥哥屋子里不是更不好?”
20. 第 20 章
“你……你……你!”董氏燥红了脸,好一会儿没缓过气来,指着晏宜老半日也没个下文。
这时候下人忽然在院子里喊了一声:“太太,翁夫人来了,老爷让您过去见客呢。”
董氏跺了跺脚,匆匆地走出屋子。
路上远远地有青年男子喊:“姐姐!”
董氏猛地站住,瞟了那男子一眼,勾出一抹冷笑来:“可别这么喊我,我多大一个人儿?不到二十的年纪,正是如花似玉的时候,你儿子都能打娶媳妇了!”
男人长了一双多情的桃花眼,一顶貂皮小帽儿,正中插一支通体绿透的碧玉簪子,腰上带着个秋香色暗纹荷包,手上拿了把销金骨折扇子,正是一副纨茵浪子、闝门中人的打扮。
“好姐姐,你今嫁了我姐夫,我除了叫你姐姐,还能叫你什么?”潘秀才说到这里,故意压低了声音,“莫不是要叫你……心肝儿……?”
董氏见他一身的酒气,不知道刚从哪个私窠子里鬼混完出来,心中更是厌恶,头一偏,啐了他满脸:“呸!不知人伦的狗东西,既然知道我嫁给了你姐夫,还不赶紧找泡狗尿醒醒自己的脑袋!”
待她走远了,潘秀才一抹脑袋,冷笑道:“原也不过是个到处勾搭贼汉子的淫|妇,装的什么三贞九烈?迟早叫你死在我手里。”
******
居处。
“这个翁夫人是谁啊?你家的亲戚吗?”晏宜现在对苏显之的一切都很感兴趣。
苏显之抬了抬眼皮,依旧惜字如金:“算是吧。”
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是我叔父发妻的嫂嫂。”
晏宜哦了一声,感叹道:“这种瓜蔓亲也要走动吗?”
难道这就是宗法社会?
苏显之却没有再说下去,只是道:“你方才不该直接呛她的。”
“为什么?”晏宜睁大眼睛凑近他,心想明人笔记里也没造谣苏显之和小婶娘有一腿啊?
因为变法和丈田这两件事,同时代的文人深恨苏显之,编排了好多他的黑料。
有人说,苏显之这个人聚敛无度,穷奢极欲,连府上的墙壁、地砖都是用黄金堆砌的,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所以涂上了灰漆。
还有人说,苏显之下里巴人却热衷于附庸风雅,竭力搜刮各路古玩,却因为有眼无珠屡遭蒙骗,流水般的金银花出去,只收回了许多的赝品。
不过倒是没几个人编排他的桃色新闻,唯一的绯闻对象,就是晏宜本人了。
晏宜没发现,随着她倾身贴近,一直神色冷淡的苏显之其实是有一刹神息短促的。
她如绸缎光亮柔顺的黑发间藏着一点桂花的甜香。
苏显之默然移开了眼。
“待会儿恐怕还要劳动她送你回府。”他说。
“哦。”晏宜立刻明白过来,苏显之这是不想和她有过多的牵扯,所以让别人送她回家。
想到这里,晏宜起了逗他的心思:“显之哥哥不问我的名字和家世吗?你方才说是我哥哥的挚友,却连我哥哥是谁都不知道,待会儿别人问起来露馅了怎么办?”
苏显之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她了。
他第一反应是想告诉她:别叫他“显之哥哥”,她早就定下了婚事,怎么能如此轻浮地称呼外男。
其实和晏宜想的截然不同,苏显之不仅知道她是谁,还见过她不止一次。
第一次就是在考功郎中萧安世为老母举办的六十大寿宴席上。
苏显之家世贫寒,然而却不到十六岁就中了顺天府的解元,在他会试名落孙山之前,众人都愿意花些蝇头小利和他交好。
他被萧家的家丁带着去前院赴宴。
在萧府门口,苏显之和姚家的女眷匆匆打了个照面。
家丁说,居中恍若神妃仙子的,正是从前的谨身殿大学士姚燮姚阁老的孙女儿,也是萧家少主人未过门的妻子。
苏显之于男女之事上也从未有过任何绮念,在其他少年慕少艾的年纪,他已明白了自己一生的大业,然而脚步不知怎么还是停留了一瞬。
他听见她在众人面前曲解“太仆寺”的含义,本觉得荒谬,甚至忍不住皱起了眉,听到最后,却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是呀,其实朝廷的衙门和那些添了香油钱就能消灾解难的佛门净地又有什么不同呢?
苏显之六岁丧父后,母亲匆匆改嫁他人,舅父虽有心抚育他,但家中境况实在平平。
父亲青年时曾考中庠生,这之后一直未能中举,便在县里开了一间生药店,寻常也坐堂问诊。只是他生性仗义疏财,对穷苦人家时常分文不取,还倒贴许多珍贵的药材。
终于在他死之后只留下了两间屋子和几十亩薄田,后来这几十亩薄田也被族人瓜分殆尽。
这个时候没有人记得苏郎中生前的仁义。
人人都在想——啊,我不占这便宜也会有别人占,我再不占这便宜就没得占了。
年幼的苏显之就这样站在父亲的棺椁前,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将屋子里的家俬一件一件搬走。
最后一把椅子被搬走后,母亲走了进来。
她红着眼睛,搂紧苏显之,一遍又一遍地问:“显哥儿,你会怪娘吗?”
苏显之沉默地低头,从怀里取出一张小小的手帕,递给母亲:“娘,擦眼泪。”
他不怪母亲,生活所迫,一个身无长技的寡妇是无法靠着四面土墙拉扯大一个孩子的。
那么应该怪谁呢?
怪这些趁火打劫的族人吗?他们是最直接的施害者,可他们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如果今天是他们之中的哪一个倒下了,别人也会这么对他们的妻儿,所以他们必须在自己还能偷能抢的时候多攒下一些钱财。
那么,怪父亲吗?
别人都知道为自己的妻儿打算,父亲却一昧地任侠,最终也没有人记得他的好处,只剩下他可怜的妻儿因此受苦。可是仁义道德不是圣人推崇的吗?
从儿童咿呀学语起,那些胡子花白的老夫子们就教他们要“仁者爱人”,要“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难道这些都是错的吗?
