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谕[无限]》 1、巴别塔（1） “找到并杀死创世神，否则百天后你将永远化成木偶，再也无法回到原来的世界。” 荧光屏幕上浮现出这句话，结尾署名处空空如也。 这是封匿名信。 十八九岁的青年坐在山坡上，一边啃杂粮面包一边关上邮件系统。他抬头看了眼阴沉沉似乎要下雨的天空，打开个人主页。腕表系统转盘微微一动，拇指大小的水滴从屏幕上弹出，以盒状展开迅速铺成一片荧光蓝的虚空面板。 金色文字活泼地在面板上跳跃。 『姓名：沈秋 性别：男 生命值：89（持续上升中） 意志：80 幸运：？？？ 等级判定：十阶』 沈秋关上主页，极目远望，从山坡朝下看去一片云海朦胧。偶有几架凌空飞起的机械巡逻机亮着红点在云雾间浮沉，转瞬消失不见。 这是沈秋坠入大型沙盒游戏《神谕》的第三天，也是游戏启动测试的第十五天。 而沈秋参与测试的原因很简单——他缺钱，他非常缺钱。 他必须在短时间内凑齐五十万。 按照沈秋原本的计划，他本来要去地下暗场接拳击表演的活儿，时薪五百。好巧不巧，他在那附近碰见了电玩城老板，老板向他推荐了这个游戏。 “听说是大型沙盒游戏，测试费用很高，对方拜托我找高手参加，我第一时间就想起你来了。” “游戏里面获得的金币，可以随时等价兑换成现钱。” “但就有一个条件，游戏没通关不能中途退出，不然算违约，还得赔人家钱。” 沙盒游戏向来以高自由度、开放世界著称，哪有通关一说？这明摆着就是坑。 但沈秋顾不上那么多。 第一次试玩真的拿到两千块钱后，他爽快地签了约。哪怕以后负债，他也得先把眼前的五十万凑够。 总得来说这个游戏挺合他胃口——“诸神寂灭”的大背景下，宗教、科技、机械、亡灵等众多游戏常见元素以副本的形式混合其中，沙盒超高的自由度提供了无数种可能性。他不但可以选择喜欢的势力和方向进行发展，还能不受限地进副本打怪升级。 短短三天，他就从初始人物等级的“十五阶”晋升到了“十阶”，副本成就列表点亮不少稀有称号。更关键的是，他的账户里有了三万余额。 ——一切都值得。 *** 十分钟后，沈秋吃完面包，生命值显示“100”回满。屏幕上显示此刻的游戏在线人数：3500人。 山坡下招募队友的大喇叭适时响起。 “五缺一在线等，人齐立刻开！” “1000币赏金！” “3000币赏金！” …… 微风吹过山坡高岗，沈秋耐心地等待着。 “5000币赏金！” 沈秋动了。 他扣上腕表面板，从山坡站起身，随手扳动腰间一个不起眼的按钮。下一秒，一股红色强化纹路闪遍了他全身。沈秋把鼓鼓囊囊的书包往胸前一背，几步助跑直接从几十米高的山坡上滑下！ 耳边风声顿时响如雷鸣，鞋底磨出了火花。不时有小石子被他撞飞，子弹一般从山坡上弹射出去。 沈秋保持着躬身抱住背包的姿势努力保持平衡，沙土的摩擦感在他鞋底不断增强，又迅速被闪烁着的红色纹路削弱。 最后快要滑到山底时，他面前出现了一个突起的巨大岩石。 沈秋像猎豹一样压低身子，借助岩石的踏力弹跳起身，直接飞跃了五米的高度稳稳落地。 他缓了三四秒钟，直起身子抬头看向前方，收获了一堆错愕的目光。 沈秋活动两下手腕脚腕，若无其事地把胸前的背包重新背到身后，迈着大步朝前走去。 他的脚步很嚣张。他的姿势很潇洒。他的腿……很麻。 越麻越要用力跺脚，越跺脚越有气势。 于是，在众人敬仰又惊惧的目光中，沈秋走到招募牌前站定，问：“是谁招人？” 招募牌旁边的队长是个比他高了两个头的壮汉，显然被他那股子嚣张的气势震撼住了，愣了两秒后举起手，颈上戴着的红珠串跟着一起晃了晃。壮汉磕磕巴巴地说：“额，是、是我。” 沈秋说：“我接了。” 全场一片哗然，窃窃私语声瞬间四起。 “哎哎，你们看他背的包，是不是初始武器包？” “对……每个初始号都有的东西。啊，为什么他的包那么鼓，看起来不像枪。我记得这个包除了初始武器不能装别的，他的武器看起来很厉害啊！”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抢了别人的放到自己包里。” “嘶——抢别人的初始装备，这得是抢了多少个人的才能把包变得那么鼓！” 壮汉见势开口：“小哥，你知道我们要打什么等级的副本吗？” 沈秋说：“五缺一，这么高赏金，一看就是游戏半个月刷新一次的五人本《巴别塔》吧？首次通关副本所有参与者奖励翻倍，《巴别塔》才出没多久，大家都想抢首次通关的奖励，所以队长才着急凑人。” 壮汉说：“不错，既然你知道这个副本的冷却时间长，那就该明白我们不是随便招人，你有什么值得我们选的？” 周围再度传来人们的讨论。 “是啊，上来就说要参加，口气真大。” “别人凭什么选你？” 壮汉接着道：“你讲讲自己的成绩，我们队里四个人都挺厉害的，要么力量超过90。”他边说边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肱二头肌。“要么是a+评分通过三个以上副本，你有什么值得我们花5000赏金和半个月时间赌？” 沈秋说：“我只参加过两个副本，拿了综合评分b。” 一听到综合评分b，围观的众人不由得发出一阵嘲笑。 壮汉露出遗憾的表情，说：“那不好意思，我们……” “但是。”沈秋又说，“我有个单项评分是s+，而且连续两个副本这项都是s+。” s+是神谕世界里接近满分的存在，可以说是单项霸榜。 壮汉将吐到嘴边的话往回收了收，僵了片刻问道：“哪个单项？” 沈秋说：“神谕世界史。” 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吸了口冷气。 “世界史评分s+？这是什么怪物，他智慧值难道满分？” “我上次过副本一共就错了两道题，世界史评分才将将够a，他连续拿s+？” “游戏开始测试才多久啊，他满打满算也就玩了十五天，世界史那——么厚，考满分？” 壮汉表情肃穆，问：“我能看看你的个人主页吗？” 沈秋摇头：“个人主页隐私太多不方便给你们看，不过我有另一样可以证明自己实力的东西。”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闪着彩色炫光的卡片，手指挡住了id卡大半区域，只露出一个名字。 ——wings。 壮汉瞳孔猛地一缩：“wings的id卡！你从哪拿到这张卡的！你跟他认识？” 沈秋说：“我跟他打了一架，他输了赔给我的。” 这下子，周围算是彻底炸了锅。人们纷纷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沈秋。 wings是谁？游戏id编码a00001，测试账号第一人，同时也是副本评分最高记录保持者。这都不是最离谱的，最离谱的是wings从来不组队。 这意味着什么？即便是3人本4人本，甚至5人本，wings都能自己通关。 这样一个牛逼哄哄的玩家，沈秋说对方把id卡输给了他。 有人忍不住问：“你俩比的什么项目啊。” 沈秋：“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说？” “给wings留点面子。”沈秋调整了腕表位置，风轻云淡地说，“说了比的项目，可能会损伤wings的传奇形象。” 说完，不等壮汉有所反应，沈秋反手收起id卡转身：“看来你们并没有雇佣我的意愿，要不还是算了，我记得西边也有个招募点……” “等等！”壮汉咬牙，“你来试试吧！” 沈秋微微垂头，掩住了唇边一闪而过的笑意。 险胜！ 他当然没见过什么wings，id卡是他两天前在野外休息时捡到的。他玩游戏就是为了副本奖金，wings那个怪胚从来不组队跟他就是两路人，他干脆借人家名气用用，大不了以后碰见了再把id卡还给对方。 至于他为什么在野外休息都能捡到wings的id卡？ 大概是因为他幸运值爆表吧。 瞧瞧，好运这不是再度眷顾他了么？ 沈秋回过身，大大方方露出笑容：“沈秋。” 壮汉露出困惑的表情。 沈秋：“我的名字。” 壮汉恍然大悟，咧嘴朝沈秋伸出手：“秦轩。” 双手相握，盟约就此达成。 …… 从招募点到副本入口有一段长长的白色盐湖，他们需要踏过湖面抵达入口『光之门』。 光之门的两侧分别站着一名提灯木偶，圆圆的身子圆圆的手，木偶眼睛是用碎玻璃雕的，看起来不会动也不会说话。 “其他三个队友不一起进？”沈秋问。 “他们从别的入口进。”秦轩扫了一眼沈秋鼓鼓囊囊的背包，“你初始武器？” “嗯。”沈秋淡淡应了声，不想多谈。 秦轩没再问，开口提醒道：“巴别塔是七阶副本，你要是级别不够千万别硬闯，现在撤退还有机会。” 说这话的时候，沈秋的视网膜上刚好弹出一串红色警告。 【您的等级只有十阶，进入副本可能有危险，请慎重选择！】 沈秋无视了警告，跟秦轩一起走到盐湖尽头。 天空流光溢彩，无数飞星和炫火都被引力扭曲，从四面八方一股股地流进光之门。 沈秋伸手，触碰到门前弧光。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当他整个人快要融入门内的时候，门右侧原本一动不动的木偶突然扭身—— 他整个人激灵一下，下意识回头。 只见波光涌动的引力洪流遮挡下，雾霭中的木偶凝视着他，碎玻璃组成的双目盈满泪水。 “哐当”！ 大门关闭。《 》 2、巴别塔（2） 沈秋睁开眼，一片暗红色的天空闯进视线。天空尽头被云海和山脉覆盖的土地上，坐落着一座极度不符合物理规律、破碎成三部分悬浮于半空的高塔。 【欢迎您来到“神谕”世界，现在为您开启的是副本《巴别塔》。】 【在此副本中，您需要达成的通关结局是he[梦与理想乡],或者te[神明的旨意]，队伍中任意人能达成以上结局就算全队通关，颁发奖励。】 【游戏中途不得退出，祝您好运！】 沈秋听见身边的秦轩暗骂了一句。 “又是这种副本介绍，搞半天什么提示都没有。我跟你说，这种副本最特么奇葩了，我觉得它设置不同的入口，就是为了分散队友！” 沈秋：“什么意思？” 秦轩：“我前几天进过类似的副本，当时是个三人本，线索完全靠自己找，整个世界套用的是神谕世界大背景，要是对世界史不了解那就真抓瞎了！” 刚说完，秦轩突然想起了什么，惊喜地扭头看向沈秋。 “嘿，我差点忘了我们队里有个世界史s+的人。我说兄弟，那么厚一本世界史你咋背下来的？我看到现在也就才看了不到十分之一。” 沈秋说：“把记忆面包[1]贴在书页上，吃一页背一页，很快就能全部记住。” 秦轩吃惊道：“记忆面包，咱们有这种道具？！这玩意儿不是动漫里头……” 沈秋笑道：“逗你玩的。” 秦轩一怔，很快反应过来沈秋是在回避问题。既然人家不想透漏信息，说明对他有戒心，那他也别讨人嫌，以后有的是机会套话。秦轩揉揉鼻翼，很有眼力地换了个话题：“沈秋，你在游戏里加军团了吗？” 军团是《神谕》游戏里的结盟组织，同一个军团的玩家在游戏中可以获得各种连带好处，比如副本经验加成、买卖限制降低等等。军团由玩家自行创建，创建者等级必须在七阶以上。由于《神谕》游戏开服测试刚满半个月，符合条件的军团长并不多，所以可供选择的军团也不多。 沈秋摇摇头：“还没有。” 秦轩热情地说：“我倒是开了个军团，叫‘紫禁之巅’，名字挺气派吧！我们团福利可好了，现在有50多个人，你也来呗，以后咱们一起下本。” 沈秋问：“其他队友都是你的团员吗？” 秦轩“唔”了一声：“不是。” “他们也是你一个个招募来的？”沈秋再次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嗯，对。咱们这个队年龄差比较大，有跟你一样年轻的小伙儿，也有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不过你可不能因为她身子骨不灵活就小瞧她，上了岁数有上了岁数的可靠之处。一会儿啊我先记录一下大家的坐标，后面相互之间能有个照应。” 秦轩边说边抬起腕表，很负责地以队长的身份朝队员拨出通讯。 嘟——嘟—— 第一位队友没打通。 秦轩尬笑：“进门前我还嘱咐他们注意消息，这刚进来多久就把我的话丢一边去了，哈哈哈。” 说完，他拨打了另一位队友的号码。 嘟——嘟—— 依然无法接通。 沈秋微微偏头看向秦轩——队长秦轩依旧保持微笑，可笑脸却很僵，上扬的唇角明显要维持不住了。 嘟——嘟—— …… 秦轩把几个队员的通讯号码全点了一遍，无一接通。 秦轩冷硬饱满的额角滑下几滴汗水，表情变得十分严肃。 一直站在旁边保持安静的沈秋开口。“队长，你知不知道‘巴别塔’代表什么意思。” “知道，神为了阻止人类建成巴别塔，用不同的语言、想法和欲望把人类从内部分化，让他们无法沟通。”秦轩边说边擦了擦冷汗，“咱们这个副本的名字就叫《巴别塔》，如果游戏设计师想表现这一点……那就是阻断我们的通讯？！” 沈秋点点头：“有可能。” 就在沈秋提及“巴别塔”这个概念不久，他听到自己颅内传来一阵冰冷的机械电子音。 【灵感获得，副本目标之“重建巴别塔”。】 沈秋瞟了秦轩一眼，只见秦轩的动作也停顿了片刻。看来这个提示广播是同时针对他们两个人的。 “我们思考的方向是对的，如果副本目标是‘巴别塔’，那必须得去那儿看看了。”沈秋指向远处破碎成三部分的悬浮塔。 “好。”秦轩表示赞同。 他们两人面前只有一条主路，省去了辨认方向和选择路径的时间。 就在两人朝着浮空高塔前进时，他们原本站立的地方出现了一道浅灰色的标记。 很快标记由浅变深，慢慢演化成石油一样黏稠浓厚的液体，它不断战栗、颤抖几近发出啸叫，最终在一阵剧烈的抖动后归于沉寂。 地面留下了一道像是被烈火灼伤的深色刻痕。 沈秋和秦轩走了大概三四里地的路程，眼见着天边暗红色的晚霞弥漫地更远更深，面前的道路也终于从一条主路变成了左右两道分岔路口。 期间他俩路过一个关卡，长桌后面翘着二郎腿的士兵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士兵很不耐烦地站岗，嘀嘀咕咕地吐槽着这个月缩水二分之一的假期，把写着“女王万岁”的勋章从身上扯下来甩到桌上。 与士兵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士兵身边安静伫立的提灯木偶。木偶低眉敛目，存在感极低。 沈秋曾经在别的副本里见过类似的木偶。它们长得相似，不会说话、无法自主动作，全靠npc驱使，甚至在某些副本里单纯被当作路灯。 “去哪？”士兵穿着一身中世纪西欧风格的军装，把军帽顶在指头上上下甩着玩，漫不经心地发问。 “巴别塔。”秦轩客客气气地回答，“能告诉我们从哪条路过去比较顺吗？” 士兵懒洋洋地朝秦轩伸手——那很明显是索贿的姿势。 秦轩没表态。 士兵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收回手翻个白眼。 秦轩皱眉，刚要跨步上前，突然被沈秋拉住胳膊。 “你拦我干什么？”秦轩不解地问。 沈秋并没有看秦轩，也没有看士兵——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木偶身上。就在秦轩迈步朝士兵靠近的时候，一直保持不动的木偶缓缓抬起了头。 如果他没看错，木偶那双碎玻璃组成的眸子里，不只辉映着提灯的焰火。 秦轩压低声音说：“沈秋，这npc士兵一看就是拦路要钱的，我物理武力值比他高，可以把他打服了从他嘴里套话。” 沈秋说：“你看木偶的手，跟提灯连接的部分没有缝隙。提灯只有巴掌大小，我们从远处走过来到现在，灯里的灯油竟然还是满的，你说灯油是从哪儿补进来的呢？” 秦轩脸色微变：“你的意思是，木偶的手部是连接点，灯油从木偶身体里源源不断地涌进来。那……那木偶岂不就是个大油罐？” 沈秋点头：“我敢保证，你再靠近几米，咱俩就都得被炸飞出局。” 秦轩“嘶”了一声，扭头看向关卡前方。血红色的晚霞铺满了整片天空，向前延伸的云朵尾部抵在向左、向右两条路径上，逼着他们做出选择。 秦轩沉默地看了会儿，开口说：“要不咱俩还是分头走？你看副本通关条件，我们只要有一个人达成它要求的结局就能顺利通关。我们走一条道万一出事，那不是两人都折里面……” 秦轩话音未落，沈秋忽觉身后风声骤起，代表着“危险”的第六感紧急碾压了他的神经细胞。 他立刻推了秦轩一把：“后面有东西！” 瞬间！黑泥一样无骨且柔软的黏稠物摩擦地面飞速朝他们袭来，连带着周围遍布的灰色汽雾。那股令人一见便胆寒的攻击力瞬间吞噬了他们所有的反击意图。 “跑！”沈秋大吼一声，“你左我右！” 两人再没时间争什么“正确”的道路，一左一右分开逃跑，这样至少有一个人能甩开袭击的怪物。 他和秦轩分别冲进关卡前方的道路，警报声突然响彻四周。重复着单一刺耳音调的警报震荡心弦，破开一切路障直直切入脑海深处。 沈秋不由自主地咬紧后槽牙。 左边的道路越跑越窄，再往前就是密林。他一边加速狂奔，一边注意着身后的动静——他爷爷个孬孙，那黑咕隆咚的倒霉玩意儿还真就跟着他呢！ 但，沈秋瞳孔突然一缩。 还有更让他心肺骤停的场景。 如果沈秋没看错，离他越来越远的岗哨关卡位置，刚才还耀武扬威的士兵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木偶不知何时站到了士兵的正前方，它手中的提灯高高举起，灯光随着警报声节奏闪烁，变成惊悚刺眼的红色，跟安了导航系统似地直直指在他身上。 木偶在指路！ 给谁指路？为了什么指路？！这个鬼警报声和红光有关系吗？ 没等沈秋想明白，一直追击他的黑泥猛地从地上跃起弹射而来。 沈秋立刻侧身，黑影高速闪过他的身边，“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凡是它触碰过的地面都像是被灼热岩浆炙烤了，变得奶油一样软塌。 沈秋脸色瞬变，躬身防御。 “吃……额唔……”黑泥口中吐出浑浊不清的字眼，“吃了……缩……” 眼瞧着黑泥的身躯以不规则形态再度扭动，沈秋当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胶囊，捏碎了甩在地上。地面顿时鼓起一个柔软的包，当黑泥再度朝着沈秋弹跳而来时，鼓包跟有智慧似地腾空飞起，化成一股有弹性的屏障挡住了黑泥的去路，同时把黑泥裹挟其中。 沈秋立刻冲进路边密林，他沿着支路跑了挺远一阵子才回头，黑影果然没追上来。 警报声渐远。 他终于松口气，手指伸进口袋里捏了两下，类似的胶囊他还剩下两三颗——这是他前两个副本获得的通关奖励之一，名字跟特性相符，就叫“神的泡泡糖”。这东西能伸缩能展开，最重要的是能黏住粘上它的家伙，别看普普通通不起眼，这可是评级达到a的道具！ 可惜，是一次性的。 沈秋没时间悼念被用掉的道具，他稳了稳心神，扭头环顾四周。 夜幕从东方袭来侵染整片天幕，将红霞吞噬殆尽。伫立在远方的浮塔仍旧是原来大小，没有丝毫变化。 沈秋把手臂伸直，张开拇指和食指形成直角，估量了一下距离。走了这么远，塔还是这个大小，很明显不符合物理透视。 沈秋皱眉舔舔后槽牙，觉得有些牙疼。 像这样按部就班地走下去，他就算走到地老天荒也到不了巴别塔——因为这浮塔跟他们压根就不在同一个坐标系！《 》 3、巴别塔（3） 就在沈秋聚精会神研究自己和浮塔之间的距离时，他的左右两侧以及身后再度出现了灼烫的黑泥。 黑泥用低沉沙哑的嗓音喊出颤抖的字眼。 “吃、吃掉……缩……” 细微呢喃顺风钻入耳朵。 沈秋一顿，他迅速环视周围，在他身上发现了木偶提灯远远射来的红色光点。怪不得这帮黑泥狗皮膏药似地甩不掉，指路的家伙盯死了他了！ 微风轻轻排过路边草丛，发出“沙沙”的声响。 说时迟那时快，沈秋暴起狂奔的同时，三道黑影同时从原地弹起，朝着沈秋追了过去！ 沈秋狂奔思索，突然眼前一亮。 对了！根据游戏手册记载，凡是大型多人副本，里世界都会设置“避难所”，也就是临时安全屋，在安全屋的覆盖范围内角色可以恢复生命值，并且不会遭到怪物袭击打扰。 沈秋当机立断抬起腕表，语音命令道：“指示避难所方位。” 冰冷电子音响起：“收到，标记为紫色，本次副本剩余指示方位次数：2次。” 话音刚落，只见密林深处不被落日余晖覆盖的位置突然升起一道紫色光柱，冲天的光芒破开黑暗迷雾，如同航线上闪烁着的明亮灯塔。 身后嘶叫声愈来愈响，沈秋一个急刹车，躬身转向。两道黑影将将贴着他的衣角扑了个空。 红色强化纹路再度爬遍周身，沈秋以比刚才迅捷两三倍的速度朝着紫色光柱方位跑去。 …… “咔哒”“咔哒”。 寂静无声的纯白空间内，一顶巨大的时间挂钟吊坠缓慢摇摆着。 挂钟吊坠正下方坐着一名面容精致的少年，他穿着宽大的广袖礼服，通体洁白，村得一双黑眸愈发夺目耀眼。 少年的正前方是一面宽大的水镜墙，墙上水面波纹浮动，不停闪现出外界的画面，时而是静谧安逸的森林，时而是与怪物搏斗的人类。 他坐在水镜之前观看，脸上不见悲喜，即便人类被怪物撕咬着吞入腹中，他也没有任何表情波动。 “咚咚咚”。 墙上发出敲击闷响，一声强过一声。 少年偏头，抬手朝侧面白墙做了个“转动”的手势。 墙面一阵水波荡过，他所指的方位形成了一道水帘，紧接着缝隙越裂越大，露出墙后人影。 敲门的人径直踏进，水帘门闭合，整个房间再度形成浑然一体的白芒空间。那人身后地面投影出巨大的圆环影子，依投影模样来看，圆环似乎正在转动。 “什么事？”少年开口，声音冷冷清清，语速不急不缓。 来人笑意盈盈，用熟稔的语气说：“借你的镜子用用。” 少年盯着那人：“水镜不外借，你可以在这儿看。” 那人脚步轻快地站到少年身旁：“行啊，在您的地盘乖乖听您的话，图兰大人，我就看一眼。” “就看一眼？”名为“图兰”的少年凝视着那人，“你觉得我信么？” 那人并未回答。 图兰表情丝毫未变：“我知道你想找谁，水镜能以最高效率定位目标，但我不允许你干涉进度，让你加入游戏已经是我最大让步。” 那人双手环胸站立，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当然，不干涉，我们是盟友关系嘛。” 图兰收回目光重新坐直身子。面容清冷的少年双手抬起在胸前结印，指尖相触的位置凝结出银白色冰晶。数秒后，他瞳孔中燃烧起冷焰，与此同时整面水镜猛地一颤，场景固定在一个人身上。 ——沈秋在密林里狂奔，身后两块半人大小的黑泥紧随追击。 紫光指示的避难所方向越来越近，沈秋的体力已近极限。他把嘴唇咬得快要出血，勉强侧目瞧了瞧追赶的两团黑泥，身上的红色强化纹路闪烁了两下最终熄灭。 近了，更近了。 眼瞧着危机一触即发，沈秋突然停步，正准备左右夹击的黑泥显然没意料到沈秋的动作，“啪”地一下狠狠撞击在一起。 两团黑泥逐渐融合混成一团，空气中遍布辛辣味道，温度逐步攀升。 沈秋从口袋里掏出一枚胶囊，在“泡泡糖”弹出那一刻，他自己钻进了道具的捕获范围里。 然后—— 沈秋朝着前方的陡坡滚了下去。 他弓起身子蜷缩腿部，把背包抱在胸前保护起来，双臂死死抱紧绝不撒手。 “泡泡糖”替他阻挡住了绝大部分的磕碰伤害，一阵天旋地转后，沈秋抱着背包趴在地上大口喘气，缓了许久才从地上坐起来。 他从内部撕开“泡泡糖”的屏障，同时抬头向上看去一一他身处坡地，上方圆弧形的土地形成了一座坑洞，而坑洞上方的天空生出一层无形屏障，将试图冲撞而入的黑泥阻挡在外。 黑泥无力地趴伏在空气屏障上，摊成了一块圆饼。 成功！他进入避难所了！ 沈秋长出一口气，整个人四仰八叉地躺在坑底泥土地上，每根毛孔都舒爽地向外透气。他一边躺着恢复体力，一边抬起腕表查看自己的面板数据。 唔……生命值掉了10点。没事，这点数值在避难所很快就能涨回来。 闪避值居然也下降了？剩余48点，看来身体太过劳累会影响基础数值，还好只减了2点，问题不大。 下一秒，沈秋像是想起什么重要事情一般，一把捞过盛放初始武器的背包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没有枪炮之类的热兵.器，边缘一圈小功率电灯映照下，包里安静躺着的只有一颗蛋。那颗蛋通体金黄，大小看上去是鸵鸟蛋的两倍，正好塞满背包里面所有空间。 沈秋目光专注，伸手抚摸包里的金蛋，像是怕惊扰了蛋壳里面的生命一般，动作轻缓又小心。 这时，他身前投下一片阴影。 沈秋缓缓抬头。 一只木偶站在他正前方。这只木偶和以往他见到的木偶都不同，它的眼睛虽然也是碎玻璃铸成的，但眼瞳明亮有神，明显存在自主意识。 沈秋与木偶安静地对视了数秒。 “咔啦”。 木偶展开双臂俯下身，身上关节扭转的同时发出木头碰撞的声响，那姿势看上去像是要拥抱沈秋。 沈秋眉头一挑，向后微仰身子躲开木偶。木偶却突然换了方向，双臂直直朝着他背包里的蛋伸了过去。 这个突变的动作把沈秋惊了一跳，他立刻护住自己的背包，反手就把木偶往外推开。 木偶猝不及防被沈秋推了个正着，脆弱的身体摔在地上“哗啦啦”碎了一地。它呆呆地在地上瘫了一会儿，似是并不能接受自己碎掉了的事实。许久后，它缓慢地用残存的左手捡起右胳膊给自己拼好，又依次拼好了左腿和右脚。 