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不做炮灰[快穿]》
1. 第1章
“医生——”
“护士——”
“快来人啊!有产妇!救命……”
……
“紧急情况,门诊一楼大厅九九九——”
……
“请脑外科、胸外科、普外科、医务部、普内科至急诊抢救室会诊。”
……
医院大厅里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抬头望向广播的位置。
有的人有些愣怔,有的人暗暗祈祷,也有的人不知想到了什么,掩面哭泣。
-
“产妇什么情况?”
“羊水栓塞。”
“快快快!”
顾若几尽狂奔着前往急诊室。
急诊室内一群医生争分夺秒,室外的病人家属也忧心如焚。
一小时
五小时
七小时
十五小时
……
急诊室的红灯变绿了。
出来的医生眼球里已经布满了红血丝,语气沙哑带着些许宽慰,“恭喜,病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
家属是产妇的丈夫。
惊喜地摔倒了地上,然后又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眼下青乌,憔悴的脸上已经挂满了泪水。
“谢谢你们救了我妻子…”
“谢谢您………谢谢,谢谢……”
医生摇了摇头,“是我们应该做的。”
“产妇需要先转入看护室,观察几天再转普通病房。”
医生说完就重新回到了急诊室内。
他走到了桑缈的旁边,“老师,您还好吗?”
顾若忽略掉手术后还在发抖的右手摇了摇头,“没事。”
她了解自己,做手术的时候就算地震发生,她的手也不会晃动一毫。只是这年纪上来后身体到底还是不行了。
一天一夜的手术对于已经七十多岁的顾若来说还是有些吃力的。
做完手术后这手也不太中用。
脱下手术服,做好消毒杀菌工作后的顾若拖着疲惫的双腿和那不顶用的老腰,有些蹒跚着往回走。
眼前的一切突然晃了起来,顾若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倒下来。
“老师——”
*
等她醒来时,自己也成病号了。
“老师,刘院亲自来给您检查的,您的身体已经不能再做这种高强度的手术了。”
说话的正是一起同顾若做手术的医生之一,也是她的亲传学生。
顾若做了一辈子的妇科医生,也从阎王爷手里抢了不知多少人。
从二十多岁踏入科室的门起,救死扶伤就已经刻入了她的心底。
摇了摇头,“趁着我的手还不抖,我的腿也还能站,我多做这一台手术,就多救一个人。”
“谨云啊,”顾若拍拍自家徒弟的手,也看向坐在她旁边自己的诸多学生,“我想,我能教你们的也就这些了。”
从二十几年前开始,顾若就已经开始带着自己这些学生做手术。
如今,也差不多了。
她被许许多多的母亲们奉为顾“神”,她们说顾若是从阎王手里抢人的神。
顾若闻此也只是不在乎地笑笑。
她只是一个医生,拼尽全力也要让她们都活下去。
“你们都忙吧,”顾若笑道,“别一个个都杵在这里,平白耽误了那么多的病人。”
“您好好休息。”
被叫谨云的医生也知道老师不喜欢这样的氛围,面色担忧着嘱咐好多才带着大家离开。
-
“宿主,这位产妇的情况比先前很多情况都凶险,你为什么不用系统商城的道具呢?”
顾若眼角微湾弯,声音带着老人家的包容与耐心,“是003啊……”
“你好久都不出现了。”
003有些不好意思,“抱歉,宿主。我去升级了,那次你在做手术。我怕打扰你就没有说。”
“嗐,这有什么呢?”
毕竟,从接下任务的那一刻,桑缈就成了顾若。
因为不太喜欢依赖系统,桑缈很少求助003。她又很忙,总是有做不完的手术,有时候几个月、几年都不会呼唤003一次。
003也很乖,总是安安静静地不打扰宿主救人。
对于003这个问题,桑缈没有思考很久,“这次用金手指救下了病人,那么下次呢?等我死了、离开了,那些遇险的产妇又该怎么办呢?”
“这……”小003陷入了沉思。
桑缈温柔地笑了笑,轻轻摸摸识海里小003的脑袋,“我要做的是竭尽我所能培养更多能治疗这些病症的医生,这样她们才能救下更多的人……”
所以进入这个世界六十多年了,在治病救人上桑缈始终是一心靠自己去学、去实践,并且未用系统空间的任何道具。
003似懂非懂,“明白了。”
它虽然只是一串代码,但它坚信总有一天自己会明白的。
只是偶尔003也会觉得自己没有什么用,因为历经这么多世界了,宿主好像从来没有用过它,这让它稍稍多了亿丢丢挫败感……
这时候,桑缈脑海中的机械声音响起:
[任务一:帮助原主摆脱原生家庭,已完成。]
[任务二:拜托被渣男欺骗拐卖的命运,已完成]
[任务三:成为一名妇产科医生,用一生保护妈妈们安全生产,已完成。]
“好了,传送我离开吧。”桑缈缓缓闭上了双眼。
小时候顾若遭受的毒打终归还是留下了祸根,她能感觉到这具身体的机能已经到尽头,也是时候走了。
[正在脱离——叮]
*
“现在插播一条新闻,我国著名的妇科医生,医科圣手——顾若女士于当地时间8月13日晚上21点07分去世,享年76岁。
顾女士一生致力于医学研究,挽救了成千上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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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人的生命,创造出无数医学奇迹……”
……
回到空间的时候,桑缈已经恢复了以往沉默冷静的神色。
“进行任务结算。”
“好的,宿主。”
[成功完成原主三个心愿,+3000积分]
[一生救死扶伤,+20000功德]
桑缈看向旁边的小团子,“003,功德以后就自动兑换成积分吧。”
003:“叮——功德自动兑换,+23000积分。”
桑缈满意地点了点头,但是看着自己卡包余额又觉得还是任重道远。
最初被孟婆骗来做任务的时候,桑缈是极其不情不愿的。毕竟这些世界再好,哪里比得上她在地府无忧无虑的日子。
可是后来记忆觉醒,她才记起自己的前世今生,也明白了孟婆的苦心。
桑缈实则来自一个名叫大虞的王朝,前世是一位不受宠的公主。
她从小在冷宫长大。
及笄后因为自己王朝战败,父皇为了求和平便把她送到了西北草原与祺柘部落和亲。
于是她被迫嫁给了年长她57岁的部落首领做小阏氏。
只是新婚夜还没有洞房,部落就发生了叛乱,首领死了。
继位的是她那位丈夫的小儿子。
她本来就是个不受宠的公主,皇帝不可能允许她归朝。
一道圣旨让她遵循草原部落二嫁新首领。
父死子继,兄终弟及。
因为她是象征联姻的公主,宁可失洁,不能毁约。
她不能死。
后来,她在草原上活了十三年。
直到自幼相伴的七皇弟登位,力排众议将她接回国。
那时候,整个王朝已经历经战火与内乱后摇摇欲坠。
大厦将倾,任谁也难以力挽狂澜。
最终叛军攻入京城。
身为新帝的七弟不得不服毒自杀。
而她,这个刚刚归朝不久的公主,选择交出传位玉玺后从城墙一跃而下。
可是新建立的王朝并没有如约带百姓过上好日子,不久后中原又陷入战火与哀嚎中……
看到这一切的她不愿、不甘、不入轮回,最终魂魄消散于地府中。
后来她用了几千年,以曼珠沙华为载体重新给自己修炼了一副形体。
她成了不神不鬼又非人的半妖体,桑缈。
最开始也许是因为和孟婆打赌失败才不得不踏上做任务的旅程,如今桑缈反倒是有了新的目标。
毕竟积攒的功德足够多,她才有机会回到过去挽救自己的王朝与子民。
可惜在上一个世界,她花了大半积分换取了这些被封存起来的记忆,因而如今所剩积分少得可怜。
桑缈清叹一声,“开下一个任务吧。”
003正要开始传送,系统空间却突然响起剧烈滴滴滴的声音。
桑缈:“怎么回事?”
2. 第2章
“啪!”一阵掌风袭来,女孩下意识躲过。
“还敢躲?你个小贱蹄子,还不快滚去给我干活!”
一凶狠的妇人过来拧住她的耳朵往院子里拽,面上的横肉生起气来哆哆嗦嗦,好像要抖下来。
“我这就去。”
桑缈意识清醒时面对的就是这一幕。
“算你识相。”妇人冷哼一声回房间去照看儿子,心里还嘀嘀咕咕这死丫头怎么今天这么老实。
桑缈一边搓衣服,一边警惕地观察四周的环境。远处是连绵不绝的高山,近处则是矮小破落的老土房。
这个地方很偏僻,很穷,也很愚昧。
从原身的记忆里只知道她叫“林盼弟”,是这户人家的二女儿。可她既不像大姐“招娣”一样因为是第一个孩子多了些宠爱,也不像三妹“来弟”一样因着有个双胞胎弟弟而多了点家人的怜惜。
林盼弟是整个家里最透明、最底层的存在。
桑缈没能从女孩的记忆里找到多少关于这个时代的有用信息,只知道她出生的时候早就没了皇帝。爹娘还私底下感慨叛军嚣张,竟然敢把那些留辫子的地主老爷都抓去砍头。
她微微垂眸,这是一个充满血与泪的时代。曾经在现代位面,哪怕隔着跨越百年的纸张都能感受到这个时代的惨烈与悲鸣,如今更何况是身处其中。
那么这个女孩的愿望又是什么呢。
现在系统失联,可她不能坐等。
眼前突然多了一道宽厚的黑影,一坨泛着恶臭的衣物被丢到她面前。
“二妹,别忘了还有这些。”
一双吊梢眼不屑地低眸,眼白多到显得很刻薄,略微肥胖的身躯看上去和刚才的妇人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嗯。”
桑缈垂眸看向自己纤细的手腕,和小竹板一样干瘦的身躯。有点羡慕对方,这个年代,瘦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林招娣被噎住,今天这死丫头话怎么这么少,往常不都得泼辣地刺她几句才罢休吗?
“你们两个死丫头杵着干什么呢?林二丫!怎么还没洗完?快洗完去扫猪圈!大丫,还不快去打猪草!”
“磨磨蹭蹭干什么呢?”
“来啦娘,我马上来!”林招娣笑眯眯的,临走的时候还不忘恶狠狠瞪了桑缈一眼,“知足吧,很快你就没样的好日子过了。”
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却令桑缈心生警惕。
*
深夜
桑缈悄悄摸上主屋的后窗处,把窗纸轻轻戳开一个洞,屋子里伸手不见五指。
女声:“那边出多少?”
男声:“五块大洋。”
“五块?”妇人气得坐起来,“怎么就这么点?这么标志一个黄花大闺女,他就给这么几块?打发叫花子呢!”
“这还嫌少?”男人盘腿坐在炕头上猛吸了一口烟,“照这个气候,明年收成更不成。挨家挨户都吃不上饭,你还指望多少?”
“好说歹说,怎么着不得十块大洋……”
“你当你是送个金疙瘩出去?”男人说着把烟往炕沿上磕了磕,“唠好听点是嫁姑娘,谁不知道你是卖丫头?”
“二丫不同意咋办?那死丫头倔得跟驴一样。”
男人沉默了一瞬,又说:“你让大丫去说道说道。”
桑缈站在窗外,听完一切后站了很久,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又回到屋子。
*
一上午,桑缈借着出去打猪草的名义把村子周边的路况还有地形都摸了个清楚。三面环山,只有一处空旷的谷底通往外界,放在古代这里就是占山为王的好去处。
“你年纪也不小了,爹让我来跟你说说,他给你许了个人家。”
林招娣大大咧咧坐下来,“就在那个山头,是个打猎的富户,绝对能养活你。”
“我才十四,既然条件这么好你为什么不嫁?”
林招娣面上不显,心底很得意。当然是因为娘早已许诺要把自己送到镇上去给秀才老爷做妾。哪里是这死丫头能比得了的?
桑缈继续问道:“他多大?”
“也就比你大个那么几岁吧……”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大几岁是几岁,大十几岁也可以是几岁。
桑缈还是一副温顺的样子,“行,我答应。”
“但我的嫁妆要准备好。”
“屁的嫁妆!”一听这话,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婆子气势汹汹走出来,“你爹说让你嫁,你就得嫁!钱都是留给你弟日后读书用的!”
“生你们这些个赔钱货还想着嫁妆,真是晦气!”
“我呸!”
“那我就是死也不可能嫁!”赌气把手里的扫帚扔到地上,跑出院子。
*
漫无目的走在河边上,桑缈在脑海里一遍遍推演能逃生的路线。
没错,她必须离开这里。就原身倔强的性子,回忆里对自己这些家人也没有多少亲情。现在只有先离开这里,她才能继续想办法联系系统。
突然听到了微弱的求救。
“救命……救……救我……”只见不远处湖水里正扑腾着一个人,水面咕噜咕噜,渐渐要沉下去。
医生怎么可能见死不救,桑缈下意识冲了出去。河水有些湍急,隐约可见深水区的是个小孩,此刻手里无助地抓着一根落到水边的树枝子,身形起起伏伏。
她脱掉鞋,“扑通——”一声扎进水里。
那孩子看着小,可力气却跟头小牛犊一样,因为求生的本能抓住桑缈后不撒手,手砸脚踢地差点把两个人都带下去。
“别乱动,我救你上去!”绕到他身后,才费劲拖着人上去。
还不容易游上岸边的时候,那小孩趴在一边吐水,桑缈整个人已经脱力地瘫在地上。
“快来,就是这边!”
“福娃!我的亲娘嘞,吓死娘了!”女人冲上前来抱住那个小男孩,差点没把他摇晕过去,“你个死孩子,都说了你不会凫水别来河沿,你就是不听!”
“你要是没了让娘怎么活啊!”
“是你救了我家娃娃?”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蹲到桑缈的面前,“唉?你是……林家二丫头?”
“村长,”女孩爬起来拧干身上的水,“我是。”
“你是个好孩子,我待会亲自去你们一趟!日后你有啥子事情,就来找我!”
谁料桑缈眼眶一红,登时就跪下来,“叔,那您可要帮我啊,我爹娘要把我卖掉换钱啊!”
“你细细说来。”
女孩本来就瘦弱可欺,此刻眼泪刷刷刷掉落,再配上这一身落汤鸡一样湿漉漉的,看上去好不可怜。
刚刚有不少村民跟着村长来救人,现在一听这话也都围上来听。
“我爹娘要用五块大洋把我卖掉。村长,二丫知道一户人家如果能出个读书人那是祖坟冒青烟的事情,我要能换点钱给弟弟读书,哪里会不愿意?”
“可我爹娘要把我卖给一个深山里五十多岁的瘸腿鳏夫作媳妇,连几两钱的嫁妆都不愿意给我傍身。”
“这简直就是让我去死,我就是去地主老爷家当个丫鬟这不至于这么憋屈啊。”
为了以后弟弟读书,连卖自己都不在意。人家小姑娘就是要点钱傍身,有什么错?
桑缈泪珠子不要钱一样掉,可敛眸的眼底身处却是泛着冷意。凭什么男孩子就肩负着读书耀祖的重任,而女孩子就应该被卖掉换粮食换银钱。
从前她作为公主的时候即使会对被卖的女孩产生怜悯,甚至会出手救下那个女孩。但内心深处却从未深思过改变,因为她的思想是被驯化过的。
后来,她被003带到了现代,第一次意识到女性的命运不该如此,她也有力量影响甚至改变这一切。
只是不知道这个村长,究竟有没有用。
*
“唉,村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林家旺低头哈腰。
“林老哥,你家二丫救下了我们家的福娃,特地来感谢哩!”村长递过来用布包好的一小篮子鸡蛋。
这年头,鸡蛋也是稀罕物。
“这哪成?”林家旺坚决推辞,“都是那丫头该做的。”
让村长欠下个人情不比劳什子鸡蛋值钱?
两人推三阻四几轮,村长遗憾地收回去。
“是这样的,我听说二丫头要嫁人?”村长漫不经意提起来,“老哥也是,既然要嫁人那就弄漂亮些嘛,怎么着也得给丫头添点东西说出去也好看,你说是吧?”
林家旺再笨也能明白那死丫头这是去搬救兵来的,思虑一瞬也应承道:“您说的是,我和孩她娘原本就是要给她添点的,您也晓得现在收成不好,哪里有什么余钱?”
“呵呵呵,你们有准备就行。那我也先回去,行了老哥你忙吧。”
村长走出林家门的那一刻,林家旺的脸色瞬间拉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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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贱蹄子呢?滚哪里去了?”
“这里呢,”桑缈一进门就看到他阴沉沉的脸色半点不怵道:“我劝你别对我动手,要不然我也能去村长那里告状,毕竟我是他家小子的救命恩人呢。”
林家旺脸色被憋的红温,猛声道:“把她给我扔屋里头关起来,老张来接人之前不准出来!”
*
说不出来就真打死也不出来,半个月过去,除了去茅房桑缈就没出过房门。
于是,那些脏活累活就都落到林招娣的手上,为此她天天在院子里指桑骂槐没少数落自己这个二妹。
“吃吧,这可是你在家里的最后一顿。”林招娣没好气把碗筷扔到她面前,“娘还让你吃顿好的,怎么不饿死你?
“你怎么还不走?”桑缈如常拿起碗筷,有些疑惑看着杵在面前的人。
“怎么,你没吃?”桑缈故意犯贱问她,“你不会也想吃点吧。”
也没想到恰好戳中了林招娣的心事。刚刚因为弟弟不老实,自己碎嘴说了一句就被娘打了一巴掌还不准自己吃午饭,甚至还说什么再这样就不送她去秀才家。
以她的体型,一顿不吃是要命的。林招娣此刻心里头烦闷着呢,也不想让二妹好过。
“我就吃!”她夺过来桑缈手中的碗猛地扒了好几口,然后“咣当——”一声放回桌子上,里边还剩下一大半。
桑缈拿起来那半碗饭,心底细数:“三、二、一……”
林招娣猛地栽倒在炕边上。
桑缈把剩下半碗饭拨弄大半塞进墙角处的老鼠洞里,然后手一松把碗筷摔在地上闭眼躺到林招娣的身边。
她倒要看看,他们玩什么花招。
*
“不得了!”女人跑到男人面前,“他爹,大丫也吃了那晚饭!”
“那不正好?”林家旺笑眯眯看着面前矮小的男人,“张老哥,二丫虽然现在身板小,但生得标志呀,养两年绝对是个美人胚子。我家大丫,身量足,才十八呢!绝对好生养!”
那张哥看着屋内的人皱着眉头,“这大丫你要多少?”
林家旺自信地伸手比了个五。
“五两银子?也还行,直接换这个吧。”
林家旺:“什么呀?您再看看这身量,哪里只值五两?我说的是五十两。”
“什么?你想屁吃吧!”
里头的桑缈嘴角微抽,她就说这小身板在这个年代不成。
旁边的大丫意识清醒地听着这一切,不敢相信自己要被卖掉。可是她像是被点了穴位一样浑身上下半点动弹不得,连眼睛都睁不开。
她曾经无数次窃喜,甚至幸灾乐祸过二丫要嫁给一个糟老头子一辈子走不出大山。可当这一切真正降临到自己的身上,才发现这一切是多么绝望。
她想冲出去大声喊她不嫁,不要卖她!可无能为力。
门口处的两个人还在商量。
“一口价吧,张老哥。二十大洋,这小的一起给你带走。我婆娘一家都是好生养,这俩丫头准能给你添几个大胖小子。”
这话无疑戳中张老哥的心事,小眼睛里闪过精光。他可是娶了好几个婆娘都是不会下蛋的母鸡。
他都快五十了却只有个没用又瘸腿的丫头片子,怎么能不着急?
“成,把人弄上轿子吧。”
毕竟他现在是打着娶媳妇的名头来的,一想到日后一对姐妹花伺候自己,然后给自己生一堆大胖小子,张老哥的心底就发热。二十块,花得值。
笑起来那排大黄牙露出来,牙缝里还黑黝黝的。
这时……
“林老哥这是嫁姑娘啦?”
村长背着手进门来,笑眯眯的让人看不出他什么意思。
林家旺心里一紧,不知道村长打什么算盘,连忙迎上去,赔笑着:“不知道您这是来?”
“二丫头毕竟是救了我家娃儿,今天来给你添个彩头嘛。”村长背着手,从身后取出一个布袋,里面应该是有些碎银子,“一点添妆,娃儿她娘非要我送来。”
“唉,这个给我就成。”
张老哥迫不及待接过去,嘿嘿了两声,“我替我婆娘管着。”
村长眉色凝了几分,余光自然也瞥见了屋里头的人影,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犹豫一下终归没说什么。
“成,那我回了,你们忙。”
张老哥敞开口袋看着里头的碎银,呲着大黄牙乐的关不上。
3. 第3章
轿子颠颠簸簸行进在山路上,轿外三个人还好心情地斗唱着山歌。
桑缈冷静用藏在衣袖中的瓷片割开绑住手腕的绳子,然后给林招娣点开穴。
林招娣猛地睁开眼睛,看到离自己只有几寸的二妹,眼珠子吓得要喷出来。可她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还是动不了,也不能说话。
“听着,”只感觉二妹凑近她的耳朵低语,“爹娘用二十五两把我们卖给了轿子外那个快五十岁的瘸子。我提前打听过,他不能生孩子,前边四个媳妇都是被他打死的。我们嫁过去,不死也得残。”
每说一句,林招娣眼底的惊恐就多几分。
“现在外面有三个人,我想办法解决他们。你用这段时间,想想你之后要怎么办。”
林招娣眼睛里想要传达的信息太多,可惜她却连摇头的动作都做不到。
“我们到哪里了?”桑缈直接掀开轿帘。
“呦,新娘子醒啦?”
轿子前面是驴在拉,后面两个人扶着。闻声两个人调笑起来,有些艳羡看向骑在驴上的张老哥,这老小子可真有福气。
“大姐都要被晃晕了,能不能休息会透个气儿?”
“你们不会打什么鬼主意吧?”张老哥慢悠悠下驴走上前来,“想跑?你们爹娘可是要了我二十五大洋!”
“我们跑什么?能出二十五大洋说明您家大业大,比林家村不强多了?况且,我们两个女娃还被绑着,也不认路跑哪里去?”
“也是,张老哥,咱要不就歇会?让我俩也喝口水吃点干粮呀。”
“那行,”张老哥放下心来要去摸桑缈,却被她巧妙害羞躲开,“大庭广众之下的,您要不进来陪我姐妹二人聊一聊?”
“那敢情好!”
旁边那两个轿夫牙酸起哄,“张老哥可悠着点,晚上还得回去洞房嘞。”
张老哥半只身子都进去了又探出脑袋,“说什么呢?你们——”
脖子突然被一只纤细的手拉进去,下面两个轿夫瞬间脸红脖子粗走远十几米,直到听不见那边的时候才“呸——”了一声。
“他娘的不要脸。”
可与两个人想象的不同,此刻张老哥跪在闭塞的轿子中,双只手半举起,感受到脖颈血管处冰凉尖锐的簪子浑身打着哆嗦。
“女侠饶命……别用力……别别别,我不想死……”
“我把钱还给你们家……我不买你们、不不、娶你们姐妹了,饶我一命……”
心底把林家旺那狗登骂死,家里丫头片子会拳脚也不早说,等他脱身……
桑缈可不会给他留什么机会,一个手刀,张老哥瘫趴下去,脑袋挤出轿外的沙地面。这还没完,她照着特定的穴位拿出一根溜细的绣花针对着特定的穴位扎下去。
“啊——”男人直接被疼醒又昏过去。
远处两个人听到这声更鄙夷,“一会再过去吧,指不定裤子都没提呢。”
大丫眼珠子都要震惊地掉出来,那根针……好像是她嫁妆包里的,二妹什么时候顺的?
桑缈又找位置扎了几针后才把针拔出来,“我把他废了,针我扔这里想要一会自己拿。”
*
远处两个人分着一块干粮,还纳闷那边怎么没什么动静了呢,身后突然出现脚步声,“两位大哥?”
“新娘子?”
之一。
“你怎么在这里?”