又或者,责怪上天,将一切的不幸归咎于命运。
苏显之被送到了佛寺,出家做了小沙弥。
这一年保定乡下大旱,饿死了无数的人,还有许多没死的人不得不拖家带口地逃难。
但庙里有很多的粮食。
住持这日给他们这些新来的小和尚说了一个佛法故事——
琉璃王是波斯匿王与婢女之子,年少时为释迦族人所轻辱,登上王位后决心血洗释迦一族。
佛陀曾三次阻拦琉璃王,然而琉璃王仍攻入伽毗罗城,屠杀释迦族人九千九百九十万。第三次出兵时,佛陀知因果难违,便不再阻止琉璃王。
这是告诉他们,生老病死富贵灾难原都是天生的,是人力所不能改变的,只有诚心向佛,积累善因,下辈子才能投个好胎。
苏显之问,既然明知琉璃王要屠戮释迦族人,为什么佛陀不先出手杀了琉璃王呢?
大师傅于是又给他讲起目犍连尊者的故事。
目犍连尊者不忍释迦一族受难,于是将一些释迦族人受入自己的钵盂中,但等到琉璃王屠尽伽毗罗城后,目犍连尊者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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钵盂想要将这些释迦族人放归时,却发现钵盂中的人悉数已经死了。
大师傅说,这就证明了在宿世因果面前,即使有神通相助也无济于事。
苏显之又问,寺庙的仓库里有许多的粮食,只要拿出来发放给受灾的百姓,他们就能免于一死,这不就是改变他们的命运了吗?
大师傅哑口无言,最后只好拿念珠狠狠地敲了敲他的脑袋:“我执!我执!你再这样执迷不悟下去,会害了许多人。”
苏显之九岁时,被寺庙送回了舅家。
他趁着大和尚不注意,偷偷开了寺中的仓库,将粮食发给了饥民。
舅舅知道了他做的事,并没有责怪他,而是摸着他的脑袋问他:“显哥儿,你想接着读书吗?”
他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于是他又坐回了学堂里,做回了原来的那个苏显之。
“世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立非常之功。[注1]”将整个屋子照得光艳明丽的年轻女孩儿一字一句地念他刻在书案上的话。
“这是你的理想吗?立非常之功,为非常之人。”她的眼睛亮亮的,对他的书案铭充满了好奇。
但苏显之并不打算同她敞开心怀,讨论自己的理想。
那是只有他一个人的事情。
他转而回答了晏宜刚才的问题:“姚姑娘,你是名门之后,下次不要再自己一个人跑到外面来了,今日之事实属侥幸,若有下一次,又要如何呢?”
“下一次?”晏宜听了,不假思索地道,“还打回去啊,还能怎么样?苏显之,难道你觉得今天的事情是我的错吗?我只是出来逛书坊,一没偷二没抢的,是那个大傻逼要强抢民女诶!”
苏显之是真的不懂这位官家小姐的脑回路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世道如此,你可以说它不公,但山不会为了人改道,向来只有人绕开山的,对吗?”
晏宜气鼓鼓地坐到苏显之床上,说:“不对!山不就人,人亦不就山。一件事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我可以为了不吃亏暂时让步,但不代表错的事就变成对的了。”
良久,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对她一笑:“你真的是……”
兴许是怕她接着辩驳,苏显之换了个话题:“你的袖子不是破了么?我这里有针线,你赶紧补一下。”
德容言功,女红是明代女子的必修课,姚家的姑娘个个都能做一手好针指——但问题是晏宜是个大学时上古籍修复课裱浆糊都裱得一塌糊涂的人啊。
“咦,你一个男人家,屋子里怎么会有针线?”晏宜灵机一动,耍了个小心眼。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一贯表现得“泰山崩于顶亦不改其色”的苏显之好像有那么一点脸红了。
“从前在庙里的时候,小和尚们的僧衣时常有破的,师傅们又忙,便让我们自己缝了。”他淡淡地道。
“那——”晏宜眨了眨眼睛,努力装成一朵荏苒可怜的小白花,调戏道,“显之哥哥你帮我缝一下好不好嘛?”
还有什么比让未来一手遮天的青年权辅,拿他遮天蔽月的手为你缝补衣物更有意义的吗?反正晏宜是想不出来了。
苏显之强装出来的淡定自若终于彻底瓦解,宛如白玉一般的面皮红得好似一块刚从火上拿下来的烙铁,后退一步,指着她的手指微微颤抖,嘴唇翕动,最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自己缝!”
“真小气。”晏宜轻哼一声,接过苏显之手里的针线,把袖子上的破洞拧成了一条蜈蚣。
苏显之在旁边看着,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到底没说什么。
21. 第 21 章
姚家已经算是很富贵的人家,日常衣食住行无不透着独属中晚明这个时代的华丽奢靡,然而当晏宜坐上这位“翁夫人”的马车,始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陕西织局每年进贡四千匹的羊绒布嫁比黄金,姚家这样专司丝绸布匹生意的人家,也不过是老太太、两位正房太太和晏宜各得一匹做了冬日的衣服。可在翁夫人的马车上,羊绒布不过是用来遮风的帷幔。
车厢地上铺着波斯进口的毛毡地毯,软得像云彩一般。翁夫人随侍的婢女小心翼翼地往手捧黄铜莲花香炉中放入一颗香丸——晏宜这个小市民这些时日在姚家耳濡目染的,闻出这是沉香的味道,而且是上好的沉香。
晏宜的继母张氏信佛,屋子里时常烧的是来自崖州的“琼脂”,号称“一片万钱”,但远不如这马车里焚的沉香味道清越。
晏宜忍不住道:“这是哪里来的沉香?味道真是好闻。”
翁夫人闭目养神,没有理会她。这位翁夫人看着不太年轻了,应该有四十岁上下,长得很英气,一对鸦羽似的黑眉横在眼皮上,神色端庄肃穆,如果不是满头的珠翠和身上穿着的大红罗裙,几乎让人忘记她是一个女人。
还是抱着香炉坐在杌子上的婢女给晏宜解了围:“姑娘果然是富贵中人,这是来自苏门答剌的迦南香,是沉香中的最上品。”
晏宜刚要说话,一直闭着眼的翁夫人却突然喝道:“多嘴!”