沈秋吃惊地看着木偶做完了这一切，面上装作若无其事，掌心却出了层薄汗。他把手伸进口袋里捏着胶囊，心里反复念叨着“这不是安全屋么”“为什么待在这里也会被袭击”“木偶到底想干什么”。 手指松开了胶囊，转而握住折叠刀的刀柄。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即便在安全屋，他也决不能掉以轻心。 木偶重整旗鼓，摇摇晃晃着从原地站起，就在沈秋盯紧了对方随时准备拔刀时—— “咔”。 木偶的脑袋歪了。 沈秋一怔。 木偶委委屈屈地扶正了自己的脑袋，但很快，圆圆的头又朝着另一边歪了下去。可能是脖颈的连接处松了，也可能是脑袋某处出了问题，总之，当它发现自己修不好脑袋时，碎玻璃组成的眼睛里瞬间汪起泪水。 沈秋怔愣地看着木偶在他面前哭得泪眼滂沱，心里冒出无数个问号。 哎不是，咋回事？ 他就推了它一下，这家伙咋就跟个脆皮姜饼小人似地修不好了呢？而且，这木偶歪头哭得这么可怜巴巴地，他这股子莫名其妙的负罪感又是啥情况啊！ “咳……我不是故意要推你。你看啊，咱俩素不相识，你抢我的包，我不可能不防备对吧？” 木偶不说话，木偶依旧委屈。 沈秋无奈地摸摸下唇，站起身朝木偶走了两步，俯身伸出双臂：“别哭了，我帮你掰正试试看。” 没等沈秋摸到木偶的脑袋，木偶身后突然多出十数根丝线，那些线绷直了收紧，一下便将木偶拉出了沈秋的动作范围。 沈秋感受到区域内第三人的存在，立刻收起笑脸直视前方。 ——他的面前站着一名整个身体都裹在黑衣中的男人，男人的左眼被眼罩覆盖着，仅剩的右眼中透出审视的目光。男人一边注视着沈秋，一边伸手板正了木偶的圆头。 “咔哒”一声脆响。 沈秋心头也跟着嘎嘣一下，他想这得多疼啊。谁知道木偶丝毫没觉得痛苦，还很开心地挪动身子坐在男人肩头。 “阿福，脑袋还难受吗？”男人问。 木偶缓慢地摇摇头。 沈秋的目光从木偶身上下移，发现了男人黑色手套上连接着的木偶丝线。 他心下了然。 通关上个副本时，沈秋从队友口中得知避难所有个叫“操偶师”的特殊npc。当操偶师出现，玩家往往能接到优等支线任务，没啥危险赏金还高。 赏金高……赏金高！他真的运气好到爆表！ 沈秋按下心中激动，打起精神背好包，做出一副胸有成竹无所不能的样子来。 操偶师静静地看了沈秋一会儿，张开被手套包裹的手掌露出三根手指。 沈秋皱眉略顿了顿，不确定地问：“支线三选一？” 操偶师冷淡地说：“你弄伤了阿福，赔款3000币。” 你去抢吧——！ 沈秋把挤到喉咙边上的怒吼重新吞回嗓子眼。他单手叉腰，愤恨不甘地重复了一遍。 “3000币？” “嗯，3000币。” 沈秋砸吧砸吧嘴，按开腕表控制面板，调出游戏手册迅速翻到“名词解释”的一页。 “【避难所】，又称【安全屋】，保障玩家的生命和物资财产安全，在七阶及以上副本中，避难所可提供生命值回复的附加功能。”沈秋语气尽量保持平稳地读完了这一段，抬眼看着操偶师，“这位尊敬的操偶师先生，您能替我解释一下‘保障玩家生命和物资财产安全’是什么意思么？” 作为一名游戏npc，操偶师很可能听不懂沈秋在说什么。但沈秋必须得说，对方越是听不懂他越要说，不仅说了，一会儿还要给客服热线发消息，把这事件当bug给他们反馈回去，让游戏出品方看看自己搞了个什么乱七八糟的逻辑。 结果，操偶师看向他的目光越发冰冷刺目。 沈秋颅内冰冷机械电子音响起。 【操偶师好感度降低。】 沈秋撇撇嘴。看来这位操偶师不仅没听懂他在说什么，还被他的语气搞得十分不开心。 算了，降就降，大不了不接支线任务。 【阿福好感度上升。】 嗯？ 他看向操偶师怀里的木偶。 阿福被他推了一跤，摔散了身子，歪了脑袋，还被乱怼了一顿，结果好感度上升？！ 别是个受虐狂……吧？《 》 4、巴别塔（4） 木偶偏头在操偶师耳边晃了晃。 虽然它的嘴巴并没有挪动，但沈秋总觉得它说了些什么——更能佐证这一点的是，操偶师收回了向他索要赔偿的手，开口道：“你跟我过来。” 过去就过去，反正这里是安全屋。沈秋把包往背后一甩，跟着操偶师往前走。 …… 波纹微动的水镜前，少年瞳孔中燃烧的冷焰缓缓熄灭。 他们结束了对沈秋的【观察】。水镜的画面终止在沈秋随操偶师进入林中小屋的一刻。 “真能忍。”站在水镜前面的青年冷笑着。 “你说哪位？”图兰声音轻缓平稳。 “能是谁？那家伙明明己经激动地快要藏不住了，还装成没事人。”青年说。 “激动地快藏不住的还有你吧。”图兰斜睨着青年，“要不是怕被追踪的[真视之界]发现，你能老实站在这里旁观？” 白域内瞬间陷入沉寂。 时间缓慢地消逝着，青年忽地一笑。“说得对，图兰大人。冷眼旁观的确不是我的风格，我先行离开，稍后见。” 图兰脸色瞬变：“等等！” 话音未落，白域内瞬间空空荡荡，青年已不见踪影。 …… 沈秋随操偶师一同进入小屋，左脚迈进门槛，他瞬间顿住。 ——屋子里全部都是木偶。 这些木偶有的躺着、有的站着、有的靠墙直立，甚至有些木偶并不完整，损失了一部分肢体。 操偶师看都没看那些木偶一眼，抱着怀里的阿福走到屋子正中央，盘腿坐在软垫上。 沈秋站在操偶师面前清清嗓，说：“先生，很抱歉刚刚弄伤了您的木偶，但我绝非有意，我误会了它的动作，以为它要抢我怀里的背包。如果可以，我想用替您做任务来表示歉意。” 他铺好了台阶，等着操偶师顺理成章地说出支线任务。 可操偶师没有顺着沈秋的话往下说，自顾自地开启了新话题。 “你在躲什么人？如果不是我在房屋周边设下保护，你从上面滚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摔死了。” 沈秋说：“啊……就是几只黑不溜秋的怪物。说起来，我原计划是去巴别塔，那塔不是碎了吗？我要修好它，这就是我到这里来的原因。可惜，我没找到正确的路。” 说完，他摊开双手耸耸肩膀，做出一副十分惋惜的样子。 操偶师怀里的木偶立刻坐直了身子，伸出短短的上肢抱着操偶师胳膊，撒娇似地反复摇晃。 【阿福好感度上升】 沈秋：……？ 他又说啥了，为什么这只木偶对他的好感度跟坐火箭一样“蹭蹭”往上涨。 “为什么要修巴别塔。”操偶师问。 当然因为这是通关副本的目标——沈秋心说。但他面对操偶师这种npc肯定不会这样回答。 巴别塔在传说故事里是人类为了触摸到神的踪迹建造的高塔。而神明不愿意被人类触及自己的领域，所以蓄意破坏阻挠塔的建成。既然整个游戏的大背景是“诸神寂灭”，那么副本“修复巴别塔”的寓意显而易见。 沈秋思忖片刻，抬眸直视操偶师：“我要救他们。” “救谁？” “神。” 这回答一说出口，对面的操偶师和木偶双双动作停滞。 紧接着，沈秋下意识铍眉捂住了耳朵——他的颅内响起一阵警报。 【阿福好感大幅上升】 【操偶师好感大幅下降】 【关键npc阿福好感度达到一定阈值，触发特殊事件[神迹追踪]】 【关键npc操偶师好感度降破底线，触发特殊事件[安全屋的咒怨]】 沈秋心里的惊讶刚涌上来还没散去，周围的一切突然开始变化——无论是他面前的操偶师与阿福，还是木屋里无数躺倒的木偶，所有处于安全区木屋内的东西都在一瞬间扭曲变形。 沈秋：“？” 他就不该信什么游戏手册！沙盒游戏哪有什么既定之规，瞧瞧，这不就从安全屋里蹦出怪事儿来了么！ 【警告，意志力数值下降中，79、78……将于五分钟后跌至50。】 在沈秋的视线里，那些扭曲变形的木偶和家具像是被放置进了0.5倍速的慢镜头，摇摇晃晃地朝着他的方向靠了过来。 颅内的电子提示音再度响起。 【关于[神迹追踪]的说明：这个副本中隐藏着“神明”！如果你能成功找出祂，支线成功可以获得额外2000币奖金！】 沈秋强忍着空间扭曲给他带来的不适感，心里的讶然在这句提示响过后攀升到了一个新高度。 “神明”？ 这个世界能够被称为“神明”的人不多，从上数到下也就十三个。 创世神创造六圣神，分司“生命”“欲望”“幻念”“苦痛”“极乐”“幸运”，六圣神又分别有六圣子辅佐，除了这十三人之外，再没有谁能用“神明”这个词指代了。 但，他以自己s+评分的神谕世界史起誓，那么一大厚本世界史翻开第一页明明白白地写着“诸神寂灭，万物重生”。 “砰咚——” 沈秋心脏猛地一跳。 他想起了他进入副本之前接收的那条短信。 【找到并杀死创世神，否则百天后你将永远化成木偶，再也无法回到原来的世界。】 他当时根本没把短信当回事儿，还以为是哪个玩家的恶作剧，该不会这短信是真的吧！ 沈秋立刻打开腕表查看收件箱，结果里面空荡荡一片什么都没有。 他直愣愣地盯着腕表。 等等，创世主神在一场战役后下落不明，后来被判定为死亡。六圣神为了复活主神纷纷以自身为祭……莫非六圣神的献祭成功，主神被复活了？ 他路上遇见的木偶们不是npc，而是没能顺利逃出副本被留在游戏里的玩家？！ 惊疑不定之时，他突然想起进入副本前在门口看见的那个守门木偶。它回头望向他的泪眼猛地撞进脑海。 冷汗“唰地”一下流了沈秋满背。 【意志力数值提醒：56，持续下降中】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看着安全屋内四面八方朝他围拢而来的木偶。 【关于[安全屋的咒怨]的说明：小心！再小心！你最近的言论中是否提及神明？你的话语引起了安全屋木偶们的躁乱暴动！副本[巴别塔]加成，暴.乱指数增长5%！】 【安全屋不再安全了哟，快逃吧，逃逸出本区域可获得额外赏金1000币！】 【恭喜你收集到[神谕]箴言一则：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绝对安全的地方，即便那里对外界而言“绝对安全”，也一定存在从内部分裂的可能性。】 这句提示透过颅内传导转换理解，沈秋差点骂出声。 可他没有时间发没意义的脾气，他一边稳住心神，一边头脑飞快思考面前的情况。 从操偶师和木偶阿福相处的模式来看，这两个家伙绝对不是简单的“支配与被支配”关系，他一路遇见了这么多个木偶，没见过哪个木偶有专门的名字，还能被称作“关键npc”的。 他只说了一句“修复巴别塔是为了救神”，甚至没有点明要救哪一位神明，操偶师和阿福的情绪就有剧烈波动。一个好感大幅上升，一个大幅下降，这两人很明显不是同一立场。 但，虽然他们不是同一立场，操偶师却很关心阿福的状况。安全屋这么多木偶，只有阿福被他抱在怀里。操偶师甚至可以因为阿福的好恶改变对他的态度。 关键在阿福！ 沈秋定睛瞧向前方——半速放慢的世界里，他面前的操偶师静心凝气，木偶阿福却面露讶异之色，缓缓朝他的方向靠拢来。 朝他靠拢么？很好。 沈秋倏地睁大眼睛，指着远处木屋里面的位置喊道：“那是谁？西牧·贝索斯！” 这个名字吐出口的一瞬间，操偶师和阿福齐齐变了脸色，都扭头朝后看去。 沈秋喊的这个名字并不属于“神明”，却在神谕世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西牧·贝索斯，主神座下天使长，不是神却拥有审判神明的权利。他携带的名为“审判”的巨轮，是神谕世界唯一弑神级别的杀器，令所有神明闻风丧胆。 只不过，天使长此刻当然不会出现在这里。根据世界史记载，创世主神陨落的当日，作为天使长的西牧失踪，从此下落不明。沈秋精准地喊出天使长的名字只是为了让操偶师和阿福分心，并不是真的看见了天使长。 趁着这两人回头，沈秋果断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阿福的脖颈，出其不意地把它从操偶师的怀里拉过来拽到自己身边。阿福乖乖地待在他臂弯处，不挣扎也不闹。 操偶师猛地扭身瞪视着沈秋，独眼中满是愤懑。 周围的混沌扭曲瞬间恢复正常，那些摇晃着向他靠近的木偶们也纷纷停住了脚步，变回原先愚钝、迟缓的模样。 【意志力下降停止，最终数值：48】 沈秋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个不停，双眼依旧没有从方才的眩晕场景中适应过来。他捏紧了阿福的纤细脖颈，挤出一丝笑盯着操偶师。 来吧，好感度既然已经降到那么低了，他不介意再低一点。 “这是你最喜欢的木偶吧？瞧瞧，真是在意地要命。”沈秋勾起唇角，口中吐出残忍的威胁，“告诉我去巴别塔的捷径，不然我捏碎它脖子，让你想修也修不好。”《 》 5、巴别塔（5） 沈秋话语中威胁之意很足，操偶师没有吭声。 沈秋明显感觉到操偶师周围气场变化，他用“阿福”威胁操偶师，效果比想象中还要好上几倍。操偶师露出的独眼在一瞬间闪过一抹血红，但很快就压抑下去，恢复成正常的黑色。 沈秋保持着当下的姿势一步步退出木屋，他每挪出去一步，操偶师就跟上一步。 黑色手套四周连接的丝线微动，满屋的木偶也跟随着操偶师的步伐，拖着残肢一点点前进。 眼看着沈秋即将退到安全区紫光范围之外，操偶师眉头蹙得愈发紧。 沈秋敏锐地察觉到异样，搂紧了怀里的木偶，试探问道：“你怎么不继续往前追了，不敢动？害怕我把它带出去？” 操偶师说：“如果不是因为阿福，你现在已经碎成两半了。” 沈秋说：“下次你俩还是好好谈谈，一个想救神，一个想让神死。这么僵持下去到最后肯定你俩得掐起来。我本人其实对神明没啥信仰，他们咋样跟我也没关系，我只是为了做任务而已。赚钱嘛，不丢人。” 说完，沈秋捏着阿福的木头脸颊，故意道：“这家伙之所以拥有自我意识，是不是因为它在安全屋里啊。那岂不是我从这里迈出去，它就会变得跟那些痴痴傻傻的木偶一样？” 操偶师被轻易地激怒了，声音从喉咙口传出来，像是咬紧了后槽牙：“把阿福放下，我告诉你去巴别塔的方法。” 沈秋说：“嗯好，你先讲，我自然会放它。” 操偶师抿了抿唇，继续开口：“巴别塔是通往神域的必需入口，它一半浮现于人间，一半留存于神域。你以为你能看见它，其实它和你并不在同一个空间，要想修复巴别塔，首先要能够触碰到它。”说到此处操偶师略顿了顿，他抬起一只手臂，虚指远方。 沈秋顺着操偶师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不远处的高山山坡上，被缭绕云雾覆盖的一处伫立着一座哥特式建筑。 “那是‘圣所’，如果你有幸能赢得圣所牧师的认可，就可以得到进入巴别塔的机会。” 沈秋点点头：“明白了，谢谢你。” 操偶师说：“把阿福放下，你走吧。” 沈秋讯速对着阿福耳语两句：“谢谢你啊，一会儿帮我劝劝他，别针对我别记仇，我就是个闯关的小虾米。” 阿福睁着碎玻璃大眼珠子，乖巧地点头。 沈秋笑着摸了摸阿福的头顶：“真乖，再见，下次给你带挂饰当礼物。” 说完，沈秋把手里的木偶高高往前抛了出去。 操偶师脸色大变，哪里还顾得上管沈秋，赶紧调整姿势收回手中丝线，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把阿福稳稳接住抱在怀里。 谷底的风声一阵紧过一阵。 【特殊事件[安全屋的咒怨]已解除，获得赏金1000币】 【阿福好感度上升】 【额外获得三阶道具，‘神的祝祷词’，提升五感和辨识力。】 沈秋一边朝着远处跑，一边心生困惑。 那个小木偶到底咋回事，被当成人质差点丢了性命都能升好感的吗？布满危险怪物的世界里居然还有如此单纯可爱的npc，真难得。 沈秋跑进密林深处，左右看了看没发现任何生物跟踪的痕迹，松了口气坐在一棵被锯断的树桩旁休息。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瓶意志力恢复药剂，“咕咚”灌了一大口。 意志力跟生命值还不太一样，它的降值是阶梯性的，一旦跌破50大关就有警报，跌到20以下就有可能被周围npc控制身体，陷入危险境地。 【意志力数值回复：20点，当前数值68】 还行，够用了。沈秋暂且放心,抬头远望。 操偶师指给他的圣所位于另一座山的半山腰，现在正是深夜，星河高悬不适合赶路，而他在游戏中的身体需要休息。 沈秋选了棵枝杈粗壮的高树爬了上去，把腕表调到了【浅眠】状态。 在神谕游戏设定中，耗时较多的副本有时需要好几天的时间才能通关。如何更好地规划时间、安排休息的时机和地点也是玩家们需要学习的内容。 沈秋这个副本打算三天内解决，他不能不睡觉，却也不能冒着生命危险睡得太死，所以才把状态调成了【浅眠】。这样就算夜晚有怪物偷袭，他也能以最快的速度醒来反击。 一夜好梦。 也许是沈秋选择的位置绝佳，他并没有受到怪物袭击，香香甜甜地睡了个好觉。 次日，阳光透过清晨树叶上的露珠反射出点点光辉。 沈秋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忽地发现自己外衣上沾着什么东西。他用手捻起来，却是一片羽毛。 ——可能是路过的鸟类落下的吧，这么大片的羽毛，一看就是个大型鸟，没准还吃人呢。 沈秋扔掉羽毛，拍了拍身上的落叶和浮土，然后查看了书包中金蛋的状态。蛋很健康，手掌碰上去仍有余热。 沈秋把包背好，小心地从树上滑下去，继续朝着圣所的方向前进。 …… “嘀嘀——嘀——” 行至半途，沈秋的腕表通讯突然响了。 他靠着一棵大榕树隐蔽身形，确认四周安全后关掉了通讯的提示音，抬起腕表查阅消息。 【您的队友[东煌]达成he结局[平安终途]，未达成通关条件。】 【东煌已顺利登出副本，离开“光之门”。】 【现在，为队内剩余四名队员发放he结局共享奖励。】 【物品奖励：生命药剂（小）x2，意志药剂（小）x1，当前目标线索x1】 【群体奖励：开启队内通讯】 看到最后一行字的时候，沈秋眼前一亮。 下一秒，他的账号就被拉进了一个群组里面。 【秦轩】：可算恢复通讯了，大家先发一发定位，然后分别报告自己的支线。 【沈秋】：[发送定位：密林] 【永生】：[发送定位：巴洛克王宫] 【永生】：我走的是he梦与理想乡这条线，上一晚的提示有关于[理想乡]的字眼。 【沈秋】：这位队友名字风格挺特别啊。 【永生】：…… 【秦轩】：[发送定位：巴别塔] 【沈秋】：nb，不愧是队长。 【秦轩】：看来我是te线了，目前一切顺利，道具也都充足，咱们争取今天通关。 【秦轩】：@蒋蒋，报一下定位。 …… 【秦轩】：蒋蒋？ 【沈秋】：他是不是没注意消息啊。 【秦轩】：算了，先不管他。 【沈秋】：我走的应该也是te，现在先去圣所，然后去巴别塔。队长你速度真快，昨晚是不是都没休息啊，生命值还顶得住么？ 【秦轩】：圣所？什么圣所。 【沈秋】：？ 【沈秋】：队长你没去半山腰那个长得特别像刺儿房尖顶的圣所吗？我遇见一个npc，他跟我说要到圣所获取修复巴别塔的信息。 【秦轩】：我没那么复杂，咱俩从分岔路口分开后，我沿着右边的路一直跑就到巴别塔了。 一直跑就跑到了？ 沈秋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 【秦轩】：稍后再聊，我这边突然接到个任务。大家专注自己的线路，有任何情况在群里汇报。 沈秋思索片刻，最终合上腕表。 条条大路通罗马，也许队长支线的路更顺也说不定。 …… 沈秋花了大半天的时间走出密林，沿着山间小道来到圣所。或许是他选择的路线极佳，也许是幸运加持，他这一路十分顺利，连一个挡路的怪物都没有遇见。 高耸入云的哥特式建筑占据了沈秋绝大部分视野，塔顶硕大的挂钟在漆黑天幕中摇摆，仿佛牵引时间脉络的重锤。在挂钟四周，三两只夜鸦往复徘徊，黑色暗羽吞噬着周遭光线。分明还是白天，建筑物四周却已亮起灯盏，照得青白墙壁泛着一片片冷色波纹。 沈秋站在圣所的正前方，眼见着一条通往建筑物入口的百级台阶蜿蜒而上，五色琉璃砖拼接成台阶下方的地面，如同幻境里的神域之路。 他抬头——双开大门的门扉正上方用红绳绑着一对儿硕大的白色山羊角，长约三米，隐隐散发出一股令人不适的气息。 白色山羊角的正中间挂着四个水晶大字“神域圣所”。 沈秋拾阶而上，临近圣所门口时，他听见里面传出阵阵诡谲的吟诵声。 与此同时，一道移速飞快的人影掠过门口，他眼睁睁看着对方闪进了圣所中。 他的腕表震动了一下，他抬手，看见通讯提醒中出现了一行小字。 【感知到您的队友就在附近。】 沈秋：“……” 秦轩在巴别塔，那位叫“永生”的队员在巴洛克王宫，不可能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里。那么，唯一有可能被称作“队友”的就是没在群里露面的“蒋蒋”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那个闪进去的人影有点眼熟。 三分钟后，沈秋终于登上最后一级台阶，踏着大理石地板望见圣所内的场景。 两排木偶匍匐在地面上，它们维持着“跪拜”的姿势一动不动，整个大厅的最前方摆放着一把高椅。 它们在拜一把椅子。《 》 6、巴别塔（6） 椅子上空无一物，椅子下方台阶附近站着一名灰袍神仆。 沈秋目光一一扫过大厅众物，忽地听见灰袍神仆扬声问：“是谁在对神不敬？！” 木偶们自然做不得声，沈秋以为神仆是在说他，毕竟整个大厅里只有他没跪下。 他刚要回应，却见大厅角落里有人从蹲着的姿势站起来，大咧咧地说：“椅子上明明是空的，哪有神啊，你吓唬谁呢？” ——是刚才先他一步闪进大厅里的人，脖子上戴着个炫灯耳麦，一身赛博嘻哈风。 有人不打自招，神仆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去，斗篷遮蔽之下的面容红光微闪。 神仆斗篷的衣角被怒气鼓起：“不敬神明的家伙不配进入圣所！” 嘻哈仔说：“‘不配进入圣所’翻译过来就是‘支线失败’呗。一帮对着空椅子拜来拜去的木偶身上能有什么好线索，失败就失败，我才不稀罕呢。” 说完，嘻哈仔拍拍屁股从原地迈步离开，仰着下巴往门口走。不出意料地，嘻哈仔碰见了站在门边的沈秋。 “咦……”嘻哈仔瞪圆了眼，上下打量着沈秋。 沈秋站直身子，跟嘻哈仔对视。 这是意识到自己是他队友了么？沈秋想。 “秋贤人？”嘻哈仔冷不丁冒出这三个字来。 上天入地，全世界会用这个称呼喊他的只有一个人。 沈秋脑子“嗡”地一下，盯着嘻哈仔半晌，道：“蒋蒋……蒋伯约？” “哎呀！” “哎哟。” 众所周知，这种扮演类游戏创建角色首先要捏脸。沈秋这个人最不喜欢的就是顶着张别人的脸说话，所以凡是这类游戏，他都会把主角捏得跟自己特别像。 面前这位嘻哈仔不是别人，正是沈秋高中死党蒋维。这位死党在校期间干的最出名的一件事就是某天背课文来了句“见贤思齐焉，不舍昼夜[1]”，引得哄堂大笑。事后蒋维给自己找面子，说：“跟优秀的人学习，越学越往好的方向发展，当然得‘不舍昼夜’了。”说完他搂着同桌沈秋的脖子笑嘻嘻道：“对不对呀，秋贤人？” 沈秋成绩长期年级前三，自然算是“见贤思齐”里面那个“贤”。 后来蒋维一开玩笑就喊沈秋“秋贤人”，沈秋乐得陪他胡闹，喊蒋维“蒋伯约”[2]。 嘻哈仔立刻拉着沈秋的手腕把人拽出圣所，跑到大门旁边的角落附近。 “你也在游戏里？！”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问了句。 蒋维“啧”了一声，瞪眼瞧着沈秋，说：“秦队长跟我们说队里来了个世界史评分s+的大神，合着是你呗。哎我说沈秋你也太欺负人了，你在学校天天考年级第一也就算了，咋玩个游戏也这么能学啊，你干脆也在这儿当个神，就叫‘学神’！” “没个正经样。”沈秋笑骂，推了蒋维肩膀一下，“说正事，刚才秦队长在交互上面开群聊，你怎么没吭声？” 蒋维赶紧检查自己的腕表，张着嘴愣了片刻，丧丧地说：“居然坏了。” 沈秋正色道：“这有点麻烦，所有的通讯以及个人信息都要靠它登录。” 蒋维说：“还好碰见你了，我把我id卡放你那，需要查看信息的时候，就□□的腕表，怎么样？” 沈秋垂头想想，这办法确实是当下最优解。他接过蒋维的id卡，边把id卡插进腕表备用槽里边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游戏测试的？也签合同了？” “我是两天前进来的。这不是放暑假没啥事，签着玩呗，还能挣点钱给自己买台游戏本。我跟你说啊沈秋，我爸说我要是跟你似的考上a大，他就奖励我两万块钱。他也不想想我能考上吗，他就是不愿意……”蒋维说到一半忽然停下来，仔细观察着沈秋的表情，“你咋了？脸色真不好看，成绩不是出来了吗，考得挺好的呀，咋不高兴呢？” 沈秋沉默片刻，挤出一句：“我办了延迟入学。” 蒋维眼睛瞪得更圆：“为啥？” 沈秋说：“我妹妹住院了，需要很多钱。” 蒋维恍然大悟：“我说呢……哎，等等，小叶子住院了，严不严重？” 一提到沈叶的病，沈秋就眉头紧蹙，他抿了抿唇：“现在还没醒，住在专门的监护病房里，一天就得一千多，这还没算后续治疗费用。” “嘶……这，啊这。”蒋维磕巴了半天，最终双手重重锤在一起，下定决心道，“你别担心，我把我赚的测试费都给你，先给小叶子治病。” 沈秋一愣，他抬头认真地盯着蒋维，像是要从这个人脸上看出些什么，但嘻哈仔的脸上花花绿绿涂得都是油彩花纹，遮住了本来的表情。 蒋维说：“你瞅啥？” 