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死敌的团宠师妹后》
1. 死敌
细雨娟娟将歇,青檐碧瓦雨珠滚落,一滴滴敲击于青石板上。
四散飞溅声微弱,却似一道惊雷,劈散重重迷雾,令魔修虞锦猝不及防回神。
乍见此陌生之处娴静安详,仙宗之人最喜的檀香气隐隐浮动,连她身上衣裙亦是仙宗门派女子打扮。
虞锦立时看向身侧,清茶已然喝了半盏,而她仿佛一直安稳坐在楠木椅上,全然不像凭空出现于此。
可她不是正在赤焰秘境中截杀死敌谢清辞么?
还有那突然出现的小白花云舒桐。
正要将二人置于死地,怎会一打眼,莫名到这“正道”仙宗的地盘中来了?
虞锦按捺住心间诸多猜疑,正欲起身藏至隐蔽处看看是何情况,却听得八仙雕螭立屏后传来一沉厚之声。
“桐儿,你本源水灵根,那赤焰秘境于你徒劳无益。何以私逃下山,独去那等无用之地犯险?”
一中年男子着石青宽袍,清俊济楚,疾行而至,山雨欲来之下,唯有忧色现于面庞。
此人乃紫薇宗主云岚生,名门仙宗推举而出的“正道”之首,与他们这些魔修自是势不两立,见到她时怎可能如此好声好气。
谢清辞莫非对她使了何种幻境法术?
虞锦不动声色,正欲聚魔气袭去。
管他幻境阵眼在何处,通通杀个干净,总能杀着个阵眼。
可她旋即却惊觉,方于赤焰秘境中,晋至元婴巅峰的汹涌魔气去了何处?
丹田内在应她所引的,怎是修士的浅薄灵气!
虞锦惊疑间再度试探丹田,云岚生已然快步走近,紧皱眉头未曾松懈,眼里似映着直白忧色,上下查探她有无受伤。
“若非你大师兄寻见施救,于秘境中亲手斩杀魔修妖女,携你安然而归,如若不然,为父还复于宗门道院外,日逐悬望挂念。”
虞锦凝重眉心微松,忽然明了现下处境。
这幻境将她与云舒桐身份调换了。
如今她成了紫薇宗主云岚生的女儿,云舒桐。
而云舒桐的大师兄,正是她的死敌,谢清辞。
呵,也只在这幻境中,谢清辞能做做杀了自己的好梦。
待她从这幻境中出去,便是谢清辞死期。
只是现下该……
虞锦燥意忽止,垂首间张扬一笑,似凝霞叶桃,残红未褪,语调却是全然不同的柔。
“桐儿于秘境中受魔修惊扰。”
虞锦怯怯出声:“方才迟迟未曾回神。”
“魔修未免气势太甚!”
她被谢清辞引进这幻境中,又凭空捏造自己已死的事实,彻底断了她想换回自己身体后路。
若是还有她元婴巅峰的魔气,从紫薇宗杀出一条血路也不是不无可能。
可凭现下不过筑基的孱弱之身,原先连看都看不上的紫薇宗弟子,如今都能成她拦路巨山。
但转眸间,虞锦已然想到破解之道。
云舒桐身为紫薇宗主之女,能被她记住自然并非一无是处。
其生而拥有貔貅体质,有避险寻物之能,享尽千娇百宠不提,于正道宗门中声名亦不算低。
虞锦旁观四周,幻境阵眼极大可能就在紫薇宗门之中,借着云舒桐的身份找寻阵眼,虽比预想的法子慢了许多,但也只能如此。
云岚生怒而甩袖,又瞥见虞锦泫然若泣模样,缓声安慰道:“你素来乖巧,可有人与你多舌,才引你私去那等险境?”
虞锦垂眸间闪过一丝暗光。
身为魔修,她自认不是个好性之人,不管谢清辞是否也进了这幻境之内,正好新仇旧恨一起报,用云舒桐的身份借刀杀人,再容易不过。
旋即欲言又止道:“是谢清辞他……”
“竟是与他有干?”
还未等虞锦语毕,云岚生怒而甩手斥道:“他天生木灵根,去那赤焰秘境又有何益处,竟还引你一道,愈发不像话。”
虞锦也不得其解,偏偏这两人阴魂不散。
尤是那谢清辞。
平日与她作对也就罢了,不但从未在她手里讨到过好,反倒赔了许多宝贝。她便也就宽和些,不与他“计较”。
然引她入这幻境一遭,既咒自己死讯,又令她变成惹人厌的云舒桐。虽暂且伤不到他真身,叫幻境里的谢清辞吃点苦头也是应当。
虞锦柔声,立刻添油加醋道:“大师兄……许也不是有意,他天分不同常人,被些风言风语影响,便要以身犯那等险地亦不是不能。”
“只是桐儿常日体弱,虽看师兄们修炼有道心有艳羡,可若要让桐儿去那要命的地方,我也是不敢主动而往的。”
“唉!”云岚生重重叹了口气,朝虞锦疑惑问道:“爹自知你不敢独自前去,可此次怎听了他之言?”