婢女唯唯应喏,抬起手,扇了自己一巴掌。
晏宜侧目,认真地打量了旁边坐着的翁夫人一眼。
她依然闭着双眼,脸上依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但刚才那句“多嘴”语气狠厉,让人回忆起来胆战心惊。
——不知是什么缘故,这位初次见面的这位翁夫人似乎并不喜欢她。
但方才在苏显之的叔父家,却是她先提出来的,由她来送晏宜回家。
苏显之告诉她,翁夫人家大业大,做着富可敌国的生意,与禁中贵人亦有往来,常人都要给她三分薄面。由她送晏宜归家,兴许她的父母看在翁夫人的面上,不会责怪她太过。
虽然晏宜并不觉得自己偷跑出府比学生时代住宿晚归严重多少,但苏显之一脸严肃,她也不打算给自己上难度。
她梭巡了一圈这辆四驾圆顶马车车厢里的物件:不是贡品,就是洋货。晏宜已经猜出了这位夫人“富可敌国的生意”究竟是什么了。
翁夫人是一个海商——而永光二十七年,朝廷的海禁还没有解开。要一直到天寿帝登基,苏显之柄国之后,朝廷才废除“片板不得下海”的诏令,允许百姓往来海上做生意。
这位翁夫人一定手腕了得,而且背后有不容小觑的靠山。
******
一下马车,晏宜就被家里的下人团团围住了。
春和第一个冲了出来,又是哭,又是笑地往她身上扑:“你这个小冤家!可算是回来了!你知不知道我们找了你多久!”
姚大太太不许下人大张旗鼓地找人,可晏宜是春和一手奶大的孩子,如何能够轻易舍弃?于是还是拖着被杖打了二十棍后一瘸一拐的腿,出门找晏宜。
这个目不识丁的女人当然也觉得女子的贞节很重要,能够嫁一个才貌双全的夫婿相当好,可是有什么比自己养大的孩子还活着更重要的呢?绛树和碧芙也跟着她没头苍蝇似的一齐找了半日,才终于被翠茵叫了回来,说是小姐找到了。
好吧,虽然晏宜还是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看着满脸是泪的春和,她还是久违地感觉到了一种名为“愧疚”的情绪。
小时候晏宜跟着外公外婆住在大学的教职工家属楼,楼上有个性格很顽劣的小男孩,总是变着法子欺负她们一群小女生,不是今天踩裙子,就是明天扔青蛙,晏宜不是能忍让的性子,仗着发育优势,狠狠地揍了那个小男孩一顿,第二天不出意外的被对方的家长找上门了。
那个穿着貂皮大衣,戴着卡地亚手镯的年轻女人用很尖锐、很恶毒的话骂她,说她有娘生没娘养,难怪这么没素质。
晏宜一点不带怕的,反呛她——那她儿子这么没品,打架还这么差,是不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啊?
女人被她气得差点心肌梗塞,晏宜则洋洋得意地叉着腰。
那么是什么时候决定低头认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呢?
大概是知道这个调皮捣蛋的男孩之所以如此肆无忌惮,不外乎是因为他有一个在晏宜外公任教的学院当副院长的爹吧。
其实方才她和苏显之说的那番话是有水分的。她当然愿意抱着“山不就人,人亦不就山”的志气,不管是因此挨打挨骂还是坐冷板凳。可是她不能让她身边的人因为她受牵连。
发明连坐制的人真是天才。人总是社会的动物,只要一个人做不到无亲无友,就难免有软肋。
——这是苏显之终其一生没有成婚的原因么?
他官位不显,家境贫寒的时候就有许多官员觉得他前途无限,想要榜下捉婿,这其中包括他的恩师孟棻。等到他大权独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时候就更一发不可收拾了。不少权贵高官想把女儿嫁给他,甚至愿意为执帚妾。
可苏显之却始终不动如山。
被众人拥着迈过门槛之前,晏宜鬼使神差地扭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茫茫黑夜。
远处似乎有微弱的萤火闪烁,不知道是更夫、巡吏还是旁的什么人,远远地立在雪地里,被风雪浇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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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
雍容华贵的翁夫人随她一同下的马车,却径直往前院去,一句话都没有吩咐她。
自午后在苏家相见,她只问了晏宜一句话:“你知道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
晏宜编起假话来那是一点也不心虚,毫不犹豫便道:“自然。父母盼着这世道海晏河清,也望着我‘宜室宜家’。”
她记得,当时翁夫人听了,好像是嗤笑了一声,但也没说为什么。
真是个奇怪的人。晏宜忍不住在心里犯嘀咕。
正在沉思间,忽听姚老太太身边第一得力的仆妇尚妈妈断喝一声——
“来人!将鹿鸣堂的大门栓上!”
晏宜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往回望,几个矫健的仆妇趁着春和、绛树几人不备,将她们强行拉出门外。
三寸深的朱红大门旋即轰的一声被重重合上,仆妇们将碗口那么粗的门栓牢牢地插进门后的栓槽中。
“这是……”晏宜暗觉不妙。
不等她示弱哭求,满头银发一丝不苟的姚老太太被一个小丫鬟扶着,走到她跟前。
老人家一摆手,指向边上另一个小丫鬟端着的漆盘。
上面放着一根绳子,一瓶药,一把开了刃的匕首。
老太太望着她,目光锐利,宛如鹰隼:“你不守妇道,擅自外出,还与外男起了冲突,名节已是有损,我们姚家世代清白,你祖父还当过那么几年小官儿,名声不容你败坏。今日你就从这几个里面选一个了结自己吧!”
晏宜傻眼了。
受害者有害论她从前在网上看多了,现实生活中还是第一次遇到。
至于吗?那个什么狗屁定国公世子连她的手都还没摸到呢?这就要她死了?
那要是知道她还追到苏显之家里去了,这不得给她挫骨扬灰?
早知道她就和苏显之私奔了,还回什么姚家啊!
姚府外,月明星稀。
苏显之拴着马,戴着斗笠,立在屋檐下。
兴许是身上穿得太过单薄,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这位姚家小姐,应当平安归家,无事发生了吧。
片刻后,晏宜伸出手,拿过瓶口尖尖的小白玉瓶,扒开塞子,扬手——把药汁全倒在了地上。
“这样可以吗?”晏宜犹自垂死挣扎。
怎么回事,她好不容易穿越了这么一回,就这么平白无故地死在这里算怎么一回事啊?
姚老太太望着她的目光似有闪动,脸上的神情越发复杂,片刻后,冷声道:“这药无色无味,本是最不痛苦的死法,你既然都倒了,那就只能选刀子或是绳子了!”
晏宜:不是吧,你来真的啊?差不多得了!
22. 第 22 章
大门外,春和疯了一般地拍着门钹,一直拍到指甲断裂,双手淙淙地往外流血。
“老太太!开门哪!您这是要做什么!”
“姑娘!姑娘!您在听吗?赶紧和老太太认个错,别惹老太太生气!”
“老太太!三姑娘是您嫡亲的孙女啊,您就算不看在二老爷和大少爷的面子上,也要念在她是谢夫人留下的骨血啊,您要是……您要是……日后该如何同谢家交待啊!”
