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惊悚副本养师父的那些年》 1、跪阴仙(1) 直播间的红光像血。 丘吉的手指悬在“强制断开”按钮上方,屏幕里那张涕泗横流,被恐惧彻底扭曲的脸瞬间被掐灭。 黑暗只维持了一瞬,随即便被洪流般的弹幕淹没。 【丘天师见死不救?那个人都要死了!】 【收钱不办事的神棍!取关!】 【说好的玄门第一人呢?狗屁!】 【早说他是封建迷信,趁机敛财的骗子,你们还不信!】 丘吉,这个在名利场中游刃有余,被无数达官显贵簇拥着的“丘天师”,坐拥着数千万粉丝的玄学顶流,此刻坐在高档皮质沙发上,却感觉像坐在火海里。 他眼眸锐利,死死地盯着自己手上金属质地的表,指针非常准确地指向下午四点。 距离师父死亡,还有十个小时。 丘吉抬头,视线直直地盯着一旁的经纪人。 “订机票,最快一班,我要回白云村。” “什……什么?” 经纪人还沉浸在刚刚丘吉直接关闭直播间的恐慌中,想着明天该如何处理这个天师捅下的大篓子,猝不及防就被这句“回白云村”给干懵了。 “丘先生,杨老这活儿我可是早就已经接下来了,三百万的定金都收了,各大平台首页推荐位也锁死了,只需要让他配合我们在直播间演场戏就行,您现在违约,咱们得赔死。” 他话没完,丘吉已经迅速站起身,昂贵的西装外套带倒了桌上的玻璃水杯,啪地一声脆响,玻璃四分五裂,像突然袭来的电流一样刺得他头脑发晕,眼前瞬间发黑,随即便是一阵冰凉从指尖蔓延至全身。 “师父要死了。” 经纪人愣了愣,看见丘吉脸上的表情拧成一团,冰冷得像个死人。 *** 午夜十二点,丘吉赶到了清心观。 距离师父死亡,还有两个小时。 他的师父,是林与之,无生门最后一个道士。 五年前和师父那场激烈的争吵决裂以后,他负气出走,发誓绝不会再踏足清心观,五年了,他名利双收,却整天陷在纸醉金迷之中,以为自己早已经将那个冷冷清清的道观和里面的人彻底埋葬。 直到今天白天像往常一样直播时,脑海中突然像抽了筋一样灌进来一些陌生的画面。 师父躺在棺木中,穿着平日里那件洗得发白的深蓝色道袍,面容清俊却无比苍白,并且眉尖鼻尖嘴唇都覆盖着一层诡异的薄霜,看起来惨白无暇。 时间正好是当晚的凌晨两点。 是预兆,一种他与师父之间魂命相交的预兆。 那瞬间丘吉精心构造起来的繁华帝国因为这个死亡预兆瞬间被冲得七零八落,只有一种深深的恐惧。 他必须救师父。 这座藏匿于白云村后面的道观已经在这个世界上存在几十年了,此时笼罩在一片死寂中,明明是七月的盛夏,空气却冷得刺骨,呼吸都带着白雾。 踏进道观的时候,他的堂弟丘利正蹲在院子中间生碳火,一个简易的铁盆里垒起几根湿木,黑炭围着绕了一圈,他努力用打火机点燃那些湿木,却无事于补,急得他的汗都流了下来,他无意识抬手一擦,脸上便留下了几道黑印子。 丘吉看着熟悉的院落,两个房子贴近,一个是他和师父曾经生活起居的堂屋,一个是他们每日上香供奉三清神像的道堂,院里角落那张石桌上还有一套崭新的茶具,茶杯中残留着师父未饮尽的冷茶。 丘利总算看见了门口的丘吉,眼中的焦虑与恐惧瞬间转化成一片炽热,他猛地站起身朝着丘吉奔过来,顶着那张花猫一样的脸说道:“哥!你总算回来了,我以为你生林师父的气,再也不见他了!” 他说着,眼眶通红,看起来不像是因为丘吉回来而激动,反倒像是遇到了什么事。 “怎么回事?师父呢?” “我……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丘利的嘴唇发紫,微微颤抖,“我只是想来看看林师父,却发现七月飘雪,观里地面全结冰了,林师父把自己关在堂屋里,怎么叫他都不开门,我想着先生火,让他……” 丘吉没耐心听丘利说完接下来的话,手腕上的手表指针发出的震动每一下都在提醒他时间的流逝,刻不容缓。 他直接大步迈上左边堂屋的青石台阶,冰冷的风在身后呼啸,他的眼神越发深沉,他手指握成拳,抬起在半空中微微犹豫了片刻,随后轻轻叩响。 陈旧的老木门发出破碎的声响,在冷风中显得格外清晰。 “师……” 话到嘴边,仿佛被水泥糊住一样哽住,丘吉想起五年前他对师父丢下的那句话…… “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是师徒了。” 如今,他以什么立场再叫对方为师父呢? 丘吉咽了咽,喉咙滚动,硬生生将这两个字吞了下去,再开口时已然是一句陌生又无比尊重的称呼:“林道长,我是丘吉。” 门背后回应他的是无尽的沉默,只有他胸腔里的心跳一下一下撞击着他的惶恐。 五年不见,这次冒然回来,丘吉甚至没有做好任何面对师父的准备,他想,对方应该也是一样。 强压下所有的急切,他挺直了脊背,独属于自己丘天师的气势涌了出来,他再次叩响木门,语气变得冷硬霸道。 “你不开的话,我就闯进去了。” 一旁的丘利不敢说话,却又担心丘吉真的生气直接破门而入,要知道林与之虽然面上总是随和谦逊,但骨子里也是个死板倔强的人,要是哥哥真的不顾及林师父的面子冲进去,师徒俩一定又是一阵激烈的争吵。 他好不容易盼回来三个人的团聚,绝不能再让这即将到来的幸福溜走,所以他做好了随时阻拦自己哥哥的举动。 然而就在丘吉已经急不可耐,打算强制推门而入时,丘利没来得及动身,堂屋内便传出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回去吧,不必再见了。” 口气和以前一样优雅低醇,在静夜里听起来却无比冰凉,如此简洁的一句话,让丘吉瞬间置入冰窟。 指尖忽然一紧,刚刚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瞬间被击溃,那种想要拼命救赎对方的心渐渐生出一丝怨恨。 五年前明明是对方做错了,可为什么这五年来倒像是在惩罚他一样? 如果不是为了救他,丘吉一定遵守诺言,绝不踏足这方寸之地。 可手腕上富有规律的震动让丘吉很快从愤怒中清醒过来,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不是回来吵架的。 “林道长,虽然我们师徒已经五年没见,可我六岁就跟在你身边,多多少少会对你的命理有所感应,我这次回来,也是感应到你可能有一场大灾劫,我想确认你是不是相安无事,确认了,我就离开。” 门沉默了一会后,回道:“我没事,费心了。” 指针指向凌晨一点,距离师父死亡,还有一个小时。 随后门沉默的时间更长了,长到天空开始飘落一些冰冷的雪花,整个地面铺上一层薄薄的白绸,丘利的鼻子已经被冻得通红,丘吉才压制不住内心的狂躁,伸手抚上门框。 一阵道力顺着手臂传递到掌心,与林与之设定的禁锢产生对抗。 五年前或许他还不是师父的对手,可这五年,他在外面接触了太多流派,学了太多混杂的道术,他能肯定,师父已经无法再阻拦他了。 可就在他即将破除师父的禁术时,院门突然被闯开,涌进来一阵嘈杂的喧嚣。 “丘吉?你回来干什么?” 先踏进道观的是白云村的村长——田满,他的视线先在面色通红的丘利上扫视片刻,随后落在丘吉的身上,脸上的表情明显有片刻的讶异。 他身后十几个拿着锄头铁锹的村民也紧接着闯了进来,很快就将整个道观大门堵得水泄不通。 田满的讶异很快转化成一片阴沉,整张脸像是压着雷,手里的拐杖不断敲打着清心观的青石板地砖,发出清脆的声响。 “看在你和林与之已经断绝关系的份上,放你一马,赶紧离开白云村!” 丘吉脸色一沉,刚想质问他话中的意思,田满后面的人窸窸窣窣的讨论声便给了他答案。 “他这次回来,不会也跟这个妖道练的邪术有关吧?” “谁知道呢?什么时候不回来,偏偏在我们打算找他师父麻烦的时候回来,说不准他们是一伙的。” “不管怎么样,这林与之练邪功,导致村子七月飘雪,整个白云村不得安宁,必须得把他赶走!” “够了!” 破碎的嘶吼制止了无端端的揣测。 已经被冻僵的丘利终于忍不住了,上前一步,义正言辞道:“林师父绝对不会练什么邪功,你们不要诬陷他,他只是生病了!” 人群里顿时产生一阵骚动,有人的声音甚至盖过了所有的嘈杂声,传到丘吉耳朵里。 “怎么可能是生病?前几天我还看见他跑去果子林待了一天,那地方阴气这么重,一个学道的人跑去那里干什么?” “就是啊,而且好像就是从那天开始,村子里就一直飘雪,温度骤降,没准是林与之为了修炼,惹了阴灵了。” “不能再让他继续留在村子里了,得把他赶走!” 丘利攥紧拳头,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些人,还想再奋力解释,肩头却忽地一沉,丘吉冰冷阴戾的脸从他身边越过,径直挡在了他的前面,也挡在那扇紧闭的木门前,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是谁说的,林与之在练邪功?” 清寒的眸子泛冷,冷漠的眉峰弯起,平淡的神情突然生出一点凶厉。 迫人的气势让前排几个村民下意识缩了脖子,不过还是有几个胆子大的,仗着丘吉现在是家喻户晓的天师,一举一动都在媒体和公众的视野之下,晾他也不敢做出什么过人的举动,便气势汹汹地说道:“大家有目共睹,你就算是天师也没得说,难道你还想阻止我们进去?” 丘吉轻轻笑了,那原本冷硬的眉峰竟然诡异地带了些邪气。 都说修道的人理应一脸正气,可丘吉的表情却和所谓的正气相差甚远,却和那阎王庙里的阎王像如出一辙。 “如果,我就是要阻止呢?” 站在后面的丘利神色僵住了几秒,怪异的视线锁定在自己哥哥的后背上。 在他印象里,哥哥一直都是一个阳光开朗又极度随和的人,可这一刹那,面前这人的阴鸷之气却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呸!你算个什么东西呀!”田满啐了一口,回头道,“乡亲们,冲进去,把林与之赶出白云村!” 勇气瞬间压倒了众人对丘吉的畏惧,人群像炸了的马蜂窝,一股脑涌上来。 丘吉的眼神骤然结冰,身型一晃,几乎看不见影子,瞬间出现在冲在最前端的一个村民面前,对方只觉得眼前一花,左脸产生巨大的冲击力,下一秒,他就被扇飞了出去,狠狠地砸在青石地板上,鼻子脸立刻起了青紫。 练了十几年道术,对付普通人,这巴掌不过是牛刀小试,但他的行为彻底点燃了众人的怒火。 “丘吉!你学了本事不驱鬼,倒来对付乡亲们,你算哪门子天师?乡亲们,他先动手的!别跟他客气!” 他们拎着锄头和铁锹带着离弃朝丘吉招呼过来,现在目标除了那扇门里的林与之,还有眼前这个自视清高的丘吉,师徒俩一个都不放过。 场面顿时失控。 整个过程丘吉始终抱着只格挡不伤人的态度,但混乱中拳脚棍棒不长眼,闷哼声和惨叫声此起彼伏。 丘利站在外围心急如焚,可是又无能为力,只能不断呼唤着那群村民,企图让他们停下来。 那个被丘吉扇飞摔在地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了起来,看着人群中轻松应付的丘吉,怒火中烧,一把拿起地上跟随他一起飞过来的锄头,凶神恶煞地朝着丘吉而去。 一声破空之声锐不可当,尖锐的锄刃精准地朝着丘吉的臂膀,好在关键时刻丘吉反手挡下了这一击,然而那锄头却擦着他的指骨而过,最后带起一阵血腥味。 彭,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丘利眼睁睁看着自己哥哥的食指被锄头剜去一半,掉在结冰的地上,与此同时,鲜血也一滴滴掉下来,晕染成一幅诡异的画。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那个被愤怒短暂蒙蔽了心智,做出伤人举动的村民,因为他们并不想伤人,只是想把师徒俩都赶走而已,现在事情严重了。 然而预料中的狂怒并没有出现,丘吉那双阴沉的瞳孔却只是冷冰冰地盯着地上的断指,鲜血汩汩而流,染红了他的裤脚。 随后,他在众人的注视下,弯腰,轻轻捡起了那枚断指,面无表情地……接了上去。 惊恐瞬间吞没了在场所有人,当他们看见那分明已经断裂的指骨最后又在丘吉手上完好无缺地活动起来时,爆发出了更大的骚动,有人吓得武器脱手,有人连连后退甚至瘫软在地。 “怪……怪物……” “他是怪物吗?” 丘吉仿若听不见这些人的质疑,也忽视了他们脸上一副看异类的眼神,他只是用那只沾满了血的手,轻轻将自己的手表拨正,碎发底下冒着寒光的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表上的指针。 距离师父死亡,最后一分钟。 他没有再犹豫,直接转身,用那只沾满鲜血的手再次抚上陈旧的老木门,那原本坚固而纹丝不动的门,在经过刚刚一系列的事情以后竟然松动了。 他眼神一凛,用力一掌推开了。 周围全是蜡烛,摆满了整个堂屋,火光被突然闯入的人惊扰到,摇曳不定,昏黄的光将那个落寞的背影渲染到了极致。 可那里,已然没有任何生气了。 丘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走了两步便失了力一般跪了地,喉咙里那两个火烧一般滚烫的字没有任何阻碍地唤了出来。 “师父。” 他指尖颤抖,断指相接的地方依旧有鲜血不断渗出,可他忽视了所有的疼痛。 手腕上的震动突然消失,指针停在了凌晨两点的位置。 师父死了。 丘吉不敢置信地伸出血淋淋的指尖,可又在即将触及到师父肩头的那瞬间停了下来,像是害怕自己沾满尘世脏污的血污染师父圣洁的躯体,又像是对自己这五年来玩转名利场的虚浮之气感到恶心。 他猛地转到师父面前,却看见一张已经被冰霜覆盖得死死的脸,模样和他预知中一模一样,仿佛是梦境成真。 那件熟悉的深蓝色道服此时却像是一个嘲讽,肆意嘲笑他的无能为力。 为什么?到底是什么东西杀了师父?难道真的是师父练了邪术吗? 不可能! 他麻木地擦掉自己额头上融化成水的雪花,留下一道红色的血迹,他的脸一半被火光映得猩红,一半则被暗夜深埋着。 那些站在门外的村民们难以置信地凝视着屋内的师徒,露出茫然的表情,直到看见丘吉的眼神从师父身上渐渐移动到他们身上,部分人才感觉到令人窒息的恐惧。 那个人慢慢站了起来,紧抿着唇,双目开始渐渐赤红,阴鸷目色渗着寒意,气质忽然变得阴狠乖戾起来。 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危机的来临,只有几个站在尾端的人感觉到了极致的压迫,颤抖着丢下手里的武器,朝着道观外跑。 “是你们,逼死了我师父……” 极度压抑的语气似乎令外面的雪花都悬停了,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等他们发现丘吉的偏执和病态时已经晚了,只见一阵红光乍现,最前端包括田满在内的几人头颅硬生生地被削去了一半! 时间彻底凝固了。 丘利傻傻地站在人群外围,呆滞地看着面前的惨剧,飞溅的血在他眼中弥漫,将他彻底淹没了,他那个曾经有着向日葵一样灿烂笑容的哥哥,彻底不复存在。 嘈杂、挣扎、痛苦、扭曲……和轰鸣声融在一起,在这个破旧的小道观内无限放大。 丘吉踏出清心观时,外面的雪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 脚印留下的地方剩下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他的身后,无数的断肢残臂交相辉映,红白相间,只有丘利跪坐血地中央,仿佛失了智。 无人坡的天太低了,压得丘吉喘不过气,他站在坡顶,低头望着深不见底的山崖底,白云村星星点点的灯火离他越来越远。 嗡—— 上衣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是一条经纪人发来的消息。 【杨老解约了,我对你已经失望,咱们合作关系到此结束,违约金你看着办吧!】 丘吉偏头看着屏幕上的字,却因为血迹太多没看全,不过他懒得擦,关了机重新揣进兜里。 凌晨四点,他从坡顶一跃而下。《 》 2、跪阴仙(2) 是刺骨的寒意激得他猛地睁开眼。 不是地府,只有浓浓的黑暗和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败恶臭直冲鼻腔,丘吉挣扎着坐起来,冰冷坚硬的触感告诉他,这是个山洞。 这么高都没死?真是遗憾。 他伸出手,眼睛在黑暗中却能很清晰地看见自己那只断指上覆盖的已经凝固的黑色血迹,在指骨相接合的地方,残留的痛意还没消散,像蚂蚁一样不断啃食着里面的血肉。 看来身体还没有完全和那个鬼东西彻底融合。 他强忍着肋骨的剧痛,指尖捻诀,一阵幽蓝色火焰在指尖燃起,火光摇曳不定,驱散了着方寸之地的黑暗,一个刺耳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带着洞穴里滴落的水声,犹如一首空灵的哀乐。 他转身,昏暗的光亮突然照到一个怪异的身影,就在黑暗的角落,一团模糊不清的庞然大物正以一个诡异的姿势蠕动着,直到感受到火光的照耀,那个东西才忽然静止,怪声也戛然而止。 丘吉定了定神,没感受到任何诡物的气息,心中猜测面前这个东西应该是个人。 他慢慢站起身,扶着洞壁朝着那个东西挪过去,然而刚走了两步,他便听见脚底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低头往下看,冰凉感从脚尖传递至他全身。 冰…… 丘吉脑海中瞬间浮现林与之死时脸上覆盖的薄冰,他抬头仔细一看,那个背对着他的东西身上似乎也覆盖了一层薄冰,而薄冰下破破烂烂的衣服却极为眼熟。 他一步步靠近,当看清那件衣服原样时,心中陡然狂烈跳动起来,指尖发颤,火光也剧烈摇晃。 深蓝色的道服,上面还用金色的线缝制着一些精细的图画,在火光下闪着光。 “师父。” 丘吉几乎是下意识破口而出,可是那瞬间他却猛地回收回神智,满腹疑云。 师父不是死了吗?而且尸体还完好无缺地放在清心观里,怎么会到这里来? 那个东西如同静物一般巍然不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直到丘吉迫不及待将手搭在他的肩上时,他才猛地扭头,用那双浑浊到完全看不清眼珠的双目瞪视着他。 丘吉猛地顿住,头皮瞬间发麻。 腐烂的五官全部糊在了一起,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像蜂巢一样的溃烂小孔,压根看不出原本的面貌。而那刺耳的声音,是这东西在用它长而尖利的指甲,撕扯自己手臂上的皮肤,被撕掉皮的地方,同样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孔。 丘吉搭在这个东西肩上的手颤了颤,可在感受到手底下熟悉的道服材质后,心中那股抗拒被他硬生生地压了下来。 他甚至顾不上逻辑链了,管师父是怎么活的,管师父长得怎么样,管他又是怎么来到这个破地方的,他只要是师父就够了。 他试图用破碎的声音呼唤着那个人的神智,想让他认出自己。 “师父,是我。” 那个怪物愣了愣,空洞的眼珠在丘吉如玉的面容上逡巡,似乎也在努力辨识面前的人。 可是辨识失败了。 怪物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用那只布满脓疮的手臂,像铁钳一样死死勒住了他的脖子,把他狠狠掼在冰冷的石壁上,剧痛让丘吉惊醒,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诡物。 难道师父要他的命?不可能,师父不会这么做。 在丘吉始终被动应对而不出手时,怪物更加毫无顾忌,再次将他扑倒在地,并用粗壮的四肢锁住丘吉所有的动作。 就在怪物这剧烈的动作之下,他的原本破烂的道服被彻底撕开,裸露出一双古铜色的甚至布满疙瘩的手臂,丘吉偏头看见这双手臂,大脑瞬间反应过来。 面前的人不是师父。 而是…… “陈癫子?” 身上的躯体在听到这三个字时猛地一僵,然后剧烈地颤抖起来。 丘吉清晰地记得五年前,村里有个整天游荡的小疯子,听说姓陈,是外乡流浪来的,脑子有问题,大家都叫他“陈癫子”。 当时村里人都对他避之不及,只有丘吉经常接济他,给他送馒头吃,还给他送衣服,当他和师父发生争吵而离开白云村时,这个陈癫子还哭着跑过来拉住他,嘴里吐出含糊不清的几个字。 “别走,吉……别走……” 对,陈癫子身上这件道服,是师父让丘吉送给陈癫子的,是他记错了。 “陈癫子,真的是你!” 陈癫子眼珠子转动了一下,偏着头“看”着丘吉,过了几秒,他突然把头摆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吉……馒……头……”他用尽全力,从那团烂肉里挤出几个含糊的音节。 丘吉心脏像被重锤砸了一下,他记得当时他经常带陈癫子进道观里吃饭,这个人什么都不爱吃,却最喜欢丘吉做的玉米馒头。 没想到都变成这样了,他还记得。 丘吉因为师父的死而濒临痴狂的心在这一瞬间竟然有了松动,仿佛冰天雪地里,忽然有人提灯而至,为他送来一碗暖汤,无法救命,却可以让他在临死前感受到世界尚存的温度。 这温度,太重要。 “陈癫子,告诉我,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的?我怎么救你?” 陈癫子的腹腔里发出呜咽般的悲鸣,丘吉知道他在哭,像只濒死的野兽,绝望又无助。 “吉……师……父……” 【师父】两个字,清晰地钻进丘吉耳朵,让他刚刚松懈下去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你说什么师父?谁的师父?”他的声音绷紧了。 陈癫子的声音却越来越模糊,四肢忽然松开对丘吉的钳制,身体痛苦地抽搐起来,仿佛承受着巨大的折磨,他只是一个劲儿地重复着【师父】两个字。 更让丘吉骇然的是,陈癫子的身体在急速变冷,他身上的薄冰正在急速变厚,并从头顶蔓延下来,他心头警铃大作,立刻想催动火焰,但陈癫子猛地抬头,眼神瞬间变得狂暴凶戾。 闪着寒光的利爪,直插其心口。 丘吉的身手快得惊人,这致命一爪擦着他胸口掠过,险之又险,但胸口的衣服被撕裂了,露出了一个鲜红的鹰爪形印记,那个印记像是被红铁烙印上去的,又像是天然的胎记,位于胸口偏上的位置,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怪物看到那印记的瞬间,动作诡异地顿了一下。 丘吉捕捉到这瞬间的破绽,还没来得及细究他为什么看见自己的印记会有反应,眼前的陈癫子骤然爆开一片刺目的白光,巨大的冲击波挤压得丘吉面部扭曲变形,耳朵里只剩下尖锐的信号声。 等他再次能视物,只看到一地碎裂的尸块,腥臭的血水和脓液喷溅得到处都是。 丘吉僵在原地,还保持着半跪的姿势,指尖的火焰,不知何时熄灭了。 与此同时,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在他身后不远处停下。 一股熟悉到骨髓里的清冽茶香弥漫开来,瞬间压过了洞穴里浓烈的尸臭,像绳索,一圈圈勒紧他的喉咙,让他窒息。 眼中浮现的是那个冷冷清清的小院里,唯一身上带着温度的人,站在房檐下,温文尔雅,气质出尘。 这茶香味……是他独有的…… 丘吉的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他甚至不敢回头。 “小吉。” 那个声音,清凉平静,没有丝毫波澜,却和几个小时前那个堂屋内传出来的冷冰冰的语气大相径庭,仿佛带着一丝关切,还有一丝暧昧。 丘吉的指尖冰凉,鼓起莫大的勇气才缓缓转过身,看向声音的来源。 深蓝色道袍,腰束一串古朴铜钱,乌黑的短发,面容清隽疏离,昏暗中,那双眼睛平静地望过来,眼神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柔和,却又带着无法跨越的距离感。 近在咫尺,却像隔着整个时空。 林与之,他的师父,活的。 像按下了开关键,五年前的画面,争吵、决绝的话语,像失控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丘吉所有的防备。 ——“为师,的确对你有超越师徒之外的感情。” ——“倘若你不能接受,我尊重你所有的选择。” ——“这一走,就别再见了。” 五年前的争吵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那份已经变了质的师徒情。 丘吉不敢再回想得知真相的那个夜晚,那面可以照出毕生所爱之人的镜子里浮现出自己的脸那一刻,自己的心是如何瞬间结冰,又是如何破碎成泥的。 他无法接受朝夕相处、无比崇敬的师父会对自己产生这样荒谬的情感,可是他又爱惨了师父,是徒弟对师父那样的爱,甚至产生了病态的依赖。 所以他痛恨林与之扭曲了这份爱,将他的依赖打入无边地狱,如果不是这份变质的爱,他可以一辈子和师父在一起。 为什么要说出来呢?为什么要承认呢?为什么不想做师徒,而想做肮脏的爱侣呢?爱情是世界上最不可信任的东西,是它破坏了他们之间的师徒情! 丘吉将这一切都归咎于林与之的变心,认为是师父先切断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所以,他离开了。 可是这五年他过的很痛苦,他发了疯的想念师父,用道术一遍遍地幻化出师父的样子,不厌其烦地看,时间太长,有时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对师父究竟已经是一种病态的思念还是别的情感。 就算是现在,再次看见活生生的师父,他依旧是个复杂体,所以他猛地后退了一步,将自己复杂的心思全部藏了起来。 可他的动作令面前的人愣住了,昏暗中,秀气的眉微微蹙起,长睫垂下,看不清情绪。 “我看见洞口有异动,所以进来看看,你怎么了?是黄皮山的阴气迷了眼吗?”他的声音平稳无波。 黄皮山?! 