沈秋说：“我看看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平时让你帮忙买个东西，你要账的时候都跟我精确到几角几分。” “嗨，那能一样吗，那不一样！”蒋维习惯性地搂着沈秋肩膀，大咧咧道，“做兄弟的，有难肯定得拔刀相助！我现在已经不是那个被你带着打游戏拖后腿的废柴了，我分到了一个超级好用的初始武器。”蒋维故作神秘地朝沈秋眨眨眼，随后从背包里掏出了自己的初始武器，是一个类似棒棒糖形状的小木棍。 “你的武器就是糖？”沈秋皱眉问。 “咋可能呢。”蒋维压低了声音说，“这可不是糖，这个东西我鉴定过，属于a级武器，学名叫‘孤注一掷’，能跟着我的等级一起升级。” “效用呢？” “现在这个等级，每个副本能使用一次。效用是‘使人物当前的动作强制执行’。这玩意很好用的。你想想，如果我要打开一扇门，但由于某种原因这扇门我打不开，我就可以使用这个武器强制把门打开。”蒋维笑着道，“沈秋，你背包里的是你的武器吧？快让我瞅瞅你捡了个啥好东西！” 一提到自己的初始武器，沈秋一下子变得沉默寡言。 他抱着自己的背包到台阶附近坐了下来，蒋维立刻跟上，挨着沈秋坐下来。 沈秋小心翼翼地拉开背包拉锁，像是展示了什么不得了的宝贝。 蒋维起哄道：“这么小心，难不成你捡了个s级往上的珍宝？” 神谕世界里，武器分为神阶武器和非神阶武器两种，其中非神阶武器以sabc的等级进行分级。像他们这种刚进入游戏没多久的新人，是不可能拿到神阶武器的，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分到个s级的初始武器。 沈秋摇摇头，把背包里的东西展示给蒋维看。 蒋维往背包里探头看过去，不由得吃了一惊。 背包里安静躺着的只有一颗蛋。 “这……”蒋维语塞。 “有时候蛋壳里面会一闪一闪地发光，频率就和人类呼吸一样，晚上看得尤其清楚。”沈秋伸手轻轻地抚摸着金蛋，表情温柔语气和软。 未等蒋维把蛋的样子仔细观察清楚，沈秋已经把书包拉链拉好，重新抱在怀里了。 蒋维开玩笑说：“这么宝贝啊！我还想摸摸呢。” 沈秋说：“摸什么摸，这可是要孵化神阶武器的宝贝蛋，你摸坏了咋办。” 蒋维说：“放屁，你咋就知道它能孵神阶武器？” 沈秋把包往身后一背，揉揉鼻子：“你不刚说了吗，‘学神’也是‘神’，在神的世界里，我的话就是金口玉言。” 蒋维撇撇嘴：“吹牛皮。”话音未落，他像是想起什么一般，看着沈秋正色道：“不对啊，我听秦队长说，这次入队的人是个打败了wings的狠角色，还把wings的id卡抢到手了。” 沈秋慢吞吞地从口袋里掏出id卡，在蒋维面前晃晃：“你说这个？” “对！”蒋维吼了一嗓子，倾身上前想拿id卡。沈秋却一下子收了回去，重新放到口袋里。 “牛逼啊，秋贤人！”蒋维说，“我承认你是个一流玩家，可wings不是一般人，人家能一个人过咱们这种五人本，到底咋赢的，快跟我说说。” 沈秋眨眨眼：“想知道？” “想啊。” “特别想知道？” “别卖关子了快说！” 沈秋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喊爸爸我就告诉你。” “……我靠秋儿子你要造反吧！” 沈秋站起身，习惯性地拍拍屁股底下的土，迈步朝着圣所大殿走去。 蒋维呆愣片刻，赶紧追上去：“沈秋！你还进去干什么？” “这条支线不能跳，想去巴别塔就必须过圣所。”沈秋言简意赅地解释了原因，重新走进圣所大厅。 神仆npc站在原地，木偶们依旧匍匐着，大厅内阴森冷寂，只有高处的椅子在圣光映照下显出些暖意。 “是谁对神不敬？！”神仆再度搬出了这套台词，只是这一回，他的声音更用力。 沈秋一边往前走一边问：“圣所侍奉的是哪位神明？” “六圣神之首，主神座下唯一的一阶圣神，‘生命’！” “根据世界史记载，生命之神的信条是‘凡生有灵，万物平等’。”沈秋在大厅正中央停下，抬手往周围虚虚一指，“既然万物平等，他们跪着你站着，不太合适吧？” 神仆的斗篷鼓起地更高了：“他们跪的是神，我是侍奉神的仆从，离神最近，跟他们当然不一样。” “哦，不一样。”沈秋闻言继续往前走，径直越过了神仆，在神仆惊异的眼神里稳稳当当地坐上了高椅。 “你、你……”神仆万万想不到沈秋敢这么做，竟一时语塞。 沈秋摸摸下巴，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他们跪的只是这把椅子，至于椅子上坐着谁，根本不重要。那个神仆么，不过是个狐假虎威的摆设罢了。 既然如此…… 沈秋坐直身子，展平了手掌往椅子扶手上重重一拍。 “跪什么跪，站起来！”《 》 7、巴别塔（7） 那些先前跪拜着的木偶们，全部听从他的指令从地上站了起来。 看啊，它们跪拜的其实并非神明，而是这把高椅。神明之所以高高在上受人敬仰，并非因为祂多么与众不同，只不过因为祂坐在神“应该坐”的位置上。这上面换成任何其他人，木偶们都会听命。 沈秋压低眉眼，揉揉太阳穴。 “你是谁！胆敢对神明如此不敬，我要狠狠地惩罚你，交出你的名字！”神仆急得直跳脚。 沈秋刚要回应，颅内系统提示音适时响起。 【该指令为支线关键指令，无法拒绝。】 无法拒绝么？ 沈秋略作思考，笑了笑。 他从口袋里掏出wings的id卡，替换了腕表上自己的卡。 不好意思啊，wings大神，借你id卡一用。你现在人没在副本里，他对不上号没法对你做什么手脚。等回头如果有机会见面，我当面向你请罪。 沈秋一边默念着，一边把id卡插进了自己的卡糟里。 腕表“嘀”地一响，紧接着缓缓重启，弹出了个人信息页面。 沈秋目光一顿一一除了姓名一栏写着“wings”之外，其他所有数据显示“***”加密。 看来，以他腕表的等级，是没有办法读取这张id卡全部数据的。 wings的等级绝对在七阶以上。 沈秋不动声色地将个人信息页面展示给神仆，做好了随机应变的准备。 但接下来神仆的反应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神仆在看清楚腕表信息的第一时间神色大变，抖着手脱帽露出了黑海藻般的卷发，单膝跪地喃喃自语。 随后赶来的蒋维小跑着停在神仆旁侧，看看神仆又看看沈秋。 沈秋问：“那家伙在嘀咕什么？” 蒋维说：“请、别、杀、我，‘请别杀我’？你对他做了什么，他明显吓坏了。” 沈秋低头，若有所思地再度翻看wings的个人信息——以他自己的权限根本看不到任何有用的内容。 莫非wings此前己经通关过这个副本，还把这群人都暴揍了一顿，给神仆留下了心理阴影？不对啊，明明这个副本刚刚开放没多久，大家都还在抢首次通关的奖励。神仆怎么会见到wings的信息就怕成这样？肯定还存在某些他不了解的内情，他还得诈一诈。 沈秋盯着台阶下方的神仆，不动声色地轻轻摩挲腕表边缘，道：“知道害怕了？” 神仆哆哆嗦嗦地说：“求您饶恕。” “我配不配坐这把椅子？” 神仆涕泗横流：“您当然配。像我这种蝼蚁，哪敢仰望您的光辉。” 神仆的态度拐了个一百八十度急转弯。 “放屁。”沈秋翘起二郎腿，皱眉道，“神谕世界史诸神论共计四十八章三百六十节，没有一个字写着见神要下跪！你跪的是哪家的神？” 神仆抿紧了唇不吭声。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倒是选了个舒服位置，既不用承担神的责任，还享受着神职待遇。你哪是神的‘仆从’，分明是仗着这些神明都死了，在这儿借空架子狐假虎威！你把无影无形的神捧上高位，把自己包装成代言人，不就是满足私欲么？”沈秋毫不留情。 周围木偶们发出“咯咯”的笑声，像是在嘲笑神仆。 神仆一张脸憋得青紫，敢怒不敢言。 嗯，威胁地差不多，该给点甜头吃了。 “你放心，咱们无冤无仇，我不想太为难你。”沈秋身体前倾，“告诉我怎么去巴别塔，我就饶了你。” “这……”神仆面露难色。 “不能说吗？”沈秋紧盯着他。 “不是不能说，巴别塔是通往神域的关键，至少要圣子的级别才能触碰。您的神格，恐怕没办法靠近。” 【神格】。 沈秋不是头一回听到这个词。 在游戏里，无论新人还是老人，随处都能见到玩家对高等级发自内心的艳羡。 “有些副本只有高等级才能开启。” “对啊，毕竟神也是分阶等的嘛。生命之神是一阶，欲望和幻念是二阶之类。” “所以，把等级升到三阶就相当于拥有神格了是吗？” “理论上是这样，但其实部分厉害的四、五阶玩家也等同于拥有神格。因为圣子的阶等就是四阶和五阶。” 沈秋食指摩挲唇瓣，思考神仆话语里的意思。 结合前面的信息，他是不是可以得出结论，wings的等级介于五阶和七阶之间？ 堂堂圣所的管理者前倨后恭，只因为沈秋亮明了“身份”就如此伏低做小——沈秋胃口被高高吊了起来，对wings的兴趣甚至超过了游戏本身。 但—— 那几乎发生在一瞬间。沈秋眼前整个空间蓦地变暗，所有一切都从他的视野里消失化归虚无。 他顿觉汗毛直立，下意识抓紧椅子扶手。一秒后，视力恢复。 所有东西都不复原先模样，全部染上了令人胆战作呕的猩红。 翻江倒海的恶心感从腹部升起击打着贲门，沈秋勉力维持坐姿，皱眉扫过台下众人。 眼前的人和物都像是被慢镜头拉长——蒋维一脸担忧地朝他跑来，脚步缓慢；而方才还单膝跪地的神仆却改头换面，一脸傲慢地站直了身子漠视着他。 沈秋只觉得头部无处不在充血，太阳穴“咚咚”地响着，如同擂鼓。 颅内提示音不合时宜地响起。 【你己经在椅子上停留超过五分钟，触发圣所陷阱：欲望束缚，持续时间：60秒】 【意志力折半，剩余34点，持续下降中——】 【在陷阱里，你有95%的概率被欲望吞噬心智，沦为权力的奴仆，有5%的概率恢复清醒】 【祝你好运】 不知怎地，沈秋总觉得最后那句冷冰冰的“祝你好运”，带了点黑色幽默的味道。 他额头冷汗直冒，比黑暗更幽深、更怨毒的冷透过骨缝往他的四肢钻，杀入皮肤流进血管里。 他看见猩红视野里颤抖的倒计时，那是他不停掉落的意志，像在高温油锅上融化的番茄汁。 “沈——秋——” 蒋维的喊声被无限拉长变调，连带着神仆斜视的笑脸也一同诡异起来。 原来如此。 神仆那股子伏低做小的姿态是为了迷惑他，让他在椅子上坐够陷阱所需的时间。 他按住不停抖动的手臂肌肉，用力咬牙阻止自身颤抖。无形的压力像一张网，紧紧地将他拢在正中央，缓慢收缩压扁，进一步吞噬。 他努力夺回自己对嘴巴的控制权，盯紧了神仆努力开口：“这才不是生命之神的圣所。” 神仆笑脸僵住：“你怎么还能说话？” 沈秋抠紧椅背的手指青筋暴起，他字字用力：“瞧瞧你，浑身上下都染尽了权欲的味道，还说自己侍奉的是生命之神？这间圣所的主神是欲念之神，蓝苏·阿特米斯才对吧！” 几乎在沈秋这句话脱口的一瞬间，圣所大殿门口由上至下所有阶梯齐齐震动。 挂在正门牌匾之上的巨大白山羊角在这震动中逐渐褪去了乳白外表，显露出黑曜石的本色。 【警告：意志力持续降低】 【陷阱剩余时间：40s】 在不停闪烁的猩红视野里，沈秋努力与所谓的“神识”争夺着身体那“百分之五”可能性的主动权。 他重重地呼吸，口腔里弥漫着浓厚铁锈气味。 混乱中，一股声音直透天灵。 “来吧，接受我的福泽，以‘欲望’之名，高呼蓝苏·阿特米斯的荣耀。” 沈秋只觉得太阳穴“突突”跳得越发厉害，身下座椅仿佛连接着深渊漩涡，将他的灵魂抽出吸入，一通翻搅。 不行，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 心脏比以往任何时候跳动得都要剧烈。沈秋只觉得咽喉也跟眼睛一样充血难受，他蓦地想起来，自己的腕表里插着的还是wings的id卡。 他得把wings的卡拔出来。这种时候，至少……不能连累人家。 【剩余时间：20s】 沈秋扛着困倦和重压的疲惫，将wings的id卡从腕表中抽出，试图换成自己的卡。 【警告！警告！警告——】 视野中那片猩红闪烁的频率越来越快，而蒋维和神仆的身影也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他用左手扶住自己的右手，拖着卡片艰难地对准卡槽。 【陷阱持续时间倒计时：10——9——】 第一下插歪了，没能顺利放进去。 豆大汗珠从额间滴落。 别急，还有时间。沈秋默念着。 【8——7——】 他深呼吸，眼眶酸痛地几近流泪，却硬撑着不敢眨眼。 【5——4——】 沈秋咬得舌尖出血，猛地一用力！ “嘀，契合完毕。”《 》 8、巴别塔（8） id卡顺利插入卡槽，页面显示出他个人信息的那一刻，所有的负面影响都从他身上一股脑消退。视野清明，周身轻松，他仿佛卸下千斤重担，从地狱门边重回人间。 【陷阱效果解除】。 提示音消退，余音久久回荡在他耳边。沈秋大口地呼吸，抬起手臂抹了一把额头的汗。 …… 赢了？ 看来他跟神明的这场博弈最终还是以他的险胜告终，感谢他的高幸运值，帮他抢赢了“百分之五”的存活可能。 神仆双目呆滞，眼瞳战栗，反复重复的只有一句话。 “不可能，这……这根本不可能，没有人能从阿特米斯的控制中脱身，不可能的！” 说话间，蒋维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阶梯，一把攥住沈秋的手，惊异道：“没事吧？刚才你脸色突然变得好可怕。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抽出你的24k黄金绝杀武器，把我们这一屋子都‘咔擦’了呢。” 【嘀——通过极难陷阱考验，现在开始奖励结算。】 【获得“神的凝视”碎片奖励。】 【碎片作用：在二十分钟内获得神格，位同三阶。】 沈秋不动声色地把碎片收入道具栏，反手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擦拭汗水。 做完这一切后，沈秋伸了个懒腰，迈着大步从高椅台阶上走了下来。 “嗒”“嗒”“嗒”。 他脚步缓慢扎实，每往下走一步，神仆就瑟缩一分。到最后，沈秋稳稳当当地站到失魂落魄的神仆面前，低首敛眸。 木偶们纷纷止住笑声，周围一片寂静。 神仆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向前匍匐爬行，痛哭流涕地抱住沈秋的小腿请求他的原谅。 沈秋便继续诈他。 “我要弄死你简直易如反掌。” “您说的是，请放过我吧。” “可你刚才不但没有提醒我椅子有陷阱，还站在这里看戏，你是想害死我的对吧？ “是我眼瞎，请您看在圣所没了我就会坍塌的份上，让我留下来吧。” “这里塌不塌，跟我有什么关系？”沈秋做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来。 “我对您有用，有用的！”神仆连连点头，脑袋在沈秋的鞋尖上磕得直响，“您想去巴别塔，对吧？！我知道入口，我带您过去，求您饶我一命。” 沈秋回头，朝蒋维挤眉弄眼。 两个人顺利拉着神仆绕到圣所后殿，一处水幕洞天的露天场地。 水帘从高处蜿蜒垂下，此刻正午阳光正盛，淅淅沥沥的光芒透过水间连绵缝隙洒进室内，映得后殿斑驳透亮。 神仆提着一盏小灯在前方带路，沈秋和蒋维跟在后面。 圣所后殿的氛围和正厅完全不同，如果说正厅给人震撼心神的恢弘辽阔，那么沈秋站在后殿感受到的尽是阴冷失序。 他目光扫过后殿四周墙面，青色石板整整齐齐地垒在一起，每隔两米点着一盏油灯。 沈秋心里暗道奇怪。 根据神谕世界史正传里描述，十三位神明之间关系好得很，甚至可以为了彼此献出生命。既然祂们关系这么好，在圣所后殿这么隐私的位置，应该有蓝苏·阿特米斯和其他神明的壁画才对。就算没有壁画，也该有些证明祂们关系很好，生活在一起的物品。 这样冷冷清清，根本不符合蓝苏堂堂二阶神的身份。 这时，沈秋的衣袖突然被人从后扯了两下。他回过头，蒋维压低了声音说：“秋贤人，快用你聪明的脑瓜帮忙看看右边那罐子，瞅瞅那画的都是啥？” 沈秋经此提醒这才注意到他们前方的窄路，靠右位置有个两人高的陶罐。 陶罐上面有幅画。 一人单膝正面跪在河堤上，一人头顶圣光立于旁侧。 站立的人手中握着一团炙热的东西，有液体从那东西里面淌出，一汩汩流下，砸在跪地之人的头顶和双肩，像是某种不可言喻的受洗仪式。 不知道为什么，沈秋看着那副画，只觉得心里涌出一股说不出的闷窒之感。他在陶罐附近驻步，引得在前方带路的神仆也停了下来。 神仆提灯靠拢，瞧着沈秋的脸色小心提问：“这罐子有什么不对么？” “站着的是谁，跪着的又是谁？”沈秋言简意赅地发问。 “跪着的就是蓝苏·阿特米斯，那站着的……嘿嘿，能让欲望之神跪下的还能有谁？当然是创世神索休斯。”神仆尽心竭力地解释着，“索休斯用自己的心头血浇灌阿特米斯，帮助祂快速获得灵识和力量。” …… 那手中被挤压着的东西，是索休斯的心脏？ 沈秋突然觉得一阵反胃，他错开目光不再看陶罐，皱眉道：“这里只有这个陶罐上面有画吗？” 神仆说：“不，前面还有陶罐也画了类似的内容，大概讲的是，阿特米斯是索休斯最信赖的后继者，如果不出意外，当索休斯身故后，是阿特米斯登临众神之顶，带领世界继续走向更美好的未来。” 沈秋“唔”了一声，没再继续询问。 “我们继续向前吗？” “继续吧。”沈秋说。 眼瞧着神仆领路走远，蒋维凑到沈秋跟前低声问：“你好像不信他说的话？” “我觉得有点违和。”沈秋视线扫过四周，“打个比方，假如太子和皇上的关系非常好，太子会天天到处说等皇上驾崩了他就要登临大宝了吗？” 蒋维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地：“当然不会。” “道理是一样的，越是没有什么，就越要反复强调什么，强调到最后让信徒们信以为真，他就成功了。”沈秋的面色一点点冷了下去，“看来，索休斯为了世界而死，六圣神生祭换得创世神复活的故事，也有待考量啊。” “嘀嘀——” 腕表传来通讯的提示音。 沈秋立刻打开界面查看小队群聊。 【秦轩】：[发送定位] 【秦轩】：兄弟们，大家不用着急消耗道具做任务，都记得保留实力啊，我快通关了。这个副本只要队里有一个人能打到目标结局就行。 沈秋眉心一跳，赶紧敲字。 【沈秋】：队长，你已经修好巴别塔了？ 【秦轩】：对，这个副本的te还挺简单。 【沈秋】：我觉得不太对劲，队长你还是小心为上。我走的这条路也是去巴别塔的te路线，但是比你多了好几道关卡。 【秦轩】：哈哈哈，这大概就是幸运值的区别吧，透漏你个秘密，我的幸运值可是有66点呢，怎么样，是不是羡慕极了？ 【沈秋】：…… 【秦轩】：先不说了，我快到塔顶了，一会儿就要出副本，你们等我好消息。 沈秋面色凝重地扣上腕表。 蒋维在旁边问：“咋了，有啥消息吗？” 沈秋说：“秦轩说他快要通关te了。” 蒋维眼前一亮，拍手道：“不愧是队长！” 沈秋却并不开心，神色依旧沉重：“可是……游戏的te设计会专门准备两种路线么？我觉得我们走的才是正确的路线。” 蒋维拍拍沈秋肩膀，咧嘴说：“嗨，你就是想得太多，游戏而已，能赢就赢，赢不了就算了，别给自己添那么大压力。” 沈秋笑道：“你说得对，那就先这样吧，咱们走咱们的，万一能弄出个全方位的攻略，出副本以后也能换很多币。” “翼先生，翼先生！” 走在前方的神仆喊了好几声，沈秋才反应过来对方叫的是他——wings的名字翻译成设定里人物能理解的文字，可不就是“翼”么。 他拉着蒋维两三步赶上去，边走边问：“什么事？” 神仆往前一指说：“走过这两座窄桥，就到巴别塔的入口了。” 沈秋顺着神仆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前方是后殿的出口，无数铃铛缀成的连廊之外，山中云雾连绵缭绕之处果然能看见一座一人宽的窄桥。桥身看上去制作简陋，仅用木条和绳索连接着，摇摇欲坠。 神仆接着说：“请您谅解，我不能离开这座神殿，所以只能带路到这里，祝您一切顺利。” 沈秋点点头：“好，不过我还有一个要求。” 神仆赶忙说：“您请讲。” “不许再哄骗那些木偶，不许再让他们跪空椅子，不能因为他们看起来软弱可欺就随便揉捏。”沈秋压低眼帘，“这样……我如果真的见到了你的阿特米斯圣神，也许还会在他面前向你美言几句。” 神仆喜道：“真的么？！” 沈秋说：“真的。” 神仆忙不迭地道谢，最后补充了一句：“对了，还有件事情您一定要注意。从踏上这座桥开始，每一分每一秒都会对您的神格进行鉴定，一旦发现存在不适合进入巴别塔的情况，就会将您从桥上拖下，卷入混沌深渊。” 神仆这句话说完，像是怕沈秋理解不了似地，颅内游戏系统贴心地给出了提示。 【1、建议使用“神的凝视”碎片，将神格提升至三阶。】 【2、请于二十分钟内通过两架浮桥，进入巴别塔。】 哦，原来是要用道具，这就合理多了。 沈秋若有所思地远眺着浮桥，收回目光时视线扫过身边的蒋维。 …… 他倒是能用道具，可蒋维咋办？《 》 9、巴别塔（9） 像是明白沈秋要问什么，神仆补充道：“如果您的同伴想要跟随您进入，必须与您寸步不离，待在您身边五米内范围。” 这句话说出口，沈秋还没说话，蒋维己经笑嘻嘻地上前一步搂住他的肩膀，说：“别说五米，我要是松开我们秋秋的胳膊都算我这个跟班当得不合格。” 这本是句缓解气氛的玩笑话，但神仆并没有笑。 “祝两位好运。”说完这句话，神仆转身走回了殿内。 沈秋目送着神仆离开，直到身影再也看不清楚，才再度回头看向面前的桥。 他抬起腕表查看了现在的时间。 【14:10】 “神的凝视”加持效果能够持续二十分钟，在这时间范围内度过两架小桥是件十分简单的事情。 但，真的能这么顺利么？ 沈秋迟疑的当儿，蒋维开口了。 “你愣什么神呢？” 沈秋说：“我刚才得了个道具，能把我的等级提升到三阶，道具效果持续二十分钟，所以我们必须在二十分钟内过桥并且进入巴别塔，不然结局肯定是be。” “哦，那就用呗，反正只是个游戏。”蒋维乐呵呵地拍着沈秋肩膀，“大不了下次再来。” 沈秋说：“桥面上雾气太重了，我怕有诈，你跟紧我。” “好。” 【温馨提示：您的意志力数值已经突破临界点，使用道具或者药物后，将进入每五分钟一次状态判定的附加模式。如果判定失败，则人物陷入癫狂状态，将对周围无差别攻击。】 沈秋正要往前走的脚步顿时一停。 他心里暗暗骂了句操。 陷不陷入癫狂，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只是蒋维既不能离他太远，又不能被他波及，这对于开荒新副本的他们来说实在是太难了。 蒋维见沈秋停下，歪着头问：“又怎么了？” 沈秋说：“如果一会儿我状态不对，你就把我从桥上推下去。” “啊？” “我意志力过临界线了，每五分钟有一次判定，判定不过就会杀了你。” “我靠！”蒋维顿时一步蹦起三尺高，做了个夸张的躲避动作，“秋贤人你说真的啊！” 沈秋没心思跟蒋维开玩笑，抬脚往桥的方向走去。 “居然是真的！你一认真起来就不爱说话……哎，不是，你怎么就意志力过临界线了啊？”蒋维絮絮叨叨地边说边跟上了沈秋的脚步。 “吱——” “哎等等！”蒋维突然扭头看向一个被雾气笼罩的方向，浑身肌肉紧绷，“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沈秋闻言顺着那方向看去。 两个人都安静下来，空中只有浮桥摇晃的轻微“吱呀”声。 “是我神经过敏吗？”蒋维小声嘀咕。 沈秋没有再理会，径自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儿散发着荧光的碎片，拇指食指并拢微微用力—— “咔”。 碎片霎时破碎，一股暖色光雾从碎片中喷涌而出，温柔而缱绻地包裹了他，紧接着纷纷渗透进他的体内。沈秋喉结滚动了下，他舒展双手，只觉得这股热流以极快的速度融入血液，遍布全身。 于此同时改变的还有他的腕表。 腕表四周也散发出暖色荧光，立体投影的罗马数字“3”在空中闪现了半秒，随即消散无踪。 “好了，我们……”沈秋正想说“我们走吧”，话刚吐出半截，忽然听得旁边“扑通”一声，他心头一惊扭头看去，却是蒋维双手撑地浑身哆嗦着趴在了地上。 蒋维脸上满是泪水。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沈秋根本来不及反应，赶紧蹲下身子撑住蒋维的身子，急急问道：“蒋维？！你怎么了？哪不舒服？” 蒋维依旧哆嗦着，他呆呆地看了沈秋一会儿，冷不丁冒出来一句：“金色的眼睛，啊……你这满身圣光的样子，看起来还真挺像个神的。” 沈秋：“？” 蒋维抬起左手摸了摸脸上的泪水，就着不断奔涌而出的咸湿液体，瞪大眼睛对沈秋说：“我、我不知道，我的身体刚刚不受控制，它……为什么突然哭了我也不知道，我刚刚一直看着你来着，就是……心里突然很难受，然后就不由自主地开始流眼泪。” 沈秋抿抿唇，环视周围片刻，慢慢撑着蒋维站起身。 二十分钟的倒计时已经开启，他不能在这里耗费时间。 “雾越来越浓了，我们必须得赶紧走。”他说。 