绛树跪在地上,帮着拍门,苦劝道:“老太太息怒,姑娘这回真知道错了,您骂她也罢,打她也罢,但万不要做出什么不能回头的事儿啊!”
还是一旁站着的碧芙看着两个哭哭啼啼的同伴,恨铁不成钢地跺了跺脚,往前院跑了——难怪刚才下人说有位贵妇人送三姑娘回来的时候,老太太要把太太和大太太都打发去见客,原来是一招“调虎离山计”呢!
门内的晏宜听着门外撕心裂肺的哭喊,只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你们要喊倒是去外面喊啊!最好把她爹、她哥哥、继母张氏这几人都喊过来,要不就去姚府大门外喊,告诉一众住在澄清坊的达官贵人,姚家要荣誉谋杀她这个闺女啦!
她在脑子里想得酣畅淋漓,一点儿也没有大限将至的恐惧,反而有点儿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跃跃欲试,结果一转眼对上姚老太太古井一般幽冷的眼神——萎了。
老太太皱眉:“都这种时候了,你还不知道害怕,是打量着我真不敢杀你还是怎么的?”
晏宜干脆破罐子破摔了,直接把小脸一仰:“怕,当然怕。人哪个不怕死?不过既然我今日死不死只在老祖宗一念之间,那我怕又有什么用,难道我求老祖宗别让我死,老祖宗就会放我一马?”
晏宜注意到,姚老太太身边伺候的尚妈妈听了这话,下意识了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但并没有上前阻拦。
“你求都不求,就知道没用了?”老人家摩挲着手里的念珠,意有所指,“有时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到时候撞着头了,破皮流血的还不是你?”
“那行,”晏宜爽快道,“祖母,算孙女儿我求你了,您大人有大量,就饶过我这一回吧。”
“你!”
老太太毕竟上了年纪,被这么一气,忍不住捂紧了自己的胸口。
立刻有两个懂事的小丫鬟给她搬来舒适的贵妃椅。
不料姚老太太却怒道:“现在我哪有坐下来的心思?趁早给我挖个坟堆,到时候我两眼一闭,把我给埋进去得了!”
众人唯唯诺诺的,哪里敢说话。
再看罪魁祸首晏宜,却仍然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这下连一早被姚老太太禁了声的尚妈妈都忍不住开口劝了。
“我的三姑娘,您怎么就变成这样了?从前您在家里不是最孝顺的吗?还记得么,那年老太太受了风寒,一连高烧好几日不退,您就一直守在床边上,喂药换水擦身子,一点也不假手于人。如今怎么就……怎么就这么能惹老太太生气呢?”
不料晏宜听了,脸上一点触动都没有。
她跪在地上,挺直了脊背:“若祖母现在病了,我还是会如此衣不解带地照料,不为别的,只为报答祖母的养育之恩。”
“那您……那您倒是认个错啊……”尚妈妈急了。
晏宜点了点头:“我错了。”
“你错哪了?”姚老太太语气幽幽。
“错在对大明的治安情况缺乏了解,早知道定国公世子这种豪强能在前门大街纵马抢人,我肯定会带上十八个个健壮的家丁再出门,到时候就和定国公世子在前门大街上火并!”
尚妈妈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刚想开口说晏宜两句,就被姚老太太伸手拦住了。
这时候,鹿鸣堂紧锁的大门外传来一阵喧嚣。
姚启元的声音首当其冲。
“祖母!您快把门打开啊,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
尚妈妈望了姚老太太一眼,轻声道:“是大少爷来了。”
晏宜偷偷松了口气,一直挺着的背也忍不住垮了下来。
……可算是来了,再来晚点,可以给她收尸了。
见大门落了锁,手推不动,剑劈不入,姚启元发了狠,在门外逐一高呼老太太身边伺候的下人的名字。
“尚妈妈!吴妈妈!刘福柱家的!春梅!”
尚妈妈忍不住苦笑:“哥儿大了,办事也有成算了,这么一点名,若不去开门,又怕日后被哥儿记恨。”
晏宜跪在地上,在心里默默地把这句话给她补齐了——
“老太太啊,你到底是要死的,以后大少爷才是一家之主,他碍于孝道,肯定是不能把你怎么样了,我们这些下人夹在中间,以后被他报复怎么办?”
果不其然,姚启元的声音刚在门外响起,满院子的下人就都面面相觑,流露出不安的神情。
站在晏宜面前拿着漆盘的小丫鬟尤其如此,只觉得盘子里剩下的绳子和刀子,总有一个是留着等她自己用的。
姚老太太岿然不动,垂头问晏宜:“你是不愿自己了结了?”
晏宜在心里哀嚎:怎么还没放弃荣誉谋杀她的念头?这老太婆也太心狠了吧,不是说她生病的时候原主还夜以继日地伺候她么?她就一点旧情都不念么!
晏宜漠然摇头:“不愿,晋江主角不能自杀。”
众人不知道她嘴里说的都是什么胡言乱语,尚妈妈甚至想,也许那些师婆说的是对的,三姑娘这是被什么邪祟上身了,改日找个道士来驱邪,三姑娘就又能变回从前温柔懂事的模样了。
门外的拍门声越来越响,姚启元的语气也一次比一次严厉:“再不给我开门,日后便将你们通通卖了!”
姚老太太轻嗤一声:“还不去开门?”
这回晏宜倒是真有点愣住了——不是,这就解决了吗?刚才还要打要杀的,结果姚启元一来就放过她了吗?这也太随性了吧!
但还是不妨碍她在姚启元大步走进来的时候飞奔过去,扑进他怀里,哇的一声哭出来:“哥啊……”
尚妈妈面不改色地道:“哥儿不必如此大动干戈,老太太愿意不过是吓一吓姐儿,让姐儿改掉任性妄为的坏毛病罢了。”
“不信哥儿请看——”尚妈妈随手一指,“漆盘上搁着的匕首是卷的,绳子早松了,至于被姑娘倒掉的‘毒药’……只是蜜水而已。”
尚妈妈没有说谎,方才晏宜倒药的地方确实聚起了一群争食的蚂蚁。
尚妈妈微微一笑,也不知道是对晏宜说的,还是对姚启元说的,“姑娘毕竟是老太太的亲孙女儿,老太太难道真能舍得不成?”
