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作茧[对抗路]》
1. 野狗
“……10月7日19时12分39秒,青阳市北郊冯文雪康化工有限公司硝化棉生产煮洗工段1名工人在煮洗作业过程中洗锅造成爆炸,造成4人死亡,7人重伤,直接造成经济损失约483万元。事故发生后,成立青阳市北郊冯文雪康化工有限公司‘10·7’较大爆炸事故调查组,并聘请了爆炸、化工自动化、化学工程等方面专家严须、陈麟等……”
突然没了声音。
乐澄关了电视后,将屋里的灯火都熄了,又轻轻拉过窗帘,堪堪掩住缺了一角的窗户。
如果不透过窗外四条细细的铁栅栏,无人会发现这屋子有人。
她做完这一系列事后,就静静地坐下,不发一语。
她把书包里的课本拿出来,一本一本写上名字。
不过不是她的——是彭清的。
她的弟弟这学期便进入高三了,若一切如常,他大概在入学考试里仍能名列前茅。
从小她就经常打趣他:“以后考上好大学,可别忘了带姐姐飞。”
他常做鬼脸:“就不。”
然后招来她一顿好打。
但她知道,彭清这么用功学习,就是想着有朝一日,可以带她走,带她逃离这个地方。
可惜世事无常。
已经开学一月了,彭清竟还没来得及翻开学校新发的课本。
有滴泪嘀嗒落在语文书的扉页上,又被人悄悄抹去,似乎这点水渍是自己浸上去的。
*
一月前。
乐澄接到那个电话后,就急忙从拳馆出来,去找彭清的学校。
她满脑子只有快一点,再快一点。
在看见彭清走出校门的那一瞬间,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但她无法松懈下来,拉着他就跑。
回到家后,彭清气喘吁吁道:“姐,出什么事了?”
乐澄抬头看向他,面色苍白。
她的呼吸由急促转为平静,似乎在讲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淡淡开口:“彭千文死了。”
彭清先是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
当他意识到乐澄说出口的名字是谁时,猛地起身,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但细看他的面色,却有一种称不上欢喜的怪异。
他长呼一口气,眼眶里也似乎涌上晶亮的泪光:“死就死了。死得好……死得好!”
“姐,他怎么死的?”彭清忽然抓住她的胳膊,眼底是歇斯底里的渴求,几乎到了快到癫狂的地步。
乐澄不想多说,只是简单掠过:“他做工时出了事故。”
但她的神情骗不了他。
彭清多了解她啊。
她一个皱眉,他会比她先一步还知道她心里有事。
乐清狐疑道:“姐,你实话告诉我,没那么简单对不对?”
她垂着脑袋,不发一语。
其实是她的脑里正高速整理那些细枝末节的事情,考虑之后该何去何从。
只是那些事情早早超过了她可以负载的程度。她说不出口。
他攥紧拳头:“你不告诉我,那我去他厂里问。”
“他债还没还完,又害死了人。”
说出这番话几乎费劲了她全部的气力。
屋里陷入良久的沉默,忽然响起一道突兀的笑声。
是彭清在笑。
“我说呢,彭千文死了,姐你怎么会不高兴。原来是这个贱人死了,还要祸害我们。”
话音刚落,有绵密的声音不断从门板和窗棂外传来,仿佛想迫不及待冒出来印证这个事实似的。
彭千文害死的人早就将他们家堵得水泄不通。
那架势宛如一条被砍开脖动脉的猪,在奄奄一息之际,引来了一群垂涎欲滴的野狗。
“赔钱!”
“杀人犯!”
“还债!”
“彭千文你个杀千刀的,还我儿子!”
“等会咱们直接冲出去!把彭千文的女儿儿子全拖出来!这债必须要要回来!”
彭清用后背死死抵住门板,满头是汗:“姐,你从后面先走!”
乐澄把饭桌拖过来,也抵在门前,恨声道:“哪里有我把你抛下先走的道理!要走一起走!”
他们最终还是没能抵住那块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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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门板。
北郊潮湿的气候仿佛在若干年前就埋过一个炸弹,只不过他们没有一个人注意到——闯进他们家简直轻而易举。
第一个举着斧子冲过来的男人脸上有两道刀疤。他身后还跟着四五个肥头大耳的壮汉。
乐澄灵活地躲过斧子,拉着乐清朝相反的方向而去。
“呸!没想到彭千文这孙子的女儿还是个练家子!废话少说,要么还钱,要么抵命!”
乐澄记得他,他从前来家里逃过债。
这回彭千刀一死,什么都没留下,烂摊子倒是留下不少。
不仅有玩命讨债的,还有要她和彭清——彭千文的“种”偿命的。
虽说乐澄在拳馆里工作,但一人难敌众手,很难不吃亏。
“你们这是私闯民宅!”乐澄将弟弟拦在身后,偏过头道:“快跑,我已经报警了。”
刀疤冷声呵道:“做什么春秋大梦!都别想走!”
乐澄一人抵御这些无赖的攻击已是极限,还要保护彭清,身上出现愈来愈多的伤口,且流血不止。
她一个慌神间,却不慎被身后一只瘦弱的手拉到后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后门了。
“彭清——你开门!”她急得拍门,血色的手印霎时盖在门板上,在暮色里显得极为骇人。
门后是熟悉的喘气声,那声音平淡得仿佛没有一切痛苦般,安抚她道:“姐,快走。我没事。”
彭千文平时防人防得紧,这后门只有从里面才能打开。
她死死攥着拳,一下下用力垂着门,手上多了更多血迹斑斑的痕迹。
后门外种着一棵偌大的皂荚树。
细长而尖尖的树枝在暮色中洒下恬静的斜影,却悄然染上血腥的气味。
她忽然心里冒出一个想法。
彭千文还是死得太轻松了——爆炸,简直就只是一瞬间的事。
该叫他被野狗叼走,叫他衣服被咬得破破烂烂,粘连着血液的布料被尖利的牙齿合着血肉一点点被咬下来,叫他的骨头也被畜牲咬得稀碎,连一点灰都不留。
该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2. 福南河
一月前,乐澄被弟弟推出来后就去找了警察。
再回去时,人早就散了,只能找着一只断了的右手。
这手无力地落在地板上,五个指甲盖都被掀没了,血肉模糊得很恶心。
大多警察都是见过世面的,但看到这只手时都皱起眉。
一个年轻的警察没忍住,跑到一边狂吐。
乐澄缓缓蹲下身,颤抖地伸出手,轻轻抚上这只断手。
食指上有一小块奇怪的触感,若是不仔细摸,是不会发现的。
在彭清九岁的时候,自告奋勇给她削苹果吃,不慎划掉一小块食指。
他是疤痕体质,有一点小伤都会留很久疤。
若是他惹她生气了,还喜欢用这个当挡箭牌:“姐,你可不准生我的气。你看,以前我帮你削苹果,还少了块肉。”
她再也控制不住泪水,胸膛也止不住地狂跳。
有位女警官一脸担忧地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妹妹,你还好么?”
乐澄恍若未闻,脑海里只能听见自己痛苦的呐喊——不,那不是他,不是彭清!不是彭清的手!她的脑袋嗡嗡作响,仿佛断手的不是旁人,是她自己。
那痛苦真真切切地痛在她的胸口,就像要将她撕裂一般,几乎要杀死她。
她极力想甩掉脑海里的声音——那是彭清的手!不!那不是彭清的手!若是彭清的手,为什么没看见他?不!绝不会是他!
但她心里比谁都明白,这只断手是谁的。
断手的主人是因为保护谁,才断了手。
*
窗外传来愈加清晰的叫唤声。
乐澄的思绪被拉了回来,心中明白,这间屋子也呆不得了。
这一个月以来,她去警局录入彭千文的死亡证明后,就拾掇东西跑了。
那个屋子自然是不能待了。
她换了身隐秘的行头,带上那只断手和乐清的书包,顺着福南河穿过北郊,耗了三日才走到这个废弃的屋子。
幸好她还有钥匙,钥匙也还能打开门。
这屋子里还有些母亲的东西。
乐澄从前恨这个女人,恨她总是带不同的男人进屋子,把家里搞得一团糟。
恨她的工作卑贱,叫她和彭清在学校都抬不起头。
但直到她们跟了彭千文后,才发现过去的日子已是奢求了。
能不被打,能吃饱饭,能安定地生活,竟然都是很不容易的事了。
再次回到这个屋子,她莫名还有些贪恋。
可是现在……
外面那些洪水猛兽快涌过来了。
乐澄缠紧手上的绷带,面色沉静地看着被封死的门窗。
她不能逃。
她要从那群畜生手里把彭清夺回来——不论生死。
她实打实的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在那些人身上。
这回她没有受伤,也不需要保护彭清,自然身手也敏捷了许多,对付这些杂碎也相对容易些。
她远远便看见了刀疤,大喝一声就冲他奔去。
刀疤整张脸布满狰狞的伤疤,看着极为骇人。
他像是没料到乐澄会功夫,一面闪躲一面诧异道:“你这女娃片子还会点拳脚?”
乐澄才不同他废话,堪堪躲过他的斧头,继续朝他挥拳过去,还要提防身后偷袭的人。
那些人都容易处理,就是这个刀疤,着实难缠。
打到二人都精疲力竭之际,乐澄终于逮到个契机将他揍翻在地。
她狠狠挥拳砸向他的头,怒吼道:“我弟呢?”
刀疤“呸”一声朝她脸上吐了口唾沫,嗤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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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声:“你以为那小子落到我手里,还能活下来?”
乐澄猛地将刀往下压:“你说谎!说!你把我弟藏哪去了!”
“我告诉你,我把他皮扒了,筋抽了,还砍掉了左手和双腿,丢福南河里去了!他死前眼睛都没合上!你不是想救你弟弟吗?哈哈哈哈!你报警啊!你看警察帮的了你不!哈哈哈哈哈哈!”
乐澄的脑袋又开始嗡嗡作响,呼吸急促起来:“畜牲,一群畜牲……”
她面无表情地抽走刀疤手里的斧头,手起刀落。
“咚。”
*
一个束着马尾的卷毛高个戳戳一团倒地的女人,兴致盎然道:“就是这个人杀了刀疤?”
乐澄的气息微弱,手里却还紧紧攥着一把斧头,背上还挂着一个几乎快被割成碎片的书包。
她紧蹙着眉头,嘴里仿佛还在念念有词,满头都是虚寒,很是痛苦的模样。
“留着她做什么?杀了。”
一道冰冷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
卷毛凑过来笑话他,笑得前胸贴后背:“柏哥,你说你养的都是什么废物点心?连个女人都打不过。”
男人默不作声,静静地看着那个缩成一团的不速之客。
他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摩挲着水杯的边缘,忽然轻叩桌面,道:“翻翻她包里有什么。”
卷毛只是随手一翻,就惊呼出声,“你看。”
几本高中生的课本,外壳包上了透明的书皮,不过还是被鲜血浸透了。
随后一只断手赫然映入二人眼帘。
卷毛眼底冒出若隐若现的兴奋:“还是个报仇分子。柏哥,要不我来替你做掉她?”
柏苟冷冷开口:“收起你的心思,先把她丢冰窟去。”
卷毛百聊无赖地应道:“没劲。”
3. 冰窖
乐澄再次睁开眼时,只觉全身如割裂一般疼痛。
她挣扎着坐起来,发现自己不在屋里,而是到了另一个地方。
她警惕地看向周遭的情况,悄然将斧头握在手里。
这里灯光灰暗,似乎是个地下室。一层厚厚的雾气绕着她的双腿,冷气几乎要渗进她的骨髓。
不——这不是地下室。
这是个冰窖。
她记得她解决掉刀疤和那一伙苍蝇后,忽然就意识模糊了。
是有人将她打晕,丢在了这里?
乐澄只觉右腿上一阵刺痛,低头看去,发现伤口正流血不止。衬衫和裤腿上也都是血迹。
布料粘连着肌肤,一被扯下就是剧烈的疼痛。
即便是这些伤,都够她痛很久了——她根本无法想象乐清在死前遭受了何等的痛苦。
扒皮、抽筋、砍手、砍脚……
究竟是有什么深仇大恨才会做到如此地步?
她一手仍然紧紧攥着斧头,另一只手探向背包。
是彭清的气息。
彭清的书本。
彭清的手。
他从小就那么怕痛,受一点小伤都要哀嚎半天。
他却为了她能活下去,生生抵住了门。
乐澄捂住头,使劲将脑海里的痛楚甩走,强行让自己保持清醒。
她强忍着剧痛撕下衬衫的一角,用力绑在伤口上。
她来不及仔细看身上的情况。估计胳膊上、后背上和腿部都是大大小小的伤痕。但此刻也顾及不了这么多了。
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出口,尽快逃出去。
忽然,一道冰冷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嗤,真没用。”
乐澄立即转过身,挺直胸膛面朝那个方向,浑身戒备。
对面又没有声音了。
乐澄恨声道:“说谁没用呢!有本事出来硬碰硬!”
另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咳,美女,他是在说我没用。”
乐澄偏过头看向来人,怔然。
是个扎着高马尾的卷毛,嬉皮笑脸的,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样子。
他手上似乎拿着一把弹弓,就像是小孩子玩的那种。
他满脸惋惜,啧啧几声:“这么漂亮的美人,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先前说话的那人却迟迟没有走过来,只是伫立在不远处的台阶上,高高在上地凝视着她,看不清神色。
乐澄恶狠狠地盯着卷毛,确认道:“刀疤是你们的人?”
卷毛笑得一脸捉狭,就像开了个小小的恶作剧:“当然。不然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乐澄心里有数了。
想来这人是刀疤的头,见她杀了刀疤,就将她抓来了。
“你们这群畜牲!连个小孩都下得了手!”
她卯足劲举着斧头就朝他砍过去。
即便她身上负伤多处,斧头还是使得动的。她要将眼前这人砍成碎片,剁了他的手和脚,再一片一片削下他的肉。
“上天明鉴,我可什么都没做。”卷毛却敏捷躲开她的攻击,一脸无辜地举起手,“什么都是刀疤做的,不是么?”
乐澄咬牙切齿,几乎想要将他撕成碎片。
卷毛就跟个戏精一样,害怕得闭上眼:“天哪,柏哥,你看喜欢她的眼神!看起来好恐怖。”
“你自己看着处理。我回去了。”
乐澄不由看向台阶那个淡然离去的背影。
他的声音还是冷冰冰的,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卷毛唤他“柏哥”,他应该是卷毛的头。
看样子,他也没打算放过她。
冰窖的门重重被关上,灯光也都熄灭了,根本看不清人。
乐澄警惕地攥紧斧头,小心站稳脚跟,在黑暗中保持平衡。
“喂,美女。你一个人能干掉那么多人,不如跟着我们柏哥混?保你后半辈子吃香喝辣。”
“我呸!”她擦擦嘴角的血迹,冷声道:“要杀要剐,直接来!何必废话!”
“哎,可惜了。”
下一秒,“嗖”的一声破空轻响!
乐澄下意识地挥斧格挡,却还是没能挡住。
她的左肩猛地收缩,伤口处又是一阵撕裂般的疼痛——钢珠并未打中她的伤口,而是精准地擦过她的耳际,打在她身后的铁架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哎呀,打偏了。”他故作惊讶地捂住嘴。
他把玩着手上的弹弓,又装上一颗钢珠。
她呼吸急促,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她知道他在戏弄她,用这种折磨人的方式将她的意志一点点消耗殆尽。
“下一颗,瞄准哪里好呢?”他慢悠悠地瞄准,弹弓在手里微微移动,“你的手很美丽,打断的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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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很有趣。”
乐澄瞬间回想起乐清那只了无生气的断手,满腹的怒火与悲愤几乎要将她吞灭——“你们这群畜牲!”
卷毛道:“呀,不好意思,又打偏了。”
她勉强侧过身,但受伤的右腿还是没能躲过钢珠的袭击。
这不是普通的钢珠,珠子里面还扎有钢针。
柱子一打中她的膝盖,细针就狠狠扎进她的骨髓里,刺得她动弹不得,单膝跪倒在地。
“美人,现在要愿意加入我们了么?”卷毛笑得更加开心,蹲下来,细细打量着她,“疼吗?如果你求求我,我说不定会放过你呢。”
乐澄抬起头,眼中燃烧着屈辱和恨意,嘴唇被咬得发白,却一声不吭。
“真有骨气。”他装填上钢珠,又退后几步,站在大约三米以外的地方。
乐澄根本没有气力移动,只能冷冷地看着他。
他瞄准的时间更长,眼神极为专注,仿佛在欣赏一件即将完成的艺术品。
乐澄瞳孔紧缩,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钢珠“嗖”的一声划破空气,直直向她投来。
一个接一个。
无数细针似乎要将她穿透。
到后面,她甚至察觉不到丝毫的痛感了,斧头却仍未脱手,全靠意志强撑着。
*
“猹子,你越来越没用了。”还是那道冷冰冰的声音。
卷毛努力辩解:“柏哥,这美人有点意思。就这么整死了,多没趣。”
乐澄微微睁开眼,想要看清那人的面貌。
那人的身形似乎不如猹子那般高大,但浑身散发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气场。
随着他完全走入光晕之下,乐澄看清了他的脸。
他的眼睛极为深邃,像是终年不化的寒潭。
他甚至没有多看猹子一眼,冰冷的视线直接落在了无生气的乐澄身上。
那目光就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般,让她感到莫名的寒意。
猹子的语气也有些局促了:“柏哥,我……”
那人的声音平直,没有起伏,却听起来让人后背发凉:“玩够了吗?我不是让你找乐子的。”
猹子一愣,随即讪讪笑道:“是,柏哥。”
乐澄的心坠落到谷底。
沉重的痛楚与悲愤让她喘不过气——她恨她遭了他们的道,动弹不得。
4. 光影里的人
再次醒来时,乐澄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换了身衣服,坐在一张柔软的床上。
面料倒是比她往日里穿的好了不少。
乐澄环顾四周,见一人站在落地窗前,立即浑身戒备:“你对我做了什么?”
男人伫立在落地窗旁,专注地看着窗外的皂荚树。他有节奏地敲打着窗沿,手指白皙修长,不像是杀人的手。
他顾左右而言他:“你是彭千文的女儿?”
乐澄别过头,不愿回答这个问题。
“我本想直接杀了你。”
他顿了顿,又道,“但现在我改主意了。若只是杀了你,未免太过轻松。”
乐澄攥紧拳头,恨声道:“彭千文那个贱人的债,凭什么要我和彭清还?”
男人的声音不急不缓,有种不容分说的压迫感:“人死了,债还没还完。不找你和那小子,找谁?”
乐澄忽然坐起身,在床褥里翻找着什么。
没找着。
她宛如失去所有气力般,站也快站不住了——她竟是连彭清最后一件东西都没能留下么?她脸上露出一丝自嘲的、生涩的笑容,眼底却无半分喜悦,只有深不见底的悲凉。
她冲过去用胳膊一把抵住他的喉咙,咬牙切齿道:“我包呢?”
男人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语气平淡:“扔了。”
他们之间距离很近,呼吸也近在咫尺。
这男人是生得好看的,一张脸有棱有角,眉眼又有些柔和,若不是细看,说不定旁人会觉得这是个好人。
但此时此刻,乐澄只觉得这张脸面目可憎,甚至要比敲钟怪人卡西莫多还要令人恶心。
乐澄气得爆粗口,声色都哑了:“别他妈的跟我装。你们混这道上的,不都留着东西等收割人头吗?里面的东西呢?”
那几本乐清都还没怎么翻过的书,还有,他的手……
怎么能,怎么可以被这畜牲扔了!
他用力别过她的手臂,平淡开口:“臭成那样,当然是喂狗了。”
乐澄被甩开手,很快又朝他挥拳而去,架不住浑身正沸腾的怒火,嘶吼着,咆哮着,一颗心都想将此人撕成碎片。
“你他妈才臭!把我弟的手还给我!你这个畜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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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她的拳头却没能落在他的身上。
四五个身形剽悍的汉子齐齐拉住她,将她制服在地。
猹子蹲下来,啧啧道:“小美女,你是真没听过我们柏苟哥的大名?”
乐澄恶狠狠地朝他脸上啐了一口,怎么也不愿同他说话。
管他是柏苟哥还是猪狗哥,都干她鸟事。
她只知道杀人偿命。
生下来就知道的道理。
猹子却毫不在意,好笑地抹掉脸上的唾沫:“柏哥,要不再给她次机会?我看她也算是有点潜力。正巧我这缺人。让她来我这试试呗。”
柏苟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襟,方才被她弄乱的领带又恢复到原位上,整个人看上去依旧挺拔干练。
他没什么感情,只是吩咐卷毛:“随你。”
乐澄在昏迷间,模模糊糊地看见那个身影渐渐消失,光影也开始变弱,随之而来的是漫无边际的黑暗。
她依稀听见一道冷冷的声音,“收着点,别玩死。”
混这道上的,竟还会留她一条命?
是想做什么?