蒋维蓦地反握住沈秋的胳膊，犹豫片刻道：“小秋，咱们……咱们要不别继续了吧，我总觉得不好。” “哪里不好？” “我也说不出来，就总觉得……我们一旦走过去，就没办法回头了。” 沈秋顿了顿，说：“我不可能在这里放弃，或者你在这边休息，我一个人去打进度。” 蒋维一僵，用力抹了把脸：“算了，去就去，我就是不太擅长玩恐怖游戏，谁知道这个副本这么吓人啊。我才不会让你一个人涉险自己却躲起来呢，走，我们走。” 沈秋点点头，调整好姿势，再度向前迈步。 …… “噗嗤——” 利剑入体，穿透了爬行扭曲的黑泥，在地上直直凿出一个棱形伤痕。黑泥浑身战栗着发出凄厉可怖的啸叫。 “吱——” 青年面无表情地挥动空闲着的手指，他虚空画点成线，黑泥的发音器官就跟突然消失了一般，再怎么痛苦难耐也只能发出闷窒的“唔唔”声。 执剑人并未因此怜悯剑下的凶恶怪物。他扭动剑柄，剑身上顿时光华流转，浮现出一片类似咒符的刻纹。 黑泥更疼了，不规则的身体挣扎着侵蚀地面，地表被灼烫腐蚀着发出微弱的“嘶啦”声。黑泥张着深渊巨口，涎水连成丝线滴落，它疼得一阵阵颤抖，却没办法再发出一点点声音。 青年扭头看向身后，浓雾之外，沈秋与蒋维已经踏上了浮桥。 在他们身后，浮桥的入口处渐渐浮现出金色铭文。 【brokenheart】。 浓雾之中，沈秋拉着蒋维在桥上前行。 长长的浮桥中间亮着几盏悬在空中的油灯，朦胧雾气将灯光的轮廓无限延伸，看上去就像是无数盏灯火串联在了一处。 忽地，浓雾散去了一小团，露出依靠在浮桥围栏边的人影。 沈秋放缓脚步定睛一看——那并非什么“人类”，而是半人高的人偶，人偶手中握着提灯，碎玻璃组成的眼球在雾气中折射光芒，仿佛聚集了千万只碎裂滑翔的彩蝶。 对于在过桥的半路上莫名其妙出现人偶的情况，沈秋当下的判断是“不予理会”。 他直视前方，正要从木偶身边经过。 ——蒋维突然停下了脚步。 沈秋心中顿感不妙，偏头看去，只见蒋维目光迷离地瞧着木偶，口中喃喃“咦，这里怎么也有个沈秋？” 沈秋赶紧在蒋维胳膊上掐了一把，蒋维却跟感觉不到疼似地，依旧望着木偶的方向，轻声说：“小秋你哭什么，你脸上还有血，怎么了？” 陷阱！ 沈秋赶紧在自己装备道具中搜索能够让人保持清醒的药剂，但很可惜，进本前他没有购买“洗灵剂”，对于蒋维沉溺幻境的现状暂无办法。 “蒋维！蒋伯约！”沈秋用力晃着蒋维的肩膀，可蒋维感觉不到他的动作，瞳孔中辉映着木偶手中的灯火。 “蒋维，醒醒！”沈秋大喊一声，挥拳锤在蒋维肩膀上。 【您对玩家“蒋蒋”进行了攻击，力量加成1.5倍，对方没有反抗，生命值-7。】 生命值损伤的蒋维头顶红光微闪，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变化。 “……你这家伙是有多脆皮，这都能减7。”沈秋吐槽归吐槽，到底没敢继续用“物理疗法”再揍上几拳。 浓雾将两人团团围在浮桥中央，就在沈秋下决心要使用红色药剂加强骨骼肌肉，把蒋维抬起来强制带过浮桥时，他听到了一串风铃声，还有一句极轻、极轻的—— “哥。” 那声音穿透浓雾直透脑髓，在沈秋心上留下重重一击，迫使他不得不扭身回头。 他定睛转身的一瞬间，浓雾尽数散去，面前和风煦暖，豆蔻年华的少女眉眼弯弯。 沈秋呼吸一窒，怔愣许久才缓缓开口：“小叶？” 沈叶笑嘻嘻地上前挽住他胳膊：“你今天放学咋这么晚，爸还说今天多整俩菜呢，都该凉啦。” 沈秋闭了闭眼，只觉得心头发软喉间梗塞。脑海里关于“游戏”的概念被不断冲击磨破，最终和现实的记忆交汇在一处。 “哥，你怎么啦，今天怎么这么闷闷的？”沈叶关切地问候，“我们快走，不然爸妈要等着急了。” 他按住自己颤抖不已的胳膊。 如果有这么个机会摆在他面前，让他能够再见父母一次。哪怕是假的，是游戏制作的幻象，他会放弃么？ 他当然不会。谁来都不会。 一边是游戏，一边是自从车祸去世后再未曾见面的父母。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这哪里是什么陷阱。 这分明是上天赐予他的宝藏。《 》 10、巴别塔（10） 一道无形的线横亘在虚拟与现实之间，当沈秋兄妹的身影越过地平线走入车水马龙的城市，浓雾中的木偶接二连三地变成了城市中的男女老少。 或是提着公文包匆匆走在路边的上班族，或是握着棒棒糖成群结队嬉闹的孩童。 真实、繁华、迷人。 沈叶扎着蝴蝶结捆绑而成的马尾辫，年轻又健康的身体在阳光下绽放着青春活力。 沈秋默默跟在沈叶身后，视线几乎没有从妹妹的身上离开过。 是木偶，是假的。可他不愿意承认。 拥有着活泼笑容的少女逐渐与冰冷病床上苍白的面庞混合在一起。 鬓角处渗出的汗水模糊不清，让他回想起吊瓶中缓缓滴落的棕褐色药液。 “哥——” 高危病房中呼吸器上黏着的雾气，像一张张密集织起的网。少女的生命随着跌宕起伏的心电图曲线波动流逝。 “哥！” 喊声将沈秋从回忆里拉回，他缓过神来。对面的沈叶正双手环胸，表情颇为不满地看着他。“你刚刚走神了对吧？我跟你说的话你到底记没记住啊。” 沈秋清清嗓子：“你说什么？” “我说——下个月要开始上培训班了，晚上八点多才到家，如果有新买回来的水果你记得给我留半盘绝对不许全吃掉！” “好。” “咦？今儿这么痛快就答应了吗。我还以为你得像以前那样可劲儿地跟我讨价还价呢。”沈叶眨巴眨巴眼，最终缓缓睁大眼眶，凑近沈秋，“你怎么了，哭什么？” “没哭，风大眯眼。”沈秋拿袖子随意擦擦眼角，抬手揉了揉沈叶头发，“乖，留给你吃。以后都留给你吃。” “哎呀别揉，给我揉乱了。” …… “都说了别揉！！！” 空气中传来春日独有的清脆鸟鸣，以及沈秋欢快的笑声。笑声余音随着微风荡出去很远，在人觉察不到的瞬息之间，像美人鱼浮上海面的气泡一般轻飘飘地破碎了。 与此同时，在沈秋视野所不能及的位置，不断有木偶变成人类，也有人类站在街角，随着沈秋的离去重新变成了一动不动的木偶。 浓雾就跟随在他们的身后，从未真正消失。 就在沈秋兄妹即将抵达曾经居住的小区时，天空突然下起了暴雨。起初只是零星几颗雨点，但很快地，风雨裹挟着雷电毫不留情地倾泄而来，给这座被浓雾包围的城市又添了一层厚重雨幕。 沈秋毫不犹豫地脱下外套给妹妹遮雨，脱衣袖的时候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自己的腕表，可沈秋就像没看见腕表一样，关切地附身询问：“没淋着吧？” 沈叶摇摇头，左顾右盼了会儿，眼前一亮：“哥，咱们去公交车站躲雨。” 兄妹两人快跑几步躲在了车站的房檐底下，沈叶看着不远处的小区，惋惜地叹口气：“明明只有几百米了。” 几百米。 沈秋同样看着小区的方向。 他记得很清楚，父母意外去世后，他和沈叶为了生活卖掉了这所位于市区的大房子。这是他曾经的家，却跟他隔着三年的光阴和痛彻心扉的现实。 好想回去。 哪怕一眼，哪怕再看他们一眼呢？ 就在沈秋出神思索的当儿，忽然，他身边的少女尖叫了一声。 “啊！哥，你看……那是什么东西！”沈叶一边哆嗦着，一边扶着公交车站的台柱保持站姿。 沈秋定睛看去，马路四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十分安静，密密麻麻的暴雨掩护之下，公交车站附近的三四个水坑里生出了几只黑泥怪物。它们的身形扭曲，起身的动作完全违反生物体关节结构，看起来惊悚可怖。 这几只怪物好死不死，正挡在他们回家的路上！ “哥。”沈叶吓坏了，捏紧他的手，声音沙哑带着哭腔，“我要回家。” 沈秋抿唇，拍了拍沈叶的头，说：“不怕，哥带你回家。” 他很清楚身边的“沈叶”只是幻境，也很清楚放弃保护这个“沈叶”独自逃走会比选择留下来顺利一百倍。 但沈秋做不到。 只要木偶还用着他妹妹的样貌，学着他妹妹的声音，他就没办法真正狠心把“沈叶”扔给那群怪物。 【gm。】 沈秋默念游戏管理员的简称。 【有什么我能为您服务的？】电子音在他颅内响起。 【我身上的“神的凝视”，来自于哪位神明？】 【幸运之神，琪琪。】系统回答。 沈秋抿抿唇——这不是他想得到的答案，毕竟他自身幸运值已经够高，幸运之神的能力无法给他提供额外加成。但是，幸运之神作为不受等级制约的外阶神，拥有一项独特的能力【幸运虹吸】，可以把某一方的幸运值与另一方置换或者共享。 【借用神明的专属能力“幸运虹吸”，将我的所有幸运值累加到沈叶身上，确保她能躲开怪物的所有攻击。】沈秋命令着。 一阵暖光从浓雾与暴雨中亮起，团团围住了车站附近的沈家兄妹。沈秋扶着妹妹的肩膀，在她耳边低声说：“一会儿我数一二三，咱们就一起往家里跑，千万别回头，我会保护你的，明白吗？” 沈叶惨白着一张小脸，双手紧紧捏着衣边，努力点点头。 “三、二、一……跑！” 沈秋最后一个字喊出口，沈叶头也不回地向雨幕里冲去，沈秋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幸运”地绕过了一个又一个怪物，冲进浓雾深处。他想再追上去，却一个趔趄，差点被面前的小水坑绊倒。 沈秋心脏猛地一揪，恨恨地暗骂了句，心想凭他自己果然只是个倒霉鬼。 黑泥们没有留给沈秋太多喘息的时间，它们压根没有追击女孩儿的想法，径直朝着雨中被淋得透湿的沈秋冲了来！ 闪避！ 【受天气影响，闪避值下降15点。】系统冷冰冰地提示。 沈秋赶紧调整姿势，堪堪躲开了第一个怪物的俯冲，却因为脚底打滑没能闪开第二个怪物的尖刺。看上去与黑泥一般无二的刀刃竟十分锋利，瞬间划开他肩膀附近的衣服，刺入身体，鲜血一下子冒了出来。 【生命值下降20点，暴雨天气伤病加成，每原地停留不动30s，生命值持续下降5点。】 嘶…… 沈秋疼得额头冒汗——他在现实生活中没体会过被剑刺中有多疼，倒是在虚拟游戏里彻骨经历了一把。 一只黑泥怪物得手，其他怪物也都纷纷扑来准备袭击。 沈秋勉强退后几步，直看到“沈叶”冲进浓雾里平安逃脱，这才松开眉头。 他摸索着自己的道具口袋，里面空空如也，所有的道具都显示“不存在”——在这个幻境里，怪物是猎人，他才是人偶，可以被无情践踏、肆意推残。 黑泥怪物们眼冒精光，雨水将它们的身体拍打出一道道痕迹，它们因为刺伤了沈秋而士气高涨、信心倍增。 “来，继续。”沈秋笑了笑，双手握拳把关节捏得咔啦啦响。他的手指染血，肩膀的刺伤被暴雨冲刷染得浑身上下都是血，衬得他的笑脸触目惊心。 【警告！警告！生命值持续下降中——】 三只怪物齐齐向他直冲！ 沈秋在怪物朝他过来的同时，抬高未受伤的左臂抡圆了就要向前挥去。 但—— 在沈秋发动攻击前，他在雨幕中死死地盯紧了前方，突然开口。 “检查意志力判定结果。” 他的视线前方突然出现了一堆状似蛛网的黏稠屏障，它们像心脏那样律动着，直到颤抖、模糊的字眼隔着雨幕被投映到他视网膜上。 【陷入狂乱。】 “砰咚！” 沈秋眼睁睁看着黑泥怪物的利爪刺破了那层蛛网屏障，冰冷的爪子死死地抱住了他的头。他的瞳孔跟心脏一起紧缩，血液瞬间逆流迸向麻木的四肢，他听见怪物在他的耳边发出惊悚骇人的啸叫，引得他脸上的肌肉都一同颤抖起来。 暴雨中，沈秋用尽全身力气控制自己，将握着的拳头化为掌，按在怪物的肩膀上。 “嗷——哼唔——嗷——” “唔嗷——沈——” “沈秋——” 尖锐的啸叫和雨声一起慢慢从他的耳边褪去，连带着身上的疼痛也都一起消失不见。沈秋指节绷紧，用力扣住了面前人的肩膀，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沈秋？！沈秋！你清醒点！” 视线逐渐恢复正常，朦胧之际，他看见蒋维脸上布满焦急的神色，双手死死地抱着他的头。 哪有什么城市，周围依旧布满浓雾，陪着他跟蒋维的只有这个在风中摇摇晃晃的吊桥罢了。 “蒋维……”沈秋轻声喊着同伴的名字，“蒋伯约。” “我靠，你这家伙你终于清醒了，吓死我了。”蒋维长长地松了口气，随即委屈巴巴地说，“你再用刚那种眼神看我，我就真把你从桥上踢下去！” “我刚怎么看你了？” “就好像我是你的杀父仇人！” 沈秋抿抿唇，他身上依旧湿漉漉的，却不是被雨淋湿，而是出了一身的汗。 “对不起。”沈秋拍拍蒋维肩膀，“我刚意志判定没过，我猜可能是系统刺激我做出攻击反应，所以及时收手。” 蒋维瞪大眼睛：“你……你还说你及时收手，你可得谢谢我。”蒋维把自己的手摊开伸到沈秋面前，上面几乎被血浸透了。《 》 11、巴别塔（11） 沈秋先是一愣，随即立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他确实身上沾了不少血。 “别看了，您老人家没事。”蒋维从自己的掌心拔下来一根细针，在沈秋面前晃了晃，随即收进口袋，“这就是‘孤注一掷’，我感觉到不对劲儿的时候，就用它给了自己一下。要不是我靠着它保持意识清醒，咱俩现在都已经在桥底下躺着了。” 说完，蒋维一边把武器收起来，一边龇牙咧嘴地喊疼。 沈秋查看了一下蒋维的个人信息，顿时眉头紧皱：“你生命值掉到50以下了，快点补血。” “不着急，我还能再挺一段。”蒋维催促道，“赶紧瞅瞅，你还剩多长时间？” 蒋维指的是沈秋身上的buff【神的凝视】——他们两人必须在二十分钟内度过两道浮桥。 沈秋看了眼表，【14:20】。 他在幻境里折腾了那么久，其实才过了十分钟。 蒋维拍拍沈秋肩膀，说：“我们先快点过桥，等到了巴别塔，你再跟我详细说你在这儿都看见了什么。” 两人丝毫没敢耽误功夫，稍微擦了擦身上的血迹就匆匆跑过了这座桥。只是临离开时，沈秋回头瞧了一眼桥中间举灯站立着的木偶。微风吹起桥上连绵不绝的雾霭，木偶碎玻璃制成的眼睛映在雾气中，像是蒙了一层泪。 它手中提灯明暗闪烁，久久不熄。 …… 完全纯白的空间内，坐在水镜面前的少年图兰安静地注视着布满一整面墙的水波，用绢布抹去了唇边流出的血迹。 但，那血迹就跟擦不完似地反而越流越多，渐渐染透了他颈边月白高领衫。 图兰缓了口气，双眸不带任何情绪地望向前方水镜。 …… 水镜倒映出的波纹中，沈秋两人离开第一架浮桥后，很快又有人站了上去。 青年手中握着一把利刃，浑身上下沾满血气，而那些浓雾都仿佛惧怕他一般，纷纷沿者逃离他的方向四散开来。 他每一步都走得极缓慢，直到他来到浮桥中部，走到提灯木偶的身边。 原本一动不动的木偶仿佛瞬间苏醒，碎玻璃凝成的眼眸中满溢恐惧。它剧烈颤抖着，浑身关节发出“咔啦啦”的响声，像是堆至项峰摇摇欲坠的积木楼宇。 利刃逼近木偶肩颈，泛着冷光的刃角抵在木偶脖颈处。 青年微笑着说：“你刚才用哪只胳膊碰得他，这只？” 锋刃拍了拍木偶左肩。 木偶吓得瞪大眼，哆嗦着拼命摇头。 下一秒，浓雾中蓦地闪过一道刃光，木偶发出凄厉又惨痛的叫声，那声音仿若圣所门口塔顶盘旋的夜鸦鸣叫。 它的右胳膊被整齐切断，断口处汩汩鲜血不断涌出。 “既然不是用左胳膊碰的，那肯定是右胳膊。”青年依旧微笑，连带着颊边沾上的斑点血迹都附带着情绪，“是不是你们都以为我死了，所以一个个吃了迷魂药，居然敢对他下手？” 木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对着青年连连磕头。许是少了一只胳膊的缘故，它的身体无法保持平衡，显得姿势古怪又可怜。 “不，木……大人……不敢……” 青年收起利刃，活动了一下手腕，蹲下身子捏住木偶的圆下巴。 “知道什么样的信徒才算合格么？”他声音放轻。 木偶双唇碰在一处，砸得“咔啦啦”地响。 青年低下头，贴近了它，笑得愈发亲切。“至少，要像我这样狂热才行。” “咚——” 走过第一段浮桥的沈秋皱眉回头。 他似乎听到耳边有一阵沉重的钟声，那声响透过耳膜穿过脑骨直直撞进心里，让他无法忽视。 浮桥上浓雾依旧，只是桥面晃动的幅度似乎比刚才更大。 “好像有乌鸦叫，真晦气。刚才在圣所门口就有一堆夜鸦，吵得我头疼。”蒋维揉揉耳朵，咧嘴说，“不过沈秋，你来看看这座桥，比刚刚那个看着结实多了。” 沈秋这才回身专注地看向前方。 第二座桥才真正有了些“桥”的样子，白玉石铺的路面，精致的桥墩和护栏，远远望去似乎能隐约看见桥对岸连接着的巴别塔。 “这次我可得抱紧了你，我的专属道具一个副本只能用一次！”蒋维不由分说地搂住了沈秋胳膊，一副托付大任的表情。 沈秋挑眉说：“要不然我背着你？” 蒋维赶紧松开手，嬉皮笑脸地拍拍沈秋肩膀：“逗你玩儿的。” 沈秋往蒋维手里塞了一瓶小血药，嘱咐着“吃了”，然后毫不犹豫地踏上第二座桥。 蒋维赶紧咕咚几口喝了药剂，跟上沈秋的脚步。 在他们两人踏上这座装潢精美的长桥时，身后那架轻巧破旧的浮桥突然碎裂，如同倒塌的积木，零零散散地掉落到阴森不见底的深渊中。在一片片木头碎片里，一盏昏黄提灯挣扎闪亮了片刻，最终熄灭。 …… 踏上第二座桥之后，沈秋明显感觉到了重力的增加——他抬腿的每一步都变得困难重重，前进速度更是放缓了数倍。 这是要硬生生耗时间迫使他们无法通过关卡么？这游戏如果这样设计未免太低端了点。沈秋腹诽着。 他身边的蒋维突然捂住了耳朵，口中说着：“好吵，沈秋你有没有听见啊，他们在说什么‘遵从你的’意愿。” 几乎是蒋维开口的同时，沈秋感觉到周边氛围骤变，一股极低极轻的呢喃传来，时而靠近时而远离。 “我们将遵从您的意愿。” “为您构筑您想要的世界。” “我们永远是您忠实的仆从。” “我们将等待您的降临，准备聆听神谕。” …… “啊，真的吵死人了！”蒋维越是大声喊叫，周围的声音越是纷扰嘈杂。 与此同时，桥中央日光最盛处缓缓浮现出一串英文“wastedtruth”。 这次沈秋没有错过提示词，他在嘈杂的背景音中稳住心神默念了几遍。 wastedtruth，应该怎么理解才对？ “无用的真相”？ “浪费的真相”？ 或者以上这些都不对？ 那些奇奇怪怪的背景音再度在他们的脑海里响起。 一波又一波，被刻意地拉长了尾音。 沈秋微微蹙眉——这莫非意味着混杂的背景音中存在被他们错过的真相么？ 很快地，桥面上“蹭蹭蹭”出现了三层屏障，每个屏障面前有一面垂下的深红旗帜作为格挡。 【接下来你们要回答三个问题，每个问题答对有奖励，答错有惩罚。问题结束后会开启通往巴别塔的真正道路。】 听到要回答题目，沈秋的神经略微放松了些。他在之前的副本里也遇到过这种场景，一般就是考神谕世界史——这是他擅长的项目。 他身边的蒋维也眉头舒展，语气轻快道：“到你的主场了哎，快上！” 【第一个问题：创世神座下执行天使长的武器是什么？】 “嗨，这问题根本不用小秋出马，也太简单了吧？”蒋维抢答，“天使长的武器是弑神级别的超级大杀器，名字叫‘审判’，状似月轮，里面一共三把利剑！每一把利剑都有不同的状态和作用。”说完，蒋维朝沈秋笑笑，满脸邀功的意味。 沈秋点点头。 这个问题未免太简单了些，但凡对这个游戏上点儿心的玩家都会先去了解武器系统。整个神谕世界里唯一一把弑神级别的武器，就是天使长西牧的‘审判’月轮。 深红旗帜缓缓变成了绿色，紧接着帷幕撤去，原先屏障所在的位置换成了一只硕大的独眼，安静地凝视着两人。 “这还不如放个屏障呢，吓死个人。”蒋维没敢大声吐槽，嘀嘀咕咕地推着沈秋往前走。 【获得速度加成，现在行动速度恢复至正常速度的0.8倍，请再接再厉。】 他们走到第二个屏障前，身后的独眼跟着他们的身影一同转动，就像是目送着他们前进一般。 【第二个问题：苏梅利亚西岸的付丽桑小村落里有一条冻河，这条河的名字是？a.西西比亚河b.索休斯河c.翁色河d.罗喜河】 “果然变态起来了。”蒋维恨得牙痒痒，“那么厚一本世界史，谁能背得到这么旮旯犄角的知识点啊！我连那个啥里桑小村都没听说过，更别提什么河……” “选c，翁色河。”沈秋淡定自若地回答。 蒋维顿时瞪大了眼，眨巴眨巴地瞅着旗帜变绿，屏障消失，允许通行的道路出现在他们面前。 “卧槽卧槽，还得是你啊沈秋，这都能答对？！”蒋维跟在沈秋旁边向前走，双手握拳夸张地上下挥舞起来，“快告诉我你咋背的，啊？到底怎么才能记得这么清楚啊。” 【获得速度加成，现在行动速度恢复至正常速度，请再接再厉。】 身上的压力瞬间减轻，沈秋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怎么背的？ 他也不知道，凡是这种选择题他全靠蒙，基本没有蒙不对的。 谁让他幸运值高呢？《 》 12、巴别塔（12） 随着第二扇屏障隐去，桥那岸的风景逐渐明晰。 沈秋隐约看见了一座建筑物的轮廓。它看上去灰蒙蒙地隐在雾气里，外墙由一块块扭曲、破碎的石砖拼凑而成。建筑物高度异常，不断向上蜿蜒，甚至难以用肉眼分辨顶端的位置。奇怪的是，它并没有固定的形状，轮廓在不断变换，仿佛每隔几秒钟就生成了几道空间裂缝，将它割裂开来。 “那就是巴别塔吗？”蒋维问。 沈秋没有应声，自顾自地站到了第三道屏障的面前。 这是最后一道屏障，只要回答对了这道问题，就可以离开第二架桥进入巴别塔。 【第三个问题：蓝苏·阿特米斯是如何陨落的？】 问题掺杂着系统电子音冷冰冰的回响落地，沈秋微微一怔。 “啊？这是什么鬼问题？”蒋维的反应比沈秋还大，直接不客气地双手叉腰皱眉喊道，“书上从来没有写过关于六圣神如何陨落的内容。而且六圣神不是为了复活创世神索休斯献祭了吗？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内容。” 悬空的桥梁四周传来细微风声，作为格挡的屏障依旧安静地立在那处，没有丝毫变化。 “嘶……光是说结论看来不行，它要细节。可是，咱们哪知道细节啊。”蒋维咬着拇指，一脸为难。 沈秋沉默地环顾四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就在蒋维撸起袖子要强行暴力破开屏障闯过这道桥的时候，沈秋突然开口。 “蓝苏没死。”他语气坚定。 话语吐出口的那一秒，他只觉得背脊瞬间出了一层冷汗——似乎有一道阴冷的视线死死定在了他身上。沈秋不用回头也能知道，肯定是那只挂在起步位置的大桥独眼。 他身边的蒋维吃惊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推推他的胳膊：“你怎么胡说八道啊，六圣神陨落是众所周知的……” 没等蒋维说完，只听得空中一阵细微的“咔啦啦”齿轮转动响声，最后一道屏障缓缓撤去，他们的面前一片坦途，再无阻碍。 但，蒋维和沈秋都没有笑。 蒋维双手环胸打了个哆嗦，心有余悸地说：“小秋，我有点害怕，我不想继续往前走了。蓝苏没死？这个世界的神明还真有还活着的？！” 沈秋依旧沉默着。 蒋维继续问：“哎哎，你怎么知道蓝苏还没死的，这个情报是从哪儿拿来的啊。” “因为圣所。”沈秋说，“你在后殿看那些陶罐和壁画的时候不觉得奇怪么？一个甘愿为了自己的主神献祭身体的神明，会在壁画里把自己画成主位，却把主神放到角落？” 蒋维听得脸色大变：“你说得对，可是、可是如果这样，那蓝苏岂不就跟犹大[1]一样……” 沈秋突然一把捂住了蒋维的嘴巴。 他给蒋维使了个眼色，蒋维瞪大双眼微微偏头，这才看见后方那只紧盯着他们的独眼。 惊恐的神色漫上蒋维的面庞，他小心翼翼地点点头，朝沈秋做了个闭嘴的手势。 “砰咚”“砰咚”。 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黏稠的感觉如同千万根丝线重重缠绕着他们。沈秋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心脏仿佛被浸泡在潮湿雾气里，连带着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困难。 终于，他们等来了系统的审判音。 【恭喜，三道问题全部回答正确，现在为您打开通往巴别塔的神圣之路。】 蒋维原本闪烁不定的目光瞬间晶亮起来。他立刻拽着沈秋的衣袖，指着前方变得愈来愈清晰的浮动塔楼说：“快，我们快过去！” 沈秋一把拉住了蒋维：“等等。” 蒋维拧着眉毛：“还等什么？” 沈秋说：“‘开启''''的道路可不止这么一条。”他拉着蒋维靠近桥墩边缘，指着下方说“看”。 ——原本被迷雾笼罩深不见底的桥下忽然云开雾散，显露出一片镜湖。而镜湖的上方，仿佛万花盛开一般，绽放出了蒸腾着的金色荒火。那光芒冲破天际，直直朝着他们冲了来。 蒋维惊讶地发现镜湖中倒映出悬浮的塔楼影像。 一边是咫尺可及的高塔，一边是虚无缥缈的谷底。 如果是一般人，绝对注意不到桥底下的这些变化。可这很快又引来了另一个让人头疼的问题——到底哪边才是对的？ 就算深渊才是正途，他扪心自问，面对深渊的时候真的敢往下跳吗？ 起码蒋维不敢。 沈秋调整了一下背包位置，把装着金蛋的背包放到了自己胸前抱好。 蒋维一脸惊异地盯着沈秋：“小秋你这是要干嘛，你……哎？！” 话音未落，沈秋一个翻身越过大桥围栏，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喂，你倒是打声招呼啊！”蒋维吓得小脸惨白，没时间犹豫跟着跳了下去。 空中微凉的风划过脸颊，伴随着蒋维“呜哩哇啦”的乱叫，还有一层层闪过的细密云层。 “啊啊啊啊——沈秋！”