晏宜在心里暗暗吐槽:那可未必。
姚启元面上不显,松开晏宜的手,将她推到身后,匆匆赶来的张氏连忙把她紧紧地搂进自己怀里。
姚启元拱手道:“是孙儿唐突了,叨扰了祖母教训妹妹,实则此番前来,也不是为了妹妹,她年纪轻轻却如此胆大妄为,死一百个她也无足轻重,只是害怕因此气着老祖宗,这才连忙赶过来了。”
姚老太太不置可否,让小丫鬟给姚启元搬了个凳子。
姚启元拉过满身是土、膝盖还磕破了的晏宜,让她坐下了。晏宜刚要开口,就被他一个眼刀杀了过来,又赶紧把嘴闭上了。
姚老太太深深地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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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对兄妹一眼,没说什么。
半晌,带着尚妈妈回到寝居,将乌压压的一堆人留在了院子里。
见祖母走了,姚启元这才变了脸色,狠狠地在晏宜肩膀上拍了一下:“你是活够了么!”
晏宜捂着肩膀,哭唧唧地道:“哥,你这么大力气干什么,很疼的好不好?”
“疼?”姚启元已经怒不可遏了,“早知道我就不该火急火燎地来救你!让你死了一了百了,也不知道你这爱惹事的性子,以后会给家里带来多大的灾殃!”
晏宜忍不住为自己叫屈:“我冤枉啊,我偷跑出去,不注意安全,这是我的错,我认。可其他的,我什么也没做啊。碰到劫匪杀人越货,却怪罪受害的人没把自己藏好,这算什么世道?”
晏宜说到这里,又哼了一声:“就算我今日不是偷跑出去的,是光明正大禀告过长辈之后带着一大帮家人一块出去的,遇到这种人,他就不找事儿了吗?把这种为非作歹的坏人抓起来不比天天管着我们这种遵纪守法的良民好啊?”
听着她的滔滔大论,姚启元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仿佛要炸开了一般。
他的手高高扬起,最后还是放下了,只是大声呵斥妹妹:“你再强词夺理试试?其他好人家的闺女儿哪一个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安安分分地躲在家里做针线,为什么你就非要和人家不一样!”
晏宜也很委屈,又不是她想穿越到大明的!
她就奇了怪了,怎么那些穿越女前辈甫一穿越到古代就能比古人还封建,比古代的母猪还能生儿子?可她虽也占据了一个明代淑女的身体,三观却早就在现代定型,半点都融入不了。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也不知道要怎么改,如果让她就此收敛自己的性格,打磨自己的处事,从此说自己不想说的话,做自己不想做的事,那她不如今天就死了,说不定醒来发现只是加班多了在工位上睡着了的一场梦。
她忍不住也对姚启元喊道:“分明是定国公世子欺男霸女,目无王法,还说这是他家的天下,你奈何不了他,就只能对自家的女人发脾气!”
姚启元手指颤抖地指着她,半晌,塌了肩膀,叹道:“今日的事,我自会替你找个公道。”
******
姚老太太的寝居内,尚妈妈打起床门围子,坐在床边。
老太太问:“前头都闹完了?”
“大少爷回写山堂去了,太太放心不下姑娘,让姑娘去她院子里和她一个床睡。您别生哥儿的气,大少爷能这么护着亲妹子,才是有担当的男人呢,以后才能撑起咱们姚家。”
“是么……”老太太笑得有些苦涩,“他若真想撑起这个家,就该好好念书,给家里挣个功名。本来我们仕宦人家就和勋爵不同,没有一个铁做的饭碗……”
尚妈妈也只能劝她宽心,说不定哪一日姚启元的心思就放到功名上了。
“有一件事却不得不告诉您知道。”尚妈妈肃了脸色,“午后,融雪轩的丫鬟珍珠趁着府上鸡飞狗跳,悄悄打后门出了府。”
姚老太太咳嗽了一声,淡淡地问道:“上哪儿去了?”
“说是堂姥姥病了,向姨娘告假去探望了。”
姚老太太嗤笑一声:“做人奴婢的,孝顺也该孝顺主子,连堂姥姥都惦记着,算什么事儿?”
尚妈妈忧心忡忡地道:“可不正是这个理,您说说,偏偏是这么紧要的节点,融雪轩那位会不会传了什么消息出去……”
姚老太太闭上眼睛:“白氏不能留了,但也不能打卖,不然四丫头就找不到好人家了。她不是病了么?告诉大夫,给她换个方子,让她从此在床上好好躺着。”
23. 第 23 章
珍珠是八岁时被卖进姚家的流民,父母早就饿死在饥荒中了,自然也没有什么堂姥姥。
不过她近来确实新认了个干娘,对方对外说是女医,实则是专卖几粒妇科丸药的“药婆”。
这年头女医稀少,即使仕宦女眷都不好请大夫看病问诊,这药婆的丸药对天癸不调、带下病等妇人的病痛都有些作用,因而得以进出不少大户人家。但也有说她卖那等打胎、害人的恶药的,所以每回都只让她从角门出入。
姚老太太是很厌恶这些三姑六婆的,原本自然是不可能让这等药婆出入姚家,但姚大太太爱女心切,唯恐远嫁的姚大姑娘不能一举得男,专程花了大价钱从这药婆处买了买了几丸据说能够生男的丸药,放进了姚大姑娘的陪嫁箱里。
珍珠这才和这药婆攀上了关系——自然也是白姨娘的意思。
和晏宜屋子里鸡飞狗跳的丫鬟们不同,同样是下人出身的白姨娘在驭人之术上显然更有天赋,她屋子里的丫鬟小厮们都对她十分忠心耿耿。
在十几岁的珍珠心中,白姨娘就是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
不同于高高在上的姚老太太和总是风风火火爱发脾气的二太太,姨娘说话总是温温柔柔的,对他们这些下人就像对小辈一样关爱。
她会经常把老爷送到融雪轩里的好吃的、好玩的都分给下人。有一回,大厨房蒸了香甜的桂花糕,珍珠提着食笼去拿融雪轩的分头,路上一直在流口水。姨娘见了她的馋样,就先给了她两块,还笑眯眯地看着她道:“真是个小馋猫。”
就这么一件小事,珍珠却一直牢牢地记在心上,心里总想着怎么样才能报答姨娘。
终于,让她等来了这个机会。
按照白姨娘的指示,珍珠很快认了这个姓苗的药婆当干娘,腊月初八民间有吃腊八粥的习惯,珍珠还特意出府给苗婆子送了两件冬衣和一罐子粥。
得知三姑娘自己跑出府,还和家人们走散了的消息,白姨娘欣喜若狂的模样差点让珍珠有些恍惚了——这还是从前温柔良善,三姑娘有点小病小痛就在老爷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姨娘吗?