5. 开天窗
她的肢体逐渐变得僵硬。
熟悉的感觉正一阵阵地朝她袭来,猝不及防,使她更加动弹不得。
乐澄卯足了劲想起来,却无济于事。她根本站不起来。
脑海里的幻觉也愈加清晰。
一道声音如同刚开锋的刀刃一样冰冷。
“第二次电击准备。”
不要。
不要。
求求你快停下。
另一个声音又在她脑海里拖拽着她,强行让她保持清醒。
不要求饶。
不要求饶。
她的身体就像脱水的电鳗般,在落叶快掉光的深秋穿过大兴安岭。
漫延的湿地水波一点没能淹没她的痛楚,反而在洼地喧闹,嘲讽她的处境。
在这里,她还是摆脱不了被摆弄的命运么?
乐澄挣扎着睁开眼,没有看见亮晃晃的灯,也没看见冰冷的设备,只看见三个身材魁梧的男人。
其中一人拿着支针管朝她走过来。
她下意识地想跑,却无能为力。
从前她经常去医院捞人。
负责温苹的护士总给她使脸色看,因为她总是给不起医药费。
也不怪她。
乐千文和温苹离婚时,她才大一,连学费和生活费都是自己在拳馆打工挣的。
更别说乐清了。
一个刚上高中的孩子,哪里能赚钱?
但即便如此,那护士还是每次都冷着脸把该打的针给打完,该输的液给输完。
乐澄蹲在病床边,看着护士操弄温苹的手腕。
温苹的手腕上有很多疤痕,其中有几道是乐千文留下的。之后的大概率是她的顾客留下的。
护士会用无菌棉签蘸碘伏给注射部位消毒,绷紧她的皮肤,快而准地进针,再缓慢推动注射药物,最后利落拔针。
而面前这人,既没有用碘伏给她消毒,也没有找准血管。
他粗暴地拽过她的手臂,直接进针,飞快注射完针管里的内容物。
乐澄竟然有那么一瞬间希望是温苹扎针的那个护士给她扎针。
她无力抬眼,眼瞳无法聚焦:“喂……你们给我注射了什么。”
久久没等到答复。
她的血液像快要冲出铁锅的沸水,又像炼钢厂熔炉里等着被倾倒的高温废水,几欲从血管里爆开。
心脏的肌肉在不断收,连带着心跳加速,浑身发烫,嗓子也干得不行。
好想死。
没有电击,却和电击一样痛苦。漫天的痛楚霎那间扩散至她的血管、胸膛、四肢——乃至整个身体。
她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毒品。
谁能救救她!
谁来救救她!
*
“柏苟,上回威城的事,谢了。”
“小事。”
屋里规规矩矩站了两排的壮汉。一个个都身形剽悍,满脸横肉。
只有两个人坐在沙发上。
一个是柏苟,另一个是刚推门进来的中年男人。
他举起酒杯:“能让我林洵佩服得心服口服的,柏苟,你算一个!要不是你,我们就真被那群垃圾暗算了!等哪天我把那局子端了,逮几个人给你玩玩。”
柏苟淡淡道:“现在这个风口,小心为上。”
猹子率先开口:“柏哥,咱兄弟不怕!有你和林哥在,我们啥都敢做!那帮孙子,算个屁!”
“对!”
“说得对!”
“老子和你们柏哥说话,他妈的有你们插嘴的份吗!”林洵忽然起身,猛地掀桌,把酒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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砸到猹子头上:“上回你们几个差点被灰佬逮住,老子还没跟你们算账!今天老子心情好,爬远点!”
猹子捂着流血的脑袋乖乖站在一旁,低头称是。其他人也都吓得不敢说话了。
林洵抹掉脸上沾上的酒水,呸一口唾沫,皱眉道:“今天你们有新收获?人呢?”
“还有口气。”
林洵扬眉道:“那女的是来寻仇的?哪门子仇?”
柏苟道:“高利贷,北郊。老顾客人死了,债还在。”
“彭千文女儿?”
“收养的。”
林洵若有所思,笑容转瞬即逝:“那别整死了!债还没还完呢!留下来给爷玩玩!”
“已经送云子那去了。”猹子小心翼翼开口,又把头缩了回去。
林洵暴跳如雷:“什么!那女的老子瞧都还没瞧过!谁给老子送走了!”
“她笨手笨脚的,不适合服侍林哥。”
林洵猛地转过身,看向柏苟。
众人都以为他要大发雷霆,准备迎接暴风雨的到来。
没想到他只是云淡风轻地拍拍柏苟的肩膀,好笑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怜香惜玉了。你还是柏苟吗?”
柏苟平静道:“我没兴趣,嫌脏。云子那死了个送冰糖的,开了天窗备着。”
林洵坐下来,点了根烟,慢慢吐了口烟圈:“行。但要是她送不出去,就做掉。”
他的语气不像是商量,更像是不容拒绝的通知。
柏苟摩挲着一块酒瓶碎片,没有应声,表示默许。
等林洵走了,他忽然对猹子道:“你去查一下那女人。”
猹子感到莫名其妙,还是心不在焉地应了。
他边走心里边犯嘀咕,“彭千文女儿,彭清的姐姐,不就是来寻仇的吗?”
6. 机遇
乐澄锤锤麻木的腿,扶着墙挣扎起身。
她迅速环视周遭的环境。
这不是方才她被拖过去的房间,也不是冰窖。但她能确定的是——他们还没有放她走。
这个狭小的空间突然一阵颠簸,让乐澄差些又跌倒。透过头上若隐若现的光线,她终于看清自己在什么地方。
这是个大型货车的车厢。
估计是他们趁她不清醒的时候,将她拖到这里来的。
他们要把她带到哪里去?
乐澄贴着车厢向车子行驶的方向慢慢摸索,忽然挨到个温热的物体,似乎还有气息。
她收回脚,警惕道:“你是谁?”
一道声音颤颤巍巍传来:“我也是被绑过来的人。”
乐澄急忙借着细微的光努力辨认他的面容。
是一个稚嫩的男孩,约莫十三四岁。
他身形纤弱,面色苍白,一双眼睛湿漉漉的,看上去极为可怜。
她不由攥紧了拳,心里鄙夷道,这么小的孩子他们也下得了手。
不过她很快就想明白了。
他们对彭清也能下那种死手,自然还能做出更多更出格的事。
乐澄蹲下身,询问道:“你还有力气吗?我们一起想办法逃出去。”
不料这话却好似触碰到小男孩的某条神经,他猛地推开她,连滚带爬朝后几步,神神叨叨着什么:“不要……逃不出去……不要……”
乐澄连忙摆摆手,试图稳住他的心绪:“好,好,先不走。”
她心头很是无奈。
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同病相怜的受害者,还是个胆小的。
她揉揉眉心,只觉头更痛了。
车厢的一侧忽然洒进温暖的光斑,接着便是刺眼的光芒。
乐澄侧过头,避开光线。
有人打开了车厢。
这人只有右耳,面上有道很长的疤。
看到乐澄,他狰狞的脸上明显浮上一丝惊喜:“哟,还活着呢!猹子那混蛋居然没骗老子!这娘们挺能撑啊!”
他身后还站着好几个壮汉,个个都目光不善。
看到这个场面,乐澄攥紧衣角。
那些目光真是令人不适,叫她真想把他们的眼球挖出来。
看什么!都他爹的混蛋!
活了半辈子没见过女人么!
她搀扶着小男孩跳下车厢,拢好衣襟,冷冷道:“我是你们柏哥的人。劝你们别有什么其他想法。”
男孩立即看向她,仿佛真信了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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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紧抓住她的胳膊,眼睛也亮亮的。
乐澄先前观察过自己的身体,推断出那种事情还没有发生。
不过……在这种情形下,她必须得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
一只耳冷哼一声,道:“谁信?你都被丢到这里来了,还好意思说是柏哥的人?”
乐澄一怔,难道他们看出来了?
她不卑不亢继续编造:“我只是跟他吵架了。等再过几天,他气消了,就接我回去了。”
很多人听到柏苟的名号,老实收回了令人作呕的目光,不过还是有几个彪汉不太相信。
乐澄心下了然,看来他们确实惧怕柏苟。
她不屑道:“我为什么要骗你们?反正我都在这里了,又跑不掉!你们可以不相信我,但要是柏苟来接我时,我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也别想好过!”
她手上没有武器,肩和腿上也都是伤。
但她还是强撑着和他们对峙。
一定不能露陷!
乐澄,撑住!
撑住!
有个略微胆小点的忐忑提议:“这娘们长得好看,万一真是柏哥的人,要真是出事了……”
一只耳呸了口唾沫,恨声道:“一帮没出息的种!先把她带去云子那!”
7. 醉生梦死
整个仓库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味道。
乐澄捂住鼻子,勉强压住想吐的感觉。
她扫视一圈屋子,终于发现了臭味的来源。
一个披头散发看不清脸的女人。严格来说,这应该已经是——尸体了。
男孩忽然嘶吼了一声,撒开乐澄的手朝那具尸体奔去。
他不可置信地跪下来,颤抖着手拂开女人的头发。
那女人嘴里冒着白沫和异物,眼瞳扩张得很大,显得眼神很空洞。灰青色的眼窝深得吓人,难以想象她死前受到什么样的折磨。
乐澄强忍住呕吐的欲望走过来,细细观察这具尸体。
她的腹部有一道很长的口子,好几条肠子都被掏了出来,还掉了一个塑料状的透明袋子出来。
袋子里面的东西倒是没有了。
她反应过来,蹙眉:“人体运毒。”
看着袋子的大小,估计是装了不少胶囊状的毒品。
长时间的运输,即便是不吃不喝,人的胃肠也受不住,袋子一旦破裂,人绝无生还的可能。
可怜她落地了还要被立刻剖腹,取毒。
这群畜生真是惨无人道,不做人。
男孩颓废地瘫在地上,泪如雨下,六神无主地喃喃着:“姐姐……”
乐澄的脚步一顿,看向他的眼神里都多了丝复杂。
原来,是他的姐姐死了。
另一个熟悉的面容渐渐浮现在她脑海里。
过去的十七年,每一年他都在她身边。
往日她还嫌他烦,总有事没事就在她耳边嚷嚷,“姐姐”。
现下却再难见他一面了。
乐澄抹去泪珠,俯身揉揉男孩的头,轻声道:“你姐姐会保佑你的。我们一定要想办法逃出去。”
她顿了顿,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还没从悲恸中缓过来,被她唤了两次才回道:“奇,奇奇。”
乐澄道:“我叫乐澄。你也可以叫我姐姐。”
男孩面色迷惘,哽咽着唤她:“姐姐。”
仓库的大门被突然打开,一个人推门而入。
乐澄连忙把奇奇护在身后,警惕地看向门口。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忽然觉得头晕目眩,站不住脚。
迷雾般的气体蔓延在仓库里,将她和奇奇层层笼罩住。即便是她立即捂住口鼻,还是多多少少吸入了一些。
奇奇的情况就更加不妙了。他没有即时屏住呼吸,很快开始猛烈咳嗽,瘫倒在地,抽搐不停。
她在意识不清时,模模糊糊听见有人担忧的声音:“云子哥,万一她真是柏苟的人,咱们这样会不会有事?”
“怕屁!怕事你还跟老子?那娘们死了不得再找个送冰糖的?不然你去送?”
“哦,哦,都听云子哥的。”
“看样子都开过天窗了,观察两天,大后天直接送。”
“是!”
什么开天窗……
送什么冰糖……
他爹的一群混蛋……
她的身体动弹不得,但她却莫名感受到一股强烈的舒适感。每一次呼吸都让体内的氧气全部排空,仿佛全世界都停止了——心脏、肺部、四肢,乃至大脑都渐渐停止运转,一切她担忧焦虑痛苦万分的事情全都被抛到九霄云外,然后空气再次注入她的鼻尖,又短暂恢复了心跳。
另一个声音在她脑海里,试图将她召唤回来:不要,不要,那是毒……快回来……不要。
乐澄……快回来!不要被吸走!那是幻觉,不是天堂!
不知过了多久,乐澄缓缓睁开眼,看见一片潮湿木头搭的天花板。
脑子终于能稍微转动了。
她坐起身来,看见倒在一旁无声无息的奇奇,还有角落里那具面目全非正散发着恶臭味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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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这是个毒品转运站,必须要尽快想办法逃出去。
她轻手轻脚凑到仓库门口,透过缝隙朝外张望,勉强看见一辆黑色的越野车,还有一个男人握着枪站在车旁,正百无聊赖地啃西瓜。
除此之外,似乎就没有人在这附近了。
她看看仓库里的情形,当下做出一个决定。
她又撕下一截袖子,绑住手臂上的伤口,犹如惶恐万分般砸门、狂吼:“救命!救命!有人死了!救命!有人吗?”
那人一听声音,犹豫了一会儿。
但当他听到声音越来越大后,还是丢了西瓜,端着枪朝仓库奔来。
乐澄躲在门边,在他进来后猛撒一把泥沙到他眼睛里,然后将他踹到在地,利落地夺过他的枪支,狠狠抵住他脑门,“别动!”
他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被个女人制服,张嘴就想喊人,却被乐澄一脚踹翻,拿石头塞住了嘴。
*
“云子哥,蚊子那边有点不对劲,三小时了还没报告。要不找人去看看?”
云子正吹着风扇看印度电影,一听这话猛地抬头,骂道:“废物!都三小时了!你他娘的怎么不明天了再告诉老子!”
一只耳讪讪摸头,忙道:“我马上去看看。”
“还不快去!”
一只耳离开云子那,朝地上啐了口,小声嚼舌根:“不就是林洵跟前的红人嘛,整天朝老子神气个什么劲。”
他开个敞篷车,晃晃悠悠到南边仓库,把车停到那辆黑色越野车旁,端枪下车。
他瞥见车里的联络机,气得砸车门:“操!狗娘养的蚊子,跑哪潇洒去了?害老子跑一趟!看老子找到你,怎么收拾你!”
仓库倒是没什么异样。
但是——似乎有些太安静了。
一只耳端着枪谨慎靠近仓库,他还没推开门,就感觉被什么东西猛砸了几下,天旋地转倒了下去。
8. 索命
云子被开门的动静吵醒,满脸不耐烦地睁开眼:“妈的,说了多少遍进来敲门,谁皮子又痒了?”
两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人畏畏缩缩站在他面前,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有屁就放!”
蚊子捂着红肿的脸,忐忑道:“云子哥,不好了,我一时没提防住,被那女的算计了!”
一只耳揉揉酸痛的手,连忙跟着补充:“我……我也不小心被她算计了,没想到那娘们都被注射吗啡了力气还那么大!一个拳头一个脚打过来,还撒什么粉,害得我俩好惨!”
云子哥气得把风扇甩过来:“他爹的说多少遍了是开天窗,还在说吗啡!”
他实在是气不过,一脚踢飞一只耳,又踢飞蚊子,大骂道:“跑了?怎么不抓回来?一群没用的废物!连个娘们都看不住!要是她真是柏苟的女人,等柏苟来了,看你们拿什么交差!”
“柏苟,我的名字叫挺顺么。”
一个高挑的身影不声不响地从云子身边走过,惊得他立马坐起来:“柏,柏哥,您怎么来了。”
蚊子和一只耳也规规矩矩站好,贴在墙边,一动不敢动。
云子立即侧过身,给柏苟让座。
柏苟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慢慢从胸前口袋掏出一个手帕,擦擦沙发上的灰,再无声坐下。
屋里霎时安静得连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云子恨了那两人一眼,硬着头皮打破沉默:“柏哥,您都听到了。这两个不识相的把您的女人放跑了,要杀要剐,交给您处理。”
蚊子和一只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着云子的腿哀嚎。
“哥!云子哥!我错了!救救我!”
“我们错了,哥!我们真不是故意的!”
柏苟忽然嗤笑出声,在这样的情形下显得很突兀。
他摩挲着右手的扳指,气息很低:“我的女人?谁说的。”
一只耳一听,顿时觉得事情有了转机:“就是那女的自己说的!她,她说她是你的人,还威胁我们叫我们不准动她!”
柏苟眼里划过一丝好笑的光芒,道:“所以你们就没有动她?”
蚊子忙道:“我们当然是不信的!就注射了支吗……呸,开天窗,把她晾那里,想问问您咋回事再说。可今天她就把我们放倒,还带着另一个小子跑了!”
柏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修长的手指挥拉两下:“怕什么,她们跑不远。”
他低头看向跪在地上的两人,眼里看不清情绪:“你们说,脑袋清醒的人,和脑袋不清醒的人,谁跑得更远?”
他一面说着,一面掏出一支通体银色的手枪,抵在蚊子的脑袋上,让他动弹不得。
“你们现在出去,南边出去下游那条江,有你们要找的人。”
“看是你们先被抓住,还是她们。”
蚊子吓得话都说不出,有浅黄色的液体从他□□缓缓流下。
一只耳连忙扑过来,紧紧抱住柏苟的腿,涕泗横流:“柏哥!柏哥!我们错了!我们不该放跑她们!饶了我们吧!”
云子叹息道:“你们还是快去吧。柏哥的耐心是有限的。”
柏苟丝毫没有被说动的迹象,语气冰冷:“撒开。”
一声突如其来的枪响吓得一只耳立马放开柏苟的腿,连退几步:“我们,我们这就去!”
二人夺门而出,狼狈而逃。
柏苟看着他们的背影,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子,你赌他们谁跑得更远?”
云子一头雾水地抬头,不明白他的意图,随口诌了个选择:“我赌蚊子他们。毕竟他们脑袋要清醒点。”
“是么?我赌女人和小孩。”
*
“姐姐,我们要逃到哪里去?外面都是坏蛋,我害怕……”
奇奇忽然停下脚步,惶恐地看着她,声音都在颤抖。
他姐姐的死状仍印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乐澄蹲下来,轻轻揉揉他的脑袋,用前所未有的耐心口吻对他道:“奇奇,我们现在就去找出去的路。你跟着姐姐,姐姐保护你,别害怕。”
奇奇怯生生地点点头,继续跟着她走。
仓库外有很大一片芦苇荡。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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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身朝前走着,尽量压低身体,好不让人发现。
“啊——姐姐!”
奇奇突然被一股奇怪的力道拉走,消失不见了。
乐澄忙拨开那侧芦苇丛,想探探究竟,却被猛敲了一记后脑勺,之后便是天旋地转。
*
天地一片浑浊,没有光线。
乐澄脑袋嗡嗡作响,耳朵却听不见一丝一毫的声音。她猛然睁开眼睛,呛了口水,一连串的气泡漂浮在她眼前,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晰。
她被丢到水里来了。
她挣扎着想往上游,脚上似乎被灌了千斤重的石头般,怎么也使不上劲。她的右手触碰到一个软软的物体,向上探去,是细密的短发和小小的一张脸。
看来奇奇也被丢下来了。
她急忙拽住他,免得他被水流冲走。
体内的氧气越来越少,她能感受到肺部正被疯狂挤压,手脚也开始抽搐,不听使唤。
谁……谁能救救她……
谁来救救她……
不,没人会来救她……
她强行屏住呼吸,抽出耳后插着的发簪,狠狠刺向自己的胳膊。
强烈的痛感让她恢复了片刻的知觉。
她拂开身上缠绕着的水草,使劲拽住身旁的奇奇,朝上游去。
兴许是在黑夜,水的上方仍是一片漆黑。
她终于带着奇奇探出水面,呼吸到久违的空气。
抬头便是漫天的星星,还有几只藏在水仙花里时不时探出个头的萤火虫。
乐澄用没受伤的右手夹着奇奇的胳膊,强忍住左臂的痛楚,朝岸边游去。
“呼——天不亡我,可算是逃出来了。”
她心想,是哪个杀千刀的想溺死她,也不看有没有那个本事。
一道声音淡淡的,从她身后传来:“云子,你赌输了。”
她蓦地愣在原地,猛地转身——撞进那人深不见底,黑得瘆人的眼睛。
是柏苟,那个把彭清的手丢去喂狗的男人。
他一定是觉得不过瘾,没有亲手了结她的命,所以索命来了。
9. 恶徒
乐澄抬头,恶狠狠地盯着眼前人。
她伸手将奇奇护在身后,浑身警惕,“是我带他逃出来的,要杀要剐,冲我来。”
“是谁要杀你?”柏苟垂眼把玩扳指:“是云子,还是那个没长眼的一只耳,又或是那只蚊子?”
远远站着不敢靠近的几人默默低头,佯装没有听见。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但乐澄知道,这只是他的伪装。
他指不定又在想什么折磨她的新法子。
杀人放火,人体运毒,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得的?
她别过脸去,没接他的话,看也不看他一眼。
装什么。
你不是他们的头么?没你的指令,他们敢对我下手?
柏苟非但没有怪她不答话,反倒是眉毛一挑,冷声道:“做这么凶的样子做什么?人家乐小姐都被你们吓着了。”
闻言,那几人立即低下脑袋,不敢朝这边看。
他又温声细语道:“你别怪我手下这些人。他们就是蠢的,听不懂我的意思。”
这语气温柔得,仿佛他真心实意想安慰她。
乐澄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冷冷开口:“刀疤杀了我弟,猹子废了我胳膊,现如今我又被带到这什么鬼地方,被这该死的云子开了天窗,准备随时让我人体运毒。你敢说,这桩桩件件,都与你无关?”