桑缈无奈,“他们嫌弃我碍事,让我出来等着,不就说个话嘛我能碍什么事。”
两个轿夫相视一眼,顿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这张老哥,看不出来这么挑啊。
“要不,你陪着我们俩唠唠?”其中一人眼底露出一丝奸邪的意味。
“你说呢?”桑缈看似微笑着看向另一个人。
那人看上去憨厚老实,只是犹豫一瞬就乐呵呵应着,“那感情好!”
桑缈微笑,既然都一路货色那她也没必要手下留情。
在那胖子要上来拉她的时候,桑缈抬手一针扎到他身上,人顿时摔倒在地口吐白沫。旁边一人见此情景惊慌失色想要跑去轿子那边。
桑缈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冲上去把他推趴到地上,在他伸手掐住自己脖子的时候一针下去。
桑缈气喘吁吁从他身上翻下来躺到地上,这个身板太弱根本承受不了什么高强度运动,以后必须加强训练。
这条山路虽然人烟稀少,可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不会出现什么上山的人。
艰难爬起来那一刻,因为脑袋有些充血腿脚踉跄几步。突然,脑海里传出“叮咚——”一声,桑缈嘴角掀起。
“宿主,我终于找你了呜呜呜……这些天我差点把总部翻了个底朝天,跑了三万多个世界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
“003,帮我监控这附近有没有人。”
系统:“好的,宿主。现在方圆几里都没有人呢。”
桑缈把张老哥从轿子里拖出来,坐到大丫的对面在她复杂的神色中闭目养神,实则是和003对话。
“怎么回事?”
系统:“是有个小世界因为穿越者和重生者同时介入引发世界崩塌,影响了系统空间的磁场。老大希望你下个世界去帮忙。”
“可以,”桑缈深思,“原主的心愿是什么?”
系统快速拨着手中的数据,“原主是民国六年生,因为是个女孩自小就不被林家旺夫妻喜欢,动辄打骂。十四岁的时候,原主被他俩合计卖到深山。”
“那个张老哥今年五十一岁,娶过六个妻子,但只有第一个妻子给他生了一个先天残疾的女儿后大出血当场没命,后面的妻子都无所出,所以他非打即骂,有两个不堪忍受跑了,还有三个被打死了。”
合着她还低估他了,桑缈心思生出一股怒气,“原主后来如何?”
系统:“在十四岁的年纪被绑起来强迫怀过两个孩子,但都没有保住,后来想逃走被他折断了双腿。十五岁又被迫怀上一个孩子,难产一尸两命。”
“她的愿望呢?”
“宿主您自己听她说吧,”003已经说不下去,“她的怨念太强,一直逗留在系统空间。”
桑缈的意识进入到系统空间里,看到的是一个瘦弱的女孩,她比在林家的时候还要瘦弱、憔悴。
原本有些灵动的眼睛此刻黯淡无光,眼窝凹陷下去,明明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此刻浑身的气质却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
“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吗?”女孩语气迟钝,眼泪却控制不住滑落,“我只希望摆脱原来的命运,离开这片山,再也不要嫁人……”
“其实,你知道吗?那几个孩子是我自己弄掉的。”
她以为会从桑缈的眼里看到震惊、厌恶或者愤怒,可是都没有,她只是面无表情听着自己倾诉。
“我应该是一个娘亲,可我不爱他们。”林盼弟语气飘忽无力,“我从小就不被喜欢,这我认了。可我是被卖出去,被迫怀孕,又被逼着生孩子,我怎么可能爱他们,又怎么去爱他们。”
“他们无辜,可他们也是我的耻辱,我的罪孽……”
桑缈走上前把这个瘦弱的女孩轻轻搂进怀里,“哭出来吧,我会为你报仇。”
她比林盼弟高出一头还多,此刻瘦弱的女孩埋在她的怀里哭的泣不成声。她自己都还是一个十四五岁孩子,却被强迫成为一个母亲。
这又是谁定的道理。
等她抽泣声弱下来,桑缈半蹲到她的面前,替她抹掉眼泪,“你就在这里看着,我会帮你走出这座大山,也会让你体验不一样的人生。”
对上她真挚的双眼,林盼弟有些怔然。因为从没有人对她这样温柔、这样耐心过。
*
回到身体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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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缈睁开眼点开林招娣的哑穴,没等她说话自己先发制人,“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留在这里等人来救,然后被那林家继续卖给张老哥或者其他人;第二,离开这里跟我走。”
“选吧。”
桑缈的手放到她的身后,如果她选择第一项她会立刻打晕她并废掉她的嗓子。
“我跟你走!”出人意料的选择。
“明智的选择。”
桑缈给她解开绳子,“我能解决三个男人,就能更轻易地解决你,大姐,不要耍什么花招。”
“我、我不会的,”林招娣已经被她吓怕了,“现在我们应该去哪里……”
桑缈没说话,领着她出来,“过来帮忙,”两人把三个男人拖到山崖边上。
桑缈拿出一把匕首猛扎进张老哥的下处,系统空间里的林盼弟猛地用手掌遮住眼睛,又好奇地扒拉开手指看。
只有一旁的003猜到,这一切就是做给她们看的。给林盼弟解气,给林招娣截断后路。
桑缈下一刀划上张老哥的颈动脉,确保他再也醒不过来后一脚把人踢下悬崖。
“你做什么!”林招娣吓得花容失色。
“他罪有应得,大姐,今天这个人不死,明天死得就可能是你或者其他姑娘。”
留着这个人,还不知道会有多少女孩被祸害。
两个人把轿子也扔下悬崖后又把地上的血迹清理干净。
“那、这两个也要解决了吗?”既然涉及到自己的命了,林招娣也丢掉了害怕。
刚刚系统已经告诉自己,这两人同张老哥是一路货色。
“能给这两人换一段记忆吗?”桑缈问系统,“需要多少积分你自己扣。”
系统003犹豫片刻,“还是用我的小金库吧,这个世界或许有更多人需要帮助,还是别浪费宿主的积分在这些渣滓身上。”
桑缈心底一暖,003真是越来可爱。
她侧身看向脸色煞白的林招娣,“这两个人杀了张老哥、林招娣、林盼弟三个人,大姐,你记住了吗?”
“什、么?”
“从现在起,林盼弟和林招娣已经死了。”
桑缈把从三个人身上搜罗出的银两全塞进自己的空间,“走吧,我们要在天黑前离开这片山。”
*
可山外还是山。
在一处密林里,大丫吓得打哆嗦只能蹭在二妹的身边,“你说这里会不会有大虫?”
“有,”桑缈满不在乎,“不过它刚刚吃饱,还看不上我们这点肉。”
“呵呵,二妹,这一点也不好笑。”
桑缈神色奇怪,一副“你竟然以为我在开玩笑”的样子,让大丫心底的恐惧直接攀到顶峰。
再怕那也不能跑啊,现在她真的是无处可去,回去又会被爹娘卖掉,留下可能被野兽吃。她林大丫招谁惹谁了啊。
看着二妹轻而易举用一根棍子插了一条鱼,大丫满眼狐疑,“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些的?”
“自学成才。”
大丫不屑撇嘴,大字都不识一个还搞文文邹邹那一套。
捡柴、钻木、生火一气呵成,桑缈熟练地自制一个简易支架烤鱼,“你别搞幺蛾子,肯定饿不着你。”
大丫刚想反驳,突然听到一声虎啸,从山林深处传来,即使隔着几千米也令人寒毛矗立,毛骨悚然。
“这、这是大虫吗?”
林招娣哆哆嗦嗦靠近一边的二妹。
“是,”桑缈站起身来,“应该是半夜消食,饿了找吃的。”
“什、什么吃的?”
“我们不就是吗?吃过人的大虫可永远忘不了那个味道。很明显,这只老虎碰过人肉。”
“我们!”林招娣吓得瘫坐在地上。
虎啸声接连响彻在寂静的林中,深刻穿透两人的心脏,桑缈也不得不端正神色。
4. 第4章
“上树。”
“什、什么?”林招娣难以置信看向女孩,“我不会爬树啊!”
“那你只能在这里等死了。”桑缈毫不留情睨了她一眼后起身,将捡来的树枝绕粗树围成一圈,而后用还在燃烧的树枝点燃。
火光能在一定程度上驱赶野兽。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们就此脱离危险。
“上树。”
桑缈第二次说这句话,林招娣这才意识到她是认真的。
只见对方把腰上的粗绳子解下来,打成一个结后用力扔到樟树最粗的那根枝干上,离着地面也有两米多,这棵树旁枝少,爬起来也很费劲。
等桑缈将绳子绑在自己腰上,三五下毫不费力爬上去的时候,林招弟腿已经要吓软了。林二丫这死丫头倒是安全了,她还在下面呢。
这个时候的林招娣已经开始后悔曾经对林盼弟的恶意行径来。因为此刻她属实孤立无援,而且很有可能下一秒就命丧虎口……
这该不会就是二妹的报复?林招娣心底腹诽,亲眼看着她被老虎咬死?然后就再也不会有人知道她逃婚、也不会有人泄密她杀了张老哥……
就在林招娣以最大的恶意揣度这林盼弟的时候,头上突然被一个绳头打痛。
“自己系上,爬上来。”
脑海轰得一声,热意涌到脸上。林招娣攥着手里的绳子,咽了咽口水,眼睫迅眨,面上发烫。不知是恼的,羞的,还是悔的。
“吼——”
“吼——”
虎啸穿林,震耳欲聋。
顾不得什么从心底蔓延上来的奇怪意味,林招娣手脚并用开始扒着树皮摸索爬。
但是她体格本来就大,没上多少就已经气喘吁吁。手劲儿也大,树皮都快扒下来了。
她希冀般抬头看向正闭目的二妹,寄希望于对方能再心软一次,可惜并没能得到回应。毕竟自个刚刚还在咒骂对方,此刻也不敢再多说话,于是自顾自一遍一遍试。
也不知道过了几刻,在手上几乎血肉模糊的时候,林招娣才上了树,抱着主干坐在另一个粗枝上。
虎啸声接连传来,一会儿近一会儿远,惊得林招娣冷汗连连,一晚上战战兢兢连眼睛都没有阖上。
直到黎明破晓,地面上的柴火都烧干净了,火光细细碎碎最终灭掉。老虎没有来,呼啸声也不见了。
桑缈一睁眼睛看见的就是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幽怨望着她的林招娣,她眨了眨眼睛,又坦然自若闭上。
对面的林招娣欲言又止,却不知道桑缈的意识已经进入了另一个空间。
“花了多少积分?”桑缈打了个哈欠戳戳正在看动画片的003,“让你意思意思得了,结果你放了一晚上特效?”
“不是宿主您说林招娣经常欺负许愿人,要给她一个教训嘛。”003略带谄媚将账单呈上来,“不多不多,也就1000积分啦~这还是我跟老大求了个情,打了七折呢!”
桑缈嘴角微抽,“我还得谢谢你是不?”
“不用客气~”003咧嘴一笑,转而又想到什么,“话说宿主不是最宝贵这些积分了嘛。以往那些小世界您可从来用不着小的,怎么在这个世界使唤我这么勤快?”
“我花草成精化形,本来就无心无情。又怕麻烦,都准备让林大丫自生自灭了。”桑缈伸了个懒腰,啧啧了一句,“谁叫许愿人都请求了呢,真是亏着她有个心善的妹妹。更何况这个位面啊……不一样。”
许愿人请求什么了?怎么就不一样了?毕竟系统只是一个披着毛茸茸外壳的高技术机器,实在是不懂她们人的想法。可不等它问起,桑缈已经消失在系统空间。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它最讨厌说话说一半的宿主了,尽管它只有过这么一个宿主。
*
“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见没了老虎威胁,一路上林招娣手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嘴上絮絮叨叨,“要我说你老实点嫁出去,那张老哥不也就是年纪大了点,至少吃穿不愁啊,咱们也不至于逃荒一样在这一眼看不到头的密林里遭罪……”
“二丫你——”
林招娣盯着架在她脖子上的木棍僵在原地。这根木棍有她一臂长,两根手指粗,头上被削得尖尖的,不知道林二丫什么时候削的。
“我应该在悬崖边上就把你一起踢下去的。”桑缈明明是笑着的,可是语气诡谲又意味深长,“你说呢,大姐?”
“这是最后一次了,离了林家村,没有人会认识你,也不会有人在乎你是死是活。所以,好好管住你的嘴,不然,我不介意手上多沾一条人命。”
“你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模样了……”林招娣颤颤巍巍开口,“你是不是鬼上身了?”
桑缈不在乎一笑,“你就当我是鬼上身吧。”
她越靠越近,手也掐上林招娣粗胖的脖子,直到林招娣满目惊恐,禁不住尖叫起来,“啊——”
林招娣瘫坐在地上,那日林老哥的死状又一次浮现在她的眼前。她怎么忘了,这个二妹是个狠心的。
从前林二丫虽然也性子烈不好惹,可却从未表露出这副嚣张的模样。这么小的一个体格,眼睛冒出的光像一匹野狼一样,让一向蛮横的林招娣都不得不退让……
自那日以后,林招娣几乎夜夜梦见张老哥死亡的场景和林二丫威胁她的模样,有好几个晚上甚至梦见自己死了,死得凄惨无比。
才没几日的功夫林招娣就已经被折磨的眼下青黑,每次桑缈靠近都变得如惊弓之鸟。
又不知道过了几天,她们才看见了山外人烟。
这些日子吃野果子,吃蘑菇,吃林二丫烤的半生不熟的鱼,让林招娣已经怀疑自己是不是成了野人。
从前在林家村,虽然自己是个女孩,虽然爹娘经常打骂,虽然有干不完的农活、洗不完的衣服,但至少多数时候还能吃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衣服破烂发臭,人不人鬼不鬼的。
“早知道就不吃那碗饭,不然现在我肯定已经到镇上去享福了……”林招娣嘟嘟囔囔的,扯着缠在自己手上的碎布条。
人的思想一旦形成,必定如盘错扎根的深竹一样,根深蒂固难以撼动。就像林招娣一般。
“认字?”
“弄那个做什么?”林招娣一脸不赞同,“二妹,咱们都是山沟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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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的山鸡,还真以为换个名字就换个身份了啊?”
“况且读书都是男人该做的事情,咱们嫁个好人家才是正事。”
林招娣不懂,她们手里有些银两,明明出了山后在那个小镇自己就可以找到一份活计安顿下来,二妹非得带着自己去坐什么火车来这里。
她前十八年都生在林家村,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几十里外的镇,哪里晓得什么车不车,这省那省的。
这下好了,在这个破地方连个活计都找不到。她出去找活人家都听不懂她说嘛,每次都被伙计赶出去。
二妹倒好,不紧不慢晃晃悠悠的,换了身行头换了个名字就成了体面人。每天早出晚归,一点也不知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窘迫。
林招娣瘦了很多,一路上几乎被磨平了棱角,安静下来那双吊梢眼也显得没那么难看了,“家里没有米了,我得出去找活干,不然咱们两个喝西北风去?”
“风?这个名字不错。”
桑缈,或者说已经为自己更名的林渺,慢悠悠将手里的报纸放下,“你不认字谁会用你?这里可不是林家村,大城市体面人现在都是要说白话文的……”
她这严肃的模样,唬得林招娣一愣一愣的。可她是笨,不是傻。
但她们都是一个肚皮里钻出来的,这个二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
再细细看去,才个把月的功夫,二妹的身板已经不若刚刚离开林家村时的瘦弱干瘪,脸也长开了,才十四五岁就生得这么好看,很难说以后会是什么样子。
林家全家就林盼弟生的最好看,竟捡着爹娘优点长,很长一段时间林招娣都颇为嫉妒。
“你又装什么样子?说得好像你认多少字一样。”林招娣抱着胳膊呛她,“成天抱着这报纸去看,你看出什么名堂了?白白浪费银子。”
女孩难得没有反驳她,而是垂眸紧紧盯着手上被攥得发皱页面上的字眼,久久未动。
“唉……你不会哭了吧?”林招娣难得良心发现,抬手戳了戳她的肩膀,“我也不是非得说你,但咱们姑娘家学那劳什子东西有什么用,还不如……”
“还不如嫁给老光棍?”桑缈把报纸小心翼翼折起来塞进外套胸口里,两句话堵住林招娣辩驳的之语,“你以为爹娘真的会送你去什么镇子上吗?”
“如果你真的以为,就不会被一起卖掉。”
林招娣用来安抚自己的心思全线崩溃,她心底又何尝不知道爹娘的心思。按道理说她和二妹都不受待见,本应该团结一心才是。
可娘说了,只要二妹多干活,她就能少干点。等卖掉二妹换了钱,就能让她风光出嫁……林招娣不得不承认,那一刻她可耻地心动了。
因为饭只有那些,大半要给弟弟和爹娘老奶,剩下那一丁点,三个女孩子怎么分?
她只有欺负林盼弟,只有挤走林盼弟,自己才能活。如果她不帮着爹娘,那被卖掉的肯定就是她了。
但是很不幸,尽管她帮了林家旺夫妻两个,最后还是没逃掉被卖的命运。竹篮打水一场空。
再次缓过神来,林招娣嘴唇颤了颤,“二妹,你恨我吗?”
5. 第5章
桑缈回忆起林盼弟那张枯瘦面孔,静默了一会儿。
“爹娘打商量卖我那晚上,我站在后窗。”
“还有,我叫林渺。”
说完,她扣紧了帽沿,捂着胸口处的报纸起身出去。
林招娣望着她孤独的背影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所以二妹自始至终都知道爹娘打着卖掉她的算盘,也知道她这个大姐会是将推入火坑的刽子手之一。
但是她还是把自己带出了那片山。
她为了什么呢?她不应该恨她、骂她、打她吗?
林招娣像是被一根绳子锁住脖子,浑身挣扎不开,心里憋着一股不得劲儿。
*
“这位姑娘,我们学校不招女学生啦,你还是别再往这边跑了,非要我喊人赶你走么?”男子吹胡子瞪眼摆手,“快些离开,快些离开吧。”
就连林招娣都觉得丢人,推搡着桑缈想要远离这个地方。
可是桑缈依旧不为所动。
这边的争执很快引来注目,不少下了课的学生听说了什么都跑到门口处看热闹。十几二十岁正都是好奇的年纪,也忘了平时这位先生是多么严厉的存在,闹哄哄聚集过来。
于绍羡那上翘的胡子气的更支愣了几分,使劲挥手要打散越来越聚过来的学生,朗声斥赶:“都不上课哒?还不快些转去?一个个嘞都跑咯里来看么子?”
“我打听到贵校今年新招收女学生,分明就没有招满。为何就不要了?”桑缈抬头看向这位于先生,“我想见一见校长,哪怕是考核我们不过关,也好过只将我们赶出去吧。”
一旁林招娣目瞪口哆听着二妹这一口流利的官话,连手上拉扯她的动作都慢慢弱下去。
“你说要上学,要认字,你认了又做什么?”于绍羡语气略带了些鄙夷,“女子就该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相夫教子,出来搞什么名堂?”
他这话一出自个儿也意识到不太对劲,毕竟周边也是有不少今年新收的女学生,此刻周遭霎时安静了几分。
但这于绍羡一直以来都是个傲气的性子,自然不可能承认自己说错。况且,他本来就没觉得自己错了。
今年张校长要一改往制的时候,他就百般不同意、万般阻挠,可惜对方一意孤行。校长也不想自古至今都是男主外、女主内,那些革命分子分明就是不将祖宗礼法放在眼里!
于绍羡越想越气愤,越想越觉着自个儿奉行的才是真知,自然也就忽略了周遭学生那些不满又愤慨的眼神。
“呵,真是有意思。”桑缈笑着拍了拍手掌,“大家可都听一听,这大清都亡了十几年了,“孔家店”打了、白话文也兴了,没成想还落下一位“皇朝大儒”?”
“就是不知道于先生是师传哪位帝师,说出来也好叫我们长长见识!”
“哈哈哈哈……”
这话一出,周遭顿时传来不少放肆的嘲笑声。这些学生可都是十几岁、最大也不过二十岁的年纪。
她们中多数出生的时候皇帝就退位了,况且能送孩子来上学的多数家里都有些家底与觉悟。
平日里这于绍羡在讲课时候也没少这样贬低女学生,就是对着男学生也时常打压。这些学生看不惯,可是碍于师长身份又没人敢同他叫板。
没想到他今日能栽在一个小丫头手上,可算是叫不少学生出了一口气。
“你!”于绍羡狠狠捋了一把胡子,又是拍了拍自己的灰长大褂,“女子无才便是德,自古以来就是如此!”
“嗯,女子无才辩是德。”桑缈微微点头,“若无才学,能辩是非,又何尝不是一种美德呢?”
“唉?还能这样理解吗?”边上一个短发的姑娘诧异看向旁边的朋友,“这样讲的话,好似也是极其有道理的!”
“胡言乱语!”于绍羡面色涨红,“曲解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就你还配要上学?”
“先生怎么能确定我所言不是老祖宗留下的东西?万一您口中的才是被曲解的呢?”
桑缈笑盈盈对上他颤抖的手指尖,丝毫不见慌张。
见这向来神气的于先生都被气地快急眼了,许多学生把上翘的嘴角压下去。可怎么也压不住。
“噗嗤——”
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而后哗啦啦的都捧腹大笑。
“啪啪啪——”
这时候从于绍羡的身后走出一个比他头发还要白些的老先生。
白色短发干净利落,没有蓄胡子,鼓着掌走上前,微微倾身:“这样的解释我还是头一次听说,不过诚如你所讲,万一这才是未被曲解的文意呢?”
“毕竟离着老祖宗留下这些东西,都过去上千年啦。你叫什么名字?”
桑缈对上他的眼睛,见他伸手她便顺势握去,“我叫林渺,见过张先生。”
张存义愣了片刻,收回手又向往常一样背于身后,“你认识我?”
“不知算不算得,”桑缈从怀里抽出那份报纸递上去,“我从报纸上看了您的文章,心想不论如何都要见您一面。”
“奉天事变,那么多人选择明哲保身,先生却敢以真名示众痛斥入侵者,乃真英豪。”
“啊,”张存义轻叹了一声,看向这女孩锃亮的眸子,心底感慨万千,“你真的不曾上过学吗?”
桑缈微微摇头,“不曾,先生。”
一个没有上过学的十多岁的小姑娘,却有这样的心性。以小看大,这个孩子是要有大造化的。
张存义心底动容,“你这个学生,我要了。”
于绍羡不满:“校长,您分明听见了刚刚她是怎么顶撞我的,怎么还要招收她?更何况咱们的学杂费用根本就不够支撑……”
“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张存义看了一眼桑缈身后极其明显的身影,“至于多两个嘛……”
不知道为什么,林招娣的整颗心突然提起来。她说官话都说不清楚,更何况认字。刚刚那蛮横老头儿口里的什么女子什么德,她一句也听不懂。更不要提二妹反驳他的话。
顺着张校长的目光,不少学生也朝着林招娣看来。顶着数不清好奇的目光,她的眼前是二妹纤瘦却挺拔的背影。林招娣心底突然生出一股窘迫来。
她不漂亮,也不苗条。她不会说话,也不识字。她不如二妹会辩驳,也不可能拿出一张报纸得到校长的赏识。
她明明比二妹还要高,还要壮,却好像矮小了很多。她明明知道这些人的目光并非恶意,却觉得这些人的目光好像化作了利刃,将她整个人剥开来。
“我、我……”
林招娣支支吾吾想要说她不上。她本来就不识字,上学做什么呢。认字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先生,我和大姐相依为命,她不识字却也一心想读书识字,希望您能给我们一个机会。”桑缈将一个口袋取出来,“这是我们二人的学杂费。”
林招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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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分明,这几块银元都是当时从张老哥身上拿的。这些日子她们吃了上顿没有下顿,她本以为这些钱早就被二妹挥霍掉了。
她没有想到她会攒着钱用来做这个,更没有想到二妹会为她求学。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是啊,为师者要做到一视同仁、有教无类。你说呢,仲礼?”