蒋维悲鸣，“我真是疯了才会陪你一块儿跳，啊啊啊——” 沈秋专注地凝视着下方的深渊，眼瞳中投映出虚无狂浪生长的金色荒火。 “噗通”。 一瞬间，他触了底。想象中的支离破碎没有到来，他感觉自己扎进了一片柔软的果冻里，像是刚刚出生的幼婴被母亲温柔环抱。他甚至做好了窒息的准备，但没想到的是，这片陌生区域的空气流通十分顺畅，甚至比桥上那处还要舒适。 他的腕表时间定格在【14:32】，随后闪烁了两下骤然熄灭。 他在这片缓冲区减速下降，最后穿过一段薄薄云层，所有的颜色都消散退去，周围重新回归成灰色的雾霭。 他稳稳落在沙地里。 蒋维紧接着落地，满头大汗地拍着自己胸脯：“吓死我了，你胆子可太大了，啊，吓人……” 沈秋顺手捞起蒋维：“现实世界不敢跳就算了，玩个游戏还不能随心所欲那也忒憋屈。” 蒋维一脸委屈：“你不是要通关攒钱么，咱们得求稳啊，通关哪有你这么莽的……哎呦，不过幸好你赌对了。” “wastedtruth”。 沈秋的猜想被确认，这个词组既不是在说什么“浪费”，也不是说“真相”。它借用的是这两个单词很偏门的寓意，翻译为“被滥用的真理”。 人们都习惯用惯性思维解决问题。当系统提醒“三个问题都答对，通路开启”的时候，才是这一关最危险的时候。如果真的按照桥上的路往前走，而没有注意到桥下风景的变化，那才是走入误区。 等蒋维站稳了不再哆嗦，沈秋把背包重新调整好位置，抬头朝远处看。 模糊不清的雾气笼罩了前方所有道路，在一重重半透明的建筑物间，他隐约见到了很多木偶。 “小秋你快看，那是什么！”蒋维忽然出声喊。 沈秋顺着蒋维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巴别塔侧方入口处悬空吊着一个破碎的十字架，十字架上绑着一个人，看上去奄奄一息。 “好像是人。”话音未落，沈秋己经朝着那个方向跑去。 他们跑到十字架正下方，才看清楚悬在半空中四肢被牢牢绑住的人是秦轩。十字架在深渊谷底的冷光中泛着一层层金属质感的波纹。它的顶端，一只和桥上屏障一模一样的独眼睁着，安静又诡异地凝视面前的一切。 蒋维惊呼：“队长？！” 秦轩艰难地睁开眼，与此同时，独眼也看向了蒋维。 秦轩遍体鳞伤，身上的伤口有些己经发黑凝固，有些还是赤红的，唯有颈上那一串红珠醒目地提醒着他的身份。他缓慢地移动眼球看着自己的队友，还未张口唇边先泛出血沫。 “我进了……错误的塔。”秦轩每个字都说得十分艰难，“那简直是地狱……好可怕，好可怕……再不，再也不……”他一度失声，几近哽咽，哪还有半点队长威风凛凛的样子。 十字架上距离秦轩最近的一只独眼凑近，黏稠的晶状体往下滴落浊液，砸在沈秋脚边。 沈秋心头一恸——说实在的，他进入游戏以来，第一次看到有玩家这么惨。一般副本再怎么变态，遭殃的也都是npc，哪有把玩家整成这副德行的，这不是劝退玩家么？ 沈秋稳了稳心神，仰头说：“队长，你能先退副本吗，难受就别硬挺着了，这边还有我们。我们争取一次通关，实在不行下回再来。” 秦轩僵硬地扭动脖颈，口中吐出模糊不清的字眼。“退，不来了。” “什么？”沈秋皱眉问。 “退出，再也不来了。”秦轩眼瞳无神，“我要注销账号，离开这个游戏。” 沈秋大吃一惊。 他很清楚，这些玩家都跟游戏公司签过协议，如果测试没结束就中途退出要赔很多钱。 “秦哥家里做买卖的，开连锁店，不差钱。他玩游戏就是为了有趣，估计是这个副本受刺激不想再玩了，也能理解。”蒋维小声跟沈秋说。 “沈秋。”秦轩喊着他的名字，“我等在这儿，就是有一件事放心不下。你对世界史熟悉，我觉得告诉你最合适。一些关于塔的内部消息，我……”他剧烈咳嗽，又吐了两口血。 秦轩缓了好久才缓过这口气来，他微微挪动身子松开手，有什么东西从空中掉了下来甩在沈秋脚边。沈秋低头一看，是一支制作精良银制左轮。 “那是我的配枪[火吻玫瑰]，上个副本捡到的b级武器，送你了。”秦轩自嘲地笑了下，“就当是没办法付你赏金的补偿。其他的事……我现在没办法细说，等你们也出了副本，记得到岳阳镇的羊蝎子连锁店来找我。”《 》 13、巴别塔（13） “记得到岳阳镇的羊蝎子连锁店来找我。” 秦轩说完这句话，便被逐渐膨胀变大的独眼占据了全部身体，十字架上满满当当地全部都是独眼的庞大身躯。 看着那只依旧在十字架上如心脏般跳动的巨大独眼，蒋维心有余悸地拉了拉沈秋衣袖，说：“小秋，咱们要不……也撤吧，有了攻略下次也好打，秦队长刚才的样子可真吓人。” 沈秋没有立刻回答蒋维，他扭头注视着巴别塔大门前萦绕聚拢成团久久不散的迷雾，透过那层雾霭，他看见巴别塔中模糊不清的提灯木偶的身影。 闪烁不停的光点仿若急救室门口旋转的红灯。 沈秋深吸一口气：“你想撤就撤吧，玩游戏开荒总要有人通关副本，我再继续看看。” “你不害怕吗？” 沈秋顿了片刻，脸上重新爬满灿烂笑容：“不怕。” 突然，他们的提示系统响了，许久未曾听见的电子音冷冰冰地灌入耳朵。 【玩家[永生]成功通关he结局[梦与理想乡]，现在发放通关奖励。】 【现在，为队内剩余两名队员发放通关共享奖励。】 【全体生命值回满，意志力增加20点，每人奖励机能增强药丸[红色药剂]x2，神谕世界线索x2，翻倍赏金10000币。】 【由于队友已经达成通关条件，剩余队员可以选择继续通关或者离开“光之门”。】 【你的选择是？】 “队友给力！”蒋维高兴地差点蹦起来，身上那堆嘻哈风的装备跟着一块儿叮里当啷地碰撞响成一片，“我们这下不用纠结，可以通关了。哎呀真好，小……”蒋维偏头看看沈秋，忽地一顿，“小秋？” 沈秋沉默地从地上捡起那支左轮。枪身把手位置有一片烈烈燃烧的火纹，纹路延伸至保险栓附近，转轮轴正上方刻着一朵妖艳绽放的银色玫瑰。他检查了一下转轮，还剩余三颗子弹。 系统自动在他脑海中提示。 【火吻玫瑰：非神阶武器，b级，杀伤范围包括实体生灵与非实体，可在商店补充弹药，目前剩余弹药量3枚。】 “你不会还想继续副本吧？”蒋维试探地问。 “队友通关的是he，这个副本还剩下个te。”沈秋拿着火吻玫瑰，朝前方比划两下试了试手感，“都走到巴别塔门口了，总不能不进。” “可是……”蒋维缩缩肩膀，揉着脑袋说，“我晚上还有别的事，而且我爸不知道我跟游戏测试这边签约的事情，我不能让他发现……” 蒋维啰啰嗦嗦地说了一大堆，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 直到沈秋将手放到了他的肩膀上，蒋维才抬起头看向沈秋。 “去吧。”沈秋目光温和。 掌心处传来暖热的体温透过衣料一直传递到心底，蒋维抿抿唇：“那我出副本了啊。”说完又补了句“你也别太逞强，等……等明天我去找你，我们一块儿上医院看小叶子去。” “好。”沈秋笑着回应。 蒋维闭上眼，身体化成一团荧光消失在副本里。 沈秋转身，脸上笑容如同高温冶炼的冰雪，瞬间融化。他把左轮收好，一手拉着背包肩带，一手插进裤子口袋里，就这么往巴别塔入口的方向走了去。 【巴别塔副本剩余人数：2人】 【副本继续】 2人？ 沈秋皱眉查看了一番剩余人数，却是已经通关的队友【永生】还在副本界面，没有退出。都已经通关了还不出副本，在这里浪费什么时间？ 沈秋没工夫管那个人，关上个人界面，突然开口对系统说。 “我有一个问题。” 【请讲。】游戏系统毫无感情地回复着。 “我在桥上一共经历了几次意志力判定？” 这问题问出口，系统难得沉默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许久后沈秋才听见冰冷的电子音再度在脑海中响起。 【3次。】 …… 纯白空间内安静宁和，一整面墙体镶嵌着的水镜中显露出外界场景。而目前水镜正对着的画面正是缓缓步入巴别塔中的沈秋。 “叮——” 一声轻响。 端坐在水镜面前的少年朝声音的来处偏头望去，只见手持利刃的青年从墙壁的缝隙中现身，浑身浴血。 “麻烦整理一下仪容，不要弄脏了我的地板。”少年面无表情地说。 青年收起利刃，面上带笑：“好好好，图兰大人爱干净，是我冒犯了。”说完，他伸手将外套从身上扯下来，一团火焰从他掌心化生而出，将那件沾满鲜血的外衣烧得一干二净。 图兰收回视线重新望向前方水镜。 在沈秋选择进入巴别塔后，水镜里的画面就变成了一片空白，再也无法显示任何内容。 “就算是你也没办法监控那里面？”青年自顾自地站到图兰座位旁边，双臂环抱微微歪头。 “可以监控，但是巴别塔位置特殊，我手伸得太长会被蓝苏发现，得不偿失。倒是你……”图兰斜睨了青年一眼，“我还以为你会跟着进去。” 青年耸肩道：“蓝苏看守着那地方，我进去不太妥当，毕竟……我还挺珍惜现在这条命的。” “是吗？我还以为你一定想进去。”图兰的语气依旧冷冰冰的，“去看看你曾经的葬身地。” …… “咚——” “咚——咚——” 沈秋一步步向前走进迷雾，随着他与巴别塔之间的距离缩短，气温也逐步下降。 低沉鼓点从比深渊更深的地底传来，破碎倒吊的巴别塔逐渐在他面前显露真容。 那是——极致的黑与白。 是被拦腰折断的国际象棋棋盘，是被打乱了筹码的太极八卦，交错悬浮的塔身“浸泡”在空气里，而浮在所有高塔最上方的，是一双半黑半白的翅膀。 然后，他看到了一行悬浮扭曲着的文字。 【神为什么要阻止人类建成巴别塔？】 在沈秋接受的大多数教导中，处于高高在上位置的神明都是无私无畏的存在。祂们悲天悯人，创造出人类，又将人类困在天地一隅，为了不让人类踏足神明的领地，甚至出手破坏了巴别塔。 “还能因为什么？当然是权利二字。”沈秋双手环胸而立，“啊，抱歉，我再解释一下。我说的‘权利’并不是一个词组，而是‘权’和‘利’。神明长期占据了比人类高贵的地位，手握人类不具备的权力和利益，既得利益者不会愿意把手上的东西轻易跟别人分享。人类有了通天塔，能够站到神明的领域，那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取代神明的地位了？这才是祂们害怕的事情。所以扯别的理由都是幌子，只有‘权利’才是真相。” 半空中扭曲的字眼立刻变得赤血般鲜红。它疯狂地颤抖起来，在沈秋面前挪动笔画，逐渐变成了另外的话语。 【人类没有畏惧心。】 【人能够克服对“实体”概念的恐惧，那如果是“非实体”呢？】 【比如——“死亡”。】 那一刹那风云聚变，他的眼前数秒之内闪过无数只木偶的身影，千万种场景走马灯一般巡回又消失。 ——那绝不是他能理解的场景，他甚至无法用语言描述感觉。 是惊觉，是无措，是不可名状。 是……“死亡”本身。 当时间被无限拉长，又无限收缩，细密地织成黑色幕布铺天盖地。 岁月成碑，时间为墓。 当抽象的年轮以具象化的方式出现在沈秋面前，他第一时间感受到的不是震撼，而是抽痛。他的心脏像是过度抽水的泵，收紧了、拧死了，悬在胸口堵满血栓，挪不动丝毫。 他听到灵魂在这片迷雾中冷冷地与他自己对话。 ——你真的明白什么是直面“死亡”么？ 真正地，一眼从诞生凝视至消亡，将生命的概念打碎摊平成白纸，再一张张地垒起铸成墓碑。在这期间，身为人类的自己无法左右命运、无法插手抉择，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审判。 沈秋强忍着不适抬手捂住双眼，尽管他的眼睛还抽搐地瞪大着。 他的舌头自动打起了结，上下弹动着吐出那三个字眼。 “巴——别——塔。” 是不是只有成了神，才不会对死亡恐慌。 无数走马灯撵过脑海，气血翻涌之际，沈秋想，也许他们一开始判断的方向就错了。 会不会秦轩进入的也是真正的巴别塔，会不会这个世界根本没有所谓的“错路”，只是秦轩没扛过这种撕裂心脑的冲击，所以才败倒在塔顶的曙光之前。 他咬咬牙。 恐惧吗？自然是恐惧的。 畏惧吗？ 沈秋努力挪动手指，用左手压着颤抖不己的右手抵在腰间掏出了火纹玫瑰。 他手背青筋暴起，强硬上膛，在一片流光溢彩中举枪。 他紧盯着面前的迷雾漩涡，瞳孔中终于再度爆发出张扬肆意的金色荒火。 “砰！”《 》 14、巴别塔（14） “砰！” 纯白空间内的水镜碎裂了一角。纯白之域原本光滑地像是一块平整的牛奶冻，如今却有了一丝不和谐的裂纹。 图兰拢了拢外衣，终于从座位上站起身。年幼的外表与他沉着冷静的表现完全不相符，看上去难以言喻地违和。他的衣袖扩口垂至地面，靛青色的缝边将白衣与这片纯白空间划分开来。 图兰站到水镜碎裂的位置停下，伸手触及波纹荡漾的镜面。润湿的水珠粘在指尖，他平静的眸中不见任何悲喜。 他身后蓦地响起一声轻笑，发出声音的依旧是青年。 青年懒懒散散地倚着另一面墙，歪头注视着图兰。“我们的图兰大人比最狂热的信徒还要可怕几分，我敢打赌，就算索休斯在你身上弄出几道伤口，你也会觉得那是恩赐。” 图兰没有回头，冷冷地回复：“谁像你？只有你一直直呼主神之名，你甚至——” “我甚至连神明都算不上，满身狼藉陷入泥污，我不干不净，根本不配喊他的名字，对吗？”青年对图兰表现出的攻击毫不在意，依旧面带笑容，“可是图兰大人，是索休斯允许我对他直呼其名的。他不仅仅允许我喊他的名字，还……” 话音未落，水波凝成的利刃己然聚起，以风卷残云之势将将逼近青年的面庞，在他眉心前一寸停住。 整个领域内的气氛骤然紧张，图兰转身盯着他，他也看着图兰。 青年一动未动。 片刻后，利刃化成水波重新落回地面，在水纹形成的帘幕之后，图兰敛眸。围绕在他们两人周围的紧张空气终于变得舒缓。 “蓝苏更希望看到我们打起来。我们要是打得两败俱伤，正好省了他的麻烦，他估计会乐死。”青年终于动了，他扭了扭肩膀，边向外走边朝图兰挥挥手，“别忘记我们现在还是‘盟友关系’，我知道我站在你面前碍眼，不打搅你独自回味跟主神大人的过去，等巴别塔修复完成我再来找你。” 图兰目送着青年离开纯白之域，重新转身看向水镜。 ——方才碎裂的一角，不知何时悄然恢复，平整如初。 …… “砰！” 子弹从火吻玫瑰的枪口处脱出，直直击中了面前的迷雾和扭曲。血字越发赤目鲜红，颤抖着吼叫。 【啊啊啊——为什么？】 【为什么你还能分神？！】 【你居然能开枪！】 【这不可能！】 沈秋眼看着那些波动不停的场景逐渐归于正常，所有不能理解的面面也全部在银色子弹的冲击下消泯殆尽。 他缓缓将枪重新插回腰间。 空中悬浮着的石碑与碎裂的楼梯上方，突然凭空出现了一位妆容艳丽的女子。她穿着夸张的中世纪欧式蓬裙，手握半身大的绒羽折扇，丝绸缎带从她的华丽衣装垂落，缠绕在下方的洁白天使羽翼上。 她垂眸瞧着沈秋，漫不经心地用宽大线扇遮住半张面庞。 “itantsuqiqi.” 从她口中吐出的话语绝不属于任何一种语言，听起来梦幻又疏离，带着悠长绵软的尾音。 刚刚从混乱状态中恢复的沈秋一愣。他下意识按住耳朵：“什么？” 这次系统倒是很好心地给了他提示。 【她说你身上有琪琪的味道。】 琪琪——幸运之神。 沈秋皱眉嗅了嗅自己的衣袖，在游戏里他的嗅觉没有那么灵敏，所以闻不出特别的味道。他思考片刻，忽地想起来不久前他用过【神的凝视】，也许是幸运之神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还未完全消退，所以才被女子发现了。 “itamayouya？”女子再度开口。 沈秋很快便意识到他们不能再这样继续对话，他必须得想个办法听懂对方在说什么。 “申请使用三阶道具，‘神的祝祷词’，提升五感和辨识力。”沈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青色名片。 这是他手里唯一的神阶道具，消耗品，用完就没了。 【确定要使用神阶道具加成属性么？提醒，该道具是超珍稀品质。五感提升的同时，你对周围的一切感官都会变得比之前敏感，不仅仅是正面影响，所有的负面感官也都会加倍。持续加成时间直到副本结束。】 沈秋毫不犹豫：“确认。” 他口中说出确认的那一刻，整个空间瞬间被从天而降的圣光笼罩。纯白的光瀑统统浇灌在他头顶，他的衣袖被罡风鼓起，连带着衣角也一同疯狂飞舞。 不知从何而来的颂唱声轻轻灌入耳廓。 【以尔凡身，聆听神谕。】 【如炬火韬韬，如大宇瀚瀚。】 【五感通明，神魔无阻。】 【以尔凡身，施行神谕。】 当圣光褪去，沈秋在原地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四周的风声、呼吸声、衣料的摩擦声都被提升了数倍，他抬眼就能看见极高的塔顶景象。他看到百米高的墙壁上风干了一只八脚昆虫的尸体，他看到浮于半空的女子裙角设计复杂的蕾丝纹路。 沈秋微微低头闭眸，缓了一口气，再抬头睁眼时，那女子已经从半空降下到了离他很近的位置。女子的表情不复方才的玩笑，半眯起眼睛用“审视”的态度打量沈秋。 时间的流速在此空间内仿佛放慢了十数倍，女子的脸色越来越差，最终挥开手中硕大的绒羽折扇，在她与沈秋之间形成一股强大的风阻。 “你身上有一股恶魔的臭味！”女子的神色几近暴怒，“你和西牧是什么关系？！” 他刚能听懂女子的语言，就貌似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新闻。 西牧，创世主神索休斯座下执行天使长？ 提升了五感的沈秋连思考速度也加快许多。他敢肯定自己这一路从没见过哪位“真神”，更别提西牧这个能弑神的天使长了。 等等，“恶魔的臭味”又是怎么回事？ 沈秋下意识抬起手臂嗅了嗅自己衣服，除了一路摸爬滚打来的土腥味，没有别的味道。 眼见着女子的怒火越来越盛，随时都可能发动攻击，沈秋赶紧做解释：“我不认识西牧，我只知道他是天使长……” “混账！”女子打断了沈秋的话，气汹汹地，“他算什么天使长，他还有脸给自己挂着天使长的名号么？他害得我的国家沦为荒火之地，害得我堂堂巴洛克女王困于虚空塔内。我们明明只差一点就能触及神明，如果不是西牧那个魔鬼，我们早就成神了！” 沈秋立刻接话：“原来是女王陛下，陛下息怒，我沈秋并不是西牧的同伙，我来这里是为了修复巴别塔的。” “修塔？”女王上下打量了沈秋一番，将怒气与杀意稍稍收回一些，沉默半晌才狐疑道，“可是你包里的东西恶魔气息太重，我不能信你。” 背包！ 他的背包里只有一颗金蛋，再无他物。 原来如此，所谓的“恶魔”“西牧”都是话术设定，这毕竟只是个游戏，关卡把矛头指向他的武器背包其实就是让他放弃武装吧？ 想明白这一点的沈秋松了口气，十分无所谓地晃晃肩膀，把背包卸下来，放到了距离巴洛克女王较远的位置。 “好了女王陛下，我已经把‘恶魔’扔掉了，这足够证明我的诚意。”沈秋大踏步回到原地，朝巴洛克女王露出友好灿烂的笑容。 “你身上有幸运之神的味道，看在琪琪的份上，我就相信你说的话。唉，又一个被恶魔魅惑的可怜人类啊，你在刚进这片地区的时候还弄晕了我的卫兵呢。”巴洛克女王再度将自己的半面脸用绒扇遮挡，恢复了高傲贵气的姿态。 沈秋神色不改，脸上带着职业般的微笑：“请告诉我您需要的帮助，以及我要如何做才能修复这座塔。” “简单，也不简单。”巴洛克女王说，“需要一百个木偶的头枕积木扣锁，腕部关节滚珠，还有五十个木偶的碎玻璃球眼珠。” 沈秋的笑容僵了片刻。 他顿了顿：“什么？” 巴洛克女王困惑道：“你又开始听不懂我说话了么？就是木偶们的配件。这样高的通天塔，又是往神域去的通路，当然需要祭品。活的木偶就是最好的祭品了，他们本来就毫无价值，为了通天塔牺牲是最荣耀的归途，你不会连一百个木偶都解决不掉吧？” 沈秋舔了舔上牙膛。 很好。 假如他并不知道木偶的真相，不清楚玩家落败的下场，又假如他没有见过秦轩的惨状，他可能还会乖乖照做。 但他，怎么能在知道了木偶是玩家们“遗留”在游戏里的“躯壳”，知道了这种单方面虐杀深层的惨无人道后，还听凭npc的要求照做呢？ 高高在上的贵族与卑微无助的木偶们。 每一句话都立场正确，每一个字都让他想立刻枪毙了眼前这家伙。 于是沈秋怒极反笑，嘴角扬得比方才还要高。 “当然，一百个木偶，很简单的事情女王陛下。”沈秋摊开双手，“不过我有个建议，既然是祭品，当然是越高级的祭品效果越好，现在我们有比木偶更好的选择。” 巴洛克女王果然兴致高涨：“什么？” 沈秋歪头笑道：“你啊。”《 》 15、巴别塔（15） 沈秋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会扮演起“弱者的同伴”。 是因为木偶给了他好处，亦或是哪个木偶成为了他的朋友吗？ 并非如此。 他对陌生又死板的木偶没有多余的同情心，他只是看不惯蔑视弱者的家伙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他想起刚刚进入副本时，守门木偶眼角落下的一滴眼泪。 他想起路过横桥时，让他“梦见”沈叶的那个落单的木偶。 它们或许不曾有过自己的思维和想法，或许不曾拥有为自己的命运而战的力量。 这个世界对他来说是一场游戏，可对于那些木偶来说就是“人生”。他不想为了“通关”，就以自己不喜欢的方式剥夺了它们的“人生”。如果硬是要他选，他宁可选一个更离谱的通关方式——献祭boss。好的玩家永远不会害怕挑战。 许是他给出的答案太离奇，巴洛克女王瞪着双眼足足愣了十几秒才理解他说了什么。 “你……你……”巴洛克女王憋得面颊通红，她显然被沈秋如此直白又不要命的表态惊到了。 待她反应过来时，整个巴别塔内的空间都己经被墨染的黑色浸透，密密麻麻铺满了凭空烙印的蛛纹。 与此同时，巴洛克女王身上的裙摆也随风鼓起。她的眼中闪着愤怒的火焰，口中高喊。 “你要为了那群没用的木头人跟我叫板？！你和西牧那个叛徒一样该死！你们都该被索休斯的天怒责罚，被扔进业火熔炉里面烧个粉身碎骨，你们这群魔鬼！” 空中悬浮着模糊不清的蛛纹开始闪烁，与此同时，那些蛛纹的中央生出沟壑，降下许多乳白色的卵。 沈秋被药剂强化过的身体反应迅捷，立刻躲开了那些落下的蛛卵。卵砸在地上碎裂开来，像是腐蚀性极强的毒药，在地面发出“刺啦”的声响。 【生命值下降1点。】 【生命值持续下降1点。】 …… 沈秋下意识用袖子捂住口鼻——那些在地上碎裂的卵虽然没有直接命中他，但冒出来的气体显然含毒。 为了方便行动，他把领口系着的方巾解下来绑在脸上作为防护，腾出手臂掏枪。 火吻玫瑰还剩下两枚子弹，可他跟巴洛克女王的距离太远了。这个距离开枪只能击中空间里漂浮的那些蛛纹，无法对女王本体造成任何伤害。 于是沈秋继续出言嘲讽。 “真是抱歉啊，女王大人，饶了您的清净。不过，我这样一个小人物就让您如此大动干戈，躲得远远地生怕被我碰到，怪不得您被西牧关押在这儿呢，其实是您根本没能力反抗天使长吧？” “哦，还有，我们来这里的路上曾经遇见过您的士兵。说起来，那位士兵好吃懒做，连收路费都懒得亲自动手，还不如身边那个您口中百无一用的木偶来得管事呢。” 沈秋牙尖齿利，这几句激将显然很有效果，巴洛克女王一听到他说她怕西牧那几句就已经很生气，待她听到后面士兵那段的时候，更是将手中折扇重重砸向地面，把空中悬浮着的玉石白砖都撞得粉碎。 “混账！” “你这个无礼又傲慢的家伙，我要亲手了结你！” 要来了。 沈秋默念着，手指紧紧扣住火吻玫瑰的扳机，一边躲闪着坠落的蛛卵一边等待着巴洛克女王凑近。他的瞳孔中布满浓雾的影子，还有翻涌不休的气蕴里朝他快速袭来的巴洛克女王。 但—— 警报声响起地突兀又惊悚，一束束红光和一声声[warning]让对峙中的两人全都停止了动作。 【您的队友[永生]，掳走了王宫中的婴儿公主。】 【巴洛克女王增添“惊惧”“震怒”属性，直接跳过伤害轮，进入第二阶段形态。】 沈秋眉心一跳。 等等，怎么回事？ 队友掳走了巴洛克公主？！ [永生]已经顺利通关了happyending，为什么要额外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没等沈秋想明白，巴洛克女王的形态已然改变。她浑身上下的衣物都被突如其来的烈火焚尽，露出被荆棘覆盖的身躯。她的嗓音变得浑厚粗犷，蝴蝶骨高高耸起凝结成巨大的肉山。她的双手骨节暴涨，指甲变得长且锋利，在这片阴郁的空间里泛着冷光。 “尔等贱民，竟敢偷走我的女儿！” “我要把你们切碎了喂王宫外的守门狗！” 提升了五感和通识的沈秋很快意识到面前的女王实力比刚刚暴涨了数个量级，对方随意的一个攻击很可能就会让他丧命。 同时，不断胀大体积的女王占据了巴别塔高处绝大多数的空间。她的身躯轻易地碾碎了那些漂浮在半空中的浮雕石柱，这使得整个空间的力量系统变得混乱异常。 沈秋闪身到一个还算坚固的半截石柱后面躲避，同时打开通讯系统在队内频道疯狂呼叫队友。 【沈秋】：@永生，你做完了任务怎么还把公主给绑了？ 【沈秋】：我正在打boss，这个boss是公主她妈，你直接把她怒气值刷满了我很难打的。如果你不想离开副本，就过来帮我过te结局吧。 字刚打完，系统蹦出一条冷冰冰的提示。 【队友[永生]已退出副本。】 【[永生]获得副本特等奖励[巴洛克公主]（幼婴状态）】 沈秋：“……” 这家伙居然还把公主给带出副本了！！！ 沈秋心里一瞬间狂奔过万匹羊驼，他用力扣上通讯面板，扭头朝上方看去。 