说着,她的伤口又开始疼痛起来,血从胳膊上方缓缓流下,想来是先前在水里泡了太久,出来也没有包扎,才又出血了。
“姐姐,你流血了!”奇奇瑟缩地探出个脑袋。
乐澄又把他的脑袋按回去,安慰性地摇摇头。
柏苟默然不语。
他头也不回,只静静伸出手。
云子很识时务地凑过来,点头哈腰地递过来一只手帕。
刚给完,他又急忙退到后面去,看上去怕得不行。
柏苟把手帕递给她:“你受伤了。先止血。”
他的手型很好看,修长且骨节分明,很适合弹琴。可惜却被他拿来握枪,只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了。
乐澄目光冷冽,不知他有何居心。
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同样温和,只是眼神却多了分不容拒绝的冷意:“先止血吧。你这新认的弟弟可见不得你受伤。”
奇奇立即藏在乐澄身后,紧紧拉住她的衣角,动也不敢动。
乐澄恨恨看他一眼,还是接过手帕。
她咬牙撕下被泡烂的布条,将手帕盖在伤口上。
胳膊上的伤口在水里泡得有些溃烂了。再不好好处理,怕是这条胳膊就废了。
柏苟声音缓和了些:“跟我回去处理伤口。”
乐澄呸了声。
“猫哭耗子假慈悲。”
刚说完,她只觉自己突然力竭,天旋地转,朝后倒了下去。
奇奇担心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但她却没力气回应。
她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反而是察觉到自己落入陌生的温存里。
*
乐澄隐隐觉得头有些痛,像是自己睡了很久。
但胳膊上的伤口却没有那么疼了。
她睁眼,看见云子一脸愁容地看着自己。
一只耳和蚊子跪在地上,垂着脑袋瑟瑟发抖。
见她醒来,云子如释重负地抹掉头上的汗水,兴高采烈道:“柏哥,乐小姐醒了!”
乐澄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柏苟坐在一边,正静静地看着她,眼底瞧不清情绪。
“出去。”
“是!”云子点头如捣蒜,眼神七分敬畏三分暧昧,乖乖推门欲走。
他见屋里那两人还跪着,恨铁不成钢地小声道:“柏哥都发话了,你们两个还愣着做什么!”
一只耳和蚊子如蒙大赦,也跟着他一同出去了,起身时膝盖还软得很,差些站不住。
云子嫌弃道:“没用的东西!还不快滚出来!”
“是,是!”二人忙毕恭毕敬地对柏苟鞠了一躬,便脚底跟抹了油一般溜走了,仿佛屋子里有座瘟神一样。
乐澄撑着身子坐起来,环顾四周,视线最后落在他身上:“奇奇呢?”
柏苟面色平静,语气也淡淡的:“你要处理伤口,他一个小孩自然是不好呆在这里。”
她低头,看见自己的胳膊果然被包扎好了,还上好了药。
这下胳膊总算是保住了。
但奇奇……
她冷冷道:“你把他怎么样了?”
若是他胆敢对这么小的孩子动手,若是他胆敢……她一定要找他拼命。
那时她没能保护好乐清,让他惨死在那群畜生手里,如今她不能再保护不好奇奇。
柏苟起身走过来,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扳指:“你回答我的问题,我就不对他怎么样。”
乐澄没有吭声,只看着他。
她倒是想看看他能问出什么问题。
“乐小姐,你当真是乐千文的女儿?”他猝不及防地俯下身,低头同她对视。
那双眼睛却不像一般歹徒那样恶狠,相反,竟然有种奇异的纯粹。
真不像是一个恶徒该有的眼。
乐澄攥紧拳,差些没朝他脸上挥去。
“我虽然被你们开了天窗,但不代表我挨不过毒。别以为我会神志不清,任你们摆布。”
“这样啊。”柏苟拖长声音,不知在想些什么。
乐澄铁青着脸道:“我回答了你的问题,该让我见见奇奇了吧。”
这时,柏苟忽然又出声:“彭清当真是你弟弟?”
乐澄脸色更加不好了。
她纯当他在挑衅她,才懒得搭理他。
柏苟语气平淡:“什么时候乐小姐愿意说实话了,我就放你走。”
乐澄不明所以,只当他又在胡言乱语。
要折磨她便直接动手,哪里这么多话。
言毕,他便离开了,丢下一句话,“那男孩在隔壁的房间。你可以去看他。”
乐澄仍没放松警惕,但还是听了进去。
待他走了后,她立即去隔壁寻人。
他没骗她。
奇奇果真在这里。
一个很小但却很干净的地方,甚至有床铺和被褥。
她来不及诧异他们怎么这么好心让他有床可以睡,就被一双小小的手紧紧抱住大腿
奇奇喜出望外,哽塞道:“姐姐,你来了!我被他们关在这里,几次想出来找你,都被拦住了……我还以为……还以为你……”
他哭丧着一张脸,看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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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真是被吓得不行。
乐澄无奈道:“你还真是笨。这么久没睡好觉,看到床不该先睡个觉么?还用空担心我。”
奇奇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看样子吓得不行,估计也睡不好觉。
乐澄一边轻拍他的背,一边思忖着。
她竟昏睡了整整一天。
怪不得跪着的那俩起身时脚步虚浮——难不成,他们也跪了一天?
乐澄不由心生疑惑。
柏苟那恶棍的酒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她不过是受了点伤,他就把手下往死里整。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真是他相好的呢。
她又同奇奇交代了些话,总的来说就是叫他好好保护好自己,没事不要乱跑。
之后的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估计她们还有场硬战要打。
正交代着,门外忽然响起几下敲门声。
是一只耳。
他的声音一改先前的尖酸刻薄,变得恭恭敬敬,细听还有些谄媚:“乐小姐,柏哥请你去一趟。”
奇奇紧张地抓住她的手。
乐澄不语,没回复。
一只耳在门外端端正正地站着,解释道:“柏哥说,昨天给你上了药,现在又过了一天了,该换药了。”
乐澄低头瞥了眼胳膊上的伤口,确实药味淡了些。
她沉默半晌,平静道:“我等会去。”
“好嘞!”
一只耳放下心来,哼着小曲儿离开了。
他就是个传话的。
话带到了,人听见了,他也就完成了任务。
只要完成了任务,他就不会挨子弹了。
一只耳一走,奇奇就连忙攥紧她的衣袖,担忧道:“姐姐,你别去!他们把我姐害成那样,肯定不是什么好人!谁知道那个大坏蛋……安没安好心!”
奇奇的小脸紧紧皱成一团,让乐澄不由想起乐清。
他和她发生分歧时,也总是眉头紧锁,倔强地将她望着。
乐澄心头一软,轻轻松开他的手:“不怕,我不会有事。等上好药,我就回来。你就在这里好好等我回来。”
奇奇还是放心不下,但拗不过乐澄,只好巴巴地望着她,怯怯懦懦道:“姐姐,你要小心。”
乐澄安慰性地笑了笑:“嗯。”
*
这个院子就三个房间。
云子他们并不住这个院子里。
一个是奇奇所在之处,一个门破旧得不行,另一个——也就是她醒来的地方,想来柏苟在那等她。
她没有犹豫,提步推门而进。
柏苟端端坐在藤椅上,好整以暇地搅着药瓶里的膏状物。
许是知道她来了,他停了手中动作,头却也没抬一下:“过来敷药。”
乐澄心里腹诽,谁知道你这是药还是毒。
见她迟迟没有过来,他抬眼看她。
那道视线坦坦荡荡的,仿佛他当真没有要加害她的心一般。
乐澄还是走了过去,只是拳头却悄然攥紧,准备随时出手。
柏苟把药瓶放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她。
屋子里没人说话,一时间很安静。
他忽然出声,语气平静地像是在说天气:“脱了。”
10. 上药
这恶徒相貌堂堂,乍一看眼睛清澈见底,实属不像是一般意义上的恶徒。没想到一开口就让人瞠目结舌。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还真是他相好的呢。借着上药的功夫,两人来暗处你侬我侬来了。
乐澄瞪大眼,怒道:“不就是上个药,撕了棉布便是,脱什么。”
柏苟不声不响放下药瓶,云淡风轻道:“你以为你就只是胳膊上有伤?”
乐澄一噎,用没受伤的手摸索后背,只觉生疼,“嘶”了声。
但她当然不愿意受他拿捏,梗着脖子道:“用不着。你把药给我,我自己也能上。”
柏苟语气平淡:“也行。”
乐澄如释重负。
叫他这恶徒给她上药,她不折寿才怪。
她取过药瓶,轻轻嗅了嗅,确认真的是药才放下心来。
只是……
乐澄侧过脸看向他,狐疑道:“你还有什么事,怎么不走?”
柏苟熟练地挑拣着桌上另外两个药瓶,闻言开口:“既然我的女人受伤了,我哪能走?”
什么叫……他的女人?
他语气玩味,眼里却毫无笑意:“乐小姐说的话,自己都记不住?”
乐澄一瞬不瞬地盯着柏苟,像是要把他看穿。
这恶徒到底想做什么?
她不过是在一只耳面前随口胡诌的,全权当做是保命的计俩,他岂会不知?
难不成,他还想假戏真做?
她警铃大作,不动声色地后退。
“你明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说。”乐澄悄然攥紧拳头,冷声道,“我和你没什么关系。若是有关系,也只会是仇恨。”
柏苟也没反驳,只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旁,继而把玩手里的扳指,默不作声。
乐澄拿上药,起身就朝外走,可她步子还没迈到门口,腰身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拦住。
她胳膊受伤了,拗不过他。
他没说重话,可语气确是不容拒绝。“如果不想我拿走药,就在这里处理伤口。”
乐澄懒得再同他废话,处理伤口要紧。
她转过身去,小心撕掉身上只能算得上是布料的衣物。
这衣服在打斗中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之前她在水中翻腾,又被水草缠住,衣服也破了不少。
布料粘连着她的伤口,都结块了,所以很难撕下。她心一横,干净利落地全部撕下来,眉头也没皱一下。
柏苟忽然出声:“乐小姐看起来很会处理伤口,经常受伤?”
乐澄看也不看身后人一眼,默默取了药瓶来,伸手朝胳膊上涂抹。
药味太大,但比起她伤口的疼痛来说不值一提。
她低头看着自己裸露的手臂。
三道伤痕,两深一浅。
深的那两条连着她的左肩,是猹子在她身上留下的。
要不是她在杀刀疤时负伤,又被他们丢到冰窖里神志不清,她才不会叫他捞到好处。
等之后再遇见那个人,她定要找他好好清算。
柏苟没再出声,只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
乐澄被身后一双不明的视线看着,只觉不自在,但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她用新的棉布包扎好手臂,艰难地缓缓褪下衣物,脱得只留下束胸。
她用棉签涂了些药物,小心朝后背涂抹。
有几道伤痕伤到了蝴蝶骨,她尝试了几次都够不到。
就在她愁眉莫展之际,她只觉手中的棉签被人夺去。
接着,一丝清凉缓缓擦过她的伤口,麻麻的。
她扭过头去,看见一只手正在为她上药,动作却是令人生疑的柔和。
乐澄身子向前倾,不愿他接近。
她眉头紧锁,恶狠狠道:“我说了,用不着。”
柏苟却没出声,反倒是更近一步,伸手稳住她的肩膀,让她不再向前。
那只手稳而有力,让她受伤的半边身子也不好再轻易动弹。
乐澄忍受着上药的撕裂般的痛楚,从喉咙里挤出几句话:“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杀人偿命,总有一天,我会在你身上千倍万倍讨回来。”
那只手也没有因为她这几句话就加重力度,倒真像只是单纯为她上药一样。
也不知过了多久。
乐澄觉得肩膀有些难受,微微动了下,棉签不慎擦过伤势更重的地方,疼得她“嘶”了一声。
也是这一下,她的束胸有些下落的迹象。
她浑身僵硬,背后的动作仿佛也有心灵感应一般,突然停下了。
她咬牙切齿道:“眼睛闭上。”
没人搭话。
她恼怒回头,想怒斥这个恶徒,却愣住了。
桌上有一盏茶,显然已经放得有些凉了。
椅子上还放着一套素黑色的衣物。
人却不在了。
药也上得差不多了。
乐澄心里五味成杂地换上衣裳,暗自忖度:把她留在这里换药,他不图钱不图色,究竟图什么?
*
那些人好几天没来找她们麻烦了。
她同他们唯一的交集,就是饭点时门口会有个人送饭来。
一般都是一只耳或是蚊子。
他们对她的态度都毕恭毕敬的,和之前的态度天差地别。
乐澄原本是想找个机会逃出去,但一个人跑容易,再加上奇奇,恐怕不是太简单。
所以她打算等伤养得好些了,再想想法子。
经历上回的事,她学聪明了,上完药后直接把药瓶、酒精和棉签棉布打包带走,以免又被柏苟叫去上药。
她宁愿奇奇帮她上后背够不到的,也不愿他给她上药。
被那只沾有乐清鲜血的手碰一下,她都觉得恶心。
正想着,奇奇忽然跌跌撞撞地跑向她,鞋子都快跑掉了。
他话都说不利索,小脸焦急道:“姐姐,我好像听见了枪声!就在外面!”
乐澄面色一凝,立即蹲下,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嘱咐道:“你躲在床下面,不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如果是我来了,我会轻叩三下地板。”
奇奇一听,使劲摇头努力拽住她的衣袖,担忧道:“姐姐,危险……别去别去……”
乐澄又揉揉他的脑袋,温声道:“没事。我只是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很快就回来。”
他失落地垂下头,还是乖乖钻床下去了。
乐澄帮他掩好床被,快步靠近门口。
其实她刚刚也听见了,门外确实有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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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倒是没了声音,风平浪静了。
她将门透开一条缝隙,确认门外没人后,轻手轻脚出去。
她还没踏出去几步,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蚊子瞪着眼倒在血泊里,额头上一个狰狞的弹孔还在汩汩冒血。
还不等她消化眼前的惨状,一条手臂猛地从身后勒住她的脖子,冰冷的枪口狠狠抵上她的太阳穴。
是一只耳!
他的气息粗重而慌乱。
“别动!”他嘶吼着,把她当作盾牌推向前方。
乐澄的视线被迫抬起,她看到了站在院子中央的柏苟。
他神情平静,只把玩着一柄黑得铮亮的手枪,枪口还缭绕着一丝未散尽的黑烟。
“柏苟!”一只耳的声音充满了恐惧,手臂又收紧了几分,勒得乐澄一阵窒息,“看清楚!这可是你的女人!把枪放下,不然我让她脑袋开花!”
柏苟稍微停下手中的动作,面色未改。
一只耳嚣张狂笑,似乎笃定了柏苟的软肋。
她看到柏苟的指节轻扣枪身,但他却没有放下枪,反而将目光缓缓移到了她的脸上。
那双总是淡漠的眼睛,此刻深沉如海,里面翻滚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乐澄心里明白,她于他而言,根本没那么重要。
他怎么可能会救她。
这个念头让她不由攥紧拳头。
只要一只耳扣动扳机,她就攻他前心窝,趁机溜走。
就在她决定赌一把,准备闭上眼的刹那——电光火石之间,她看见柏苟握着枪的手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随即,他猛地将头向左侧一偏。
这个动作快得几乎像是幻觉。
“砰!”
一只耳还是扣动了扳机。
乐澄赶在这之前侧过身,耳畔被子弹堪堪划过一条血痕。
几乎是同一瞬间,另一声更清脆、更利落的枪响破空而来。
“呃……”一只耳所有的叫嚣戛然而止。勒住她的手臂瞬间失了力。
他瞪圆了双眼,眉心赫然多了一个弹孔,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温热的液体溅在乐澄的后颈,她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柏苟这才利落地收枪,一个大步跨来,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拉起几乎虚脱的她。
乐澄甩过他的手,浑身戒备。
她怎么可能会相信对自己人下手的人。虽然他给过她药,现在又没杀她。
但他派人杀死乐清,把他的手抛去喂狗,也不假。
她别过脸去,看也不看他:“别以为你没杀我,我就会感激你。”
柏苟却没理会她的冷言冷语。也许他只是懒得辩驳事实。
他低头看表,神情微凝。
乐澄这才注意到他手腕上带有一条棕绿色的表,应是皮革制的,磨损却有些严重。
“该走了。”
他语气平淡,仿佛刚刚杀了那两人的不是他。
乐澄才排干净衣服上的灰,闻言顿了顿,不确定道:“你是在和我说话?”
柏苟的眼神终于落在她身上,俨然在说你怎么还不动身,还愣在这里。
“乐小姐,还不走,是真想送冰糖去?”
11. 浓情蜜意
一辆黑得铮亮的吉普车稳稳当当地驶出,车屁股微翘。
乐澄面无表情地坐在副驾驶里,透过后视镜看后方的火势。几簇火苗点着了草堆,之后便燃起熊熊大火。浓密的黑烟缭绕在仓库上方,笼盖了正片区域。
奇奇怯生生地坐在她后方,偶尔瞥一眼主驾驶位上的人,又仇恨又惊惧。刚刚乐澄急匆匆跑到床底叩了三声,他才跟了她出来。没想到一出来,就被拉去柏苟车上了。在他印象里,这家伙可不算什么好人。
奇奇疑惑地看向乐澄,却碍于柏苟在旁边不敢问,为什么姐姐要带他上这个大坏蛋的车。
行驶了不知多久,柏苟忽然打破了沉默:“下车后就上那条船。”
车确实悠悠停在船舶靠岸处。弥漫的夜幕中,隐约可见流动的波浪和飞翔的海鸥。乐澄这侧的窗户半开,霎时车内涌入一阵夹杂着珊瑚与螃蟹味的潮湿海风,甚至还有些沙砾飞上她的衣袖。
她拢紧袖口,不让寒风吹入。
乐澄冷声道:“上船做什么?你又有什么阴谋?”
柏苟声音没什么起伏,像是陈述一个事实:“如果我有什么阴谋,那枪不会打偏。”
乐澄沉默不语。
她看着窗外的夜色,半晌开口:“为什么不杀了我们。”
她看到他杀了蚊子和一只耳。他却不但不杀她,还把她们带走了。
对他来说,杀了目击者不是更安心?
况且,临走时还要带上她和奇奇,不如杀了她们更省事。
“下车。”
柏苟利落熄火,拔了钥匙。
眼看乐澄也下了车,奇奇就卖力推开车门吭哧吭哧下去了。这吉普车的高度对他的身高来说不太友好。
刚下车,他立即迈开腿跑到乐澄身边,怯懦地躲在她身后,仿佛生怕柏苟吃了他。
“乐小姐,到这种地方,谁也不要轻信。”柏苟走过来,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奇奇身上,语气不明。
见状,奇奇又抖抖索索地往她身后藏了几分。
乐澄嗤笑一声:“你连自己人都能杀。难道我能信你?”
“我只是提醒你。”柏苟淡淡移开目光,道:“再过八分钟,会有一艘游艇停靠。你跟我一起上去。”
乐澄没应声,也出乎意料地没呛他。
她原本是很想走的。但就在刚刚,她忽然改变了主意。
她想留下来,看看柏苟究竟想要做什么。
他都能对自己人痛下杀手,难不成,他还要做什么大事?
“那我是什么身份?他们都死了,别给我说我还要送‘冰糖’。”她顿了顿,补充道:“如果要干什么脏活,我就不去了。”
说到冰糖,奇奇的身体就像触电一样颤抖不已,不敢抬头看前方。
柏苟神情淡漠:“你在和我讨价还价?”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但乐澄却还是听出来些许危险的气味。
她挪开眼,戏谑道:“我总不能知道是枪林弹雨,还去吧。”
柏苟没再出声,又看了看腕上的表,向前去了。
些许细小的沙粒被海风吹得飞来飞去,还落在乐澄新换上的黑衣上,擦也擦不干净。
她索性不管了,任凭海风拂过她脸颊上的碎发,只拢紧衣领,不让冷意吹入。
看着一望无际的海,她不由想到那晚她在湖泊里泡了许久,怎么游也游不出去,好不容易游出去了,就看见了他。
还有云子那些人。具体他们说了什么,她也记不大清晰了。
但现在,他好像只记得柏苟了。
他那时就是这样,没什么表情,做的事也让人意想不到。
那时候,她还以为会被他一枪毙了。
刚刚她被一只耳挟持时,也是这个想法。他一定会毙了她。
可他却没有。
乐澄看着他迎风而立的背影,心里无端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她分明面对的是一个坏得很彻底的人,却发现自己怎么也看不透。
并且她发现,脑海里关于彭清的记忆竟有些不清晰了。
与其说是痛苦的回忆,不如说只剩下身上的伤疤和不可名状的仇恨。
那仇恨本来是对刀疤的,再到猹子、柏苟,现在这份仇恨……却没了载体,也不知要转接到哪里去。
柏苟微微偏过头,扬眉说了句什么。
他不知从哪里掏了支吸烟出来,缓缓吐出烟圈。他隔得很远,烟味不至于飘过来。
乐澄没听清,面色疑惑:“什么?”