有教无类,不论阶层。放诸于现在又何尝不是不论男女。张校长这是明着点于绍羡呢。
可惜这位于先生不甚领情,也不知哪来的胆气袖子一甩气冲冲走了。
张校长无奈摇头,看向桑缈两个人,“于先生性子倔,有些迂腐是真的。可他的才学也不假。你叫林渺。”
他慈蔼转向这个有些拘谨的姑娘,“那你呢?”
“我……”林招娣顿时哑言,她虽然没有文化,虽然极力避免自己去在意,却也知晓她的名字并不好听。
招娣,招娣,只是为了那个弟弟而已。就跟二妹盼弟一样。
在林家村中这样的名字再正常不过,她们甚至还会以此为傲,因为自己拥有这样一个名字,带来了家中唯一的男孩。
但是在这里,并不一样。并不是所有人,又或者说大多数人不会因为这样一个名字而自豪。她那腐朽的、迟钝的思想好像慢慢裂开一条口子,里面渗透出的浓厚的黑色污浊……
也许是她是曾经赖以生存的观念在慢慢崩塌……
这个名字,对于女子而言,不是骄傲,而是耻辱。林招娣突然清晰的意识到这一点。
于是那个原本让她引以为傲的名字,再也无法宣之于口。
「风?这个名字不错。」
“林风,我叫林风。”林招娣不敢去看二妹的身影,有些含糊告诉校长。
“风,是个自由的字,不错的名字。”张校长招招手,“要上课了,你们跟我来吧。”
林招娣跟在他的身后,余光瞥见了面色如常的二妹。
风,是个好名吗?今晨,二妹好像也说了同样的话。
办完入学的相关手续,林渺被留在了屋内。也许校长有什么事情要嘱托。
“唉,你叫林风啊?我叫张千南。”一个圆脸大眼睛麻花辫的姑娘站到林招娣的身旁,“那个林渺是你的妹妹吗?你们生的不像唉!”
她目光很亮,没有丝毫旁的意思,似乎也没想得到什么回答,“不过她真的好厉害!于先生向来都瞧不上我们女学生,在课上也从来不解答我们的问题。不仅如此,还经常拿他那套之乎者也要我们退学回去嫁人相夫教子!”
这姑娘有些愤慨攥拳,“林渺真是做了我们不敢做的事情!”
“真羡慕你有这么个妹妹。”
羡慕吗?可林招娣不敢出声,曾经至今,她一直是嫉妒且防备二妹的。而自己,一直以来其实是和张千南口中的于先生是一类人啊。
“唉,咱们做朋友吧。”张千南拉着她的胳膊,笑盈盈的,“你们这样的就是报纸上说的榜样啦……那种勇敢追求自由与解放的女子!”
看着张千南的笑脸,林招娣心底又好像出现了一丝动摇,也许……也许一切会变得不一样了。
从今天起,没人知道她叫林招娣,没人知道她来自一个腐朽愚昧的林家村,也不会有人知道她曾经差点被爹娘卖给一个老光棍。从现在起,她成了林风。林招娣已经死了。
而这一切的缘由,是因为二妹。
是因为林渺。
6. 第6章
“要走?去哪?”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听她说要走,第一次是在入学当日。
张存义抬了抬自己的老花镜,慢条斯理将钢笔扣上,仰首看向面容平静的小姑娘,“你一个小女娃,要去哪里?现在世道不平,还是在学校好好听课。”
“你的文采也好,等过些年了结了学业不若留下来教书。林渺,这是个不错的出路。安安稳稳,能给你一份营生。”
那一日林渺并未对她们姐妹两个的真实来历隐瞒。张存义不敢想象这么两个小姑娘是怎么逃婚逃出那连绵的群山。
有天赋是一回事。再者她们又和自己的孙女一般大小,他自然不免多关照几分。
“先生,我还记得您发的那篇文章。您说寇敌不会善罢甘休,奉天事变好像平息了,可却恰恰只是个开始……您呼吁青年一辈要站出来,要强我民族,护我国家。”
“我不想永远留在学校。”桑缈抿唇后轻言,“先生,我想出去看看。”
张校长语重心长:“林渺,你要晓得留下读书不是无用的。你留下日后也能教育学生,这对国家民族同样是有意义的。”
桑缈并不否认,“我知道,先生。”
两人僵持不下,空气凝滞几分。
这间屋子背阴,室内有些暗。良久,张存义颤巍巍抬手把眼镜摘下来,语气里不觉多了几丝妥协,“你想去哪里?”
“上海。”桑缈攥紧了拳头,目光灼灼,“那里有最大的医院还有医学院,先生,我想去学西医。”
“你的年纪太小。况且没有身份,你未必进得去医学院。”张存义想到了什么,迟疑问她:“你以后,想要做什么?”
他慢慢等着。
只见女孩很平静的反问了他一句,“先生,您说,学医能救国吗?”
一句话,却突然叫张存义心头微动,一股难言的热与慰贴蔓延心上。
救国,从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的口中说出来。也许任谁看来也只会当成一句笑话。
可是此时此刻,张存义却笑不出来。因为他看到了女孩眼底的光亮,像是有一株火苗在燃着。她说她想要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去做,她说自己也想像那些革命者一样救国。
这么一个小姑娘,说她要救国。
可笑吗?并不可笑。因为这样的孩子,是他们这个正处于水深火热中的民族所需要的。也是张存义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拒绝之语的。
他收回视线,小心翼翼打开一旁的抽屉,从里面取出来一封信还有一个布袋,那是当时桑缈为她们姐妹两人所上交的学费。
“这些银元,我交还给你。还有这封信。”他将信封好在信面上郑重写上一个名地址与名字,“我会找一个人送你去车站,你到了沪市,去这个地方,找他……”
“他会安顿你的。”
桑缈垂眸接过来信和布袋,信封上面的三个字映入眼帘:“许尧年。”
“先生,谢谢您。”
不论是这封替她找寻依托的信件,还是这重了好几分的布袋。
*
“宿主,你为什么不接受张先生的提议呀。你已经逃离大山了,也避免了原主悲惨的命运。接下来安安稳稳过完这一生不就好了嘛?”系统非常不理解桑缈的冒险举动,“那样多简单……”
“如果我对未来一无所知,如果我没有拿过手术刀,也许我真的会这样做吧。”桑缈笑了笑,“你忘了?我可不只是做过妇产科医生。”
003猛然想起来很久之前的一个位面,桑缈是国际援助战场后方的一位战地医生。
她那次真是……不要命一样。
“所以,你要一个曾经救下无数人的医生,看着病痛与伤亡而无动于衷。我实在是做不到。”
系统点了点头,“好吧,那宿主你什么时候需要我一定要叫我,我的小金库还是很大的!”
“好,看动画片去吧。”桑缈笑着戳了戳识海里的团子,而后狐疑问:“你是不是又偷吃我收藏的零食了?怎么感觉你又胖了?”
“啊?没有呀,怎么可能嘛。”某圆滚滚的统子心虚地滚回去,“宿主您忙吧,我去看动画片了奥。”
桑缈无奈摇头,胖了好几圈还掩耳盗铃,真以为她看不出来啊?
不过她这个大姐倒是瘦了很多。
桑缈一抬头就看见不远处树下抱着书本的女孩,此刻目标明确朝她走过来。
“你说要走了?”林风捏紧了手中的书脊,“为什么要走?”
“出去看看,就像离开林家村一样,去别的地方看看。”桑缈指了指她手里的书,“这本书是向张先生借的吧,几天前我也看过。”
“我……”林风哑言,她才不会承认自己是看二妹在看才去看的呢。
她只是……好奇而已。
什么破书,能叫林渺废寝忘食去看。
“我很喜欢这本书,”桑缈笑了笑,“你见不见这最后一页,有一张地图,咱们国家很大,我想去旁的地方看看。”
“只是西洋人画的不好,将许多地方标注错了。”桑缈若有所思,“但是有一天会有咱们自己的学者,画更好的。出更好的书。”
“你好像永远都不会怕。”林风微微别过去脑袋,“那你知不知道外面如今多么乱,许多人都是有枪有刀的,一不小心就没命了。”
“大姐也会看报纸了。”桑缈走近一步,有些幼稚地举起手比了比自己的脑袋和她的,“你信不信等下一次见面,我会比你高?”
“你……”看着她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林风不由得鼻尖一酸,“你想得美,我吃的一直比你多。”
不管外人眼里如何,她们属实说不上是多亲热的姐妹。既然原主请求,那么桑缈必然达成其心愿。
林招娣,亦或者说林风,她并不算笨。才十几天就已经能磕磕绊绊读些报纸上的文章,整个人的气质也变了一大截。
至此,桑缈才决定重新踏上她要走的路。
两人没有什么话再说,错身之际的时候林风突然拉住她的袖子,然后又有些不自在松开,她踌躇了一会儿,声音有些轻:“林渺,谢谢你……”
身后的目光化作实质,桑缈停下步子,可是并没有回身。
思绪飘渺,她不由得想起来那个晚上,林盼弟单独呼唤她,希望她能带林招娣离开那个吃人的地方。
桑缈非常不理解,因为在林家除却那对父母与金疙瘩一样的弟弟所带来的压榨外,林招娣对她这个二妹可谓是眼睛不是眼睛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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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不是鼻子。
“我们家要是有门道认识什么秀才老爷,又何至于卖掉女儿?也就只有大姐会信爹娘的这些谎话。”
林盼弟漠然一笑,“我确实一直被大姐欺负,她喜欢在爹娘面前嚼舌根,让爹娘更不喜欢我,最后所有活计都落在我身上。她也喜欢骂我、瞅我、甚至是横着脸向我吐唾沫。”
“我在死前知道,大姐在我后头半年被卖掉了,然后没几个月也死了。也许是被男人打死的。也许是生孩子死的。又或者饿死了吧。”
“我也就不恨她了。我们都是苦命的。你送她离开这片山,然后生死,由她吧……”
“其实,我只是希望摆脱被卖掉的命运而已,你已经帮我实现了,不是吗?没道理我经历过了,却要看着旁的女孩子像曾经的我一样被推进火坑。”
“大姐走不了,她也还是会被卖掉的……”
说完这句话,林盼弟的魂体已经不支持在系统空间逗留太久,其实早在桑缈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她便该去投胎了。却硬生生捱到她们彻底离开那个曾折辱她一生的地狱。
桑缈不禁对这么一个身姿单薄的女孩生起些许敬意。
“我不说什么应该的话,只希望你不要辜负了她才好。也不要辜负你自己。”
手上的衣料像风一样擦过,哪怕那句话很轻,林风也听到了。
二妹走了,消失在了她的眼前,好像从没有出现过。可自始至终她都没有问出那句话,她要去哪里。
林风觉得,二妹才是最适合“风”这个名字,随心所欲,且有随心所欲的本事。这样的人是不会被拘住的,这样的人也不会是什么泯灭于凡者的存在。
心底的那个猜测也许永远都无法证实。那一日,林渺是为了她才决定入学的么。林渺,是叫林渺么……
入了秋,周遭落叶散了一地。林风抬起头来,发丝被风吹散乱了,天湛蓝。
有些猜测不能说,不敢想。林风想,她仍旧是懦弱的,在深山中夜夜做的那些噩梦又涌上心头,叫林风一时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
也许一觉醒来,这一切都是假的。二妹被卖给了张老哥,而她被卖到了另一个山头。
二妹死了,她也死了。
“要上课啦,林风,你咋还在这里?”
张千南抱着书本跑过来,额间出了些汗,黏上了一缕发丝,拉住她:“快点,先生要讲给我们讲地理,我最喜欢这门课了,要早去前面才行!”
“你跟我一起吧。”
“好,”林风回过神来,回挽住她的胳膊。
在课桌前打开那本书的时候,里面掉出一张有些泛旧的地图,旁边有一张小纸条,字迹飘逸洒脱,上头记着许多林风不曾听到的地名……在“奉天”那里,她看到两道重重的圈划。
在这张地图的底下,是裁剪的整齐的张先生的那篇文章,如今她已经能够读懂,字字铿锵,裹着那位老人的心痛与愤慨。
林风从来不知道,张先生那么和蔼的老先生,会写出这样犀利的文章。
课上先生沉重悲愤的话音恰至此处,“就在十四日前的晚十时二十分,位于奉天……”
林风的心底突然有一道声音回响,她应该做些什么,她需要做些什么……
7. 第7章
“说好的,我只将你送到上海,然后由你自个儿去找那许尧年。”
于绍羡微微驼背背着手,声音苍老又闷,貌似对这份差事并不情愿。
“先生准备转道去哪里?”桑缈拎着有她小半个儿的大箱子,看上去很费力的样子,“总不能是因为张先生说了,于是专门送我一程。”
于绍羡冷哼了一声,略带些嫌弃地接过她手中的手提箱,“老夫还以为你会仇视我,见是我送你便索性放弃了去上海的念头。”
“先生可曾因学生顶撞而拒了张先生?”桑缈将银钱递给黄包车师傅,快步跟上去。
于绍羡年纪不小,可走起路来却带风。那日甩袖而去也是如此。在那之后除去上课,桑缈很少与他打交道。
不过这于绍羡虽然仍是奉承着他那酸儒一套,照常冷言冷语,但是在课上并不曾找桑缈的麻烦。这叫桑缈一有种拳头打在豆腐上的无力感,所准备的好些东西都没有用上。
“巧言令色,和你这样儿的人讲不清楚。”于绍羡闷哑斜了她一眼:“还不快些,火车就要开了。”
“卖糖葫芦嘞!又甜又大的糖葫芦!”离着站台不远处,有个小贩扛着一根高他约莫两头的稻草糖葫芦靶卖力吆喝着。
小贩黑黝黝,但是那糖葫芦却亮融融的,衬着底下的山楂球格外鲜红,叫人垂涎欲滴。
“先生,你且等一会儿。”
于绍羡皱眉正欲斥责几句,却见女孩跟个小麻雀一样飞出去,没一会儿又蹦蹦跳跳地回来。
面前突然被戳上来一根鲜亮的糖葫芦,许是力道没有把控好,那糖衣黏上了于绍羡的鼻尖,然后又小心翼翼退开些许……
于绍羡万分肯定,一定是这个小丫头故意的。
桑缈却好像根本没发现那个小插曲,将糖葫芦塞进他空闲的那只手,笑咪咪的,“先生没吃过吧,吃吧吃吧。当学生请你啦。”
糖粘牙,山楂酸牙,多吃几个就腾不出嘴来啰里吧嗦了。
“这成何体统……”于绍羡为难皱眉,扔也不是,吃也不是。
桑缈不怀好意一笑,“先生,不浪费粮食是优秀美德,也是老祖宗留下的箴言。您应该知道吧。”所以还是乖乖吃完的好。
于绍羡被她两句话噎得不知怎么反驳。想他在学校里谁见着不是毕恭毕敬,在家里也是子孙敬重的大家长,如今却三番五次栽在这么个小丫头片子手里。
说不在意是假的,可是再憋屈,要是他真较真又显得同小辈计较而无容人之量……
直到两人上了火车、于绍羡手里的糖葫芦外皮都快花掉,他还在纠结。
好不容易随着大流挤进车厢,一路上不少人对于绍羡投来异样的眼光。
大概就是这样一副场景,一个微微驼背,戴着紧贴脑门的黑色瓜皮帽且蓄着白胡子的老头儿,此刻正左瞟右瞪地跟在一个大大方方小丫头的身后。手里还举着一根似化不化的糖葫芦。
这画面怎么看怎么稀奇。
“看什么看,看什么看?”绍羡心里头腹诽,嘴上也咕噜起来,“长这么大没见过老头子吗?”
“呦,这老头儿脾气还不好。”
“你……”
“妈妈、妈妈,我也想吃糖葫芦!”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小姑娘拽着身边女人的衣服,“你给我去买好不好?”
“火车马上要开了,别下去。”身边的男人劝着,“小孩子嘛,见到什么也馋。”
于绍羡闻此耳朵一动,转过身去,“我年纪大了牙口不行,这东西要不就给你们家小孩……”
“真的?”
小姑娘眼睛亮起来,求助般看向身边的女人和男人。
“这多不好,”男人从口袋里掏出银钱,“算我们买您的就是。”
“等等!”一只手将男人的银钱推回去,原来是桑缈听见后头的动静钻了进来。
“他一个老头拿的糖葫芦再给小姑娘吃多不卫生啊。”桑缈舔了一口自己的糖葫芦,抬头嫌弃了回去。
“你这……我分明没碰它!”于绍羡被她气的胡子哆嗦,“休要污蔑我。”
“碰到你鼻子了,我看见了。”
桑缈这话一出,男人拿着银钱的手悄摸摸缩了回去,女人看向于绍羡也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
桑缈打刚刚就瞧见了,这家三口男人着西装、女人穿着洋装,小姑娘也被打扮的像个洋娃娃,一看就是家里条件不错。
她这话一出,她们不觉的膈应才怪。
“哎呀这样,我这里有好些糖,送你啦。”桑缈笑眯眯的从口袋里掏出两大把糖果,也不知道她那小口袋是怎么装下的。
小姑娘看着桑缈像变戏法一样,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姐姐,有糖葫芦味儿的吗?”
“有吧,”桑缈扒拉扒拉,找出好些山楂味的,“这个味道差不多。”
都是前些日子刚刚买的,味道还不错。于是桑缈就收集了好些。
“但是不可以吃太多啦,要不然牙会坏掉的!”
可惜她的吓唬不起作用,小姑娘戳戳她的脸反问,“姐姐你会变魔术吗?”
“???”
“小荷,要礼貌一点。”女人原本还笑盈盈看着两个孩子互动,结果自家娃突然上手戳人家,她都没反应过来。
“真是不好意思啊,孩子。”女人歉疚一笑,“她应该是见你长的好看,这些糖果我们买下来吧。”
“夫人您可不要客气,我很喜欢这个妹妹。从前我一直想要个妹妹都没有呢,就当做我和小荷的见面礼了。”桑缈咧嘴一笑,“不说啦,火车要开了。”
“再见啦小荷妹妹!”
人都走了,女人还有些愣怔与凌乱,看了看正开心把糖果往自己怀里扒拉的女儿,再看看和自己同样反应的丈夫,心底平衡了不少。
女人:“怎么能有这么大方的孩子,比你姨奶奶家那个小孩还开朗。”
男人点了头,“这还是次要的,你瞧见了没,她走的时候先是和女儿打了招呼,还特地朝你和我点头示意才离开。进退有度,也不攀附,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可看穿着又不像。”
“得了吧,人家就是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女人吐槽着,“我看你是天天跟那群人打交道魔怔了,看谁都像是要来攀附你的……”
男人有些无奈,“哪有……”
那边的插曲桑缈并不知晓,她们的位置在这节车厢的尾部,一溜烟就回去了。
靠窗的地方,于绍羡正嘎嘣嘎嘣咬着糖衣,看向她的眼神复杂又幽怨。
其实早在适才桑缈下他面子的时候,于绍羡就因为周遭的视线而挂不住面子离去了。
可惜,无人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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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桑缈更是跟个没事人一样,一屁股坐下,“怎样啊先生,我说好吃吧。”
“哼。”于绍羡转过头去。
桑缈耸耸肩,心底却异常轻松。看样子这一路子都不会有人烦她了。
就在这个时候,火车准备开始发车,有几个晚来的人匆忙跑上来。
“这里,这里!”
三个富有朝气的女孩子叽叽喳喳凑到一起,一块儿坐到了桑缈和于绍羡的对面。
她们都穿着新兴的短袄和筒裙,剪着利落的短发,十八九岁的样子。
没一会儿,不知道是谁先悄摸摸说了一嘴,于是三个人都看向了车窗户边的老头。
于绍羡脸黑了下来,想着这破糖葫芦怎么还没咬干净。不过他本来就不白,压根看不出来黑脸。
看了一会儿也就腻了,看这样干巴肃脸的老头哪有看漂亮的小姑娘得劲?其中一个大些的女孩问桑缈:“唉,你可真漂亮。能问一问你叫什么名儿吗?我叫林繁。”
“我叫林渺。”
“哎?”林繁眉一挑,“这样儿说来我们还算本家哩。”
“我不是长沙人,那许是要远许多。”桑缈笑眯眯问:“不知这两位姐姐名讳?”
“同姓也是缘分,我也不是长沙人。”林繁笑着拉过两人的手,“你们不跟林渺妹妹自我介绍一下?”
“谁有你这样冒昧?”旁边一个坐姿板正的女孩将一捋头发顺到耳后,颇为正式地朝桑缈伸出手,“你好,我叫张辞玖。”
“就你矜持是吧,”林繁抱着胳膊,笑着白她一眼,“大小姐?”
一句话成功叫张辞玖的温柔破功。
“还提,信不信我掐死你……”感受到旁边伸出来恶魔之手,林繁连忙讨饶。
而在林繁的另一边,也就是靠近过道的那处,剩下那个女孩略带无奈看了她两人一眼,朝桑缈微微颔首,“我叫夏初。”
“你好,呃……”桑缈有些诧异看着那俩人然后又收回眼,“你们是要去上海吗?”
“不是,”夏初微微摇头,声音温和,“我们在上海下车,然后要转乘去北平的。”
这时候,旁边两人也消停下来。
林繁笑嘻嘻倒了杯水喝,“我们要去北平上学的,是不是很厉害!”
“真的唉,确实超级厉害,这离着好远。”桑缈微微晃动手中的糖葫芦签子,“哪天我要是去了北平,也许咱们还能再见面。”
林繁:“那我领你去玩,话说,你们是要去哪儿?”
“去上海。”
说了几句话,觉得有些枯燥。林繁从自己的布袋里掏出些干果,“都是自己家弄的,不要嫌弃啊。”
“哎呀,我就馋阿姨这手艺。”一边的张辞玖已经上手了,“你也不多带点。”
见此,桑缈犹豫了几分,略带不舍地通过口袋将自己准备囤起来的糖果都掏了出来,顺带把系统手里的那一把也薅走。
系统:???
“我没有旁的,给大家点糖吃吧。”
而一边的于绍羡,在看见桑缈第二次掏出那么多糖的时候,不禁目瞪口呆,胡子上沾的糖碎掉到衣领里都浑然未觉。
回想着她们交谈之语,他不禁冷哼一声,“女娃上什么学,能学出什么东西来?”
而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被周遭听了去。
8. 第8章
这一圈的空气凝滞几分,于绍羡突然觉着身上多了好几道暗自打量的目光,扫得他极其不舒服。
桑渺也是被他气笑了,这人还不消停呢。
“先生您这话我实在不太不爱听,”桑渺坐的端正取出手绢擦了擦嘴:“怎么在您心里,这世间的男子都是高贵的,而这女子反倒低人一等了?”
周遭的人目光霎时转移到这个小姑娘身上,眼底惊异。
毕竟这二人一看就是一道而来,关系定然不斐,可这小姑娘脱口而出竟然是辩驳回去?
好一个大义灭亲。林繁心底给林渺树了个大拇指。
“你目中可还有师长?!”于绍羡吹起胡子:“以下犯上谁教你的?学校里学的东西都被你吃了?”
对着这样一个小姑娘横眉厉眼,周遭不少人皱起了眉,直到一个穿着黑色长衫的男子站了出来。
“这位老先生,照你所言,若是师长有错谁都不该指出。试问若是人人如此,学问可还能进步?”
“你又是谁?”
“老先生这话问的,难不成没点身份便不能同你讲话了吗?”男人笑道:“我说话不好听,老先生未免太迂腐。女子又如何不能上学?”
“您这话放到北平去,准叫人写信骂死。”男人叹了一口气:“都什么时候了,还主张这套男尊女卑的说辞?”
“心里头那根辫子,该剪掉啦!”