珍珠有些迷茫了。
白姨娘招手,贴在珍珠的耳边吩咐了几句,珍珠不由睁大了眼睛:“您是说……让我干娘把三姑娘走丢的消息告诉萧家的人……可是老太太不是下了死命令,今日的事儿谁也不许往外说么?”
白姨娘的眼神蓦的变得凌厉,声音尖锐地质问她是要背主么?
珍珠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白姨娘,一瞬间就被吓住了。她从小跟着白姨娘长大,白姨娘一直教育她,做奴婢的最重要的就是忠心。
她还是按照白姨娘的意思去做了,先是趁着府上乱成一锅粥从后门悄悄出了府,然后按着记忆敲开了干娘在明时坊赁的住处大门。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将白姨娘说的话一股脑告诉了干娘,话了,拿出两根金梅花簪子,放到苗婆子手里。
苗婆子笑得嘴巴都快裂开了,嘴上道:“说两句话就可以了?放心吧,这事儿包在老婆子我身上了——”
珍珠大喜过望,连连道谢,紧赶慢赶地赶回融雪轩给白姨娘报信。
白姨娘听了,紧蹙着的一双眉毛终于舒展开了,懒懒地躺回美人榻上,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仿佛夙愿终于了结了一般。
“小姐,三姑娘如今的模样实在是太败坏您的名声了,嫁到萧家去也只会让人觉得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为了保全您的名声,也为了保全我们姚家的名声……”
可惜一天、两天、许多天过去了,萧家那边却一直没有传来退婚的消息,反倒是白姨娘身上小小的风寒不知怎么的愈演愈烈,最后几乎起不来身,一天里倒有十个时辰是昏睡着的。
姚韶仪和生母的感情极好,姨娘病重,她就镇日镇日地守在病榻前,片刻不离身,如此倒是在京中得了一个孝顺的美名,陆陆续续的便有一些人家来求亲,其中不乏勋爵戚畹,也有一些家资丰厚的举子,有些连老太太和姚二老爷都觉得可以了,专程告诉白姨娘,希望能给她带来些喜气,白姨娘却拿来和萧凤翥对比,如何都觉得不满意。
只有在夜深人静,周遭没有旁人的时候,白姨娘会用那双越发枯瘦的手拉住珍珠,幽幽地问她:“苗婆子到底把话传到了没……”
******
虽说三姑六婆行走在高门大户之间,多的是坑蒙拐骗的事儿,不过就“传话”这件事而言,白姨娘还真的错怪苗婆子了。
苗婆子不仅把话传到了萧家的仆妇们耳朵里,还添油加醋地加了许多看戏看来的内容,毕竟说人坏话这种事,不给苗婆子钱财,她也是常做的。最后传到萧凤翥的母亲吴夫人耳朵里的故事是这样的——
姚家的三姑娘和定国公世子暗生情愫,私定终身,两人约好趁着晏宜外出逛书坊的时候私奔,却被姚家使唤五城兵马司的人马找了回来。
“简直荒谬!”说这话的人正是那日萧老太太生辰陪客的萧家堂婶,因她丈夫行八,人称八爷,所以也叫她八婶。
萧家堂婶是来送刚刚清点完的秋粮租簿的,今年夏天遭了旱灾,萧家在京畿的庄子收成少了一半不止,偏偏大少爷萧凤翥考中了举人,光是宴请亲友和给老师同学送礼两项就花费了不少。还要给萧老太太办寿宴,萧父又是个好面子的,银子就像流水似的花出去了。
好在吴夫人嫁妆丰厚,还能填补一二。
萧父是个风流才子,内宠颇多,养在萧家和外宅的庶子女不胜其数,但吴夫人却只有萧凤翥这么一个儿子,会读书,容貌俊美,性子又温柔体贴,总之在做娘的看来,是这也好,那也好,就没有一处是不好的。
闲话是吴夫人身边得用的梳头丫鬟传的,这丫鬟手巧,心更巧,早就看出吴夫人对萧凤翥和姚三姑娘的婚事心存不满,故意掐头去尾,怎么拱火怎么说。
萧家堂婶不由斥道:“死丫头都是上哪里听的没影的风言风语,也敢拿到主子面前来说?我看你是想被拉出去打一顿了!”
吴夫人不悦地冷笑了一声:“空穴不来风,她要是自个儿清清白白的,这些污糟事儿怎么会攀附到她身上,怎么不传别人呢?”
说着又想起上回寿宴那丫头伶牙俐齿的模样,更觉得不快,再想起自家宝贝儿子望向晏宜时情意绵绵的目光,更是觉得心里有一万只蚂蚁在爬一般:“当日见她就知道她不是个安分的,瞧瞧那张狐媚子的脸,不知道勾了多少男人的魂儿,只是素日会装模作样罢了。”
“太太!”萧家堂婶忍不住跺脚了,“哪有您这么说未来儿媳妇的?”
她压低声音,苦苦地劝道:“您纵着这起子奴才在家里饶舌,大哥儿的面子又要往哪里放!”
吴夫人却眼睛一亮,戴着戒子的手在妆台上狠狠地拍了一下,把上头搁着的青玉梳子都震得掉到了地上。
“这种不贞不孝的女子,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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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配得上我的凤哥儿!来人,去把老爷叫来,和他说我有顶顶要紧的事儿找他。”
不料萧父听了却反应平平,只让她不要跟着嚼舌根。
吴夫人急了,一把扯住丈夫的衣袖,喊道:“你糊涂了!姚家的女儿有什么好的?我们凤儿这般好的条件,什么样的名门淑女找不到——念玉那姑娘不就很好?”
这是终于图穷匕见了。
萧安世看着满头珠翠却满脸天真的妻子,忍不住冷笑连连,指着她嗤道:“真是个愚妇。”
吴夫人脸上有些挂不住,腾的一下从紫檀木椅子上站起身,也叫嚷起来:“萧安世你什么意思?人家都知道烧热灶,就你非要抱着个早就冷透了的不放!”
见丈夫不说话,吴夫人更生气,撵在他身后叫嚣,“不说楼阁老当了整整二十年的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势滔天,无可比拟。念玉这孩子她娘还和定国公夫人是一母同胞的姊妹呢!定国公府是什么权势地位啊……”
萧安世冷笑:“哎哟,那敢情好啊,人家姚姑娘嫁进定国公府当世子夫人,你儿子娶定国公世子的表妹,大家都是亲戚。”
吴夫人又不满意了:“她配当定国公世子夫人么?”