他勾勾手,示意她走近些。
乐澄不明所以地靠近,看他打算说什么。
柏苟伸手摁熄了烟,低声道:“演戏,会不会?”
乐澄蓦地抬头,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这一抬头端端望进他的眼睛,深不见底,却纯粹得似乎毫无恶意。
他没有再说什么,回头看海岸。
急速的引擎声与破浪声逐渐放大,是船来了。
这是一艘有五层高的游艇。
高高挂在游艇外的珠子发着璀璨而动人的光芒,怕是恨不得所有人一看便知这是豪华游艇。
每层都挂有五彩的旗帜,上面还画着个残缺的月牙,有些怪异。旗帜被海风拍得簌簌作响。
若是仔细听,还能听见游艇面上音乐,有摇滚乐还有港乐,喧闹的很。想来应该有很多人在上面载歌载舞。
游艇降下梯子和甲板,有一队穿着工装的人前来,整齐划一地站定,恭恭敬敬喊道:“柏哥!”
柏苟向前走去,看都没看这群人。他一经过,这些人都低下头,看也不敢看他。
他脚步一停,突然又折回来,揽过乐澄的肩膀。
乐澄愣住,发现他面上竟浮有一丝笑意:“还不跟上。”
奇奇连忙迈着小腿跟上,生怕被她丢下。
乐澄咬牙切齿地想要摆脱他的手臂,却被他制止了。
她眉头紧蹙,冷声道:“你想干什么。”
柏苟稍微低下头,掩过周遭人的视线,用只有他与她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不是说好了吗。演戏。”
在外人眼里,他们就好像在做不可描述的亲昵动作。
乐澄努力避开他的气息,不情不愿地接收了这个信号。
原来他说的“演”,是这个意思。
柏苟揽着她慢悠悠地晃到二层。
一路上很多穿着工装的人看见他们,都立刻停下手中动作,纷纷问好:“柏哥!”
看来他们都认识他,且对他很敬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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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小孩,带去室内休闲区。”柏苟对一个穿着燕尾服的服务员道。
乐澄狠狠捏了下他的手臂,眼神警告他。
柏苟用她从未听过的安抚语气温声道:“只是让他去小孩该去的地方。”
她正想反驳,就见奇奇小脸皱成一团,紧张兮兮地躲到她身后:“奇奇不要离开姐姐。”
但他力气小的很,自然是拗不过那个服务员。
乐澄自知这是柏苟的地盘,不好此时对他发作,但还是不由对他恶言相向:“你——!”
服务员一看他俩的互动,便全明白了,笑意盈盈道:“放心,这位小姐,我们会善待这个小孩的。”
最终奇奇还是硬着头皮跟着服务员哥哥走了,走时一步一回头,十分依依不舍。乐澄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
不过她刚刚在楼梯上瞧见了游艇的地图,已经记在心里。
室内休闲区在三层船尾处,离这里也不远。等会她再抽个空挡去确认奇奇的安全。
越过室内驾驶区,柏苟停下脚步,却没放下揽着乐澄的手。
他拨开流苏帘,带她走近‘Salon’,二层的沙龙区。
乐澄差些被耀眼的光线刺得睁不开眼,好一阵才适应。
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见他来了,霎时起身佯怒道:“柏苟,你真不够义气,去一趟威城还带个家眷回来。怎么不给老子也带个回来!”
柏苟低头小声同她介绍:“那是林洵,叫他林哥就行。”
乐澄僵硬地朝他笑笑,心想,威城?
云子那个地方,原来是威城吗?
林洵身侧的几人纷纷放下酒杯,也向他敬重问好。
“柏哥。”
“柏哥。”
看到一个熟悉的人时,她蓦地攥紧了拳头,指尖都快掐进肉里。
就是那人笑着在冰窖里废了她的手,她现在还记得那疼痛。
他竟然也在这里。
猹子看见她被柏苟揽在怀里,眼里除了震惊还是震惊。他像是不敢置信她竟然还活着。
他差些没惊呼出声,“她……”
柏苟朝他漫不经心地扫来一记警告的眼光。
他便没敢说什么。
林洵坐下,叫服务员上酒,随口问道:“猹子,你柏哥啥时候有了家眷,你怎么都不告诉老子?”
猹子已经平复好震惊的心情,并且换上一副玩世不恭的笑脸,马上回道:“柏哥以前身边哪里有女人,小的们都没见过。这位可能是柏哥去威城一趟的新收获吧。柏哥跟嫂子还真是浓情蜜意。”
乐澄冷冷看着他,在心里已经将他撕成了碎片。
林洵若有所思点点头,又笑着拍拍身边的空位:“柏苟,快来坐。老子倒要好好看看你小子找的小妞有多好看,迷得你姓啥都忘了。”
柏苟坐到他旁边,让乐澄坐在自己左侧,同林洵隔开些距离。
尽管如此,乐澄还是被林洵这满脸横肉的大汉盯得有些犯恶心。他身上的酒臭味隔着一个位置都能飘过来,令人头晕目眩。
就在她快发作的时候,一个身影不动声色地挡在她身前,隔开了林洵的目光。
是柏苟。
在她的视线里,堪堪看见他的脖颈与肩膀,就看不见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了。
12. 话剧
林洵见看不着新鲜美女的脸,粗鲁地一把揽过身旁的女孩,喷着浓重的酒气,道:“红英,给老子读点洋文来听听。”
这被叫做红英的女孩一直没有说话,以至于乐澄现在才注意到她。
她戴着副眼镜,看起来却不文静,反而还为她增添了分禁欲的味道。她抱着本麦克白,还是双英版,在这个灯红酒绿的沙龙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红英被林洵揽过去,浑然没有被他脏兮兮的胡子和肚腩恶心到,甚至还娇嗔地锤了他一下。林洵立马就高兴了,油腻地亲了她一口。她似乎有意无意地瞟了柏苟一眼,又迅速将视线隐藏在眼镜下,仿佛那只是错觉。
她朱唇微启,柔声朗诵着。
‘Thatwhichhathmadethemdrunkhathmademebold;Whathathquench’dthemhathgivenmefre.’
林洵看着她因读书胸膛欺负的,心都要化了:“这洋文怪好听,中文啥意思?”
红英嗔怪地锤了他一下,“林哥总打断人家。”
她又翻开新的一页,读道:“酒把他们醉倒了,却提起了我的勇气;浇熄了他们的馋焰,却燃气了我心头的烈火……”
林洵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动作干净利落,又不至于让人觉得敷衍。
他在上船前还在衬衫外套了件黑西装,打了条素黑的领带。
这身行头就像个屈尊纡贵的公子哥,只是碰巧来这个鱼目混杂的地方坐坐。
他起身时没忘记带走乐澄,其手势熟练得就好像他们果真是一对你侬我侬的情侣,让旁人绝对想不到——这两人前不久还在生死对峙。
“林哥,既然没有别的事,我就走了。”
林洵突然变了脸色,严肃道:“你先等等。红英,你和那小妞先出去。”
红英摆明了不大高兴,但还是不情不愿地起身了:“又要赶我。那,你少喝点。”
林洵最爱她这一套,眼睛恨不得长她身上:“知道了,我的小心肝。”
乐澄从美女与野兽身上移走目光,抬头瞥了柏苟一眼。
如果现在她出去了,是不是就可以借机逃走了?
只是……
她又不动声色地看向另一个方向,暗想,在走之前,总要杀个人报个仇。
正想着,就听柏苟开口道:“她不是外人。”
气氛一时有些僵。
林洵脸霎时沉了下来,举起酒杯就泼了他一身水,怒道:“老子给你脸,你就忘了规矩了!”
柏苟的领带连带着衬衫都被打湿了,水珠从他脖间慢慢滑下来,滴在地上。他岿然不动,连擦拭的动作都没有。
乐澄冷眼瞧了会,但后知后觉这不是个情人该有的表现,于是就做做样子拿袖口给他擦了擦。
红英率先打破了这个沉默。
她扭着腰肢走过来,柔软的手轻轻拉过乐澄,朝外走去:“你是新来的,大约不懂这的规矩。大哥谈事的时候,其他人要出去。走,我带你玩去。”
柏苟没松手,也没看红英。
不知乐澄是不是看错了,她的眼里划过一瞬即逝的受伤,似乎夹杂着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堪。
她这眼神,分明是在看柏苟。
真是抛媚眼给瞎子看。
乐澄忽然推开柏苟,娇声道:“这有什么,不就离开一会儿!我还没见过这么大艘游艇呢,正巧和红英姐姐转转!”
听到她说“姐姐”,红英嘴角微颤,像是有些不自在。
柏苟一愣,却也没不再拦着,算是默许。
“别跑远了。”
乍一听像是他真真切切室分关怀她的安危,宠溺嘱咐,但只有她知道为什么。
他是怕她跑了,还乱说话,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保险。
林洵冷哼道:“老子的话还没一个妞好使。柏苟,真有你的。”
她便随着红英一同出去了。
柏苟和那个林洵,定是有什么事要商量。直觉告诉她,这应该是件很重要的事。
但以她目前的身份,尚且不能打消他的心房,听不了。
她们走过两条走廊,在一扇铁门面前停下,需要钥匙才能打开。
刚刚她和柏苟是从另一个方向来的,也没用钥匙。
红英迈着婀娜多姿的步子摇向吧台的小哥,随口聊了几句,从他手里接过钥匙。
“走,我带你吹海风去。”她回头朝乐澄一笑,眼角的细纹都笑得扬起来。
她捏起钥匙,插入门锁轻轻一转。
啪嗒,门开了。
下了几个台阶便是最靠海的,船尾的甲板。
狂躁的海风伴着海鸥飞舞,吹得甲板上的旗帜簌簌作响,倒像是林里树叶被风刮得到处都是的声音。
一头海豚兴奋地从海面上跃起,又坠落,绕了两三圈后又打了个优美的旋,消失不见了。
红英没再拉着她,快步径直迈向栏杆,脱了鞋子,在甲板上新增的积水里蹦跶,像只快活的麻雀。
一盏灯悬悬挂在亲水区的顶部,让这里戏耍的人不至于看不清甲板而失足落水。
红英转着圈,任由海水打湿她鲜紫色的裙摆,也浑然不觉脸上的发丝被海风吹乱,只是高兴地转着圈,唱着不知道什么名儿的歌。
她高声说着,就像演话剧一样动情:“对于恋人们的寒盟背信,天神一笑置之。如果你真的爱我,就请你诚意告诉我;你要是嫌我太容易降心相从,我也会堆起怒容,装出倔强的神气,拒绝你的好意,好让你对我婉转求情。”
乐澄本来是想等她一个人呆着时,借机去找奇奇的。但她却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打算看完这场演出,心想,罗密欧与朱丽叶,在她这里,好像有别的意味。
红英撑起身子靠在栏杆上,双手向外大大伸展着,仿佛在触摸什么摸不着的东西——“我是真的太痴心了,所以也许你会觉得我的举动有些轻浮;可是相信我,朋友,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的忠心远胜过那些善于矜持作态的人。原谅我吧!是黑夜泄露了我心底的秘密,不要把我的允诺看作是无耻的轻狂!”
海风刮得更肆无忌惮了,红英却没有减息演讲的热情。
等她停下时,裙摆也被海水打湿得耷拉在她腿上,舞不起来了。
她平静地看着乐澄,道:“他对你好吗?”
乐澄愣了瞬,没想到刚刚还在做话剧里公主的人会突然问她这个问题:“谁?”
红英道:“柏苟。”
念出他的名字时,她的眼里划过异样的神采,绝不是因为害怕或是敬畏,而是因为别的情愫。仿佛有些甜蜜,又有些酸涩。
乐澄面上没有什么变化,心下却了然了。
她笑得很自然:“就是你看到的那样。他对我很好。”
虽然她知道这不是红英想听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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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可她也可没什么义务去安慰那人的旧情人。
红英眼神一闪,转过身去,看着与黑夜融为一体的一望无际的海洋,默不作声。
灯光摇曳,像是有些短路,也不知是不是被海水浸湿了的缘故。
乐澄正准备去唤人检查下电路,就听见她的声音忽然响起:“我本来是想把你带到这里,趁他们不在,淹死你的。”
乐澄脚步一停,打算听听她有何见解。
想弄死她的人也不少,没什么好意外的。从红英提出要来这里吹海风时,她就早想过这个可能了。
红英推推快滑落的镜框,笑得苦涩:“可现在看来,他是宁愿喜欢一个半路捡的、不愿讨好他的女人,都不愿意接纳我。他就这么想推开你。看到他抱着你,我真想冲过去拉开他的手,把你撕成碎片,再烧成灰,抛到这个海里,叫他永远找不到。”
乐澄语塞。
原来她被他揽在怀里不情不愿的样子这么明显。也不知林洵、猹子那几个看出来没有。
她不由疑道:“他有什么好,值得你为他做到这个地步,还想杀我?”
她是真不明白。
像他那样为恶多端,手上沾满鲜血的人,有什么好喜欢的?
“喜欢别人不好吗?”
红英神情落寞,喃喃道:“你以为,我不想吗?我红英见识过多少男人,没有一个人像他那样,眼里完全没有我,那冷淡的模样却还是让我上瘾。我他娘的真是有病。”
乐澄陷入沉默。那她是真不懂了。
她决计不会、永远不会,爱上一个她看都看不懂的危险人物。
“别以为我不杀你,你就很得意。”红英倔强地别过头,道,“我告诉你,你也得不到他。他是没有心的怪物,没有感情,根本不会真的爱上你。”
言谈间,隐约可见二层凭栏处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挺拔地站着,正与人说着什么,神情专注。
他接过卷毛递过来的干毛巾,轻轻擦拭脖间的水珠,又扯下领带,微敞西装和衬衫的领口,擦干里里外外的水渍。
在乐澄这个角度,依稀可以瞧见他在摇曳灯光里暧昧的下颚与喉结,还有裸露的锁骨与上胸。
他的锁骨下面一些,有一道很长的伤口,应是结疤很久了。
再别的,就有些看不清晰了。
“你在看什么?”红英狐疑地凑够来,看向她窥伺的方向。
她看到上方的人时,说不出话了。
闻言,柏苟侧过脸,微微向下投来个眼神,眼里却没什么情绪。
不过他没看红英,而是她。
是乐澄。
乐澄看见他眼神对过来,心里无端出一个疯狂的想法。
她撇了眼仍在晃荡的灯光和甲板,身子缓缓朝边缘靠近。
忽然,她惊呼一声,宛如没有站稳,脚生趔趄——从一道比较矮的桩子那滑了出去,扑通一声掉到海里。
“有人落水了!”“是谁的人?”
似乎是红英的声音。好像也有别人的声音。
水面上的声音在水里是传不清晰的,她脑海中声音正慢慢消失。
她压抑住腿上不自主的划水动作,只不断降低身体密度,一再下沉、下沉。
这个时候的海浪早便没那么大了,她不会被打到哪里去。
她在等待。
再过半晌,如果还没有她想要的结果,她就浮上去。
13. 确认
乐澄是在意识快涣散的前一瞬被人捞起来的。
最初,她两眼模糊,看不清本就被夜幕染黑的海水。
越往下沉,水色更深,连船上耀眼的灯光都看不见了,更别提能看见什么人影。
她索性闭上眼,保存体力。
直到她耳膜里开始进水,意识快有些涣散后,她才缓缓睁眼,调息肺里早就存好的气。
她正准备上浮,却感觉自己的腰身被一双有力的手臂轻轻一揽,随后便跟着对方一起向上游去。
也不知多久,她终于探出水面,深深呼吸了口海风。她懒懒靠在他身上,俨然很虚弱的样子,任由他把她拽到救生绳上绑好,叫人拉上甲板。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肺里的水还有些没呛出来。
男人的手将她放下后,就离开了,全然没有要为她人工呼吸的打算。
不过她也不需要。毕竟也没呛多少水。
她一直闭着眼,却看见一个模糊的高大身影缓缓躬身蹲下,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仿佛在迟疑什么。
乐澄察觉到嘴上忽然覆上陌生的感觉,还夹杂了海水的腥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雪松味。唇上的力度由轻而重,从容不迫地侵入她的口腔,为她渡气。
一来二去,如此反复,二人的距离愈发近了。
近得来她能清晰听见他与她交缠的呼吸和猛烈的心跳。
乐澄微颤睫毛,吐出嘴里残余的水:“咳。”
远远有几个人颤抖着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一下:“对不起,柏哥!我们应该做好防护的!”“我们错了,柏哥!放过我们吧!”
其中好像还有刚刚给红英递钥匙的小子。
他们那模样,跟之前云子和蚊子他们没什么两样,胆小如鼠。
乐澄忽然有些奇怪,她记得先前只看到了蚊子和一只耳的尸体。那云子呢?
兴许是被他提前解决了吧。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留一个危险因素。
柏苟的面容从模糊变得清晰。
他理都没理那几个人。
他湿漉漉的几缕发丝与她的缠在一起,以至于他花了些时间才理清楚,与她分开。
一抹身影急忙奔过来,赤裸的双脚被铆钉擦破了,流了血,也顾不得。
“都说了有救生员了!这会儿又是静海,哪里会有什么事!你不管不顾下去干什么!你难道忘了你……”
柏苟的声音依旧冷酷:“你管不着。”
他甚至看也没看她一眼。
自是无情人最会说无情话。
红英走近看到他,却发现后面的重话她都说不出来了。
她有什么立场呢?
她意识到以自己的身份——确实不适合说这样的话。如果被林洵知道了,她和柏苟都不会好过。他可能不会杀了柏苟,但一定会杀了她。
可是海水缓从他挺拔的鼻翼流下,划过他的脖颈和衣领,再到他裸露的一片肌肤上。每一寸都让她流连忘返。她怎么可能忘得掉!
她痛苦地挣扎着,终于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刚刚《麦克白》里下一场的台词忽然出现在她脑海里。
“ButwhereforecouldnotIpronounce‘Amen’?Ihadmostneedofblessing,and‘Amen’Stuckimythroat.Glamishathmurther’dsleep,andthereforeCawdorshallsleepnomore.”
“当他们说了“上帝保佑我们“以后,我们想要说“阿门”,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可是为什么说不出“阿门”两个字来呢?我才是最需要上帝垂恩的,可是“阿门”两个字却哽在我的喉头。”
她在他面前站定,慌乱的情绪渐渐平复。看到柏苟这个样子,她彻彻底底清醒了。
是了。
他看到乐澄掉到海里,都能不管不顾直接跳下去。但如果是她掉下去,他根本不会管。
乐澄坐起身,冷眼看着他们,全然不像是其中之一的恋人。
她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毛巾,擦拭身上的水珠,默不作声。
许是见红英提着裙摆走了过来,她才收敛了眼里的冷意,换上甜蜜的声音,软软拉着柏苟的衣角:“全身都湿了。我们去换件衣服,好不好?”
他却好像没听见。
乐澄清清嗓子,又重复了一遍:“柏苟,我们去换件衣服吧。”
柏苟面色缓和了些,扶着她慢慢起身。
“走。”
他揽着她径直绕过红英,迈过铁门。
那几个还跪在地上的小子颤颤巍巍地扶着桅杆起来,魂都快吓飞了。
红英俯下身子捡起甲板上的毛巾。
这毛巾上有乐澄的气息,也有……他的。
是她熟悉的、难以忘怀的味道,但也有陌生女人的。她不喜欢。
还记得前年有一回她跟林洵去应酬,柏苟驾车。他开着他紫色的桑塔纳,为她和林洵打开后座的门,谦和有礼,却又克制、淡漠,叫她看不清她。
那回天下着冰雹,路面结了薄冰,本来是不能去那个寺庙求神拜佛的。但林洵那天也不知怎的,非要让柏苟开车上山去。
果不其然,行驶到一半的路程,就出了车祸。一辆拉着满满货物的重型货车在夜幕里艰难行驶着,唯一的光源是微弱的车前灯。
往往驾驶者在面临危险时,都会朝左打方向盘,再加上安全气囊,就能最大力度地保护自己。
但柏苟没有。
他及时反应过来,猛地向右打方向盘,朝山内侧偏去。车前玻璃和后视镜霎时破成碎片,打在他身上。幸好他们都有安全气囊,没有丢了性命。只是柏苟的左臂差点废了,左耳也差些失聪,现在都还没恢复好。听他的医生说,他时不时还是会有耳鸣的现象。
她现在都还记得,他义无反顾挡在前面,被玻璃刮伤,流了满脸血,都没叫疼的样子。尽管她知道,他是别有目的。
本来柏苟刚来的时候,林洵也没怎么注重他。在那场车祸之后,林洵就格外注重柏苟,去哪都要把他带着,后来就发现这人确实是个人才——说话简明扼要,做事干净利落,不留一点痕迹,下手也不是一般的狠,就开始把他当自己人了。青阳市北郊化工集团的监督是他的人,因为犯了事被抓了,上下操作后,还是他来定人选。他就把柏苟塞过去了。
一切都很成功。
除了前不久北郊冯文雪康那个化工厂出事后,林洵就让他从北郊回来,去威城了。
对于那次意外,他也没说什么,只让他好好处理威城的事。
柏苟当然没让他失望。
红英最后看了眼与夜幕完全融为一体的,死一般的海水。
她提着被海水浸湿的长裙,沉默离开。
他们会谈结束,她也该去见林洵了。
若是去晚了,他又会生气。
*
乐澄换了身干衣服,身上终于干爽些了。
她瞥了眼微动的帘子,低声道:“我换好了。”
柏苟没拉开帘子,应该是还在换。
他言简意赅:“毛巾在右边柜子上,自己拿。”
果不其然,无人的时候,他装都懒得装了。
不过也没什么奇怪的。
他们本来就不是什么真的情侣,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目前,他仍是她的敌人。
乐澄取下毛巾,擦拭发丝上的海水,又嗅了嗅身上的味道,皱眉道:“哪里可以洗澡?”