陷入疯癫状态的巴洛克女王用身体狠狠撞上沈秋用来格挡躲藏的石柱。石柱哪里禁得起对方的一撞，震颤着零星掉落无数碎片。 “我没办法离开这座塔，你们也别想离开！” “把我女儿还给我！” 照着这个势头发展下去，不用多长时间这个空间都会被暴怒的巴洛克女王撞毁。 沈秋咬紧后槽牙，他捏紧手中的火吻玫瑰，一个旋身闪出躲避的位置，反手就是一枪！ 艳丽的烟火创口顿时在空中爆开，明明是很小的一颗子弹，却在触碰到巴洛克女王身体的时候爆发出惊人的破坏力。 朝他俯冲而来的巴洛克女王被这一枪正面命中，长吼一声向后仰倒，直直撞在巴别塔的高墙上。整个空间都随着这一撞晃了三晃，沈秋勉强扶着旁边的柱子才让自己站稳。 有那么五六秒钟的时间，巴洛克女王就贴在墙边一动不动。沈秋趁机换了个隐蔽性更好的位置跟她打游击战。 他立刻检查自己身上的武器剩余。 火吻玫瑰的子弹还剩下一颗。 “神的泡泡糖”可以延缓女王行动速度，数量么……还剩下三四个。 其他的道具攻击力都很弱，对付平常那些黑泥还行，对付boss肯定是拿不出手的。 与此同时，沈秋也发现了巴洛克女王第二阶段形态最大的特点——她的膨胀是不可逆且一直持续的。也就是说，只要他拖够时间，巴洛克女王就会自己卡死在塔顶附近无法动弹。 得出这个结论后，沈秋大脑迅速运转，又判断了一下自己和巴别塔入口的距离——再不济下下策，他可以趁乱先跑出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修复巴别塔的任务可以再想别的办法做。 就在这时，女王醒来了。 她的半张面庞隐在烈火中，火吻玫瑰子弹对她造成的灼烧效果形成了持续性伤害。女王用仅剩的一只眼睛搜寻着沈秋的下落。 察觉到巴洛克女王意图的沈秋更加小心地隐蔽身形，寻找合适的出击时机。 但。 他发现，女王的动作突然顿住了，就像是高速运转的机械齿轮突然卡住一般。 他顺着女王的目光看去，却见她死死地盯着角落处的背包。沈秋心里一惊，暗道不好——那包里放的是他的金蛋。 “都是因为你们。” “因为你们这群魔鬼，是你们害死了索休斯，是你们害得家不像家，害得我们骨肉分离！” 沈秋反应十分迅速，当即拔腿就朝着存放背包的方位跑去。 说时迟那时快，巴洛克女王的攻击已经袭来——她一个甩臂重击打碎了面前的大理石石柱，落下的碎片直直朝着背包砸去。 沈秋瞳孔一紧。 他全身闪过强化的红光，紧接着一个飞跃趴在了背包上。 副本输了就输了，包里的蛋要是没了可就真没了！ 碎裂的石块纷纷掉落，像是下了一场陨石雨。 沈秋只觉得自己的胳膊和后肩一阵剧痛，紧接着是左腿和腰部，即便是被药剂强化后的身体也无法承受这样接连而来的攻势。 他陷入昏迷。 …… …… 沈秋做了一场梦。 在一片没有边际的纯白迷雾中，他看见一只木偶提着灯在前方引路。 灯光在迷雾中透出一道又一道橘红的线，天女散花一般，织出密密的网。 他沉默且不自主地跟着木偶向前走，唯有胸前抱着的充满暖意的背包能给他带来些许存在感。 暖光映亮黑暗一隅，沈秋朝那方向望去，只见一人坐在高高的神位上，他看不清楚那人的面容，只知道那位神明头戴银橄榄制成的冠冕，姿势谦和，弯下腰时唇角带笑。而跪在神明正下方的是位天使，他的翅膀洁白无暇，尾羽垂在地上有微光反射。 沈秋没能认出那两位，于是跟着木偶继续向前走。 气温逐渐升高，纯白的迷雾渐渐被火红吞噬浸染。 然后，沈秋突然停下了脚步—— 在他的侧前方，提灯木偶淡然路过的位置，他看到了一座燃烧着的十人高十字架，以及十字架上残留的银橄榄。《 》 16、巴别塔（16） 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瞬间席卷了沈秋全身，那种徘徊在神经线上的痛楚让他几乎无法直立行走。 眼见着提灯木偶的身影变得模糊，沈秋硬撑着身体向前挪动。 幸而那木偶的速度也慢了下来。不出几分钟，燃烧着的物品从十字架蔓延到了木偶的身上。火焰和灯芯闪烁着的光芒掺杂在一起，把木偶整个卷入了沸腾的烈焰中。 然后，沈秋听见木偶的方向发出了一个模糊又熟悉的声音。 “不——我不承认。” “我不承认你给我设定的身份，也不承认所谓的神明，你休想用它当镣铐利用我！” “也别想用我伤害小秋！” “小秋……小秋你别怕。” “我们可是——” 最后的余音也被火焰吞噬，地面陷落，空间崩塌，木偶残破的身躯闪着残影从他面前掉下，像是被龙卷风吹碎的枯叶蝶。 “咚——” 沈秋猛地睁开了双目。 他大口地呼吸，浑身冷汗。 周围哪还有火焰，他视线内都是堆叠在一起坍塌了的石块。那些大理石的表面很光滑，像镜子一样反射出他的面庞。 失神的双目过了很久才重新找准焦点，沈秋缓了一会儿，紧接着起身查看被自己压在身下的背包。他手疾眼快地拉开背包拉链——谢天谢地，他的金蛋不仅一点裂纹没有，而且还有规律地闪耀着暖光。 沈秋拍拍身上的落灰，勉力站起身。 不知为何，原先堆叠在他身上的落石全都消失不见了。沈秋抬头向上看去，只见原先通往塔顶的空间被膨胀到无限大的巴洛克女王堵得严严实实。 女王陛下的身体已经分不清哪里是脑袋哪里是身体，许是因为膨胀到了极限，所以连行动也被限制，她一动不动，连话都说不出，整个空间里只能听见她粗重而缓慢的呼吸声。 同时，系统也对这一阶段的战斗做出了回应。 【巴别塔第一阶复建已完成，请继续修复。】 以巴洛克女王的身躯为基础，空间内悬浮着的石柱和石块都被集合在一起，形成了向上的阶梯。空中有几颗悬浮着的宝石模样的透明晶状体，从女王的眼眶处垂下，像是凝结在半空的泪珠。 “我的……女儿……”她极轻地呢喃，声音中饱含苦痛。 这声音让沈秋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幼婴公主被队友劫出副本。如果不是这个消息让巴洛克女王方寸大乱，自己可能也无法如此顺利地通过这一关。 沈秋没再浪费时间，背好背包径直向上而去。 …… 沈秋这边还在副本里闯关，他并不知道此时此刻《神谕》游戏里已经炸开了锅。世界频道疯狂地刷新着玩家们的讨论内容。 「《巴别塔》副本有人通关了？！」 「秦轩的队伍厉害啊，这才用了多久。」 「这个五人本通关条件相当苛刻。」 「听说他们有个人还把npc给抱出来了，人就坐在光之门门口呢。」 众人口中坐在副本门口的人，正是he[梦与理想乡]通关者，沈秋的队友永生。她盘腿坐在门前柱子旁边，看上去年纪得有七八十岁了，脸上刻满岁月痕迹。周围人来人往，她置若罔闻，只专注地看着怀中的婴儿包裹。 偶有玩家路过想跟她交易。 “这是你从副本里带出来的npc吧？多少币能换？” “不换。”永生语气冷淡。她容貌苍老，声音听上去倒是年轻。 “5000币？” “不换。” “1万币总可以了吧！” “不换。” “嘶，抱着你这个宝贝npc让路吧，别堵副本大门口，怪碍事的。”玩家发了几句牢骚，悻悻地离开了。 永生抱着婴儿站起身，她回头看了眼光之门，副本的状态是未关闭，这说明她还有队友没有离开副本。她的目光从光之门大门挪到守门木偶身上。木偶举着摇摆的油灯，对永生投射而来的专注视线没什么反应。 “好，该回家了。”永生用手轻轻拍了拍婴儿包裹，转身弓着腰蹒跚离开。 …… 另一边。 沈秋穿过第一层的洞口，抵达巴别塔第二层区域。 这里是一片水雾萦绕的暗域，空中悬浮的除了各种破损缺漏的立柱，还有折半的国际象棋棋盘以及生锈的王冠。 沈秋环视四周，没看到边界。他从口袋里掏出小手电筒，拧开，白光直直地打在暗域里，像一把锋利的剑。 和第一层相比，这里更难处理。 沈秋把手电筒尾端放到嘴边咬住，腾出手给火吻玫瑰上膛。 成功修复巴别塔第一层，沈秋得到了一些道具奖赏，包括火吻玫瑰的子弹。他现在手中持有五枚子弹，足以应对意想不到的情况。 “咔哒”。 空中突然传来一阵齿轮咬合的声音。 沈秋目光微顿，他猛地回身，将手电筒的光直直指向声音来源。待看清面前出现的是什么东西时，沈秋瞳孔倏然缩紧——空中悬浮的国际象棋棋盘后面，一张巨大的黑红交加的转盘浮现在他眼前。 “俄罗斯……轮.盘。”沈秋心中生出些许不好的预感，他手指摩挲着火吻玫瑰的枪托，等待游戏的下一步提示。 轮.盘转动连带着齿轮咬合的声音愈发强烈，最后一行巨大的红字凭空飘在黑红转盘之上，伴随着古老打字机敲击的“咔哒”声。 「自从唯一的孩子，“辛瑞尔”公主死后，巴洛克女王郁郁寡欢不理政事。」 「臣子们担忧女王，纷纷献上各式各样的礼物，希望能换来女王的笑颜。但无论是金银珠宝还是富庶物产，都不能让女王从丧女的痛苦中走出来。」 「直到，某次出城狩猎，除了满载的猎物，女王归来时怀中还抱了一个婴儿。」 「从此，婴儿取代了早夭的公主住在王宫，可她却一直没有长大过。」 红字在此戛然而止。 轮.盘的转速提高，沈秋立刻给出反馈。他抬枪直指轮.盘中心转轴，只要轮.盘有任何异动，火吻玫瑰的子弹就会第一时间打爆转轴！ 轮.盘转得越来越快，渐渐地，上面浮现出一个奇怪的符号，底下是一个类似无穷尽的符号“∞”，符号上面画着一个“=”，两者之间用竖线链接在一起。 利维坦十字！ 沈秋脑海中电光火石一般闪过这个结论。 这是一种炼金符号。 凭借他丰富的游戏经验，很多款西幻类的大型游戏里都会出现炼金符号组成的标识，用来解谜或者取代魔法。 利维坦十字在炼金符号中代表的含义十分经典，对炼金术稍有研究的人就能立刻理解。 ——“黑色”“硫磺火”以及“灵魂”。 沈秋捏紧手中左轮。 灵魂吗？他这一枪若是莽撞地开出去，击碎的会是谁的灵魂呢？ 在沈秋停顿等待的过程中，红字再度浮现。 「创世神降临巴洛克，与女王协商形成约定。」 「他将永恒的青春赐予幼婴，而女王献出肉.体驻守巴别塔，禁止人类踏足神域。」 原来如此，这就是巴洛克女王出现在巴别塔底层的原因。 巴别塔连接着人间与神域，神性的代表是全知全能全善。肉.体的阻碍已被打破，目前妨碍他修复第二层的关键节点就是灵魂了。 等等。 沈秋蹙眉，觉察到一丝违和。 如果红字所给的提示是正确的，那么和女王做交易的是创世神索休斯，害得女王无法离开巴别塔跟家人团聚的也是索休斯，为什么女王会那么恨天使长西牧，还大骂对方是恶魔呢？ 电光火石之际，一个猜测浮上沈秋脑海。 ——如果，索休斯承诺给女王的东西并未被实现，导致女王付出代价又没有得到回报的人是西牧的话，女王对天使长的恨意就可以解释了。 就在沈秋对着转盘上刻印的利维坦十字分析的时候，他背后的背包骤然升温。说时迟那时快，沈秋第一时间放下枪将背包甩到身前拉开拉链，他眼见着背包中的金蛋像烧着了般通红沸腾，一股股气浪从背包内冲出，差点烫伤他。 “什么情况！” 沈秋死死抱住怀中炙热滚烫的金蛋。 一股热浪从金蛋中倏然飞出，螺旋上升形成吞天噬地的气雾，直直扑在俄罗斯轮.盘上。 “硫磺火”的标记被吞噬殆尽，轮.盘的转速也低了下来，短短几秒钟时间里沈秋的脑子转了好几个弯。 第一反应是：这蛋原来有攻击模式的？ 第二反应是：怎么这么烫，它不会把这里给炸了吧！ 想到这儿，沈秋心里暗骂一声，抱着背包赶紧往后退了几步。 金光闪烁、雾气蒸腾，旋转的轮.盘，滚烫的触感，第二层悬浮不定的砖石和国际象棋棋盘都仿佛失去了重心，在空荡的空间里加速游移。 沈秋怀中金蛋的温度逐渐冷淡下来，吞噬了轮.盘灵魂标识的它像只吃饱餍足的巨兽，再度陷入沉眠。 突然。 盘面上一直旋转的指针停下了，指针定定地指着一个单词。 【algiz】 单词的后面是一个类似三叉戟的符号。 卢恩符号！中世纪欧洲用于魔法召唤和解谜的文字，沈秋在通关其他悬疑类游戏的时候曾经专门研究过这一套符号。 这个符号代表的文字意思是“保护”。只是他目前无法判断，这个符号出现在这里要保护的是他，还是他的对立面。 类似齿轮咬合的声音再度响起，随之一同回荡在他耳边的还有给某种八音盒拧弦的声音。 拧弦声越来越响、越来越逼真，沈秋打起一百二十分精神，仔细聆听周围动静。 忽地，他一个侧身步向后撤退，反手抬起火吻玫瑰对准身后位置。 ——沈秋的斜后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木偶。 木偶目光呆滞，心脏正前方有一个不断转动的弦轮，似是在将埋藏在木偶内心深处的东西拧得更紧些。它的瞳孔中燃烧着烈烈白色焰火，嘴巴一张一合。 “索休斯……”木偶僵硬地说，“你的身边藏了一个魔鬼，快逃、快逃。西牧……他拿走了巴洛克王国的注灵木，那是整个王国智慧与运气的结晶。西牧这个魔鬼，害我们所有人徘徊在此无法脱身。我们无法通过巴别塔前往神域，也无法离开木偶的身体。” “索休斯，你还要继续包庇他？” 沈秋心里默默为这些被变成木偶的普通人默了把哀。 且不说神明在不在乎人类的生死，哪怕索休斯作为创世神是个好神，祂也不可能为了某个或者某些人把西牧给怎么样了呀。 西牧是谁？创世神座下执行天使长！那可是索休斯的左右手，身负弑神级武器，有权利审判其他神明的！所以在这里质问索休斯有什么用呢，索休斯再爱人类，能为了人类断自己的手吗？ 沈秋想，接下来的剧情大概就是木偶借着发泄心中不满的机会，要求玩家做出抉择。 毕竟，俄罗斯轮.盘最著名的并非它独特的盘面颜色，而是“赌枪”的环节。 沈秋接着木偶的话茬说：“我在帮你们修复巴别塔，塔修好了你们就能去神域。” 木偶瞳孔中燃烧着的白焰剧烈抖动了一下：“什么？！” 沈秋说：“告诉我修塔的方法。” …… 此时。 刚刚退出游戏不久，在家里乖乖吃完晚饭跟父母报备后的蒋维，换上一身运动衣，蹬起他的山地车就往五公里外的岳阳镇赶。 他等不及沈秋从副本出来，秦轩未讲出口的秘密实在太吸引人，他今天要是不能立刻听到，晚上睡觉都睡不好。 落日余晖追逐着他的山地车，晚霞披在他身后。蒋维满脸兴奋，他甚至带了笔和本，比上课还要积极认真，他想，自己一定要好好把秦轩说得话都记下来，回头跟沈秋一起当全区最快出攻略的小队。 半小时后，山地车停在岳阳镇最大的羊蝎子连锁店前。蒋维匆匆停了车，两三步快跑至店里，兴奋地跟店员说：“哎，小哥打扰嘞，咱们秦老板在不在啊？” 店员一脸狐疑地看着他：“你找谁？” 蒋维说：“你们老板，秦轩啊。” 店员手一指墙上挂着的信息牌。 “我们老板姓贾，没有你说的什么秦老板。” 蒋维愣住，他仔细看了看信息牌——很明显，整个岳阳镇的羊蝎子店都归在这位贾仁的名下。干干净净，明明白白，无论哪一点都和“秦轩”两个字毫无关系。 店员的嘴巴还在一张一合。 羊蝎子的香气充盈满店，幽幽地钻入蒋维的鼻腔。 暖春四月天，他蓦地出了身冷汗。《 》 17、巴别塔（17） “告诉我修塔的方法。” 沈秋安静地站在木偶面前，等待木偶回答。 木偶垂头静默，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片刻后，它抬起头，木质的圆润指节里突然多了一把左轮。 “来玩轮.盘赌。”木偶说，“枪里一共有6个弹孔位，只有一枚实弹，剩下都是空弹。” “但是，子弹的虚实并不由弹孔位决定，而是由【规则】决定。” 沈秋眼神一顿：“解释一下？” “接下来，我会公布6个世界规则，如果你觉得规则是【真实】的，那就将子弹射向天空，因为那将是一枚实弹。如果你觉得规则是【虚假】的，就将子弹指向自己，那将是空弹。嗯，6个规则中，只有一个是真规则，剩下的都是假的。” 沈秋问：“那这样的话，我把所有子弹都射向天空不久好了？反正总会射中实弹的那颗。我自己还不会受伤。” 木偶停顿片刻，说：“存在【规则】，就会有维护【规则】的人，【守序者】会判断你的行为是否存在逃避规则的可能性。请遵循你的本心进行实弹和空弹的选择，如果他判断你是在违心抉择，你就会被守序者清理。” 话音未落，沈秋周围的地面发出一阵扭曲的吱叫声，淅淅索索，像是刀尖在铁板上划过产生的刺耳噪音。 此时。 两团乌黑可怖、形状每分每秒都在变化的不规则体黑泥从地面缓慢生成，渐渐长成了膨胀的样子。 一左一右。它们像一对门神，安静伫立在沈秋身旁，一声不吭。它们没有眼睛，但沈秋总觉得它们是在看着他。 用不可名状的“眼睛”看他。 呵。 沈秋心底冷笑一声，他慢条斯理地收起火吻玫瑰，从木偶手中接过左轮手.枪。 “咱们对开枪的位置没有标准吧？”沈秋随意地把左轮从额头挪到太阳穴，最后抵在下巴上，“放哪儿都行？” 木偶歪了歪头，瞳孔中的白焰随之跃动，并没有正面回答沈秋的提问。 “看来是都行。”沈秋转了下弹巢，利落地推弹上膛，“开始吧。” 几乎沈秋开口的同时，黑红相间的俄罗斯轮.盘再度转动起来。 【触发支线任务：神枪手】 【任务完成条件：问题全部回答正确】 【任务奖励：圣餐一杯，赏金1500币】 木偶退后两步，白焰从它的瞳孔中暴涨而出，在它与沈秋之间形成了一道界线分明的隔阂。 黑色的文字，浮现在白色火焰之上。 【规则：诸神寂灭】 “砰”。 枪声即刻响起，毫无停顿犹豫。 对着天空开出的这枪没有硝烟，空弹。 而这句话，写在世界史第一页开篇第一句。 是谎言。 沈秋目视前方，神情自若地将举起的手臂放下，说：“下一个。” 【规则：天使长西牧·贝索斯的武器“审判”一共有三把剑，分别代表着善恶、生死、天地】 沈秋再度举起手臂朝天开枪。 “砰”。依旧是空弹。 “西牧的弑神武器【审判】确实有三把剑，但这三把剑的力量是递增的，带来的痛感也是递增的。比‘生死’更痛苦的是天地吗？当然不是。”沈秋语气平稳，“是‘轮回’，在感到痛苦的世界里，往复重生才是最重的惩罚。” “所以，那三把剑分别代表着的是，善恶、生死、轮回。” 两团黑泥闻言微微挪动了身子，但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规则：苦痛与幻念是一对双胞胎，神格三阶】 “三阶神确实是一对双胞胎，只不过说错了神名。和苦痛之神米瑟斯双胞成胎的是极乐之神米迦蓝。苦痛和极乐双生双存，一脉两级，所以他们的圣子也是双胞胎。”沈秋不紧不慢地朝天开了第三枪，继续道，“至于幻念之神图兰么，世界史对他的记载不多，他是二阶神。” 精准到位的回答让木偶原本紧闭的口型微张，它动作缓慢地歪了歪头。“你对世界史好熟悉。” 沈秋耸耸肩膀：“这个副本出去，评分应该能s+吧？” 【规则：巴别塔通往的并非神域而是魔窟】 黑色的字符贴着白焰浮现在眼前时，沈秋给子弹上膛的手头一回迟缓了。 什么是“真相”？比起绝对的真实，人们更愿意相信那些看上去像是虚假的东西。 就好比一个说书人拿着惊堂木讲故事，他如果讲一个英雄匡扶正义最后取得胜利，绝对不会比讲英雄假仁假义其实是藏得最深的大反派更吸引人眼球。 对应到规则里，如果规则书告诉他，巴别塔连接的是神域，他会觉得理所应当不会多想。但如果规则书告诉他，巴别塔连接的是魔窟，他反而会心里一惊，越是和常理相反越觉得才是“真相”。 沈秋颠了两下手里的左轮，问木偶：“我能跳过这条规则先听下一条么？” “不能。”干脆利落。 沈秋轻呼出一口气，枪托绕过额间，他短暂地做了个枪口在面前停留的动作，随即迅速变换姿势，举手向天。 “砰”。 依旧是空弹。 这是他回答正确的代表，但沈秋脸上没有表露任何开心的表情——他身边的两名【守序者】在这一枪开出后突然暴躁起来。它们的身体不规则地浮动变化，黑色污泥在地面和空间里发出奇怪的嘶叫和摩擦声。 木偶瞳孔顿时亮起代表警告的红光——尖锐、刺眼、紧张。 “你违背了自己的本心做出选择，警告一次。” 紊乱无序的空间里骤然刮起没有规则的飓风，风鼓起沈秋的额发和衣袍。他眼睛都没眨一下，只盯着面前的木偶。 “下一条规则。”沈秋命令着。 木偶的眼瞳中依旧是红光。 “下一条。”沈秋重复了一遍。 守序者越发膨胀硕大，两团黑泥站立摇晃像是两堵高墙，它们的影子投映下来几乎遮挡住了沈秋的整个身体。 沈秋抬臂上膛，侧身后退一步反手对着俄罗斯轮.盘就是一枪！ 出其不意！猝不及防！ 代表着“保护”的【algiz】像脆弱的水晶玻璃球“砰”地一声炸裂开来，飞溅的碎片、巨大的声响、惊愕的木偶，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瞬间变成了慢动作。 而真正的红色单词，从碎裂的【algiz】后面一点点浮现出来。 e-i-h-w-a-z，卢恩文，意为“死亡”。 冰冷的机械音自颅内响起。 【[神枪手]支线完成，获得圣餐一杯，赏金1500币。】 “我就知道，蓝苏·阿特米斯控制的副本不会有什么好东西。”沈秋盯着面前被飓风吹化皮肤烧灼，只剩下空洞骷髅骨架的木偶，“这么巧合，我手里有一把火吻玫瑰，你们就来了个左轮赌枪，我有五颗实弹，你们就有五颗空弹，真以为我傻啊。确实是有六条规则，但从你讲游戏规则开始，游戏就已经启动，所谓的空弹实弹本身就是‘谎言’。” “我敢保证，只要我把任何一颗子弹对准自己的头，那惨死的一定是我。”在无休止的飓风中，沈秋向后一指，“唯一的真规则只有这一条！” 赤目鲜红的【eihwaz】呈现在面前，像是被剥了皮的赤.裸肌肉，新鲜的、跳跃的。 沈秋点破整个规则的同时，作为【死亡】守序者的两团黑泥突然暴起——无论闯关者拿到的结果为何，它们都不会让任何人【活着】离开。 沈秋急速闪身，避开了黑泥的第一轮攻击。 风紧、情急，危险！ 红色强化纹路在身上一闪而过，沈秋使用道具强制提升了自己的速度，对着腕表道。 “描述道具[圣餐]效果。” 【随机获得一个a级及以上道具。】 这是一个完全不会担心出现负面效果的东西，稳赚不赔——如果获得的高级道具不合适这个副本使用，还可以留存。 沈秋毫不犹豫地使用了[圣餐]道具，他捏碎那个拇指大小的杯子道具时，一团红光闪过指尖。 【恭喜获得a级道具，[画外音]，可以在当前副本召唤复制一名玩家作为协助，复制的玩家阶等与副本难度成正相关。】 “嘶嗷——”黑泥裹挟着锐利啸叫从侧面攻来，迅如闪电，眼见着就要咬到沈秋胳膊。而另一团黑泥不知何时移动到了沈秋的正上方，乌云盖顶一般积压下来。 “使用[画外音]！”沈秋语速飞快。 尾音刚刚落地，一把利剑从天而降，劈开旋转中的俄罗斯轮.盘，硬生生将整个代表死亡的【eihwaz】劈成了两半！ “铛”！ 银剑斜插在地面上，剑锋扫过半空漂浮的扑克牌，将一张“joker”拦腰斩断。 好帅！沈秋目中闪过赞叹，排行榜靠前的玩家里面用剑当武器的挺多，不知道[画外音]复制的是具体哪一位。 黑泥的攻击被突如其来的剑锋阻挡，非常愤怒，两团黑泥退后两步突然杂糅成了一团，背脊的位置还生出了角度不同的三只眼球。 它的腹腔位置发出古怪的、渗人的喊声：“吃掉……缩……” 没等这句话说完，插在地上的银色利剑倏然飞起，腾空收回到一人手中。 沈秋抬头看去，有一人站在破碎的俄罗斯轮.盘角落，手中银剑爆出一阵灿亮闪光，像是剑周轮廓生出烈烈火焰。 银色短发，白衣长袍腰间系着一条银制腰带，那人身材高挑匀称，举剑向前的姿势显得身姿挺拔，线条流畅。《 》 18、巴别塔（18） 沈秋仰头大喊：“兄弟还有没有佩剑，分我一把，一起打啊。” 那人没有吭声，从俄罗斯轮.盘上一跃而下，反手握剑直接刺向黑泥。膨胀固化后的黑泥体态再度暴涨，将对方包饺子一样吞进了肚子里。下一秒，一阵闪光从它的内部透出，将它撕得碎裂不成型，透出的光照亮天际。 至此，猎杀结束。 黑泥随着飓风烟一般消逝。那人站在原地，甩了甩剑上余留的黑色泥污。 “好帅的剑！”沈秋出声赞叹。他跑上前，仗着对方是复制体，伸手直接拍了拍人家肩膀：“《神谕》这游戏技术可以啊，玩家复制体也有这么强的行动力。” 那人偏头，紫眸平静地扫视了沈秋的脸。他抬起剑柄敲了敲沈秋手腕。 沈秋：？ 那人说：“我来拿我丢的东西。” 沈秋：“什么丢……”话说到一半突然噎住，沈秋警惕地盯着面前人。 沈秋问：“你是谁？” 那人说：“你用我的id卡用得挺开心，怎么扭头就不记得我了。” 沈秋大惊：“wings？！” wings理所应当地朝他伸出手。 沈秋谨慎地退后两步打量声称自己是“wings”的人，抬起腕表说：“申请提示。玩家复制体能具备自主意识，还跟其他玩家对话的吗？” 【不能。】系统冰冷机械地回答。 “那我面前这位排行榜第一是怎么回事儿？！”沈秋下意识抓了一把头发，“那道具变出了个啥来啊。” 这次系统沉默了很久，最终给出沈秋一个答案。 【你面前的确是wings本人，至于他如何突破[画外音]道具的限制进入了副本，我们暂时无法给出符合常理的解释。】 说个锤子，要你这个系统有何用！ 沈秋深感无语。他扣上腕表，砸吧砸吧嘴，越看面前这位身姿挺拔的高手玩家，越觉得后槽牙疼得厉害。 算了，面前这个人可是排行榜榜首，没准有什么开挂的道具或者武器也说不定，先把事情掰扯清楚再说别的。 “第一我要解释一件事，你的id卡是我捡到的，湖梦森林外面的泥地上，刚出副本我就看见了，不存在任何违背游戏条规或者投机取巧的成分。”沈秋从备用卡槽里抽出wings的id卡，“第二，既然这是游戏，我们就要遵守游戏规则。规则说了，玩家丢弃的物品，谁捡着就是谁的，你不能因为id卡性质特殊就想白要回去。” 沈秋心想——反正你这个人我已经招惹了，乖乖把卡交给你对我来说没有一点利处，那我为什么不抓住这张卡的最后一点利用价值多赚些钱呢？ 