“还不是大师兄,”
虞锦面色如常,戏中适时令不满流露:“言辞间提及那赤焰秘境中有极好的修炼之物,骗我去那一遭,除却些烈焰黄土,何物也未见着,如今还白白招来些指责。”
云舒桐缘何去那赤焰秘境,虞锦又如何知晓。
若非云舒桐生而有天命相随,她才不会注意到有这么个人,遑论略了解些她行事日常。
而修士去往险境的目的,无非为了修炼,大差不差的借口,虞锦顺口便能说出好几个,敷衍过也就罢了。
至于修炼之物,她可未胡诌,自然是有,还对她魔修虞锦大有裨益。
亦是此番,她能立时得知自己身处幻境的缘由。
“爹哪会怪你,还不是你突而没了人影,害爹忧心可是被魔修掳了受苦,急忙令人去寻,”
云岚生一时也未顾上那些疑问,安抚完虞锦,又唤侍从进来为二人换了盏热茶,他端起茶盏轻啜一口,叹道:“也罢,清辞这行也算自食恶果。”
哦?
借由饮茶,虞锦掩去唇边扬起的一点笑意。
她就知晓,凭谢清辞那点本事,即便在他编造的幻境中,怎可能从自己手底下全须全尾而出。
定也受了好些苦头。
现在的虞锦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贬损他的时机,细声细语劝道:“经此一事,大师兄许也不会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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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那般冲动易惹事,于他也算是件好事。”
“还是桐儿思虑周全。”云岚生欣慰颔首,对她毫不吝啬夸赞,一到谢清辞可就没那么好脾气。
“好容易在秘境中未受什么伤,安然携你回到宗门,他可倒好!”
虞锦唇边笑意微滞。
“执法长老拿住你二人闻讯,爹去宗门外寻你不在,又不得帮你脱身,”
云岚生恨铁不成钢:“清辞也不知变通,平日不喜多言便罢了,执法长老拿住要罚,却也不知辩解几句,直跟着长老去了。”
虞锦听罢只觉奇妙。
这些宗门自诩正道,果真规矩怪多,爱守这些破规矩的怪人也多,哪似她们魔修随性自在。
至于得知谢清辞受罚一事,虞锦巴不得紫薇宗刑罚更重些,先替她出口恶气。
正说着,云岚生却话锋一转,反倒开始劝她:“这几日,你也记着些去探望你大师兄一趟,探病的灵药爹已吩咐人为你备好,你只管跟着其他人一道去便好。”
虞锦柔声中暗含不满:“若非他引我去险境,哪会发生后边种种。我还未追究他的过错,怎反倒要去谢他不成!”
云岚生轻掐眉心,看向她时,眉目间纹路亦多了些无奈:“若非清辞在执法长老面前将事责全然担下,说是他引你去的,爹又不在宗门,如何能保下你?更不会令你还能安然坐在此处。”
“事实本就如此,”
未成想有意栽赃谢清辞之言,居然误打误撞成了真,虞锦心底愈发理直气壮,只面上有意收着几分,不甘不愿驳道:“既已知晓是他所犯之事,怎还来质问我一回?莫非这紫薇宗上下,连带着紫薇宗主都不信我?”
云岚生被她这副模样一气,顺了顺,这才一一为她解释道:“爹还不是为你着想。你大师兄平日虽性子冷清,不喜与人来往,但对师弟妹也多有照拂。情急之下替你担责受罚,谁知事实如何,可真是他做的不成?”