一时间没有声音。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没有听见。
不过她也不需要他回答了。因为她看见浴室的标识了。
豪华游艇就是不一样,不仅有休闲娱乐区,还有更衣室,有浴室。也不知奇奇在休闲区,有没有受伤。
她记下浴室的位置,先循着之前记下的路线去了二层的休闲区。
两位面容和善的大叔穿着工装,正在给小孩子们发糖吃。
这艘游艇每层都有休闲区,看来这层是专门给小孩设立的区域。
只是她没想到,这个怪异且全是坏人的地方,居然还有小孩——而且小孩们都好好的,没有受伤。
她没进去,只在远处看着。
很快她便找到了奇奇的踪影。他在角落里一个人坐着,脸上没有伤口,也没有血迹。想来是没什么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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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奇远远看见她,兴奋地站起来猛挥手。
她比了个“嘘”的手势,又摸摸心口,做了个抚慰的动作。
等事情都结束了,她再来接他。
奇奇像是奇怪她为什么没来接他,但还是乖乖点点头,坐回去了。
乐澄放下心来,拿着毛巾去浴室,决心要将身上的海水和先前留下的血迹都擦掉,再上点药。不然她的胳膊可真要废掉了。
浴室的热水供应很足,将她从头到尾都浇了一遍,茉莉花香沐浴乳的味道吸入鼻间,终于勉强改过了浓重的海腥味。
只是当水淋过她的胳膊和后背时,伤口还是会如撕裂一般疼痛。
乐澄拿毛巾擦干水,利落地旋开脏衣服口袋里的药瓶,给伤口上药。
她可不能在这种地方落入下风。
出了浴室,朦胧的水汽仍然绕在门口,徘徊不去。
还有人在用隔壁的浴室。
她来的时候,那件浴室还是锁着的,现在却插了把钥匙,门也没关,似乎有人刚刚进去。
难道,她被人跟踪了?
乐澄立即警觉起来,慢慢挪动脚步,靠近那扇门,朝里面看。
里面一片漆黑,就像没有人一样。但是她分明听见里面有连续、不间断的水流声。
一定有人在里面。
她看看周围,确定没有其他人的踪迹后,悄然滑进门去。
开了灯后,她便迅速戒备地转过身,却愣住了。
一个熟悉的身影倒在浴室里,手上还紧紧握着把带血的小刀,指节因发力而泛白。
他上身赤裸着,锁骨下那条长长的疤痕犹为明显。他的皮肤上也泛起一片片不规则的红斑与隐约的青紫血污,尤其集中在他的胸膛与手脚上,看着触目惊心。这不是普通的皮疹,倒像是——潜水区禁止进入的减压症。
他身上还有七七八八的伤口,是新伤,像是他自己划的,刀口向下。
她垂眸看着他,平静的眼里出现一丝波动,一时间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竟有些五味杂陈。
是柏苟。
他倒在血泊里,不省人事。
眉头紧锁,仿佛在无意识里还在痛苦挣扎着什么。
这和往日里她看到的他都不一样。
她记忆里的他,要么是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对她的痛苦无动于衷;要么是握着枪,冷酷无情地对着她,或是其他人,眼里绝无一丝温度。
他眼里只有活人和死人,黑白颠倒,心狠手辣。
是林洵的一条好狗。
但现在的他,却好像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甚至要比普通还要……凄惨些。
“你怎么了?”她缓缓蹲下来,问道。
柏苟听见她的声音,微微睁开眼,细长的睫毛粘连着血珠,几乎睁不开。
很快他的眼睛又闭上了,看上去是真虚弱得很。
乐澄看着他手中的小刀,心里无端生出一个想法。现在他没什么意识,根本拗不过她。不如趁现在抽出那把刀,把他做掉。
他裸露的、上下起伏的胸膛就在她眼前,那仍在狂跳的动脉就在她眼前跳动着。
杀了他!
但她在伸手过去,快摸到小刀的那一刻,却停住了。
为什么看到他这个模样,她却忽然有些——不想动手了呢?
她的手突然被一只手握住了,很冰冷,没什么温度。
乐澄心里一惊,低头看去,对上一双眼。
那双眼虽然布满了红丝,看上去犹为痛苦,但却和往常一样清明,没有一丝一毫的怯懦和退缩。
柏苟拉过她的手,语气十分平静:“为什么不动手。”
乐澄看向他,面色疑惑,就仿佛她从来没有动过这个心思一般:“我为什么要杀你?”
但他们二人心知肚明。
柏苟忽然出声:“你不是彭千文的女儿。”
乐澄冷眼看着他,转身要走:“你病了,又在说什么胡话。我去帮你找医生。”
他几乎不怎么费力就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遮住她的去路:“你究竟是谁?”
他眼里浮上一丝狠意,仿佛如果乐澄的回答不尽人意,他就会立刻杀了她。
14. 藏无可藏
“彭清手上的疤哪里来的?”柏苟问。
乐澄平淡开口:“小时候为我削苹果被刀划的。”
柏苟眼里的血丝更深,声音愈加阴冷:“你十六岁才被彭千文收养。你说的小时候是多小?”
浴室里一时静谧无声。
“你就这么喜欢打探别人的家务事?”乐澄突然夺过他手中的刀,几乎没有犹豫地插进他胸口,冷声道:“是不是我动手杀你,你就满意了?”
也不知是不是他受伤了,竟然没躲过。
刀扎扎实实捅这一下,他本就泛红的胸膛霎时流血不止,长条的疤痕下又多了道心的口子。
乐澄无动于衷,刀口又朝里进了一分,“这一刀是你该的。杀父杀弟之仇,即便是杀你一百遍,你也还不了。”
柏苟却笑得莫名,笑声在空荡荡的浴室里显得格格不入:“你没想真的杀我。”
他忽然伸手握住刀柄,冰冷的手一连握住她的手,往里更进了几寸:“这样才算是杀人。以你刚刚那种杀法,不说死一百次,早死一万次了。”
他岿然不动,顿了顿,又道:“你以为杀了我,还能安然无恙出去?”
闻言,乐澄利落抽刀,猛地在左胳膊上深深地划拉两下,登时本就伤痕累累的胳膊又多了两条血痕,看起来触目惊心。
柏苟面上终于划过一丝诧然,但稍瞬即逝。
“是我小看你了。”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不大不小,却足够他们听见。
有人来了。
乐澄迅速将小刀丢到血泊里,之后便将柏苟重重地扑倒在地。
她全然没有要护住他背部的意思,反倒是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仿佛恨不得将他压得窒息而亡。
她期期艾艾地带着哭腔呼唤着:“救命!有没有人!快来救人!”
柏苟被她压在下面,气息愈发沉重:“别喊了。浴室门开着,谁眼瞎了会看不见两个死人。”
乐澄没理会他,继续哭喊着,十分真情实意的模样。
“啪嗒”一声响起,门外有人被吓得坐到地上,颤颤巍巍道:“柏,柏哥!快来人!”
他连滚带爬地向外奔去,寻人去了。
乐澄在心里盘算着,果然,不到片刻功夫,就有人急慌慌地来了。
见有人提着医药箱来了,她仿佛见着了救命稻草,拉着医生的裤脚,哭哭啼啼道:“快,快救救柏苟!他浑身都是伤!医生,你快救救他!”
医生忙放下药箱,探了探柏苟的鼻息,眉头紧锁:“不是简单的减压症。柏先生一向平稳,怎会突然犯病?”
眼前的女子哭得梨花带雨,满脸都是泪珠,看起来我见犹怜,浑然想不到就在上一秒她还把刀插进这人的胸口。
“就在刚刚,我不慎掉进海里了,是他……他是为了救我……我没想到他——”
柏苟许是没什么气力同她纠缠,出人意料地没有反驳她,只是闭着眼,犹为虚弱的样子。他皮肤上不规则的泛红又多了好几块,在灯光下显得更加瘆人。
她跪坐在一旁,又开始哭泣,胳膊上的伤也非常应景地流着血。
医生自然也看见了她的伤,立即对身后两人道:“你跟我将他扶回医务室,你,扶下这位小姐。”
*
医务室。
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
点滴的声音在医务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医生正在为柏苟诊治,一道帘子旁隔着乐澄。
其他几人大气都不敢出。他们大约都听过柏苟的名号,生怕没给他或是他女人治好,反手就被他杀死。
这简约的帘子也只起到一个简约的隔绝患者的功效。根本拦不住乐澄。
她三两下就下床,掀开帘子,满脸担忧地看着病床上的人。
“医生,他这病是怎么回事?”
闻言,医生眉头紧锁,道:“柏先生来这的时候就有减压症了。在海里泡久了,就容易发病。只是他身上还有这么多伤口……是不是自己划的?”
乐澄猛点头:“对!我刚看到他,他就一直划伤自己,甚至还逼我给他来一刀!我哪里忍心!我很快就把刀夺过来了。”
医生疑惑道:“那你身上的伤?”
她面色不改胡诌道:“我心疼他,宁愿他拿刀割我,也不愿他伤害他自己。”
柏苟闭着眼,仿佛没听见他们在说些什么。
他不说话的样子,跟他说话时简直是两个人。
旁边几个小弟纷纷侧目。
他们没想到这女人竟如此呵护柏哥,不由对她另眼相待。
医生又看了看柏苟的伤口,神情复杂:“他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我们都推断他是创伤性后遗症。不过他不和我们说,我们也不知道他以前经历了什么。或许你知道吗?”
他把问题抛给她。
乐澄摇摇头。
医生便没在搭话了,给他挂上点滴,又去药柜里挑拣了些药,拿给她:“他往日里发病,是吃这种药。小姐,该怎么称呼你?”
“乐澄。”
“乐小姐,我叫陈文,你叫我陈医生就行。他一天要吃三次这版药,冲五百毫升纯水吃。另外这版颗粒一天吃一次,一颗就行。别吃多了,药性太强。大约吃个三四天,他身上的红斑就能散差不多了。
他拿着纱布的手顿了顿,又道:“至于他身上的伤口,我先简单处理一下,柏先生不喜欢包扎太厚,不然起来又要生气。”
乐澄一面听着,一面点头。这医生还挺尽职尽责的。
陈文又说:“你的伤,郑枭已经帮你处理好了,每天上三次药,问题不算很大。”
郑枭是另一位医生。刚刚一进来就在他为她包扎、上药,手法也很娴熟。
他一声不吭,也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很闷。
乐澄对他点头致谢。
他只微微点头,没搭话。
乐澄倏地像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陈医生,如果他突然又控制不住,狂躁地想伤害自己或者别人,需要做什么特殊处理吗?”
陈文手上动作一顿,镜片下的眼神有些锐利:“特殊处理,乐小姐想说什么?”
乐澄又随口道:“有没有药性强一点的抑制药呢?我听说好像有些做冰糖这种生意的,就会安排药师研制这种药,以备不时之需。”
她这话一出,在场的几位医师脸色都不大好看。
陈文讪笑道:“乐小姐这消息是从哪来的?话可不能乱说,小心让有心人听见了。这里是没有你说的那种药的。我们在这纯粹只是为船上的人医治。”
郑枭冷不丁开口:“有什么不能提的?死人没法开口说话,就当不存在吗?”
“郑枭!”陈文出声阻止他,眼神警告。
郑枭冷哼一声,看也没看房内人一眼,顾自提起药箱就出去了。
乐澄奇怪道:“刚刚郑医生是什么意思?”
陈文顾左右而言他:“乐小姐,柏先生这个病症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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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像狂躁症那样。一般来说,他最多只会伤害自己。加上我给你说的这个药物治疗,不会有什么大碍。林先生要过问他的情况,我们先走了。”
顷刻间,屋内又只有柏苟和乐澄两人了。
乐澄转头看去,果然见柏苟睁着眼,全然不是虚弱的样子。
他不声不响地看着她,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什么。
乐澄忽然笑了,说道:“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会突然问抑制药的事?”
“不好奇。”柏苟挪开眼。
她收敛了笑意,拨开挡着脸的发丝,用最甜蜜的语气说着狠毒的话:“你就算好奇,我也不会告诉你。就算你哪天被折磨得要死了,最好也祈祷没有这样的抑制药救你。”
柏苟突然问:“你为什么来这里?”
乐澄恍若他在开一个了不得的玩笑,乐得不行:“你在说什么胡话。不是你们把我抓来的吗?”
柏苟没接话,在床榻旁一件干净的西装口袋里摸了根烟,点上。
窗户的玻璃上缓缓浮现一圈烟雾。
他从乐澄手里拿过刚陈医生给的药,放到柜子上。
“等下了船,你就带那小孩走,别回来了。”
“如果我说我不走呢?”乐澄说。
柏苟又吸了两口,把烟抵在柜上熄了,烫了个洞。
他抬眼看她,眼里看不出什么情绪:“你之前不是很想走吗?怎么,老子让你走你又走不动了?嫌命长是不是?”
他急了,连老子都挂嘴边了。
乐澄偏偏就喜欢看他急的样子,兴致来了:“本来是想走的,但我仇没报完,还不想走。”
柏苟气笑了。
“报彭千文和彭清那两个狗东西的仇?你他妈自己心里没数?”
乐澄淡淡说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仇。”
他沉默了。
又过了半晌,他道:“老子不管你是谁,从来哪从哪回去。”
很快,他又以不容拒绝的语气道:“明天一早船就会停靠。去北郊的也会发船,你带那小孩立马走。船票明早我派人给你。”
乐澄说道:“你是我师傅吗?凭什么管我。”
也不知道是这句话里什么字眼刺痛了他,他突然噤声。
乐澄语气平淡:“卫城在北郊山岳孤儿院呆过,你会不知道?”
柏苟低垂着眼眸,看着柜子上的药片,不知在想什么。
她冷眼看他,仿佛想真正看透他:“想杀我灭口吗?前北郊缉毒刑警队队长,秦圩。”
“你认错人了。”柏苟语气平淡。
乐澄把医生刚捡的药一把甩到床单上,恨恨看着他的背影:“你没见过我,我可见过你。你以前来孤儿院找人犯了病,是我师傅救了你。凭什么我师傅救了人却死了,你杀了人,背叛了战友,成了林洵的狗,竟然还能活着!”
柏苟一手拿起药,面无表情地朝门外走去,身影消失在灰暗的走廊里。
乐澄追上去,冷声道:“你不告诉我他怎么死的,就别想甩掉我。”
“随你便。”他淡淡丢下一句话,在远处听不清晰。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走廊尽头。
“乐小姐,柏哥说你的房间在四层,我引您过去。”
服务员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许是看她脸色不太好,他踌躇了半天才开口。
乐澄最后沉沉看了远处一眼,随后点头,示意他带路。
15. 钩子
次日,船停了。
柏苟起身拉开窗帘,点了根烟。
康城初秋就开始雾霾天气。一早的雾最甚,临行的船只还发不了。
大约还要过一个小时,等霾散了才能发船。
一抹靓丽的紫忽然出现在他房门口。
红英今日化了妆,指甲也涂成了玫红色,和她裙子的颜色甚配。
“我可以进来吗?”
柏苟没心思聊天:“不方便。”
红英蓦地笑了:“你和那小姑娘都没住一间房,我有什么不方便的?”
她顿了顿,又道:“伤好点没?”
“不干你的事。”柏苟语气依旧淡漠。
红英蹙起秀眉,一脸无辜:“浴室里全是血,想不知道都难。”
房里又陷入沉默。
她径直走进来,站在他身旁,一起看向窗外:“你在看什么。”
大雾笼罩着港口,能见度极低。光在雾中变成一团团无法穿透、毛茸茸的光晕,仿佛是漂浮在空中的幽灵。
她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看的。
这景象就和柏苟一样让人捉摸不透,却又想探个究竟。
柏苟没理她。
他走到床前,拿起座机拨了个电话:“把票给她。”
电话那头响起迟疑的声音。
‘老大,你不怕她杀了我?虽然她也没那个本事,但你就不能换个人去给她送?’
“你不是她的对手。她说什么你就应着,尽快把她送走。”柏苟平静地挂了电话。
红英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为一个外人费这么多口舌。
她又走了过来,轻轻俯身,有意无意地洒下一缕发丝在他颈间:“这么快就把小姑娘撵走了?你不是之前还爱她爱得要死要活的吗?我看是她受不了你,自己走了吧。”
柏苟熄了烟,“她二十三了。不过,确实是她受不了我了。”
“那也比你小六岁了。”红英的声音略显颤抖,脸上的笑也有些挂不住。
红英又凑近了些,与他视线平视,尽管她知道那双眼里根本没她。
两息后,她见柏苟没推开她,以为有了转机,充满希冀地开口:“难道不是我们更合适?你既然放她走了,就不能……回头看看我。”
柏苟从床帘上拽过衣袖,旁若无人地从她身边走过,手里还拿着个小挂钩。
红英心灰意冷。
原来他没推开她,是在取衣角上的挂钩。
他眼里确实根本没他。
“你的病去年才有了点起色,昨晚上犯不着为了那个小姑娘那样。陈医生开的药记得吃。我走了。”红英低声说。
她也没在意他有没有在听,为他掩好门,就出去了。
柏苟看着玻璃杯里没有涟漪的、平静的水,把药片冲了进去,看着泡腾的药片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把玩着从床帘上带下来的钩子,将药一饮而尽。
一道声音打破房内的沉寂。
柏苟冷冷看向门外。
猹子嘀嘀咕咕的走进来,神情有些郁闷:“柏哥,我以为你说起玩的,没想到这女人是真有本事!”
他扶着左肩,像是刚刚被谁揍过,痛得龇牙咧嘴。
“人走了?”柏苟很不耐烦。
猹子见他脸色不太好,语气有些迟疑:“没,没呢。”
柏苟扬眉冷笑:“这么件小事都办不好,你还有脸来见我?”
他又换上八卦的脸色,讪讪笑道:“柏哥你可真是艳福不浅,这么美还对你这么死心塌地的女人你怎么找到的?小弟找都找不到,你竟然还要赶人家走。”
柏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忽然冒出个毫不相关的话来:“人不是你抓来的?”
猹子摸不着头脑。
今天柏哥心情不太好,难道是和嫂子闹矛盾了?
见柏苟脸色更加阴沉,猹子飞快补充开口,仿佛这不是他的过错:“嫂子也不知道跟林哥聊了什么,林哥高兴得很,还说要让她好好跟在你身边,跟你……”
柏苟气笑了:“跟我干什么。”
“去康城办事。”他声音越来越小声,想来是终于发现柏哥的心情确实不太好。
柏苟看也没看他一眼,随手将钩子丢到窗户外,大步朝门外走去。
真是晦气,钩了他的衣服,还要钩个人回来。
他的背影好似要卷起一阵骤风,压抑得很。
“人在哪?”
猹子反应过来,忙跟上:“在三层那的沙龙区!柏哥,等等我!”
*
沙龙区。
乐澄笑盈盈地给林洵递过一盏茶。
“所以说,柏苟那小子昨天晚上犯病,是因为救你?”林洵没喝茶,眼里略含探究。
“可不是?”乐澄不经意间露出胳膊上的伤口,伤感道,“他昨天发病还要捅自己心口,我怎么忍心他伤害自己?我宁愿他在我身上割几刀!”
“瞧你这小嘴多会说!柏苟那小子也是不懂怜香惜玉的。要不你以后跟爷,老子保你以后吃香的喝辣的,不让你吃一点苦。”
他一面说着,一面想伸手摸乐澄的脸。
乐澄眉眼弯弯,看上去一点也没在意他的咸猪手。
实际上她心里快恶心得想吐。
一旁静静坐着的红英忽然捏了下林洵,语气娇嗔道:“你又这样!人家还在这坐着呢,你也敢调戏别的女人。你别忘了,她是林洵的人。”
林洵依依不舍地收回眼光,一把将红英揽到怀里,好生哄着:“生气啥。等会下船了老子带你买金子去。”
“这还差不多。”红英面上才高兴了些。
乐澄酝酿好情绪,抹抹眼角的泪珠,继续伤感道:“今早一起来,他就翻脸不认人!我怎会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赶我走?还不是怕我在他身边会受伤!我都说了这是意外!”