丘吉脑中像是炸开一颗惊雷,黄皮山是五年前他和师父联手封印惧眼鬼的地方,距离无人坡清心观少说也有六七十里,怎么跳崖会跳这么远? 他的眼神不自觉地放在了师父的道服上,和陈癫子那件完全不一样,整件衣服更朴素淡雅,腰间的铜钱线上甚至还有锈迹,还有道服下摆处那个熟悉的被香烛烫掉的洞。 他的视线又放在师父的脸上,他惊讶地发现师父的头发比他几个小时前看见的更长一些,碎发及耳,细腻有光泽,和之前那副枯燥的模样不同。 丘吉感觉脑袋嗡嗡作响,周遭的黑暗仿佛凝固,心里有了一个惊恐的猜测…… 他重生回到五年前了。 五年前的七月初一,他和师父在此封印惧眼鬼,同时,那天也是他撞破师父隐秘情愫,师徒决裂,他负气出走的一天。 那么这一次……距离师父死亡,还有五年。 震撼过后是巨大的庆幸,丘吉甚至将前世自己已经拥有的所有名利统统忘却了,这一次,他必须把握时间,找到师父的死因,彻底杜绝五年后的惨剧。 林与之并不知道丘吉心中的翻江倒海,见他虽然整个人处于茫然状态,可安然无恙,便没有继续逼问他,只是微微颔首,大步走到那堆碎裂的尸块旁蹲下,指尖窜起一簇远比丘吉更炽烈的幽蓝火焰,仔细检视着那些粘着脓血的皮肤碎片。 火光下,皮肤上扭曲的黑色纹路无所遁形。 “你认识他?”林与之的声音依旧平静。 “嗯,陈癫子,村头那个疯子。”丘吉尽量让自己的气息平稳,语气和五年前一样。 林与之点头,火焰继续移动,照亮每一块尸骸,突然,他动作一顿,目光锁在一块皮肤上,那里有个奇特的印记,像片雪花,却分支稀少。 他眉头骤然紧锁,沉思片刻,站起身:“他身上的咒印很邪门,这事不简单,得回去查典籍。” 随后,他的脸色变得凝重,目光敏锐地锁定了角落,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幽暗中闪着微光,他眉头微蹙,几步上前拾起那物。 那是块石头,表面覆盖着一层奇异的霜花,霜花上凝固着几缕暗黑的血迹,显然是陈癫子身体爆裂时飞溅出来的。 “看来陈癫子变成那副鬼样子,和它脱不了干系。” 丘吉看见师父的动作,顿时想起刚刚陈癫子身上的薄霜,心中突然一紧,试探地问道:“师父,我刚刚看见他身上都是霜,这是什么原因?” 果然,师父听见这句话以后,身子明显绷紧了,整个人变得不自然,他握着石头,回视了丘吉一眼,那眼中蕴藏着一团丘吉看不清的迷雾。 过了一会儿,他笑道:“你再好好看看,山洞里哪里来的霜?” 丘吉借着师父这阵更加明亮的火光,看清了整个山洞的原貌,除了潮湿和遍布满地的青苔,果然没有任何冰霜的痕迹,甚至刚刚丘吉感受到的那股阴冷都消散不见了。 “这东西应该是个邪物,让你一时之间迷了眼也正常。” 林与之将石头收进自己随身携带的挎布袋,朝丘吉扬了扬下巴。 “回去吧,神巫婆该等急了。” *** 师徒二人赶在午夜十二点前离开黄皮山,回到了角角村。 惨白的月亮高悬在漆黑的夜幕上,枯树的枝桠在风中扭曲晃动,像无数干枯的手指,刮擦着不知谁家的窗棂,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林与之走在前面,丘吉跟在离他几步的身后,紧紧地盯着他的后背。 “师父,你常说我们道家以收服度化为主,不轻易杀生灭魂,可你刚才为什么要杀陈癫子?他虽然变了模样,可明显还认得我。” “我毫不犹豫出手,是因为陈癫子早已非人非鬼,他那点意识,不过是身体残留的碎片记忆,根本不代表他认得你。”林与之毫不在意地回答道。 “非人非鬼?那是什么?”丘吉前世帮人收了这么多妖魔鬼怪,还没有见过人、神、鬼以外的东西,加上陈癫子身上出现的那层冰,丘吉总觉得这事和师父脱不掉干系。 林与之的眼神变得异常深邃,负于身后的手微微紧了紧,这个小举动却全部落在了丘吉的眼里。 “阴仙。”他重重地吐出两个字。 “阴仙是什么?”丘吉紧追不舍,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与之脚步未停,沉吟片刻,试图用他能理解的方式解释:“我们所知的世界,可能只是无数空间中的一个,阴仙,就来自某个我们道家尚未认知的维度。” 丘吉心头一震:“那和鬼有什么区别?” “天壤之别。”林与之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阴仙,既有鬼魂的诡异属性,又可能拥有近乎神祇的力量,别说凡人,就算是真正的神仙,也未必能轻易抗衡。” 丘吉心中更加疑惑,如果陈癫子真成了阴仙,在洞穴里杀他岂不是易如反掌?怎么会被师父反杀? 林与之微微侧首,月光勾勒出他清冷的下颌线:“放心,陈癫子离真正的阴仙还差得远,他身上的咒文显示,他只是与某个阴仙缔结了契约,献祭了灵魂,才换取了一点微末的力量。” “人还能跟阴仙签契约?”丘吉更加震惊。 林与之轻轻抿了下唇,背在身后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腰间那根朱砂浸染的红绳腰带,与丘吉目光平视。 “可以,契约能实现人的任何愿望。” 他手中的石头,此刻正传来一阵冰针扎刺般的尖锐寒意。《 》 3、跪阴仙(3) “阿吉!林师父!” 一声大嗓门划破夜色,把丘吉想要弄清事实真相的思绪打断了。 村道那头,清脆的铃铛声在寂静里格外扎耳,一个穿着亮黄色外套的娇小身影风风火火地冲过来,跟颗炮弹似的往丘吉背上一跳,稳稳地落在他的身上。 林与之看见这个黄色身影与丘吉肌肤相亲,手指还有意无意地在他脖子上摩擦,眼神微微动了动,悄无声息地移动到了另一边。 “磨蹭什么呢?都半夜了,阿婆等得直打瞌睡。”女孩笑嘻嘻地扒在丘吉背上,旁若无人地紧了紧手臂。 看清是这丫头,丘吉绷紧的神经才松弛下来。 角角村神巫婆家的孙女石南星,典型的巫女一族,在他们这行享有一定的声誉,两家因为业务来往频繁,他俩算一块儿撒尿和泥长大的,纯兄妹情。 丘吉虽然心理年龄早已远超当下的二十岁,但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像曾经那个少年感满满的“丘吉”,他只能佯装出一派开朗阳光的模样,故意胡诌:“别提了,那鬼东西忒难缠,差点把我交代在那儿,能活着回来见你就不错了。” 林与之在旁边站着,并没有戳破丘吉的吹嘘。 石南星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得了吧,有林师父在,什么妖魔鬼怪不是分分钟搞定,拖这么久,该不会是你怂得腿肚子抽筋,林师父还得给你做心理建设吧?” 说完她一脸崇拜地盯着林与之,露出些许羞涩。 丘吉虽然无语,但也没有真的和她较劲,只是尽力扯出一个微笑。 “走走走,再不回去阿婆真急了。” *** 布满老年斑的手,带着一种凝重的仪式感,从林与之手里接过了那块冰冷的石头。 昏黄的白炽灯下,神巫婆凑近了,翻来覆去地看,眉头越拧越紧,仿佛打了个解不开的死结,屋里静得只剩下她偶尔挪动时衣服的窸窣声。 “怎么样?”林与之声音不高,目光却像钉子一样钉在她紧锁的眉头上。 “老婆子活了小两百年,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也算见过不少,可这东西……” 神巫婆用她那花布袖子使劲擦了擦石头表面那层诡异的白霜,那霜花却像焊上去似的,纹丝不动,反而在灯光下折射出更冰冷的幽光。 她警惕地瞥了眼外间堂屋,确认丘吉和石南星没动静,这才压低了嗓子:“得用【心镜】探探底细。” 她进里屋捧出一面布满铜绿的老旧铜镜,镜面模糊得像蒙了层厚油污,人影都照不清。 这“心镜”,据说能照出万物的本源脉络。 她仔细擦了擦镜面,小心翼翼地把镜光对准了石头…… 嗡! 一股能冻裂骨头的寒意猛地炸开,屋里的水汽瞬间凝结成肉眼可见的白霜,神巫婆捏着石头的手指头眨眼间就覆上了一层冰壳。 “嘶!”她痛呼一声,石头险些脱手。 林与之反应快得吓人,手掌虚虚一按,一股无形的力量兜头罩下,那疯狂蔓延的寒气才像被掐住脖子,不甘心地缓缓退去。 这突如其来的寒气跟冰窖开门似的,立马惊动了堂屋里的两人,丘吉最先发现内室的异动,条件反射般冲了过去,然而刚踏进内室门槛,就被兜头袭来的寒气冻得哆嗦。 “这屋里是开冷库了?”石南星从丘吉身后探个脑袋出来,抱着胳膊直跳脚。 丘吉的目光却像刀子一样钉在林与之的手上,那块石头已经被他不动声色地揣回了改良布袋里。 “山里夜凉,大概要变天了吧。”林与之的语气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 石南星的注意力立刻被神巫婆手里的铜镜勾走了,好奇地凑上去:“阿婆,这是什么古董?” 神巫婆和林与之交换了个眼神,含糊道:“这叫心镜,能照见你心里头……最惦记的那个人。” 石南星拿过镜子,左看右看:“黑黢黢的,啥也没有啊?” “得静下心来,全神贯注才行。”神巫婆解释。 “这么玄乎?”石南星来劲儿了,捧着镜子,一脸严肃地开始尝试深度冥想。 而旁边的丘吉在看到那面铜镜的瞬间,整个人就像被高压电打了一下,血液都凝固了。 就是它…… 上辈子,就是这镜子,把他师父藏在心底最深的,最不能见光的心思,血淋淋地扒开给他看,那种被雷劈中的惊骇,被亵渎的愤怒,洪水一样把他冲垮,也彻底冲断了他和师父之间那根弦。 重来一次……这要命的一幕,又要重演? 他该怎么办? 石南星闭眼深呼吸,再睁眼使劲儿瞅镜面,可里面还是一片混沌。 “阿婆,你别不是蒙我呢,根本照不出东西。”她不满地嚷嚷。 神巫婆嘿嘿一笑:“那说明你呀,心里头还没住进人呢。” 石南星不服气,眼珠子狡黠一转,坏笑着就把镜子怼到林与之面前:“林师父,您老人家见多识广,肯定有心上人吧?让我开开眼呗。” 林与之身体快速地僵了一下,目光下意识地扫过丘吉,快得像错觉。 石南星可等不及他反应,作势就要把镜子往他脸上照,就在那模糊的镜面快要映上林与之轮廓的瞬间,丘吉动了。 他像头护崽的豹子,疾手一把将铜镜死死扣在怀里,整个过程几乎看不见他动身的痕迹。 “急什么,我先试试这玩意儿是真是假。” 石南星气得直跺脚,她就是想看林师父的“八卦”,结果被丘吉半道截胡,心里愤怒难当,像只炸毛的猫扑上去抢,奈何丘吉个高手长,把镜子举得老高,她蹦跶半天连边都摸不着。 “死丘吉,你个小屁孩懂什么喜欢不喜欢!快给我,我要看林师父的!” “瞧不起谁呢,我们男的成熟得早,等我照出来吓死你。”丘吉一边轻松躲闪,一边故意引着她往外面小院走。 听着两人吵吵嚷嚷的声音远去,神巫婆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阿吉这孩子,眼瞅着也二十了,怎么还跟星星似的没个正形。” 林与之的目光追随着丘吉消失的方向,眼神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低低地,像是自言自语:“这样也好,长得太快,我怕……抓不住。” 神巫婆一愣,有点诧异地看向这位活了不知多少岁月的道长。 在她看来,林与之早该是古井无波,不该有这种近乎执拗的念头:“当初阿吉快死了,林道长费那么大劲儿救他,还收他为徒,不就是为了让他能接你的班,撑起无生门吗?他早晚得自己立起来。” 林与之没接话,只是沉默地再次掏出那颗冰冷的石头,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刺骨的寒意。 神巫婆敏锐地感觉到,他周身那股惯常的沉静,正在被一种幽暗难明的情绪悄然蚕食。 小院里,丘吉脸上的嬉皮笑脸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沉沉的阴霾。 石南星还不死心,蹦跶着想勒他脖子:“臭小子,讲不讲规矩,让姐姐先看看林……” 可下一秒她便被丘吉周身的冷气定住了。 眼前的青年身形清瘦挺拔,微微卷曲的短发柔和细腻,站在那里就像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深邃的眼神饱含着千山万水,光芒灼灼,却充满了一种近乎病态的偏执。 “别拿这东西……去碰我师父。” 石南星懵了,松开手,一脸困惑:“碰?你这是什么意思?” 明明穿着那身灰扑扑,洗得发白的改制道服,可整个人却透着一种与衣着格格不入的清贵气质。 石南星微微错愕,有一瞬间觉得眼前的人陌生得可怕,与那个嬉皮跳脱的“丘吉”判若云泥。 但这感觉稍纵即逝,很快那种浑然天成的光芒隐匿在他潇洒不羁的外表下。 “在我心里,师父就是一座雪山,我不想看到他心里装着什么人,不然,我们的师徒之情就会变得不纯粹了。” 逃避。 原来重来一次,丘吉本能地还是想逃开。 只要把秘密小心地藏起来,永不挖掘,不去触碰那道禁忌的封印,那么这个秘密就不存在。 他和师父之间,也能维持这样的师徒情,长久地在一起。 石南星茫然地眨了眨眼眼,努力消化他的话:“阿吉,你在说些什么?我怎么一点都听不懂?” 丘吉没有再看他,而是冷冰冰地盯着那面镜子:“你不需要懂,你只需要别再用这个东西去照我师父就可以了。” 石南星觉得气氛有些诡异,没有想到丘吉对他师父的事会这么认真,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以后,大气地摆摆手:“哎呀,不看就不看嘛,你师父是你一个人的,只有你一个人能看,行了吧?” 丘吉沉默了一会儿,兴许是觉得自己刚刚的反应有些过度,便朝着石南星露出一个微笑:“改天请你吃火锅。” “真的,说话算话。” “算。” “行!” 石南星从丘吉手中夺过镜子,怔怔地看了看,眼珠滴溜溜一转,脸上突然浮起恶作剧的坏笑。 趁着丘吉低头整理被她扯得乱七八糟的衣领时,她猛地将镜子举到丘吉面前。 等丘吉惊觉不对,慌忙侧身闪避时,已经晚了。 石南星低头看向镜面,整个人瞬间像被施了定身咒,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丘吉的眼神变得无比古怪,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阿吉,你心里的人,怎么会是……”《 》 4、跪阴仙(4) 丘吉心跳漏了一拍,整个人仿佛被冰封了一样不敢动弹。 可下一秒,石南星就把镜子翻过来给他看,嘻嘻笑道:“骗你的,原来你也没有,果然是个雏儿。” 那面镜子仍旧模模糊糊的,什么人影都没有。 *** 第二天正值中午,丘吉和师父告别了神巫婆和石南星,沿着乡道往白云村去。 两个村直线距离不远,走半天就能到,连接各村的小路上,零星点缀着靠三轮车拉客营生的身影。 车轮碾过尘土,发动机突突作响,伴随着车主们热情的吆喝:“林道长,小阿吉,去哪村啊?坐车不?给算便宜点。” 丘吉一律摆手婉拒了,动作干脆利落。 他非常了解师父的为人,表面是个清心寡欲,与人为善的道长,实际上死板到极致,不喜欢一切现代化的东西。 更严重的是极其抠门,丘吉跟随他多年,裤子上的补丁盖了一层又一层,愣是看不见原样了。 这点距离他是不可能会花钱坐车的。 丘吉自然而然也习惯了师父的习惯,林与之在后面走,他就在前面弄了根枯树枝,树枝在他手里发出嘎吱声,他却觉得十分悦耳。 乡道两旁比记忆中荒芜了不少,许多野花野草蔫蔫的,像是被什么东西抽去了精气神。 路过一片野菊花丛时,他甚至看到几只蜜蜂直挺挺地掉在地上,翅膀僵直。 丘吉皱了皱眉,挥动树枝,有些泄愤似的,狠狠抽打在前方挡路的一丛狗尾巴草上。 漫天飞舞的草屑缓缓掉落,像失去了生气一样。 丘吉耸耸鼻子,眉头皱得更深。 “小吉,草木也是有灵性的。”林与之清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惯有的教导口吻。 丘吉顿了顿,低声道:“师父,你不觉得……这路上的野物都蔫头耷脑的?还有那些蜜蜂,死得好奇怪。” 他想起这条走过无数遍的小道沿途一直都是生机勃勃,鸟语花香的,可今天却像被什么东西抽了魂一样。 林与之抬眼淡淡扫过四周,目光在那几具僵直的蜂尸上停留片刻,最后只道:“也许是天气变化明显。” 下午的时候,师徒俩终于接近了白云村村口,看着熟悉的村口大门,丘吉有一瞬间愣神,脑子里马上回想起了那些断肢残臂和白色的雪混在的一起的血腥味。 他几乎是本能地攥紧了手,那只断骨似乎依旧残留着前世的记忆,时时刻刻警告着他。 “小吉。”林与之敏锐地察觉到了他骤然低沉的气场,“你怎么了?” 丘吉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将翻涌的暴戾情绪压下,迎着阳光仰了仰脸:“没事,阳光……太刺眼了。” 阳光的确刺眼,却远不及他内心翻涌的黑暗记忆刺眼。 刚踏进村,丘吉便感觉到一阵风飘来,吹散了他的衣角,他感觉不太对劲。 本该是午饭时分,可炊烟稀疏,路上的人不多,而且都透着股说不出的古怪。 首先是那些狗,白云村土狗不少,以往但凡有生人进村,总免不了一阵狂吠追逐,可此刻,路边蜷缩或走动的几只土狗,见了他和林与之,只是掀起眼皮懒懒一瞥,尾巴敷衍地扫了一下地面,完全没有往日的凶狠劲头,甚至带着死气沉沉的漠然。 一条癞皮狗甚至对着丘吉的方向,毫无征兆地抽搐了一下嘴角,露出一点狰狞的牙花子,眼神空洞,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丘吉心头怪异,这狗应该不是被下药了吧? 但是接着他就发现并不只是狗有异样,村里的人也很不对劲。 “林道长,阿吉,去哪快活了?” 打招呼的声音依旧,但丘吉却敏锐地捕捉到对方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 那眼神不是单纯的敬畏或亲近,而是藏着一丝急切,好像渴求着什么。 丘吉的视线越过他,盯着旁边一户人家门口坐着的几个人。 其中一个是村里有名的软耳朵王老实,他以往见了林与之一向是满脸堆笑,点头哈腰,今天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们一眼,自顾自地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那喝茶的动作异常缓慢,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桌面,对他们的经过毫无反应,仿佛不认识一样。 更古怪的是,旁边那个村里最爱打听家长里短的杨婶,今天却异常安静,没有像往常一样凑上来问长问短。 她站在自家篱笆院里,手中捏着一根枯黄的草茎,有一下没一下地抽打着空气,目光放空望着师徒二人的方向。 不对,全都不对。 前世那些拿着锄头和斧头,气势汹汹跑来道观闹事的人神态虽然丑陋,但那是被愤怒烧红了眼的野兽姿态。 眼前这些人却是麻木冰冷的,并且似乎藏着某种狂热。 丘吉的眼神回到面前跟他打招呼的这人身上来,心中忽然有了试探的想法,故意瞪着一双冰冷的眼,像看垃圾一样,语气刻薄又挑衅: “是啊,跟着师父去快活了,找的可是天上的仙女,你想一起吗?” 那人吓得缩了缩脖子,眼底那抹精光被惊愕覆盖,不由得干笑道:“阿吉,你说真的假的哟,那仙女还能陪我们普通人快活?” “你也知道不可能?”丘吉往前逼近一步,几乎贴着那人的脸,阴鸷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看来平时也会照镜子,知道自己是阴沟里的老鼠,不敢觊觎神明的东西吧?” 那人足足愣了半分钟,看丘吉的眼神都变得陌生了,丘吉很快从他眼里捕捉到一丝被冒犯的暴怒,但也只是片刻,最终那情绪又被强行压下去,烟消云散了。 “小吉。”那人走远之后,林与之眉头皱得更紧,那双平静的眸子里第一次流露出困惑,朝着丘吉投去一个审视的目光,“你和他们有矛盾?” “没有啊。”丘吉回头冲着师父刻意笑了笑,手中的枯树枝灵活地在掌心翻转,像耍杂技一样又被他稳稳地捏在手中,“感觉他们都没什么精气神,点点他们的火气,让他们精神点儿。” 他看向那些喝茶的人,笑容很快淡去,话锋一转道:“师父,你不觉得这村里过于安静了吗?就像一座坟场。” 林与之脚步微顿,目光扫过略显冷寂的乡道和眼神麻木的村民,沉默了几秒。 “兴许是天气变化明显,人的气不顺。” 天气变化明显吗?丘吉却并不这样觉得。 他眼中戒备不消,抱着手臂盯着那个人远去的背影:“可你看到刚刚那个人的眼神了吗?那不像是人的眼神,像虫子,被踩了一脚后想咬人又不敢的虫子。” 曾经的丘吉从来不会把人往坏的方面想,长时间跟随师父修道,与人为善是基本的节操,即便是被人占了便宜,也不过是一笑而过。 可是自从离开清心观去往外面的世界后,丘吉才知道师父把他保护得有多好,也正是离开师父的那五年,他才渐渐知道,人心是复杂多变的,人有时候比鬼更难办。 他能一步步打拼最终成为人人崇敬的“丘天师”,更多时候不是依靠高超的道术,而是那个善于玩弄人心的手段。 他觉得自己现在不像是道士,而是恶魔。 可他知道师父和自己并不一样,他淳厚善良,可能永远都理解不了丘吉对人心的戒备。 果不其然,林与之仰头看天,深蓝色的道袍在微风中轻轻拂动,显得无比沉静。 “你要知道,万事万物都是有因有果的,我们道家人一定不能插手别人的因,不然很有可能背负别人的果,我们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而不是急于下断论,恶人自有恶人磨。” 恶人自有恶人磨…… 丘吉愣了愣,师父好像永远都是这样,随和善良,平和温柔,他实在想不通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在五年后冰冻而死。 所以,好人真的有好报吗?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虽然上面干干净净,但他还是嗅见了浓重的血腥味,未来的血腥味和眼前腐化气息交织在一起。 他应该已经不是好人了。 就在这压抑沉默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神仙是不会帮助你这种东西的!”《 》 5、跪阴仙(5) 一声带着哭腔又倔强的少年尖叫突然从不远处传来,扰乱了师徒二人的对话。 丘吉和林与之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就在前方十几米开外,通往村口的水泥路上,上演着一场赤裸裸的欺凌。 三个穿着印着歪扭英文短袖的混子正围着一个瘦小的身影推搡踢打。 那个被推搡到地上,努力用瘦小的手臂护住头脸的人,是丘利。 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连帽卫衣脏污不堪,左边崭新的运动鞋被踢掉了一只,孤零零地躺在旁边,白皙的脸上沾满了泥点,左边颧骨肿得老高。 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倔强地死死瞪着那个对他施暴的光头混混头子——王大峰。 “咳咳……有本事打死我,我哥来了,看他不把你们打得满地找牙!” 丘利声音颤抖,还一个劲儿地咳嗽,却梗着脖子大声呛回去,像只被逼到墙角还不肯服输的猫:“咳咳……他可是丘吉,是无生门的真传弟子,不是什么骗子,你们等着,等我哥来收拾你们这群烂人!” “无生门?哈哈哈!”围着丘利的混混们爆发出一阵极其夸张的哄笑。 王大峰顶着他那颗在阳光下反光刺眼的大光头。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笑得前俯后仰。 “笑死你爹我了,不就是那个破道观里两个忽悠吗?整天神神叨叨搞迷信,连手机都没见他俩用过,还他妈真传弟子,丘吉那小子除了会耍两把花架子,还会个屁啊?” 他笑声猛地一收,脸上的横肉挤在一起,变成一副凶狠狰狞的流氓相。 那只胖手毫不留情地揪起丘利卫衣的帽子,把他拎起来一些,抡起另一只粗糙的拳头,嘴里还骂骂咧咧:“小兔崽子,嘴还挺硬是吧?老子今天就给你这忽悠窝里出来的东西开开光,看你那个骗子哥能……” “住手!” 一声低沉到极致的声音,突然响起,声音并不高亢,却瞬间冻僵了周围的空气, 王大峰那沙包大的拳头,在距离丘利肿起的颧骨仅仅几厘米的位置,瞬间凝固在了空气中。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死死攥住了他的手腕,力量大得惊人,王大峰感觉骨头被强行挤压的剧痛瞬间传递到大脑。 “啊!!”王大峰杀猪般的惨嚎猛地爆发出来,疼得脸上的横肉都扭曲变形了。 他惊惧地猛地扭头,对上了一双冰冷彻骨的眼睛。 丘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闪现在他的身侧,脸上甚至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嘲弄的笑,黑色的瞳孔没有任何温度地俯视着他。 王大峰看清是丘吉后,眼里最初的恐惧瞬间被一种扭曲的“你敢动我吗?小杂毛?”的感觉取代,他强忍着手腕的剧痛,冲着近在咫尺的丘吉喷着唾沫星子吼道: “丘吉,艹,你他妈敢动我?撒手,听见没?你们无生门的规矩呢?你师父没教过你不能碰我们这些普通人吗?你有种动我一下试试!” 他这嚣张的叫骂,精准无比地触碰了丘吉的红线,如果是当初那个温厚善良的丘吉,或许确实不敢碰他,甚至还要像唐僧一样感化他 但现在的他已经不一样了,在外面的世界混了五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社会教给他的只有一句话。 人善被人欺。 丘吉脸上的冰冷笑意更深了,眼神却愈发危险,他握着王大峰手腕的五指,再次狠狠向内一收。 “咔”一声清晰到令人头皮发麻的,类似碾碎花生壳的声音响起。 凄厉的惨叫从王大峰喉咙里挤出来,他疼得脸色惨白,整个人如同打摆子一样抖起来,涕泪横流。 