“于你更是,爹若不追问你说出实情,岂非平白让你大师兄担去责罚,寒了宗门人心不讲,反倒放过真正引你入险境的小人,恐在暗处再诱你入险,”
云岚生言语渐渐舒缓,眼底涌现些许后怕忧虑:“爹这把老骨头,可再受不得你几回惊。”
“如今既已知晓你所言和清辞一致,那他经受此遭责罚也算自食其果,爹说不得什么。只是他到底带你安然回到宗门,此事宗门上下都已知晓,看在你们往日师兄妹情分上,也理当前去看望一遭。”
云岚生软硬皆施之下,虞锦自知拗不过,只得松了口,“不情不愿”应下。
向扶着额角头痛不已的云岚生虚虚行礼而去,虞锦借体弱让侍女搀扶回云舒桐的院落。
走马廊回转,廊外微雨已歇,柳下风来。
细碎水珠于嫩叶间清透生光,映出虞锦微微上扬的唇角,妩媚张扬得如夏日烈焰般的火花,方才在云岚生面前展现的柔弱娇态一扫而空。
不费吹灰之力。
找寻幻境阵眼的计策,便在她有意引导云岚生言行之下,顺理成章行至预想中的第二步。
2. 招惹
虞锦自打意识到进入幻境时,第一所想便是找寻幻境阵眼。
只要打破阵眼,便能从这幻境中出去。
可惜最简单直接的方式不得用,只得如此迂回寻找。
而她怀疑阵眼最有可能所在之处,不必多言,自是与谢清辞有关。
毕竟是谢清辞引她进这幻境之中。
而方才云岚生之言也证明传闻不假,即便在紫薇宗门中,谢清辞也不常与人往来。
她正想着要如何接近谢清辞,好巧不巧,云岚生便送了个极佳的借口给她。
侍女们服侍虞锦起身,洗漱毕穿戴整齐,端坐在铜镜前,虞锦打量着铜镜内陌生又熟悉的脸。
多看总觉碍眼,可铜镜不过映人死物,这幻境捏造出的周边种种鲜活人物,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她现下的身份已然不同。
因而相比起来,死物反倒成了幻境中最真切之物。
虞锦凝视着铜镜中云舒桐的面容,倏忽嫣然一笑,面上却泛着戏弄冷意。
即使这种改变还不到一日,虞锦也不想再拖泥带水。
“倒是难得,在此处见到长姐。带着这些东西,这是要去见你的‘救命恩人’?”
虞锦看向来人,年轻男子头戴玉冠,身着绀紫金边锦袍,眉眼张扬肆意,似是远远见她,携身边几个弟子,星奔川骛朝她而至。
这人虞锦倒也不算陌生,曾在云舒桐身旁见过,乃是云岚生续弦独子,云舒桐同父异母的弟弟,云楚意。
云楚意走到虞锦身后,轻佻挑开侍女手中捧着的锦盒,暧昧嗤笑道:“莫非传闻不假,长姐与那谢清辞真有私情?”
“怎那厮被长老严肃惩处,长姐这才愿意出走看望。”
“你从那头来,比我还早早去看望,你心悦他,便朝我倒醋?倒是宗门新闻之事。”
跟随云楚意身旁的弟子轻吸了口气,在这瞬时寂静之中格外突兀,还未全然回神便被狠狠瞪了一眼。
虞锦面无表情瞥向云楚意,从此人一开口便觉不怀好意,但敢这么直白在她面前说些疯话的人,已是许久未曾有过了。
云楚意重重砸上锦盒盖,霎时逼近虞锦,似笑非笑中透出恶意。
“谢清辞闭门谢客不出,定是受了重伤动弹不得,我倒想看看长姐可能进去。”
紫薇宗门刑罚如此严苛?
把弟子打成这样也不知有何好处。
虞锦心中欢喜,面上自然大度笑道:“既这般关切便同我一道去,免得行些偷摸窃贼之事,又见不到你心中所想之人,我身为长姐,自是看不得你因情难过。”
“你!”
虞锦未给他说话的时机,又微笑着提议道:“身为紫薇宗门之子,平日时常也得约束自身言行,如此言辞放纵,若是传到宗门外,闹得面上无颜……”
“呵,今日倒是牙尖嘴利了些,”
云楚意怒极反笑:“长姐既如此有精神,看来已无大碍,倒不妨与我同去除妖。”
“长姐既有貔貅之命在身,自当为我相助,献出此能,指引避险寻物、安然速成之道,如此方可于七日内速回!”
虞锦不由心里翻了个白眼。
以前未曾在意过云楚意,只常见他跟在云舒桐身侧护法,倒不知晓这人是个蠢坏的。
“我身弱未好,不得去,”
虞锦不欲与他多言,向侧走却又被阴魂不散的云楚意挡下。
若非这该死的幻境,云楚意这厮连跟她说句话的资格都无,哪给他的胆子敢放肆。
这般急切,七日都耐不得活。
虞锦记下此人,待她出了这幻境,听闻魔修炼药师前头试药的药人死的死疯的疯,正是缺人之际,待她将云楚意揍完再送给炼药师,叫他这余下的短暂时日,别想再有好日子过。
虞锦勉力止住怒意,语调轻柔:“既要七日内回还不速去,平日命长,如今时日无多,你该好好珍惜才是。”
“谁允你敢咒我!”云楚意被彻底激怒,双臂一震,凝结的真气刷刷朝虞锦袭去。
即便虞锦现下法力空虚,凭借多年修炼本事,仍能瞬间看穿他的破绽,本能令她能轻巧躲开。
然此时心间忽地轻微震荡,时间恍若在这一刻慢了下来,似在唤她往那股神秘力量指引的方向避去。
貔貅之命?