“听他们说,你是彭千文的女儿?”林洵突然问。
乐澄一顿,又莞尔笑道:“对。”
“你不恨他的人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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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你爸和你弟?”他脸上还是笑着的,语气却明显有些危险的味道。
“林哥若是再查查,就知道那两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乐澄温和地笑着,却让人能依稀看见她眼下的伤痛,“况且柏苟还救过我,我为什么要恨他?”
林洵若有所思地打量她,混浊的眼珠里除了色欲似乎还有些别的什么东西:“救你?”
红英眼神一黯,不知在想些什么。
“乐澄。”
柏苟的声音倏地从乐澄耳边响起。
她回过神来,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喊她名字。
正想着,就见他大步迈来,跨过长桌利落地坐在她身边,不合时宜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怎么还没走?”
昨天的西装脏了,他今天换了身新的白衬衫,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雪松味。
他手臂一挥揽过乐澄,仔细查看她的伤势,又忽然甩开她的手:“船票我让猹子给你了,怎么不走。”
闻言,乐澄蓦地瞪大眼睛,伸手抱着他的胳膊,哭丧着张脸朝林洵道:“林哥,你看!他又要撵我走!我都说了我在这里不会有事,昨晚上的事只是个意外!我……我伤得还没有他重呢!他身上全是伤!”
她似乎浑然不觉自己牵扯到他的伤,还在用力拽他的胳膊,很是幽怨的模样。
柏苟稍皱眉头,但也没发作。
林洵缓和了些神色,忙打着圆场:“犯不着,犯不着。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干嘛把人家赶走呢?”
这一细听,似乎话有所指。
红英也坐过来,温声抚着乐澄的背,仿佛跟昨晚动过杀她念头的女人不是一个人。
“妹妹,你同他置什么气。他天天打打杀杀的,哪里知道疼女人。走,我带你去休息休息。”
柏苟忽然从她手中拉过乐澄的手,客气道:“不必了。我带她下船先去住处休息。”
林洵还在后面笑着打趣他,满脸横肉乱飞:“可别趁老子不在又把人家送走了!”
柏苟揽着她走出沙龙区,拐了个弯,却停下来。
乐澄没再走了,在一个拐角止步。
“人已经送下船了。等出去了见人。”柏苟说。
乐澄不放心地又朝里看了眼,确定确实是没有人后才走回来,一改先前痛哭流涕的模样,连面上的泪痕都干了。
她眼神警告他,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如果你不想以前的事闹得满城风雨,就别动他。秦大队长。”
“是我小瞧你了。”柏苟没管她,径直走向楼梯。
乐澄冷笑道:“你这是第二次说这话了吧。”
康城的雾霾散去了些,视线也更加开阔,能看见天外的蓝光。
这本是个好天气,如果有机会,乐澄应该会寻块干净的毯子躺在沙滩上,享受久违的阳光。
可惜柏苟的话却不是很让人愉悦。
“你挺会演戏。不想死的话,你最好演到最后。”
乐澄全然没理会他的冷嘲热讽,掩好衣领,跟他下船。
16. 扳指
两张船票静静地躺在水面上,吸足了水,终于沉了下去。
一艘船抛了绳,驶出偌大的口岸,朝一望无际的北方而去。随后水面泛起些许涟漪。
有两人人从甲板上走下,引得桅杆上的链条微动,也惊飞了几只海鸥。
“彭千文女儿呢?”柏苟忽然驻足,开口问。
乐澄站到他身边,看着飞远的海鸥:“不就在你面前吗?”
柏苟眼神凉薄,冷声道:“不说实话,别想留在这。”
乐澄脸上仍挂着笑,似乎毫不生气。
“如果我说是被我杀了,你是要把我抓起来吗?前北郊缉毒队队长。”言毕,她还举起双手握成拳,做出一个等待被镣铐拴住的动作。
柏苟没理她,顾自朝前走去。
乐澄敛了挑衅的笑,跟上前去。
港口有好几列看不到尽头的集装箱,个个颜色都不一样,还都亮得很刺眼。听说康城的市长新上任,什么事都亲力亲为,连港口路面的沥青、集装箱的色漆都要更亮些。
整个城市从外观上看就要比北郊好得多。
柏苟绕过一列三层楼高的集装箱,上了辆车。
还是辆铮亮的黑色吉普车,只是同在威城的车牌不一样。
乐澄不由怀疑他在所有据点的车都是这个型号。
啧,什么癖好。
她打开副驾驶门,探个头:“不等他们?”
“你也可以去前面左拐那辆车,和林洵他们一起。”柏苟声音没什么起伏。
乐澄利落地钻进车门,系上安全带。
她一想到那满脸横肉和一身酒臭味的中年男人,就一阵恶寒。
乐澄左顾右看,出乎意料地没有说话。
“你刚刚不是演得挺起劲的。怎么不说了。”柏苟说。
他修长的手把着方向盘,骨节分明且有力,让乐澄一时看得有些走神。
“林洵把你看那么紧,这车里没监控?”她狐疑道。
柏苟右手微微转动扳指,打了下雨刮器。
车在这里停久了,积了不少灰。
“你怕被听?”他透过后视镜淡淡地瞥她一眼,神情没什么变化。
这短短的一句在逼仄的空间里略显奇异般的暧昧。
就好像是两个正调情的情侣在不合时宜的地点做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怕被人听见一样。
反观柏苟却面色如常,仿佛丝毫没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
当真是在毒窝里呆久了,什么痞子话各有一套。
乐澄也不甘示弱,旋即换上另一副面孔:“难道柏哥会对我做什么,怕林哥听见?那我可要好好同林哥说说,你又趁他不在欺负我。”
柏苟没搭话,车内陷入沉寂。
偏偏这吉普车的隔音功能还很好,里面几乎听不见康城街道上的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所以乐澄的话便硬邦邦地落下,突然就在狭小的车里占了很大一部分空间,显眼得连她自己都无法忽视,觉得有些恶心。
柏苟右手更频繁地拨弄扳指,看上去极为不耐烦。
他指节上好像又泛起些许红斑,袖口下的肌肤也是,想来是病症还没完全好。
乐澄恍然间瞥见,顿时心旷神怡。
她就是不想让他好受。
现在她来了,他就别想过一天安稳日子。
*
康城华开酒店。
乐澄远远便看见一个正踮着脚翘首以盼的小布丁,等不及车停稳就摇下窗——“奇奇!”
她开门下车,伸手走向他。
奇奇迈着个小短腿奋力地跑过来,跑得小脸都涨红了。
“姐姐!”他扑到乐澄怀里,看起来委屈极了。
乐澄摸摸他的头,把他转来转去检查:“有没有什么大坏蛋、小坏蛋欺负你?”
奇奇摇摇头,小声嘀咕:“没有大坏蛋欺负我。但船上的那些小朋友都不理我。我不好意思和他们说话。不过他们也不是小坏蛋了,就是不理我。”
乐澄立即纠正他:“不理你就是很过分啊。不要觉得他们的拳头没打在你身上就不过分了。他们不和你说话,那也是他们没眼光,不知道我们奇奇是很可爱的。他们是坏蛋。”
她蹲下腰,认认真真同奇奇讲道理,眉眼在阳光下显得熠熠生辉。
柏苟走过来就看见这一幕,不由挪开眼。
奇奇看见他,忙躲在乐澄身后,吓得瑟瑟发抖。
这时候,陈文牵着个孩子走过来了。
应该是他的女儿。
他礼貌问好:“柏先生,乐小姐。”
柏苟点点头,回了个好:“陈医生。”
乐澄不由看了他一眼,心想,这人也不是毫无礼节。
正想着,就听见一道脆糯糯的女孩声:“柏叔叔好。”
“婷婷你好。”柏苟温声说。
也不知是不是她看错了,柏苟似乎笑了下,还挺温柔。
她有些发神。
原来这恶棍也有会笑的时候。他笑时比他冷着张脸时好看那么一些。
婷婷忽然看见她,兴奋地走过来,伸出小手轻轻拉拉她的袖口:“漂亮姐姐你好。”
柏苟拨弄扳指的右手一顿,却也没说什么。
陈文面色有些尴尬,试图给她灌输正确的观念:“婷婷,别乱叫人。你叫他柏叔叔,那柏叔叔的女朋友姓乐,你应该叫什么呀?”
婷婷眼珠子一转,甜甜开口:“柏哥哥!乐姐姐!”
乐澄不甘心地恨了柏苟一眼。
托她的福,他在婷婷这里倒是还变年轻了。
她本是不喜同旁人接触的。但看着这么个软软糯糯的小孩,她却狠不下心来,反倒是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捏捏她的脸蛋。
“你好啊,婷婷。”她放软了声音,又嘀咕道,“你可比有些人可爱多了。”
她这明显话有所指,不过当事人却仿佛浑然不觉,看都没看这个方向。
他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一边去了,望着海不知在想什么。他的衬衫被海风吹得起了褶皱,偶尔掀起,能看见里面若隐若现的泛红的肌肤。
陈文蹙起眉头,又向他走去,同他严肃地交代了几句,大约是监督他这几日吃药的事情。
乐澄看着他站在海风里的背影,不由开始设想。
如果一个人,本来是受人尊敬的缉毒队队长,怎么会突然因为背叛组织、残害战友而锒铛入狱,且出来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难不成,他有什么苦衷?
这样一个人,是否能助她找到卫城的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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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苦笑不已。
他怎么可能会帮他。
他不是秦圩。
这个名字就像他的过去一样,被好好埋藏在某个地方,如同人间蒸发。
再然后,世上没有秦圩,只有柏苟。
林洵的一条好狗。
他怎么可能会帮她。
卫城的死说不定也同他脱不了干系。
一道声音打断了乐澄的思绪。她回过神来。
“你叫什么名字?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吗?”陈婷婷忽然快步走到奇奇身边,从包包里掏出一颗糖,递给他。
奇奇眼神闪烁,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要和我做朋友?”
他看看陈婷婷手里的糖,又看看乐澄,没有接。
乐澄揉揉他的脑袋,点头。
奇奇高兴地接了,如获至宝地放到自己包包里面。
“你想不想放风筝!郑哥哥给我做了只很好看的蝴蝶风筝!”陈婷婷兴高采烈地提议,煞有其事得比划着那只风筝的大小,又比划着风筝飞上天的动作,一张小脸兴奋得泛红。
奇奇心动极了,捣鼓两下脑袋,两眼亮晶晶地看着乐澄。
乐澄看了眼这明朗的天气,确实是想不到什么好理由拒绝。
她摆摆手道:“那你们去吧,早点回来。”
“不行,明天去。先回酒店。”
柏苟无情开口,将几个小孩蠢蠢欲动的心压了下去。
“哦。”陈婷婷的脸一下子瘪了下来,有些失落。
奇奇也难过地低下头,但不敢看柏苟,看上去还是十分怕他。
陈文不由心软了,同柏苟商量:“其实也不急,要不晚些再回去?让他们小伙伴一起玩会儿。这么好的天气。”
“陈医生,你知道林洵的脾气。”柏苟没松口,语气平淡。
乐澄心想,这人无论是对谁都冷冰冰的,毫无温度可言。刚刚那个一晃而过的笑一定是她的错觉。
闻言,陈文神色微凝,牵过婷婷先进酒店了。
“乐姐姐,奇奇,我们明天下午一起去放风筝!”婷婷依依不舍地同他们挥手。
奇奇眼巴巴地看着她的背影,脖子都快伸到二里地以外了。
看来他是真的很喜欢这个新朋友。
这段时间内,乐澄还没见他因为什么其他的事情开心过。
毕竟亲眼看见姐姐被掏出肠子,死状凄惨,这么小的孩子很难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缓过来吧。
他害怕柏苟也是正常的。
乐澄沉默地揉揉他的脑袋,没说什么,还是摊开手。
奇奇耷拉着脑袋,乖乖把糖放在她手心。
她又递给他一颗从游艇餐台顺走的草莓,安抚他道:“乖,这个甜。”
柏苟的声音在他耳畔不咸不淡地响起。
“等着和林洵一起进去吗?同样的围,我不会再解第二次。”柏苟语气平静,话却不怎么悦耳。
乐澄飞快应道:“是,我就是怕柏哥欺负我,等着林哥来给我撑腰。”
她嘴上这么说着,脚却先一步走进酒店。奇奇立马跟着,生怕走慢了被柏苟吃掉。
看着她莫名倔强的背影,柏苟忽然觉得手上的扳指硌得生疼,取下来放进掌心里,缓缓握紧。
17. 雪松
乐澄进了酒店,同柏苟一起出了电梯。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酒店的构造。
每个房间门前都有半月的旗帜。
D401-F425。这层都是半月的人。
这个片层有三个区域,D-F各分一区。A-C在另一个片层,和这边没隔在一起。
刚刚陈文带着婷婷上了另一边。
柏苟拎着着奇奇的后衣领,交给电梯旁守候的服务员。
奇奇惊恐地划着双手,脚够不上地板也借不上力,只好大声求救:“姐姐!”
乐澄一把拽住奇奇的胳膊,不让他被拉走,转而怒声质问柏苟:“你什么意思?”
服务员忙走过来,同她解释:“小孩有专门的房间。不过小姐不用担心,小孩我们都是有专人看护的。”
乐澄别过头,见又有两个小孩进了右边的房间,扬眉道:“你们这还有托管的业务?”
服务员点头陪笑:“是。”
倒也没有过多的解释。
乐澄忽然反应过来什么,蹲下身里里外外将奇奇检查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异样后,才放下心来。
“目前他没事。”柏苟语气平淡。
她攥紧手,咬牙道:“要是我就不让他去,会怎么样?”
服务员擦擦额头上的汗,又看看柏苟的脸色,讪笑着说:“小姐还是别为难我了。”
奇奇怕她为难,轻轻捏捏她的手,小声安抚她:“姐姐,刚刚在船上他们没对我做什么,应该没事的。”
乐澄摸摸他的脑袋,悄悄塞了把小刀在他裤子口袋里:“拿着防身。有危险时记得,叩三声门或者拍三下掌,我能听见。”
奇奇乖乖点头。
她这才放了手。
柏苟出乎意料地只是在一旁等着,全程都很安静,没有出言制止她,安静得她都快忘了这个人了。
“走。”他忽然揽过她的肩,朝左走去。
她不由皱眉,正想拨开他的手,却瞥见电梯口刚出来的人。
林洵和红英腻腻歪歪地出来,很难让人注意不到。
乐澄便没再推开他的手,反倒是朝他怀里更近了一分,不经意地擦过他的下颚。
“柏苟,想不到你小子也有艳福不浅的一天。可别又把人家赶走了!”林洵笑得满脸横肉又堆到一起,让人作呕。
红英沉下脸,面色不大好看。她撇开眼,不看他们的方向。
柏苟只微微点头,就揽着她走了。
磁卡刷开D403的门,一间敞亮的房间映在眼前。
随着门关上,红英的心也慢慢沉了下去。
她倏地升起一种莫名的自毁情愫,迫使她揽过林洵的手,强压住恶心柔声道:“林哥,我们在哪间房啊。我走得脚都痛了。”
“你先去,我出去一趟。”林洵摸摸她的小脸,掏出张房卡给她。
红英看着房号,愣住。
D402。
就在他们旁边。
她笑得妩媚:“好。我先去洗澡了。等你回来。”
她进去后,手慢慢抚上墙,眼底晦暗,却又夹杂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
这一晚很漫长。
够他们做多少次呢。
如果那间房里不是那小姑娘,是她,该多好。
她褪去衣服,进浴室打开喷头,任由水落在她身上。她闭上眼感受着水的温度,仿佛触碰到他的体温。
*
乐澄缓缓关上落地窗帘。
房内光线变暗。
隔壁传来关门的声音,想来是林洵和红英他们住在那。
不过这不算什么要紧的事。
乐澄看着阴影处的人,不由攥紧了手:“你分明知道他们为什么把小孩关一起。”
“为什么?”他擦拭干净桌上的茶杯,把刚刚接好的水坐上热水壶。
她蹙起眉头,怒骂道:“拿小孩威胁大人,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他把小孩都放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搞什么集中营呢!”
柏苟好整以暇地坐着,静静地看着她:“你很担心他。”
乐澄气笑了:“不然担心你吗?”
“为什么?他不是你弟弟。”柏苟撑着头,似乎真的有些不解。
她愤怒地向他走去,欲同他理论,却不慎被支出来的床脚绊倒,直直跌向他。
桌上的玻璃茶盏掉到地上,哐当一声碎成几片。
柏苟微微侧过身,没让她落进他怀里,只是伸出一只手稳住她。
乐澄有些愣神。
之前不是没有和他这么近过。
她被猹子丢到冰窖里,他蹲下来端详她。
她落到海里,被他捞起来,那时候也这么近。他的湿发缠着她的,难以取开。
在浴室里,她把刀深深捅进他的胸膛。
但以前种种,她都记不清晰,仿佛是很久远的事了。要么意识模糊,要么就在剧烈的情绪下,让人难以记住。
现在她能清晰闻到那股清新的雪松味。
她知道为什么他要擦这个味道的香膏了——因为这几乎能盖过他伤口的血腥味。
乐澄忙撑起身子离开他,神色有些不自然。
“你们来康城做什么。”她别开眼,问道。
柏苟把弄着扳指,看着地上的碎片,声音没有起伏:“你觉得我来干什么。”
乐澄冷笑一声,说:“难不成是什么好事?”
“既然知道,为什么上午不走?”他取过另一只尚好的茶盏,倒了杯热茶,“现在走也别想走。”
乐澄抱着手臂,冷眼看着他:“卫城到底怎么死的?你告诉我,我就走。”
他挪开眼,语气更加烦躁:“不知道。”
落地窗开了条缝,海风透过缝隙吹进来,将灰蓝色的窗帘吹起些许褶皱。虽然康城明朗时的天气不错,但这里的海风却要比威城的更为干燥,让人有些不适。
乐澄沉默半晌,自嘲开口:“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亏我还期盼什么,真是蠢到家了。”
柏苟停下摩挲扳指的动作,好整以暇地靠回椅背:“你期盼什么?”
乐澄看着他,问出盘旋在她心口很久的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杀威城那些人?”
她站在光影下,冷冷审视着椅子上的人,目光却很专注。
“我杀的人太多了,记不清了。”柏苟说。
“少装傻。”
柏苟没有搭话。
乐澄知道他不会坦白,索性脱了外衣,去浴室。
这房间只有一张床,所以她不可避免地只有和他睡一起了。
但她不意外也觉得无所谓。总归她也不会吃亏。
浴室的推拉门也是半透明的磨砂材质,让人见了不免暧昧。
乐澄脸不红心不跳地开门,脱衣。
浴室传来细细簌簌的声响。
柏苟的视线微微偏离,折向窗外。
“我不是什么好人。收起你那些没用的心思。”他的声音透过玻璃门淡淡传来,在氤氲的水汽里显得极为虚无缥缈,似有似无。
乐澄用力擦着身子,几乎把手臂搓得通红。
但无论她怎么洗,都洗不掉那股雪松味。不过是蹭上一点,就萦绕了这么久,让人心烦。
她当然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
他早就不是秦圩了,只是柏苟,半月的一条好狗。
*
次日清早,门外就响起连续的敲门声,三声连成一次。
其实乐澄在听到第一声时就醒了,但她没有起身。直到听到有节奏的三声,她才起身去开门。
果然是奇奇。
一张因为紧张变红的脸巴巴望着她,又小心翼翼地朝她身后瞥一眼,生怕看到不想看到的人。
他身边还站着昨天那个服务员。
看来是他把奇奇送来的。
乐澄对他点头示意,以表感谢。
“姐姐,那个大坏蛋呢?”奇奇拉着她的衣袖,朝她身后看了看,奇怪问道。
乐澄揉揉他的脑袋,说:“你不是怕他?还关心他在不在。”
奇奇嘟囔着小声说:“我怕他欺负你嘛。”
乐澄想着昨夜的情形,有些失神。
她洗完澡上好药后就上了床。本以为柏苟冲完澡出来也会上来——他却没有。
柏苟裹了条浴袍,有几缕头发还是湿润的。他在落地窗前站了许久,然后到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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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上去了。
不过,他两条腿有大半都搭在外面,也不知道有没有睡着。
她醒来时,房内只有她一个人,却还能依稀闻见若有若无的雪松味。
桌上的药片还剩一半,杯里的水已经凉了。
他吃了药,早走了。
“怕什么,谁能欺负我。”乐澄又揉揉他的脑袋,“走,去吃早饭。”
服务员心神领会,带她们去餐厅。
听闻华开酒店早在几年前就达到了康城酒店的业内顶尖水平,自然餐厅的水准也不容小觑。
但她没什么胃口,就让服务员上了个班尼迪克蛋和松饼。
奇奇看到琳琅满目五花八门的美食,早已开心得不行,当下就撒丫子跑远了,一鼓作气拿了好几盘椰子千层蛋糕,南瓜土司和什么薯饼。
他兴高采烈地一盘盘端到她面前,取过叉子准备开吃。
一道不怎么和谐的声音在隔壁桌响起,“你是没吃过饱饭吗?拿这么多吃得完吗?”