丘吉只觉得心里无比愉悦,对方越痛苦,他越愉悦,目光不自觉转向几步开外背对着这一切的师父。 林与之穿着深蓝色道服,安静地站在那里,像是置身于另一个时空。 “师父。”丘吉的声音平静无波,“你刚才说的,恶人自有恶人磨,我觉得挺对。我现在看自家弟弟被这疯狗欺负,心里憋得慌,想用拳头跟他讲讲道理,只要不动用道观里学的本事儿,祖师爷应该不会太在意吧?” 他故意强调了不用道术,把“道法”与“私怨”切割开来。 林与之依旧背对着这场混乱与喧嚣,微风吹动他柔软的衣角,阳光落在他略显清冷的侧影上,勾勒出一种遗世独立的疏离感。 他甚至连头都没回,只是微微仰头,似乎在看天上那轮格外晴朗的太阳,像评论天气:“人伦亲情,有护犊之心,也属天道自然。”他顿了顿,又轻轻补了一句,“不过打人别打脸,容易留证据。” 丘吉嘴角那抹冰冷的笑意猛地绽放开来,一股压抑了太久的,属于都市丛林中“丘天师”那股狠劲被瞬间解封,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王大峰听清了前面的话,当听到“别打脸”三个字时,一股透骨的寒意猛地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 “等……等等,别……”王大峰还没说完,变形的手腕就被猛地松开,紧接着一只拳头带着划破空气的风声,结结实实地轰在了王大峰的左眼框上。 王大峰只觉眼前金花乱冒,视野瞬间全黑,壮硕的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 丘吉根本不等他栽倒。 左脚猛地向前垫步,身体顺势拧转,整个右腿带着凌厉的风声,一个标准的带着现代格斗风格的扫踢,扫在王大峰支撑身体的右腿膝盖外侧。 又是一声清脆得让人牙酸的骨裂声。 “啊!” 王大峰痛苦地蜷缩在地上哀鸣。 艹,不是不打脸吗?! 其他两个跟他一块的混子看到这场面都不敢动了,在他们印象里,丘吉这小子没这么狠啊? “太帅了!”刚才还像落汤鸡一样的丘利,使劲儿咳了咳后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立马跳起来,“我就知道我哥还是一样厉害。” 与丘利的欢呼雀跃形成天壤之别的,是一旁的林与之。 他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后的激烈,反倒闲适地看着落在头顶摇曳的树叶子上,像是在评估这树的遮阴效果好不好。 丘吉连看都懒得看在地上哼哼唧唧的王大峰。 他上前一步,俯下身,手掌捏住了对方的后颈,企图把他拉起来继续再战,然而手指触及他皮肤的瞬间,他的眉峰却蹙了蹙。 入手是微凉的,像是碰到冰块一样冷硬,完全不似活人该有的体温,更诡异的是,丘吉在他的后颈上竟然发现一个类似于雪花的标记。 他心里有疑虑,但依旧不动声色,故意用拇指用力扣住后颈,将他往下压了压。 “累死我了,早知道早饭多吃两个馒头。”丘吉抬手象征性地抹了抹额角并不存在的汗,声音懒洋洋的,“这年头,对手太差的话连架都打不痛快了。” 王大峰疼得眼冒金星,但嘴巴还是硬的:“丘吉……你丫的有种放开老子,看老子……老子不弄死你,你知道武松是我谁吗?” 丘吉差点被他这茬气笑了,忍不住用手拍了拍他那颗沾满尘土的光头:“哦?武松?打虎那个?行啊你,还追古星啊?那你告诉我,武松是你啥关系?” 王大峰艰难地昂起点脖子,那肿成一条缝的左眼努力睁开一丝,透出点骄傲:“是我的偶像。” 丘吉沉默了两秒,像是在消化这惊人的逻辑关系,随即用一种平静的语气反问:“哦?那你知道丘吉尔是谁吗?” “丘……丘什么玩意儿?”王大峰没反应过来。 “丘吉尔,”丘吉慢悠悠地晃了晃手指,“我呀,其实本名叫丘吉吾,你仔细品品,丘吉尔……丘吉吾……是不是有点儿……”他故意拉长了调子。 王大峰那个被疼痛和愤怒填满的脑瓜子艰难地运转了一下。 丘吉尔……丘吉吾?好像……挺对称…… “呸!!”他啐出一口唾沫,“那他妈是个老外,跟你有屁关系,少他妈攀亲戚!” 丘吉猛地又往下沉了一寸,压迫得王大峰再次惨哼:“那你跟武松就有关系了?你这种货色,在水浒里当群演都得被人嫌弃,最多能演个片头。” 这话刻薄到了极点,戳在王大峰这种外强中干的混混肺管子上。 不过丘吉见自己的弟弟虽然鼻青脸肿,但伤的不重,便松开对王大峰的钳制:“行了,放你一马,赶紧滚!” 王大峰如蒙大赦,也顾不得什么脸面尊严了,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跟着那两个混子往后跑,一边跑还一边回头用那只没肿的右眼死死盯着丘吉:“姓丘的,小杂毛,你等着,老子会百倍千倍还回来。” 丘吉眼神微眯,抱着手臂只是微微晃了晃,王大峰就跑没影了。 丘利感动得不行,仰头崇拜地看着自己哥哥完美的下颚线,像看见了什么绝世英雄一样,紧紧挽着他的手臂:“咳咳……哥,还好有你在,那个王大峰太不是东西了。” 丘吉嫌弃地想推开这颗脏兮兮的脑袋瓜,但看着自家弟弟红肿的脸,最终还是忍住了,只是象征性地拍了拍他的后脑勺:“行了,你怎么回事?一直在咳嗽?生病了?” 丘利赶紧摇摇头,捂嘴咳下自己喉咙里的痰:“咳咳……不是,就是有点受凉而已。” 丘吉点点头,也没有想太多,他的心思都在刚刚触及的那片冰凉里。 他的目光追随着王大峰狼狈消失在小道的身影,脸上闪过一丝疑虑:“王大峰的胆子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小,怎么这次会主动带头惹事,力道还变大了这么多?难道是你惹他了?” 丘吉的语气带着兄长的严肃。 丘利被说成惹事的,立刻抬起肿成包子似的脸,眼眶红红的,极力辩解:“真没有,以前他在村口打麻将输急眼了都不敢放个响屁,看见我都躲着走,今天跟中了邪似的……咳咳……我回家路上好好的,他就从转角窜出来,二话不说就把我按地上了,嘴里还一直喷粪骂你和林师父是封建迷信骗子。” 他擦了把鼻子,努力回忆着打斗时的细节,小脸皱成一团:“对了,最奇怪的是他打我的时候,一直在翻来覆去念叨一句话,像背课文一样。” 丘吉心头一动,追问道:“什么话?” 丘利努力模仿着王大峰那种凶狠又带着点诡异亢奋的语气。 “他一直说,怕什么怕?有神仙给老子撑腰!”《 》 6、跪阴仙(6) 中午时分还烈日当空,万里无云,到了下午,浓重的乌云却如同潮水,悄无声息地从天边漫涌而至,顷刻间吞噬了整个天空。 清心观小小的神堂内,光线尤为暗淡,供奉的三清神像在昏暗与烟雾中更显肃穆深沉。 林与之净了手,手持三根长长的净香,走到神坛前。 他身姿挺拔如松,道服衬得他侧颜愈发清俊脱尘,他双目微阖,低声默念片刻,才缓缓对着神像躬身行礼,随后,将那三缕青烟袅袅的净香,稳稳插入香炉之中。 丘利像只小尾巴似的跟在林与之身后,眼睛却一眨不眨地黏在神坛供桌上的那盘香蕉上,喉咙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丘吉站在稍后一点,看到弟弟那副馋样,忍不住说道:“这贡品可不能偷吃,祖师爷要生气的。” 他压低声音,眼中带着兄长的温润,朝堂屋方向努努嘴:“去堂屋桌子那儿,我刚洗了串青提,甜得很,特意给你留的。” 丘利感动地看着自己的哥哥:“谢谢哥哥!” 话音未落,人已经嗖地一下窜出了神堂,往堂屋那边跑去了。 听着那轻快的脚步声远去,丘吉脸上的笑意才渐渐敛去,眉头紧紧皱起来。 他还在想着刚刚王大峰的事。 那阵诡异的冰凉,还有后颈那个奇怪的雪花符号…… 丘吉心神微动,眼神渐渐放在师父的后背上,黑色碎发下纤细白皙的后颈曲线圆润,可关键的地方却隐匿在厚实的道服之下。 一时之间,他看的入了神,直到对方转过身,用一双怪异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了?” 丘吉立马悄无声息地切换了视线的方向,望向供桌上的金色香炉,严肃地说:“这香炉用太久了,我找时间去镇上重新买一个吧。” 林与之没说话,眼睛注视着佯装无事的丘吉,随后像是习惯一样伸出自己的右手朝着他的脸探过去。 然而就在微凉指尖即将触碰到脸颊皮肤的刹那,丘吉猛地向后一缩脖子,动作突兀,像是带着一种强烈的防御本能。 林与之修长干净的手指,便这样略带尴尬地悬在了空中。 空气瞬间凝固。 师徒二人均一僵。 丘吉能清晰看到师父眼中一闪而过的错愕和来不及收回的关切。 他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 “我……”丘吉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发紧,“……怎么了?” “脸脏了。”林与之看着丘吉慌乱的模样,悬空的手指不着痕迹地收了回来。 丘吉松了口气,像是掩饰尴尬一样粗暴地用袖子在自己脸颊上狠狠蹭了几下:“脏了是吧?我自己擦擦就行。” 语气慌乱,完全没有平日的伶俐劲儿。 他对自己的反应感觉到憎恨,从小到大,师父明明是他最亲近的人,他像只无尾熊一样挂在师父身上睡着的次数数都数不清,学画符画得腰酸背痛时,是师父亲手给他按摩肩颈,驱完邪累得睁不开眼,也是师父把他背回观里…… 每一次触碰,都是那么自然温暖,让他心安。 可为什么现在仅仅是这样一个寻常的动作,都会让他像惊弓之鸟一样弹开? 还是,他依旧排斥着那份毁了师徒之情的……另类感情。 丘吉悄悄抬眸观察师父的表情,却见他的眼神微微暗淡,转过身重新望向烟雾缭绕的神像,声音平淡无波:“小吉,你心里好像藏着很多事。” 丘吉用力擦着脸颊,那里已经被他蹂躏得火辣辣发烫,他用充满少年气的话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嗨,长大了嘛,总要有一些小秘密,正常的。” 林与之没有回头,清冷的嗓音在香火气中响起,像是自言自语:“是吗?原来是长大了。” 丘吉感觉很烦躁,只想赶紧结束这个话题:“师父,陈癫子的事应该没有那么简单,我们应该赶紧着手调查。” 他实在过于心急弄清楚师父的死因,全然没感觉到自己这种近似于催促的话有多反常。 林与之并没有很快答话,背对他沉默了许久,半晌才道:“阴仙的事不急,这两天我还要去村里先做一场法事。” 丘吉怎么能不急,他重生回来可不是为了去解决那些乱七八糟的法事的,师父的死亡预兆一日未消,他就一日不得安宁。 “师父,眼下最重要的是赶紧弄清楚陈癫子浑身结冰是为什么,如果真的是阴仙作祟,那么你……” 丘吉顿了顿,赶紧换了措辞:“世人会有更大的危险。” 林与之对他的话不为所动,依旧维持那样的姿势不变:“不管是对付神秘莫测的阴仙,还是做一场简简单单的法事,都是为了世人,没有什么所谓的轻重缓急之分。” “……” 丘吉一时语憋,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了想,还是泄了气,只能先依着师父来。 “好吧,谁家的法事?” 他保证替师父两分钟内解决。 “村长田满的女儿,”林与之的声音平淡得像在说一个不相干的路人,“田霜。” 丘吉脸上的无奈瞬间凝固,转为一片震惊的空白:“什么?红事还是……白事?” “白事。”林与之的回答没有任何温度,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丘吉的表情。 丘吉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一股复杂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翻涌。 村长田满,那个道貌岸然的家伙,上辈子对师父阿谀奉承,转头就要把师父赶出白云村,对于他的任何不幸,丘吉本该拍手称快。 可是……田霜,那个性格骄傲热烈,总是对封建落后的村落产生不满的女孩,貌似比丘吉大不了多少。 如果真的是因果循环的话,怎么会落在这样一个无辜的人身上? “知道了师父。”他干涩地吐出这三个字,声音低沉。 林与之似乎并不在意丘吉的情绪波动,只是淡淡嘱咐他这两天备好做法事所需的朱砂、符纸、罗盘等器物,便转身走出了神堂。 丘吉不用想都知道他的师父一定是去后山照顾他的那些花花草草了。 丘吉知道师父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活了五百年了,心理年龄肯定与那些百岁老人差不多,有这些古板的爱好也正常。 这也是他对师父无比尊重的原因,在他心里,他与师父完全就是前辈与晚辈的身份,那些逾越身份的想法,他从来不敢有,也不想有。 保持这样的距离,才会让他心安。 *** 清心观素来节俭,做法事所需要的红线、香烛一类消耗品,一般都需要提前在村里的小卖部采买。 白云村唯一的小卖部,孤零零地杵在村头老槐树下,一间简陋门面,铁皮招牌上歪歪扭扭写着“王氏超市”。 店主王寡妇,二十多年前丈夫在外务工出车祸死了,之后便一直寡居。 丘吉穿着干净整洁的道服,拎着个布袋子,看着那小卖部破旧的玻璃门,心里有些抵触。 上辈子这个王寡妇就一直觊觎师父,每次他跟师父来买东西,这个人就会用那双饥渴的眼神在师父身上来回游走,手指还会有意无意制造一些肢体触碰。 师父为人和善,毫不在乎,每次买了东西还会欠身施礼,表达礼貌,正是这份友好,让王寡妇误以为师父对她有意思,屡次暗示,让丘吉十分不适。 他不喜欢别人太靠近师父。 丘吉打定主意,目标明确,拿了东西就走,绝不透露师父的行踪。 “王姐?在吗?买两团红线。”丘吉站在门口喊。 出乎意料,一个透着几分沙哑,却掩不住愉悦亢奋的女声从里面的小隔间传了出来:“是阿吉啊!在呢在呢,在柜台下面那玻璃柜里,你自己拿。” 声音飘忽忽的,像踩在云端。 丘吉一愣,这语调,兴奋过头了吧?上辈子每次来这里买东西,她都要拉着丘吉问长问短,打听师父的喜好,现在居然让他自己拿,这很不“王寡妇”啊。 好奇心驱使下,他下意识往店里走了两步,伸头朝隔间方向瞄了一眼。 就在此时,一阵穿堂风非常巧合地钻了进来,吹动了隔间门口那挂着的布帘一角。 帘子荡起的高度正好让丘吉看到了一双脚。 除了王寡妇过时但鲜艳的红色塑料凉鞋,还有一双锃光瓦亮,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高档黑色男士皮鞋。 丘吉疑惑,这村里……什么时候有穿这样鞋的男人? 不过还没等他看清更多,王寡妇就带着一阵香水的气息,风风火火地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她一边走,一边手忙脚乱地系着上衣的纽扣,伴随着急促的咳嗽声:“咳咳咳……咳……不好意思啊阿吉,刚……有点忙。” 她脸上浮着异样的潮红,眼睛发亮,像是注入了某种兴奋剂,整个人透着一股神经质的活力。 丘吉看着眼前的王寡妇,惊愕取代了之前的防备。 在他印象里,王寡妇那张脸总是带着憔悴,眼神里常年含着一种对生活的怨恨和死水般的麻木,并且像个祥林嫂一样,逢人就要讲述她那些已经烂透了的人生经历。 可眼前这个女人那张脸像是突然被打了玻尿酸,松弛的皮肤绷紧了些,皱纹浅淡了不少,皮肤透着一种病态的红润。 丘吉看着她的状态,只觉得非常熟悉,猛地想起前几天看见的王大峰以及那些坐在院里闲聊的人。 他压下心头的疑虑,勉强应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现金:“多少钱?” “哎哟,急什么急什么。”王寡妇摆摆手,没接钱,反而扶着柜台靠近一步,那股浓郁的香水更浓了。 她从柜台下面摸出一个皱巴巴的红色信封,推到丘吉面前:“喏,拿着,喜帖,姐要结婚了,跟你师父说他没机会了,不过可以来抢婚哦。” 丘吉没理会她的玩笑话,而是对她要结婚这个事感觉到震惊:“结婚?” 王寡妇得意地扬了扬精心描画过的眉毛,涂着大红口红的嘴唇凑近丘吉:“不瞒你啊弟弟,姐姐我可是交大运了。” 她眼神不自觉地往紧闭的布帘后瞟了一眼,嘴角咧开的弧度带着点邪性的甜蜜。 “找了个可年轻可帅气的对象,姐也算是……呃……咳咳……老牛啃了把鲜嫩的好草。” 丘吉眼珠子一转,顿时来了兴趣,试探地问:“嚯,王姐,真有两把刷子。”他眼睛往内室的方向挑了挑,“谁家帅小伙?不领出来见见?” “嗨,外地的,小年轻脸皮薄,不喜欢见人。”王寡妇笑容不减,烈焰红唇一张一合,“不过没有你师父帅,我还是喜欢稳重点儿的,将就呗。” 丘吉嘿嘿一笑道:“那我就替师父先恭喜你了。” 他一把抓起柜台上那两团红线,看了一眼柜台上的喜帖,故意没拿,转身就走。 “哎,你这孩子,喜帖!”果然很快王寡妇就拿起喜帖在他身后急道。 丘吉已经到了门口,闻言一拍脑门:“你看我这脑子,差点忘了。” 他动作幅度极大,刻意将手覆盖在王寡妇的手背上去接那张喜帖,然而就是这一瞬间,他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抖。 那触感,冰冷僵硬,就像碰到冬天枯死的树皮。 丘吉触电般缩回手,目光却惊骇地钉在王寡妇刚刚递信封的手背上。 那只手骨节突兀,皮肤干瘪松弛,和她红润的脸色完全不匹配。 “喂,发什么愣?快拿着啊,别耽误姐的正事儿。”王寡妇完全没意识到丘吉的异样,不耐烦地将信封塞进他手里,脸上依旧是那副亢奋得有些不正常的表情,还带着点对未来生活的憧憬。 丘吉攥着红信封走到店门口,想了想,又转身神神秘秘地说了一句。 “王姐,最近……谨防邪祟。” 等丘吉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王寡妇才不屑地嘀咕。 “什么邪祟,老娘遇见的可是神仙。” *** 丘吉揣着红线,沿着上山的路往道观而去,天气阴沉沉的,很快响起一阵空雷,空气沉闷得让人透不过气。 他的思绪完全沉浸在这一系列的反常中。 陈癫子,王大峰,王寡妇…… 为什么身上都如此冰冷? 他们到底和师父的死有没有关系? 还有后颈那个雪花标记…… 丘吉心中一动,心想必须找机会看看师父的后颈。 到了观外,推开门进去,丘利正站在院里的那口井边往里看,木瓢一下一下荡开井水的表面,最后舀了一勺往自己嘴里猛灌。 看见哥哥回来,丘利一口水没下肚,就赶紧又舀了一瓢,双手端着小跑过来过来,清凉的井水滴落在青石板上,印出小小的圆点。 “哥,累坏了吧,快喝口凉的。” 丘吉看着自己这个稚嫩活泼的弟弟,心中隐有愧疚,上辈子离家出走五年,把他也一并冷落了,兄弟俩分离多年,全靠着一部手机联系着。 后来丘利考上了奉安市北辰大学刑侦系,毕业后成功成为一名警察,丘吉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兴奋得从沙发上站起来,笑逐颜开地吩咐助理准备厚礼给他寄过去,还准备约个时间和他见一面,当时丘利也很兴奋,说要告诉丘吉一件大事。 只是丘吉没有机会听到五年后的丘利所说的大事是什么,就发生了师父死亡的事。 他们俩虽然是堂兄弟,可丘利对他的依赖不亚于他对师父的依赖,俩兄弟的性格也有着非常惊人的重合,这一世的丘吉决心好好弥补这个弟弟。 丘吉看着递到面前来的清水,朝他笑了笑,也学着他的虎头虎脑的模样灌了一口,凉爽的水冲淡了体内的闷热。 丘利盯着自己哥哥嘴角的水渍,怔了一会儿后,笑问:“王寡妇又追着你跑没?” 丘吉抹掉水渍,顺手将做法事用的红线放在院里的四方桌上,没好气地揉了揉丘利的脑袋:“瞎说什么,师父呢?” “好像还在后山浇花呢,没看见他回来。” 丘吉下意识抬眸看了看阴沉沉的天气,这时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天际,紧接着一声雷鸣在天空炸响,震得地面微微发颤。 倾盆大雨忽然落下来,噼里啪啦地打在瓦片上,庭院顿时被灰白的水雾笼罩。 俩兄弟赶紧三两步就跑到了屋檐下避雨。 丘吉不禁想着中午师父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道服,这么大的雨,淋湿了可容易着凉,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跑进堂屋翻找了一把伞,然后就往师父的房间去,想给师父找件干衣服送去。 林与之的卧室在堂屋靠左的位置,门虚掩着,丘吉直接推门而入,却在那瞬间僵住。 房间里光线很暗,只有从窗户缝隙透进来的微光。 林与之正背对着门口。 他不是穿着出门的道服,而是只穿了一件贴身的白色褂子,背脊挺直,略显清瘦,衣服被雨水打湿了大半,紧紧贴附着流畅的肩背线条。 丘吉一时之间忘了反应,直到林与之发现了门口的动静,身体猛然一僵,迅速将道服穿好,整个躯体遮掩得严严实实。 他侧过头,顺滑的湿发有几缕贴在颈侧,水珠顺着发梢滚落,划过线条清晰的下颌。 丘吉的心跳瞬间飙升,呼吸都停滞了。 他不是第一次撞见师父换衣,但不知道为什么,重生以后,他和师父之间的氛围总是怪怪的,以前习以为常的事也变得令人尴尬起来。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屋外哗哗的雨声震耳欲聋。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瞬间,一个小小的身影也冲了过来,带着雨后的潮气。 “哥哥!外面雨好大!我们赶紧去接林师父!”丘利清脆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他一手拿着另一把伞,一手抱着一块干毛巾,费力地挤进门框,显然也是担心林与之淋雨。 他察觉到屋内诡异的气氛,不由得顿了顿,看了看自己的哥哥,又看了看头发湿透,神色紧绷的林与之,最后跑过去,把干毛巾往林与之手里塞:“林师父,原来你回来了啊,快擦一擦!” “……”林与之的喉结悄无声息地滚动了一下,脸上的冷硬线条勉强松弛下来,接过丘利递来的毛巾,声音有些喑哑,“谢谢。” 随后他才将目光彻底转向门口僵立的丘吉身上,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稳:“东西买回来了吗?” “买……买回来了。”丘吉声音有些发紧,他移开视线,“我……先去做饭了。” 他逃也似的离开了林与之的卧室,往厨房那边去,一进厨房,便心不在焉地坐在灶口前,机械性地往炉膛里塞柴火。 丘利跟着他进来,看他脸色异样,又看见塞满了柴,密不透风的灶膛,眉头一皱。 “哥,你怎么了?” “没事啊。”丘吉继续往里面塞柴火,整个灶台都要被他弄垮了。 丘利定了定,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眼神充满了关切。 “哥,你和林师父之间发生什么了吗?” 丘利的手腕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温热,令丘吉猛地回神,才发现灶膛里的火苗被压得奄奄一息,只剩浓烟滚滚而出,呛得他连连咳嗽。 “咳咳……没事,真没事。”丘吉抽出手,慌乱地用烧火棍扒拉灶膛。 丘利没动,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哥哥以前在林师父面前明明像只温顺又亲昵的小兽,恨不得时时挂在林师父身上,但凡离开林师父一会儿,他都想得不行。 可现在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却十分诡异,好像变得……生疏了。 丘利蹲下身,挨着丘吉坐在灶口前的小木墩上。 屋外雨声哗哗,敲打着瓦片和庭院,像一层厚厚的帘幕。 “哥。”丘利的声音放得很轻,“是不是林师父凶你了?” 丘吉扒拉柴火的手顿了顿,烟雾熏得他眼睛发酸,他摇摇头,声音闷闷的:“没有,师父怎么会凶我。” “那……”丘利歪着头,仔细打量着哥哥的侧脸,“是师父打你了吗?打你哪了?” 丘吉浑身一僵,猛地转头看向弟弟。 丘利的眼神清澈,带着纯粹的担忧和好奇,似乎只是在问一个普通的问题。 但那个“打”字,却让丘吉的思绪变得慌乱起来。 神堂里师父悬在半空的手指,卧室里那湿透紧贴的白色单衣下流畅的背脊线条,画面挥之不去。 “胡说什么!”丘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严厉,“师父怎么会打我,师父是对我最好的人。” 这近乎洗脑的话让丘利吓了一跳,但他没有退缩,反而更凑近了些,好像要从哥哥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那你为什么躲着林师父?以前你最喜欢跟在林师父后面了,吃饭也要挨着他坐,连他浇花你都要在旁边递水壶,现在呢?你们两个连说话都客客气气的。” 丘利低了头,摆动自己的手指,语气里藏着一丝复杂的情绪:“你是不是……不喜欢林师父了?” 他的神色很难过,好像林与之和丘吉如果关系不好,就会伤他的心一样。 丘吉看着自己的弟弟,张了张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烧火棍上的木刺,声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我已经长大了,我和师父之间,有些行为已经不合适了。” “有什么不合适?”丘利立刻反驳,带着少年人的不解和理所当然,“林师父又不是别人,他是你的师父,也是我除了你以外最喜欢的人。” 他顿了顿,眼神忽然变得有些执拗:“哥,你是不是怕林师父更喜欢我,不喜欢你了?不会的,林师父对我们都一样好!而且……” 他声音小了点。 “我们三个人要永远在一起,长大了也不能变。” 丘吉看着丘利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面清晰地映着自己的身影。 他伸出手,像小时候无数次做过的那样,用力揉了揉丘利毛茸茸的脑袋。 “行了,整天想什么呢!快,火要灭了,帮忙吹吹。” 丘利乖乖地应了一声,看着灶膛里渐渐变大的火焰,喃喃自语。 “哥哥你说过的,如果什么东西让自己心烦了,就要把它烧掉。”《 》 7、跪阴仙(7) 田满的女儿田霜已经走了六天,今天是第七天,丧事还在办。 在白云村,白事一般三天就结束,如果要多办几天,也通常是七天,算是走完“头七”,田满这架势,看来是太舍不得女儿,非要给她走完这最后一程。 刺耳的锣鼓声硬生生撕破了夜晚的寂静,整个村子黑漆漆的,只有田满家灯火通明,几乎全村的人都挤在这儿了。 林与之和丘吉刚踏进临时搭的灵棚,田满和他儿子田壮就迎了上来,看样子等了有一会儿。 父子俩眼睛都肿得厉害,状态很差,但田满还是强撑着,客客气气地招呼:“林师父,真不好意思,这么晚还麻烦你们跑一趟,我女儿明天就要下葬了,今晚想好好送送她,辛苦你们了。” 田满把两人带到前面一张圆桌旁,让儿子去准备林与之要的东西,自己搓着手说:“林师父,你们先坐会儿,我去把场子再归置归置。” 林与之轻轻点了点头,田满这才转身走开。 丘吉对这个法事并不上心,只想赶紧陪师父弄完就回去,于是便百无聊赖地坐在圆桌旁,目光随意地在棚子里扫视。 有人凑在一起打牌、喝酒、吃宵夜,有人围着炭火盆闲聊,和跪在棺材前,头上裹着白布,哭得撕心裂肺的田家人一比,简直像两个世界。 人和人的悲欢,果然是不相通的。 丘吉的视线在那片哭嚎的人群里无意间停了一下,落在一个女人身上。 她穿着宽大的丧服,可那圆滚滚的肚子根本藏不住,看着随时要生,她也和别人一样,眼睛红肿,脸色憔悴。 但丘吉莫名觉得有点不舒服,她那悲痛欲绝,好像随时要晕过去的样子,反而显得有点假,像是故意演给别人看的。 田壮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在丘吉面前放了一碟瓜子,丘吉趁机问:“那边那个大肚子的女人是谁?以前没见过。” 田壮眼神闪了一下,摆好瓜子,又手忙脚乱地去拿茶壶倒水:“哦,那是我老婆,小珍。” “小珍?”丘吉毫不客气地抓了把瓜子,像拉家常似的接着问,“田壮,你什么时候结的婚?村里一点风声都没有,这看着都快生了,不会是……” 他没把“未婚先孕”四个字说出来,但意思到了。 田壮倒好水,有点尴尬地笑了笑:“咳,男人嘛,你懂的。” 丘吉心领神会地“哦”了一声,低头专心嗑瓜子。 其实他一点也不懂,男人为了传宗接代能干出多少混账事,好像活一辈子就为了一个姓,要是姓“屎”的,是不是巴不得早点绝后? 东西很快备齐了,田满也把棺材前哭天抢地的人都暂时劝开了,留出一块空地。 林与之整理了一下衣服,站到棺材前,他要开始做法事了。 村里办丧事,一直有请道士做法安魂的规矩,图的是让死人的灵魂安安稳稳过奈何桥,别带着怨气。 这在丘吉他们这行里,叫“渡化”。 通常的流程是,人放进棺材后,道士穿上道袍,先做个仪式,然后带着家属一起喊死者的名字,确认身份。 接着就是念咒、敲锣,手里举着点燃的长香,绕着棺材顺时针走十二圈,再逆时针走十二圈。这时候棺材盖还没钉死,等仪式做完,咒语念完,家属才能封棺。从那以后,这个人活着的一切,就彻底关在棺材里了。 但林与之跟别的道士不一样,他嫌那些复杂的流程都是花架子。 他要做的,就是绕着棺材走一圈,感应一下死者有没有未完成的心愿或者憋着的怨气,如果没有,就可以封棺了,如果有心愿未了,他就让家属想办法去完成。 林与之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 “人活着有愿,愿了,则死了以后无怨。若愿未了,死了便有怨,积怨若深,则成怨鬼,生人死人,人人不得安宁。” 所以这次,林与之还是按自己的规矩来,他手里拿着点燃的长香,绕着棺材走,边走边感应。 有愿结愿,有怨解怨,没事就过,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直到他走到棺材尾部。 手里的长香毫无征兆地“咔嚓”一声,断成了好几截,碎渣掉了一地,火星子溅在地上,闪了几下就灭了,只留下一缕细细的白烟。 棚子里,敲锣的还在敲,说笑的还在笑,哭丧的还在哭,只有林与之脸色突然变了,他死死盯着地上那堆碎香。 “小吉。” “师父。”丘吉立刻就到了他身边。 “开棺,验尸。”四个字,干脆利落,没有半点犹豫。 师徒俩配合太久了,丘吉根本不用问为什么,直接就要去掀棺材盖。 田满反应极快,一把按住丘吉的手,刚才的恭敬荡然无存,脸色变得很难看:“林师父,你这是干什么?棺材盖都盖上了,哪有再打开的道理?” 跟上来的田壮也变了语气:“就是,我妹妹都放了七天了,现在打开,不怕吓着人吗?” 丘吉眸中厉色一闪:“我师父做事有他的道理,让开!” 田满双手死死扣住棺材盖,一个五十多岁的人,这会儿力气大得惊人,连丘吉都吃了一惊。 他眼里冒着火:“我请你们来是给我女儿消怨安魂的,不是来捣乱的!你们这样没头没脑地开棺,我绝对不同意!” 林与之面沉如水,声音冷得像冰碴子:“香断了,不是因为心愿未了,也不是怨气不散,是恨,你女儿是带着恨死的,死得不寻常,这棺材,必须开。” 丘吉一听,猛地发力甩开田满,双手用力,“嘎吱”一声,棺材盖被推开了一条缝。 就在那条缝出现的刹那,他心里咯噔一下。 借着透进去的光线,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一只眼睛瞪得溜圆,死死地“盯”着外面。 可是很快棺材就被田壮合上了,他彻底火了,指着师徒俩破口大骂:“消不了怨就赶紧滚蛋!谁让你们动我妹的棺材?” 丘吉想起那只狰狞的眼睛,绝对不是简单的怨气。 他挺直胸膛,上前一步挡在师父跟前:“这真是你们的女儿和妹妹吗?我师父都说了她可能死得不明不白,你们就不怕她是被人害死的?” “放屁!我妹妹是病死的还是被害死的,我们自己不清楚?我看你们就是骗子,滚!”田壮吼得脸红脖子粗。 丘吉本来就看不惯这种人,被这么一骂,眸中戾气横生,抬脚哐当一声,把旁边一个花圈踹得稀巴烂。 巨大的声响终于把棚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小吉。”林与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直接报警,不用说了。” 丘吉眸中的厉色被林与之平淡的声音掐灭了,他冷笑一声,觉得这主意好极了:“行,阴间的事我们管,阳间的事,让警察来管。” 师徒俩转身就要走,田满和田壮飞快地对视一眼,脸上瞬间没了血色,慌慌张张地冲过来拦住他们。 “林师父!林师父留步!” 田满的气势彻底垮了,挤出讨好的笑容,拉着林与之走到角落。 他左右看看,确认没人注意,才从裤兜里摸出一个小布包,鼓鼓囊囊,硬邦邦的,不用猜也知道里面是什么。 他压着嗓子,急急地说:“林师父,刚才是我们不对,这点心意您收下,您和阿吉住在山上,山下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能不沾最好,怨气能化解最好,要是实在化解不了,求你们就当不知道,别再惊动别人了……” 林与之眉头紧锁,锐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把田满从头到脚刮了一遍,然后又扫向他身后的田壮。 那两张脸上,就差把“心虚”和“有鬼”写出来了。 林与之沉默了几秒,嘴角竟然扯出一丝冰冷的笑意,对丘吉说:“小吉,报警。” 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回旋余地。 田家父子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丘吉刚迈开步子,人群里突然响起一声女人惊恐的尖叫,田壮那个大着肚子的老婆,余小珍,捂着肚子瘫倒在地上,满头满脸都是冷汗。 “小珍!小珍!” 田壮急得直跳脚,冲着田满喊:“爸!小珍要生了!” 田满愣了几秒,猛地一拍大腿,像中了邪似的喊起来:“神仙显灵了,神仙显灵了!我田家的香火有救了!”喊着就和田壮一起,手忙脚乱地把小珍抬进了里屋。 丘吉在听到神仙一词时,太阳穴突突地跳了。 又是神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原本看热闹的村民都懵了,嗡嗡地议论开: “田家娶了好几个媳妇了,生的都是丫头,不知道这次是不是小子?” “哎哟,这白事撞上生孩子,是喜是丧啊?” 周围的人像苍蝇一样呼啦全涌到里屋门口看热闹去了,灵棚里只剩下丘吉和林与之。 丘吉刚想问问师父怎么办,就看到师父一个人站在了棺材旁边,正朝他看过来。 他立刻心领神会,两三步就跨了过去,双手搭在棺材盖上,没费什么劲就把它掀开了。 一股淡淡的青烟飘了出来,师徒俩动作一致地捂住了口鼻,互相看了一眼。 棺材里躺着的确实是死去的田霜,尸体放了这么多天,加上天气又热,皮肤已经发胀,口鼻和手背的地方开始腐烂,散发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 她的眼睛果然瞪得老大,眼珠子蒙着一层灰白的膜,没了神采。 好在丘吉和林与之常年和各种尸体打交道,这种场面早就吓不到他们了。 林与之朝丘吉点点头,丘吉立刻用袖子把手裹得严严实实,伸进棺材里开始检查。 每到这种时候,师徒俩的默契就达到了顶峰。 丘吉先仔细检查了尸体的下半身,没发现什么异常,接着他摸索着检查上半身,当他的手碰到脑袋附近时,动作停住了。 “师父,”丘吉的声音带着一丝异样。 “她……没魂了。”《 》 8、跪阴仙(8) 林与之刚陷入沉思,还没来得及开口,内室方向猛地爆出一阵刺耳的尖叫,紧随其后是东西被疯狂打翻摔碎的声音。 师徒俩脸色骤变,拔腿就朝内室冲去。 堵在里面的人群像炸了锅的蚂蚁,惨叫着推搡着,争先恐后地逃出来四散奔逃。 丘吉费劲地挤进去,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头一沉。 内室的地上,墙上溅满了大片大片的鲜血,活脱脱一个凶案现场。 田壮趴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嚎叫,他的一条手臂竟被硬生生扯断,血淋淋地甩在不远处的地板上。 田满则抱着脑袋蜷缩在墙角,抖得像筛糠一样。 更可怖的是田壮的老婆小珍。 她弓着背站在床上,全身戒备,布满脓疮的脸上五官模糊不清,多处皮肤撕裂,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令人作呕的小孔洞。 让人脊背发凉的是,她那高高隆起的孕肚下方,赫然探出了一只婴儿的小手,随着她身体的轻微晃动,那只小手也跟着微微摇摆。 丘吉瞬间想起了陈癫子的模样,二者如出一辙! 小珍那布满烂疮的眼睛死死盯住田壮断臂处涌出的鲜血,喉咙里发出一声非人的嘶嚎,猛地朝他扑了过去。 田壮吓得魂飞魄散,眼泪鼻涕横流,几乎要闭眼等死。 然而眼前只是一花,下,体传来一阵剧痛,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像麻袋一样被踹到了墙角。 丘吉不知何时已挡在了光晕前,逆光的身影看不清表情,语气冷得掉渣:“不是这身道服,我真懒得管你死活。” 田壮疼得眼泪更汹涌了,抱着流血不止的断臂,声音都变了调:“那你踢哪不好,非得往裆踹啊!” 门口的林与之也没闲着。 他背手而立,眼神冷得像结了冰,身体纹丝不动,几张不起眼的黄纸却嗖地从他身后窜出,在空中瞬间化作一张金光流溢的大网,将床上扑腾的小珍严严实实地罩在了里面。 田满连滚带爬地扑到林与之脚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林……林师父!救救我们!” 林与之却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我需要知道原因。” “什……什么原因?”田满到了这步田地,竟然还支支吾吾。 林与之无奈地摇头,干脆利落地对丘吉下令:“小吉,收网,走人。” 丘吉立刻冷笑:“收到!”作势就要去收拢那金网。 田满这下真慌了,一把死死抓住林与之的裤腿,噗通跪倒,哀嚎起来:“别……别走!我说!我都说!” 丘吉瞬间觉得无趣,随便找了张凳子一屁股坐下去,结果那凳子腿咔嚓一声,不偏不倚正好碾在田壮完好的那只胳膊上。 田壮疼得眼珠子都凸出来了,喉咙里嗬嗬作响,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丘吉慢悠悠地挪开凳子腿,嫌弃地嘀咕:“啧,你这胳膊也够背的,专往残废上凑。” 棚里剩下的人本就不多,被这接二连三的恐怖场面吓得连滚带爬跑了个精光,空荡荡的灵棚里,只剩下当事人和师徒俩。 田满看着地上嚎叫的儿子,再看看网里嘶吼的儿媳,终于绝望了,明白事情彻底捂不住了。 “林师父……”田满瘫坐在地上,声音沙哑,“您也知道,我田家在白云村也算有头有脸,我这村长也当了多年,可……可就是没个带把的孙子,这根香火,它续不上啊。” 原来田壮是独苗,田霜是他唯一的妹妹。 田满骨子里重男轻女到极点,所有的指望都押在了儿子田壮身上。 田壮成了家,田满唯一的念想就是让儿媳妇赶紧生个大胖孙子。可偏偏老天捉弄人,无论田壮娶谁,生下来的都是丫头片子。 田满急了,认定是儿媳的肚子不争气,逼着田壮离婚再娶,找能生儿子的女人。 田壮就是个没主意的爸宝男,老爹说啥是啥,真就把老婆离了,几个女儿也像甩包袱一样丢给了前妻。 田霜思想新派,对父亲和哥哥做的这种混账事痛恨不已,几次三番和他们闹,结果每次都跟拳头打在棉花上一样,毫无作用。 后来田壮又连娶了几个老婆,结果还是一样,没儿子。 直到娶了这个余小珍,事情似乎才有了转机。 “果子林里……有位神仙。” 田满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飘忽,带着一种病态的虔诚,声音也压低,变得神神秘秘。 “村里的老一辈人都说,这位神仙灵得很,能实现心愿,我本来是不信的,可……那个王大峰,他老子王建去了趟果子林回来,家里突然就发了,王大峰也跟换了个人似的,胆子大得吓人,这由不得人不信……” “所以……我也去了。” 果子林在村西南那片老林子深处,村里懂点门道的都说,那地方风水和别处不一样,阴气重得很,连砍柴的都绕着走。 可那时候的田满,早被抱孙子的念头烧昏了头,哪还管什么阴地阳地的? 夏天本该闷热,可刚一踏入果子林范围,一股刺骨的寒气就扑面而来,脚下踩着的地面,竟然结了薄薄一层冰碴子。 “爸,这什么阴仙……靠谱吗?”田壮扶着大肚子的老婆小珍,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生怕脚下打滑。 田满走得气喘吁吁,抬头一看,那条通向山顶的石阶又陡又长,蜿蜒消失在雾气里,根本望不到头。 “废话!”田满没好气地骂,“王建那穷酸都能转运,还能有假?别跟我扯什么运气,老子不信那一套!” 田壮只穿了件单衣,被这阴风一吹,冷得直打哆嗦,忍不住嘀咕:“可……神仙不都在敞亮地方吗?这地儿鬼气森森的……” “你懂个屁!”田满粗暴打断,“神仙也有住清净地的,少啰嗦,还想不想要儿子了?” 田壮脖子一缩:“想……想啊。” “那就麻利点爬。王建交待了,午夜十二点前,必须赶到山顶。” 死寂的林子深处,只剩他们仨的脚步声,显得格外空旷刺耳。 不知爬了多久,田满突然感觉脸上一湿,抬头看时,周遭已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浓白雾气笼罩,眼前的石阶都模糊了。 更诡异的是,那刺骨的寒风里,竟然卷来许多白色的纸钱,翻飞着擦过他们的身体。 一股浓烈的,像是积年老坟散发出的腐烂气味,顺着风直往鼻孔里钻。 田满恶心得连忙捂住了口鼻。 田壮更害怕了,声音直发颤:“爸……这看着不像神仙,邪乎啊……” “闭嘴!”田满不耐烦地呵斥。 看到这雾和纸钱,他非但不觉得恐怖,反而像得了某种印证,脸上闪过激动。 他用力拍打了两下衣服下摆,竟然面对着那无休无止的石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王建说了,见到雾和纸钱,说明快到了,得一步一叩首爬上去,小珍有孕身子不方便,你跟我跪。” 田壮心里再发毛,看他爹这副笃定的样子,也只能硬着头皮照做。 父子俩就这么在冰冷的石阶上,对着前方模糊不清的山顶方向,开始了充满荒诞感的磕头爬行。 雾越来越浓,真假难辨,他们俯身磕头的身影在雾气中起起伏伏。 仿佛正是这种卑微的祈求,才能引动那栖身于此的东西—— 阴仙。 不知爬了多久,身后突然传来小珍虚弱又惊喜的呼声:“到了,到了,爸!” 田满心头猛地一跳,强撑着抬头望去,浓雾的尽头,石阶的最高处,隐约可见一座孤零零的凉亭,突兀地立在密林之中。 几缕惨淡的月光艰难地穿透层层叠叠的树叶,落在亭顶上,更显此处幽深莫测。 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连一直呼啸的阴风都诡异地停了下来,漫天飞舞的白纸钱失去了支撑,纷纷扬扬撒落一地。 三人终于连滚带爬地进了凉亭,早已累得气喘如牛,站都站不直。 田满让小珍靠着冰凉的柱子喘口气,自己则揉着酸痛的膝盖和腰背,绕着不大的亭子焦躁地转了一圈。 “怪事了,”他皱紧眉头,满脸疑惑,“王建明明说到了凉亭就行……那阴仙在哪儿呢?” “爸……会不会是咱们走岔了?”田壮的声音发虚。 “不可能!”田满斩钉截铁地否认,“我照着王建说的每一步走的,绝不会错!” 他刚踱到田壮和小珍身边,还没抱怨出声。 “咔嚓——!” 毫无征兆的,一道惨白刺目的闪电撕裂了浓雾笼罩的夜空,紧接着是炸雷般的巨响,亭内三人瞬间被吓得面无人色。 小珍更是发出一声恐惧到极点的尖叫,一头扎进田壮怀里抖个不停。 “叫什么叫?”田满惊魂未定地骂骂咧咧,“打雷而已。估计要下雨……” 他话音未落,目光却猛地凝固了。 在那道惨烈的电光一闪而逝的黑暗间歇里,他隐约看到对面,凉亭的阴影深处,似乎多了一个端坐的身影。 田满惊得倒吸一口凉气,慌忙揉揉眼睛,怀疑是疲劳过度花了眼。 下一道电光瞬间亮起,惨白的光线瞬间照亮了整个凉亭。 那个身影,清晰无比地印在了田满的瞳孔里——就在他们正对面! 那个东西坐得笔直僵硬,像一个被人遗弃在角落的布偶。 头上戴着一个用破烂油布胡乱糊成的巨大斗笠,低垂着,脸完全隐藏在帽檐的阴影里。 身上却穿着一件极其鲜艳的,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亮蓝色长袖衣服,下摆像女人穿的长裙,一直垂到地面,严严实实地盖住了双脚。 这个东西一出现,那股令人作呕的浓重腐臭味,瞬间加倍涌来。 田壮和小珍被熏得差点窒息,死死捂住口鼻。 田满却像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激动得浑身颤抖。 他“噗通”一声重重跪下,对着那人狠命磕头,脑袋砸在石砖上砰砰作响。 “阴仙大人在上,凡人田满,带儿子儿媳田壮、余小珍,诚心诚意来拜见您老了,求您大发慈悲啊!” 田壮见父亲如此,也赶紧拉着几乎吓瘫的小珍一起跪下磕头。 对面那人影纹丝不动,只是沉默地坐着,仿佛在静静欣赏他们这场卑微的闹剧。 田满磕头时,眼角余光下意识扫过那东西被蓝布长裙覆盖的下身。 奇怪的是,裙摆下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像是彻底融入了背后的石柱阴影。 他只当是光线太暗,没再多想。 重重磕了几个响头后,田满额头都红了,他保持着跪姿,声音因激动而嘶哑:“阴仙大人,听说您神通广大,有求必应,这才斗胆来求您,为我田家续上香火……让我儿媳妇小珍,这一胎生个大胖孙子吧。” 田满的话音刚落,对面那斗笠下,突然传来一阵怪异的笑声: “嘿嘿……嘿嘿嘿……” 这笑声极其空洞飘忽,像隔着幽深的山谷传来,带着一种尖锐刺耳的童音质感,完全不像一个成年人该有的声音。 反而像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在毫无感情地模仿大笑。 诡异的笑声钻进耳膜,让人头皮发麻,寒毛倒竖。 田满心头那点激动的火苗瞬间被浇熄了半截,恐惧感重新升起,他把头埋得更低了,额头几乎贴在冰冷的石板地上。 “要求愿……” 一个沙哑古怪,仿佛由两个人声强行糅合在一起的声音响起,一个是尖锐扭曲的童声,一个是干瘪撕裂的老妪嗓音。 这两种声线交织着,在隆隆雷声的背景音里,显得格外毛骨悚然。 “需答我三问。” 田满只觉得心脏都揪紧了,哪敢有丝毫犹豫,立刻颤声应和:“是是是,阴仙大人您尽管问,田满绝不敢有丝毫隐瞒。” “第一,尔等……生辰八字。”那双重诡音不带丝毫感情地响起。 田满虽然心里纳闷神仙为啥要查户口,但到了这步,哪还有退路?他忙不迭地将三人的生辰八字报了出来: “我田满,辛亥年农历十二月二十,儿子田壮,癸酉年农历十月廿一,儿媳妇余小珍,乙亥年农历三月初九。” “嗯……”那东西发出一个短促模糊的音节,身子依然像石雕般纹丝未动。 “第二……所求何愿?”声音依旧是那种令人牙酸的混合调。 “求子。求我儿媳妇肚子里是个男娃,给田家续上香火!”田满几乎是吼出来的,满怀最后一丝希望。 “……嗯。”又一声含混的鼻音。 “第三……”当念到第三个问题时,那东西的声音罕见地停顿了,拖长了调子,陷入了沉默。 凉亭里只剩下远处的闷雷声和浓雾中水滴落下的“嗒嗒”声。 田满,田壮和小珍三人额头贴地,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听说过,很多神仙脾气古怪,不喜凡人窥视其容,因此谁都不敢抬头。 时间一点点流逝,这该死的第三个问题却迟迟不来。 田满的心悬到了嗓子眼,焦躁如同蚂蚁般啃噬着他的神经。又等了一会儿,那死寂依旧,田满实在忍不住了。 他终于按捺不住,极轻微地抬起了头…… 就在此时! “轰!” 又一道惨白到极致的巨大闪电撕裂长空,瞬间将整个凉亭照得亮如白昼。 那强烈的光线,也无情地驱散了斗笠下方浓重的阴影…… 借着这转瞬即逝的炽白强光,田满终于看清了斗笠之下的脸。 那是他此生从未想象过,也永远无法忘记的,足以摧毁任何理智的恐怖景象!《 》 9、跪阴仙(9) “啪嗒!”一声响,打断了田满的讲述,也把丘吉从那个诡异故事里猛地拽了回来。 林与之和田满都顺着声音看向了丘吉。 丘吉双手一摊,一脸无辜:“不是我。” 他低头一看,原来是地上的田壮,疼得脸都发青了,正用唯一那只完好的手在冰凉的地板上拍打。 丘吉这才发现那断臂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 他皱了皱眉,虽然不爽,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团红线,粗手粗脚地在田壮的断臂处狠狠勒了几圈,又在线上贴了张黄符,嘴里嘀嘀咕咕念了几句,血居然真就慢慢止住了,田壮急促的喘息也平缓了些。 “接着说。”林与之不紧不慢地坐在椅子上。 丘吉好奇心被吊得老高,赶紧也拖了个凳子紧挨着师父坐下,眼睛亮得像太阳一样直勾勾盯着田满催促:“快说,斗笠下面到底是个什么?” 师徒俩这副听故事吃瓜群众的悠闲劲儿,看得田满都愣了神。 这氛围,不对劲吧? 他清了清嗓子,压下心头怪异感,继续讲。 “就……就借着那闪电光,我看见斗笠底下根本不是脸,而是个印子,一个特别奇怪的符号……” “符号?”林与之眉头一皱,神情严肃起来,“什么样的符号?” 田满努力在记忆里翻找,试图描述那难以名状的东西。就在这时—— 呼! 一股冷风猛地灌进屋里,吹得房门哐当乱响。窗外,细碎的白色雪花,竟然在七月的月光下飘舞起来 田满浑身一激灵,猛地指向窗外飘落的雪花,声音都在发颤:“就……就有点像那个,没那么多枝丫的雪花。” 丘吉噌地弹起来冲到窗边,看着外面诡异的七月飞雪,脸色变了,前世师父去世和自己发狂杀人的画面像电影切片一样轮回闪放。 不对,这一切……为什么和前世如此相像?他不是已经重生了吗? “师父,七月飘雪了。”他怔怔地说。 林与之端坐如松,立刻嘱咐:“去灵棚,看看田霜。” 丘吉转身就往外冲。 林与之目光重新落回满脸惊恐的田满身上:“接着说,阴仙问的第三个问题,到底是什么?” 田满被这诡异的雪和徒弟的警告吓得心慌意乱,脑子差点空白:“第三个?他问的是……” “师父!”丘吉人未到声先至,语气急切,“尸体不见了!” 田满瞬间面如死灰,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 林与之冷哼一声,看着田满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慢悠悠站起身,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居高临下。 “我知道第三个问题是什么。”他的声音冷得像窗外的冰雪,“阴仙问,愿不愿意用你最珍贵的东西,来换你的愿望。” 他走到瘫软的田满面前,目光锐利如刀:“而你,说了愿意。” 田满像被戳破的气球,彻底瘫软在地,捂着脸嚎啕大哭:“我对不起霜霜……” 丘吉听得眼睛瞪得溜圆,世上真有爹能为了要个孙子,把亲闺女给卖了? 林与之却像是见惯了这种人间惨剧,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你根本没听懂阴仙的意思,他要的是你最珍贵的东西,你能下手害自己女儿,就说明田霜在你心里不是最珍贵的。” 田满浑身一抖,难以置信地看着林与之。 “你最惦记的,不是孙子吗?”