萧大人呵呵一笑:“难道徐景思又是什么好东西了?”
他按住妻子的肩头,让她坐回那张紫檀木椅子上,“夫人,越是热灶,越不能烧,一不小心就烧塌了。你总觉得爹给凤儿定下这门婚事是委屈了凤儿,我却觉得好极了,若不是有这么一桩婚事在,如今咱们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拒婚楼家啊。”
话还没说完,虚掩着的屋门突然被一阵狂风给推开了。
原本应该待在自己屋子里闭门温书的萧凤翥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门口,脸色潮红,满眼是泪。
吴夫人惊呼道:“凤儿,你来做什么?!”
萧凤翥膝行入内,在父母跟前一连叩了几个响头,将额头都磕肿了,心疼得吴夫人手足无措,连连喊道:“我的儿,你这是做什么?”
萧凤翥抬起头,面容稚嫩清秀,眼神却坚定无比:“孩儿知道,娘看中楼家的权势,想要和楼家结亲,为此在宴席上百般薄待姚家,寒了晏宜妹妹的心,这几个月都不肯回我书信(其实是晏宜不会写近体诗,怕露馅)……但,苍天在上!孩儿非晏宜妹妹不娶!若爹娘不同意,孩儿……孩儿就一辈子不娶妻了!”
吴夫人捂着心口,只觉得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半晌才闷闷地啐道:“真是个狐媚子!”
******
被骂作“狐媚子”的晏宜忍不住拢紧了自己身上披着的白狐裘。
翠茵走进来,看她仍在伏案疾书,忍不住笑道:“哎唷,都大年三十夜了,您给自个儿放个假成么?”
居然都大年三十了?半个多月来,晏宜被姚老太太勒令关在寝屋里,不许踏出屋门一步,日常就是由几个丫鬟仆妇轮流给她送饭。
老太太有心苦她,不许姚二老爷和张氏探望,亦不许姚妙仪、姚启元涉足,放话要晏宜一个人静静地反思。然而老太太漏算了一步——编辑校对向来是水磨工夫,晏宜早就习惯了一个人独处。还好汪老板交给她的闺秀诗集没有弄丢弄坏,这些日子她夜以继日,废寝忘食地查看类书,一时间真是不知有汉,何论魏晋了。
姚启元见到的就是这么一个披头散发抱着一本《佩文韵府》[注1]看得眼底一片青黑的妹妹。
24. 第 24 章
校勘书籍并不是一项简单的工作,校勘古人诗集尤其不易。
如果要对一部诗集进行选篇、裁剪,对诗人生平、诗文中出现的典故一一注释,那么花费上一年的功夫也并不稀奇,如果还要对其中的每篇诗文点评优劣,分析短长,耗费十年亦有可能。
姚启元之所以在明代的文学史上占据了一席之地,除却因为他人生的后半程创作了大量脍炙人口的戏曲和话本小说外,还因为这个人编撰了一部大名鼎鼎的明人诗集《明诗珠英》[注1]。据他自己在诗集的序言中说,他这部诗集前后总共花费了十三年,从年富力强一直注释到两鬓花白。
晏宜上辈子学习的是只是汉语言文学,并不是专门的古典文献学,对于古籍校雠的知识只有专选课学到的一点皮毛,何况这个时代还没有互联网!
好在这本闺秀诗集前后不过四十首,且汪老板对校勘这本闺秀诗集的要求非常低,只要晏宜对照其他版本的诗集校对保证没有错字即可。
晏宜采用的是最原始也最费功夫的校勘方法。
第一遍校勘,她先用对校法,即对照同一本诗集的不同刻本版本,逐字查验。
万卷楼的藏书发挥了很大的作用。晏宜的祖父在收集藏书的时候有意收集同一本书的不同刻本——即使是在现代的图书馆同一本书也往往只有某个出版社的版本。
不过汪老板交给她的这本《闺秀诗集》选的都是女诗人的诗,还不全是李清照、朱淑真这种比较有名的女诗人。
第一首武则天的《如意娘》就把她难倒了——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全唐诗》这个时候还没有成书,而原诗载于哪本诗集,离开互联网她是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最后她只好拜托同样挨了一顿家法但行动自由的姚妙仪在藏书楼里翻箱倒柜找到了几本前人编撰的大块头的诗集,如宋代郭茂倩的《乐府诗集》、胡震亨的《唐音统签》之流,硬着头皮一首一首地看。
这时候她忽然理解了为什么明代几乎所有的学者都是妥妥的“二代”。在一个没有电子数据库,没有公共图书馆的时代,知识就像所在锁在宝塔中的美人,拥有钥匙未必就能让佳人倾心,但没有这把钥匙意味着连一睹芳容都是奢望。
第二次校勘,晏宜就用包含同一首诗的两本书进行互相比对,互证有无。
但问题同样是古代收录女性诗人的诗集太少了,晏宜很多时候很难找到同时包括一首诗的两本书,最后只能厚着脸皮回忆自己在现代看过的版本——也算是她这个没出息的穿越女少到可怜的金手指了。
她忍不住在内心大喊:为什么别人穿越都有系统,有空间,她只有挨打挨骂的份啊!
早知道当年会穿越,她才不学汉语言文学呢!她要学核物理!要学化工!要学自动化!
山中日月长,等到她校对完最后一首诗——准确地来说,是一句残句,记在在上官婉儿名下的“势如连璧友,心似臭兰人”时,已经是大年三十。
晏宜在现代的时候就十分喜欢这位红妆时代的女宰相。只有读过她的作品,才能明白她为什么能成为武周时的文坛盟主。
姚启元随意拿起几张墨迹未干的草纸。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武则天《如意娘》)
“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班婕妤《怨歌行》)
他不由嗤笑一声,语气十分不屑:“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全是些哭哭啼啼的诗,上不了台面。”
晏宜:滚啊!这里谁的感情史能比你丰富?
但想要还要托他把校勘好的书拿去书坊,晏宜还是忍气吞声道:“哥哥此言谬矣,‘情之所钟,正在我辈[注2]’,难道诗词都非要讲些什么道理么?”