说话的小男孩穿着合身的小西装,打着精致的领结,一双小皮鞋也擦得铮亮。
他神情不屑,像是觉得他坐在奇奇他们旁边是多么大的耻辱似的。
“我,我确实好久没吃过饱饭了。”奇奇低头看看自己又脏又旧的衣服,拿着叉子的手有些局促。
“你!”那男孩像是没料到他真是很久没吃饭了,一时吃瘪,涨红了脸不知说什么,只闷闷地走远了。
乐澄正想把他叫住,同他理论一番何为礼貌,就被奇奇拉住了衣摆:“姐姐,我没事。我们一起吃早饭吧!”
他眼里并无不快,拿起叉子猛吃,似乎毫不在意刚刚被那样对待。
乐澄看着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扬手唤在一旁候着的服务员,对他低声说了几句,眉头才舒展了些。
看着奇奇大快朵颐的模样,她嘴角慢慢上扬,似乎想到什么高兴的事情。
大约在他解决完最后一盘椰子千层蛋糕后,他忽然发现眼前多了个精美的袋子,疑惑道:“姐姐,这是?”
“给你的。”
奇奇忙把手擦干净,取出袋子里的东西,不可置信地看看乐澄,惊喜万分:“这是给我的衣服?”
一套崭新的运动服和一双运动鞋。
乐澄嘴里却有些别扭:“还不快去换换。我可不想又有人说你。”
奇奇眼睛有些湿润,乖乖去卫生间换了。
过了一个钟头,奇奇已换了身行头和乐澄一起出现在屋顶花园,看海边潮涨潮落。
“姐姐。”奇奇忽然语气迟疑,低声说,“我感觉你对那个大坏蛋不一样了。我们会一直和他们呆在一起吗?”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刚刚吃饱饭又换上新衣的兴奋不复存在。
乐澄侧过头看着他,有些好笑:“你不是早饭吃得挺开心的吗?怎么还会想这些问题。”
奇奇忧心地垂下脑袋,看上去很失落:“如果只是为了能吃上饭,就要和那些坏人呆在一块,我,我宁愿以后不吃饭了。”
“瞎说!怎么能跟吃饭过不去!”乐澄给他额头上叮咚来了一下,淳淳教导他:“小小的年纪怎么在操心的大人的事?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只担心自己什么时候吃得上饭。能吃饭的话,我哪都能去,啥事都给办。”
闻言,奇奇专注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又拍拍她的后背,神情作安抚状:“姐姐,那你小时候一定过得很不容易。”
她捏捏他的脸蛋,没有说话。
晨曦洒在不远的海面上,浮光掠影很是美丽,只是隔着太多集装箱,被遮挡了很多视线。
她蹙起眉头,想要将一隅高耸的灯塔看清楚,却被一道声音打断了。
“花我的钱,你倒是很痛快。”柏苟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他站在一棵桦树下,面容被阴影笼罩着,看不清眼下的情绪。
也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
闻言,乐澄转身,不卑不亢道:“现在外面都传我是你女人。你女人花你点钱怎么了?”
柏苟仿佛只是路过,随口一说:“除了这些,别拿我的名头做其他事。”
他也没怎么再同她多话,转身离开。
18. 风筝
婷婷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来。
“奇奇!乐姐姐!”她一脸兴奋地冲过来,左瞧瞧右看看,疑惑道:“咦,怎么没有见到柏哥哥?”
乐澄说:“他有事先走了。”
婷婷嘟囔道:“怎么大人都有做不完的事。爸爸也不知道哪去了。不管了,奇奇,我们去放风筝吧!”
奇奇看到她,眼里的低落迅速散去:“婷婷!你也在这里!”
乐澄这才注意到,她手上还拎着个紫色的风筝。是个蝴蝶的形状,很是好看。
她笑着说:“你这风筝挺好看的。”
“好看吧!是枭哥哥给我做的!”婷婷指指她身后的人,却不是陈文。
今天陈文没有陪着婷婷,想来是去做什么事情去了。
是郑枭陪她来的。
之前在医务室里为她上过一次药的医生。
当时她一心都在想怎么把那些人给糊弄过去,还有和柏苟周旋,没有过多注意到他。
今天阳光正好,也正好看清楚他的长相。
他长相出乎意料地很秀气,只是眼角有一道浅浅的疤,这让他显得不太容易接近。
乐澄友善道:“郑医生。天气好,你来陪婷婷放风筝?”
郑枭没有和她打招呼的打算,看也没看她,拉过婷婷就走。
“枭哥哥,我们为什么要走?枭哥哥!我还要找奇奇和乐姐姐放风筝呢!”婷婷使劲想把自己的小胳膊拽出来,但无济于事。
“别和这些人混到一块。”他语气很冷漠。
乐澄顿时明白了什么。
她哑然失笑:“嗯,我猜测你可能对我有什么意见。但是婷婷想和奇奇做朋友,是她的事。今天天气不错,不如让她们开开心心去放个风筝吧。”
郑枭本想直接走的,奈何婷婷将他拖住动弹不得。
他顿了顿,看看小脸皱成一团的婷婷,还是松口了:“只能玩一会。我在亭子那等你。”
“好!枭哥哥,乐姐姐,等会儿见!”婷婷激动地拉过奇奇就跑远了。
这个花园有个很大的平层,足够他们敞开放风筝了。
奇奇的低落一扫不见,现在一门心思在琢磨怎么把线放更长一点。
“再拉过来点,奇奇!要飞到那棵树上了!对对!”婷婷的声音很专注,也渐渐飘远了。
乐澄走到郑枭身旁,找到亭子的空位坐下。
郑枭起身就要走。
“你知道抑制药的事吗?郑医生。”乐澄忽然出声问他。
他身形一顿。
乐澄的语气更加肯定:“你知道。”
郑枭皱眉:“你问这个干什么。”
他忽然靠近她,眼神充满警告:“你跟柏苟是一伙的。我之前给你上药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我警告你,休想从我这再打听任何事。更别打婷婷的主意。”
远处依稀能听见小孩的声音。婷婷和奇奇正在研究怎么把蝴蝶风筝放得更高一点。
紫色蝴蝶落下两条长长的触角,随风飘扬。
乐澄回过神来,平淡开口:“那你一定认识卫城了。”
闻言,郑枭猛地转身,脸色也有些不对:“柏苟不认识他,你也不应该认识他。你和他什么关系?”
乐澄不答反问,眼神是从未有过的专注:“他怎么死的?”
郑枭语气一如既往冷漠,看也不看他:“我说过了,休想从我这再打听到任何事。你和林洵柏苟他们都是一丘之貉。”
乐澄笑了,语气却没什么攻击性:“说的好像你不是给半月办事一样。”
郑枭诧异地瞥她一眼,有些奇怪。
她说的不是林洵,也不是柏苟,是半月。
就好像是一个置身事外的人漠不关心看待这个组织一样。
他沉默半晌,看着她站在亭子前的背影,忽然出声:“你真的是柏苟的女人?”
“郑医生,就这么关心别人的私事?”
柏苟从亭子后悠悠走过来,一手自然地揽过她:“我才走了多久,你就开始物色新人了?”
他的动作算不上什么温柔,将她肩膀上的伤口扯得有些疼。
眼下却是很应景地回答了刚刚郑枭那个问题。
乐澄蹙眉道:“你怎么回来了?”
真不是合适的时机。
早不回晚不回,偏偏现在回来。
柏苟也不等乐澄开口解释,直接拉她走:“药吃完了,去拿药。”
郑枭从他出现那刻起就没再说话,神情不屑。
这时他却突然开口:“陈文今天不在。我那里有多的药,乐小姐可以去我那拿。”
只是提了乐澄,没有提其他人。
柏苟扬眉瞥他一眼,语气不善:“不必了。郑医生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少关心别的。”
言毕,他拉过乐澄就走,面色不大好看。
乐澄想回头找奇奇的身影,却没看见。
大约是跑远了,等会儿来寻他吧。
郑枭还站在亭子里,静静地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沉思不语。
“枭哥哥!快帮我摘一下风筝!风筝飞到那棵树上了!”婷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收拾好心绪,走过去三两下将那风筝用力扯了下来。
只是风筝断了半边蝴蝶翅膀。
“风筝坏了!呜呜呜……”婷婷眼泪快掉下来了。
奇奇忙安慰她:“没事的婷婷,喏,给你糖!”
他记着昨天婷婷给他带了糖,今早上便悄悄在餐厅顺了颗水果糖,刚好今天有机会给她了。
“谢谢你,奇奇。”
婷婷剥开糖皮吃了糖,心情好多了。
郑枭温声说:“回去我再给你做个更好看的。”
他此时的神情与刚才判若两人,眼角的疤看起来也平易近人多了。
婷婷猛点头:“嗯嗯!谢谢哥哥!”
郑枭看着奇奇,不知在想什么:“你姐姐走了。”
婷婷又蔫巴了:“什么!乐姐姐怎么不等我们!”
“啊?姐姐不等我。”奇奇垂下脑袋小声嘟囔,准备跟上。
“等等。”郑枭鬼使神差地喊住他。
奇奇疑惑转头:“怎么了,枭哥哥?”
“下次你想和婷婷放风筝的时候,可以让你姐姐跟我讲。”他顿了顿,又道:“我在B区3楼。她应该知道怎么找到我。”
奇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应道:“好。”
他朝他们挥挥手,便跑去追乐澄了。
他很快就看到了两个人的身影。
奇奇在心里把柏苟骂了千遍万遍——果然,不出他所料,就是因为个大坏蛋,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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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才没等他。
他竟然还揽着姐姐的腰,欺人太甚。
*
大约走出花园,柏苟才停下脚步,缓缓松开手。
乐澄以为他有什么话要说,半晌也没听见他开口。
他身形不稳,手撑在一侧的墙上,神情看起来不太对劲,额头上还冒了些汗。
“怎么不走了?”乐澄冷眼看着他,没有去关怀他的打算。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减压症又复发了。这种急性病只要突发就要及时用药。用药过量或是用药过多都是大患。
药都没吃就出来,他不痛谁痛。
奇奇也跟了上来,小短腿跑得吭哧吭哧的,很是卖力:“姐姐!终于追上你们了!”
他一看到柏苟就连忙躲到她身后,发现事情不太对劲,忐忑问道:“姐姐,大坏蛋他怎么了?”
乐澄神情冷漠:“不管我们的事。走。”
她看也没看柏苟,大步走开。
奇奇懵懵懂懂点头,特意绕过柏苟,快步跟上乐澄。
乐澄走出花园的长廊,停在电梯口。
她摁下一楼平台,静静等着。
柏苟无声无息的,竟然也没有叫住她。放在往日,他定是要呛她几句的。
咚,电梯门开了。
“姐姐,我们要进电梯吗?”奇奇扯扯她的裤脚,将她的思绪拉回来。
她反应过来,毫不犹豫地进了电梯。
她有什么好犹豫的?
他就算是死了,也跟她没关系。况且他命那么硬,也死不了。
林洵的声音从电梯外传来。
“你小子运冰糖运到康城来,找不到事干了?”
她目前还不想和他对上,拉着奇奇就躲到一个葡萄架后躲着。
透过藤架的缝隙,她朝外看,蓦地愣住了。
云子?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在威城的时候,分明看见柏苟杀了蚊子和一只耳,其他小喽啰也死的死,上的伤,根本没有活口。
柏苟甚至还一把火烧了那个地方。
云子竟然没有死?
她皱眉看着云子,却听不清晰他在说什么。
林洵背对着她这个方向,所以她也看不见他的反应。这让她感觉很不妙。
如果云子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柏苟会怎么样?
她曾经差点被“运冰糖”,但林洵也知道柏苟“救”过她,所以也无伤大雅。
不过对于柏苟就不一样了。
云子的手下都死在他手上,保不齐会说什么不利于他的话。
她见识过他的身手,放在平时,定是没什么问题的。林洵忌惮他,决计不会对他动手。
但是现在他的身体——恐怕难以应对。
他病情复发,再加上她捅那刀,定好不了那么快。
虽然柏苟的死活跟她没什么关系,但他连真相都还没告诉她。
乐澄抓着青藤的手猛然攥紧,不经意间擦破了血,也没有留意。
犹豫一二,她示意奇奇藏到一个不易被发现的地方去,又用灌木将他遮掩起来,比了三下敲击的动作。
奇奇非常熟悉这个动作,急忙乖乖躲进去。
她沉下心,转身朝电梯门走去,摁下最高层。
他还不能死在这里。
19. 逼仄
柏苟已经没在那个地方了。
乐澄知道他走不远,随意在走廊问个服务员,就找到他的位置了。
他乘那头的电梯下去了。
从这里去酒店,还要走一长段路。
她走出电梯门,就看见他靠坐在梧桐树前的长椅上,双手撑在膝盖上,捂着额头。
树的枝干将他笼罩在阴影里看不清他的神情,却依然能感受到他的痛苦。
“云子来了,跟我走。”乐澄没有废话,不由分说地拉起他,朝酒店走去。
柏苟出乎意料地没有甩开她的手,自然地跟着她起身,没有说什么。
她早在出来前就记下了酒店的构造。
A区住的是贵宾,没有半月内部的人。
B区1至3楼住的是工作人员。1层住的是猹子和其他底层喽啰,2层住的是像云子那样稍微有些权力的,3层住的是医务人员。
与其说是医务人员,不如说是替半月办事的,调制新品的技术走狗。
C区是休闲区,住的人不多。
至于D至F区,除了半月最上层的人,就是一些美其名曰被“托管”的小孩。
从他们昨晚上住的D区到B区,还需走一段路。
乐澄一边走一边提防着,所幸没有碰到不该碰见的人。
她拉着柏苟,快步走到B区电梯,观察门外没人后利落摁下3楼,关门。
她趁着等电梯的间隙回头看他的情况,愣住。
先前在浴室里同样的情形又出现了。
只不过这回他没有用刀刺伤自己,所以没有流一地血。
他的面色很不好,衬衫内侧也被汗水浸湿了,手上又泛起一块块不规则的红斑,看着极为瘆人。
电梯里空间逼仄,能清晰听见他的喘息声。
乐澄毫不怀疑,如果现在有一把刀,他一定又会像之前在浴室里一样朝自己划几刀,好保持清醒。
“能有多难受。”她嘴上仍不留情,冷声道:“卫城尸体都被烧成灰了,不知道死的时候有多疼。得是你现在千倍万倍吧。”
柏苟没说什么。
这层是个很大的平台,除了技术人员住的地方,还有很多间关着门的屋子。
乐澄没有犹豫,径直走到第一个屋子,打开门。
全是药。
“明天开始,一根烟都别抽了。”她一面搜寻着合适的药物,一面说。
柏苟靠在门板上,沉默不语。
乐澄终于找到生理盐水和低分子右旋糖酐。
“这里没有高压氧舱,没法给你做高压氧治疗。”她取了个纸杯,按剂量泡好药,端给他,“喝了再给你上药。”
柏苟的衬衫也被血浸湿,想来是他的伤口又崩开了。
那天陈文在他胸口缝了几个小时的线,说开就开。也不知道他大早上乱动什么。
看着他默默喝药,她毫无表情挪开眼:“收拾好就跟我过来。”
这间屋子离外面太近了,刚出电梯就能看见。
她很快就找到个更隐蔽的房间。
这里有更齐全的工具,必须马上给他做清创,重新缝。
柏苟走进来,沉声说:“不用麻醉了。”
乐澄看也没看他,戴好手套,准备好剪刀和药物。“我也没打算给你麻醉。过来躺下。”
他躺上手术台,静静地看着她操作。
“躺好,衣服脱了。”她语气平静,像是在说天气。
她取过面前拿乙醇消好毒后,用3%过氧化氢溶液和无菌生理盐水棉球擦拭,准备冲洗他的伤口。
就见他的衬衫已放在一旁。他裸着上身,在只有她们二人的手术室里显得有种强烈的冲击感。
之前在昏暗的浴室里,他虽然也半裸着,但是在血泊里看得不是很清晰。
他失血过多,脉搏也更剧烈地跳动着。在灯光下,她看着他赤裸的上身,心下不由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但很快专注于手上的动作。
“秦大队长,你就这么放心我给你动刀?”她熟练地清除脱离骨膜的骨片,清除胸腔内的血块,把血块安放到胸腔引流管里。
柏苟没答。
他额头上隐约渗出汗珠,双手紧紧攥住床白,因为太用力而泛白。
但他仍一声不吭。
乐澄手上的动作没停。
把伤口缝合好后,必须还要躺会儿才能动。
“怎么?秦圩这个名字都忘了?”乐澄冷眼看着他,手上的力度却没减小。
她心里忽然有些烦躁,那会儿就不该直接一刀捅进去。
现在还要她给他清创,麻烦。
柏苟缓缓套上衬衫,眼神晦暗:“为什么要救我?”
乐澄似是很迷惑的模样:“你是以柏苟的身份问我,还是秦圩?”
“有什么不同。”
乐澄把用过的东西都丢到废弃桶里,道:“如果是柏苟,那就是你现在死了,对我没好处。云子保不齐会说些对我不利的话。你活着,再不济也可以给我垫背。如果是秦圩,我只救一个我师傅可能也会救的人。”
柏苟没说话。
他别过头,用毛巾把身上的血迹擦掉,然后就静静地注视着她,一言不发。
“看着我做什么!”乐澄语气不耐。
他却顾左右言其他,淡淡道:“卫城有个好徒弟。”
他把毛巾丢进废弃桶,几乎不怎么费劲就起身了,朝门口走去。
“都说了还要躺一会儿,你出去送死?”乐澄忙拉住他,蹙眉怒道:“云子来了,你觉得他会在林洵面前怎么说?”
“死不了。”柏苟头也没回,丢下一句话就走了。
刚刚才从那里来,现在又要回那里去。
真是毒窝里面呆久了,不要命。
他不珍惜他这条命,她还心痛呢。刚刚才做的清创,敢情是白做了。
早知道丢他在那里自生自灭了。
乐澄咬咬牙,还是跟着去了。
走时又带了些药。
她跟在他身后,看见他不知从哪里掏出条手帕,把手仔仔细细擦了遍,又随手丢了。
这下她能清晰闻见他身上的雪松味,这味道确确实实把血腥味都给盖住了。
很快,林洵他们朝这边来了。
这地方就这么大,根本不难找。
不过这样她就没法去那个电梯口找奇奇了,只能寄希望于他还没有被林洵发现。
不仅是他和云子,红英也在。她挽着林洵的胳膊,看起来却是忧心忡忡的样子,一直左右巡视着什么。
还有猹子与其他几个人。猹子是柏苟的手下,此刻却全然没有慌张之感,相反,面上似乎还有些幸灾乐祸,也不知道在乐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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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澄心下疑惑,难道有什么变数?
云子站在林洵身后,则是一副胜券在握的小人神情。
他远远瞅见柏苟,立即委屈地朝林洵道:“林哥!你可一定要为小的做主啊!小的兄弟可不能白白死了!你不为我做主,我也会被他杀了的!”
他的声音略显颤抖,可见他对柏苟心有余悸。
林洵摆摆手,神情不耐:“说了多少次了。吵得老子耳朵痛。”
云子闭嘴,只眼巴巴看着林洵,不敢再多说一句,生怕他一生气就不给他做主。
柏苟身形挺拔,从外根本看不出来刚刚才做了个小清创,还上了药。
他停下脚步,轻轻咳了声。
红英朝他投来一道不太明显的担忧目光,却还是被乐澄捕捉到了。
她转头抚上林洵的眉头:“别生气,为这些事动怒不值得。人家饿了,要不先去吃饭,其他的事等会儿再说?”
林洵却没像往常一样同她亲热,沉着脸。
他皱着眉头对柏苟道:“威城的事,你做的?”
“是。”柏苟言简意赅。
林洵脸色愈加阴沉,冷哼一声:“你现在做事,是完全不把老子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没有。事态急迫。”
林洵气笑出声,仿佛要把他看穿:“你他妈倒是说说什么急迫。”
他当下就从兜里掏出手枪,对准柏苟!
红英吓得放开他的手,退到一边,又惊又惧。
“上月底,威城的灰佬就发现冰糖的行踪。但总有人嫌赚得不够,不怕死。这当头上,还搞人体送冰糖的事。人被拍了三个,地点暴露,一把火烧了最稳当。”他语气平淡,说的话却句句在理,好似那些人真是死有余辜一般。
闻言,林洵默不作声地端详他的神色,眼里有些探究。
云子满脸都是不知所措和不敢置信,忙跪下抱着林洵的腿哭诉:“林哥你别听他胡搅蛮缠!他的话全是放屁!我,我怎么不记得我们被灰佬拍了?而且,而且我都听说了,他以前是北郊的什么刑侦的大队长!他现在来这里肯定是别有居心!这些肯定都是他乱编的,林哥——”
乐澄骤然攥紧手,没想到云子竟然会知道这么多。
她暗暗瞥了柏苟一眼,却发现他身形仍然板正,毫无动摇的迹象。
“砰!”一声清脆利落的枪响打断了她的思绪。
“呃……”云子所有的叫嚣戛然而止。
他瞪圆了双眼,眉心赫然多了一个弹孔,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林洵开完枪,嫌恶地一脚踢开他,拍拍手上的灰,道:“丢人现眼的玩意儿!”