他这话一出,招得哄堂大笑。
被这样多人注视着,于邵羡再也忍不下去,被气的脸红脖子粗,又羞又愤。恰好火车此时至了站点,他推开那个男人就要下车,竟是连身后这个女娃娃也不顾了。
“这人!”那男子哑然:“怎么如此不经说,半点气量没有。”
“小姑娘你……他是你什么人?”男子犹豫问道:“这样就将你丢下了,实乃……”
可他憋了好久都憋不出句难听的话来。
“没有关系,叔叔,我是去投奔亲戚的。那位老先生本就只是受人所托送我一程。”桑缈善解人意道:“我一个人也是可以的。”
她心底大抵猜到了张先生的想法。于邵羡这个人才华有,但迂腐也是实实在在的。
张先生觉着先前她能将于先生怼回去,也许这一趟火车能帮他纠正些许腐朽的观念。
但是人的思想哪里是一朝一夕就能改移的,更别提桑缈压根不想为此多费口舌。但是碍于张先生面子,又不得不应下。
这样也好,要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去纠正一个老人几十年根深蒂固的观念,束她无能为力……
但纵使她不出手,于邵羡早晚也要为此吃些苦头。
比如……桑缈余光瞥向座位边上被落下的钱袋子,刚刚貌似提醒于先生了。也幸亏火车开出时间不长,不然……桑缈想想对方痛哭流涕回不来家的模样,心底嘲笑。
她还是太心善。
桑缈暗中吩咐系统关注着于邵羡的方位,并将那钱袋收进了空间。
「桑缈:要是于先生实在走投无路,你花点积分将银两送些给他,弄得合理些。」
「003:好的,宿主……那个糖……」
「桑缈(捂脸):……给你留了」
-
“你也不要太难过。”林繁拍了拍她的手,不知如何安慰,于是又从口袋里掏出来好些吃的:“这些都给你,你带着吃。”
她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桑缈看上去比她们要小好几岁。
周遭的大人有不少是家里有孩子的,自己的孩子宝贝还来不及呢,哪有就这样丢下的。
见这个小姑娘孤身投奔亲戚,都纷纷脑补了她孤苦伶仃的凄惨身世……话不多说,都零零散散掏些吃食给她。
“你身上可带够了银钱?”刚刚那个男子因为把于邵羡气下去而带了些许愧疚:“若是不够的话……”
“不用了,叔叔。我下了车便有亲戚来接。”桑缈软声道谢:“适才还要谢谢您替我解围。”
“不谢,不谢……”
男子拍拍她的脑袋,写了张纸条给桑缈:“我有个友人也是在上海,你若是有什么困难便拿着这个去找他。”
“算我给你赔个礼。”
桑缈诧异接过来,那人已经回去自己的位置。她看了一眼重新收好,心底已经有些些章程。
……
“你找谁?”
桑缈正准备敲门时,身后传出声音来。
她忽而回头,却见青年一身灰麻色的长衫,抱着书本走近。
从下车站那会儿沪市就落起了雨丝,雨不大,并不至于打湿人的衣裳。
尽管如此,青年还是把那本书牢牢护在怀中,任凭细密的水丝粘到发丝上、肩领上。
桑缈从台阶上走下来,正色道:“我找许先生。”
“你找我爸爸?”青年摸了一把头发上的水滴,上前开门:“他出去了,今晚才回。”
“你是他的学生吗?”
青年看样子也有些困惑,因为父亲不该有这样小的学生才是。
“不是。”桑缈退后半步:“我来寻许先生有些事。等许先生回来,我再来——”
“先进来吧。”青年打断她,感觉雨水有加大的趋势,忙叫她:“雨要下大了,先进来等。”
“谢谢,”桑缈进门的时候迟疑一瞬,问他:“不知怎么称呼您……”
“我么?”青年将书本放到旁边的桌子上,倒了杯热水拿给她:“坐到沙发上去吧,站这儿累不?”
等桑缈略带些拘谨坐下时,青年才远远坐下:“我叫许晏安,你是来找我爸爸的吗?可是认错了。”
“是。”桑缈放下茶杯,看向他:“我来给许尧年先生送一封信,顺带想问些问题。”
“那就是了。”青年有些恍悟,又带着点不好意思:“我先跟你道歉,倒不是不信你。实在是没有过你这么小的来找他请教东西。”
桑缈腼腆一笑。
这时候窗户上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雨还是大了起来。
若是刚刚青年没有迎她进屋内,桑缈想必已经在去住处的路上淋成落汤鸡。
“不管怎么说,要谢谢你。”桑缈听着这愈发大起来的雨声:“我该怎么称呼你?”
青年走到一边关紧窗户,有些诧异回头:“都好,叫我名字就行。”
桑缈顿了顿:“那我称呼你晏安哥?”
青年看上去要比她大些。
“好。”
许晏安看了一眼这个小姑娘,生得漂亮他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不过年岁应该不大。
这样想着他也这般同她聊起来:“你有十三岁吗?”
桑缈张了张嘴,低头看见已经有了些肉的胳膊,好歹不再是一吹就倒的骨架子。
“十四岁,晏安哥。”女孩默默补充道:“快十五岁了。”
外头天要黑下来,桑缈觉着今夜应当是等不到了。
“我先回了,晏安哥。”她把那封信抽出来递给他:“今日等不到许先生,便改日再登门拜访。这是张先生托我交给许先生的信。”
“这由你自己转交为好。”许晏安微微皱眉:“你从长沙来,刚到这儿,有地方住吗?”
“有的。”桑缈点了点头:“我先去租了住处。”
总不能拎着行李就上人家家里去。尽管张先生的本意是希望许先生能收留下桑缈,但她想着非亲非故不太合适。
更何况桑缈眼下并不缺租地方住的银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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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隔两条街,并不远。”
许晏安拿上房门钥匙,跟到她身边:“最近这些地方都不太安顿,我送你回去。”
他没说的是,晚上容易有许多地痞流氓出没,怕吓到这个女孩子。
许晏安心想,她这么一个小姑娘从那么远的地方到了沪市,属实不容易,也叫人钦佩。
他比她大三岁多,可每当想起不久后要独自北上求学,都还会有些忐忑。而这个女孩,小小年纪就冷静的过分。
有些过分早熟。
她虽没提及,可许晏安能猜到几分她的家中境况兴许并不好。
就在这个时候,门口处突然传来声响。
许晏安走上前去开门:“妈。”
女人进门的时候就察觉到室内有些不对劲,在看到有个小姑娘的时候顿了顿,还以为是自家儿子将旁人家的姑娘拐回来了。
可这也太小了。
后经由许晏安解释她才明晓。
“张先生,可是张存义?”
女人眼睛一亮,看到女孩点头后走上前摸摸她的脑袋:“你是张先生的学生啊?”
“那就不该叫许先生了,咱们可算是同门。”
原来许尧年、王枕禾都曾经是张先生的学生,二人当年成亲还是张先生做的证婚人。
桑缈心底腹诽,怪不得当时张先生说让自己找人说的那样理直气壮。
“你这是要走吗?”
桑缈点了点头:“晏安哥要送我回去,我想改日再来拜访许先生。”
“晏安哥?”王枕禾摸了摸自己刚做不久的头发:“不该这样叫嘛,你的辈分比他大。”
“他这不是占你便宜么。”
许晏安站在边上无奈笑着:“妈……”
“好啦好啦,不逗你。”王枕禾拍拍儿子肩膀,而后温和望向桑缈:“便不要回去了。”
“晏安去收拾房间给你,在这里住下就行。”她拉着女孩重新坐回去:“明天要他去帮你把行李带来。”
“叫你一个小姑娘住在外头,算怎么的事情。”
女人自顾自说着:“那下一次见面,张先生要拍我们脑袋的。”
见女人坚持,桑缈不得不接受好意,心底对这一家人的氛围更是艳羡了些。
不论是林家,还是她的死前日子,哪里体会过这样的家人关怀?
都说人死了,入六道轮回,喝完孟婆汤去投胎。若是成神成妖就不再有情感的羁绊,可桑缈却觉得这样说不对。
好似说情感是这世间最没用的东西。
要说桑缈在化形前,被孟婆熬的废汤不知浇了多少遍,已经够无情了吧,可还是会因每个小世界的许多情感而动容。
王枕禾说了一会要去做饭。
“我帮您吧。”桑缈站起身来,“我会的。”
“你是我们家小客人,不用你做事。”
“禾姨,您收留我,又不要我的房租,已经叫我很不好意思了。”桑缈眸色认真道:“叫我帮着做些事情吧。”
更何况她曾经在一个世界做厨神,经久不做也会生疏的。
“这样小这么懂事做什么?”王枕禾眼底泛起一丝心疼:“那我这里不要你,让你哥哥带你去收拾房间吧。”
一旁刚刚回来喝了口水的许晏安眨了眨眼:“妈,我已经给收拾好了。”
“那你就带妹妹去书房玩。”王枕禾没好气推搡着两人:“跟你晏安哥找些书看去。”
桑缈同青年被门隔断,面面相觑。
就在桑缈想说些什么时,许晏安不好意思一笑:“我妈妈,就这样。你以后习惯就好了。”
“走,我带你去书房看看,兴许有你喜欢看的书。”
9. 第9章
许晏安去倒了热水过来,却见女孩正坐在桌前目光灼灼盯着一本书看。
走近时发现是些西医的书籍,应当是父亲的友人送来的。
那人曾经是医者,后弃医从文。父亲有段时间对西医感兴趣,对方便寄来许多西医的书。
“我从前是跟着赤脚大夫学过许多东西,但未见过这样式的。”
许晏安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晏安哥才厉害,要去北平读书。”
桑缈放下书本问道:“晏安哥去北平学什么?要同许先生一般搞文学吗?”
许晏安点点头:“此外我好似也没有什么旁的可拿的出手。爸爸说写文章能启人心智,于社会而言并不是无用之功,反倒极其重要。”
“那要考什么?”
许晏安浅笑问道:“你也要去的?若是文学院得考国文、英文……理学院要多加几何、史地……”
“你的年纪太小,等过几年就能考了。”许晏安想着,好似真想到了这个女孩去考试的模样:“届时我熟悉了,领你去玩。”
桑缈托着腮翻书:“实则我想做医生,治病救人。”
“学文也好,学医也罢。总归都是好的想法。”
桑缈诧异抬首,可却看见了同样疑惑的许晏安。
男人站在门口处敲了敲,“打扰你们看书了吗?”
许晏安忙与桑缈站起身来,他道:“爸爸,这是林渺。”
“我晓得,你妈妈同我讲了。”
许晏安生的像母亲,浅麦色的皮肤、双眼皮,笑起来一侧脸上有个酒窝。
而其温和气质却似极了面前的男人,他们望来的视线都予人润物细无声的暖意。
许尧年先生应该是刚刚归家,手中的围巾都不曾放下。
“那封信我看了,可你的年纪太小还是要先上学。”许先生笑道:“你有一辈子可去做医生呢,不急这两年。”
“明后日我带你去学校报名,张先生说你学问不错,等饭后我可要考校考校一番……”
桑缈乖巧点头:“好的,许先生。”
许先生心下一软,多乖的姑娘。
张先生还自嘲自己教的学生一个比一个疯、一个比一个顽皮。这样看来,这小姑娘应该是个异类、不……好苗。
“晏安,收拾好带妹妹来吃饭。”
许先生背着手哼着曲调儿离开。
白得个半大的女儿,好似也不错?如若他把林渺要来做自己的学生,不知道张先生会不会拍他脑袋?
-
直至半月后
许晏安正准备收拾北上的行李。
桑缈踌躇一瞬挪步到许晏安身边,一双大眼睛乖愣盯着人不放:“晏安哥,求你帮个忙呀~”
许晏安心底咯噔一声,直觉不好。
可没等抬腿跑就被拽住了袖子,女孩双手合十求道:“就一次,就一次,我不会同许先生与夫人讲的。”
许晏安咽了咽口水:“你确定不会将我供出去?”
至于为什么这样问,很显然这姑娘是有前科的。最初他同爸妈一般,觉得这个妹妹虽人小鬼大却乖得很。
而后他不得不承认,这妹妹分明是黑芝麻馅的面团子。
看着好欺负,实际坑得你爸妈都不认识。
嘴巴厉害,打架也不差。
要不是他帮忙瞒着她在学校揍人顺带收了好些小弟的事情,爸妈指定下巴都要吓掉。
“晏安哥这么好,我怎么会坑你嘛。”桑缈讨好笑道:“上次是因为那位同学联合旁人欺负我,对付这种只能……你懂的吧。”
许晏安无奈叹气:“你想要我帮忙做什么?先说好,不要太过分。”
“什么给你弄去医学院的考试证明我是做不到的。”
“诶?哥哥真聪明呀~”
许晏安惊了一瞬:“爸爸不让你现在去那里的。”
“开玩笑啦,不要晏安哥弄证明。”桑缈顿了顿:“今下午你带我去玩,我想去医院看看……”
许晏安狐疑问道:“只是看看?”
女孩重重点头:“林渺发誓,只是看看,如果违背此誓,就……”
“行了,”许晏安堵住她嘴巴,更加无奈:“没叫你发誓。在这里等着,我去跟妈妈说。”
桑缈看着他的背影得逞一笑。
发誓的是林渺,跟她桑缈有什么关系啊,和林盼弟就更是毫不相干了。
此半誓。
伤亡:零。
「003:宿主,我看你就是欺负许晏安老实,非逗他玩」
「桑缈(威胁):小心我把你动画片删了哦」
系统默默滚回去,往嘴里塞了一把薯片。宿主的恶趣味越来越严重了。
回来的路上,许晏安只觉得旁边女孩有些沮丧,他犹豫一瞬摸摸她脑袋:“没事,等过几年,爸爸就会送你去医学院的。”
“就是你想出国深造也行的。”
“不要难过。”
“没有,只是有点累啦。”桑缈扯扯他的袖子:“晏安哥你去给我买根糖葫芦好不好?”
许晏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好,你在这里等着,别乱跑。”
桑缈站在远处看着他付钱,在他旁边还有几个小孩子缠着大人来买,一时有些怔神。
还有不到两个月。
「桑缈:003,如果将不属于这个时候的东西拿出来,小世界崩塌的可能性多大?」
「003:经测算,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
桑缈喃喃道:“其实,也还有无限接近百分之零点一是不是?”
「003:!……???」
「003:宿主呀,咱们有事好商量,有问题好解决,你可千万别做傻事。要是把你在星际位面收藏的大炮拎出来,那就不只是位面崩塌的事情了……咱们俩都得玩完。」
「003:你灰飞烟灭,我回厂重造……这种想法有不得(瑟瑟发抖)」
「003:宿主,你已经完成原主的心愿了,等过完这辈子就能去下个世界。不要介入她人因果和位面因果……」
“来。”许晏安递过来糖葫芦:“多买了几根,都是你的。”
“吃完要开心一点。”
不远处有个妇人牵着一双女儿,因为来晚了一步糖葫芦卖完了。
两个孩子委屈的掉眼泪,不过却没有撒泼胡闹。
“妈妈我们下一次再来买啦,回家去吧。”
大些的女孩牵着妹妹,拉妇人回去。
就在这时,抹眼泪的小妹妹突然看见自己面前闪现的一根糖葫芦,眨眼睛时睫毛上还带着泪珠,“姐姐,我好像做梦了诶。”
“不是梦哦。”桑缈半蹲下来,将两根糖葫芦递给她们:“一人一个,送给你们。要乖乖的听妈妈话呀~”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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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姐姐~”
婉拒了妇人手中的钱币,桑缈站在原地看着三个高低不一的影子笑闹着消失在远处,心底有一处踏实落了下来。
“这样,渺渺就只有一根糖葫芦了。”
桑缈看着许晏安手中的糖葫芦:“忘记给晏安哥留一根,早知道只给她们一根了。”
“我不吃,你吃就好。”许晏安拉过她的手,“走了,快黑天了。”
“回去晚了爸和妈要担心。”
“你真的不吃吗?”
“真的不吃。”
………
“嘟嘟嘟——”
“爸妈,就送到这里吧。”
许晏安接过自己的手提箱,身后已经有人在催促着上火车。
许尧年还好些,拍了拍儿子肩膀没有再说话。
王枕禾已经红了眼眶,有些颤抖着替儿子抚了抚围巾,“去到那儿记得给我们写信。”
哪怕信到的晚,也聊胜于无。
“会的。”许晏安望了望她们身后,“渺渺她……”
“说去给你买什么东西。”
王枕禾也擦干净眼泪,”我去找一找,火车站鱼龙混杂的,不要遇上偷孩子的……”
就在这时,一个小炮弹冲了过来,刚好在许晏安跟前刹住脚。
”喏,晏安哥。”桑缈举着两根糖葫芦给他:“记得路上吃!”
三人皆被她逗笑了,王枕禾无奈揉了揉其发丝:“你啊……”
许晏安接过来,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火车要开啦!”
身后一些人拥挤着上车。
“爸,妈,渺渺,我走了。”
许晏安顿了顿,最终还是从心轻抱了一下桑缈:“我走了。”
“记得给哥写信啊。”
桑缈也只是愣了一瞬,转而眼睛弯弯:“记得了。”
“晏安,”许尧年突然叫住他:“今年我和你妈带渺渺去北平同你过年,你就不要买票回来了!”
“好。”许晏安点头,用力向他们挥手,“太冷了,你们回去吧!”
火车开出去很远,直到车尾也消失在跟前。
许尧年拉住夫人的手,摸了摸桑缈的脑袋:“走了,我们回去。”
“用不了两个月我们去北平,便能见着了。”
王枕禾笑了笑,心底又生出期待来:“嗯,是。”
“只是他头一回离家这样远,不免有些担心。”
儿行千里母担忧,无外乎如此。
可惜这样的憧憬并没有持续太久。乌云慢慢笼罩沪市,好似风雨欲来。
小年前,起了战事,整个沪市顿时如风雨飘摇。
“也幸亏那时我们听渺渺的要去北平过年,至少晏安没有回来。”王枕禾叹息着:“眼下还能走吗?”
向来不抽烟的许尧年今夜已经吸了好几支,此刻嘴里叼着一根却没有点燃。
”我们,不走了吧。”许尧年把烟取下来捏在手心:“枕禾,咱们二十岁就来了沪市,一呆就是近二十年。如今它危机了,受难了,我们便都抛下它么?”
“可你要渺渺怎么办?”王枕禾声音颤抖:“她还那么小,若是真的……我是说如果,那群畜牲会做什么……”
“你要她去死吗?”
空气又静了许久。
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桑缈哑声道:“禾姨,我跟你们留下来。”
10. 第10章
她的眼睛里满是红血丝,脖子上还有些许未干的血迹。
王枕禾拿起毛巾替她擦掉,声音发颤:“你怎么不听话呢,你是不是又去医院了……”
这时,许尧年把烟丢掉,沉声拍板决定:“我明日就去打听,我们尽快离沪。”
“好,”王枕禾也不是自怨自艾的人,抹干净眼泪起身:“我去收拾东西。”
“渺渺也去收拾些衣物吧。”女人抱了抱她:“别去医院了,你若是出事了怎么办?”
“对不起禾姨,”桑缈红着眼眶道:“医院每天都会运来很多人,那边连包扎伤口的护士都不够,有的等不及救治当场就死了。他们好多都同晏安哥差不多的年纪,甚至更小……”
“好孩子,别怕。”女人抱紧了她,声音呜咽有力:“他们的牺牲是有意义的,我们会把那群畜生赶出去。”
“我们会胜利的。”
……
入夜,桑缈握着手中的纸条走入沪市最大的口口。鱼龙混杂的地方,这样一个小姑娘很快引来负责人的警惕与注意。
“你说找我?”
男人戴着黑帽,满脸邪气,嘴里还叼着烟斗。
“小不点,知道这儿是什么地儿吗。”
“知晓,三爷先看看这些,兴许会多点兴趣。”
桑缈将一张单子交予身边的一男子。
男人接过手下人递上来的纸条,眯着眼睛瞅了一眼后,轻嗤道:“派人去看看,是不是真的有。”
“给这个小姑娘搬个椅子来。”
“是。”
约莫两刻钟后,那负责去查探的人带一群人搬了几十个大箱子回来。
三爷走上前,一脚踢开箱子盖,原本冷冽的气质缓和了几分。
还是最新的西洋玩意儿,听说炸起来老带劲。
“这些东西,我都搞不来,你一个小孩哪里弄的?”
桑缈轻笑道:“三爷别瞧不起小孩,就说这笔交易您做不做吧。”
“你这孩子倒是有意思。”三爷朗笑着走近,子弹上膛顶在女孩额头上,“可你去打听打听我谭三爷的名声,你死在这里,东西照样是老子的。”
他本以为这么个小丫头会被吓得尿裤子,没成想对方纹丝不动,望向他的眼神多了些不明意味。
正当三爷狐疑之时,女孩趁其愣神的片刻一个抬手闪身将其手木仓截下,几息之间便拆解完毕丢到地上去。
顷刻间,周遭人反应过来都举起了家伙什,齐刷刷皆对准桑缈的脑袋。
而女孩一如适才般沉稳冷静。
“不用。”男人使手势命旁边人退下,眼底多了丝欣赏,“小姑娘,身手不错,可你以为我只这一个……”
他说着,手伸向后腰掏出另一把家伙,可刚取出来……手柄就掉到了地上。
室内顿时鸦雀无声。
“呵,”男人把手上这把也丢到地上,看向女孩时眼底的轻视彻底散去,“有点本事。”
他手上还掐着烟,从口袋里摸了一会……却什么也没摸出来。
忽而想到什么,他望向女孩的地方。
桑缈轻笑一声,把刚刚顺来的火柴盒从口袋中掏出来,扔给了男人,“顺手,对不住了三爷。”
“行,你这孩子我肯了。”三爷点燃手中这条烟,只吸了一口便丢在地上碾灭:“说吧,你要什么?”
“三张船票。”
桑缈言简意赅道:“离开沪市的船票,越快越好。”
“事成之后,还会给三爷一份大礼。”
“小丫头,你有这本事会离不了市?”
男人坐回位置上,又架起自己的烟斗:“你这些东西,这会儿给哪方都吃香。为什么来找我?”
“因为这批东西在三爷这儿才能发挥作用。”桑缈讽刺笑道:“如今这形势,各方地头跑的跑,叛的叛,可三爷却力排众议留了下来。他们都说谭三爷这等是地痞流氓,谁也瞧不起,可我倒觉得三爷才是真义士。”
三爷眯着眼睛扫向女孩,轻笑一声:“别给我抬高架子。”
“明天派人给你把船票送去,至于礼就不用了。”
言罢,他从腰后另一侧重新抽出一把木仓,径直丢给桑缈:“送你的。”
“他日你若是还活着,我也还活着。小姑娘,你就请三爷我……喝顿酒吧。”
桑缈接过手枪熟练插入口袋,“一言为定。
“五子,送这小姑娘回去。”
-
呜呜————
客船声鸣远去,像是这老旧上海不屈的悲鸣。
“三爷,就这样放她走吗?说不定后头她还有……”
“这样的人,交好总比交恶好。”三爷扣紧了帽子:“回去吧,那帮孙子就这么丢下老家跑了,看前线怕是抵不住多久,咱得守住帮口这圈儿的老百姓。”
就在这时候,五子僵硬着脸走近:“三爷,刚刚有个小乞丐送来一张纸条,让我们去一个地方”
他把纸条递给三爷,道:“派人去探查了,东西在街西一个空院子里,确真。”
三爷:“什么东西?”
五子语气有些发颤,但还是低声道:“盘尼西林,还有奎宁。非常多。”
三爷侧身望向轮船开走的方位,突然明白她口中的‘大礼’,眼底翻涌着什么。
“留下一点,剩下的都送去前线吧。”
五子:“三爷?”
他们从来不与政府军那帮子打交道,这是他们帮派的老规矩。
“五子,现在形势变了,那些畜牲都明目张胆打进到沪市,家里的事要等日后关起门来自己解决。现在,咱要做的是关门,先是把那群畜牲轰出去。”
“再说,日后不定怎样,给咱们兄弟留条后路也未尝不可。”
“你以为这小姑娘为什么找上我?”三爷啧啧一句:“分明就是打着借我之手合理将药弄出去的算盘。咱混黑的能弄到这些……旁人也不至于起疑。”
“这姑娘还真是送了我一份大礼,咱们得承这个情。”
三爷重新叼上一支烟,鼻间溢出一声笑:“走吧,咱也去当一回雪中送炭的君子。”
………
“禾姨,咱们已经上船了吗?”