林与之的目光转向那张金色大网,网里,被阴仙力量侵蚀得面目全非,下身还诡异露着半条婴儿腿的小珍,正徒劳地嘶吼挣扎。 “这些所谓的阴仙,能让你心想事成,代价却永远是最肮脏最邪门的路子,所以,他们才被叫做——阴仙。” *** 林与之和丘吉将余小珍制住后便往道观而去,想查查能否有对付阴仙的资料。 雪越下越大,鹅毛似的很快给整个白云村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被子,黑夜里,这雪白得刺眼。 整个村子陷入一片死寂。 师徒俩踩着积雪,连夜赶回山上的道观,山路难行,雪深的地方能没过脚踝。 丘吉回想起刚刚的一切,心事重重,步子缓慢地跟在林与之身后,连师父什么时候停下来了都不知道,险些一头撞在他后背。 “小吉,你在想什么?” 林与之觉得自从从黄皮山回来后,丘吉的状态就一直怪怪的,时常注意力分散,独自一人在角落发呆,有时候还会用一双审视般的眼神盯着自己看。 他觉得是时候和他好好谈谈。 丘吉的视线落在面前的师父身上,雪花从天而降,有几片掉落在师父的头顶,化成了晶莹剔透的水珠。 虽然面前的人没有被冰封,是个真真切切的活人,可他心里不安定,总觉得师父和那具冰尸只有咫尺之隔。 “师父。”丘吉抿了抿唇,眼眸黑得纯粹,开口时散发出一阵白雾,“能允许我逾越一下吗?” 林与之愣了愣,身体明显僵硬了片刻。 “怎么。” 丘吉垂了眸,突然上前一步,伸手捏住他的手腕,将其抬起来。 两只骨节分明的手就这样轻轻地相触,在冰天雪地中彼此传递着微弱的热量。 林与之感受到徒弟刻意使力,像在试探,也像在害怕些什么,他静静地仍由那只手在手腕上摩擦,又微微往上,撩开他的衣袖。 肌肤的碰撞比任何时候都令人心悸。 “好了。” 丘吉露出一个柔和的笑,松开林与之的手腕,同时尊重地将他的衣袖拉下来,抚平。 林与之看了看微微泛红的手腕,眼神中隐藏着浓重的怪异。 “你在做什么?” “没事,就是想……听听师父的脉搏。” 林与之抿了抿唇,又将手负于身后,对丘吉异样的举动并没有什么反应,转身便朝着山上而去。 丘吉看着师父挺立的后背,眼中的阴郁渐渐消散。 还好,师父的手,是暖和的。 *** 师徒俩回到道观门口时,已经过了午夜,院门台阶上积了一层不薄的雪。 丘吉刚推开道观大门,就在那瞬间愣住了。 院子里挂满了被冻得邦硬的衣服,像个热闹的露天晒场。 他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累懵了产生的幻觉:“师父,道观是不是遭贼了?衣服全给挂出来了,还有……我的内裤?” 林与之也是一脸愕然,皱着眉在那一片挂满冰碴子的晾衣林中穿梭检查。 就在这时,旁边丘吉住的偏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丘利揉着眼睛,睡眼惺忪地走出来,看到院子里的师徒俩,他小脸立刻一亮,开心地蹦跶过来:“林师父,哥哥,你们回来啦?” 林与之和丘吉用极其怪异的眼神打量着他。 丘吉指着满院子冻衣服,语气危险:“阿利?这是你干的?” 丘利捂嘴咳得厉害,但还是一脸求表扬的小骄傲,使劲点头:“我看今天太阳特别好,就把你和林师父压箱底的衣服全翻出来洗啦。” 他仰着小脑袋,得意洋洋。 这时一片六角形的雪花恰好落在他鼻尖上,冰凉的感觉让他猛地一缩脖子,这才后知后觉地看向漫天大雪,疑惑地眨眨眼。 “咦……啥时候下的雪?” 丘吉还没开口,就感觉身后林与之的气息骤然降至冰点,比这鬼天气还冷。 师父出了名的洁癖和强迫症他是懂的,每天必须换新洗的平整道服,衣柜里按颜色深浅排得一丝不苟,连根线头都得捋顺…… 现在好了,他攒了不知多久的所有宝贝衣服,都在这雪夜里集体接受了冷洗。 丘利也感觉到气氛不对头,那股骄傲劲儿瞬间瘪了,怯生生地低下头,抠着手指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对不起,我真没看到下雪,我……我要是看到了……咳咳……肯定就……就收了……” 丘吉太阳穴跳了跳,硬着头皮帮腔:“师父,阿利他也是好心……” 林与之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眉头皱了皱,最终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收进去吧。” 兄弟俩如蒙大赦,手忙脚乱地把冻得硬邦邦的衣服一件件扯下来,收进堂屋堆成小山,接着又忙着掸掉上面的碎冰和雪碴子。 林与之则默默回了自己房间,再出来时,又换上了原来那件出门时干净整洁的旧道服。 堂屋里,丘吉一边机械地拍打着冻衣服上根本不存在的灰,一边疯狂朝丘利挤眉弄眼,示意他赶紧去灭火。 丘利脑子转得快,立刻会意。 他放下衣服,小跑到林与之跟前,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灿烂笑容:“林师父……对不起嘛,我真不知道七月会下雪,真的,下次我绝对不乱洗衣服了。” 他竖起三根手指发誓。 林与之看着小孩真诚又懊悔的脸,心里那点闷气也散了。 丘利本性纯善懂事,又勤快,跟丘吉一样讨喜,没理由去怪他。 他抬手轻轻揉了揉丘利的脑袋,语气温和下来:“没事了,不怪你,你这么勤快爱干净,是该表扬才对。” 丘吉看着师父干净修长的手轻轻放在丘利的头顶,眼中的慈爱一览无余,心中不知为何,竟然有些许堵得慌,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想起丘利那句话。 “哥哥,你是不是怕林师父更喜欢我而不喜欢你了?” 师父真的会更喜欢丘利一些吗? 丘吉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怎么会在这种事上吃醋?丘利可是自己的弟弟,他与师父亲近一些不也证明丘吉与师父关系好吗? 这有什么好吃醋的? 丘吉将自己的念头狠狠压了下去。 “真的吗林师父?”丘利的眼睛唰地亮了,像两颗小星星。 “真的。”林与之微微点头。 “嘿嘿,谢谢林师父!”丘利立刻满血复活,小脸笑得像朵花,“其实我还给你们热了宵夜,本来想等着你们回来暖和暖和吃的,刚才怕挨骂没敢说,现在肯定饿了吧?要不要尝尝?” 他献宝似的邀功。 丘吉非常捧场地说道:“阿利真懂事,这冻饿交加的,正需要口热乎的,快端出来。” 丘利得了鼓励,一溜烟跑进厨房,很快端出来一大锅还滚烫冒热气的鸡汤,放在堂屋的四方桌上。 浓香四溢,暖意扑面而来。 丘利很有眼色地给师父和哥哥摆好碗筷,又用大勺子给他们一人舀了满满一碗。 丘吉看着自己碗里金黄油亮的汤,里面还有饱满的鸡肉块和香菇,大力夸赞:“阿利你手艺比我强多了,看这鸡爪子炖的,一看就烂糊,师父肯定喜欢。” 说着就用筷子去捞鸡块。 “你看这大鸡腿,多实在!” “你看这鸡翅膀,多漂亮!” “你看这鸡屁股……嗯?” 丘吉的筷子僵在半空,夹着那个造型独特的油黄部位,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阿利啊,这个鸡屁股,炖鸡汤的时候其实可以……嗯……稍微考虑一下把它剔除。” 丘利正沉浸在表扬的快乐中,完全没get到问题的严重性:“为啥要剔掉呀哥?鸡屁股也是鸡身上的一块宝,我们不能歧视它。” 他眨巴着清澈又愚蠢的卡姿兰大眼睛反问。 丘吉嘴角抽了抽,看着弟弟那副纯真模样,后面那句“这玩意儿如果没掏干净味儿特别冲”硬是给咽了回去,干巴巴地说:“行……行吧,不歧视,你炖得挺好的。” 他艰难地把那块不可描述放回碗里。 林与之拿起筷子,在热汤里拨了拨,忽然夹起一块黑乎乎的,有点像菌菇的东西。 他总觉得有点眼熟。 “阿利。”林与之的声音有点不易察觉的发紧,“这是什么?” 丘利挠挠头,毫无心理负担地说:“哦这个啊,我在后山转悠了好久才发现的野菌子,可惜有点老了,有点干巴,不过炖汤嘛,老点也能出味。” 丘吉一听“后山”、“野菌子”、“老”,脑子里瞬间划过一道闪电。 他再定睛一看师父筷子上那块老香菇…… 堂屋里猛地爆发出林与之极力压抑的怒吼: “丘利,这是我种的人菌!一百年才出一颗!” 紧接着就是丘利凄惨无比的哀嚎: “林师父!对不起!对不起哇!我不知道啊!厨房……厨房还有半个,我给你种回去,啊!别揪耳朵!别打头!!我错啦!!救命啊哥——!”《 》 10、跪阴仙(10) 一盏煤油灯被透窗的寒风吹得摇曳不定,昏黄火苗在墙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 丘吉睁着眼躺在硬板床上,毫无睡意,耳边是窗外雪粒敲打窗棂的细碎声响,还有丘利断断续续的咳嗽。 他翻了个身,脚丫子探出被窝,轻轻踢了踢地铺上鼓起的“毛毛虫”。 “喂,今晚又赖这儿,堂叔回头找我算账,你可得替我挨揍。” 丘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半个脑袋,闻言在被窝里蛄蛹了一下,闷闷的声音传来:“咳……他才懒得管我,我就喜欢跟哥哥和林师父在一块儿,踏实。” 他顿了顿,又一阵压抑的咳嗽,肩膀微微耸动。 丘吉噗嗤乐了,双手枕在脑后,望着黑黢黢的房梁:“你呀,打小就像跟屁虫似的,撒尿都得跟我背靠背,现在倒好,还得挤一个屋打地铺。” “以前是,以后也是!”丘利猛地掀开被子一角,眼睛在昏暗光线下亮晶晶的,“我们三个,要一直在一起!” 想起晚饭后丘利被师父教训的惨样,丘吉故意逗他:“挨揍也要一起?师父揍你可比揍我狠多了,你这受虐倾向挺别致啊。” 丘利熟练地把被角掖紧,连脚底都裹进去,真成了条虫,语气却满不在乎:“打是亲骂是爱,林师父那是疼我,你看他都不怎么揍你,说明不够喜欢,哼,你偷着哭吧。” 原本只是一句话玩笑话,可丘吉听在耳朵里却变了味儿。 重生以后他一直在躲避师父的触碰,导致他对自己变得客气有礼,反倒对丘利没有任何界限,仿佛把对自己的爱转移到了丘利身上,那副柔情的模样,明明是前世对自己的模样。 丘吉心里不畅快,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排遣,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又到底要师父怎么做。 他陷入了沉默。 空气中的安静被风声和丘利的咳嗽填满。 过了好一会儿,丘利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飘忽感:“哥,其实前几天……我做了个梦。” 刚刚还神采奕奕的他忽然奄了下来,圆圆的眼睛暗了几分,怔怔地盯着天花板。 “什么梦?”丘吉不经意地问。 窗外的雪砸在窗户上,发出一阵嘈杂的声音,昏黄的火光不稳,焦焦躁躁地摇晃。 丘利的声音小了几分,甚至还有些难过:“那个梦太可怕了,可是又那么真实,我老是忘不掉,就好像真的经历过一样。” “我梦见林师父死了。” 窗户突然被吹开,发出一声诡异的巨响,惊动了屋内的兄弟二人。 丘吉掀开被子下床去到窗边,把窗户紧紧地关好并插上插销,只是他的半边身子突然变得冰凉。 “然后呢?”丘吉强装冷静,回头看他,期待着接下来的话。 丘利有些悲痛,眼神里含着水气:“他身上好多好多冰,脸上也都白白的。” “当时你离家出走了好多年都没回来,把林师父一个人丢在道观里,直到他临死前才回来。” 丘吉感觉脚底板也传来一阵冰凉,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连鞋都没穿,可他就像感觉不到一样,呆滞地走到丘利身边蹲了下来,轻轻地说:“这真的是你做的梦?什么时候做的?” 丘利仔细想了想,轻轻点头:“是……前几天你们去邻村的时候做的。” “然后呢?还发生了什么?”丘吉有些焦急,惶恐地盯着丘利,不敢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后来……” 丘利声音越来越小,止不住地抹眼泪,枕头上都是他的泪珠,他抽泣着说:“你杀人了村里来道观闹事的人。” 丘吉手指都是颤抖的。 世界上为什么有这么巧合的事,丘利的梦为什么会如此完美地重现前世的场景?还是说……现在丘吉就在梦里。 他很恐惧,手腕上明明没有手表,他却仿佛感受到了那该死的震动,一分一秒地提醒他,倒计时还没有结束,他担心的事很快就要到来。 直到夜深人静,丘吉也没有睡着,依旧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 外面的雪好像停了,可是屋子里却像置于冰窖一样,他扭头去看地上的丘利,对方睡得深沉,时不时还会冒出一声浅浅的鼾声。 丘吉想了想,悄悄地掀被下床出了房门。 师父的房间就在他的房间旁边,他望着漆黑的木门,心中犹豫不决。 可是探究欲战胜了他的犹豫,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他行动。 他屏住呼吸,轻轻推开了那扇房门。 屋内比堂屋更冷,仿佛连空气都被冻成了固体,借着从门缝漏进的微弱天光,他看到了床榻上的身影。 师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可丘吉透过那微弱的自然光却猛地看见一层晶莹剔透却散发着寒意的薄冰覆盖了师父的全身。 丘吉被这样的场面惊住了,三两步跑到师父跟前,看见他的眉梢、鬓角、甚至紧抿着的薄唇上都凝结着细小的冰晶。 而床上的人毫无反应,只有微弱的白雾证明他还活着。 丘吉伸出手想要触碰,却又在距离那层薄冰寸许的地方猛地顿住。 太冷了,那寒意仿佛能顺着指尖直接冻僵他的灵魂。 前世师父死亡时的画面瞬间涌入脑海,丘吉再也顾不上了,咬紧牙关,猛地将手覆在了师父冰冷的手背上。 刺骨的寒意瞬间扎入掌心,沿着手臂疯狂蔓延,冻得他骨头缝都在发疼,但他死死抓住,催动体内所有的道力与坚冰抗衡。 “师父,醒醒。”丘吉的声音沙哑,伸出另一只手拂开师父额发上的冰霜。 就在这时,林与之紧闭的眼睫颤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呓语。 “小吉。” “我在。”丘吉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握住师父的手却微微发白。 林与之的眉头蹙起,覆盖的冰层发出细微的裂响,他似乎想睁开眼,眼皮却沉重如千钧,只勉强掀开一条细缝。 平日里锐利清明的眼眸,此刻却涣散无神,蒙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倒映不出丘吉焦急的脸庞。 “小吉。”他一直在重复这个名字,被冰冻的手忽然有了力气,冲破了坚冰的禁锢,紧紧反握住丘吉的手腕。 “对不起。” 丘吉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从没见过师父这么脆弱的样子,那个强大、威严、仿佛无所不能的师父,此刻在他面前就像一个等待被拯救的人。 为什么要道歉呢? 该道歉的,应该是他才对,离家出走的那五年,没有他陪伴的那无数个日日夜夜,师父是否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 “师父,别怕,我在。” 丘吉的声音哽咽了,他不再犹豫,双手紧紧包裹住师父那只被薄冰覆盖的手,师父的手腕纤细得惊人,腕骨在薄冰下清晰可见。 如果他救不了师父,五年后的他也活不成。 他和师父就像是一根拧在一起的麻绳,要断则全断,要毁则全毁。 这一次,他绝不允许师父比自己先一步离开。 丘吉加大道术,驱动全身的热流传递到师父身体里,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到胸口的印记在发烫,整个胸骨都像被放在火海中灼烧一样剧痛。 与此同时,师父手上的霜竟然诡异地消退了一些。 丘吉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奇怪的现象,可是一个念头猛地从他脑海中闪过,他来不及犹豫,立马将自己的衣领扯开,暴露出自己精壮的胸脯。 果不其然,那些冰反应更加剧烈。 丘吉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师父扶坐起来,将冰冷僵硬的身体紧紧揽入自己怀中。 一股锥心的寒瞬间透过衣物扎进他的皮肉,丘吉猛地打了个寒颤,但他咬紧牙关,双臂收得更紧。 隔着一层棉布衣服,丘吉感觉自己与师父的躯体紧紧贴合,一冷一热,仿佛在进行着激烈的对抗,他的喘息变得更加剧烈,在黑暗中无比清晰。 心跳声此起彼伏,他与师父从来没有如此亲近过。 丘吉身体在发颤,可额头上却沁出豆大的冷汗,并且迅速被周围的寒气冻结成冰珠。 效果是显著的。 师父身上那层薄冰在慢慢消散,微弱的呼吸也开始变得平稳,紧蹙的眉头舒展了一丝。 终于,当最后一丝寒气从师父的指尖消散,整个房间那令人窒息的酷寒也仿佛被驱散了大半时,丘吉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 他轻轻地将师父放倒在床上,小心地整理他的衣衫,刚刚动作太多,师父的衣领滑开不少,露出白皙的胸膛。 丘吉笨拙地替师父将衣襟拢好,仔细系上扣子,最后手指触及师父后颈时,他顿了顿。 迟疑片刻,他还是伸手探进师父的衣领,露出他的脖子。 什么都没有。 丘吉又庆幸又疑惑。 庆幸的是师父没有陈癫子和王大峰那样的雪花标记,有可能不是阴仙作祟。 可疑惑的是,师父和他们产生了一样的诡异的寒冰。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丘吉还没来得及细想,窗外的异响打断了他的思绪,声源貌似是从道堂那边传来的。 他眉心一紧,细心地将师父的被角掖好,随后利剑一般冲了出去。 一道黑影从师父的房门口迅速窜进了道堂,气流涌动,惊得原本紧锁的道堂大门发出吱呀的声响,与此同时,一股浓重的诡气充斥着整个院落。 这阵诡气极重,如果不是一只道行极高的诡物,那便是无数只诡物集聚在一起。 他想也没想,两步就到了道堂门口,看着闪着金属光泽的锁,伸手轻轻放在上面,随着咔的一声,锁头竟然开了。 道堂一片漆黑,只有微弱的自然光从打开的大门处传递进来,三座三清神像伫立在丘吉的头顶,神情肃穆地盯着正中央的丘吉。 丘吉仰头巡视一圈,诡物并不是这三座神像传出来的,不过敢在祖师爷的地盘如此肆无忌惮,可想而知这些诡物怨气有多重。 他的眼神最后放在了神像前的供桌上,那个他嫌弃老旧想要换掉的金色香炉,上面插着的三根线香已经燃尽,只有一阵残留的冷气,香灰已经满溢,甚至洒了一些出来在供桌上。 丘吉垂了垂眸,心中有数,嘴角微微上扬,自言自语道:“看来是我看错了。”随后他出了道堂,还将大门紧紧地合上了。 过了一会儿,黑暗中,那香炉中的灰开始颤抖,更多的灰掉落在供桌上,并且三根已经燃尽的香竟然又开始莫名其妙地重燃起来。 就在刹那间,道门突然被闯开,一张黄符凌空飞来,直直地定在距离香炉上方十寸的地方,猛然间,一阵撕心裂肺地嘶吼遍布整座道堂,黑影迅速显型,在道堂上空来回挣扎。 丘吉下颚线条紧绷,嘴角带着不屑的笑,眼中的光亮迅速被冰霜般的冷漠掩盖,周身环绕着一股冷厉之气。 “来清心观闹事,不想活了。” 他双手一挥,那正与黑影死死纠缠的黄符发挥出更大的能量,直接将其从半空拉扯至冰冷的地面,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说,什么目的。”丘吉居高临下地盯着地上瑟瑟发抖的黑影,语气没有任何温度。 那黑影挣扎了许久,见已经没有生路,空洞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过来,混杂着无数不同的音色。 “能有什么目的!我们只是想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 丘吉眉尖一挑,显然不相信他们的话:“偷了什么东西这么急着离开?” 那黑影明显一愣,被丘吉的话弄得一头雾水。 “穿裤子不认鬼啊?费这么大力把我们搞来这儿,还倒打一耙!” 丘吉愣了愣,眼中疑云翻腾,手中力道更大,惊得那团黑影险些魂飞魄散。 “这种关头还不说实话,看来是想试试太乙诛神符的威力。” 那黑影一听太乙诛神符,颤抖得更厉害了,无数的声音撕裂了道堂的死寂,所有鬼都知道,太乙诛神符是灭魂的,要真被这玩意儿贴上,连畜生道都没机会去了。 “道长道长!饶了我们一命!我们说的话都是实话!那林与之捣了我们老巢,将我们抓来,却也不将我们渡化,尽数关在这香炉之中,我们尝尽了冷寂,只想寻个出路而已。” 丘吉眉心一跳,听到是师父将他们捉来的,心中更是惊异,师父虽然是捉鬼道士,可是心地善良,所有冤魂恶鬼,都是以渡化为主,不会轻易杀生灭魂,可是他这一手既不渡化,也不灭魂,是为了什么? 他心中惊疑不定,直到那团黑影企图挣脱黄符逃脱,他才回过神,也不再倾听这些恶鬼的苦衷,手上猛地一压,又将那团黑影给逼回了香炉之中。 既然是师父抓来的,一定有他的道理,丘吉选择无条件信任自己的师父。 道堂再次恢复冷寂,丘吉反手关上大门,将锁恢复原样,轻手轻脚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感受到胸口的印记灼烧感越来越剧烈,丘吉忍不住闷哼。 师父的寒冰很明显消耗了他巨大的精力,加上刚刚费了些力气制服那些恶鬼,他已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他还没来的再细想其中的原由,整个人便像晕了一样睡过去。 *** 丘吉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直到丘利端着面条跑进来喊他,他才悠悠转醒,可即便是醒了,脑袋也像开不了机一样疼痛。 “哥哥!” 丘利双手捧着面条,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在床上方看着他,就像看着什么怪物一样。 “怎么了?没见过人早上狼狈的样子?”丘吉撑起身子,没好气地打趣他。 丘利摇摇头,指了指他的脸,格外担忧:“你脸色好难看,昨晚是去捉鸡了吗?” 丘吉顿了顿,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随后下床凑到镜子前仔细端详,这才发现自己的脸没有一点血色,整个人像被勾了魂一样。 他心中暗忖,大概是师父中的这个病会吸人阳气,还好他胸口的鹰爪印记阳气极盛,不然根本不够他吸的。 回头一看,丘利眼巴巴地看着他,一副等待着听什么八卦的模样。 “我只是没睡好,你想听什么?” 丘利咧嘴一笑,将面塞进丘吉手里:“只要不是和女鬼鬼混就好。” “……你懂什么叫鬼混吗?” 丘吉白了他一眼,余光瞟见窗外的身影,立马放了面随便扯了件衣服走出去。 雪暂时停了,阳光照耀在院子里,空气中还有雪花的清香。 林与之坐在院里的竹椅上,面色红润,气色比昨天更好,精气神也充盈了许多,而他的旁边是一堆新鲜的竹条,手上正在编织着什么。 丘吉见师父平安无事,心中松了口气,一边扣扣子一边找了个竹椅子也坐在他身边。 “师父,你编这些做什么?” 林与之嘴角带着淡笑,手上却如此灵活,很快就编好了一个框。 “昨夜查了些古籍,还是找到了些对付阴仙的法子,今晚咱们就去果子林会会这个所谓的【神仙】。” 他的脸上波澜不惊,完全没有任何异样,看来昨晚的事都不记得了。 丘吉心里五味杂陈,看着那堆竹子,也不管林与之编的是什么,自己也照模照样地编起来:“什么法子?” 林与之悠然地望着远方的山:“小吉,你知道无生门为什么会存在吗?” 丘吉拿着林与之编好的框反复琢磨,想摸清楚路径走向,不经意地回答:“无生门不就是为了抓鬼捉妖而存在的,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可远远不止,无生门曾经可是很辉煌的道家门派,几百年前在驱邪一族中独树一帜,之所以有这么高成就,就是因为无生门有着可以对付阴仙的秘术,而这个秘术是其他门派都没有的。” 说起这些,林与之就显得很欣慰,柔和的眼神忽地变得更亮了,好像无生门的以前是他最为骄傲的过去。 “阴仙比鬼魂更难对付,主要就是他们根本没有任何能量场,不像鬼魂,阴气极重,罗盘八卦和符纸桃木都可以定位到他们的位置,上古咒术和道术秘法与其相生相克,有一劫就必有一解。” “但阴仙邪门就邪门在擅长利用人性,这种无形的东西是最难被攻破的,无生门在历史的长河中虽然已经落寞,如今只剩下我们两人,但是对付阴仙的方法还是有一些记载的,祖师爷的七分穴典籍里就说,孔明灯加清火,可以有效克制阴仙。” 丘吉很快就编好了一个框,听林与之这样说他才知道原来他们现在编织的是孔明灯。 “清火是什么?” 林与之笑着敲他的脑袋:“自己一直用着的都不知道?” 丘吉还是懵懵的,看着林与之的笑就更懵了。 林与之想了想,突然握住他的右手,肌肤和肌肤相触的一瞬间,冰凉和温热混乱不堪。 丘吉感觉到师父靠过来的身体离自己如此之近。 近到……彼此的心跳声那么明显。 他的手在林与之的触碰下,手心亮起一阵蓝色的火焰,随后渐渐变大,变成了金黄色。 “这……就是清火。”《 》 11、跪阴仙(11) 果子林的半夜十二点是阴气最重的时候,丘吉和林与之刚一踏进林子,就能感觉到一阵莫名的阴寒之气。 一条笔直的阶梯通向山顶,陷进了一片茫茫的白雾之中。 师徒二人根据田满所说,顺着阶梯往上,如果田满说得是真的,那么大概三个时辰就要到顶。 但是他们走了四个时辰都没有出现田满故事中的冥纸片,不仅如此,连雪都没下。 丘吉望着依旧看不到顶的阶梯,不禁怀疑起田满的故事的真实性:“师父,田满是不是骗我们的?