虞锦看指引与自己所想一致,便顺意了一回。待她立定站稳的瞬间,时刻流速归位,凝结的道道真气直插进她方才所在之处。
云楚意似也知道这对她无法造成伤害,面上除却愤怒并未有何意外之色,只手上真气凝结得愈发快,道道朝她袭来。
虞锦此次却未躲,只断然扮作如晚香玉般,柔弱清丽模样,看向云楚意身后。
“云楚意!”
云岚生匆匆赶至,一来便看到云楚意的杀招,气得一把将他揪过来,狠狠扇了一耳光:“敢对长姐动手,谁教你如此无礼!”
虞锦嫌不够热闹,半掩面,轻轻哭泣声传来。
云岚生果然愈怒,所见一览无遗还需要何辩解,拿住云楚意手劲愈发重。
“爹!我的脸!别打这处!”
云楚意似十分在意自己外在容色,捂住脸不满大叫,另半边脸又被甩了一耳光,这下彻底安静了,只转头目光愤愤地瞪着虞锦。
云岚生打完便没理他,环视周围人一圈,挥挥手将人屏退,只留他们三人在场。
这才厉声斥责道:“目无尊长,还不快向你长姐赔礼道歉。”
随即又舒缓神色,朝虞锦道:“此次除妖执行已定,明日便要出行,暂且罚不得厉害。待他此次除妖归来,便叫他自行去执法长老那领罚,并一月不得出院门,好好杀杀邪气,可好?”
虞锦不置可否。
不过是个幻境,待云楚意除妖归来,她早找着阵眼出去揍云楚意本人了。
何况在这幻境中,云楚意跟她对上也没落得好,现下更是双颊高高肿起,跟个富贵猪头般。
只她还未应下,云楚意反倒不服气大喊道:“爹你偏心,凭何她能去碧水秘境,我却要去除劳什子妖!”
云楚意不屑倪视虞锦,阴恻恻道:“长姐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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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貔貅之命在身,自当为我相助,献出此能,指引避险寻物、安然速成之道,如此方可于七日内速回,正好赶上碧水秘境开启之时!”
虞锦微蹙眉心,指尖摩挲荼白蕊蝶纹广袖边。
几人曾为争夺无涯洞秘宝,有过短促争斗。
崖底深渊万丈,炽热岩浆滚烫狂涌,似有赤龙咆哮,吞吐巨焰。
争斗间未料云舒桐突而惊险跌落,本必死无疑。
亦是云楚意丝毫未曾迟疑,霎时耗尽丹田水灵气作盾,以至惨白怄血不止,才将其安然救至无涯洞边。
修仙之人真是复杂。
“不得胡言!”
云岚生厉声回绝:“宗门长老自有安排,你想忤逆不成!何况貔貅之命乃天命为之,哪能用于你这微末俗事。”
云楚意立时气得虎眉倒竖。
“为父早派你四师兄,先去云雾山探险,只云霭山涧回鸣,喧闹响动异样,引得众宗门均有耳闻,实则仅寻常半妖作祟。以你筑基巅峰修为,又得你师兄金丹初期相助,万不会有恙。”
“更何况除妖本就是门派之人本分,由不得你挑三拣四。”云岚生淡淡解释完,看云楚意还是一副听不进去的模样,深深叹了口气。
“那便连她,亦不得入碧水秘境!”
云楚意未在意云岚生之言,霸道似顽童,单指无礼直朝虞锦,大有既自己求不得,万不可叫旁人摘桃之态。
虞锦乖巧垂眸,实掩去无聊至极的厌色。
缺乏灵气的身体,居然要在此被迫听这么多无用之言。
至于云楚意争来抢去的水系秘境,虞锦本源火系魔气,听着便有些恹恹抗拒。
干脆反扮作妥协退让,轻声细语出言,佯装为其解忧道:“便依楚意所言,碧水秘境一行,我不去亦可,莫要让宗门难为。”
“不可!”