“对,渺渺,睡一会吧,睡醒就到了。”王枕禾心疼地给女孩盖上被子走出房间。
许尧年手里捏着一根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没问,渺渺现在也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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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
“那就别问了吧。”他握住妻子的手:“她若想说就说,不说也是应该的。这个情况下一张船票都千金难求,不论渺渺怎么拿到的,都是咱们的恩人。”
王枕禾重新振作起来,“我去问问有没有酸甜口的吃食,兴许渺渺起来想吃点东西。”
而她们口中晕船的桑缈,此刻正窝在被子里抵抗蚀骨的疼痛,连后牙都在打哆嗦。
系统空间里的003慌里慌张操作一系列按钮,头顶的警报灯吱吱吱响个不停……
003:“宿主,您可停住啊,我不想回炉重造呜呜呜,到时候您就不认得我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
“你真是疯了……”
桑缈朦胧中睁开眼睛,看到的竟然是孟婆的身影。
只见她施加法力,将手覆于女孩额间,语气紧张:“先前那么多世界你都安安分分做任务,怎么到了这个世界却这样不理智?”
孟婆臭骂了她一顿:“撺掇小三儿帮你兑换药物这些就算了,还敢在这个位面动用法术。你怎么不上天呢?!”
桑缈有气无力咳嗽几声:“下次我试试。”
“试试就逝世,试你个头!”
“原本都快结束任务了,现在好了。因为你这一时心软大半的积分全得搭进去弥补你横插因果……我能帮你捡回一条命,都是万幸。”
“到时候魂飞魄散有你悔的。”
“可我不后悔。”桑缈闭上眼睛:“我没法看着他们一个个死掉而不为所动,都十几岁二十几的年纪……眼下这是我唯一能替他们做的。”
“弹药,药品……能救一个算一个。这是医生的使命。”
“他们是民族的英雄,我更无法放弃……”
孟婆叹了口气:“你就逞能吧,你现在不是医生,非这般执着做甚?桑缈,仅此一次了,再有一次你真得灰飞烟灭。”
“对了。”桑缈睁开眼睛道:“别问罪003,是我逼它的,那小家伙胆子小。”
孟婆翻了个白眼:“你都自顾不暇还管那小东西,放心,我先跑去它公司把统捞回来了。”
桑缈:“公司?”
“这个日后再说吧。”孟婆身形渐渐消散:“我不能久待,你切记不要再冲动了。”
……
“渺渺,我们到了。”
-
“你真要去沪市吗?”刘柘面色焦急看着收拾东西的青年,“那边现在已经进不去出不来了,你现在去不是送死吗?”
许晏安把包袱系好,压根不为所动,“我父亲母亲还有妹妹都在那里,到现在为止没有信传来,我不能干等。”
况且他晓得父亲是个什么性子,若真出了事情他兴许更愿意留下与之共存亡。
刘柘拦住他胳膊,“先生也不会同意你回去的,你……”
就在这个时候,有个青年气喘吁吁闯进来,双手撑在大腿上喘了会儿道:“晏安,有人找你!”
“她说、说是你父亲!”
许晏安身形微顿,一把将包袱扔进身旁刘柘的怀中:“帮我看一下!”
言罢,人已经冲了出去,没影儿了。
刘柘摸摸脑袋:“这也太急了……”
11. 第11章
许晏安跑到校门口处,才发现只有母亲一人。
王枕禾的眼眶湿红,望向他时只是嘴角扯了扯,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妈,你们还好吗?父亲和……渺渺呢?”
“你父亲他去寻大夫了。”王枕禾轻叹道:“嘱咐我先来同你知会一下,不要担忧。渺渺她,生了病……你要不要回来看看?”
许晏安心底落了一拍,“我跟您一起回。”
-
北平的冬日,风寒而刺骨。刚刚租来的院子还未来得及购置炭火,纵使盖上几层被衾也抵不过钻心的凉意。
桑缈醒来之时只觉喉咙发痛,浑身像在冰水中过了一遍。她身体向来不错,少有过病的时候。
转而一想,这兴许便是规则予她的惩处。有得便需失些什么,天下没有白得的买卖。
周遭环境并不熟悉,桑缈猜到兴许是许先生夫妇刚至北平租的地方住。桑缈扒拉许久,才将身上的被子掀开。
而后陷入沉默。
怪不得她梦中总觉得有座山压在身上喘不过气来,这有一二三……五六床被子了吧。
是生怕她冻死吗。
桑缈无奈一笑,可刚刚下床就与端着水进来的青年对上了眼睛。
“晏安哥?”
“抱歉,我不知你醒了。”许晏安犹豫了一会,见她穿的少就下床,语气有些重:“回床上去。”
其明明也只比桑缈大几岁而已,却俨然已经有了一副大人的模样。
兴许怕被发现,许晏安临走的时候将许多银钱塞到了书房角落,还是好多日以后才被王枕禾发觉。
许先生倒是颇为自豪:“他能有这个想法好。等真有了困难,自会写信寻我们帮助。”
才不过几个月而已,青年面上早已脱去仅存的些许稚气,脸颊都瘦了几分。看样子他这几个月应当过的极其“充实”。
桑缈乖乖爬回床上去,然后不出意料又被裹成蚕蛹。
“少……少盖两床被子吧。”她干巴巴提议:“太沉了。”
许晏安拽着被子试了试,“待会我出去给你买床轻些的。”
“不用不用。”桑缈愣在原地。
许尧年和王枕禾刚刚租了院子,又要购置许多生活所需,手上银钱肯定紧。
而桑缈晚上完全可以锁紧房门到系统空间去睡一觉。空间里有她从以前的世界收集的蚕丝被、大软床……在不违背世界规则之余,她可从来不愿意亏待自己。
她只是觉得没有必要而已。
可是下午许晏安还是买了床新的被子回来,王枕禾似乎早有所料,略带调侃看了儿子一眼就将被子抱去晒了。
许晏安有些奇怪母亲的眼神,不过也未曾想那么多。转身进去厨房帮父亲择菜。
“爸怎么忽然要下厨?”
许尧年看了他一眼:“我好些文章发不出去。你妈妈要上班,如今家中就我一个闲人。无非是与你妈妈换一下身份。”
许晏安皱眉:“能吃吗?”
可话一出口,就挨了一个脑瓜崩。
“哈哈哈……”
二人顺着声音望去,就看见女孩笑得欢快。
“渺渺别听你哥胡诌。”许尧年起火烧菜:“我这手艺还是不错的,起码当年你禾姨多次夸着嘞。”
许晏安迟疑:“爸爸,拿错了,那是糖,不是盐……”
许尧年顿了顿:“你又知道?”
许晏安上前将自己父亲挤到一边去:“还是我来吧。”
“你会?”
“许先生别瞧不起人。”桑缈看着许晏安的动作:“看样子晏安哥还真会。”
听到这话,许晏安勾起唇角,看样子被夸得心情不错。
许尧年眉梢凝着笑:“这小子,几个月学了不少东西吧。”
许晏安手上动作不停,附和着:“总不能叫您二老和渺渺饿了肚子。”
……
夜已深,天幕上挂着几颗繁星。
许晏安在桑缈的门口踟蹰犹豫许久,久到自己要放弃的时候,门突然开了。
“晏安哥?”女孩打开门:“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吗?进来说吧。”
“不了,太晚了。”许晏安下意识描摹女孩的面孔,只觉她又瘦了几分。“爸妈说离沪的船票是你弄来的,我晓得那很困难,会对你有什么威胁吗?”
桑缈没成想他琢磨半天是为了这个。她当然想到许先生与夫人会猜到且疑心些什么。可她们默契地没有问,她便也没有提。
就算提,她也有法子糊弄过去。
桑缈解释道:“我曾在火车上帮了一个人,后来偶然得知对方身份不菲。票是我去求来的。”
“这于他们而言并不是大事。”
“不会有危险。”
许晏安见女孩面色如常,心底不由自主松了口气,转而又有些懊恼。
“好,早些休息。”
感觉起了风,许晏安不动声色往边上挡了挡,移开视线:“我也回了。”
炉子烧了起来,桑缈裹着暖烘烘的新被子美美睡了一觉。清晨醒来的时候桑缈还赖了一会儿床。
因如今她是病号,王女士与许先生巴不得她能多睡会儿,只要早些好起来。
桑缈爬起来懵了一会儿,顿时有些感慨:“这还真是最简单的一个任务。”
“是吧。”脑海中系统003的声音传来:“要是宿主您不那啥,咱早就完成任务吃香的喝辣的了。”
桑缈打了个哈欠:“怎么,后悔了?是谁把自己的积分也悄悄换了药品?”
003这才红了脸:“我就是……当次好人不行啊。”
床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梳妆台,桑缈正准备梳头发的时候发觉了不对劲:“话说这张脸……怎么越长越像我的脸?”
“很正常嘛。”003吧咂吧咂嘴巴:“世界上哪里那么多重来一次,死了就是死了。”
“林招弟的灵魂已经去投胎了,如今要是没有宿主你,这具躯壳也该灰飞烟灭。自然是会慢慢长得更像宿主您曾经的模样。”
桑缈挑眉:“这次也就罢了,你们也不怕去到旁的世界被周围人察觉不对?”
“宿主,我们公司是专业的!”003不满抬高声音:“自然是调整好一切数据,修正记忆,绝对不会被世界规则排斥。”
桑缈不在意点了点头附和。
就在这时候房门被敲响了。
“渺渺,起了吗?”
是许晏安的声音。
这个点王枕禾应当是已去了学校,许尧年也得了信去一趟报社。
许晏安该回去上课了才对。
“起来了。”
桑缈忙去打开门,只见许晏安耳朵被冻得通红,发丝上还沾染着些许雪,被扑面而来的热气稍加蒸熏,都化作了晶莹水珠。
“下雪了吗?”桑缈朝他身后望去,果不其然见着零散飘落的雪花,“快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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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不了。”许晏安将手上的鼓鼓囊囊的油纸袋塞给她:“怕你没吃早饭,给你买了点包子。”
青年搓了一下手,觉得太凉便没有试她额头,但看其面色应当是好了不少:“趁热吃,我回校去上课。”
背后是暖融融的房间,手上包子的热意透过油纸递至手心,桑缈站在原地望着青年顶着风雪跑离,一时不知作何言说。
连系统都沉默了许久,“宿主,林招弟并不想再嫁人。”
桑缈奇怪地盯了它一眼:“我知道。你想哪里去了?”
003嘟囔一嘴:“就随口一说嘛。”但愿是它第六感出错。
-
三年后
“晏安!你妹妹找你。”
青年戴着一副眼镜,顾不得手上的书本,就要出去。
“诶,你这么急做甚?说好的。”刘柘无奈笑道:“这周末一块出来,带上妹妹一起来玩。”
许晏安轻拍了拍他胳膊:“再说,我问问她。”
刘柘:“人又不会跑,你这么急做什么?”
可是不等他讲完,人就已经消失在跟前。
“你不懂。”武思醒抬了抬眼镜,“晏安可宝贝这妹妹了,怕在外面冻着。”
“刚来学校的时候不是出去做工,就是跑去图书馆待着。如今巴不得每天都回家去。”
刘柘挠了挠头:“这妹妹是何许人也?只听说许先生也常常挂在口中,每次都错过去,晏安把人护得也忒紧张了。”
武思醒悠悠喝了口茶,意味深长道:“不久后,你指定就知道了。”
许晏安压根不晓得自己被朋友谈论了许久,哪怕隔一些日子林渺都会来看他一次,心底的喜悦还是要溢了出来。
临近校门口,许晏安的步子慢了下来。
三年过去,女孩早已经长高不少,身子抽条,容颜也越发殊色,比之最初见到的时候更叫人惊艳。
这半年来已不少同学来烦扰他,毕竟美好的人与事总叫人心向往之。
女孩一身学生裙装,原本顺滑的黑发被编成一个麻花辫听话地落于一侧肩颈。
她抱着书本,正抬首望向一棵落满雪的树。感觉有人走近时眸中带着疑惑侧身,看见来人又顷刻间扬唇,眼底盛满笑意。
美好的叫周遭风光失色。
许晏安看怔一瞬,还是女孩朝他走近才缓过神来,“等多久了,冷吗?”
桑缈摇了摇头,笑道:“不冷,来同晏安哥说一个好消息。”
“什么?”
只见女孩从书本中取出夹着的一张纸,“我可是连禾姨都没有说,先来同晏安哥分享呐。”
许晏安接过去,看清通知书的时候指尖都有些发抖:“考上了?”
“嗯。”
“爸爸知道了吗?”
桑缈无奈点头:“许先生怕我紧张,非要陪我去考的。还不等我接到,他已经打听到了结果。”
许晏安轻捏了捏女孩脸,“咱们回家去,和妈说说。”
“你不上课了吗?”
“我先去请个假。”
“总请假也不好吧。”
“我去找爸请假,下午是他的课。”许晏安温和一笑:“给渺渺庆祝,他不会不同意的。”
两年前许尧年受聘来做国学教授,素来以严苛著称,在学生中颇有威信。走后门这种事情在许先生这里是行不通的。
桑缈没好意思泼他冷水,许先生会那么好说话吗?
12. 第12章
“这臭小子,害我都没处说去。”许尧年在饭桌上没好气斜了许晏安一眼:“要不是看在渺渺的面子上,你还不要去上我的课了。这半年你的成绩也不要了。”
许晏安被说的缩成乌龟,还是王枕禾打圆场他才逃过一劫。
为此桑渺还好心情问道其后不后悔。
许晏安没有看女孩,自顾自坐在屋子前的石阶梯上,眼底闪烁着什么:“没有什么好悔的。父亲如果真的生气就不会这样讲出来了。他今晚上高兴着呢。”
高兴的多喝了好几杯酒。
许晏安也喝了一点,虽然不多,可兴许是他第一次喝,有些上脸,眼中也好似雾蒙蒙的。
“醉了吗?”桑缈坐到他的旁边去,顺带把屋内捎出来的围巾挂到他脖子上:“禾姨叫我给你带出来,说你又不注意保暖。”
“我不冷,”许晏安将围巾摘下来裹到女孩脖颈上,压下对方蠢蠢欲动反驳的手,尽管他看到了桑缈怀中有她自己的围巾。
“渺渺怎么突然要学物理,我以为你会去学医或者跟着父亲读国文。”
“人总要不断变化,也许一个时候一个心态吧。”桑缈不禁回想起报纸上关于沪市的报道,叹然道:“我心思狭隘了。我本来觉得自己可以毫不在意,我想着我去学医,我想着有一手好医术肯定能救下更多的人。”
“然后救下一个还有两个,救下十个还有一百个。战事不停,就有数不清的伤患。晏安哥觉得,那群恶人为何就敢这样猖狂?”
许晏安没有想到她会想的那么远,此刻陷入了沉思。
又下起了雪,桑缈伸出手接住几片雪花,可刚触及手心就被热意蒸化掉。
“我们生在长在这片土地上,我希望她美好安宁、也希望这片土地上的孩子与家人都都幸福和乐。”桑缈的声音轻缓却带着些许慨然。
她想起来前世的自己。那时候自己作为一个不受宠爱的公主,主动远行去往边疆和亲,为的又何尝不是这个。
“如果有恶人闯入家中,我们就将它赶出去。如果我们不够强大,就想办法强起来。”
桑缈抬首,眼前突然有些恍惚。“战士们以身作城墙,文人在报纸上以笔为戈。为的不过是要我们团结起来,要我们的民族强大起来。”
“我想学造枪,我想学造武器。想要死少一些人,想要我们早些胜利。”
几乎耗尽积分所换来的弹药与药品也不过解决燃眉之急,于整条战线而言无非杯水车薪。
濒死的那一刻桑缈突然意识到自己的魔怔。她要做的不是当一个活菩萨,不是高高在上的靠所谓的自我牺牲、耗费积分来救人。
她应该真正俯身拥抱这片土地,像千千万万个人一样,去找自己真正能为这片土地做些什么。
有些冻僵的手被包裹住,桑缈回过神来。
“那就去做吧。”许晏安暖着她的手,语气镇定有力:“我们都去做。”
察觉到他的安抚,桑缈这才发觉自己有些过于情绪外露,竟不自觉将前世的自己带入进去。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哪来的那么大感慨?
不过许晏安自始至终都不曾过问,她便也只当是一个插曲。
看着雪越下越大,桑缈抽回手揉了揉发红的耳尖:“晏安哥,我们去堆个雪人吧。”
许晏安看着空落落的手,心底怅然若失。
而女孩已经在招呼他:“快来啊!”
“来了。”他站起身来,想到什么又回屋子去取了两副手套递过去:“不戴手套,小心明天冻掉爪子。”
“知道喽。”桑缈戴好后去团雪,“我做脑袋,你做身体。”
“好。”
另一间房中,王枕禾端着热茶走近,才发觉丈夫书本放在膝盖上许久未翻动,正盯着窗外不知想些什么。
“看什么?”她走到他跟前坐下,外头哈着气兴冲冲堆雪人的两个孩子也映入眼底。
“难得晏安也这么活泼,十几岁之后越来越像你,我就不曾见过他这样玩闹了。”
许尧年不以为然:“我当年可不若他这般矜持。”
“说真的,”王枕禾抿了一口茶水问身边的男人:“你怎么看?两个孩子真像我们年轻的时候。”
“没有看法,咱们的孩子都很好,每个孩子也都好。”许尧年喟然道:“是这个时代不好,是咱们最难的时候。”
王枕禾在学校教书,许多时候消息也比较灵通:“再难还会难过现在吗?”
许尧年点点头又摇头:“不好说,哪怕以后有坏的时候,总归咱们一条心、劲往一处使。”
“会过去的。”
……
“早就听说晏安有个惊为天人的妹妹,今日可算是见着了。”青年伸出手来,不好意思摸了摸后脑勺:“我叫刘柘。”
是个蛮高的青年,笑起来像桑缈上一个世界养过的阿拉斯加,有点蠢萌。
她笑盈盈握手:“我叫林渺,该怎么称呼好?”
“称呼?”林柘嘟囔了一瞬道:“叫名字就行,或者叫哥。说实话我们也比你大不了几岁。”
“这个才大呢。”刘柘把一旁看热闹的武思醒叫过来:“真得叫哥,你晏安哥也叫哥。”
武思醒无奈甩开他扒上来的手:“我叫武思醒,不用听他的,你怎样习惯就好。”
上学上的晚,他确实比许晏安以及刘柘他们大个五六七八岁,也仅此而已,没有很老。
桑缈最后还是乖巧喊了两声哥,毕竟是许晏安的同学,总不好喊成平辈。
“还有人要等吗?”许晏安从远处抓着一把糖葫芦过来,一人分了一根,“咱们去哪?”
“大手笔啊,晏安。”刘柘嘎嘣嘎嘣咬了起来:“还有几个。本来只叫了辞玖的。她将另两位朋友唤来一块玩。”
武思醒试探性舔了舔糖衣,觉得还不错咬了一口:“咱们学校的吗?”
“不是,隔壁的。”
桑缈在听到“辞玖”两个字的时候就有些诧异,只觉得这名字好生熟悉。这不是火车上遇到的那其中一个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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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名字吗?
果不其然,看着嬉闹着相偕而来的三人,桑缈露出了然的笑意。
旁边的许晏安一直关注着女孩的状态,见她这副模样笑问道:“认识?”
桑缈微微耸肩:“一面之缘,好几年过去,兴许都不记得了。”
一旁刘柘也听见了这话,他是个藏不住事的,三人刚刚走近就大大咧咧问起来。
张辞玖记忆力不错,可见着面前这个让人眼前一亮的女孩怎也想不起何时见过。
“我叫林渺。”桑缈从兜里掏出一把糖果,笑眯眯问道:“几年前的火车……”
“诶,是你!”身旁的林繁猛拍了一下自己脑袋:“我记着你,我还说等你日后来了北平我招呼你玩,可那时候连个联系方式都没有。”
张辞玖与夏初显然也想起来了,震惊女孩变化大之余也很快攀谈起来。冬日冷得厉害,近来风声又紧,路上人寥寥无几,几个人去了公园。
“这么说,你们俩都要赴法?”武思醒微微皱眉:“银钱够吗?”
“怎么,醒哥要资助我们点?”刘柘坐在石块上,半搂着张辞玖的肩膀:“这你们放心,我们肯定是带够了钱才做出打算。先生们讲那么多,倒不如我们出去看看。”
张辞玖嘴角微扬:“大不了到时候半工半读,肯定饿不死。”
“国外许多地方不比国内安全,特别是骗子和扒手不少,那边好些人多对咱们有歧视,你们可要多加小心。”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看见了微微蹙眉的女孩。
林繁擦了擦微红的眼眶噗嗤一声笑道:“渺渺了解不少诶!”
张辞玖眼神一亮:“你要不要出国,咱们可以打个伴。”
这次就连许晏安都不由自主望向女孩。
但是桑缈只是笑了笑,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她才刚刚入学,如今白天跟着先生们学,夜间恶补系统花积分送她的各类后世书籍。
那些东西拿不出来,可她可以把它们装进脑中。
再加上那些书都是有时效性的,所以桑缈就差把自己拧成一块干海绵了,恨不得把里面的知识团吧团吧塞脑子里。
就连这一下午的时间,也是她熬了六天夜挤出来的。
“最近感觉你很忙。”回去的路上许晏安不动声色提起:“刚刚开学,学的困难吗?”
桑缈摇了摇头,可想起来系统空间那堆成山的书籍又点点头:“其实还行,是我对自己要求高一些。毕竟时间不等人,我想用尽可能短的时间多学一点。”
而后一路沉默。
许晏安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也许是今日林繁的笑问点醒了他。
女孩学的东西同他不一般,若她要更精进些兴许出国也是更好的选择。
可那便意味着离别,不知归期的离别。
但是他并不会反对。纵使那一天真的来临,他也会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她的。
可许晏安并没有想到,最后先提出离别的竟然不是桑缈,反而是他。
13. 第13章
竟是将她反锁在房间里了?
这个许晏安!
桑缈用力推拉门,可除却破旧木头碰撞传来的刷啦声以外,没有丝毫变化。
正在桑缈准备让系统查探外头是否有人的时候,门却突然松动打开。
可令她僵在原地的是,院子里笔直背手而立、肃穆望着她的人。
只见许先生颇为头疼看了她一眼:“准备去哪?”
桑缈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
小院离着主街不远,愈来愈响的呐喊声同小院的寂静形成了鲜明对比。那群人里面,兴许就有许晏安、就有林繁、就有武思醒……本该也有她。
今日许先生与王女士早早上课去,不该留在家中。
许尧年没有怪她,只是领着她走到街上去。数不清的青年学子不约而同挤入人群,叫许尧年也有一刹那的晃神。
“你觉得这样有用吗?”他问道。
可身边的女孩毫不犹豫:“先生,沉默才无用。”
手无寸铁的学生与真刀真枪的警员相比较,这场反抗注定是以被镇压而落幕,但这恰恰讲明了这片土地不是死了,而是鲜活的。
人群向着目的地远去,许尧年叹然道:“今日学生罢课,可你不要去。我送你去学校,渺渺,你去看看没有学生的课堂是什么样子的。”
是寂静的,悄然无声的,桑缈心想。
直到她停驻于一处讲堂外,教室内空无一人、可里头的先生却讲得慷慨激昂。
鬼使神差间,桑缈从后门进入,寻了个位置坐下。
那位先生挺年轻,却穿着古朴的灰色长衫,脖子上搭着一根同灰扑的围巾,同许先生近似的装扮,但是气质却截然不同。
讲到慷慨激昂处,他将手上的书本丢到讲桌上,随意抬了抬眼镜,唾沫星子横飞也不自觉。
身后的黑板上,密密麻麻的黑板字。
身前的教室中,却空无一人。
桑缈越听越是端正起身子来。他授的是物理学,可这位先生桑缈不曾见过,这些东西其他先生也未曾讲过,她倒是在系统给的西洋书中窥见过些许。
下了课,那位先生随意拎起自己的外衫擦掉眼镜的雾气,然后走到了桑缈的跟前,神色严肃而语气未明:“去而复返?”
“不,先生。”桑缈站起身来微微颔首:“慕名而来。”
“呵,你晓得我是谁吗?”