其实他根本就没有遇到阴仙?” 林与之负手而立,谨慎地环视着周围,白骨般腐朽的枯木,仿佛双手伸向天空,无语申诉,寒鸦四起,双双血红的眼带着浓重的凶煞之气。 他皱了眉,从口袋中拿出三枚铜钱,平放在掌心,手掌微颤,铜钱便全部翻转为正面向上,林与之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不太好的预兆。 “阳极为阴,阴木更凶,此处是尸家重地,即便没有阴仙,也一定有其他的东西。” 林与之收了铜钱大步往上,丘吉赶紧跟上去。 “师父,我们这次是需要收服阴仙吗?” 丘吉摸摸插在后腰上被削尖的竹筒剑。 被野鸡血浸泡一天的竹子有驱邪祛鬼的作用,这种竹与孔明灯的竹条的材质是一样的。 林与之平静地摇头:“余小珍还有得救,没救了的是那个孩子,只是无法正常分娩,导致孩子操控了母体,我们需要回孩子的魂,救回余小珍。” 丘吉其实对师父所谓的大义没有任何积极性,唯一让他来这种鬼地方的,是师父身上的冰。 他必须弄清楚,师父的冰和阴仙的冰到底是不是一种东西,到底怎么样才可以彻底根治师父的疾病。 师徒二人又走了半个小时,终于感觉到周围气流发生了变化。 风速变快了,气温骤降,并且雾气越来越浓,天上降下数不清的白纸片。 丘吉开始严肃起来,因为他看见了顶端楼梯的尽头处一座凉亭孤零零地耸立在那,旁边的枯木杂乱无章,增添了几分诡异。 二人对视一眼,心中了然。 已经到了。 丘吉谨慎地绕着凉亭走了一圈,四处观望,那些被惊扰到的乌鸦忽然闭了眼,安安静静地立在枝头,和黑夜融在了一起。 “师父,没有看见什么东西。” 林与之已经进了凉亭坐了下来,双手放在膝盖上,一言不发,只是他的眼神一直紧紧地盯着某个方向,未曾移动半分。 丘吉见没什么反常的事便想进凉亭去,这时突然一阵电闪雷鸣,整个果子林在这一瞬间亮如白昼,所有乌鸦的身形都显现了出来。 密密麻麻的黑色盘踞在树枝上,将月光死死地挡在了外面。 丘吉吓了一跳:“师父……” 下一秒他的话就彻底淹没在喉咙中,只剩下一双惊恐的眼,死死地盯着林与之的对面。 闪电过后,那里赫然多了一个人影,就这样与林与之面对面而坐。 耀眼的蓝色,仿佛是纸糊的一样,大大的斗笠把这个人的上半身全部遮挡在阴影里,完全看不见对方的模样,安静得就像一个石墩子,没有任何人类的气息。 那人传来一阵诡异的笑,像初生的婴儿,也像年迈的老人,笑声在林子里回荡,雾气貌似变得更重了。 “求愿需答三问。” 斗笠下冒出一个冷冰冰的男人声,飘渺不定。 林与之不愧是见惯了各种各样场面的人,依旧坐立如松,黑色顺滑的头发露出半边雪峰似的高耸的眉以及锐利的目光。 “我们不求愿,我们是来借魂的。” 对付这种冷冰冰的生物就得直截了当,不拐弯抹角。 对面的【阴仙】听完林与之的话以后依旧没有任何动静,丘吉都怀疑坐在那里的只不过是一个空壳。 “第一个问题,尔等生辰八字……” 过了很久大斗笠才开口,然而他直接掠过了林与之的话,继续走流程。 林与之也格外有耐心,身子挺得更直了些,笑容也越发浓郁。 丘吉看见自己师父的笑就不寒而栗,林与之的笑可不是开心的意思,笑得越开,就说明事态越严重。 “我说,我们是来借魂的。” 这声跟之前温温润润的声音完全不一样了,沉稳有力,甚至还带着不怒自威的意味。 周围的乌鸦开始发出奇怪的鸣叫,一阵强劲风骤起,白纸片越来越多,导致丘吉不得不用手挡住这阵狂风。 【阴仙】果真不再继续往下问了,换了说辞:“谁的魂?” “白云村田家媳妇余小珍之子的魂。” 斗笠下突然传来一阵嘿嘿嘿的笑,空洞绵长,没有任何感情。 “田氏自愿与我做交换,灵魂已属于我。” 林与之早就料到对方不会这么容易配合,所以对这个回答并没有很意外:“余小珍之子的灵魂已与你们缔结契约,我们的确无权干涉,可余小珍没有出卖灵魂,如今婴儿控制母体,无法分娩,我们需要借婴儿灵魂,让母体平安。” “嘿嘿嘿……” 【阴仙】的笑声变得更大了,令人毛骨悚然。 丘吉捂着耳朵,这笑声惹得他心中烦躁,恨不得马上抽出竹筒直接给人扎死。 “谁说余小珍没有出卖灵魂?” 林与之猛地定住,放在膝盖上的手紧了紧,这一切似乎和他想的不一样。 丘吉整个人也宛如被电击了一般不可思议,脑子里莫名其妙开始窜进来一些画面,那是田满的故事还没有说完的后续。 在他们三人许完愿离开以后,次日余小珍又再次自己一个人回到了凉亭。 “我要田霜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她恶狠狠地表情甚至比阴仙更加令人恐怖,那个从来都与她不合,甚至处处作对的女孩,是她完美婚姻中最大的败笔。 她觉得用田霜的命换自己的孩子还不够,她还要田霜连葬礼都办不了。 所以……田霜才会连尸体都不见了。 这样的画面让丘吉感觉到惊悚,他没有想到,人性的复杂竟然比阴仙更让人惊惧。 余小珍根本就不是被婴儿控制的,而是本身就已经没有了灵魂! 这时,丘吉感觉到气温又下降了好几度,并且冰霜从四周蔓延缩小,朝着他们而来。 他赶紧抬头看向林与之,等待其吩咐,却看见自己的师父出手比自己还快,三枚铜钱以迅雷之势射向对面的大斗笠。 然而就在电闪雷鸣之间,三枚铜钱却落了空,原地哪还有什么阴仙。 可林与之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朝着丘吉的方向喊道:“小吉!” 凭借丘吉和林与之这么多年的师徒默契,压根不用林与之发话,立马从身后抽出竹筒剑,瞅准周身能量场变化最为剧烈的位置飞扑上去狠狠一扎! 突然间,蓝色大斗笠现了形,被竹筒剑扎中下摆,死死地钉在了泥土里。 凄厉的嘶吼声震破云霄,所有伫立在枝头的乌鸦顿时发出剧烈的颤抖。 丘吉目光如炬,如同一只疾跑的雄狮,没给大斗笠挣扎的机会,再从腰后抽出另一个竹筒剑,直接插破斗笠,正中脑袋。 顿时间嘶叫声戛然而止,只有狂风仍在呼啸。 丘吉拍拍袖子站起来,踢了踢躺在地上已然不动了的所谓的【阴仙】。 林与之却没有松懈,他死死地盯着地上的蓝色,眉头越皱越深,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让我看看长得像什么样的符号。” 丘吉一把掀开大斗笠,下一秒却愣住了。 此人脸上已经中度腐化,勉强能看出来五官,怒目圆睁,嘴张得大大的,像是死了很久,又像是刚死。 这张脸让丘吉不禁讶然失色。 因为……这是田满的女儿田霜! “怎么会是她?!” 丘吉没来得及惊讶,因为他突然看见原本伫立在枝头的乌鸦突然瞪圆了眼睛,拍动着翅膀,气势汹汹地朝着他们攻过来。 林与之一把将丘吉拉至自己身后,袖子一挥,随着一阵淡淡的金光,一把红色的纸伞凭空出现,在乌鸦近身之时,红伞倏地打开,一个圆圆的八卦图随着伞的转动越来越大。 最后纸伞冒出一道熊熊火焰,朝前喷涌而出,顿时间,漫天的乌鸦全部哗啦啦掉了一地。 丘吉嗅着这浓香的肉味,没忍住说道:“师父,你烤小鸟的本事挺好的,就是……我不太爱吃乌鸦肉。” 林与之收了伞,从容不迫地说:“那就给你烤阴仙肉。” 话音未落,他就猛地转身再次将伞打开,一阵比刚刚更为剧烈的火焰将企图偷袭他们的三个蓝色大斗笠烤焦了,躺在地上很快就没了反应。 丘吉捏着鼻子,感觉胃里翻涌不断:“师父啊,还是烤乌鸦吧,阴仙肉也太臭了。” 林与之站在这三个大斗笠上方,用脚将他们的斗笠踢开,露出他们的真容。 丘吉指着这三个人不可思议地说:“这是之前站在村口那几个人,王老实,杨婶?” 他们难道也许愿了? 丘吉回头望向自己的师父,却见他将伞立于身后,脸色呈现一种不自然的僵白。 “陷阱。” 他突然阴冷地吐出这两个字,令丘吉心中的不安达到了顶峰。 什么陷阱?师父在说什么? 他没来得及质问,却突然发现地面似乎在颤抖,天空开始下雪,寒风凌冽,所有的树枝极速生长,将天空遮挡得密不透风。 与此同时,地面突然顺着他们的脚迅速裂开!《 》 12、跪阴仙(12) 林与之反应极快,迅速拉住丘吉的手腕进入到凉亭之中,避开了那道裂缝。 顺着裂缝至树林深处,那大雪中赫然站着一群摇摇晃晃的蓝色人影,从四面八方涌来。 丘吉这才知道,阴仙并没有实体,他们所看见的这些人都是与其做了交易的傀儡,就和陈癫子是一样的。 林与之目光锐利,忽然双手朝天一挥,顿时间那些树叶全都张开了,漫天的孔明灯从天而降,避开所有的枝丫进了果子林。 整个树林瞬间明亮起来。 那些蓝色大斗笠在原地僵直了一会儿,随后以更快地速度朝着凉亭飘过来。 丘吉为拖延时间,紧握两只竹筒就飞身出去,上前来一只大斗笠,他就直接扎穿对方的脑袋,竹筒绿色进,黑色出,恶心的液体浸透了他的衣襟,可他浑然不觉,闪着寒光的眼神在黑夜里如同一道闪电。 他的身手是极为优异的,在年轻一批的道士中,属于上等层次,所以这些行动缓慢的尸体对他来说完全不在话下。 而林与之只需要静静伫立在凉亭中,丘吉就已经将四周所有的大斗笠退散了一圈。 孔明灯降下以后,灯内的清火便越发强烈,那些大斗笠受到火光的侵蚀,全部痛苦地蜷缩在地,发出震天响的嘶吼。 狂风越发呼啸,大雪纷飞,丘吉捂着耳朵,连眼睛都睁不开。 不一会儿,孔明灯突然全部破碎,灯熄灭,尽数掉落在地,而那些蓝色大斗笠也顺着地面的裂缝全部滑了进去。 终于有了短暂的喘息的机会。 林与之将红伞转了圈,伞便消失在他的手中。 “走!” 丘吉收了竹筒插在后腰上,和师父一起顺着来时的阶梯往山下跑。 然而走了两步,他就发现师父并没有跟上来,回头一看,顿时间定住了。 林与之就这样低着头站在那里,眉头紧皱,而他的双腿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一条丑陋的藤蔓紧紧缠绕,他被束缚住无法动弹。 丘吉马上冲回去帮忙,却见对方手指一挥,一张黄符夹在手指正中,被他狠狠地甩在藤蔓上,很快那些藤蔓就窸窸窣窣缩了回去。 丘吉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见师父看向自己的眼神格外犀利,下一秒腰间一紧,已经被他搂着远离了所站的位置。 而那个位置几支藤蔓像蛇一样缩了回去。 丘吉仰头一看,这才发现整个果子林的树都已经东倒西歪,呈现一个怪异的姿势,好像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一样。 “小吉。” 林与之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搂住丘吉腰部的手变得格外用力。 丘吉回头与他对视,却撞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瞳孔中,并且他开始感觉到腰部的不适。 “师父……你怎么这么冰?” 腰上的手像冰块一样源源不断地汲取着丘吉的热量,与此同时,师父的身体也开始冒寒气,他的嘴唇发紫,脸上的寒冰像裂纹一样脖颈处蔓延,最后布满了整张脸,狰狞又恐怖。 丘吉愣住了,伸手去触碰师父的肩,却摸到一层薄薄的冰霜,整个道服坚硬如铁。 上辈子师父死亡的场景突然在脑海中浮现,他瞪大了双眼,呼吸都停止了下来。 他愣愣地看向师父,而后者却没有任何惊讶,好像已经习惯了一样,他的语气平静如水,可在寒风中显得那样有力。 “这一切都是陷阱,它想要的……是我。” 丘吉不明白师父口中说的那个“它”是什么东西,是阴仙吗?可阴仙为什么要设局对付师父?他们之间有什么秘密? 林与之根本不给丘吉开口质问的机会,眼神一凛,已然将其推出去半米。 “快走,别给它机会。” 丘吉眼中的炽热瞬间暗淡,眼球的红血丝几乎要遍布他整双眼,在林与之惊异的眼神中,他一把死死地握住他的手腕,一字一句地说: “不,应该是我不会再给它机会了。” 林与之眼底浮现一丝惊异,愕然地看着自己的手腕,那里原本被薄冰覆盖的地方,竟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暖流,瞬间就融化了连他都无能为力的坚冰。 他猛地抬头看着自己的徒弟,那原本稍显稚嫩的脸此时在黑夜里锋芒毕露,阴郁的表情竟然显得无比狰狞。 陌生,完全的陌生,他有瞬间感觉站在自己面前的并不是丘吉,而是一个占有丘吉躯体的……另一个人。 丘吉眸中厉色一闪,大步一跨将师父拥进怀里,胸膛对胸膛的瞬间,寒冰如同炸裂而飞的利刃一般四散而飞。 可是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疼痛。 刹那间,灼烧感从胸口的位置蔓延开来,如刀绞般的疼,让丘吉感到窒息,当疼痛达到麻木的程度时,他头晕目眩,仿佛整个天地都在旋转。 林与之感觉到丘吉的痛苦,他挣扎着企图将徒弟推开,可又被一阵更为强烈的力道禁锢在他胸前。 “师父,别动。”丘吉的语气格外轻柔,像是睡前的梦呓一般,他的手在师父的后背轻拍,安抚道,“我会救你的。” 可是他的气息越来越虚弱,眼前开始播放一些雪花一样的东西,闪烁不定。 就在他喘息的间隙,他又看见师父后背开始疯狂弥漫的薄冰。 丘吉心跳漏了一拍,还想催动更强的道术,可是胸口的灼烧令他险些猝死过去,他腿脚发软,甚至连支撑起自己身体的力气都快失去了。 明明昨晚还有用的,为什么现在却没用了,好像要被吸干了一样。 他的目光放在顶端的凉亭,猛地发现那些孔明灯早就破碎了,那些蓝色的斗笠低着头,像雕塑一样排成一排直勾勾地盯着师徒二人。 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阴仙,太强了。 “小吉。” 丘吉听见耳边传来师父冰冷的声音,就像前世那扇木门里传出来的一样冰冷,令他撕心裂肺。 “对不起。” 林与之的身体又开始加速变冷,薄冰重新从他的脚尖开始往上蔓延。 丘吉觉得鼻头泛酸,他努力想将师父再抱紧点,却再也使不出一点力。 “师父……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回答他的是一阵沉默。 在丘吉彻底失去意识前,他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印记。 在师父的后颈上,那个雪花标记正在慢慢显现…… *** 神巫婆的小屋里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和线香的烟气,光线昏暗。 石南星正帮神巫婆整理晒干的草药,突然听见木门被猛地推开,一阵刺骨的冷风灌进来,惊得她汗毛竖立。 丘吉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呼啸的风将雪花吹进来,整个小屋顿时间冷如冰窖,而他原本冷淡幽邃地黑眸此刻黑得吓人, “阿吉!你……”石南星迎上来,想帮他拍掉身上的雪,却被丘吉无情地挡开。 他的目光越过她,直直钉在坐在火塘边,面容沟壑纵横的神巫婆身上。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近乎偏执的质问:“告诉我,我师父……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石南星被丘吉来势汹汹的逼问吓到:“阿吉,你问阿婆,她怎么会知道?” “她一定知道!” 丘吉已经濒临崩溃,撕裂般的眼瞪得石南星缩了脖子,所有的话都被死死地堵在了喉咙里。 她从没想过,丘吉会对她露出这样一副如同鬼魅般的表情。 丘吉回想起那天神巫婆和师父异样的表情,他笃定神巫婆一定在替师父隐瞒某些见不得人的秘密,可是到底是什么秘密,让师父宁愿死都不跟他说。 他看见师父在他面前彻底冰冻而死,自己在果子林外面昏迷苏醒,他知道就算他再冲进去也于事无补,来找神巫婆问清楚事实真相才是正确的选择。 毕竟,他已经没有再重生一次的机会了。 神巫婆的矮脚桌上早已倒了一杯冒着热气的茶,很明显是早就知道会有人光临她的寒舍,她抬起浑浊的眼睛,深深地看了丘吉一眼,那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 “坐吧。”她的声音苍老疲惫。 丘吉看了看那杯茶,依旧没有动弹。 神巫婆见他眼中偏执得可怕,深深叹了口气。 “阴仙,非鬼非神,是寄生在因果孽障里的邪物。它们玩弄人心,以愿望为饵,诱人签下契约,索取的却是灵魂与生机。” “契约?”丘吉的心猛地一沉。 “是的。”神巫婆点头,皱纹在火光下显得更深了,“贪财的、求子的、求权的、求情的……欲望便是它们最好的养料。契约一旦订立,灵魂便烙上印记,成为它们的傀儡,直至生机耗尽,化为它们力量的一部分。” 她看着窗外死寂的雪夜,呼啸的风带着无数人的生气离开了这片土地。 “这是它们前来收割了。” 丘吉感觉血液都凉了,所以,所有与阴仙缔结过契约的人,身体会发冷,并且后颈会有一个雪花标记。 王寡妇,王大峰,陈癫子,田满一家……还有……师父。 “师父不可能会和阴仙缔结契约的!”他几乎是吼出来,不肯承认这个事实真相。 神巫婆的目光变得异常复杂:“他许愿了。” 丘吉如遭雷击。 “为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十四年前。” 神巫婆的声音低沉却清晰,每一个字都传到了丘吉耳朵里。 “你六岁生了怪病,心口生印,没人能救得了你,只有林道长,想出了这个救你的办法。” 丘吉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六岁时,那个突然踏入丘家的道士,向自己的父亲保证,他一定会救丘吉。 可没想到,是这种方式。 “这么多年,林道长必须以恶鬼为食,才能延续生命,所以以白云村为中心方圆几百里都没有任何邪祟。” 神巫婆盯着那杯冒着白雾的热茶,眉心一动,一丝疑惑弥漫。 “可是,为什么他这么快就……” “陷阱。”丘吉空洞地望着面前的虚无,完整地串联起这一切,“是陷阱,阴仙想要操控师父成为它的傀儡,所以他利用了师父的善心,通过摧毁白云村的人来引诱师父,等着他主动上门。” 丘吉的指尖狠狠地陷进了肉里,眼睛似乎要瞪出血来,那里面除了对阴仙的恨,还有对自己的恨。 他离家出走的五年,师父独自在道观里,一边对抗着契约的侵蚀,一边还在寻找破解的办法。而他做了什么?他沉浸在名利场,整日和达官显贵作伴,将清心观的一切全都埋在心底深处,自以为埋葬了过去。 他回想起往昔无数个日日夜夜,与那个人生活在清心观的日子,多宁静,多平和,即使离家出走,他也依旧怀念着那里的一切。 他从没想过师父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比起阴仙,最该死的应该是他丘吉。 他浑浑噩噩地走到门口,望着呼啸的风雪,眼中失去了所有的颜色。 最后,他一头冲进风雪里。《 》 13、跪阴仙(13) 丘吉离开了神巫婆的住处之后就去了道观,他想起师父说的七分穴典籍,既然里面记载了对付阴仙的秘诀,那么一定也会有关于阴仙的信息。 只要能知道阴仙这种东西到底来自何处,就一定有对付他的办法。 风雪似乎更大了,天地间一片苍茫的白,仿佛要将一切都彻底埋葬,他行至半路,抬头望向隐匿在黑暗之中的道观,点点星火山闪烁不定。 丘吉低头看向自己纹路清晰可见的掌心,指骨蜷曲,却只握住一片虚无。 推开道观沉重的木门,一股带着药味的暖意扑面而来,与外面的风雪形成两个世界。 “哥!咳咳……咳咳咳……”丘利裹着厚厚的棉被,蜷缩在堂屋的炭火盆旁,小脸烧得通红,看到丘吉回来,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被剧烈的咳嗽淹没。 一直强撑着自己的脊背的丘吉在看到丘利的那一刻,忽然折断了,灵魂顺着经脉往外奔涌,如同咆哮的洪水令他再也压制不住,喉咙突然冒出一股腥甜,浓血从胸腔内喷出,吐了出来。 随着一阵眼花缭乱,他失了力一头闷在雪地里,耳边只听见丘利惊恐地喊叫和啼哭。 丘吉醒过来已经不知道是几个小时以后了,天还是黑的,他不知道黑夜竟然变得如此漫长,整个世界都像被包裹进一个道不清的皮球里。 他躺在自己房间里的床上,身上捂着好几层棉被,而丘利则穿着一件单薄的外衣,趴在床边瑟瑟发抖,圆圆的脑袋顶上,发旋白净。 烛火照着丘吉的脸,愧疚油然而生。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似乎永远在追随着师父的脚步,从来没有停下来好好看一看身边这个像喜鹊一样的小孩,他总是以为自己与丘利会永远在一起,而不像他与师父的关系那样摇摇欲坠。 可他并不知道,丘利其实和自己一样,像一只没有安全感的猫,一点风吹草动就竖起浑身的毛。 手从被子里伸出,刚想摸摸丘利的头,对方的眼睛就猛地睁开了,不知道是压根没睡,还是神经一直处于紧绷状态,听到动静就惊醒了。 “哥……咳咳!” 丘利因为丘吉的苏醒而惊喜,可下一秒却又剧烈咳嗽起来,双肩不断颤抖。 丘吉撑起身子,顾不上身体的疼痛,将被子全部裹在弟弟身上,随后扶着床边下了地,往房间外走。 “在这里待着,我去给你找药。” 丘利赶紧叫住他:“哥,咳咳!我没事,你伤得有点重……” “叫你待着就待着。” 丘吉回头严厉地看了他一眼,丘利才把后面的话吞下去。 丘吉在堂屋翻找了许久才找出一些师父种的草药,虽然是中药,可是不比西药差,药效也快,对退烧止咳有很明显的效果。 丘吉拿着药走向厨房的小灶台,添柴,生火,煎药,有条不紊。 药好以后,丘吉端着进了房间,小心地吹凉,一勺一勺喂给丘利,丘利很乖,虽然苦得直皱眉头,但还是努力吞咽下去。 “哥,这次你们去抓的鬼很厉害吗?怎么你伤得这么重?林师父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丘利喝了药,稍微缓过一口气,声音细若游丝,“还有,我老听见山下有些奇怪的声音,你上来的时候有注意村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丘吉喂药的手顿了一下,避开了丘利的目光,低声道:“没事,村子里好的很,你安心养病,别操心这些。” 喂完药,丘吉看着丘利昏昏沉沉的样子,轻声道:“今晚别打地铺了,跟我一起睡吧。” 丘利眼睛亮了一下,用力点点头。 丘吉将丘利扶到自己房间里的床上,脱了外衣躺下,自己则将七分穴典籍拿在手里反复查看,可遗憾的是,里面虽然记载了克制阴仙的几种方式,可是对阴仙的描述却寥寥无几。 光有克制之术根本不够,丘吉需要知道阴仙到底是来自哪里,怎么样才能破除它的诅咒。 也许只要破除诅咒,师父和村里人都可以恢复正常。丘吉抱着这样的信念,仔仔细细地差看着,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线索。 兄弟俩挤在并不宽敞的床铺上,听着窗外呼啸的风雪声,黑暗中就像有人在低语似的,不断挠着窗棂。 丘利盯着丘吉的侧脸看了许久,好像在眷念,又好像在珍惜这片刻的幸福,他下意识往哥哥那边靠了靠,就像小时候一样紧紧贴着他的手臂,感受着来自哥哥的体温,随后呼吸渐渐平稳,只是偶尔还会被咳嗽惊醒。 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又咳醒了,这次咳得格外剧烈,小脸憋得发紫,丘吉连忙放了书,起身拍他的背,柔声道:“阿利,忍一忍。” 他想起师父房间的柜子里似乎还存着一些效果更强的止咳药,他立刻下床,点亮煤油灯,匆匆走进师父的房间。 推开门的一瞬间,茶香味瞬间包裹住他,同时也揪紧了他的心脏。 房间的布置还是和师父离开之前一样,一切都没有变。 丘吉身体颤抖得厉害,他强迫自己走到角落那个存放药材的旧木柜,一把拉开柜门。师父的柜子总是整整齐齐的,各种晒干的草药用纸包小心的包着,分好了类。 他在药材中间急切地翻找着,动作有些粗鲁,突然,“哐当”一声,一个用布包着的拳头大小的硬物从一堆药材后面滚落出来,掉在地上。 丘吉一愣,弯腰捡起,入手冰凉刺骨,隔着布都能感觉到那股寒意,他解开布包,正是那块从陈癫子体内炸出来的阴石。 师父说过这东西邪门,一直小心收着,丘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突然就将它举到煤油灯下细看。 石头外表被附上一层薄薄的冰霜,无论温度如何,都不会融化,在煤油灯的照耀下甚至闪着耀眼的蓝光。 就在他凝神观察的瞬间,那颗石头的光芒突然变得格外刺眼,他胸口的那个鹰爪印记也像受到感应一样剧烈发烫,疼得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他闷哼一声,手一抖,阴石差点脱手。 就在丘吉还在奇怪阴石怎么会跟自己胸口的印记有反应时,房门外传来丘利虚弱的声音:“哥……咳咳……药……找到了吗?我好像……咳……好多了……” 丘吉猛地回神,强压下心中的不安,迅速将阴石塞进裤兜里藏好,抓起找到的药材包,走了出去。 “找到了。”丘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重新给丘利煎药喂药。 这一次,他喂得格外仔细,盯着丘利把所有的药一滴不剩地喝完才放碗,药效上来,丘利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不再咳得那么撕心裂肺。 丘吉将他被子盖好,仔仔细细掖好被角,跟他一起躺了下来,陪他入睡。 这次丘利虽然没有咳嗽,但也一直没有睡着,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漆黑一片的虚无。 窗外的风依旧呼啸,兄弟俩却各自怀揣着不同的心事。 不知道安静了多久,丘利突然轻轻地开口。 “哥,你和林师父讨论的那个阴仙,真的是坏的吗?” 丘吉了愣了愣,毫不犹豫地回答:“是,它利用因果诅咒,引诱众人与其做交换,拥人类的各种欲望增强自己的能力,这就是坏蛋。” 黑暗中,丘利的呼吸声起伏不定。 “可是……它好像真的实现了人们的愿望。” 