好吧,似乎明代儿童启蒙用的《千家诗》选诗的标准就是要使人明理,因此选了一大堆宋诗。
姚启元不说话,只拿起她这个月来的劳动成果,放在眼皮子底下一一细看。
“也不知道多穿点。”他没好气地骂了一句。
屋子里烧着银丝炭,暖烘烘的,虽然关了禁闭,但老太太对晏宜的衣食供应仍是最好的,这倒让晏宜有点不好意思了——吃人家的,用人家的,但就是不听人家的,怎么想怎么像白眼狼。不过可惜她这个人不吃硬更不吃软。要是一点小恩小惠就能让她改变主意,她早就嫁人给她爸妈换彩礼了。
晏宜今天穿了条白绫做的裙子,里头也没加什么内衬,刚才的白狐裘她越穿越热,干脆脱了放在边上,鬓边的发丝儿漫不经心地散着,一张嫩生生的小脸似乎比从前更尖了一点,看着就怪可怜的。
“这里暖和着呢。”晏宜不以为意。
“吃东西了没?”
“吃了吃了,”晏宜连忙点头,“大伯娘把例菜送我院子里了,那个四喜圆子好吃。”
晏宜亏待了谁也不会亏待自己的嘴。
“只知道吃!”姚启元一边翻看她的草稿,一边骂道。
晏宜的校勘做得很用心。
这本《闺秀诗集》的作者应该是两个女子,一位叫“青岚”,另一位却不录姓名,只以“姊”代称。
原手稿其实相当凌乱。
原文、两人对诗文的批语、对诗中风物的注释都混杂在一起,晏宜仔细地将它们分了开来。
她用黑墨大楷抄写诗词原文,注释则用簪花小楷间次附旁,诗文批语则在最下用横排书写,最后还另起一页补注诗人生平。
姚启元笑了笑:“汪老板这银子倒是花得值。”
“哇,哥你终于夸我了。”晏宜一点也不谦虚,立刻就接受了这句表扬——好歹姚启元也是古代汉语文学考研会考到的人呢。
“定国公遭了申饬。”姚启元盯着她,忽然道。
“还有这种好事?”晏宜马上来劲了,也不忙着看书了,“哥,是不是你做了什么?”
姚启元却摇了摇头,否道:“没有。只是他们多行不义必自毙罢了,听说定国公被罚了一年的禄米,世子和其他两位公子入国子监读书思过。”
晏宜切了一声:“这么不痛不痒,皇上也太纵容定国公府了吧!”
晏宜读过一点明代勋爵有关的学术著作,知道这些勋贵的岁禄不过是象征性的,他们的大头收入是皇帝赏赐的庄田和各种走私生意。
一想到这户欺男霸女的权贵不仅在永光朝富贵无边,还凭借把女儿嫁给了昭王,也就是未来的绍庆帝,在绍庆朝死灰复燃,晏宜就觉得这世界上确实没有什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可言。
姚启元抿着嘴,没有告诉妹妹其实自己给祖父几个在朝为官的门生写了信,在信中隐去晏宜,倾诉了定国公府目无法纪,冲撞家人的事。但众人反应平平,只有两个给他回信,却也是劝他忍一时风平浪静。
出于不忿,他又给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陈勉写了信。
刻薄寡恩的永光帝最宠爱的莫过于母家定国公府和独生女儿嘉善公主,但最信赖的恐怕要数这位司礼监的老祖宗。
明代极其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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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宦官干政,动不动就叫这些人“阉竖”,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说都是内臣权力太大的锅,不过陈勉的口碑却一直很好,不少官员说他是“清正之臣”。
姚启元的祖父还活着的时候,曾经给陈勉过世的养父写过墓志铭。
当时姚启元已经六七岁,到了晓事的年纪,多少知道一些内情。祖父因为廷议永光帝生父庆王名分的事很不得永光帝欢心,一度要被永光帝逼到辞官,为了缓颊,便有意讨好这些内臣,但真给一个太监的养父写了墓志铭,又深深觉得辱没了自己读过的圣贤书,加上同僚的嘲讽,一来二去,积郁成疾,不到五十岁就去世了。
事后姚启元回想起自己给陈勉写信的事仍觉得自己鬼迷心窍了,好在这位掌印太监位高权重,公事繁多,并没有回复他,他也就安慰自己就当这信没写过就是。
抛开脑中不快的记忆,姚启元用手中的草稿点了点妹妹的额头:“你既一心要做书蠹,倒也不难成全。祖父亡故得早,这几年我一直想整理他的遗作,刊印成集。不若这般,你待字闺中这段日子便安安分分地在家里整理祖父的著作,如此也能为你自己博个孝顺的美名。”
姚启元自认自己给出了一个十分完美的方案,既然妹妹喜欢校勘书籍,就让她去校勘好了。
不料晏宜却一口拒绝。
她不想做一个待价而沽的孝女。她喜欢读书,喜欢写作,喜欢知识,但如果做这些事的目的只是为了维持一个好名声方便嫁人,那她宁愿不做。
真是抱歉,她想,在现代的时候她每天都在和朋友疯狂吐槽不想上班,求富豪看中她包养她,但当她真的可以做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米虫”的时候,她却发现自己还是渴望自由的——她只是想要真真切切地拥有某种真正属于她的东西,比如一间书坊,即使这个时代的女人并没有独立的人身权和财产权。
姚启元不能理解她,想了又想,脸上渐渐又浮现出怒色:“你是不是还惦记着那个姓苏的?你…你…你!到底犯的什么病!”
晏宜心想,她确实惦记着苏显之,但也确实不是姚启元想的那种‘惦记’。不过她现在懒得和明代的古人争辩太多了,姚启元根本就不能理解什么叫史同女!
她只是把书塞给姚启元,让他帮自己带到汪谅书坊。
姚启元正在气头上,刚想拒绝,绛树进来了,告诉他,姚大太太身边的丫鬟过来传话说,请他现在过去外院书房一趟,有要事相商。
姚启元奇怪道:“大太太怎么会在外书房?有什么要事也应该是伯父或者我爹找我吧。”
晏宜说:“恐怕有什么内情,只怕哥哥你一个人过去要吃亏,我陪你一道去。”
姚启元立刻瞪了她一眼。
晏宜装可怜:“哥——今天大年三十诶!我就想出去看看外面的天,说不定能看到皇城打的烟火。”
最终姚启元还是妥协了,让她换上一件石榴红的袄子,跟着去了。
刚到外书房门口,兄妹两人就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从前最温和儒雅不过的姚二老爷此时怒火中烧,情绪激昂,几乎要把手边的茶案拍得粉碎:
“从前我便说内织染局的生意做不得,那些主事的太监,哪个是好相与的,你倒好非说这是既能赚钱又能结交内臣的好生意,如今好了,赔了个底裤精光吧!!”
姚大太太一直站在丈夫身旁,眉目低垂,一副苦思的模样,远远地望见姚启元和晏宜的衣角,惊喜道:“侄儿,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