此时系统已经将这位的大致信息传予桑缈,她是近来听闻校内聘任了一位留学回来的先生,只不曾见过,还以为空穴来风。
“林先生的课,学生受益匪浅。”
林先生这才露出第一个笑意来:“这是我来校的第一堂课,怎么也要讲完的。只是不巧,这群孩子没有上半刻钟即便被外头几声呼喊应去了。”
桑缈眼底闪过一瞬间不自在,她本来也该是那群人中的一位。“先生生气吗?”
“不气,反倒欣慰。”林先生拿起书本向外走,到门口时微顿示意女孩跟上,眼角漫过一丝笑:“只是不够理智。可太过理智就不是你们了。”
“林渺,我来时听过你。”林先生淡淡道:“许先生对你赞不绝口,曲先生讲你是个学物理的好苗子。”
“你跟我来办公室做张卷子。”
看着面前的试卷,桑缈下意识抬首:“先生给我多长时间?”
“随意,你若解不出来咱们可以耗一日,让我看看你的水平。”林先生淡淡饮了一口茶,其他几位先生余光也瞥向此处。
若是寻常学生被这么多人守着做题,指定早就耐不住跑掉。
这个女孩倒是镇定。
林先生眼底抹过一丝赞赏。
他本以为少说也要耗上半日,没成想不到才半个多时辰过去,女孩已经把卷子摆到他跟前,顺带抬手将额前的发丝抹到耳后,眼底肆意自信:“先生您批。”
“小姑娘,自信是好事,可太过自傲就不好的了。”旁边的一位先生轻笑一声,倒没有什么旁的意味。
可看着林先生越来越皱的眉头,他心里咯噔一声凑近看去,顿时恍然。
字迹工整,竟无一题出错。些许题目他们都要解上半天。
这孩子还真有自傲的本事,怪不得曲老头整日显摆。
林先生放下笔,将卷子合上,目光灼灼抬头问桑缈:“你想过出国去么?”
-
夜里,王枕禾给许晏安上药,红着眼眶什么也没说。
许尧年含着一支烟并未点燃,身前的书页也久未翻动。
桑缈难得没有在房间温书,此刻呆呆盯着桌前的花瓶,不知在思虑些什么。
直到王枕禾替他上完药坐到边上,许晏安才开口打破了沉默:“我想去参军。”
仍旧是静默。
王枕禾动了动唇,在看到儿子眼角的青淤时又转回头去,最后实在是不愿面对起身回了房间。
许尧年把那支烟取下来,扔到桌子上,说出的话也带着哑:“想好了吗?”
许晏安不敢去看桑缈和父亲,他想起来今日差点被射杀的同学,重重点了点头。
“嗯。”
“那就去吧。”许尧年没再说什么,可站起身来时好像脊背弯了几分:“自己收拾收拾。”
许晏安还要说些什么,可父亲已经走了。
“我觉对不起父亲与母亲。”
桑缈没有附和,只站起身来问道:“出去走走吗?”
两人并肩站在街道一角,北风呼啸刮过面颊,生疼。
直到桑缈淡淡出言:“去哪?”
“西北。”
桑缈侧身,揣在口袋中的手不自觉蜷缩成拳。
“晏安哥,我要出国了。”
许晏安定定望着她,好似心底那块石头终于落下。
他能做的兴许只有嘱托她注意安危、祝福她一路顺遂。
一路无言,两人溜达回了院子,许晏安将人送到房间前,嘴角扯出一抹浅笑:“此去一别,不知多久,去了国外要注意安全、且记得保暖不要生了病。”
桑缈垂眸,从口袋中掏出一个护身符,拉过他的手塞进手心:“保你平安的,肯定灵。”
“咱们信唯物,还搞这些封建迷信。”许晏安虽然嘴上这样说着,却还是小心翼翼将其包入手心。“不早了,你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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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桑缈再次拉住他胳膊,许晏安不解回头,却见她眼底的不知名的情愫。
他脸上强装的笑意再也维持不住,想要如先前一般捏捏女孩面颊安抚。
可不等他伸手去,女孩先他一步扯住他胸前的衣角,待他反应过来之时,身体早已经不自觉弯下来。
唇角传来一抹温软,许晏安顷刻间僵在原地,不知该做什么动作。
心脏如跳跃的雷鼓,而脑海一片空白。
女孩的呼吸洒在他唇瓣,手指勾住他的手心轻轻划了什么,声音清和道:“晏安,活着回来。”
“回来找我。”
直至面前的门合上了,北风透过棉衣刺透骨肉,可许晏安却觉得浑身滚烫,由内而外的热意熏红了他的耳尖与脖颈。
夜里,他又做了那个难以启齿的梦,可这一次梦中的主人公有了清晰的面孔,也有了叫他恋念不舍的名字。
“缈缈。”
………
北平一片欣欣向荣之景。
男人一身军服,盘腿坐在地上,嘴里还叼着一根剩下半截子的烟,皱眉看着手上的布防图。
“老谭!”
一人夺过他手上皱皱巴巴的图纸,没好气道:“不就是没派你南下吗,至于整天在这里生闷气。上头有要事要派给你呐。”
“快带人去码头,明天人就到了!”
谭三灭掉烟,嗤笑一声:“什么人?这么大阵仗。”
“宝贝,天大的宝贝!”
那人忙推着他往前走,“等见了人你给我收收脾气,客气着点,咱日后可都赖着她呢。”
什么玩意儿?
可等谭三乔装候着的时候,见到来人差点惊掉下巴。
他憋了一路子,直到护送着人安全抵达目的地才脱口而出:“你就是那个大宝贝?”
桑缈还以为自己听岔了,噗嗤一笑:“这话从曾经的谭三爷口中说出来,还真心有些吓人。”
谭三没想到这么多年对方竟然还能把自己认出来,“你这记性不错。不过那些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叫我老谭吧。”
女人摘下皮质手套,伸出了手:“那就重新认识一下,林渺。”
“谭三。”
“欠着谭哥那顿酒,不知什么时候赏脸?”
谭三愣了一瞬,原本那点不自在也消失殆尽,眉眼肆意道:“随时。”
“田武说你是个宝贝,我怎么听不懂?”
闻言桑缈倒水的动作停顿片刻,没有肯定没有否认:“倒是会形容的,不过我不是什么宝贝。顶多算是一个瓦匠。”
谭三:“什么?”
桑缈将热水递给他,碰了碰他的茶杯:“和咱们所有同志一般,回来为我们的国家建设添砖加瓦。”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这小丫头的嘴皮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溜。”谭三喝完水站起身来:“有什么需要跟我说,这些日子我的人负责你安全。不得不说,我这人别的本事不多,可看人还是准的。”
桑缈眉梢挂着笑意:“看人这么准,知道我现在想说什么吗?”
“什么?”
“想托你帮我找个人。”
14. 第14章
“爸、妈,我回来了。”
男人慢吞吞踱步进了门,余光瞥见一个陌生女人的背影。
而母亲正和蔼与之说着话,并未顾及到他。
“家中有客吗?”许晏安摘下帽子,将其板正折叠好放在柜子上。
正准备侧身走去打招呼时,那人却站了起来。
滑顺的乌发剪了短,利落挂于耳后恰及肩头。白色衬衣的袖子挽了半截,衬衣的下端没入长裤腰身中,整个人清爽又干练。
她面上还是那副样子,叫人一眼便移不开视线,只不过更稳重成熟,也多了些浑然天成的韵味。
许晏安好像变成了一根木头,杵在原地动弹不得。
“晏安,这是渺渺,不记得啦?”王枕禾站起来拍拍儿子肩膀,喜形于色道:“我要去买些菜来,顺道去知会你爸爸回家。你好生与妹妹叙叙旧,这么多年不见了。”
即便是上了年纪,王枕禾的腿脚也同年轻一般利落,又或许是格外激动,没一会的功夫就不再见人影。
许晏安晓得此刻也不该逃避,“坐吧,我去给你倒点水。”
“不用,禾姨早就准备了。”桑缈试探性拉了一下他的胳膊,见他不曾推拒便带着人到沙发跟前:“坐下说吧。”
可刚刚迈出一步,桑缈就察觉到身旁人的僵硬,侧头一看,他的脸色已经煞白,好像极其不自在。
桑缈下意识松开手。
许晏安不知心底那股难言的涨酸感是什么,只垂眸退开半步低声嗡道:“我自己就好。”
然后一步一挪走到最近的沙发上坐下。
许晏安能感觉到女人的视线,从他的脸上、背上,再到腿上,直至他坐下时……他头一次觉得原来走个路于他而言是这样难堪的事情。
桑缈面上却没有丝毫的波澜,坐到他的对面时轻声问道:“腿受过伤吗?”
许晏安看了她一眼,见她眼底并无嫌恶或者异样的神色又移开视线,“卡了块弹片,取不出来就这样了。”
“多久了。”
“有几年了。”
而后桑缈便不再追问,只是从身边的包中取出一个盒子递给他:“觉得合适,就买了下来。”
许晏安接过来打开,看见是一只精致的钢笔,喉间好像有些涩意:“我许多年不写东西了。”
在战场上活命才是最重要的,最初那些笔啊纸啊到如今也寻不得什么,唯有当年女孩送他的护身符还贴身带在身上,只是边边角角也被磨破。
若不是那枚护身符是布料所制,这些年来风里雨里的怕是早已经被揉得粉碎。
“是我出国第一年买的,觉得你兴许喜欢。”桑缈温和一笑:“那会有些人生地不熟的,要不是遇上朋友兴许就被讹钱啦。”
对面的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桑缈心底叹了口气,原本浮于心间的话也压了下去。兴许这样,对彼此都好。
言罢,她站起身来,面色有些歉疚:“禾姨走的太快我都没来得及说,今晚上我还有事情就不再留下用晚饭。”
许晏安慢慢跟在她身后,直到出了门他才开口:“你有地方住吗?家里……”
“有的。”桑缈微微点头,“那边离着单位也近些,你回去吧。”
就在这时候,远处跑来一个青年,看上去也就二十五六岁的模样,跑到桑缈跟前来:“姐,“那边”找你有事。”
“慢点,别这么跑。”桑缈无奈拍了拍他胳膊,朝许晏安道:“秦兆英,我的助手。”
“这位是……”
“认识的您!”秦兆英忙伸出手来,“今日上午报告厅我还见您呢,不过那会儿您当是没有注意我。”
许晏安扯了扯嘴角自我介绍:“许晏安。”
两人并肩走出去许久,许晏安一直站在原地看着,那个青年好像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叽叽喳喳同身旁的女子分享,她时而听着时而点头附和几句,看起来好生般配。
殊不知,二人谈论的事情皆围绕着他这个当事人。
“林姐为何不留下呢。”秦兆安颇为不解:“他一看就喜欢您,眼睛都快粘到你身上去了,比先前在国外的那些男人还要过分。”
“你在国外时口中那个未婚夫不会就是他吧?”
“兆安,最近挺闲啊。”桑缈抱着胳膊悠悠道:“这么关心我的婚姻大事。”
秦兆安讪讪一笑:“那倒没有。不是我关心,是领导们关心呢。今个已经有好几个来向我打听你的私人问题,怕在你跟前提反倒叫你不开心。”
“下回你推给我嘛,他们就来问我了。”桑缈笑了笑:“再说,咱们日后怕是得三过家门而不入,成不成家另说吧。”
不知想到什么,她语气有些慨然:“还有你,早些回家去报个平安,别等日后想家来找我哭。”
“知道知道,”秦兆英嘟囔着:“这怎么可能么。”
……
“渺渺呢?”
王枕禾兴冲冲抱着菜回来,却发现沙发上只坐着一个落寞的儿子。
“走了?”
“你这孩子怎么能将人送走?”
王枕禾恨铁不成钢想说道几句,可看见自己儿子垂头丧气的模样又叹了口气:“渺渺好不容易回家一回。”
“没过几天又要走,你说你呕什么气?”
许晏安猛地抬起头来,语气带着些颤意:“她要走?”
“是,兴许待不了几天,具体做什么我也没敢问。”王枕禾将菜放到厨房里后坐回沙发上,细细劝道:“晏安,你什么心思当父母的我们看得分明。但你若是自个陷入了怪圈,只会将心爱的姑娘推的越来越远。咱们谁也帮不了你。”
“妈,我不再年轻。”许晏安自嘲道:“腿也坏掉了,我想她去选更好的。”
“那你问过渺渺吗?她晓得你就这样专断地替她决定吗?”王枕禾略带失望说道:“你不该是这个样子,晏安。”
“渺渺刚回国便来了家里,你真不知道她是为了谁吗?”
许晏安怔在原地。
耳边母亲的话还在回响。
他站在树下,望着不远处一群结伴而出的人。
“你们之间不能这样不清不楚断掉了,是成是不成总要有个了断。你是男人,主动些去问。”
“你们已经错过这些年,妈不信你真的已经放下。”
“林姐,那边那边……来人……”
秦兆英快要跳起来,轻轻推搡着她的胳膊:“您去吧,我们下回再约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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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桑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树下的男人身姿挺拔,与她对视的刹那有些仓惶移开视线。
她唇角微勾,拍了拍秦兆英的胳膊:“下回我把那瓶红酒送你。”
!
秦兆英顿时乐得嘴巴咧开:“得嘞,林姐您去,这边有我招呼,一切顺利、百年好合……”
旁边勾着肩膀说话的几人被他吸引过来,“什么好合,咱姐干嘛去了?”
“那男的谁啊?”
“长的怎么有点熟悉?”
“哎呀你们就别管了。”秦兆英以一己之力把这好几个人拉走:“今中午你们的饭我包,走不走?”
“吃吃,看我不吃垮你。”
-
“等很久了?”
桑缈走近之时把手上的包递给他,然后两人并肩走在路上。
“我的住处在前面,跟我回去?”
许晏安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劲,可还是点了点头。
桑缈乐了,“许晏安,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变得跟个木头一样。”
言罢,她突然打了个哈欠,眼下的青黑更加突显。
“很累吗?”许晏安努力让自己走起来正常些,尽可能忽视掉旁边人的眼光。
可这个点正是下班回家的时候,多的是同桑缈相熟的朋友或者同事。许晏安虽然没来过,但也知晓这块儿住的都是于国家而言格外重要的科研人员。
进出院都得核查身份。
“林工,回来啦!”
旁边走过一个带着眼镜的女人,手上还抱着本厚重的书,看见桑缈的时候走近打招呼。
余光瞥见了她身边的人,笑问:“你先生吗?”
许晏安脑袋突然卡克,正欲解释却听见旁边的人浅笑应道:“是,今中午来吃饭呗?”
“不了,下回。”女人哈哈一笑:“我家的做好了,赶着回去吃完饭忙下午。”
“瞧我,我向你借的那本书赶明天给你。”
桑缈:“不急,慢慢用就好。”
直到进了门,许晏安还是一副神游的模样。
桑缈挽起袖子洗手,唤道:“你择菜行吗,我炒一下。”
许晏安有些浑浑噩噩地上前,洗手、洗菜、而后又炒菜、吃饭……直到刷碗时还以为自己在梦里。
然后碗碎了一个。
他愣在原地,忙去找扫帚收拾碎片。
“一会儿再收拾吧。”桑缈有些困倦拉着他回房间去:“你睡这里吗?我说午睡。”
“不、不对,缈缈……”许晏安忙挣脱开她的手,“你、我、我们……”
桑缈狐疑问道:“哪里不对?”
男人额间都急得冒出汗来,有些语无伦次:“不该是这样子的,我是来找你问事情,门口的时候就变得不对。”
“还有进了门。”
整的跟夫妻一般,若不是他不小心将碗摔碎掉,兴许自己真心便当做一场梦沉浸下去。
“晏安哥还晓得不对?”桑缈冷哼一声,阴阳怪气了一句:“那日将我送走了,今日还来做什么?”
许晏安干巴巴不知作何言说:“缈缈……”
桑缈抱着胳膊进了里屋,看见门口杵着的人没好气道:“要在外头当门神吗?”
15. 第15章
许晏安坐在床边上有些坐立难安,扫视一圈还是没有看见有什么椅子或者凳子。
当他受不住想站起来的时候又被压着肩膀坐下。
桑缈搬过一张椅子坐到她跟前,腿一搭,抱着胳膊道:“想说什么,现在讲清楚吧。”
早先组织好的语言在喉咙里过了一圈,而后被压了回去,他脱口而出的话叫自己都惊异:“为何在门口,你要应下我是……你的先生?”
在那样的情景下,那位同志问的先生绝对不会是什么老师。
“因为我对外讲已经结过婚,”桑缈语气有些悠然,余光却并未错过他的反应,“晏安是第一个跟我回家的,不是你还是谁呢?”
“她这样问也没有错。”
见许晏安皱起眉头,她叹了口气:“等我下回见了再同她解释清楚好吧,你不必觉得会毁你名声。”
“她们都不是说闲话的人。”
“不是。”许晏安摇摇头,欲言又止:“我是怕影响你的名声……”
可桑缈却径直打断了他,了当问道:“这些年有心上人了吗?”
许晏安不知该怎么说,说自己的心上人一直是她吗?可自己如今的情况又……
“也是,要是真的有了心上人……”桑缈突然凑近几分,眼尖地瞧见他脖间的红绳。
在他没反应过来之际食指轻挑,将那细绳挑了出来,红绳下端赫然挂着一枚护身符……
“心上人还会允你随身携带其他姑娘所赠的定情信物吗?”
许晏安在她靠近之时便已经不敢动弹,此刻闻见她的话更是想要找个地缝钻下去,耳尖烫到自己都不敢去碰。
“我是变丑了,还是你心思变了?”桑缈退坐回去语气幽怨:“回来后处处躲我。”
“不是这样……”许晏安急得站起身来,“是我的问题,如今我……”
“你的腿?”桑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许晏安,你的腿是为护咱们百姓所伤,为何要因此而在意?谁若因为这个而瞧不起你,那才真不是个东西。”
“谁这样讲你,你同我说。”桑缈说着要出门去:“我去打报告叫领导约谈他……”
“别……”许晏安忙握住她手腕,“没人敢说的,是我觉得……”
“你可以找一个更好的人。”
说出这句话后许晏安整个人也放松下来:“至少比我的情况好的。”
“更好的?”桑缈掰开他的手,将自己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摘下来丢到他怀中,“我若要旁人,这么多年何至于次次以已婚为借口回绝。”
许晏安读过不少书,如今西式婚礼也在很多人地方流行。他晓得无名指上戴戒指是什么意思。
桑缈有才华、性格好、又生的漂亮,到哪里也不会缺少追求。
可正是如此,许晏安才觉得心底酸酸胀胀更加难受,最后憋得眼眶都有些红。
“你要是真不愿也没什么,左右他们都不曾见过你。”桑缈决定以退为进,叹道:“毕竟过不了多久我得走,到时候你照常娶妻生子就好。”
可话音刚落,她便落入一个略带滚烫的怀抱。
许晏安心里不上不下,“我跟你一起走,你去哪里,我请调。”
桑缈贴在他胸膛前,故意问道:“以什么身份?”
许晏安脑袋搁置到她颈窝处,感觉浑身都在紧张发热,嗡声言:“哥也行。你若不介意……丈夫也行。”
桑缈没忍住笑出来声,得寸进尺道:“那没名没分的丈夫行不行?”
谁料男人斩钉截铁点头:“行的。”
桑缈眉梢笑意蔓延,手指微微缠绕他脖子上那条红绳:“你早就晓得我不是,对吗?”
所以离别那日桑缈一笔一划在他手心写下自己真实的名字。
许晏安微微点头。
“那你晓得这样的护身符在我那里是何意味吗?”不等男人回应,桑缈将人推坐到床沿,扶着他肩膀吻了下去。
男人睁大了眼眸,可随即便顾不得这些。
他下意识抬手,想扶住她腰背,最后却演变成掐住她的腰。
从彼此磕磕绊绊,到互相试探,呼吸交融的间隙,他听见她浅声言:“那里面是向天地为证结为夫妻的誓言……”
许晏安只觉得整颗心鼓动不停,心潮澎湃间把人抱到自己腿上跨坐着,带着多年来日夜不断的思念,更深地回吻她。
不知过了多久,许晏安浅浅吻去身前人眼角憋出的泪花,让她靠在怀中平复呼吸。
“你的心跳很快。”桑缈戳了戳他的胸膛,“比我的还要快。”
许晏安低头吻了吻女人额间,“因为太高兴了,以为这是一场梦。”
“怕醒来。”
桑缈坐起身来,含住他唇后轻轻咬了一下:“疼不疼?”
“有点。”
“那就不是梦。”
“你的工作特殊,我会和爸妈讲清楚。”许晏安抱紧了怀中的人:“我们回家吃个饭,我去打报告跟着你调任。”
“实在不行就去打张结婚证。”桑缈把脑海中那个尖叫的系统踢到一边:“操作起来要简单些……”
“不用。”许晏安捏了捏她的手:“缈缈,我不知道你的来历,也不晓得有什么制约着你,我们不是非要那个证件。”
“我已经有护身符了。”他眼底盛满了星光:“那张证件有与否不那么重要。”
许晏安并不愚笨,从得知桑缈弄到那几张船票起就约莫猜到她不该是寻常人。
她的聪慧、才行、容貌,都是平常人所不及的。
他无数次做梦想着,她兴许真的是老天派来的仙子,不该在凡尘与一个普通人定下婚事。
可她却还是将护身符给了他,在十多年前就给了他。
护身符内有一张毛笔所书的誓词,如她所言……天地为证,结为夫妇。而从那时起,她们就已经是一家人。
回过神来,桑缈重新吻了上来,许晏安一个不察被推倒在床上,回应间隙他温声言:“休息会儿吧,下午不要去研究所吗?”
要去的。
桑缈略微悲催想了一下,这时可不如曾经和平的现代位面,实在不行能请个假。
如今却半点耽误不得。
桑缈微喘着在男人喉结上咬了一口,可正准备起身的时候,下面的人突然挺腰翻身。
二人调转了位置。
许晏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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喉结微动,灼灼盯着她的眼睛,最后闭了闭眼把心头的热气窝下去。
可桑缈突然来了捉弄人的兴致,拉住他的脖子压下来。
然后只听见闷哼一声,男人慌乱撑起来跑出去。
真是有意思啊。
从前的世界她只顾着完成任务后走人,对那些献殷勤的男子不屑一顾。
许晏安于她而言,还真是头一个例外。
她看人一向准。
第一次见面时她对这个青年就有莫名的好感,那时候只觉得他气质干净,日后也会有一番作为。
若是有人问的话,桑缈也不会后悔。前进的路上有个人陪着也未尝不可,锦上添花嘛。
系统空间里的003终于开始咆哮:“宿主你当然不后悔,你知不知道差点就判定任务失败啊!呜呜……”
桑缈拍拍它的脑袋安抚道:“我有数,这不是没有结婚嘛。三儿,你家宿主是个女人不是木头,也是有需求的,有合心意的干嘛不要?”
“你这是钻空子……”003一把鼻涕一把泪:“曾经你不是这样说的,你说那些男人又不干净,只会拖累你的事业……”
桑缈无奈把自己零食柜的钥匙扔给它:“闭嘴,去吃。”
“哦……”
-
许晏安喝几杯凉水,红着脸盯着身上不听话的部件,又在外头等了许久。
直到平复好才重新进屋子,而房间内的人已经睡着。
他脚步轻了几分,扯过一旁的被子给她盖上。
可正准备离开时被抓住手指,女人半睁开眼迷蒙道:“晏安哥,陪我睡一会。”
许晏安不应声,她便不松手,嘴角还越来越向下。
男人胸腔溢出一声笑,褪去外衣坐到了床边上:“我看着你睡。”
而后两相拉扯许久,许晏安略有些不自在地躺至她身边,直到被子盖在他的身上,身上突然盘过来一个人。
“晏安哥不知道,国外一点都不好。那儿冬日冷,可墙却脆皮不挡风,炭火贵不说,还需夜夜提防会潜入室的扒手……”
说着,女人打了个哈欠陷入了沉眠。
许晏安轻叹一声,搂过她腰身,眼底的疼惜快要溢出来。缈缈确实瘦了很多,他听回国来的刘柘说过国外的食物又贵又吃不惯。
也不知这些年她怎么过来的。
要是系统听到他的心声一定会惊掉下巴,它家宿主系统空间数不清的美食,怎么可能饿肚子。
瘦,纯粹是被她不要命的工作模式累的。
约莫下午一点的时候,系统设定好的十三个闹钟在桑缈脑子里开始循环播放。
桑缈咬咬牙把闹钟全关掉,顺带收回了零食柜钥匙。
抬头看见男人的睡颜,她无声一笑准备起来。
可刚掀被子,腰上的手就紧了几分。
回过头去,果不其然人已经睁眼,男人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哑:“要去研究所了吗?”