声音很小,可是在黑暗中显得如此清晰,一字不落地落进丘吉的耳朵里。 “胆小的王大峰变得胆大了,寂寞的王寡妇有伴了,村长也得偿所愿,这不是很圆满吗?” 丘吉陡然失色,被丘利的话惊得脸色发白。 “他们不是在实现愿望!他们只是在让人们失去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从而达到控制他们的目的!” “可是……这不是等价交换吗?是你情我愿的事。” 丘利的声音有些颤抖,似乎是害怕哥哥生气,可是又不想认同他的话,倔强得像个刺猬一样竖起身上的刺。 这是丘吉第一次在自己的弟弟嘴里听到近乎叛逆的话,从小到大,丘利就像一个太阳,永远带着不灭的光芒,从未忤逆过他。 可这一次,丘吉明显感觉到了对方的变化,如此陌生。 丘吉对阴仙的恨导致他失了理智,突然扭头瞪视着丘利:“从小我是怎么教你的?善就是善,恶就是恶,害死师父,害死全村人的东西怎么可能是好的?你为什么会有这么离谱的想法?” 丘利被丘吉应激般的反应吓到了,惨白的脸蛋在黑暗中模糊不清,只有眼角的泪微微反光,这片泪花令丘吉短暂地回过了神,闭了嘴。 丘利沉默了一会儿后,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越来越严重,最后像头濒临死亡的鸡一样趴在床边干呕。 丘吉白了脸,慌忙不迭地半坐起来搀住丘利的肩,他低头一看,那地上丘利呕吐的黑色东西中间有些冰晶似的雪花,和脏污的呕吐物混在一起,却依旧圣洁。 “我……咳咳……没事……没事……”丘利一边咳,一边将丘吉紧紧箍住他双肩的手掰开,单薄的身子骨显得柔弱无力,像林黛玉一样。 然而成功把哥哥的手推开后,他在黑暗中却看见了一张格外扭曲的脸,震惊,苍白,痛苦,难以置信,尽数上演。丘利抿了唇,颤抖得厉害的手死死抠住床板边缘,最后埋下了头。 “哥,那个梦,我上次没跟你说完。” 他盯着地上那些雪花,脸上面无表情,冷漠得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在陈述着一间惊天动地的真相。 丘吉的心脏险些忘了跳动,整个脊背像被雷电击中一样动弹不得,他漆黑的眼珠紧紧锁定自己温厚的掌心上。 温暖的掌心在刚刚在触及到丘利脊背的那一刻,明显被一阵寒气侵蚀,整只手臂都像被拉进了地狱里。 丘利的身体冷得不像话,就像一块千年的寒冰。 丘吉喉结滚动,嗓子像被什么堵住一样,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那只冰凉的手,情不自禁地从丘利的后背渐渐上移,想要触及到他的后衣领,可是却又在那瞬间悬在半空。 再前进不了一分。 “你杀了人以后,我就追着你而去了。” “我看见你站在无人坡最顶端。” “一跃而下。” 声音淡得可怕,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比冰雪还要冷漠。 弟弟像丧尸一样缓慢地立起身子,转过了身,朝他露出一个极淡的笑,死寂的房间里,只有这个笑充斥着诡异般的生气。 “我听说果子林里有一位神仙,可以实现所有人的愿望。” “所以,我去了。” 丘利带着天真的笑。 丘吉的手指从他的后颈伸了回来,表情凝固成怪异的面具,喉咙处的腥甜又被他死死地压了下去,他的声音已经变了调,嘶哑得不成样子。 “你许了什么愿?” “我许愿……时间回到五年前,一切回归原点。” “我们三个人,永远在一起……” 丘利的笑变得格外扭曲偏执,而他的后颈上,那枚雪花标记透过衣物正在黑暗中散发着幽蓝色的光。 丘吉的意识仿佛回到了跳崖前的那一刻。 当时耳边除了呼啸的风,还有崖顶丘利撕心裂肺地呼喊,可是全都被他忽视了。 原来…… 他的重生…… 是丘利许愿的结果! 丘吉双手撑着床面,不断地往后退,直到床边沿,退无可退,他仰面狠狠地摔下了床,眼前只有天旋地转的天花板,灵魂仿佛被劈成了两半,布料摩擦声伴随着破碎的喘息。 这不是真的…… 他的牙关微甜,才发现自己的嘴唇已经被自己咬破了,血顺着嘴角流出来。 雪越下越大,天地间被覆盖上一层厚重的白衣。 丘吉几乎是逃一般地踩着白雪跑到了道观外,依旧是那个他纵身一跃的地方,茂密的草丛遮挡住了深渊,他的身影与临死前的自己巧妙地融为一体。 因果宿命,这就是他屠杀全村人的后果吗? 师父为救他与阴仙缔结契约,他为了师父屠杀人命最后坠崖而亡,弟弟丘利许愿重生。 这一切竟是一个闭环。 太可怕了,阴仙真的太可怕了。他现在到底是在梦境里,还是阴仙编织的幻境里? 丘吉连这个东西的面貌都没有见过,却像蝼蚁一样被疯狂玩弄,不管是时间,空间还是情感,一举一动,一言一语竟然全都在它的掌控里! 更令人惊惧的是,这其中,没有任何人做错! 丘吉看着面前掉落的雪花,竟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能怎么办呢?该怎么办呢? 他摸了摸胸口的印记,那里的灼烧感已经缓解,独留一阵冰凉。他看着深渊,就像在看着一块镜子,镜子里倒映着自己毫无血色的脸。 真丑啊,丑得令人发指,丑得惨绝人寰,丑得惊天动地。 他一直以天师和冰清玉洁来标榜自己,以离家出走惩罚拥有世俗肮脏情感的师父,他自以为是,他清高孤傲,实际上他什么都不是,不然怎么会被阴仙钻了空子? 可是他又无比怜惜镜中的自己,这个人,他也曾经美丽过啊。 丘吉像个疯子一样又哭又笑,他将自己的头发揉得乱糟糟的,可又惶恐地将他们理顺。 他正处于既痛恨自己又深爱自己的崩溃边缘。 直到痛恨战胜了深爱。 一个念头突然从他的脑子里蹦出来。 阴仙,如果真的可以实现任何人的愿望…… 那么,是不是也包括自己。 啪! 神巫婆被巨响惊醒,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火盆里被埋在火苗之下的三颗鸡蛋,而那三颗鸡蛋,全都炸开了,露出黄鲜鲜的蛋黄。 坐在一旁的石南星赶紧用火钳将鸡蛋从火堆里夹出来瘫在地上,随后一颗一颗的剥开,查看状态。 “阿婆。”石南星眉头紧锁,心中隐隐担忧,“阿吉的命理怎么这么乱?” 神巫婆静静地看着那三颗不成型的鸡蛋,蛋黄和蛋白扭曲在一起,形成一个怪异的鬼头形状。 “乾坤交感,卵像呈凶,不祥。” 石南星眉尖跳了跳,立马站了起来:“他是不是疯了!” 神巫婆拿起三颗鸡蛋,拍去上面的灰,眼中充满了凉意:“阿吉从来都是个不会认输的人。” *** 果子林的雪比其他地方都要厚重,在黑夜中远远看过去,像一个冰雪铸成的帝国。 丘吉手心里紧紧攥着那颗石头,一步一步的朝着山顶的凉亭而去,他的目光虔诚,就像一个忠诚的信徒,没过多久他就到达了距离那座凉亭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他紧紧地盯着最顶上那座充满了诡异之气的凉亭,此时那不仅仅只是一座凉亭,而是坟墓,是所有人的的坟墓。 并且,也将成为他的坟墓。 林子深处传来白雾,那些隐藏的恐惧如同薄膜一样将他笼罩,可他已然没有了畏惧的神色,有的,只有一个朝圣般的心灵,朝着山顶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一步一叩首,一个阶梯一个阶梯地跪上去。 膝盖上传来疼痛,可他浑然不觉。 天空突然出现无数白纸片,似乎在祭奠已经死去的生机,丘吉的额头在布满青苔的阶梯上磕出清脆的声响,而他的眼中没有任何情感和欲念,有的只有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 最后一阶磕完后,他伫立在凉亭中,朝着空荡死寂的树林大喊:“我要求愿!” 周围静悄悄的,回应他的只有持续不断从天而降的白纸片,丘吉依旧清俊挺拔,眸光像是沉溺在湖水中的墨玉。 “我说,我要求愿,阴仙大人。”最后四个字就像是打碎了胸骨吐出来一样,充满了低气压的语气惊飞了无数乌鸦,整片天空被遮挡得严严实实。 声音震动了树枝上的厚雪,一个震颤,雪掉下来,四分五裂。 空荡诡异的声音在雪落后出现了。 “要求愿,需要回答三个问题。” 声音毫无感情。 丘吉僵了僵,心脏瞬间提了起来,他知道,阴仙出现了,他的身体毫无意外地震颤起来,抖得不成样子。 “问。” “第一问,你的生辰八字。” 丘吉咬紧了牙关,眼前浮现的全是师父的样子,他冷冰冰地回答:“丘吉,庚辰年七月初八,黄道吉日。” 身后安静了片刻。 “第二问,所求何愿?” “杀死十四年前的我!” 简洁有力的一句话让身后的声音安静了。 漫天的乌鸦毫无感情地注视着他。 丘吉朝圣般的眼神消失殆尽,只有一种病态的红色,他的嘴角甚至微微勾起,嘴里发出令人惊恐的低笑,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比冰雪更冷。 十四年前,林与之为了他和阴仙做了交易而死,十九年后,丘吉为了师父自尽,最后丘利又为了拯救师徒二人许愿逆转时空,导致逻辑链发生混乱,整个白云村的人都成为阴仙的傀儡。 这一切的源头是丘吉,如果把所有的因都归于他一点,再彻底掐灭,那么所有的果都会消失了。 师父依旧是无生门唯一的道士,丘利依旧是那个可爱的少年,整个白云村也会回到往日那样安宁的日子。 用阴仙的力量,打破闭环! 还有什么力量,可以摧毁一个连自己都已经不爱了的人? 镜中那个丑陋的自己,就该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那么,他所惧怕的,深爱的,怜惜的,期待的一切都可被捏碎,再不会令他痛不欲生。 他感觉到无比畅快,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操控他丘吉,他战无不胜,他就是个为师父生,为师父死的末路狂徒罢了。 他激动地再次呐喊,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我让你杀死我!杀死我!” 丘吉猛地回头,所有的情绪却在那瞬间淹没在了冰天雪地里。 凉亭中的人,深蓝色的道服已经被冰霜冰冻成雪白色,面如蓝玉,身形挺拔,透露着一股不败的风骨。 那是……师父…… 丘吉呆愣在原地,就像一只濒临死亡的猫,突然回光返照。 师父的眼神没有任何光芒,浑身就像被冰冻的雕像,没有呼吸,没有人气,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第二问,所求何愿?” 林与之嘴唇微动,重新问了一遍,声音都不像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一样。 丘吉手指冰凉,身体颤抖得险些无法站立。 “师父,我是小吉。” 林与之的眼神并没有因为听到小吉两个字而产生任何波动,他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看着另一个地方,依旧重复着冷冰冰的话:“第二问,所求何愿?” 丘吉的心突然寂静了,他走上前去,想触碰师父的身体,手却停在了半空中。 他不敢承认,自己向来崇敬的人,会变成这个样子。 “你真的不认得我了?”他眼睛已经通红。 林与之就像一栋雕塑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丘吉的手忽然僵硬,他知道,师父已经不是师父了。 他垂了眼眸,继续说:“我许愿,杀掉十四年前的我。” 可回应他的,依旧是那句冷冰冰的重复。 “第二问,所求何愿?”《 》 14、跪阴仙(14) 丘吉的心沉入无尽的深海里。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按照所有的流程进行许愿仪式,却在这个关头出了岔子? 到底哪里不对? 丘吉抬眸与师父视线相对,满天的雪将整座凉亭掩盖,四周的冰沿着凉亭地板裂缝不断吞噬而来。 师父的眼神被一些冰晶似的东西覆盖,连一丝光芒都看不见,让丘吉不禁回想起前世结冰的尸体,两个画面交叠相融,他分不清自己现在到底是在五年前,还是五年后。 他静静地看着师父,心中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如果流程是对的,那么就不是仪式出了错,而是师父出了错。 “你不想我死,是吗?” 丘吉眼眶里盛着光,比雪更刺眼,他的脑海里忽然回想起和师父一起待在清心观里的那些年,那时的他,心灵纯粹得可怕。 他也和丘利一样,脸上总是带着刺目的笑,跟在师父后面,生怕掉了队,其实他根本不喜欢学道,那些枯燥无聊的道书,晦涩难懂的符咒,都让他频频打退堂鼓。 唯一让他坚持下去的原因,是师父。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在乎面前的人的认可,只要画对了符,念对了咒语,得到师父温柔的夸奖,他就会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 跟师父去驱鬼,他会一步不离地在他身后不远处,和师父一起吃饭,他会跟着师父的节奏,与其一同放筷,就连半夜做了噩梦惊醒,他也会悄悄跑到师父房门前,贴着门板倾听师父平稳的呼吸声。 师父……… 他就连听到这两个字,看见这两个字,都会莫名的心安。 魔怔了,疯了,病了,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囚徒,被所谓的师徒关系永远牵绊住了。 丘吉向前一步,无力般跪了下来,膝盖触地的一瞬间,冰晶迅速蔓延过来,将他的膝盖骨与地面死死相接。 虽然四肢已经僵冷,可他却感觉脸上热乎乎的,手轻轻抚摸脸颊,才发现上面已经布满了泪。 “我知道,你在阻止我。” 丘吉看着师父的脚面,那里也已经被覆盖了一层冰霜,他的泪掉在离师父脚面几厘米的地方,很快就融化了地面的冰,露出一圈水泥石板地面。 “可是……” 这个世界不能没有师父,丘吉也不能没有他。 就算师父对自己真的有着异类的爱,他都愿意让这种爱继续存在,因为比起失去师父,所有的不能接受,都可以接受。 丘吉抬头,看着师父巍然不动的下颚,伟岸的身姿令他心中的火焰更加热烈,他再次一字一句地重申那句话。 “杀死十四年前的我吧。” “不是为了众生,只是为了你。” 风雪忽然静止,整个果子林顿时陷入一片死寂,鸦雀无声。 林与之的神色依旧毫无波动。 可就在这时,丘吉眼角余光猛地捕捉到一丝异样。 他看到师父被冰霜固定的指尖,极其轻微地向上点了一点。 点向的位置,正是他的胸口。 丘吉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只有一个东西——鹰爪印记,他刚刚太过决绝,忘了此时的印记正在微微发烫。 他瞬间明白了师父的意图,他是在给他信息! 口袋! 丘吉立马想到了什么,几乎是颤抖着将手伸进裤兜,将阴石掏出来,这时,他胸口的印记反应更加强烈,甚至让他整个胸膛都变得滚烫。 难道,阴石和他的印记是有关联的? 可是师父怎么会知道? 丘吉来不及多想,立马试探地将阴石靠近自己的胸口,就在这刹那间,胸口的印记突然爆发出刺骨的寒光,与此同时阴石仿佛受到了致命的吸引,剧烈地震颤起来,表面那层永不融化的薄冰瞬间消融,露出原本的蓝色的模样。 丘吉闷哼一声,感觉胸口像被撕裂了一般的痛,使得他跪在地上,硬生生地抠着地上的雪。 印记与阴石,好像是同源的。可为什么是同源的?他和阴仙难道有关系吗? 丘吉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是他感受到了阴石带给他的强大的力量,这种力量足够摧毁所有的邪魔外道。 “第二问,所求何愿?” 林与之机械性的声音再次在丘吉头顶上方出现,比冰雪更加冰冷,可这一次,丘吉听出了一丝细微的颤抖。 他猛地抬起头,师父冰晶似的瞳孔中荡着淡淡的涟漪,他也在难过。 丘吉嘴唇苍白,现在朝着师父露出一个微笑,随后他将自己胸口的衣服撕碎,彻底裸露出自己的印记。 风雪瞬间灌入,使得他不断地颤抖。 他将紧握住阴石,指尖发白最后发青,他目光锐利,下一秒,没有任何犹豫地将阴石插进了自己的心脏! 顿时间,电闪雷鸣,雪花全部静止在半空,地面的冰雪以极快的速度融化,裸露出原本潮湿的黑土地。 丘吉痛得神志不清,身体瞬间弓成了虾米。 他整个人被一股无法形容的力量彻底吞噬,并且以他为中心,一股毁灭性的能量辐射千里。 一道恢宏与壮丽的蓝色光柱,以丘吉的心脏为原点,冲天而起,瞬间刺穿了厚重的云层,将整个被冰雪覆盖的果子林和白云村映照得一片通明。 丘吉被这片光柱彻底震慑,他完全想不到自己竟然能爆发出如此大的能量。 随后,他的眼睛突然被一阵白色的东西覆盖,面前出现一些快速闪过的画面。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然后……开始疯狂倒流! 所有的人和物都在往最初开始的那样复原。 他看见所有人的生命线都在改写,所有和阴仙有关的一切都在他们的大脑中被清除。 丘吉甚至看见了十四年前师父踏进丘家的画面,那个嘴角含笑,如沐春风的道士,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丘大叔,我一定会救你的孩子的。” 道士看着圆润可爱的自己,眼神中闪过慈爱的目光,那如同平原一般的手掌轻轻盖在他的头顶,温暖如流水一样灌进他的体内。 “小吉,愿意做我的徒弟吗?” 他的眼神又亮又沉静,像一道光波一样照亮了丘吉未来的路。 大手和小手相触的一瞬间,宿命就此缠绕成节。 丘吉看得满脸泪水,那失去的五年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全都弥补了回来。再给一次机会吧,他还想和师父坐在一起饮茶论道,并肩前行,尽管让他失去一切。 把那个深爱着他的师父还给他吧。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听见了他的祈求,在一片混沌中,眼前的虚幻渐渐消失,他又再次回到了现实,他看见自己的师父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只是被冰雪覆盖的道服开始渐渐恢复原有的蓝色。 他的眼神也开始变得清明,最后不顾一切地朝着他奔来。 可是他的动作在丘吉眼中变得格外缓慢,好像怎么样都触及不到。 丘吉伸出手,想握住那只朝自己伸来的手,嘴唇张了张,在陷入昏迷前,他听见了自己破碎的声音。 “师父,对不起。” *** 丘吉十岁的时候是个格外跳脱的少年,整天和丘利一起在村头的河塘里摸鱼,他们脱光了上衣,在水花里奔腾,像脱缰的野马。 等他抓到鱼上了岸,他的裤子已经河塘里尖锐的石子划破了好几个大洞,但他浑然不觉,扛着那条比他手臂还粗的鱼往道观去。 到了观里,丘吉兴致勃勃地向林与之展示自己的成果,还信誓旦旦地打包票,以后每天都让师父喝上新鲜的鱼汤。 那时的林与之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徒弟破破烂烂的裤子,眼神无奈又柔和,什么也没说。 夜晚丘吉睡到一半,起来撒尿,路过师父房间的时候便看见还亮着灯,他猫着腰凑近,扒着旧木门的缝隙往里瞧。 师父正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煤油灯的光晕黄澄澄的,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件沾泥带水的破裤子,此刻正平摊在他膝盖上。 丘吉眯眼细看,师父拿着根细针,正费劲地往针眼里穿线。 他那双平日能凌空画符,斩妖除魔的手,此刻却生疏得可怕。大概是第一次干这活,线头绕了几圈也怼不进去,眉间微微蹙着。 好容易穿上了线,他拿起裤子小心翼翼地下针,线脚缝得歪歪扭扭,像刚学写字小孩儿爬出来的。 丘吉没憋住,笑出了声,又赶紧捂嘴。 门缝里,林与之动作一顿,没抬头,只是慢悠悠飘来一句:“进来吧。” 丘吉磨磨蹭蹭推开门,搓着手凑过去:“师父,裤子破了丢了就是了,还缝它做什么?” 林与之没看他,专注于缝裤子,手指偶尔被针尖戳一下,也只是蜷缩一下,又继续。 煤油灯光跳跃,映着他专注的侧脸轮廓。 “我们无生门的宗旨你又忘了。”他淡淡说,声音比外头的夜风还轻,“开源节流。” 丘吉挨着师父坐下,老老实实看他一针一线地缝补。 看着那明显不熟练,甚至有些歪斜的针脚,丘吉忽然安静了,眼神移动到师父笔挺的眉峰上,那紧皱的眉,带着淡淡的愁。 丘吉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碰了碰那眉,却在那瞬间被那双漆黑如夜幕的眸给钉住了。 “师父,以后我养你吧,”他至真至诚地吐出这句惊天地的话, “我会成为一个神通广大的天师,挣很多很多钱重振无生门,师父只需要在观里待着,让我每天回来都能看见就好了。” 林与之怔怔地看着年仅十岁的丘吉,稚气未消的脸上却有着异常成熟的表情,相比之下,林与之的表情更像一个孩子。 手中的针突然再次刺破指头,一丝鲜血渗出,丘吉又惊又疼,赶紧随手拿了桌上的布擦掉师父指头上的血迹。 林与之盯着他的脸,默默垂了眸。 “好。” 丘吉没反应过来,傻乎乎地抬头看着师父。 林与之将手指头从他掌心缩回来,继续缝衣服,若无其事地再次应了一声。 “好。” 那个字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扰乱了丘吉的人生。 刺眼的阳光透过他的眼皮照亮了他的梦,那些遥远的过去把他再次推回了现实世界。 他就这样慢慢睁开了眼睛,迷茫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这里还是果子林吗? 不太像,有木制的天花板,有淡淡的茶香,还有窗外直射进来的阳光,怎么看都像是在室内。 而且,好像是在他自己的房间里。 阴仙呢?还存在吗? 师父呢?还活着吗? 丘吉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细细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没错,他真的在自己的房间里,周围还散落着他从来都不好好收拾的衣物,书桌底下还垫着□□术上的书。 窗外传来鸟叫声,还伴随着不太清晰的人声。 丘吉想着莫不是这一切都没结束,是石南星给他扛回来了。 他蹑手蹑脚地下了地,开了门走出去。 更为猛烈的阳光把他的眼睛照得睁不开,他抬手遮住这阵光,慢慢适应周围的光线变化。 眼前开始清晰,耳边的笑声也开始变得明朗。 院子里,师父正闲适淡雅地坐在椅子上下棋,面上带着微微笑意。 石南星蹲在一旁,手中捏着一根草,对着懵懵的丘利说道:“看到没有,这是一根野草对吧?” 丘利盯着那根草,坚定地点头:“对!” “好,看好了。”石南星嘻嘻一笑,手一挥,野草就变成了一朵小雏菊。 丘利瞪圆了眼,惊呼:“哇!这是魔术!” 石南星狠狠地给了他一榔头,骂道:“这是巫术!你懂个屁!” 丘利兴奋地鼓起掌来:“你好厉害!” 一旁的林与之最先看见了呆站在石阶上的丘吉,笑容更深了些。 “小吉,你醒了。” 听闻这话的石南星和丘利立马抬头看了过去,眼神很快就放光了。 丘利更是直接飞奔到丘吉身边紧紧搂住他的脖子,炽热的温度让丘吉一时之间无所适从。 “哥!你醒啦!太好啦!” 石南星看见兄弟俩如胶似漆的模样,只觉得无比害臊:“多大人了呀,还抱你哥,羞不羞!” 丘吉全程都没什么反应,只剩下迷茫,呆呆地看了看丘利,再看了看石南星,最终把视线放在了林与之身上。 那些阴冷的雪花都消失不见了,只有柔和的光洒在师父深蓝色的道服上,照得他腰带上悬挂着的铜钱线红艳艳的,师父的眸光满池碎芒,令丘吉心惊动魄。 “师父,你……回来了。” 林与之拿棋的手指悬在空中,散发着光芒的眼神中荡进来一丝疑惑。 “喂!阿吉,你是不是被惧眼鬼打傻了?” 石南星将一整张脸凑到了他面前,百思不得其解。 “你跟林师父一起进的洞,当然是一起回来的,只是你受了伤,晕过去了而已。” 丘吉细细揣摩着这句话。 惧眼鬼,进洞。 就在这时,他的脑袋里涌进来一些新的记忆,一切都变得格外清晰。 他六岁的确发了烧,可胸口却没有生出那诡异的印记,师父也的确来到丘家驱邪,并收他为徒,只是并没有再和阴仙做什么交易。 丘吉就这样拜在林与之足下,整日练功,体虚的毛病也逐渐好转。 二十岁时,他跟随林与之上山收服惧眼鬼,可因为不敌,被打伤,被师父带回来了。 除此之外,什么阴仙,什么契约,通通都没有了。 所以,丘吉成功了,只是因为时空错乱,他永远留在了五年前,而所有跟阴仙有关的一切都清除了,包括…… 师父他们的记忆。 “阿吉?” 石南星原本打趣的语气也变得担忧,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怎么了?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 丘吉摇摇头,目光依旧紧紧地锁在师父的身上,那束原本在师父身上的光不知道什么时候洒在了他的身上,将他心中那几乎已经断了的线再次接了起来。 他向自己的师父轻轻笑了笑,说道: “师父,我回来了。” *** 白云村又恢复了一片生机,那条绕村而过的溪流潺潺,发出悦耳动听的声音,蝴蝶在村头玉米地里肆意地飞舞,野花香弥漫了整个村子。 丘吉望着这久违的一切,好像过了一辈子那么长。 “嘿,林师父早啊,阿吉,又长帅了哦。” “林师父你又下山来了啊,上次谢谢你帮我找到小黄,我一会儿去观里拜拜神去。” “阿吉,跟你师父做法事去呢?” 丘吉愣愣地看着这些和他们打照面的人,每一个人都是如此熟悉与鲜活,他们脸上满是善意,那些贪婪的、恶心的、迷信的东西好像从来不存在。 林与之带着丘吉踏进了村长的小院,这里已经站满了村里人。 