他等待了几秒钟，见wings并没有出声，大着胆子开口：“这样吧，看在你帮我过了刚刚那关的份上，我给你打个折，就……就4000币，换排行榜榜首的id卡，很便宜了吧？” 如果wings再没反应，沈秋就准备给他打个折上折，只要2000币。 突然，wings动了。 比人先动的是剑，剑光一闪锋芒毕露，剑尖却是直直朝着沈秋而来。 沈秋当即大变脸色，迅速说：“不想给也别动手啊！” wings说：“蹲下！” 沈秋立刻侧身做了个下蹲的姿势，剑锋擦肩而过，传来一声深入骨缝的刺耳摩擦。 “嘎——”像是皮革擦过大理石地面，啸叫声突破天际。沈秋讶然回头，只见木偶骷髅不知何时跑到了他身后，手里握着一把骨刀。若不是直插肩膀的利剑阻住了它的去路，那柄骨刀就已经砍进沈秋背心了。 wings面无表情地收手，剑刃抽出骷髅身体后，那副硬撑到现在的骨架终于再也伪装不下去，哗啦啦在地上散成一团。 木偶骷髅碎裂的同时，包括俄罗斯轮.盘碎片在内，所有漂浮在天空的东西都重新聚集整合，缓缓形成了规则不一的阶梯，旋转向上通往最终层。 沈秋站起身，正好看见通往上层的阶梯。 “肉.体”、“灵魂”、“思想”，神性三要素。 前两层分别对应了前面两项要素，那么最后一层的考验显然猜都能猜出来。 “商量个事儿？来都来了，一起把副本过了呗。打完副本，我就把id卡还给你。”沈秋整理了一下衣服，用半开玩笑的语气和wings说。 “我刚才救了你，你还跟我讲条件。”wings语气不紧不慢，没生气。 “不好意思，缺钱，脸皮得厚。”沈秋说，“要不是手头紧谁签这种倒霉合同，中途放弃还得赔钱的买卖，搁平时我才不碰。” “我要是不答应硬抢呢？”wings问。 “哦，那我不跟你硬碰硬，大不了出去发个全区广播，就说我们的榜首玩家玩不起耍赖皮，把id卡输给我觉得掉面子了，一直追杀到了副本里。”沈秋揉揉鼻子。 wings笑了笑。 沈秋一愣——如果他没看错，wings脸上的可不是什么嘲讽，笑意融进伊甸紫的眸里，竟有些漫不经心。 “把卡给我。”wings说，“我答应了。” 沈秋背着包拾阶而上，wings跟在身后。 “我这个道具用得值啊，本来喊来个实力玩家已经赚到了。现在不仅过了第二关，还能通关副本。”沈秋边走边说，“但我有件事很好奇，道具生成的应该是复制体，为什么你的本体能直接进来？” “红河谷副本，能一直保持第一名成绩的话，一周之后获得道具[神奇海螺]，凭借这个道具，可以出现在任何一个使用召唤类物品的副本里。”wings解释道。 “我借助你的名声蹭进副本队里，你没生气？”沈秋问。 “不至于生气，我倒觉得这个人挺聪明的。就是你上次声势闹得有点大，我不得不来拿卡，不然你下回再按个什么名头给我就不妙了。”wings语气平淡。 “我有件事很好奇。”沈秋说。 “什么事？” “你怎么做到单人过副本的，尤其是机械工厂那个本，我听一些玩家说中间有一段机械士兵围攻的关卡，三个人都不一定过得去。”沈秋说。 wings笑道：“很想知道吗？” 沈秋点点头。 “下次带你过一次。”wings说完，快走两步越过沈秋，走在了阶梯前面率先进入了最后一层。 沈秋一怔。 他听到了什么！ 从来都是独来独往不跟任何人组队的wings要带他过副本？！ “等等——”沈秋紧跑两步跟了上去，“提前说好，是你主动要求的啊，不是我请你的！不能跟我要出场费——” …… 甫一进入最终层，沈秋便感到一阵晕眩。 他稳住身体，抬起手臂挡住射来的刺眼光亮向前看去。 ——白芒。 他们站在云团组成的地面上，炙热的太阳散发出磅礴热量和强光，直直朝他们扑来。 这也太晒了，根本就睁不开眼。沈秋心想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副墨镜戴上。 哪知道，不戴墨镜还好，戴上后他的整个视线都充斥满了奇怪而扭曲的线条。太阳不再是炽热光亮的，而是被淤泥和肮脏的手印浸染。毒液泡遍了云团地面，冒着令人作呕的气泡向上飘浮而来。 沈秋赶紧把墨镜摘下来，恶心地抚了抚胸脯。 【遭受精神污染攻击，意志力下降5点，当前意志力75。】 【生命值下降3点，当前生命值93。】 “闭眼。”他听见身旁的wings如是说着，下一秒，他的手腕被用力攥住。 沈秋意会，反手握住wings的小臂，闭上了眼睛。 屏蔽了视线的干扰，他反而“看”得更清楚了。 云麓之上，太阳之下，有一架白玉雕砌而成的床。 床上坐着一个人，是面朝他们的姿势，那人身上包裹着轻薄的白色长袍，额前戴着银制橄榄枝，左手握着权杖，右手捧着圣杯，琥珀般透亮柔顺的长发顺着腰际垂下，搭在床沿。光从那人的身后透出，映得他整个人如同神祇。 “左权杖、右圣杯……是创世神？”沈秋讶然。 “再仔细看看。”wings的声音很冷静。 沈秋闻言又把意识聚集到前方。 他“看”到，面前这个人的姿势很僵硬，不像自然而然的坐姿。他继续“环顾”了那人四周，这次终于发现了矛盾点——千万缕细线从光亮中钻出来，捆住了那人的每个关节，这家伙不是真正的创世神，而是一个被打造成索休斯模样的木偶。 “拿索休斯的样子做木偶，这家伙胆子不小啊。”沈秋嘟囔着。 话音未落，一颗四面骰出现在他正前方的“视野”里。 “有个骰子。”沈秋赶紧说。 “我这边没有，可能因为我不是通过正常渠道进的副本。骰子上写字了么？”wings问。 沈秋伸手凭空触碰到了四面骰，四面骰随着他手指的触摸缓慢地转换方向，露出每一面所写的文字。 “喜、怒、哀、惧。”沈秋缓慢地念了一遍，“这不是情绪么？” 突然，四面骰脱离了沈秋的手指，在半空中旋转起来。 “骰子开始转了！”沈秋赶紧说。 三秒后，骰子停在了“哀”的那一面。《 》 19、巴别塔（19） “咔啦啦”，像是机械转轴摩擦滚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沈秋“瞧见”面前的木偶索休斯垂下了头，而祂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半张天使的羽翼。羽翼根部染了血，血液浸湿了木偶索休斯的白袍。 “啪嗒”。 眼泪从木偶索休斯眼眶中滴落的同时，天气骤变，方才还艳阳高照的天空立刻被乌云笼罩。 然后，开始下雨。 哦不对，说是“雨”可能有些不太准确，那些所谓的水滴落在云团上化开形成一个小小的窟窿，如果任由雨一直下，云团上累计的窟窿越来越大，他和wings两个人毫无疑问会从云端坠落下去。 “我们要想办法把这个木偶的状态改掉，这四种情绪里一定有一种能够通关。”沈秋得出结论，“你知道他在哭什么吗？” wings沉默片刻，说：“木偶手里捧着的是残破的天使羽翼，天使长西牧就死在巴别塔。” 沈秋闻言一惊：“西牧死在巴别塔？可是，根据世界史记载，是索休斯先去世的啊，然后天使长就下落不明了。” wings说：“世界史也是历史，这种东西都是后人写的，可信度不高。” 沈秋本来想问问wings是通过什么渠道得到情报的，但现在没有多余的时间争论这件事的真实性。既然wings敢这么肯定地讲出来，他就赌一把。 “我手里有道具能从木偶手里把天使羽翼抢过来，你注意掩护我。”沈秋说。 “记着不能松开手，我需要共享你的意识来感知场景。”wings提醒。 “好，知道了。”沈秋应了一声，从道具栏里取出[神的泡泡糖]，选取了木偶手里的天使羽翼。只见橡皮泥一样柔软q弹的泡泡糖从沈秋手里飞出去，一下子戳中了木偶索休斯怀里的东西，“嗖”地一下就拉回来收到了沈秋手里。 木偶呆呆地愣了片刻，意识到自己怀里的重要物品不见之后，木偶索休斯的眼泪止住了，取而代之的是满面怒意和升腾而起的炙热。 半空中的四面骰随之变动位置，露出了“怒”的那一面。 原本一颗颗坠落在地的水滴消失了，以木偶索休斯为中心，地面的云团燃起烈焰，浪潮般一层层袭来，眼看就要波及到沈秋两人。 “握紧我胳膊。”wings突然说。 “哦好！”沈秋连忙应和。 wings松开了沈秋的手腕，腾出一只手来从怀中掏出武器精炼油倒在了剑上。湛蓝剑光闪过，wings立刻调转剑柄将剑对准云层就插了下去！ 一堵巨大的冰墙拔地而起，足足有三人高，正好挡在沈秋和wings身前，阻住了一波波袭来的滚烫烈焰。 “这个也不对，还得让骰子变个方向！”沈秋边说着边拿起天使羽翼观察。 放远处看这东西在木偶怀里个头不小，怎么拿到他手上就只剩这么点了呢？这根本不像一个成年天使身上折断的翅膀，反倒像是刚出生的小家伙不慎摔断了翅膀弄出来的伤。 “这怎么看也不像西牧的翅膀啊，也太小了吧。”沈秋吐槽着。 “西牧是创世神座下执行天使长，他有十二翼翅羽，其中源自创世神的初羽是从小生成且不再长大的，所以你手里那块才会那么小。”wings说。 “还真是天使长的东西。可人都死了，索休斯再伤心西牧也已经没了啊，我们又没办法把西牧变回来送给他，你说是不是？”沈秋叹口气。 他没等来wings的回应——对方出乎意料地保持了沉默。 “大神？”见wings长时间未开口，沈秋试探地喊了句。 “把这块翅膀交给我，然后我倒数五秒，你就松开我的手，同时睁眼。”wings说。 “你要做什么？”沈秋听出话音里不寻常的味道。 “我身上有一张s级道具‘神的假面’，可以用来模拟副本中的npc和关键人物。但即便是s级道具，要模拟西牧也是非常困难的事。我需要燃烧一定幸运值来补足差距，这件破碎的翅膀也能作为圣遗物增加成功率。”wings解释着。 “你要模拟西牧？！”沈秋捕捉到了关键词，赶紧阻止，“别乱来！这里的npc对十三圣神和天使长都很忌讳，万一没操作好我们就没退路了！而且，燃烧幸运值是永久损伤，你如果找不到增加幸运值上限的道具，很难复原！” “5。”wings直接开始了倒数。 “哎我说你这人，不能因为你是排行榜第一就不听劝啊。”沈秋有点着急。 “4。” “你！” “3。” 沈秋叹口气，干脆把天使羽翼用力塞到了wings手里：“信你！” “2。” 沈秋松开了手里攥着的胳膊。 “1。” 他睁开了眼。 一阵刺目的白芒冲破天际，把空间内的每一寸都舔舐干净，侵占完全。沈秋下意识地用双臂挡住了这片光，眼睛因为收到强烈刺激流出些许保护性泪水。大约两分钟后，眼周刺痛感消失，视力恢复。 他站直面对前方，看见半空中一闪而过的四面骰，上面对应着一个“喜”字。 白玉床与人偶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长长的阶梯，直通天际。 【恭喜您达成te[神明的旨意]，巴别塔完成修复，今后在《神谕》主界面大地图也可看见这座“通天塔”。】 【现为通关成员发放奖励：全体生命值回满，意志力增加20点，每人奖励[神的凝视]x1，神谕世界线索x2，翻倍赏金10000币。】 许是先前两层通关地太艰难，所以最后这一层如此轻易结束，倒让沈秋有些不适应。 “wings？wings？！”沈秋大喊几声，无人应答。 一股热气从脚底蒸腾而上，卷席了他全身。沈秋打了个哆嗦。 【由于您参与通关了he和te双结局，目前阶等由十阶提升至八阶。】 跨阶升级，前所未有。沈秋摸着自己被强化的身体，看着提升了许多点数的数值面板，不禁愕然。 他的幸运值还是“？？？”，未知数。 巴别塔的尽头是什么呢？ 沈秋没能得到答案——他还未来得及登上塔顶，就被传送出了副本。而wings的身影，也在这片通关的喜讯余音中消失地无影无踪。 光之门的边缘闪烁着数不清的星辉，沈秋甫一登出副本就被围在门口的玩家堵了个正着。 “快看！刚刚的te通关广播说的就是他吧！” “紫禁之巅的团长！快拦住他！我们要入团！” “这个队好厉害，同时首通了新副本的he和te哎，大满贯，攻略多少钱一份啊沈队长！” “你们那个队员抱走了巴洛克公主，可以卖吗，多少钱呢？” 太多的声音杂糅在一起，沈秋听得头大，一时竟没有分辨出“团长”“沈队长”这些称呼的怪异之处。他瞟了眼时间，发现现实世界已经临近深夜。沈秋没再理会其他玩家的话语，果断登出游戏。 …… 【4月18日，晚22:00】 沈秋摘下游戏装备，从座椅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他眼角余光瞄见亮起的手机屏幕，只见屏幕提示他有五个未接来电，还有十来条未读消息。 沈秋心底一沉，生怕是医院那边发来的跟沈叶有关的消息，赶紧把手机拿起来解开锁屏。 ——所有未接来电和消息都源自蒋维。 不是医院打来的电话，沈秋心里微微松了口气。他没有着急给蒋维回电话，而是先点开了两人的消息对话框。 [嘀嘀——] 【蒋维】：秋贤人，出大事了！ 【蒋维】：秦轩！秦队长消失了！《 》 20、巴别塔（20） 【蒋维】：你出副本了吗？你赶紧接我电话，快点地我靠，吓死我了大晚上的。 【蒋维】：真邪门，怎么会遇见这种事啊。 【蒋维】：你可别告诉我你也不记得秦轩了。 （15分钟后） 【蒋维】：秋贤人，你怎么还没出副本啊。 （40分钟后） 【蒋维】：沈秋。 （2个小时后） 【蒋维】：沈秋——！！！ （2个小时零4分钟后） 【蒋维】：我靠沈秋你他妈给我滚出来！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我要崩溃了！快给我回电话！ 最新的一条信息发于两分钟前。 【蒋维】：为什么紫禁之巅的团长是你了？！ 沈秋当即一个电话直接给蒋维拨了过去。 那头秒接。 “秋贤人你终于出来了——”蒋维的声音跟霜打茄子一样。 “到底怎么回事？”沈秋问。 “我不是先出了副本吗？就想着时间还早，去秦轩的羊蝎子店逛一圈，顺便打听打听情报。”蒋维吸吸鼻子，声音特别委屈，“我骑车到岳阳镇，羊蝎子连锁店的负责人不仅不是秦队长，那边的人连秦轩是谁都不知道！查无此人，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 “我当时脑子特别懵，以为是游戏设定的什么玩笑，赶紧又登进游戏看了一眼，结果你猜怎么着？咱们的副本队伍里，队长显示居然是你！秦轩队长的军团[紫禁之巅]也成了你名下的东西，我明明记得看你资料的时候，你还没加过任何军团呢。” 蒋维的话给沈秋提了个醒，他突然想起来刚出副本的时候，在光之门外面等候的玩家们杂七杂八说的那些话。 【沈队长】、【我们要入团！】 这…… 沈秋额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 这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 “小秋，沈秋！你怎么不说话了啊。”蒋维的声音打着颤，“快告诉我你还记得秦队长，不是我得了臆想症或者脑子坏掉了之类的。” “我记得。”沈秋简短但肯定地给出结论。 电话那头长长地松了口气，随后，沈秋听见有哭腔传了过来。 蒋维断断续续地抽噎。“小秋，我压力太大了，唉……真好，你说你记得，幸好你还记得！要不然我现在就得调头去精神科看脑子。我好害怕，刚才在岳阳镇，我问谁谁都不知道秦轩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你现在在哪？”沈秋问。 “我在家。” “出来一趟，在你家楼下肯德基见。” …… 十五分钟后。 沈秋在没什么人的肯德基大厅里选了个沙发座，紧接着看见蒋维戴着棒球帽穿着卫衣，双手插兜垂头丧气地推门进来。 沈秋打了个响指。 蒋维赶紧凑过来，挨着沈秋坐下，苦着张脸。 “羊蝎子店总得有老板吧。”沈秋说，“现在老板不是秦轩，那是谁？” “贾仁。”蒋维斩钉截铁。 沈秋哼了一声：“假人？我还真人呢，店换了老板，秦轩不见了，他家里人没报警么？” “不是啊，小秋，你还是没理解我之前的意思，我说得再极端一点。”蒋维苦笑着，“秦队长的‘不存在’，不是单纯指游戏里或者店里，就连他的家人也都不记得了，我在岳阳镇转了一大圈，没有秦轩这个人了你明白吗，任何一个他原本存在的位置，都被其他人替代了。游戏里带着我们过了副本的是你，是沈队长，紫禁之巅军团的团长也变成你了。” 沈秋沉默片刻，口里吐出两个字：“邪乎。” “这游戏不太对劲，绝对地，太邪乎了。”蒋维斩钉截铁地作出结论，“沈秋，要不是这么邪乎，我还觉得有问题呢，他丫的，怪诞事件，怪诞他个头！谁家开游戏公司的能拿出那——么多的钱给大家当通关赏金啊，现在这样才对，大把的钱，肯定有相应的代价，等价交换才是真理！” 沈秋思考的却是另一件事。 那就是，秦轩被“除名”的原因是什么。 秦轩退出游戏之前，说自己再也不回来了，要解除合约，还说要把一些自己知道的真相告诉他们。 如果仅仅是那些真相不能被透露，倒也还好。 但若是解除合约就会导致人在现实生活受到同样影响，那就太可怕了。 “铃——铃——”一阵手机铃声响起，打破了这一刻安静。 蒋维拿起手机看见号码就吓了一跳：“完蛋了，我从家里溜出来被我爸发现了！” 沈秋说：“先接。” 蒋维哆哆嗦嗦按了接听键，对面果不其然传来一声怒吼：“小兔崽子大晚上不睡觉扯哪去了！别以为放暑假你就能乱跑！” 蒋维一脸求救地看着沈秋。 沈秋把电话接过来：“叔叔，是我。” “哦，小秋啊，蒋维跟你在一块儿呢？” “嗯，学校那边有些给毕业生的材料我给蒋维拿过来，他一会儿就回家。” “哈哈哈，没事，他跟你在一块儿我就放心了。别太晚啊——”男子浑厚粗犷的笑声在空荡的肯德基里显得格外清晰。 电话挂断，蒋维明显松了口气，从沈秋手里接过电话，嘴里絮絮叨叨地说：“还得是你啊。我爸就喜欢学习好的孩子，你看你撒谎骗人他都信，这要是我肯定少不了挨顿骂。” “叔叔这是关心你。”沈秋没有太在意这一点小插曲，很快把话题拐回了游戏上面，“我记得我们通关的奖励有一项是[神谕线索]。” “啊？哦，对，是有一个叫线索的，但我不知道怎么用。我手里有两个。”蒋维说。 “我手里现在有四个，我们还有一个有线索的队友。”沈秋敲敲手心。 “那个叫永生的。” “对，我们得找到她，把八个线索放到一起。”沈秋说，“我们对这个游戏的攻破，也许就要从这些线索开始了。” …… “嘀——” “嘀——” 重症监护病房里，心电图监测仪上显示着稳定的波形。柔弱而苍白的少女脸上扣着呼吸机沉睡，她床前铭牌上写着她的名字“沈叶”。 沈秋和蒋维站在病床边，听医生讲沈叶近期的情况。 “病人状态恢复地很不错，脑部手术的肿块也在缓慢吸收，只是她短期内还是没有清醒的可能。” 沈秋点点头，从怀中摸出一个纸信封。“后续的治疗费用我提前打到她的档案账户里，这是五万块钱，应该能撑半个多月。” 蒋维赶紧也从怀里摸出一个信封，跟沈秋那个比显然小了很多：“嘿嘿，还有我的，给小叶子治病用，五千块钱也存账户里先用着。不好意思啊妹妹，我没你亲哥能赚钱。” 沈秋拍拍蒋维肩膀，低声说了句“谢谢兄弟”。 处理完沈叶的事情，沈秋和蒋维再度登录了游戏。 这一次登录，两个人彼此心知肚明——除却找到队友“永生”这个目标，他们还要弄清楚“玩家失踪”的本质。 游戏上线进度条走满，账户登录完毕。蒋维那边情况还好，沈秋的账号却几乎要炸锅。他刚一上线就差点被各种各样的弹屏消息闪瞎双眼。 【[紫禁之巅]军团入团申请x478人，待审核。】 【玩家[给我一个撬棍我能举起巴别塔]申请添加好友。】 【玩家[哥哥带我过副本我超甜]申请添加好友。】 【玩家[嘛赢不赢的，乐呵乐呵得了]申请添加好友。】 …… 沈秋面色平静地取消掉所有好友申请，又将入团申请审核的权限下放给副团长和堂主。 审核权限甫一下放，他们的军团频道就热烈讨论了起来。 【哇塞，这么多新人申请加入吗？】 【还得是咱们团长啊，巴别塔副本te和he全拿下！还是首通，玩家们可不得一窝蜂涌过来么！】 【我看到谁了！我看谁了！！！wings申请加我们团！啊啊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下可好，不仅军团频道开始剧烈刷屏，连公共频道也被#wings加入紫禁之巅#的巨大公告占满。 这一天，全区都陷入了“独狼买股”的恐慌中。 排行榜前三的大军团此刻自然很不爽，他们不是没拉拢过wings，可是wings从来不鸟他们啊！ 【wings为什么要去加一个没什么名气的中等军团？】 【听说那个军团的军团长前两天过了巴别塔副本。】 【神谕游戏副本多了去了，也没见wings对哪个青眼有加啊。】 【沈秋该不会是wings小号吧……】 【不可能，这游戏一人一号，身份绑定没跑，你忘了你签的那份合同了？】 诸如此类的言论，铺天盖地，飞得满屏都是。 “wings为什么突然加秦轩的军团？”蒋维很是不解地问。 “恐怕不是因为秦轩，wings是冲着我来的。”沈秋简要地把他跟wings的事儿跟蒋维说了一遍。 “啊？合着是wings帮咱们过了最后的副本关卡？这么重要的消息你应该一开始就告诉我呀。”蒋维听得一愣一愣的。 沈秋待要再开口，忽地腕表一震，紧接着一条好友申请凭空弹了出来。 【玩家[wings]申请添加好友。】《 》 21、缪斯大陆（1） 沈秋：“……” 蒋维：“秋贤人你看啥呢？” 沈秋：“wings加我好友。” 蒋维：“啊？！快同意啊！” 沈秋点了同意按钮，系统自动弹出他和wings的私聊界面。 沈秋：【你申请加军团？】 wings：【嗯】 沈秋：【哦，其实这个军团不是我的，我只是暂时作为军团长……】 wings：【我知道，是秦轩的。】 沈秋目光凝住，倒吸一口冷气：“wings还记得秦轩。” 蒋维立刻扒住沈秋的肩膀，凑过来看聊天界面。 沈秋：【你记得秦轩？！】 【系统提示：wings发来副本邀请，5人副本[罗马竞技场]限量开启。】 沈秋：【？】 wings主动带人打副本，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是吧。 没等沈秋有所表示，蒋维心直口快：“小秋有啥可犹豫的，答应他，带我一个！” wings：【进这个副本，里面有你要的答案。】 沈秋：【行，但这是5人本，我再去拉点人？】 wings：【你随意。】 沈秋想起之前别的玩家曾经讨论过，wings单人就能过5人副本。自从上次一起通关见识了wings的实力，沈秋对于这句话就没怀疑过，他抱着有人就一起没人拉倒的态度往军团群里发了个通知。 沈秋：【5人副本[罗马竞技场]3=2】 很快有人来问：【团长，都有谁啊。】 沈秋：【我，wings，还有一个朋友。】 军团聊天频道里很快刷起了屏。 【wings？？？】 【这位大神不是从来不跟人组队打本吗！】 【团长加我一个，快加我一个，加我加我——】 【军团公告：玩家[图图不吃]加入紫禁之巅。】 【军团公告：玩家[苏和]加入紫禁之巅。】 数秒后，公告再度被刷新，一条大字出现在屏幕上。 【全频道公告：排行榜榜首玩家[wings]已加入军团！】 【军团公告：玩家[wings]加入紫禁之巅。】 【哦哦哦哦哦！大神来我团了！】 【前排合影！】 【合影留念——】 【我想和排行榜榜首一起打副本！】 【我想和wings一起打副本！】 【我想和wings一起打副本！】 【我想和wings一起打副本！】 玩家【张张某】因发送过多次重复性语言，被系统禁言军团频道5分钟。 公平起见，沈秋最后选了最先申请入队的两个团员作为队友。 两个团员一个叫【文悦】，一个叫【刘星宇】，都是紫禁之巅的骨干成员。 沈秋拉了个队内群聊，顺便把wings也拉了进来，最后统一定了个打副本的时间。 “晚上六点半，准时在线，光之门门口集合，大伙儿记得把人物状态补满，带好血药。”沈秋仔细叮嘱，“就这样，我还有别的事，先不闲聊了。” 这边沈秋打理着副本队伍，那边蒋维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把wings加为了好友。 蒋维：【大神好！】 蒋维：【我是小秋的朋友，非常高兴能够跟大神一起过下一个副本！】 蒋维：【我听小秋说大神你还记得秦轩秦团长，那你对这件事的起因经过是不是还算了解，可以给我们稍微解释一下吗？】 wings：【你好。】 wings：【解释起来有些复杂，我和沈秋讲了，进下一个副本就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蒋维：【收到！】 站在蒋维身边的沈秋说：“离开副本还有点时间，我要去确定一下‘永生’的位置。” 蒋维：“你要在游戏里定位别的玩家？这好像得花赏金吧？” 沈秋：“嗯，一次200币，该花的钱不能省。” …… 缪斯大陆，西侧岸，勇者旅馆。 与主城区充满科技和机械战甲的氛围感不同，位于神谕世界东海岸的缪斯大陆参照中世纪欧洲设计场景，处处都带着复古气息。旅馆的门口挂着风吹而动的小铃铛，随着开门关门的动作发出一阵“叮当”的清脆响声。 年长的老人迈着略显艰难的步伐，跟旅馆的前台要一碗稀稀的米粥。 “太稠了，小孩儿喝不下去。”妇人声音苍老。 勇者旅馆的前台是玩家职业扮演用来赚赏金的角色，现在当值的这名前台按了一下厨房铃铛，跟厨房那边说了顾客要求，又好奇地问了老妇人一句：“别人都是嫌粥太稀，我头一回遇见嫌粥稠的。