“对。”桑缈低头蹭了蹭他脸颊:“晚上你来接我回家吃饭好不好?然后同禾姨她们商议一下,你明天搬来和我住。”
被她这样盯着,许晏安只感觉那股热意又涌了上来,“好。”
16. 第16章
“搬去吗?那也好,叫晏安多监督你别熬夜。”王枕禾拍了拍桑缈的手,顺带吆喝厨房里的人:“晏安别听个耳朵,得记在心里。”
“嗯。”
许尧年和儿子把最后两个菜端出来,众人这才上桌。
许尧年先喝了口茶问:“要什么时候走?”
“说不准。”桑缈接过来许晏安倒的水,“兴许等上小半年、可能几个月、也可能几天。别的倒无所谓,我们只是放心不下你们。”
“这就不用你们操心。”王枕禾笑起来眼角已经有了细纹:“我和尧年的学生多,如今隔些日子都要来看看我们,你们不必忧心。”
“嗯,”许尧年也附和着:“若是逢年能回就回,回不来也不要紧,专心去做正事莫分心。”
桑缈笑着应下。
当夜,二人再次坐在了石阶前。
不过今夜没有雪,月亮很圆。
桑缈托着腮仰望星空,“有点想吃糖葫芦。”
“我明早去看看。”许晏安终于可以光明正大拦揽过她肩膀,“街头还是有卖,曾经那个爷爷还在。”
“就算你调离,我们兴许也要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一面。”桑缈慨然道:“会后悔吗?”
“不后悔。”许晏安像曾经一样捏了捏她的脸:“缈缈,我们不悔曾经,我们向前看。”
“前路是光明的。”
二人异口同声。
而后相视一笑。
-
“林姐,你今天又不跟我们去食堂了呀?”
秦兆英略带调侃地望着不远处的人,“姐夫还真是……每天都这么准时。”
桑缈没好气睨了他一眼:“若是你做研究也这样敏感,我会很欣慰的。”
而后秦兆英带着几个同事飞速跑离。他怕跑完了,明天工作量再次成倍增加。
许晏安走近些,接过她手中厚重的书本:“要不要请他们来家里吃饭?”
“日后再说吧。”桑缈无奈叹息道:“他们一来,我珍藏的好酒便都保不住了。”
许晏安笑道:“看不出这些年轻人是个好酒的。”
“那你也一定看不出我是个好酒的。”桑缈浅笑着:“走吧,咱们回去喝一点。”
饭后,二人洗漱完毕。
桑缈面色带了些许醉意,语气也有些飘忽不定。
许晏安倒是还好,这些年练了出来。至少不会沾酒便上脸。
“明日不去与爸妈告别了吗?”桑缈揽住他的脖颈,然后被放到床上。
“不去了,她们也不愿面对这样的事。”许晏安吻上她的唇角:“之后我还是能回来的,到时候打报告回家看看爸妈。”
“明日我们不是一道,等汇合兴许要好久。”桑缈捏了捏他的后颈示意道:“今晚行不?”
许晏安顿了一瞬,呼吸乱掉,“行。”
“你去把灯灭掉。”
“嗯。”
室内顿时昏暗一片,旁边传来细细碎碎的衣物摩擦声。
过了一会儿桑缈突然觉得两侧的床榻陷下去几分,唇上方几寸有一抹粗重的呼吸缓缓靠近。
桑缈抬手抚上男人的胸膛,轻笑一声:“脱干净了?”
许晏安滚了滚喉头,音色暗哑:“嗯。”
模糊中亦能瞧见女人面庞的轮廓,他在等着她的回应。
直到桑缈抬首吻上他的唇,握着他的手放到自己衬衫的领口上,笑言蔓延进他耳中:“那晏安哥帮我脱?”
………
肌肤相贴,热意交融。
绵绵情意撒了一室。
-
不知过了多久。
揩拭掉男人额角的汗湿,桑缈捏了捏他的肩膀。许晏安慢慢停下:“不太舒服吗?”
她哑声问:“那只腿还行吗?”
许晏安右腿受过伤,到了阴雨天会疼,也不能久受力。
他维持这个姿势太久了,桑缈担心他的腿吃不消。
“有点麻,还好。”许晏安又恢复了动作,“没事,不打紧。”
“换、换一换。”桑缈攀着他肩膀有些难耐睁眼:“不然明天你的腿肯定要废掉。”
她的腰也得废。
许晏安握过她脚腕将其双腿盘在自己腰间,让她半坐半躺在床边上,自己则是塌腰跪下去继续口口。
“你这样腿还是不行……”
“你舒服就行。”
-
天光大亮之际,桑缈缓缓醒来,可浑身且却乏累不愿动弹。
这时候,旁边人脑袋蹭了上来。
“怎么了?”
“腿疼。”
“谁叫你不听话。”桑缈看见他唇色疼得发白,原本脱口而出埋怨的话又咽了回去,“我去给你找止疼药。”
她披上衣服起身去抽屉里翻,实则是从系统空间里传送出来。
效果立竿见影。
“几点走?”许晏安压下心底的不安,语气也有些蔫:“上午还是下午?”
桑缈揉了揉胳膊道:“下午一点。”
“那还来得及。”
桑缈纳闷问道:“来得及什么?”
许晏安一把扯过被子盖到两人的身上,用实际行动告诉她来得及干什么。
————
“西北又炸出一朵蘑菇云,举世皆惊!”
报纸一经出版,便被扫荡而空。
街上人们喜气洋洋,简直比那过年还要兴奋。
林风买了一份报纸,边喝着豆浆边看,不禁慨然。
“老师,您在这里呢?”有个年轻姑娘跑来:“有领导找寻您,说是需要您勘探西北那边的地形。”
“具体做什么,需要您亲自去找他。”
林风将报纸折叠好塞进口袋,“那走吧。”
-
西北气候干燥又多风,时长黄沙肆虐。
林风将被风吹乱的发丝抚至而后,遥远望去只觉不见尽头。
放在三十多年前,谁能想到曾经林家村那个口口声声要嫁给秀才做妾的胖丫头,如今也成了快要佝偻入土的老太太。
她虽然没能跑到那张地图上的各大国家看看,可却算是跑遍了自己的国家每一寸土地。能发挥点作用,也是好的。
“事关重大,这事得辛苦您老了。”
身着军装的男人态度谦和,而林风的目光却被不远处的两人背影吸引去。
一男一女,互相扶持着越走越远。
她们的身后还有几个警卫一般的人不远不近跟着。
林风只觉得很熟悉,是那种跨越时间的熟悉,心中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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股冲动让她想要上前去、再上前去。
可是理智胜过了感性,出现在这个地方的人何其重要,哪怕并未深入机密重地也不会是普普通通的人。
心中不知为何突然浮现出一个人影,那个清丽纤细却裹满力量的身影。
林家村在几十年前就在战火中消失殆尽,活下来多少人林风并不清楚。可她若没有离开,想必也是活不下来的。
逃出去后她被林渺带到了长沙入学。
最初她不懂得,为何桑缈看到那份报纸的时候会那般沉重难过,也不懂桑缈为何要执意离开,直至炮火降临到了她们身上。
尖叫、哀嚎与痛呼响彻了那座城。
学校被炸毁,昔日同窗的断肢就摔在她的跟前,黑漆漆的连血都看不见。
张先生为了安顿受伤的学生奔走求援。
于先生为了救一个女学生被倒下的墙砖掩埋。
他明明不喜女子读书、最是厌恶她们这些女学生。可临到敌机轰炸的时候他也是第一个冲进教室疏散的人。
那时候林风晓得了为何。
后来她也做了老师。
思绪回转,那两个人影已经消失在眼前,她重新回到住处,去完成她该做的任务。
………
叮——
[成功完成原主的心愿,+2000功德]
[潜心耕耘为国为民,+200000功德]
在桑缈的身旁,弥留之际的许晏安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温和笑问:“要走了吗?”
“对啊,”桑缈垂眸吻了吻他:“要走了。”
“去吧。”许晏安拍拍她的手,尽管眼底不舍,却还是带了些许释然,“缈缈,我想知道你的全名。”
桑缈忍住要眼角的涩意,附身至他的耳畔:“桑缈,晏安。”
“我的名字。”
“我有没有说过我爱你。”许晏安慢慢闭上了眼睛,微微扬唇:
“我也知道你爱我。”
呼吸缓缓消散的那一刻,他眼角的泪滑落至耳畔。
桑缈滞于原地,大颗眼泪不自觉掉落,同他的泪混合到了一处。
她闭上双眸,叹了口气吻去他眼角的泪:“说好的我先走。”
“晏安哥,你这次失言了。”
与此同时,系统空间再次传来声音。
[任务已完成]
[正在脱离——叮]
回到系统空间后,桑缈还处在一种怔然的状态。
系统悄摸摸走进滚了两圈:“宿主,要不要帮你清空记忆呀?”
“不用,还是和先前一样。”桑缈打开储存柜,将一床被子和一根糖葫芦分别放了进去。
“记忆保留,情感暂时封存吧。”
003:“好嘞!”
结束后桑缈的眼神再次恢复清明。
“宿主,您是休息一下还是直接做下一个任务?”
桑缈倚靠在沙发上,打了个哈欠:“下一个任务是什么?”
“是个古代位面哦。”003调转信息呈送给她:“这个世界原本是一个话本子,也就是咱们现代所看到的小说位面。”
“因此有命定的男主女主。”
桑缈伸手滑了几下板面,也大致了解到位面的故事进程,眉间轻锁。
17. 第17章
这是一个非常俗套的故事。
003娓娓道来,桑缈越听眉头越皱。
“女主宋清棠是勇毅侯的嫡女,自幼便与宣王世子有婚约,本该及笄后就嫁入宣王府。”
“可宣王世子是个混不吝的,虽生的一副好皮囊却极其好色暴戾,府上不仅美人众多而且喜新厌旧。”
“宋清棠为避免嫁入宣王府,几经周旋得了太子青睐,然后成功嫁给了太子做侧妃。可勇毅侯又舍不得同宣王府的婚约,于是把这门婚事安到了自己庶女宋薇的身上。”
“宋薇最初嫁给宣王世子时还得了些宠爱,但很快便被厌弃,于后院消香玉殒。”
“至于宋清棠,她为了太子的爱在太子后院斗了半生,又在后宫斗了半生,积劳成疾含恨而亡。”
“因为女主心有不甘得以重生。她下定决心要提前嫁入东宫,早日筹谋让自己的儿子做皇帝。”
桑缈百无聊赖点头:“挺有目标,不出意外就要有意外了吧。”
“宿主您真聪明,意外就是这个宋薇也觉醒了。不过不是重生,而是落水死亡后被穿越者占据身躯并手握前世剧情。她自诩掌握着后世最先进的技术,觉得只有这天下最尊贵的男子才配得上自己。”
“于是决定攻略皇帝做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可皇帝性情压根琢磨不透。几次受挫后她又把目标转向太子。”
“视宋清棠为眼中钉、肉中刺。”
“这俩人斗来斗去,把位面斗崩了。没办法,老大只好找你来救场。宿主您简单压制一下这两个颠子,顺带完成许愿人的心愿就好~”
“只要?”
“顺带?”
桑缈舌尖低了地牙齿:“我是神仙吗?许愿人什么情况?”
见她伸出了魔爪,003捂着脑袋往后滚了一圈继续道:“原主就是妥妥炮灰一个。”
“从小就被卖进青楼,因为姿色属实殊丽,十五岁就成了春风楼的花魁,抚得一手好琴听者叫绝,老鸨为了榨干她的价值要留其到十八岁才接客。”
“十八时被宣王世子以五千两白银拍下初夜……而后、而后……”
桑缈斜了它一眼:“讲。”
“而后当晚被折磨致死。”
系统空间陷入沉静。
桑缈手指微顿,看到了许愿人死亡时的场景。“这就没了?”
003:“我们权限不够,目前无法解锁其他。”
桑缈一个没注意,手上的瓷杯被捏碎。“她的心愿。”
003再次往旁边挪了半尺:“原主希望能摆脱奴籍离开青楼,没了。”
“还真是个小苦瓜。”桑缈蹙眉:“她就不想报仇?”
“她应该是感受到规则之力,怕宿主您做的太多会受到伤害。”003不禁想起那个投胎前身形单薄的女孩,确实可怜。
“传送吧。”
[叮——]
-
“现在我出去,你给我家主子解药。”
“别想耍什么花招。”
桑缈乍一睁开眼便见着这惊悚的场景,架在脖颈上的刀背锃亮,简直要闪瞎她的眼睛。
侧眸望去,旁边站着一个浑身漆黑的男子,眼底警惕冷厉,想必是什么护卫或者暗卫一般的存在。
不远处的屏风后隐约传来压抑的喘息声。
桑缈大致晓得这是穿到哪个节点了,原主十七岁曾差点救了个人。对方中了药需要女子解毒,可突然遇到官府搜人,于是打晕了原主离开。
距离被打晕还有……一刻钟。
“我一个弱女子能伤得了谁?何况您也不瞧瞧这是哪里……”桑缈手指将他握刀的手腕推开:“春风楼的姑娘虽然说出去不好听,可遇上这些事也没谁比我们懂。”
“您大可在一边看着。”
言罢,桑缈轻推了他一把走到屏风后,发现那个男子垂眸坐于榻前,正在自残。
感受到陌生气息,那人掀眸睨来,带着比先前人还要浓重的怀疑与警惕。
这气度当不是什么普通勋贵家的公子。
桑缈也不过从他流满血的手心扫过一眼,丢给他一个瓷瓶。
“解毒丸。”
旁边那黑衣男子反应过来走上前:“我们寻医者瞧过,这春毒分明只有女子可解。你又在打什么算盘?”
“主子,不能吃。”
桑缈微微欠身道:“如若公子不信也可寻个医者验明再行服用。”
“前提是您还能忍得了。”
明明礼节到位,可平白叫人听着气人。
“你——”
“裴四,退下!”
男子给了那黑衣人一个眼神,而后重新在手心划了一刀,取出一枚药吞咽下去,浑身蔓延过一阵清凉,将那股汹涌的燥热压下去。
桑缈也不禁感慨这人对自己的心狠,轻笑一声:“这药日服一次,两日可解。”
“这位公子气度不凡,想必不是忘恩负义之辈。”
“呵,”男人毫不在意她的威胁,站起身来走近:“你想要什么。”
桑缈并不喜这般压迫睥睨的视线,微微错开半步再次行礼:“脱离奴籍,以及一个平民身份。”
“想必于公子而言并不困难。”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原是官府捉拿要犯,查到了此处。
“找你们的?”桑缈蹙眉,转而一想伸出了手:“算了,还是给银子吧。”
“能给多少算多少,此后两不相欠。”
这是多怕沾染上麻烦。裴琰嗓间溢出一声笑,将腰侧的一块玉佩交予她:“在下可非什么忘恩负义者。”
桑缈盯着这块玉佩面上诧异,可心底却进一步证实了猜测。
就在两个男子跳窗离开的刹那,房门被砰砰砰拍响。
可不等屋内人挪步,外头已经踹门而入。
“官爷,大人,姑娘家的房间哪里会有什么贼人……”
“妈妈,这是做什么呢?”桑缈怯生生拿手帕捂着嘴,有些瑟缩着望向拦人的老鸨。
几个官兵先是被房内这个女子引去视线,而后刻意移开。
为首者也不过愣神片刻,继而冷声吩咐:“查!”
老鸨惊诧忙去拦,可却被桑缈拉到边上:“妈妈,既然官爷要查便查吧,免得耽搁人家执行公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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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孩子!”老鸨颇为埋怨,她是收了金子给那男子指的门,可不料那人竟然真的只是听曲?她狐疑扫视一圈,确实没有人影。
总不能那些金条都是一场梦。
约莫半刻钟后,几个官兵搜查完毕对着领头摇头:“并未有何异样。”
那领头又盘问桑缈几句,见实在寻不出什么线索才憾然率人离去。
“那两个人呢?为何突然消失不见?”老鸨甚至去翻了翻床榻床底,在床榻间闻见丝丝缕缕的甜味。
她经营这春风楼十几年,对些个□□香最是熟悉,当即变了面色,去撸起桑缈的袖子。
见着她未曾失身才叹了口气,把心落在实处。
桑缈还是一副温软的模样:“妈妈,那公子听完曲子便走了。”
老鸨见她神情不似说谎,伸手拧了她胳膊一下:“你可记着,不管谁点你,你只管弹曲,可都不准将身子交出去。”
“否则我饶不了你!”
这副身段她留着有大用处呢,届时定然能大赚一笔。
“妈妈放心,锦枝晓得。”
桑缈掩下眼底的冷色,目送老鸨离门,顺带给她贴了枚病气贴。
只要触及人体便生效,两三年内都将病气缠身且寻不出病症。
她就是记仇。
“三儿,为什么皇帝会出现在青楼?”
若最初桑缈还只是怀疑,那看到那枚玉佩的时候她即能确认对方的身份。
因为原剧情中对这枚麒麟纹的白玉佩有过详细描写。第一世因宋清棠于狩猎时替太子挡了一箭,皇帝爱重独子,把玉佩赐给了她。
也正是这枚玉佩背后的皇恩稳固了宋清棠在太子后院的地位。
于是第二世宋薇为了这枚玉佩可谓是耗尽心力,甚至不惜主动策划一场刺杀好叫她自己美救英雄。
003:“宿主,皇帝是为了查一桩旧案才离宫,然后路遇刺客被砍了一刀,还中了迷情药。”
桑缈走近床榻坐下,空气中的甜腻味道让她打了个喷嚏。“还真是巧,倒不如说他倒霉来的好。不是说帝王皆负龙气吗?难不成这位皇帝就是传说中的男主?”
003:“不是呢,宿主。这个话本子本中皇帝和太子都是炮灰。按照原剧情来说,皇帝三年后会死于西征路上,太子登基半年后因废寝忘食批折子而暴毙……最后女主扶持儿子继位。”
“那宋清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桑缈将窗户关严实后颇为不解:“斗到最后不就只剩下她自己了吗?太后也当上,儿子亦做了皇帝。”
“何必不甘心非重生一次呢?”平白加大她任务量。
“哦,说来您可能不信。”003木着一张脸:“太子没有爱上她,她颇为不甘心。”
“第二世,她既要权势,还想要太子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甚至不惜用南疆蛊虫控制太子。”
“简直到了一种疯魔的状态。天子早亡,除却办公务不要命外,也有蛊毒损坏心脉的缘故。”
桑缈抚琴的手微顿,“三儿,去找你们老大要东西,各种解毒丸给我来一沓,算她补偿咱,这位面经不住崩第三次了吧。”
18. 第18章
“查清楚了?”
裴四将东西递上去:“回陛下,那女子自幼便被卖入春风楼,身份上并无不妥。”
闻言,裴琰轻搁置手中的折子,指尖敲着桌面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恰在此时,门外的内监通传,太子殿下求见。
裴琰给了裴四一个眼神,对方顷刻间跳窗离去。
太子裴煜今岁十之又七,乃先太子遗腹子,与裴琰本为叔侄。先太子温良恭俭,可惜自幼体弱多病,英年早逝。
裴琰继位后力排众议将裴煜养于膝下,并封其为太子,于是昔日天家叔侄终成父子。
只是裴琰继位早,那时候裴煜也不过周岁而已。
和外人眼中的针锋相对、剑拔弩张截然相反,这对天家父子之间虽不若寻常百姓亲密,却也并非那样紧张。
毕竟父皇膝下只有他一个孩子,裴煜心底清楚,只要自己不作死,他这太子之位比父皇那皇位还要稳当。
不久前太子被派遣往南部治理雪灾,此刻正是赶回来向皇帝禀报灾情。
裴琰微微掀眸,不吝夸奖:“做的不错,回去好生歇息。”
太子压下上翘的嘴角,“是,父皇。”
“父皇用晚膳了吗?”太子有些纠结问道:“儿臣还未用……”
皇帝轻笑一声,问身边的内待:“几时了?”
“回陛下,酉时三刻。”
“嗯,朕也该活动活动筋骨。”皇帝站起身来:“命人传膳,朕同太子用。”
闻言,太子眼睛不自觉亮了一瞬,亦步亦趋跟了上去。走在路上裴琰还不忘提点太子:“太子,身为储君,你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无数人关注着,心思不能外显……”
“儿臣明白。”
时隔多月同父皇一起用膳,被唠叨再多太子也只是应下,一路上嘴角就没放下。
裴琰没眼看,心底叹了口气。这个孩子是不是被他养得性子过于软和了?
太子随了先太子,资质自然是出众。可这种性子,将来怎么做皇帝?
古人言,先成家后立业。
于是用着晚膳,裴琰不动声色提起:“太子年岁也不小,该考虑娶妻一事。关于太子妃的人选,你可有何心仪者?”
太子先是一怔,随即摇头:“单凭父皇作主。”
裴琰原本到嘴的话噎住,突然有些恨铁不成钢起来。就这样的性子,怪不得被下毒都不知道。
“这事朕先参谋参谋,你且记着离宋家女远些。”裴琰神情严肃起来:“勇毅侯爵位乃世袭,后辈皆不作为,早晚要将爵位收回。”
太子点头,尽管他晓得一个并无实权的勇毅侯压根就不会对皇权产生威胁。
裴琰则是凝重许多,不管那个梦是真是假,他总得防患于未然。
他裴家几百年基业,断断不能败送与他和太子手中。那他下地去还有颜面见先太子和父皇吗?
-
“皇帝多疑心,这样恰好。”桑缈捂着发酸的手腕,“积分功德都花掉了,造梦不该你来吗?为何还需我手动操作?”
桑缈想起系统空间那个笨重的大家伙,无语道:“你们公司这样穷了吗?这玩意儿工业时代搬来的吧。”
她只是要些解毒丸,结果003拿回来一个造梦机,还是付费的那种。
003讪讪一笑:“宿主呀,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这个机器也是分人才能开启,先前的任务者都打不开,老大也就是让您试一试。”
谁成想就成功了,兴许因为宿主本体实力强大吧。
“咚咚咚——”
不是门响,而是窗户响了。
没一会儿,跳进来一个黑衣人,手上拿着一个包袱。
桑缈记得他,恰是那天把刀架在她脖子上的贴身冷面暗卫。
“你救了我们主子,这是我家主子答应你的。”裴四面无表情将包袱放到桌子上:“里面是些许金银细软,你的卖身契在里面,由你自行决断。关于户籍一事,需要你跟我离开去办。”
桑缈环顾了一下四周,这里于原身而言确实没有什么好挂念的。
老鸨只拿她当银钱树,几年前她身边还有个小丫头跟着,可自那小丫头被看上送出去后就剩下了原主一个。
那小丫头叫杏子,脸蛋圆圆的喜欢笑。被从屋里抬出来时身上没一块好皮,只剩下半口气。
原主本来是不甘心的,哪怕自幼被卖进了青楼,也想着努力攒钱赎身。
可杏子的死彻底给了她沉重一击,让她明白了她们这些女子的命运真就连浮萍都不如。
“这些金银细软奴家都不要,”桑缈从中抽出那张纸后将包袱推回去,顺带取出那块麒麟玉佩交给他:“请公子回去问问你的主子,是否对春风楼背后的人感兴趣,又是否对春风楼背后的‘商事’感兴趣。”
“每个月的五号,春风楼后门会进一批粮食。奴家曾偶然听见老鸨说什么京外的寺庙……兴许这能帮上什么。”
裴四动作一顿,对这个女子多了几分忌惮。从一开始他便觉得这女子不似普通青楼女子,可其身份确属奴籍没有丝毫差错。
他亲自查的,这女子五岁前的身份不明,五岁后便一直在春风楼,从未与外人有过交集。
桑缈并不怕他怀疑,左右这个世界已经快被捅成筛子了。一个炮灰性格的转变又有谁能注意到呢?