那个藏在人群里的王大峰紧紧地贴在自己老爸的身边,胆怯地盯着每一个从他身边走过的人,像是偷粮食的老鼠一样畏畏缩缩。 王寡妇愁容满面地坐在四方桌上嗑瓜子,一边嗑瓜子一边喋喋不休地向旁边的人讲述自己悲惨的经历。 “我二十岁就死了丈夫,三十岁死了孩子,我觉得我的人生已经无望了……” 更让人意外地是人群里突然跑来一个满脸憨傻的人,朝着丘吉晃了晃手里的馒头,嘴里说着含糊不清地话:“吉……馒头馒头!” 优雅温婉的田霜追在后面呼唤:“陈癫子,你先别跑,这里还有大鸡腿子呢!” 丘吉呆愣愣地看着一身干净的陈癫子,头一次发现他的脸洗干净以后竟然如此仪表堂堂。 他接过陈癫子手里的馒头,不知道为何,鼻头却泛酸。 “馒头很好吃。” 丘吉看着他憨态可掬的模样,终于笑了出来。 “林师父,你总算来了。” 田满喜滋滋地迎上来,朝林与之鞠了一躬。 林与之微笑点头,悠悠地说:“村长喜得贵孙,我自然是要来为孩子做一些祈福的事的。” “孩子在里面,林师父这边走。” 丘吉跟着林与之进了房间,却看见了另一片天地。 房间里堆满了各种各样小孩的玩具和用品,可无一例外的都是粉红色,甚至桌子上放着别人送的新衣服,也是粉红色。 这时田壮抱着孩子凑到林与之跟前,笑着说:“麻烦林师父给我的女儿祈福了。” “女儿?” 丘吉不禁将疑问了出来:“这是……女儿?” 田壮喜笑颜开,骄傲地点头:“是啊,我们全家最喜欢的就是女儿,现在圆梦了。” 丘吉还愣在原地,而林与之已经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团红线。 问清楚女孩的生辰八字以后,他便将红线剪成长短一致的几根,然后撵搓成一根较粗的线。 随后又拿出一道黄符,手指轻挥,黄符便起了火光,在火光的照耀下,那根红线逐渐融合在一起,并且颜色更加艳丽。 “福泽绵长,顺遂安康。” 林与之一边念着,一边将红绳绑在小孩的右手腕上,最后默默低头,为孩子念了一长串的福咒。 回去的路上,丘吉的步子格外轻松,充满了希望的眼神慈爱般地看着山下云雾缭绕的白云村,几只飞鸟从上空越过,了无痕迹。 林与之感受到他的愉悦,淡淡一笑:“小吉,你很高兴?” 丘吉看着那座村庄,感慨似的说:“师父,我昨天做了个梦,梦里的世界漆黑一片,了无生机,后来梦醒了,天也亮了。” 林与之看着自己的徒弟眉宇间沉淀着岁月磨砺后的从容,淡然地说:“不管梦见什么,天总会亮的。” 天总会亮的。 尽管黑夜如此漫长痛苦,可天总会亮的。 丘吉望着师父继续往山上而去的背影,如此挺拔欣长,似乎天塌下来,也不会看见他的脊背弯曲。 “是的,天总会亮的。” 丘吉笑了,顺着师父的步子跟上去。 然而走了没两步,胸口的异样却让他猛地定住,那种愉悦瞬间消失不见,后背的汗蹭蹭往外冒。 他捂住自己的胸口,仔仔细细地摸着。 不对,印记还没消……《 》 15、畜面人(1) 【暗影低语,所求必偿,阴仙之契,索价骇人】 【血肉为薪,躯壳为皿,饲育着非人之物】 ————《畜面人》 晨光初露时,道观的青瓦上还凝着昨夜的露水,清心观道堂的香炉里,残香早已冷透。 丘吉看着那微微颤抖的香灰,嘴角弯起一个微微的弧度。 他一如往日,先将师父的苦茶泡好放在院子中间的四方桌上后,才来到道堂,将火盆置于石像前,堆叠几层黄纸钱,手指一挥,火盆里的黄纸便自动燃烧了起来。 他仔细查看黄纸燃烧的状态,确认完美后,这才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祖师爷爷们,该吃饭了。” 他抖了抖手里的一把香,游走在每座香炉前,每插下一炷香就要嘱咐一句:“吃饭不白吃,得庇佑咱们清心观香火鼎盛,福泽绵长,最好来点富豪名媛捐点香油钱为宜。” 说完,他就双手合十,毕恭毕敬地跪在蒲团上,深深一拜,等他再抬头时,果然见面前三个香炉里的香燃尽了,那群恶鬼开始剧烈挣扎起来。 丘吉眼眸一暗:“放心,你们很快就会被渡化,去投胎了。” 听闻这话,香炉果然平静了下来。 毕竟师父的的契约已经解除了,不再需要以恶鬼为食了。 “小吉。” 林与之不知何时已经起了床,坐在院里的桌上品味丘吉泡好的茶,道服在他的身上格外修身,墨色如玉的眼眸倒映着道堂里跳脱的身影。 丘吉从道堂内奔过来,修长的腿一迈便坐在了四方桌的长椅上。 林与之正欲开口询问些什么,却立马被徒弟义正严辞地打断。 “师父你放心,我今天起了个大早,把道观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给你的那些花花草草浇了水,除此之外,我还把你昨天换下来的衣服都洗干净晾起来了,而且你放心,我洗了四遍,绝对不会有一丁点异味!” “……” 手里的茶微微动了动,荡起一圈圈涟漪,他就这样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小徒弟。 丘吉瞅瞅师父,再瞅瞅他手里精致小巧的茶杯,立马懂事地举起茶壶将只剩半杯的茶水添满,最后露出一个乖巧的笑。 “师父换新茶具了,有品位。” 林与之点头,摸了摸茶杯杯沿,茶香袅袅,他的眼神清淡温和。 “老朋友寄来的,说是外面比较流行。” 可他的心思却不在茶杯上,反而抬头看天,敛眉轻问:“天变了吗?” 丘吉抬头看天,伸手遮住刺眼的阳光,几只鸟从远处飞来,最后又从他们头顶掠过,不留痕迹。 “师父,晴空万里,风和日丽,没有变天。” “那就是你真的长大了。”林与之淡然地抿了一口茶,“以前你总会睡到日上三竿,等我做好了饭才起的。” “……” 丘吉心虚更甚,他都忘了以前的自己就是个不修边幅,只知道调皮捣蛋的混子,每天睡到正午,等师父为祖师爷上完香才懒洋洋地起床撒尿。 现在这么勤快当然容易引人怀疑。 不过他不在乎,从现在开始,他会和师父一直一直在一起。 那缺失的五年,来日方长。 至于师父对他的情感…… 丘吉看向对面正在从容饮茶的年轻男人,指腹摸摸地在自己腰带上摩擦。 已经不重要了。 砰砰砰! 道观的木门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丘吉的思绪。 他一打开门,一个戴着绿帽子的中年男人便将一封信件塞到他怀里。 这人面上满头大汗,表情非常不悦,一边喘气一边说:“我说你们,能不能买个电话啊?每次送你们清心观的信就想死,知不知道我得爬十公里山路啊!” 丘吉看着停在他后面的自行车,两个轮胎瘪如泄气的皮球,真是不敢想这个人是怎么靠这两个轮子骑上来的。 “不好意思,辛苦了,要不要进去喝杯茶?” 那人抹了把汗,刚想说好,结果彭地一声,门就给关上了,只有几只蚊子在面前嗡嗡地叫。 “……”客套话倒是张口就来啊。 丘吉一边往林与之那边去,一边查看信封上的字,上面写了寄信人的名字和地址。 ——祁宋,奉安市警察局。 警察? 丘吉心中疑虑,警察为什么会找到清心观来? “师父,你的信。” 他将信递给林与之,拿了桌上的喷壶就去到一旁给花浇水去了。 林与之在看见信封上的寄信人后,眉头便紧紧皱了起来。 丘吉虽然在浇花,余光却关注着师父的一举一动,他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来信会让师父一会儿眉头紧皱,一会儿又微微叹气,像在看小说似的。 离得太远,他也看不见信的内容,就见上面的字迹娟秀,密密麻麻的,像虫子。 林与之读完信以后便站起来进了内室,许久都不见出来,丘吉趁机溜到桌子前,偷看信上的内容。 他看见第一句话便是—— 林道长安: 奉安市近日出现畜面人,社会动荡不安,特请林道长前来协助调查…… 丘吉看见“畜面人”三个字时不知怎的眉心跳了跳,有种诡异的不安,然而等他想再读请后面的字时,师父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他面前,并把信拿走折好了放进自己的口袋。 “师父,什么是畜面人?” 丘吉打算直接问他,眼神里饱含对师父的关切。 林与之想了想,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我也不知道,或许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吧。” 丘吉不死心,又跟着师父来到道堂,见他开始点香,便急切地询问:“那个叫祁宋的警察为什么找你去协助调查?师父你跟他有交集吗?” “有一点交集。”林与之从容不迫地将香插在香炉里。 “这一趟很危险吗?” “可能有一点危险。”林与之跪在蒲团上,从袋子里掏出几张符纸,丘吉也不自觉地跟着跪了下来。 “那奉安市远吗?” “有一点远。”林与之将符纸摊在地上开始画符。 丘吉眯了眼,看着自己仙风道骨的师父,突然说道:“那我帅吗?” “有一点……” 林与之默默地看他,及时打住了后面的话。 丘吉眉尖一挑,贴心地从师父手里将笔和符纸接过来,说道:“师父要画什么符,徒弟代笔。” 林与之笑了笑,颔首道:“太乙诛神符。” 丘吉刚准备下笔却突然定住,再次向林与之确认了一遍:“师父,这符……可是灭魂的。” 无生门画符有很多规定,一般的小鬼小妖,用【镇妖封灵】、【五鬼拘役】符便可,若是鬼的力量较强,也可用【九幽缚魔】或者【太阴镇鬼】符。 道门以渡化为主,绝不会轻易灭魂。 这太乙诛神符可是符纸中的高阶段位,遇到此符的鬼魂可永世不得超生,这得是多厉害的鬼神才会需要用此符。 丘吉顿感不安,这畜面人想必没那么简单。 没想到师父却十分淡然,再次点头肯定地说:“就是太乙诛神符。” *** 过了几天,林与之果然收拾好了东西,背着个布袋子,换了身新道服便打算下山了,而此次他并没有打算带丘吉一道。 甚至走到院里看了看蹲在角落里看蚂蚁搬家的丘吉,还招呼了他一声:“小吉,我出门办事,你去哪记得锁门。” “好的师父。”丘吉答应得很爽快。 只是等他刚踏出道门,就听见身后啪嗒一下上锁的声音,丘吉晃了晃手里的钥匙,仔仔细细地揣进进兜里。 “……你做什么?” 丘吉只在零点一秒内就想好了措辞:“师父,阿利要高考了,他的梦想是考奉安市北辰大学,我去替他看看学校。” 林与之眯了眼,在他身上瞧了个遍。 丘吉格外从容,反问道:“怎么了师父?你不去了?那你看家,我去一趟市里。” 林与之唇线拉直,收了视线,朝他偏偏头:“一起吧。” 丘吉松了口气,兴致勃勃地跟在师父屁股后面喋喋不休。 “师父,我们坐什么车去啊,大巴还是飞机?” “牛车。” “油车?” “牛车。” “……” 八月的风带着一丝热气,还夹杂着香甜清新的玉米味。 尤其是坐在牛车稻草堆最顶上,玉米味就更浓重了。 丘吉抹了抹脸上的汗,看了看晴空碧日,万里无云的天,然后将视线移到盘腿坐在稻草堆底下的师父。 他双手扶膝,闭目养神,一派气定神闲之样,愣是把牛车坐出了御剑飞行的感觉。 怎么这会儿洁癖症又不犯了呢? …… “哎,阿吉啊,刚忘了问了。” 坐在前面拿着鞭子赶牛的大爷抽了一口旱烟,剧烈咳了咳,问道:“刚刚你们说去哪来着?” 丘吉背着风,感受着牛车哐当哐当的车轱辘声,回答道:“市里边。” 老大爷敲旱烟腔子的动作顿了顿,懵懵地扭头:“啥?去哪?” “奉安市。” “……” 大爷抠了抠耳屎,语重心长地说:“娃啊,奉安市距离白云村有五百公里,你们……是要跑死我的牛吗?”《 》 16、畜面人(2) 丘吉和林与之中途不仅坐了牛车,还换乘了马车、驴车、货车……总之就是路上遇见啥车,师父就上前问人家能不能搭个便车,只要人家要收钱,他就淡淡一笑,然后扭头就走。 所以俩人最后到市里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 丘吉看着逐渐变得繁华的都市,来来往往靓丽的人,以及飞驰而过的高档小汽车,不由得低头看了看自己已经走得破了洞的老北京布鞋和充满了畜生味的衣服,总算忍不住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师父,无生门应该也不至于穷到这种地步吧?” 林与之轻轻摇头,回答道:“无生门可不穷,曾经在道术界受到许多人的追捧,多年积累下来的财富数不胜数。” “那……” 丘吉还没开口就被打断了。 “只不过我们作为无生门的后人,必须勤俭节约,开源节流,这样才符合我们道士的美好品德。” 丘吉后半句【那你怎么连点车费都舍不得】被生生地咽了下去,只能挤出一句:“是……师父。” 他突然有点想念前世恣情纵欲的生活了,出门不是宝马就是奔驰,不是兰博基尼就是劳斯莱斯,什么时候坐过牛车。 不过既然重头开始了,他还是得依着师父的习性。 林与之朝着前面的饭馆示意:“我们先去吃饭,下午再和祁警官见面。” 丘吉早饿了,一进饭馆大手一挥像皇帝指点江山一样将菜单上的招牌菜点了个遍,把旁边的服务员都惊呆了,目瞪口呆地杵在原地。 “那个……帅哥,你们点这么多吃不完吧?” “放心,我们不会浪费的。” 丘吉义正言辞地保证,结果下一秒手里的菜单就被师父拿了过去,顺带脑袋还被轻轻地敲了一板栗。 “小吉,说好了开源节流,你又忘记了。”他无奈地看他,回头问服务员:“请问你们店里最便宜的菜是什么?” 服务员愣了愣,机械性地指了指菜单上的凉拌拍黄瓜:“这个。” 林与之微微一笑,礼貌优雅地将菜单还给服务员:“来盘拍黄瓜。” “……” 服务员咳了咳,笑着提醒他:“两个人吃一盘拍黄瓜也吃不饱啊。” 林与之这才注意到对面怨气满满的徒弟,觉得服务员说的有道理。 “那麻烦来两盘拍黄瓜。” 丘吉:“……” 服务员最后收了菜单,看师徒俩人的眼神都变了。 犊子的,搞半天是俩要饭的。 幸好店里的米饭是免费的,所以俩人吃了两盘拍黄瓜以后又干了半桶饭,走的时候,服务员盯着突然沉下去一半的米饭,脸都扭曲了。 吃饱了饭,丘吉的心情才稍微舒畅一点,虽然也没有舒畅到哪去,出了店他便问:“师父,你和那个警察约的哪个位置碰面,我们怎么过去?” 林与之仔细地想了想,说道:“名胜酒楼。” “我们对市里不熟悉,他怎么不来接我们?” “祁警官公务繁忙,脱不开身可以理解,没事,我们自己找路。” 他从容地从布袋里拿出一个微型罗盘,开始寻找方位。 丘吉默默地盯着自己的师父拿着罗盘看来看去半天都没有个结果,反倒眉头还越拧越紧,心里叹了口气,跑路边去拦车。 师父常年住在山上,已经无法适应新时代的生活了。 罗盘哪能当导航用啊。 过了一会儿,丘吉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司机把脑袋探出来:“去哪的?” “名胜酒楼。” 司机盘算了一下,干脆地回答:“能行,俩人八十块。” 丘吉还没说话,师父的话就传了过来:“八十不行,太贵了。” 那司机愣了愣,眼神突然都变得清亮了:“哟,行家啊,那行,你们要多少。” 林与之默默地伸出五根手指。 “五十啊……啧……也行。”司机把门锁按开,做好了起步的准备。 “五块。” 丘吉只感觉到一阵汽车尾气往自己脸上窜,眼前的车已经不见了。 *** 名胜酒楼今日正举行一场宴会,门口打扫得干干净净,铺上了大红毯,两边还放满了鲜艳娇嫩的花篮。 一些穿着名贵的上流人士进进出出,门口的迎宾客就像机器人一样,带着标准化的笑,路过一个人就鞠一个躬。 就在这一低头一抬头之间,他瞅见两个穿着道服的高个子男人正往酒楼里走,在进进出出的上流人士中显得格格不入。 迎宾客站了一早上,总算做出了除了鞠躬外的第一个动作—— 伸手将这俩人拦了下来。 “不好意思两位,今天酒楼举行宴会,要化缘可以去对面那家,他家便宜。” 丘吉脖子一伸,立马不高兴了:“你说的什么话,我们这穿着也不像是和尚吧?” 迎宾客果然是经过训练的,表情竟然一点都没变,连肌肉扬起的角度都是定好的:“不好意思,您说的对,不过,讨饭的话也可以去对面。” 丘吉气笑了:“就算我是穿得随意了点,我身后这位帅哥干干净净的,你也不至于说是讨饭的吧?” 迎宾客看了看丘吉身后的林与之,又看了看丘吉,微笑着说:“不好意思,咱们市为了提升市容,叫花子也是有着装要求的,可能……讨饭的穿得比你们都好点。” “……” 丘吉手指关节响了,刚想上前去和这小子讲讲道理,肩头就被师父压住了。 一张金色的帖子从他白净的手里递到了迎宾客面前,伴随着潭水一般的声音:“我们是被邀请来参加宴会的,麻烦通融一下。” 直到见到这金色的帖子,迎宾客的表情才有了变化,他慌忙不迭地双手接过帖子翻开看了看,顿时脸色大变,赶紧鞠躬欢迎:“不好意思,林先生请往里走,里面的电梯可上四楼。” 林与之礼貌地微笑,然后带着丘吉往里走。 那迎宾客看着金色帖子,心生惶恐,还好没说什么过分的话。 因为红帖子是一般客人,金帖子就是超级贵客,看来这俩讨饭的不是一般人。 丘吉对师父的人缘感到好奇,不禁问道:“师父,你跟这祁警官是什么关系,他还特意给你发个帖子,看来很尊敬你。” 林与之根据服务员的指引进了电梯,淡淡地说:“没什么关系,以前协助过他们警局破过一些案子而已。” 丘吉心中讶异,和师父一起生活这么多年,还不知道他与市里的警察有关系,看来他对师父的了解远远不够, 这样说的话,岂不是很多事都可以走走人脉了? 丘吉想到自己的弟弟阿利最大的梦想就是当警察和军人,没准等他读完书出来,能走走这层关系。 林与之看着丝毫未动的电梯,面上露出了疑惑:“小吉,这箱子怎么不动弹?” 丘吉环视了一圈,最后视线盯在林与之面前灰色的按键上。 “师父……你没按楼层……” “怎么按?” “……”《 》 17、畜面人(3) 丘吉跟随林与之上了四楼,电梯门开便是一个身着红色制服的服务员前来迎接。 看来这个世界的规则就是这样,非要把人分个三六九等,面前这个服务员跟楼底下那个可就不一样了,气质彬彬有礼,表情柔和大气,一点没有以貌取人的姿态。 因为能到四楼来的,都是经过筛选的贵客,就算丘吉和林与之穿得如此朴素,在服务员的眼里,也是不能得罪的大人物。 “二位这边请。” 服务员摆出请的手势,笑眯眯地引着二人往前,走到了一扇金色大门前,大门拉开,刺眼的光让丘吉眼神迷离了片刻,睁开眼便是一阵眼花缭乱。 眼前是金碧辉煌的大厅,头顶是晶莹剔透的水晶灯,脚踩柔软有弹性的波斯地毯,空气中还弥漫着特殊质地的香水味。 各种穿着艳丽的上流人士聚集在大厅中,用着平和腔调互相客套着,反光的高脚杯映照着他们温雅的仪表。 丘吉看见这样的场合倒是心中无波,毕竟上辈子他几乎天天沉溺在这些酒局里,享受着那些声名显赫的高层人士所谓的追捧,现在跳出那个圈子,成为一个局外人后,他反倒觉得这些场合浮光纵欲,毫无意义。 “林道长!” 远处那群高档人士中突然传来一声洪亮的呼唤,丘吉见到一个黑色人影疾步匆匆地走过来 “奉安市警察局的警长,祁宋。”林与之细心地向丘吉介绍来人。 那人长相极为出挑,穿着一身黑色西装,衬得他的身体十分挺拔优越,微微上挑的丹凤眼,与人群自动形成一道壁垒,说是警察,不如说更像是明星。 丘吉看见此人第一想法就是,现在的警察筛选也太严格了,连长相都有要求。 脑海里浮现出丘利傻了吧唧的脸,也不知道上辈子他是怎么被选做警察的。 祁宋的视线从丘吉身上淡淡扫过,最后停在林与之身上:“林师父,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 “祁警官,不必客套。” “我们去那边坐着说。” 祁宋带着师徒二人穿过大厅中央,这时丘吉余光瞥见另外一边站着的一群人,其中一个男人因为高得离谱的个子和惨白的面容引起他的注意。 作为道士,看面相已经是职业病,丘吉只需要一眼便看出来这人命理不好,恐怕短命。 祁宋注意到丘吉的眼神,主动介绍:“巫马家族在奉安市是个大家族,手底下的商业盘巨大,那个人是巫马世,巫马家最小的孩子。” 丘吉疑惑不解:“复姓?” 三人走到落地窗前的布艺沙发处坐下,祁宋示意服务员端来了几杯特调果饮。 “听说是个很古老的姓氏,祖上基础深厚,所以这个家族很重视血脉传承。” 丘吉摸着下巴一脸严肃:“那我的姓氏肯定也跟丘吉尔有关系,没准我是混血。” 林与之和祁宋听到丘吉的发言不禁都笑了。 祁宋从刚刚对这个年轻人视而不见转而产生好奇:“林道长,这位是……” “我的徒弟,丘吉。”林与之默默地抿了一口果饮。 祁宋看着比自己小一些的丘吉,心中不免疑惑,上一次请这个道长帮忙办案时,没听他说有徒弟,只是在案件结束后,他立马向祁宋告辞,看样子着急赶回家。 当时祁宋还略带风趣地问道长是不是因为修道多年,清心寡欲腻的日子过腻味了,寻了个伴,赶着回去见良人,却没曾想道长的动作微微顿了顿,莞尔一笑道:“良人随处可见,只看你如何看待。” 祁宋当时并不明白这句话,等到他仔细品此话中意时,却已经是十年后的现在了。 他的眼神在丘吉身上停留了许久,面前的人穿着与尘世格格不入的改制道服,整个人有着独特的中国男子的清俊。 长相不凡,应该有挺多追求者吧。 他将话题引到了正轨上,道明意图:“道长的好友张天师离开奉安市办事去了,这件事只能麻烦林道长协助我们。” 丘吉听到这个名字,脊背突然坐直了。 “张天师……是谁?” 祁宋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回道:“茅山道张一阳,你认识?” 丘吉突然感觉到那只接上去的断指毫无预兆地微微发烫,他张了张嘴,却只是答道:“不认识,只是在新闻里听到过。” 怎么可能不认识! 丘吉不会比任何人更了解这个人了,张一阳,一个如同被罩子罩住的神秘野道,与上辈子的丘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表面是个放浪不羁,不修边幅的样,实际上道术高超,在圈内是个惹不起的人物。 就连丘吉这断骨重组的能力,也是受到了这个野道的帮助。 没想到,兜兜转转又跟这个野道撞上了,只是估计对方应该还不认识自己。 “之前我在信里简单提了一下畜面人。”祁宋打断了丘吉的思绪,直切主题,“其实这是我自己命的名,这种东西到底是什么,我也不确定。” “这些年奉安市经常发生人口失踪的案子,起初警局以为是偶然事件,直到最近我们发现了一个东西,才开始将这些案件联系起来。” 丘吉听着觉得又是件可能会让师父陷入危险的事儿,便想替师父拒绝,故意抱怨:“这是你们警察的事儿,找我们无生门做什么?我们只会耍阴间的本事,阳间的事儿不能掺和,会减寿的。” 林与之淡淡地说:“小吉,此事绝不会只跟人有关,不然祁警官就不会找到我了。” 祁宋点点头说道:“没错,我要说的并不只是失踪案。” 他的眼神忽然变暗,周身的空气仿佛都在他面前凝固了,明明窗外艳阳高照,可丘吉只感觉到一阵凉嗖嗖的风不知道从哪里传来。 “这事要从我们发现那个东西那天说起,那天的风很大,河岸边的水涨高了好几米,这个季节涨潮其实很正常,所以没有人觉得天气有异样。” “但诡异的是,那天上游突然冲下来很多白纸片……” 哗! 丘吉握着水杯的手忽然颤了一下,一些黄色的果汁从杯子里溅出来,脏了他的衣袖,他赶紧拿桌上的纸擦拭。 那瞬间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 “小吉?”林与之和祁宋用一种奇怪的视线看他。 “杯子没拿稳。” 丘吉擦干净自己的衣袖,眼神瞬间黯淡。 白纸片,七月飞雪,果子林,跪阴仙…… 难道……又是阴仙吗? 祁宋缓了缓自己的情绪,继续娓娓道来。 当时本来有水利单位去疏通河道,可当天下午,奉安市警察局便接到了水利单位的电话。 他们是在临近夜幕时分赶到的河边。 那天特别冷,原本当空高悬的烈日忽然像被什么惊扰到一样藏进了一层厚重的乌云里,整个天空低得仿佛要掉下来。 他们到了河边受不住冻,找周围的居民借了几件厚衣服,随后才和水利单位的人碰了面。 “就在那块。”一个职工颤颤巍巍地指着桥洞底下,一个靠近河水岸边的位置,那里已经被白纸片彻底掩盖,远远看过去像座坟墓一样。 “一大股尸臭味,绝对是尸体!” 这个职工衣服都湿透了,裤腿挽起一边,另一边松松垮垮地拖了地,上面全是河水里黑色的污泥,他看起来十分恐惧,应该吓得不轻。 他的其他同事则站在很远的地方,窸窸窣窣地讨论。 “我刚刚挖纸片的时候分明看见了一条腿。” “我也看见了,但是我感觉也不像是个人,腿上的毛也太多了。” “咦,没准是腿毛比较旺盛呢。” 祁宋敛了眉,套上一双白手套,拿了一只铁叉便下了水,跟他一起来的几个警察也纷纷紧跟其后。 天气突变,导致河水也格外冰凉刺骨,祁宋刚一踩下去就被这水冻得打了个寒噤,感受到水下的黑泥铺天盖地地往他鞋子里窜,像是在阻止他往前似的。 走到靠近白纸片堆积的地方,果然闻到一股恶臭,并且聚集在桥洞底下,风再大都吹不散。 作为一名有经验的警察,从业多年不知道见过多少死状恐怖的尸体,这种情况不会让他感觉到恐惧,所以他打头阵,直接用铁叉去鼓捣那堆白纸片,试图翻开看看里面的情况。 就在这时,河水突然变得十分湍急,并且水位线疯涨,很快就淹没了他们的大腿根,几个警察没来得及反应,一不小心摔进了水里,发出哎呀的一声,水花四溅,打湿了祁宋的头发。 他的内心渐渐涌出一股不详,朝着后面的人说:“先上岸,绑根绳子再下来。” 几人返回到岸边,从车里把装备拿出来全副武装了以后便再度下水,但诡异的是,等他们下水时,那原本湍急的河流又忽然变缓了,水位线甚至不及他们的膝盖。 “他妈的,这是有什么东西在河里吸水吗?” 有人发出这声惊呼,顿时引起其他人的恐慌,当警察这么久,如此离奇的事还是头一次遇见,虽然说现在是科学社会,但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个世界上不能用科学解释的事实在太多了,谁也不知道其中是什么鬼东西在操控。 祁宋对比众人显得格外冷静,他将绑在自己身上的绳子再次加固了一遍,说道:“害怕的就先上岸,胆大的跟着我去看看。” 这一次他加快了速度,很快就走到了距离桥洞只有两米的位置,他先用铁叉将外层的白纸片撩开,然后依次撩开里层的白纸片,随着一层一层被拨开,那股恶臭也越发明显,并且露出一些红彤彤的东西来。 一阵风打在祁宋的后背,他不禁颤了颤。 他看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