您孙女多大啊。” 前台职员说到“孙女”两个字时，老人挑起眼皮微不可察地瞪了他一眼。 “四个月大。”老人说。 “啊？”前台一脸困惑，“四个月大能喝米粥吗，不应该还在喂奶……” 没等前台说完，老人从怀里摸出一张50币的票券按在桌面上。 “要一碗稀粥。”老人说。 游戏里一碗粥才不到5个币，50币就算是给小费也是很高很高的价格了。前台小哥吞了口口水，没再多问一句话，麻利地盛好粥端给老人。 老人端着粥上了旅馆二楼，推开木质大门。 “吱呀——” 旅店的小房间占地不过十来平米，夕阳余晖从窗外斜斜地透进室内，将床边的被褥照得一片金黄。 被褥垒成的小城堡中央，婴儿襁褓被保护地完好。漂亮的小公主眨着长长的眼睫，朝着进门来的老人吐了个可爱的泡泡。 没错，这名老人就是《巴别塔》副本中沈秋的队友“永生”，而小婴儿毫无疑问，就是她从副本里偷出来的巴洛克公主。 永生进屋，小心翼翼地帮公主掖好被角，拿勺子一口一口给小婴儿喂粥。 她非常有耐心地花了十来分钟喂完了粥，把小婴儿抱在怀里。 婴儿朝她露出一个灿烂明媚的笑容。她被这份笑容感染，想要轻轻握住婴儿在空中摇晃的小手。 两只手相触的时候，一道淡蓝色的徽印从她们的指缝间闪过，紧接着一串浅浅的密文在空中浮现。 【bios】。 【生生不息，不老不死】。 “咚咚咚——” 有人在敲门。 永生收起笑容从床边站起来，帮小婴儿掖好被角。她走到门边打开木制门。 “吱呀——” 门开了一半，她看清楚面前人，不由得脸色大变。 “是你？！” …… 沈秋坐着主城区的传送机一路抵达了缪斯大陆西侧岸边境。 传送机的机翼在半空中滑出三四道漂亮的尾焰，最终悬停在西侧岸黑色岩土矿的正上方。海浪一波波拍打着岸边，偶有几声海鸥的鸣叫，从天尽头传来，荡过波光粼粼的海面。 这里是鲜有玩家抵达的地方，玩家们玩游戏更喜欢科技感和环境优美的地图，缪斯大陆整个就是个复古场地，又没有好看的风景，还没有五光十色的科技都市，自然玩家少。 沈秋从npc那里定位到永生在缪斯大陆时，也多多少少猜到了永生的心思——她带着一个从巴别塔副本偷出来的珍贵奖励，保险起见可能不会往玩家多的地方凑热闹。 机械提示音从腕表中响起。 【已抵达缪斯大陆，科技产品无法进入该区域，请切换交通工具，可为您定位驿站。】 沈秋从传送机上一跃而下，稳稳落在岩土地面。 “定位驿站。”他说。 一道直通天际的紫光出现在他的视线正前方，指示位置距离他现在的位置很近，大概一两公里的样子。 游戏里人物的步速和步距都比现实提高了很多，这种距离在游戏里基本就是抬脚就到，沈秋正准备往驿站方向走，忽然注意到漫上西侧岸岸边的海水泛着淡淡的红色。 他驻步，顺着红色加深的方向看去，只见红色延伸至西侧岸岸边洞口位置。 沈秋抬起腕表，低声说：“开启周围玩家侦察。” 腕表显示：【未侦查到附近两公里玩家踪迹。】 沈秋继续说：“使用道具[显影]。” 【显影】，神谕游戏c级道具，能够显示出半径500米范围内隐身玩家的踪迹。 腕表地图上的显示立刻发生了变化，岸边洞口那里闪着黄点——这是隐身玩家暴露位置的标志。 沈秋检查了一下背包的牢固程度，确认包里的金蛋位置安全后，他几步疾跑赶到了洞口前方。 有缓慢而沉重的呼吸声从洞里传来，与声音一同漫出的还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沈秋心下一沉，他慎重地打开了人物护盾，然后突然闪身出现在洞口。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激光攻击重重地撞在了他的护盾上，将他的人物护盾撞出了一丝裂缝。 “我没有恶意！”沈秋高喊的同时朝前看去，他瞳孔一紧。 ——本该定位在旅馆的永生趴在山洞里奄奄一息，她的胸腔位置有一个巨大的伤口不住渗血。她的生命值已经掉到30以下，甚至还在下降。《 》 22、缪斯大陆（2） 待看清楚面前站着的人，永生缓慢放下了手中的攻击武器。 沈秋站在洞口说：“你受伤很严重，我身上有血药，能允许我进去吗？”说完，像是怕面前的老人不信他一般，沈秋补充了一句：“我是你上一局的队友沈秋，你可以相信我。” 浑身浴血，只能勉强倚着山洞墙壁支撑身体的永生面色苍白，朝沈秋点点头。 沈秋快步跑进山洞内，直接从道具栏里调出一瓶超大血药喂给了永生。 永生外显的生命值在瞬间回复到了100点，但没维持几秒钟，便又开始下降。 沈秋皱眉道：“你的伤是致命伤，所以吃血药不管用，这样没多会儿就又掉到30以下了。”生命值低于15点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如果生命值持续过低，意志力的数值也会随之下降。 “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的？”沈秋有些不解。 神谕虽然是开放式世界游戏，但毕竟是游戏，有它自己既定的规则。玩家之间互抢珍贵宝物和道具是常有的事，但若是把对方弄成了致命伤，伤人的玩家也会上世界频道通缉榜，同时进入追缉黑名单。 沈秋并没有看见黑名单更新。 “不是玩家。”永生的嗓音更加苍老沙哑了，“是西牧。” 沈秋一愣，等他反应过来这个名字属于谁时，他后背蓦地出了层冷汗。 “西牧·贝索斯？”沈秋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 “是他，天使长。”永生说，“我以为他已经死了，但没想到他还活着。” 永生谈论起西牧时的语气过于平淡，不像是普通玩家该有的表现。若是一个游戏里的普通玩家，她遇见游戏里从未现身的传说级别npc，应该比现在更不知所措、更愤慨才对。 永生谈论起西牧的语气，更像是……提起一位久别重逢的老友。 沈秋谨慎地问：“如果是西牧，他作为执行天使长，为什么要伤你？” 永生说：“你记不记得，我从巴别塔副本里带出来的巴洛克小公主？” 沈秋点点头。 永生继续说：“西牧是为了抢走她。如果是普通玩家，我根本没有防备的必要，我是为了躲一些……其他的东西。我真没想到西牧还活着。” 沈秋听见自己的心脏“砰咚”剧烈跳动的声音，他意识到自己即将触及这个世界的隐秘，一些他从未想到过的真相。他按捺住激动不已的心情，发问：“西牧为什么要抢小公主。” 永生却不说话了。 沈秋也没想过一次性就能从永生嘴里问出所有东西，他俩谈话之际，永生的生命值已经掉到了70多，这样下去很快又会掉到危险数值。 沈秋提醒道：“要不你再喝个血瓶，我这里有很多，然后我们换个地方说话。”他想，现在永生的状态不太适合长时间聊天，应该找个合适的时间地点，再商量[神谕线索]的事情。 永生摆摆手，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不用浪费道具，我的生命值掉到20点就不会再掉了。” 掉到20点就不再掉？ 沈秋思索片刻，脱口而出：“那不就是不死吗？” 话刚说出口，沈秋自己就愣住了，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永生，不死。 ——这是生命之神的圣子才能做到的事。 “你……”沈秋艰难地从口中吐出他的判断，他难以置信的答案，“生命之神，圣子加农列？” …… 纯白如雪国的空间里，穿着广袖礼服的少年图兰关闭了面前的水镜。 完美无瑕的墙壁上忽地出现一道裂缝，紧接着两三股水波荡过，一名左半边身子被鲜血浸染的青年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捂着左肩，步伐略显踉跄。但他紧紧护着怀里的包裹，像是怕包裹被碰伤了一般。 图兰没有站起来扶他一把的意思，反而疏离地抬起胳膊，手指抵在鼻翼下方，微微蹙眉：“你弄脏了我的安息室。” “稍微忍忍吧图兰大人，谁让你选了我这个杀戮成性的家伙当盟友呢？”青年抬头，眸子里尽是自嘲的意味。 “我知道你一直胆大包天，但还是没想到你胆子大到敢在蓝苏的地盘用原身现行。”图兰说，“你当初用轮回剑把他从里到外刺了个对穿，蓝苏没直接神陨算他走运，估计到现在元气都没恢复。” 图兰略一停顿，眼神平静又冷漠地落在面前青年的身上。 “我没说错吧，执行天使长？” 青年没有吭声，他打开怀中的包裹。 包裹中的婴儿明眸皓齿，笑得灿烂如阳光。她看上去长大了些，像是一岁多的模样了。 …… 缪斯大陆，西侧岸山洞内。 沈秋依旧沉浸在震惊中，尚未消化眼前的情报。 他的队友，面前这位老人，竟然是神域世界十三圣神之一。 活着的，没死的，真实的。 他听见声音从他的喉咙口自动冒出来。 “那，世界史里面说的[诸神寂灭]果然是……” “假的。”永生说。 “众神为了复活创世神纷纷献祭的故事——” “也是假的。” 沈秋单手扶住胸口，缓了一会儿稳住了情绪。他突然意识到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能让堂堂三阶圣子加农列去副本里抢的人，还能是谁啊？ “所以，巴洛克王宫里的那位小公主，是你的主神，对吗？”沈秋试探地问。 生命之神，圣神司“不老”，圣子司“不死”，如果圣神和圣子重聚，就能共享彼此的“不老不死”。 永生的生命值掉落到了50以下。 她的目光越过沈秋，看向山洞外蔚蓝悠远的天空，眼神一时间变得温柔又缱绻。 “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能共享‘不老不死’，所以我们看起来既年轻又富有活力，感受不到彼此之间的差距。后来……我失去了我的主神，就没有办法再维持年轻鲜活的□□了，我眼看着自己变得苍老干枯，活力像被从我身上抽走了，我第一次意识到，失去了妠雨的我，就跟行尸走肉一样。” 妠雨，生命之神的名字。沈秋默念着。 “可当我再度见到妠雨时，她那么小那么可爱的一团，还是个小婴儿，我又害怕她长大。万一，我变不回原来的样子，万一就算我们能够再共享能力，我也永远都是老太婆的样子，那可怎么办呢？我怕她看见我的这幅……这幅苍老身躯，毁掉我在她心里的美好记忆。” “你说，‘再度见到’？”沈秋敏锐地发现了永生话语里的关键词，“生命之神之前是出什么事跟你分开了？她既然和以前的样子不一样，变成了小婴儿，你是怎么认出她的呢？” 永生这才把视线挪回到沈秋身上，她静静地看了沈秋一会儿，苍白的唇上扬。 “圣神和圣子之间的关系，远比你想象得还要亲近，甚至超过了人类所能理解的骨肉亲情。”永生缓慢地说，“我可以为了妠雨做任何事，哪怕违背我的神格。” “违背神格”——这对神明而言，是非常非常沉重的誓言。 沈秋看着永生那庄重的表情就知道她没开玩笑，他犹豫片刻，问出了他最想问也是最关键的一个问题。 “但，十三圣神也好、诸神寂灭的传说也好，都是神谕世界游戏的大背景，而你是……玩家啊。”沈秋放轻了声音，说得清楚而缓慢，“游戏是虚拟世界，而玩家是生活在现实世界的，你……你该不会要告诉我，现实世界里，也有十三圣神吧？”《 》 23、缪斯大陆（3） 是游戏，还是现实。 “游戏？” 沈秋没想到永生听到他的话后露出了很迷茫的表情，她虚弱地靠着墙壁，很是艰难地理解了一会儿话语的意思，最终摇摇头。 “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可能是因为我遗忘了太多东西了吧。我醒来的那天，巴别塔已经被摧毁了，天空下了很大的雨，雨把我从头到脚浇得透湿。我忘记了很多很多事情，坐在雨里不知道做了多久，才想起来我是谁，我的名字是什么。”永生语速缓慢地说着，“至于你口中的现实，还是游戏，对我来说没什么分别。我只是去我该去的地方，找到妠雨，仅此而已。” 永生这番话说完，震惊的人换成沈秋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永生：“那……你甚至没有登出过游戏？” “什么叫登出游戏？”永生不解地问。 沈秋停顿片刻，说：“不好意思，我能看看你的腕表吗？” 永生点点头，把左手抬起来递到沈秋面前。 沈秋仔细观察着永生手腕上的腕表装置——与他们普通玩家的腕表不同，永生的id卡竟然是加密的，插进永生自己的腕表卡槽里之后，不会出现任何个人信息，只显示了她的阶等。 巨大而醒目的“三阶”。 沈秋倒吸了口冷气。 “有什么问题吗？”永生问。 沈秋嘀咕着：“问题可太大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脑海里乱七八糟各种消息混成了一锅粥，秦轩的、永生的、甚至还有提灯木偶的，他有些烦躁地揉着头发，想着这团乱麻该从哪开始下手摘。 正巧这时，他的腕表“嘀嘀”地响起。沈秋打开消息界面，正好蹦出了蒋维的消息框。 【蒋维】：秋贤人，咋样，找到永生了吗？ 【蒋维】：她同意跟咱们分享线索吗？ 先前沈秋和蒋维之所以没有立刻把两个人从巴别塔副本中获得的线索打开使用，就是为了跟永生交易谈判，没想到永生的身份这么复杂，他都快把线索的事儿给忘了。 【沈秋】：麻烦大了。 【蒋维】：啥意思？？？ 【沈秋】：一言难尽，比秦队长失踪还要诡异。 【蒋维】：卧槽，别是我们当时那个副本队伍组建的时候，系统出了什么奇怪bug了吧，要不咋倒霉事儿都在咱们队里？ 【沈秋】：要是bug就好了…… 【沈秋】：一句话说不清楚，我找到永生了，再有一个多小时就到进副本的时间了。这样，我先带永生回主城区，她伤势有点严重，普通的补血药治不好她，你去主城区医院占个床位，她得住院休息。 【蒋维】：啊？ 【蒋维】：不是，小秋你才走了几个小时啊，啥情况啊这是！ 【沈秋】：见面细说，先去办住院手续。 说完，沈秋扣上了腕表，重新把目光落回到永生身上。 永生的生命值早就降到了20点，但和她自述的一样，生命值就跟被锁死了一样，停在20点，闪着危险的红光，一动不动了。 “最后一个问题，问完我带你去主城区治疗。”沈秋盯着永生的眼睛，“为什么西牧要重伤你，抢走妠雨？” “因为他是魔鬼啊。”永生咳了两口血，“他只是索休斯养的一条狗，连神格都没有，从以前就仗着自己有弑神武器为所欲为，嫉妒我们的阶等，又没办法成为真正的神。所以他害死了索休斯，现在又要把还活着的神都占为己有。” ——“魔鬼的臭味！” 不知道为何，永生的样子让沈秋想到了巴别塔里因厌恶西牧而表情扭曲的巴洛克女王。 沈秋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他又说不出这种不对劲的感觉来源于何，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走吧，我带你回主城区。”他说。 …… 夜幕已近，低空掠过的无数小型飞行器在空中勾勒出一道道喷气的痕迹，五颜六色地铺满天空轨道。 沈秋带着低血量状态的永生来到主城区医院。 距离他和wings约定好的副本时间只剩不到半小时。 匆匆从医院里头迎出来的蒋维被永生那副浑身浴血的样子吓了一跳，絮絮叨叨地说：“房间留好了，我还说这游戏咋把医院系统建地这么逼真，怎么可能有玩家在副本外头重伤成这样，没想到还真能用上啊……” 沈秋朝蒋维打了个手势示意别再说了。 蒋维乖巧闭嘴，伸出两根食指交叉封在嘴边，那意思是——好嘞好嘞都听您的。 安顿好永生后，沈秋折返回医院门口，拉着蒋维胳膊撂下一句“路上边走边说”，就赶往了副本入口光之门。 他们抵达副本入口时，紫禁之巅军团的文悦和刘星宇两名团员已经在门口候着了。沈秋提前查看过这两名队员的个人资料，其中那位叫“文悦”的，紫禁之巅军团的四大执行官之一，秦轩的左膀右臂。 “团长！” “沈团长好。” 两位队员主动跟沈秋打招呼。 “大家还是喊我沈秋吧。”在沈秋心里，紫禁之巅军团的团长仍然是秦轩，所以听到别人这么喊他，他心里有些别扭。他现在任着这个团长的位置是方便调查，等秦轩的事情处理完，他肯定会辞掉军团长的位置，替秦轩找个合适的继任者。 “wings呢？”蒋维问。 文悦和刘星宇对视一眼摇摇头。 沈秋抬起腕表看了眼时间，距离集合还有一点时间，还能再等等。 “那咱们队友之间互相认识一下吧。”沈秋拍着蒋维的肩膀，“这位是蒋维，我的朋友。” 文悦点点头，主动跟蒋维握手问好：“我叫文悦，紫禁之巅军团的执行官，平时主要负责拉人和团员审核，五人本打过两个。我初始武器是盾，所以走的是战士路线，打团战的时候通常由我来抗伤害。” 刘星宇见状也上前跟蒋维打招呼：“你好蒋维哥，我叫刘星宇，刚入团没多久，还是个新人，这次能和大家一起打本很高兴，希望别拖大家后腿。我初始武器是续航包，打团如果缺奶我可以当奶爸。” 蒋维那一身嘻哈风的服装握起手来还有些麻烦，他手忙脚乱地调整手套和背包，跟队友一一握手：“大家好，大家好，互相照顾哈。我玩游戏比较佛系，没有固定的路线，玩自由位多一点吧！咱们跟着沈队长走，嘿嘿，嘿嘿嘿。” “有以前打过这个本的吗？”沈秋问。 [罗马竞技场]是神谕游戏自带的初始五人副本，难度适中，现在游戏开服半个多月，不少人已经通关了。 “我跟队试过一次，不过没通关，还没打到竞技场就团灭了。”文悦不好意思地揉揉后脑勺。 “行，那文悦一会儿可以跟大家讲讲前面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东西。”沈秋说。 几个人站在光之门门口讨论的当儿，陆续有其他几支队伍通过光之门进入了副本。 其中，有一支队伍的带头人，在进副本前若有若无地朝沈秋的方向多瞟了几眼。那人长了个细高个，汲拉着拖鞋，头发乱七八糟堪比鸟窝，双手插在裤袋里，歪着身子。 “小秋，有人瞅你。”蒋维站在沈秋侧面，角度正好能注意到那个怪人。 沈秋不动声色地偏了偏头。 “别回头。”蒋维压低声音再度提醒，“是[假济公]。” [假济公]，全服军团排行榜第一名[清风明月]的军团长，也是竞技场单挑连胜冠军。 [清风明月]之所以能一直保持军团排行第一，就是因为他们的团长是个脾气极怪的奇葩，邋里邋遢不说，还动不动就把看不顺眼的团员给踢出去，挖好用的新人入团，比996的资本家还能吸血。《 》 24、罗马竞技场（1） 沈秋皱眉道：“他走了么？” 蒋维点点头：“他们队进副本了。他刚才看你的眼神倒不是多危险，更像是……嗯，更像是在审视你。” 沈秋倒是一脸无所谓：“没关系，自从过了巴别塔那个本，再加上wings进了我们团，多一些人关注是正常的。”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wings姗姗来迟。 “大神来了。”刘星宇率先开口打招呼。 wings今天换了一套全黑的束身服，利剑封在剑鞘里挂在腰间，耳边戴了个星星吊坠，更显得银发显眼醒目、身材瘦削。 沈秋看了眼表，迎着wings走上前：“刚刚好，我们进副本。” wings“嗯”了一声，走到沈秋身边稍微靠后的位置，一边把手放到光之门的门扉上一边开口问：“找到永生了？” 沈秋扭头，诧异地看向wings：“你怎么知道我在找她？” “我也定位了她的位置，知道她在缪斯大陆，然后我通过队伍频道发现你在前往缪斯大陆的飞行器上，那地方常去的玩家并不多，所以我猜你是去找她。”wings回答地很平静。 两人的交谈被队伍进入副本的转场打断，片刻后，他们一行五人成功通过光之门进入副本[罗马竞技场]。 冰冷的机械提示音响起。 【欢迎您来到“神谕”世界，现在为您开启的是副本《罗马竞技场》。】 【在此副本中，您需要达成的通关结局是te[最后的胜利者]，队伍中任意人能达成以上结局就算全队通关，颁发奖励。】 【游戏中途不得退出，祝您好运！】 通关条件刚一说完沈秋就皱起了眉——又是个有多种可能性的副本。 与提示音一同出现的，还有副本启动的画面。场景自他们的脚下铺开，如同堆叠的画卷，从一维延伸至二维，最后形成了三维的立体结构。 一轮夕阳斜斜地挂在天空上，他们一队五人站在断崖边，遥望着一望无际的褐岩红土地。 九曲十八弯的宽河像是一条引线，从他们站立着的位置连接到远处模糊不清只有轮廓的竞技场城墙。宽河在日光映照下泛着粼粼波光，浸染成和岩石一样的褐红色。 “虽然副本名字叫罗马竞技场，但其实这个场景跟古罗马没有任何关系。这一片领土属于砂之国，国王尚武慕强，参照着古罗马的样子建了斗兽场和竞技场。”文悦给队友们讲解着，“我上次没通关，副本背景只了解到这么多。” 蒋维点点头：“前期你可以带路呀。” 文悦赶紧摆手道：“我的通关路线是错误的，没啥参考价值，咱们还是听队长咋说吧。” 沈秋说：“既然结局提到了［最后的胜利者］，那我们免不了要去竞技场看一看。现在我们在山坡上，有人带滑翔道具了吗？” 神谕世界地形复杂，有很多信号不通无法使用飞行器的场合，这种时候滑翔道具就显得尤为重要。 “我有一个。”蒋维说。 “我也有。”文悦举起手。 wings也从口袋里掏出了滑翔翼胶囊，转向沈秋说：“每个滑翔翼可以带两个人，我们设定一个目标地点然后集合吧。” 沈秋闻言调出了副本地图。 目前地图能给他们展示的场所一共有三个——“斗兽场”“竞技场”“砂之国祭坛”。除了这三个地方被高光加亮了之外，其他区域在地图上都显示的是未经探索的黑色。 “这个副本跟巴别塔不一样，我们的队伍通讯没有被阻断，所以可以分头探索。我建议大家按照2，2，1的模式分组，正好对应地图上的三个场所。”沈秋的视线一一掠过众人，队员们无人反对，只有刘星宇稍微迟疑了一下。 “一人一队的那个，会不会有点危险啊。”犹豫片刻，刘星宇还是说出了口。 “确实。所以我来当那个自己一队的，我血厚，而且第二次进这个副本，上次祭坛那边已经走过一圈了，轻车熟路地总比其他人有经验。”文悦善解人意地说。 “那我们这样分一下，我和wings直接去竞技场，如果运气好能直接开te的支线我们就通知大家。然后蒋维跟刘星宇去斗兽场探探路，不用深入，有情况随时联系。”沈秋点了点地图的几个标志物，“文悦，你一个人去祭坛可以吗？” “没问题。”文悦答应地很爽快。 听完沈秋的分配，wings直接捏碎了胶囊，一架三人宽的巨大滑翔翼出现在众人面前，滑翔翼的背面涂着银色的涂漆，跟wings的发色一样。 “哇，真酷哎。”刘星宇下意识地赞叹。 wings朝沈秋伸出手。“来。” 这是很明显的示好动作——完全不符合wings独行高冷的风格。沈秋有些意外地停住了动作，被旁边蒋维推了下肩膀。 “愣啥呢，大神让你过去。”蒋维小声提醒着。 wings反手指了指滑翔翼的握杆：“我教你怎么用。我的滑翔翼改装过，跟平时的不太一样。” “哦，好。”沈秋上前一步，被wings扶住双脚踩上滑翔翼的固定器，双手一前一后分别握住高低两个栏杆。 “短一点的杆控制方向，长一点的保持平衡，我刚才试了一下风向，往竞技场去肯定没问题。”wings边说边示意沈秋往后退几步。两人退到断崖的后侧边缘处，然后抬脚助跑，待到临近断崖边时，wings说：“手用力压低扶杆，调整身体姿势。” 其实滑翔翼的主要控制者有一个就可以，沈秋完全没必要按照那么严格的姿势来操控，但wings教得认真，他也就认真地学了起来。 随着踩着固定器的双脚离开地面，滑翔翼猛地冲出断崖，他面前的风景一下子变得开阔，蔓延至尽头的红土地和辽阔的天空带来清风和泥土的香气。 风滑过面颊，呼吸开始变得具有压迫感。 沈秋用了几秒钟时间调整好了自己的呼吸节奏，盯着远处逐渐显现出轮廓的竞技场，不禁感概：“这是我第一次用滑翔翼，飞的感觉真好。” “如果是自己的翅膀，感觉会更好。”wings说。 身体在空中飞翔的时候，整个人会感觉变得非常轻盈。沈秋偏头看向wings，继续他们在副本门口尚未结束的话题。 沈秋：“我去找永生，是因为她手上有我想要的线索。但是，你为什么也想找她？” wings沉默片刻，却没有直接回答沈秋的提问，而是换了个话题：“你怎么看神谕世界的十三圣神？” 沈秋说：“我怎么看没有意义吧，这是游戏设定。” wings说：“你找到永生，她没跟你说些别的？” 沈秋待要说些什么，突然意识到了不对，语气骤然变得紧张：“你知道永生的身份！” 这不是疑问句，而是一个肯定句。 话刚说出口，他就立刻收住——通关高难度副本会提供[神谕线索]，wings通关了那么多副本，手里握着的线索数肯定比他多得多。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得出了另一个结论：“所以你一直独来独往，不跟任何人组队，是担心还有神混在玩家里吗？” 这个设想一旦浮出脑海就收不住了，相关的衍生想法密密麻麻蛛网一般在脑子里铺张开来。四周迅速掠过的风凉得他浑身发冷。 wings明明距离他很近，开口的声音听上去却像是离他很远，被风吹得支离破碎。 “不是担心，是确实存在。”wings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