真正了解几分的人也不过老鸨,而她如今自顾不暇。
朱楼展朱颜,压在累累白骨上的光鲜奢靡。谁又能想到,这春风楼下埋葬着数以万计的孩童与女子尸骨。
在原主的记忆中,杏子被抬出来的时候浑身是血,那些伤口虽然皮开肉绽却没有丝毫血丝。
原主曾忍不住于夜中去看她最后一面。可掀开白布所见的是一张满脸凹陷、死不瞑目的面孔。
细细瞧去,原本肉乎乎的胳膊也干瘪不堪。
浑身上下到处都是流干的血窟窿,她是被放干了血死掉的。
而那些绽开的伤口不过是障眼法。
她们都是奴籍,死了也就死了,无人会追问。可是事实上,春风楼每月都会暗中运送来一批几岁的小奴隶。
那些孩子,很多养的面色红润,不少是被拐卖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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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里不是没有人发觉些什么,可进了春风楼,自己那条命都身不由己……她们也只能做一个哑巴,原主亦是如此。
“奴家虽说只是一介青楼女子,可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庸人。”桑缈倒了杯茶水放到裴四跟前:“今上励精图治,早些年便下严令禁止拐卖孩子,可总有人抱着侥幸心理。”
“奴家一介女子不知她们所求是什么,可也能猜到左右不过一个‘利’字。”
“那位公子是知恩图报之人,心性亦是正直。奴家无力救那些孩子,单看公子想不想了。”
-
裴琰黑着脸将暗卫查来的东西摔到桌子上。
“真是朕的好臣子们,个个科举拔出来、自诩肱骨,却只知欺上瞒下不做实事,整日上折子不是请安便是参这参那。”
“到头来竟不若一个弱女子!”
他压下心头的火气:“去把陆岑叫来。”
陆岑是新任大理寺卿,得知陛下传唤也是马不停蹄赶往御书房。
上首皇帝的面色黑沉,整个人如风雨欲来。
“陛下,臣——”
“陆卿,先看看这个。”裴琰径直打断了他,命人将纸张递给他。
陆岑一目十行掠去,看完时后背已经湿透。“陛下,近两年大理寺确实接到不少孩子失踪的悬案……此事是臣不察之过。”
他跪下去求道:“先前臣也怀疑过春风楼,可臣命人去查探时并未寻得丝毫线索,还请陛下给臣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好,那这件事便交给陆卿去办。”皇帝指尖背敲击着桌子,“七日,朕要结果。”
陆岑:“臣领旨。”
-
春风楼被查抄的消息传来,已经是五日后。
桑缈用原主这些年积攒的金银购置了一处京西的住宅,不算大,但属实不便宜。毕竟靠近皇城寸土寸金。
春风楼本就是皮色生意,却不成想在这之下还卖着无数孩童的血肉生意,死去的良家孩童妇女不计其数,更不要提奴隶。
底层人挣扎十几年推不倒的山,上位者一句话即可翻云覆雨。
也只得替百姓庆幸,这位陛下不是个昏君。
桑缈烧了一盆热水,将房间内简单擦拭后端着木盆走出门,打眼即瞧见了院子里站着的人。
这院中有棵枯木,枝条都僵硬发灰,那男子背着手抬头望去,不知在想些什么。
桑缈放下木盆走近行礼:“公子可是有事吩咐?”
“不必多礼。”裴琰没有传说中那些帝王的架子,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你帮了本公子大忙,却不要金银、将玉佩也还了回去。可有什么旁的想要的?”
帝王多疑,但世间能打动人的无非情与利二者矣。且多数情况下后者远胜于前者。
无可厚非,这女子的提点确确实实帮朝廷破了一桩悬疑案,也因此救下不少妇孺。
裴琰想不清楚这个女子究竟是个什么念头,索性便处理完政务亲自来问。
毕竟她救了他一命,又救了他的许多百姓。
“公子说笑了。”
19. 第19章
“公子说笑了。”
桑缈轻声道:“公子已经帮奴家脱去奴籍,这恩情奴家此生怕都还不尽。”
“兴许你同那些孩童一般无二,本身该是富贵人家的孩子,日后亦不必以奴自称。”裴琰并未错过她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原本冷硬的语气软了些许:“可曾想过寻家人?”
“不寻了。”桑缈微微摇头:“幼时的记忆存在些许,小女自幼应当便是没了爹娘。不久前于儿时的一件短袄的夹缝中翻出来了一封绝笔信。”
“兴许是生母所留。”
那信用特制墨汁所书,被刻意缝死在短袄的里侧,不怪原主发现不了。
裴琰点了点头:“可否问一问姑娘如今名讳?”
户籍之事是他命裴四带人去办的,本不准备过问。
可此刻不知为何,心底却突然冒出些许从未有过的好奇心。
“谢缈。”
“什么?”裴琰突然望向她。
只见女子有些迟疑:“可是有何不妥?”
裴琰察觉到自己太过在意,安抚了一句:“并无,只是姑娘为何要以谢为姓?”
桑缈自然未错过这人眼底一闪而过的讶异,面上不动声色解释:“那信的落款处有个谢字,小女心想那许是母亲的姓。”
“因而便用了这一字。”
裴琰压下喉间的涩意,背于身后的那只手亦不自觉成拳:“那封信,可否一观?”
“自然可以。”桑缈转身之际唇角微挑,进了房从那老旧的盒子中取出一封羊皮纸缝制的“信”。
“就是这个。”
不知为何,对面这人每看一句神色便凝重几分。最后交换信时,其眼中的深意就连桑缈都猜不透。
“可是有何不妥?”
裴琰淡淡回道:“并无。”
“令母一片拳拳爱女之情。”
裴琰瞥见女子小心翼翼将信卷好,心里汹涌艰涩不知该说些什么。
曾经的谢氏女,英年早逝。如今谢家遗腹子,又落得这般境地。
裴琰轻声问她:“日后,姑娘想做些什么?”
“日子还是要过的,总不能在此处坐吃山空。”桑缈柔声一笑:“小女预备开个店面,届时若是公子有空,可来捧个场面。”
裴琰原本欲脱口而出相助的话在喉咙里滚了几圈,可见女子这般期待的模样便没有扫她兴。
什么铺子呢?这姑娘神神秘秘地没有讲。
裴琰已经好些年不曾见这般古灵精怪的小姑娘,如今又得知其是谢氏女,不免亲近几分。“姑娘开店面的银两可够用?”
此刻二人已经坐于院中的石桌前,桑缈闻言倒茶的手微顿:“公子要参股入伙吗?”
她眉眼绽开,将茶盏递给面前男子:“这样小的店面,想必还入不得贵人之眼。”
裴琰双手接过茶盏,饮了一口轻轻搁置:“就当朕、咳咳,本公子今日兴致好,姑娘这般胸有成竹的模样,会叫吾失望吗?”
他余光去探女子面色,见对方未察觉什么异样才放松几分。
“公子这样讲了,那小女自是不会辜负。”桑缈言罢从石桌一侧被挡住的石凳上取来笔墨纸砚:“就是公子投几枚铜钱,小女亦得叫公子听个响儿。”
裴琰失笑:“你这是……有备而来啊。”
“莫不是早就想好宰本公子一笔?”
“小女怎会猜到公子来不来呢?”桑缈眨眨眼睛死不承认:“只能说公子与这间铺子有缘分。”
不管怎样,拉皇帝入伙这事她办定了。毕竟她要干的可不是简简单单的脂粉铺子或者首饰店面,总得给新生又脆弱的铺子找个强有力的靠山。
最开始桑缈也没有考虑过面前人,毕竟只凭借一个青楼女子的救命之恩,是断然不可能叫皇帝松动心思。
可在发现那封信后,崭新的计策浮现于脑海。如她所猜测的一般,原主的身份并不单单是个青楼女子那样简单。
能叫皇帝主动放软态度的谢家,纵观这整个上京,桑缈能想到的也无非一家。
先皇在位时名声显赫的谢氏一族。
据说那位谢老太傅乃三代帝师。谢家倾覆之际今上还是三皇子,也不过十四岁的年纪,因为跟着太子替老师求情而生受了先皇几鞭,皮开肉绽躺了近半个月。
「003,剧情点可解开了?谢家究竟怎么回事?还有原主的母亲,且且细细说来。」
「003:这么隐蔽都能让您发现,怪不得老大请您来救场呢。」
吐槽归吐槽,系统业务能力还是不错的,不一会儿就开锁把谢家的信息调出来。
「原主母亲出自赫赫有名的谢家,谢老太傅不仅是三代帝师,还亲创杏林院广纳天下贫寒学子,可谓是桃李满天下。」
「谢家享誉盛名,不免引来有心之人挑拨。起初皇帝是信任谢家的,毕竟谢太傅为人低调,儿女也多低嫁低娶。」
「可耐不住奸臣一张流利的嘴皮子,加之先帝晚年渐渐昏庸,积年的猜忌一经爆发顿时如风雨欲来,一纸诏书,谢家满门抄斩、妇孺流落教坊……」
「谢家妇不肯受辱,皆悬梁自尽。原主母亲谢希柠寻死不成被送进了青楼,偶然被勇毅侯赎下养为外室,生下原主没半年就撒手人寰。」
桑缈轻蹙眉,这里面怎么还有永毅侯的事情?她可不信对方是出于什么敬重谢家才救下其女。
“身子不适吗?”
桑缈思绪回转,才发觉面前人下意识伸过来的手背,不自觉退后几寸:“劳公子忧心,只不过一时岔神。”
裴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面色也也有些不对劲:“无碍。”
“那等铺子开张,公子若有时间可定要来捧场。”桑缈面色如常举起茶盏:“小女先以茶代酒,敬公子一杯。”
“好,届时定来捧场。”
目送人出门后,桑缈边收整誊抄好的契子,边在脑海中询问系统:“为何勇毅侯会突然插一脚?原主母亲的死同他有干系吗?”
“也说不上有没有干系。”003调出当时先皇下的诏书:“谢希柠的丈夫、也就是原主的父亲,乃谢老太傅的门生,后入赘到了谢家。夫妻两个成亲不过一年多,琴瑟和鸣。”
“但这场事故过后,谢家一夜之间覆灭,谢希拧的祖父、父亲、丈夫尽数被先皇下令斩杀……她其实早就存了死志。”
“只是在寻死之际发觉有了身孕,迟疑的那一会儿便被冲入府的官府人员拦下。”
“至于永毅侯,纯粹是曾经求娶谢希拧而不得,本着羞辱报复的心思偷偷把她养作外室。”
“至于其死因,不知。”
桑缈盯着手上的契书,上面“裴琰”二字格外清晰。她们这位陛下是生怕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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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不出他,还是以为女子无知并不晓得当今皇帝的名讳……
003默默插了一嘴:“说不定他暗戳戳想让你去查呢。”
桑缈轻笑一声,将契书折起来放到铁盒中上锁:“兴许这就是做皇帝的恶趣味吧,当初谢家一事裴琰插手了吗?”
“查干净些,我不要旁人以为的。”
她总要明晓这位陛下在那场祸事中究竟扮演了个怎样的角色。
这般,清楚是友或敌,她方可决定接下来以怎样的态度应对。
-
宣政殿
往常一个个在朝堂上吵得跟鸭子一般的大臣们,此刻皆扎堆缩成了鹌鹑。
高位之上,皇帝的视线如裹了冰碴的利刃,扫到谁就要见血。
适才已经被拖出去了六个,如今剩下的群臣无半分焰气,喘息都不敢用力。他们这位陛下曾是武将,哪怕做了皇帝也独断专横,可不像先帝与先太子般行怀柔政策。
他决定宰谁,就是老太后来求饶也没有用。
更何况老太后这些年潜居礼佛,向来不过问世事。
“孙挚何在?”
帝王淡淡一句话,不少人的脑袋快要弯进裤.裆里。
两息后,一个年逾七旬、头发花白的老头颤颤巍巍上前跪下:“老臣在。”
“吏部连年考校,历年呈送于朕案桌上的折子都是溢美之词,朕还当是治下严明,以为我大盛官清吏肃、政清人和……”
“可这一个个尸位素餐之辈做了什么?”裴琰站起身来,缓缓走至孙挚跟前讽言:“举着‘天子门生’的名头从这宣政殿走出去,朕反倒成了你们食百姓血肉的牌坊?!”
他视线掠过之处,众臣皆瑟瑟发抖。
离着他最近的孙挚哪怕纵横朝堂半生,也压不住这位帝王身上的煞气。
毕竟他们这位陛下是真的杀过人,数不清的人。
“孙尚书,这便是你给朕治理的吏部吗?”
裴琰背手俯视他,言语间裹满威压:“朕初登基,先太子弥留之际曾告诉朕一句话。”
“群臣亲党,国体必殇。”
“孙大人觉得呢?”
孙挚头重重埋地:“老臣……老臣冤枉啊……”
“朕都还未曾说些什么,孙大人真是老糊涂了,朕冤枉你什么?”
那死的数以千万计的孩童与女子都还没喊冤枉呢,他倒是先喊起来了。
皇帝背身站在高台之上,仰首望着上方先祖题词的“正大光明”字样,讽刺一笑:“诸位爱卿日日对着这四个字上朝议政,不觉于百姓有愧吗?”
“不觉……对朕、对先祖有愧吗?”
手中的那串紫檀佛珠被他重重摔到地上,檀珠散落一地,有些砸在大臣的脑门上、脸上。
“此案涉事一干人等,皆处死刑,今日执行。”
“陆岑!”
“臣在!”皇帝话音刚落,陆岑便出列取出一份名单,随着他高声念完,原本以为侥幸逃过一劫的人此刻全瘫倒在地。
一队兵士再次唰拉拉冲进殿内将那些快吓得尿裤子的罪官拉出去。
只至陆岑口中最后两个字吐露出来:“李甄。”
李挚猛然抬头,他分明已经将他们父子摘干净了!
这一刹那,他恰巧对上了陆岑冷厉的眸子。他竟被这么个小子摆了一道!
20. 第20章
“陛下,冤枉啊!”孙甄如捣蒜般磕头,额间血红一片可上首帝王不为所动。
他又唤起自己父亲:“爹!”
“爹,您快同陛下说!儿子是冤枉的啊……”
“陛下,老臣……”孙挚重重磕下去,可不等他解释什么,陆岑已经走近蹲下:“孙大人不会以为自己就高枕无忧了吧。”
幽幽一句若鬼魅之言。
孙挚原本要脱口而出的话被吓得憋在喉咙中。“陆岑你这个小人!”
究竟谁是小人呢,竟猫哭耗子假慈悲。陆岑翻了个白眼,起身之际已经有兵士走近将孙挚也拖下去。
“陛下,老臣可是三朝元老……”
“先帝在位时……”
“呜呜呜……”
陆岑收回手,一个眼神,被塞住嘴巴的孙挚只得老泪横流却无计可施。
底下侥幸逃脱的大臣们已经双腿瘫软,冷汗浸湿了后背,连孙挚这样的老大臣都不肯放过,他们陛下确实不近人情。
皇帝看那块牌匾看了多久,底下人就战战兢兢等了多久。
直到所有涉事人员全部被拖走,午门外的哭嚎仿佛响彻天地。
恍惚间,不少臣子突然记起,他们这位陛下可是真正有兵权在手……他想杀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这些年来陛下效仿先太子行怀仁之政,叫不少人都忘了其原本就是从尸堆里爬出来的阎王。
“诸位爱卿可还有事要奏。”
下首鸦雀无声。
“吏部事宜暂由吏部侍郎江关南接手处置。”
江关南?几年前一个被太子举荐上来的寒门举子……众人这才明白皇帝打的什么算盘,这是明目张胆的除掉老派系好安插新人。
只是这样的关头没人敢说些什么。
江关南为人满脸正气,不苟言笑,上前行礼接旨。
一时之间,嫉妒与怨恨、不服与恐惧等诸多情绪混杂起来的眼神皆扫射到他的背后。
不过江关南却腰杆挺直丝毫不惧。
朝堂之上风云诡谲,众臣心思各异。
-
这样的境况持续了半月之久,直至春风楼一事落下帷幕,陛下没有再行追究之念,整日提心吊胆的朝臣们才松了一口气。
太子经通传后进了御书房,看见皇帝眼下青黑、眉眼疲倦,不由得皱眉。“父皇处理政务也要注重身体……”
裴琰思虑了一瞬,觉得有道理:“你来帮朕批。”
太子懵然:“?”
“这不合规矩。”
“早些锻炼锻炼,总比日后栽跟头要强。”裴琰说着,命贴身内监将一摞折子放置到旁边的桌案上,自己看着面前空旷几分的桌子由衷而笑。
“有什么不懂的,再来问朕。”
“太子你也不小了,也不知主动替国分忧……”
太子裴煜盯着面前快比他脑袋高的折子……好像要盯出个花来。
如果他没有猜错,父皇单纯是批折子批烦了吧,才不是要培养他的能力。
朝堂上那些老东西还总是不长眼色地挑拨离间,说什么父皇还年轻肯定会忌惮他这个太子、什么他毕竟不是父皇的亲生儿子……
太子只想把那群人的嘴巴缝上,他爹什么样,还有谁比他清楚吗?
“太子,再盯着朕看,折子批不完了。”
太子猛得回神,看见裴琰揶揄的目色,只想给自己找个洞钻进去。
“儿臣见父皇面色不好,一时有些忧心茬神……”
“朕毕竟老了,”裴琰没由得多了丝感慨:“脸也糙了不少。”
太子嘴角微抽,低头看折子。
过了一会儿,裴琰走近敲敲他的桌子:“这些午后再阅,跟朕出宫去。”
太子茫然抬头:“可是要微服私访?”
“一个友人铺子开业,朕也是东家。”裴琰轻咳一声:“你跟朕去瞧瞧。”
这倒是稀奇了,太子以为自家父皇只会对汗血宝马与名刀名箭感兴趣。
“敢问父皇那是个什么店铺?”
裴琰的动作微顿,有一瞬间赧然:“朕没问,去看看就晓得了。兴许是什么胭脂或者首饰铺子吧。”
太子:……您老人家心真大。
两人乔装到了那铺子外,只见其门庭若市,外头来人络绎不绝……可谓火爆。
帝王也是要面子的,太子也同样如此。他们总不能混迹人间挤进去。
就在两人凝眉考虑其可行性之时。
一位素衣女子走近询问:“请问二位中可有杨公子?”
太子诧异,正欲回绝,却见自家父皇上前一步:“我是。”
“姑娘在二楼候着两位公子,”循着她的视线望去,裴琰抬头望进二楼靠窗处的那双浅笑的眸子。
“劳谢姑娘等。”
“小女引两位公子从后门进。”
两人刚进入后门,就发现里头井然有序别有洞天。
有几个管事厉声吩咐着:“快些,前头货不够了,跟张铁匠说了吗?”
“侯府夫人要的那匕首可得仔细着,别把咱们招牌砸了。”
太子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一个男子抱着一沓长剑走过:“父、父亲,这便是您说的胭脂铺子吗?”
不等裴琰回应,面前突然多了一道女声:“咱们这儿啊,可不是什么胭脂铺子。”
引路的女子见到来人,恭敬行礼:“谢姑娘。”
“你去忙吧,客人我来招待。”
桑缈这才看向两人,在二人三分相似的眉眼间略过,笑问道:“没想到杨公子真的来了,不知这位公子是……”
裴琰轻咳一声:“犬子。”
尽管桑缈心里早已经知道,面上还是作出一副讶然的模样:“贵人之子亦是玉树临风、风度翩翩。”
“两位贵客请跟我到楼上包房。”
太子眼神示意自家父皇,想问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谁料他眼角都要抽筋了……裴琰只顾着与那姑娘说话。
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连今日的天色都不放过。
他怎么不知他这位父皇是这般多话之人。
“怎么会想着做这样的生意?”
裴琰有些好奇,身边的太子亦不动声色竖起耳朵。
“春风楼一事叫京中不少人家都心惊胆颤,我便想着弄出些防身的小玩意儿来。”
桑缈起身要为他们倒茶,这两位可是她做任务的金大腿,必须绑得严丝合缝。“不过公子也不必担心出事。”
“这些小型的防身器具都不至于伤及人命,且每一把都带有固定编号,购买时需核实府中信息,若真出现意外也不会牵连铺子。”
太子没放过她语中字眼:“小型?难不成还有大的?”
“杨小公子着实机敏。”桑缈又笑盈盈看向裴琰:“不知公子可认识工部的哪位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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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琰手一晃,茶水都洒到了腕子上,若不是对面神色如常,她还真以为自个暴露了身份。
“这水可烫了,”桑缈忙起身去取了一块娟帕:“公子快些擦净,我去唤人去药膏来。”
眼见裴琰手腕上顷刻间已经被烫得泛红。
“不必劳烦。”裴琰拿那帕子擦掉手腕上的水:“一点小伤不足挂齿。”
“工部侍郎杜大人……倒是于我有些旧缘。”
太子狐疑望了自家父皇一眼,心底腹诽:您怎么不说工部尚书还是您儿时的伴读呢。
桑缈从那抽屉取了一个小瓷罐:“从前常有烫伤冻伤,身边这等东西便备得多了些,效果还是不错的。”
她把那瓷罐推至他跟前:“旁的不说,公子先抹些药,若是不见效再去寻个郎中来。”
裴琰垂眸看向那平平无奇的瓷罐,从她三言两语就可窥见从前过的是什么日子。
可她却浑不在意,心性善良不说又不乏机智与魄力,真不愧是老师家的孩子。
“你寻工部的人,可是有何要事?”
闻言桑缈叹了口气:“听闻西北又要起战事,小女这里偶然寻得些火炮与兵器的图纸,想着这些东西如若能给边疆的战士用上……想来也不算荒废。”
“可苦于身为一介女子,哪里有门道见那样身居高位的大人。”
“您说对吗?陛下。”
裴琰点点头:“嗯。”
?!
父子两个几乎如出一辙地抬起头来。
桑缈却已经退后半步跪下行礼:“臣女失礼,未曾认出陛下与太子殿下。”
“还请陛下饶臣女无知之罪。”
裴煜瞅了瞅自家父皇,又瞄了一眼这位女子,选择喝茶掩饰自个的不自在。
裴琰这是僵了一瞬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桑缈敛眸应声:“是。”
裴琰恍悟,他原本还为自己掩饰的好而自得,现在想来分明是眼前之人必有刻意配合。
“起来。”
桑缈垂眸起身,立于原地。
裴琰没有看她,反倒是望向窗外:“看来,谢家的事情你也查到了。”
“恨朕吗?”
桑缈有些诧异,但是摇摇头:“陛下帮了臣女,为何要恨。若言恨,兴许臣女是恨先皇的。”
毕竟先太子和如今的皇帝都曾经冒着风险为谢家求情,今上甚至还被抽了十几鞭子,继位后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为谢家翻案。
那可是先皇亲自下的令,可想而知裴琰要为此遭受多少骂名。
“谢家已平凡,你可想认祖归宗?”
“以青楼女子的身份吗?”桑缈浅浅一笑:“臣女不想给谢家带去污名。”
裴琰皱眉:“这非你之过……”
可不等他说完,桑缈径直望向他:“总有一天,臣女会光明正大地回去,但不是现在。”
一旁的太子可谓是目瞪口呆。
原来这女子竟然是谢氏遗孤吗?还不等他反应过来,自家父皇便已经拍上他的肩膀道:“这是朕的太子煜。”
“当年若谢家不曾出事,你们兴许还能一块伴着长大。”
毕竟谢老太傅是先太子的老师。
若是当年不曾出意外,兴许裴煜的妻子也会出自谢家,那人未必不会是面前的姑娘。
桑缈却客气有礼:“臣女谢缈见过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