他面向柏苟时,神情已柔和了许多:“是老子误会你了。以防以后他们乱给你扣帽子,你就叫回原名吧,秦圩。”
柏苟点头,算是默认。
红英好不容易站稳身形,看看地上的尸体与血迹,又目光灼灼地看着柏苟,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秦圩?”
她还没来得及收拾好情绪,就被林洵揽着腰走了。
剩下的人开始收拾云子的尸体。
乐澄没动,站在阴影里,静静地注视着秦圩的身影。
“恭喜你叫回原来的名字。”她悄然攥紧手,任由手指泛白,“但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会装?
“秦大队长。”
20. 残茧
乐澄缓缓擦去手上被溅上的血迹,道:“你早就知道云子会来,是不是?”
秦圩没答,转身去了电梯。
乐澄又追上去,非要把这件事搞清楚。
“上午你消失了两个小时,伤口又扯开了,是去处理这事了吧。云子下船前,你就已经知道了。”
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
她在阐述事实。
秦圩摁下电梯,偏头看她:“不进来?”
乐澄走进去。
电梯门缓缓关上,平滑的玻璃门上映衬出秦圩的脸。乐澄的面容在他后面,倒显得不清晰。
她平静开口:“威城的警察怎么突然就发现云子他们了?。”
在这里呆久了,她当然知道他们说的“灰佬”是警察。
“林洵为什么会知道你的身份?难道你出狱也有他的份?”
她一顿,又道,“如果是这样,你早就不是刑侦系统的人了,自然不可能和警察有联系。你别告诉我真是云子他们暴露,你才杀他们的。我不信你没有插手。”
秦圩看着电梯上下落的数字不语。
乐澄不依不饶,死死盯着他:“你现在还是和他们有联系,对不对?”
他忽然出声:“你和我不是一路人。不想和他一个下场的话,现在就走。”
他的下场。
他是指云子。刚刚惨死走廊的男人。
乐澄当然没被他吓到,只是觉得荒谬,笑了:“名义上我是你的女人。我闹死闹活留下来,现在突然走了,说出去谁信?你信吗?”
“你看见死人,怕了。”
“怕?”乐澄垂着眼看向自己的手,低声道,“我怕死人,你信吗。”
秦圩又不说话了。
他也没想到什么话来堵她。
门开前一瞬,她用只有她们能听到的声音冷道:“别以为这事就完了。你不告诉我,我也会自己查。”
秦圩没答。
她知道再与他多说也是无益,径直绕过他,走了。
·
奇奇还在葡萄藤那里等她。
这一块区域就只有方才那里有葡萄藤。她几乎不怎么费力就找到了奇奇。
“事情处理完了,我们走。”
奇奇急忙跟上她,瑟缩道:“姐姐,我还以为你忘记我了。”
“怎么可能?”乐澄笑。
“姐姐,你真好。如果你是我亲姐姐就好了。”奇奇忽然低头小声说。
乐澄一怔,揉揉他的头,没说话。
“对了姐姐,枭哥哥说,下回我们找婷婷放风筝,可以去找他。”奇奇支起脑袋看着她,说到婷婷时脸上的沮丧散了许多。
“枭哥哥?”
“对!他还帮我们捡树上的风筝!可好了!”
乐澄若有所思。
没想到奇奇这么快就跟他熟起来了。
不过半日的功夫。
可那家伙看起来并不好接近。
奇奇努力回想:“他说他在B区……哪里来着……啊啊啊我忘记在哪里了!”
“没事,我知道。那明天我们又去找婷婷放风筝,好不好?”
“好!”
两道影子在藤蔓下平行移动着,小小的影子蹦蹦跳跳,兴高采烈。
另一道影子却不声不响,似乎在想些什么。
·
用过餐后,乐澄让奇奇先跟服务员走了。她有事要去处理。
她没看见秦圩,但是一路都听见他的名字。
都在讨论他以前的事。
原本那些人在他面前就不敢造次,现在更是敬上三分。
乐澄走出餐厅,按着脑海里的记忆轻车熟路找到B区,摁下3楼。
这里灯光仍是灰暗的,仿佛没什么人。
她记得方向,朝右走是医务室,朝左走是实验室。中间是工作者的房间。
她朝左走去,在一扇门前停下,轻扣三声。
无人回应。
她径直开了门。
室外无光,这实验室的灯倒是开得明晃晃的,有些刺眼。
一人正专注地观察显微镜下的载玻片,没注意到她来。
乐澄又扣了三下门。
郑枭见她来,放下手里的试管,扬眉诧异道:“这层房间这么多,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乐澄好笑道:“餐厅里陈医生和其他工作人员都还在用餐,唯独没看见你。走廊无灯,就这扇门的门底有光亮。不是你,还会有谁?”
郑枭哼了一声,没理她。
乐澄走过去,看他怎么调剂试剂。
她忽然开口:“郑枭,原北郊三甲医院神经内科医师。”
郑枭手上动作一顿。
“你专攻药物成瘾治疗,且颇有成就,二十五岁就主持省级课题《GLP-1受体在毒品依赖中的调控机制》,但因主张抑制剂替代疗法被保守派打压。”乐澄继续叙述,声音没什么起伏,“然而,就在两年前,你妹妹郑艳玲因吸食新型毒品导致不可逆脑损伤,常规戒毒方案无效。你私制实验性抑制剂挽救亲人,遭医院开除并吊销执照。后来你就不知所踪,成了北郊失踪人口。”
郑枭终于正视她的眼睛,语气不善:“你到底想说什么?”
乐澄笑着说:“郑医生,你不必对我抱有这么大恶意。如果不是相同境遇,我又怎会来这里找你。”
灯光下,郑枭的脸柔和了许多,只是平添了些许颓然。
如果他的百科年龄不假,今年应该刚满三十岁。
年纪轻轻的天才医师,沦落为给毒枭办事的药剂师。
他的神情有些波动。
很多年没有人这么认真地叫他医生了。
这里的人,从来没有把他们当人看。
郑枭继续手上的动作,低声说:“你既然知道我的过去,就知道我在这里也是身不由己,帮不了你。”
乐澄莞尔:“郑医生,你想复杂了。我知道你和陈医生都是因为亲人在毒枭手上,才会替毒枭办事。”
郑枭一怔,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我也不想太为难你。我只想你告诉我,卫城是怎么死的?谁杀了他?仅此而已。”
“对你很重要吗?”郑枭猝不及防开口。
乐澄垂下眼眸,陷入思绪里。
对她重要么?
把她从地狱里拯救出来的人,教会她怎么制药的师傅,怎么会不重要?
她无父无母,根本不知道爱是什么。
其实就算他不来救她,她也不会怪他的。
就她这样的人,如果不是他把她从路边捡回孤儿院,根本就不会有人急地。
本来她在世界上就毫无牵挂,就那样死在冰天雪地里是再好不过了。
是师傅教会她爱是什么,牵挂是什么。爱一个人就要真心对她,保护好她,不让她受到伤害。
她从那之后才学会爱人。
爱人。
保护爱的人。
虽然在这世上她就只有两个想保护的人。
蔺玟断了只手,死在那父子俩手里,她豁出去一切都要替蔺玟复仇。
欠她手的,已经把手还回来了。
欠她命的,也都死了。
现在也是一样。
师傅死了,尸体已经送到火葬场烧成了灰。
她要找到是谁杀死了师傅,把他杀了,丢去喂狗。
让他在清醒的时候被野狗一点点咬碎骨头,剖开心脏,让他保守鼠蚁蚕食血肉之苦。
如果连最后这件事她都没法替师傅做到,她在世间也没有存活的意义了。
乐澄黯然的神色让郑枭动容了。
他倏尔下定某种决心一般,道:“你跟我来。”
也许他以后会后悔,但他打算现在告诉眼前这个人那些事。
她应该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这里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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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他走进制药室里的一间暗格,在一排巨型的紫色结晶玻璃柱前停下。
“它本该是治疗神经痛的靶向药。当年在医学院,我研究γ-氨基丁酸衍生物抑制成瘾性,见识过这种药剂的药性。如果放在常规治疗中,它应该是很有用处的。我和其他医师也曾讨论过这个药剂用量的问题,因为稍不注意它的药性就会反转,变成致命的毒药。没想到,就在前年底,一种新型毒品就出现了,北郊五个片区的瘾君子都疯狂地传播这种毒品。我的妹妹也……”
“你妹妹她现在在哪里?”
“在兰市。每帮林洵制完一批货,他会放我去见她一次。情况不好。”他语气凝重。
乐澄了然,没再说什么。
“半月不仅在北郊售卖,还在威城、兰市、峥都等地售卖,甚至卖到金三角,一时间赚得盆满钵满。他们叫它‘残茧’,因为吸食了它的人最初会飘飘欲仙,很快就会想再次吸食,直到器官尽数腐烂,萎缩成破损的蚕茧一样,死状极其惨烈。”
乐澄不由蹙眉,注视着这些发着怪异光辉的紫色结晶。
这是师傅做出来的东西。
怪不得他那段时间浑浑噩噩,原来在被逼着制这种毒。
郑枭继续道:“但或许是警方插手,又或许是其他什么原因,不过三个月,残茧就销声匿迹了。市面上都打听不到残茧的消息,因非法购买残茧被抓获的人都少了许多。我是在那之后才被林洵抓过来的。”
“所以林洵让你继续研制残茧?”乐澄问。
郑枭点亮操作台的屏幕,给她看:“林洵这一批人并不是最初制药那批人。当初制药的核心成员里,有一人叫卫城。但他很聪明,虽然制出了残茧,但用高分子抑尘剂的包水分子包裹了有毒颗粒。只是他应该是被发现了,所以死在那批人手上。只是那批人或许已经被警方抓获了,还是怎么样,我也不知道。”
乐澄走过去,仔细辨认上面的指数。
活性炭吸附装置在很不起眼的一个角落,如果不仔细观察,根本注意不到。
果然如此。
她就知道,师傅不会甘做那些人的走狗。
只是既然现在已经换了一批人,郑枭想来也不会知道害她师傅的是谁了。
乐澄收拾好心绪,抬眼问他:“这机子上怎么还会保存抑制剂的数据?”
闻言,郑枭笑了,面上是她从未见过的柔和,却仍坚定。
“不是只有卫城想做这件事。”
他的身形在这个昏暗的隔间里,忽然显得极其有存在感。
乐澄仿佛能看见无数在这里忙碌工作的人,有些动容。
她又走去端详紫色结晶,皱起眉头。
原本她还疑惑为什么卫城不直接毁了这些残茧,现在明白了。
他既要毁掉残茧,也要早日制出抑制药,救那些人的命。
现在除了找出师傅的死因以外,她又多了一件事要做。
她出门前忽然想起什么,步履一停:“忘了告诉你,柏苟叫回他原名了。秦圩。”
听到秦圩的名字,郑枭一愣,明显有些意外。
“为什么?”
乐澄道:“果然你早就知道秦圩了。”
郑枭嗤之以鼻,冷笑:“北郊人谁不知道?背叛战友的线人也不止他一个。但他曾经是北郊刑侦大队的门面,说出去太给北郊丢人。”
乐澄点头,表示她知道。
……
他听完原委后,若有所思:“林洵这是杀鸡儆猴。”
“你也这么想。”
很快他又温声道:“以前我觉得你是秦圩的女人,对你态度不好,请你谅解。你也是被他抓过来的吧?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没少给林洵干些脏事。”
“倒不全算是。”乐澄挪开眼,语气不太理直气壮。
她换了个话头,“明天下午奇奇说放风筝。有空的话带婷婷来。”
郑枭了然,点头默认。
21. 要挟
深夜。
奇奇已经跟服务员走了。
乐澄目送他离开后,才回到酒店。
秦圩还没回来。房里还是今早走时的模样。没人回来过。
乐澄去浴室里洗澡,给自己的胳膊和后背上药。
经过这些日子,除了有几道后背的伤她够不着以外,其他的伤口已经被她处理得差不多了。
乐澄有些发神。
她想起在那个没什么光亮的屋子里,秦圩曾帮她上过药。
他的手缓缓擦过她的后背,带茧的手指刮过她的肌肤,不是很舒服。
浴室氤氲,让她觉着很是燥热。她很快从里面出来,过了条浴巾,在外面继续处理她腿上的伤口。
“咚。”
乐澄立即警觉地看向门口。
熟悉的身影骤然出现在光影里——是秦圩。
乐澄皱眉:“这么会挑时间回来?”
她还保持着擦药的动作,一手撩开浴袍,一手给腿上的伤疤抹药。
裸露的肌肤在灯光下显得更加白皙,衬得那几道伤口更为瘆人。
她急忙把浴袍拉好。
秦圩没理她,默不作声脱了衬衫,随手丢到椅子上。
“你是流氓吗?随随便便就脱衣服?”乐澄愣住,随即别过头去。
秦圩扫她一眼,平淡道:“又不是没见过。”
乐澄这才注意到,他的胸口上还有她给他清创留下的包扎,此时渗了些血,不知是不是有新的血块了。
她欲言又止,本不想说,还是别扭地提了嘴:“劝你最好别洗到伤口。”
秦圩没答,取了条干净的浴袍,进了浴室。
乐澄处理好剩下的伤口,躺上床去,望着天花板发神。
那一柱柱的紫色结晶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残茧是卫城制作出来的。
不但是毒药,也是能救人命的东西。
只要改变药性和剂量,抑制药就能发挥作用。
他定是制成功了抑制剂,被那些人发现,才被杀害了。
乐澄面色愈加阴沉,拳头也不由攥紧。
她一定要将那些人找出来。
困意袭来,她闭上眼,没再理会周围的动静。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她迷迷糊糊中听见开门的声响,立即清醒过来。
秦圩才从浴室里出来,看来处理伤口花了他很长时间。
乐澄闭上眼,佯装睡着了。
但她察觉到一道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身上,似乎凝聚了很长时间。
她正打算发作时,那道视线却又消失了。
隔壁隐隐传来女人的声音,依稀能听见红英的娇喘微微。
吵得她神经衰弱。
幸好很快声音就停了,想来是林洵岁数大了,体力不行。
乐澄不禁想,怪不得她一直想着秦圩呢。
他那外形确实是很多女人宵想的对象。
*
次日上午,服务员敲响她的门铃。
“乐小姐,林哥叫你。圩哥刚刚已经过去了,在花园。”
“哦。”
乐澄睁眼,发现秦圩没在房间。
她简单洗漱了下,就过去了。
林洵坐在花园亭子里,手里把玩着一串红木串珠。
秦圩背对着她,站得挺拔。
“林哥,叫我们干什么呢?”她走过去,很是自然地挽过秦圩的手。
林洵见她来了,眼神玩味地看向秦圩:“你们怎么不一起过来?小两口吵架了?”
“她醒得晚。”秦圩答。
林洵一把将红英揽在怀里,笑得猥琐:“昨晚上折腾晚了吧?年轻人就是没轻没重。”
红英柔柔缩在他怀里,没说话。
林洵叫身侧的少年换了壶茶:“小妞,明天秦圩要出去一趟。那地方可不太安全。”
说着,他又语重心长地对秦圩道:“老子可是相信你,才交给你去做。你要全权负责,绝对不能有闪失。别像昨天那个杂种一样,让老子失望。”
他指的是云子。
“知道。”秦圩语气没什么起伏。
林洵又意味深长地看着乐澄,道:“你是和他一起去呢,还是和那个小孩一起留在这里?我是建议你留在这里,毕竟那个小孩,叫什么来着?”
他挠挠脑袋,仿佛真忘记了那小孩的名字。
“奇奇。”红英轻声提醒他。
“对,奇奇!听小侯说,他今早上有点不舒服,恐怕没法给你们一起去了。”
乐澄语气微凝:“不舒服?”
昨天不还还好好的?怎么今早就不舒服了?
红英笑着锤锤他的心窝:“瞧你,又把人吓着了!哪里有多严重,就是发烧了。”
乐澄端详他们的神情,心下思量,反应过来。
这是拿小孩要要挟人呢,怕他们去一趟就不回来了。
真是不让人意外。
“奇奇交给林哥,我们放心。等我们回来,估计他又活蹦乱跳了吧。”乐澄仍挽着秦圩,面上没什么异样,“走之前,我们能先去看看他吗?”
秦圩看她一眼,出乎意料地没说什么。
“小侯,你带他们去。”林洵摆摆手。
小侯身形羸弱,是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少年。
他小声说:“圩哥,乐小姐,跟我来吧。”
他在前面带路,没有关注身后人。
乐澄刻意放缓了速度,落在后面。
“去哪?”
“金三角。”
许是注意到她的神情异样,他嗤笑道:“怕了的话,现在去给林洵说也来得及。”
“谁说我怕了。”乐澄不屑。
她顿了顿,又道:“奇奇是怎么回事?不是昨天都还好好的吗?”
秦圩没答。
乐澄了然,看来他也不知道。她便没追问。
半晌,秦圩忽然出声:“如果你不想死,就别受感情影响。”
“什么感情?”乐澄问。
秦圩没答。
她挽着他的胳膊继续追问:“我们之间的感情么?”
秦圩瞥她一眼,依稀看见她领子下半露的肌肤与交错的伤口,眼神一黯。
“你不适合在这里。这回去金三角,聪明点,寻个空当就走,别他妈总惹麻烦。”
“我看你是嫌我是个麻烦。”乐澄平静地指出。
“你挺有自知之明。”秦圩冷眼看她。
小侯停下脚步,躬身朝他们道:“圩哥,乐小姐,我们到了。”
乐澄瞧瞧周遭的环境,发现自己又回到B区了,昨天她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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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枭才来过。
秦圩却转身走了,头也没回。
“圩,圩哥,不去吗?”小侯声音有些惶恐。
乐澄没什么所谓地笑笑:“不管他了,我们去吧。”
*
B区三楼,一间医务室里。
陈婷婷也在这里。她端了碗水果来,坐在床边陪奇奇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姐姐!”奇奇眼睛亮了。
“乐姐姐!你来了!”
看见乐澄,婷婷激动地站起来,差些没把碗掉地上。
“婷婷,你爸爸在这里吗?”
“嗯嗯!爸爸刚刚在给奇奇开药,现在去隔壁找枭哥哥了!”
乐澄走近一摸摸奇奇的额头,神情微凝:“昨天放风筝的时候还好好的。昨晚上吃什么吃坏肚子了吗?”
奇奇低头道:“唔,我昨天回去后想洗澡,水是凉的。”
乐澄皱眉:“水凉了,怎么不找人换?”
他声音更低了,委屈道:“找了,那个哥哥说没热水了。”
乐澄扫一眼门口静候着的小侯。
小侯急忙摆摆手,撇清干系。不是他。
“不是那个哥哥,是……是另一个哥哥,叫……”
他努力回想,却想不起来名字了。
乐澄叹息一声,揉揉他的脑袋:“没事,记不起来就算了。不重要。”
这里全是半月的眼线,谁都有可能下手。
所以是谁也不重要。
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乐小姐,你来了。”
郑枭和陈文走进来,路过小侯的时候也留意了一眼。
陈文继续道:“你刚从林哥那里过来?”
乐澄应声:“嗯。”
郑枭重新给奇奇量了量体温,放□□温计没说话。
“还是发烧吗?”乐澄不由看过去,眉头紧蹙。
或许是昨天已经和她深入聊过的缘故,郑枭今日没再话里带刺:“休息得好的话,过两天就能好了。但是我也不建议你们走带上他。不如让他留下来,我和陈文都可以照看他。空的时候他还可以和婷婷一起去放放风筝。”
“你也这么觉得?”乐澄扬眉道。
郑枭语气缓和了些:“最主要的原因,我想你也应该知道。他留在这里,未必不是最安全的。其实你也应该留下来才对——”
“我得去。”乐澄说。
气氛有些凝重。
陈文打破了这份微妙的寂静,拉着婷婷道:“乐小姐,听婷婷说你昨天带她和奇奇去放风筝,很开心。她这几年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谢谢你们,她在这里很难遇到朋友。”
“不客气。婷婷很可爱。”乐澄笑着捏捏婷婷的脸。
他的手机铃声忽然响了,是清脆的女声童谣,听起来似乎是婷婷唱的。
“喂?秦先生。”陈文在电话这头一如既往地礼貌,“好,我这就和她说。”
“我吗?”乐澄问。
“对,秦先生让我和你讲,半小时后出发,A区地下停车场见。”陈文答道。
乐澄看看医务室墙上挂着的钟,同陈文又交代了几句才走。
奇奇与婷婷依依不舍地和她说再见。
郑枭在给奇奇削苹果,一直没怎么说话,只在她走时说了句:“一路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