云岚生立时拒绝,旋即舒缓面色,温和慰言她道:“何需你退让如此。碧水秘境三百年一开,宗门秘籍记载其间有一天灵秘宝,名唤蓝晶果,于你灵气空虚体弱之身,最为有益,万不可不去。这小子一人之言,怎比得过宗门决议,不必往心里去。”
云楚意原稍稍得意,听毕后顿时拉下脸:“我也是水灵根,蓝晶果对我亦大有裨益,凭何每次有甚好东西都要给她!”
又似爆竹炸裂,朝虞锦气冲冲谴责怒骂:“惯会使以退为进手段,虚伪至极。”
一下将云岚生的火气又激了起来:“看我不好好教训你!”
虞锦目送他二人离去。
亦或是说云楚意被云岚生真气封言,身体不由自主亦步亦趋跟着离去。
在侍女服侍下回院净面梳妆,又才得施施然出行。
这一回无不长眼的人阻拦,倒是无比通畅,跨过红木高门槛,沿青石板甬道笔直前行,路遇楼阁飞檐翘角,旁有叠落廊相连。
虞锦步履轻快,缓缓直上。
谁知……
“大师兄现下外出不在宗门,云师姐不若改日再来?”
清静院落前,守门弟子恭敬拱手道。
3. 境灭
“去了何处?何时回来?”
透过门扉,虞锦瞥了眼寂静无声的内院,随口问道。
“大师兄走前亦并未告知。”
虞锦不解,云楚意那厮不是说紫薇宗门惩处极度严苛。
依她所想,本能见着谢清辞瘫卧在床的凄惨模样。
哪知这人不但无大碍,甚至还能出行自如,跑得连人影也见不着。
传闻害人。
虞锦愤愤想。
想来是云楚意太过无用,才觉惩处严苛,白白让她落空期待。
不过都已来了,自不能就这样走了。
“我此番前来,亦负宗主之命前来慰问致谢,如若因大师兄不在宗门便擅自离去,只怕宗主那头不好交差,对大师兄在宗门声名恐也有碍。”
虞锦信口胡诌,一番言语看似有理,细想之下压根站不住脚,只是吓唬守门弟子用的。
不说旁的,凭云岚生对云舒桐偏爱的态度,连此番来找谢清辞都是云岚生劝来的,不好交差这番言辞便不可能。
但对守门弟子颇为管用。
“多谢云师姐好意,师姐辛苦前来一趟,不若在下先替大师兄谢过师姐好意,待大师兄归来,自当立刻通禀,全了师姐及宗主好意,也省却师姐疲乏之劳。”
“我既已经在此,也不谈甚么疲乏之言,只亲手奉上与日后告知到底有差,我也不叫你难为,待看着把这些放置厅堂显眼处,叫大师兄回来后能亲眼见着,我也好回去交差。”
“师姐这……”守门弟子似被说动,只还有些犹豫不决。
虞锦笑笑,却已提足朝前:“左右我也得进去一遭,否则传出去,大师兄本是好人好意,却被些无知小人传不近人情的风言风语,到底对大师兄名声有碍。”
违心还得夸谢清辞,虞锦面色有些不自然,好在守门弟子总算被说动,朝侧退开一步,敞开门扉,请虞锦进院去。
跨过门槛,竹影摇曳,青石板路似从幽深竹林中辟出一条路,却不突兀,与竹影相得益彰。
未多时眼前忽然开朗,院落平整宽阔,无任何多余装饰之物,亭台楼阁高耸幽静,令踏入此地之人不由心中一紧,清冷景色莫名后背生寒。
一行人步履不自觉放轻,虞锦倒未多在意。
谢清辞所在之处嫌疑最大,她只关心幻境阵眼会藏在哪。
然一路走来,都未有何发现。
“师姐请上座。”
既已步入厅堂,守门弟子亦拿出待客之道,恭敬便要看茶。
虞锦故作漫不经心环绕四周,应守门弟子之言缓缓坐下。
左右是个幻境,找寻阵眼才是第一要事。
“师姐请用茶,路上辛劳,还请坐着歇歇脚。”
辛劳二字有些夸张,不过谢清辞的院落倒是真远离宗门人烟,叫虞锦现下这副身子走半道还歇了回。
至于为何不用真气护体,估计剩下一半路途还未走,她就该真气耗尽倒在半路了。
虞锦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满目困顿掩于阵阵茶香之中。
无人前来接待客人,至多喝完一盏茶时候也会被人请走。
所在之处也十分受限,谢清辞居所她自然去不了,只得在空旷处转悠。
可将阵眼藏在醒目处的几率又有多少。
虞锦难免有些头痛。
若她还是魔修便好了,即便不动用魔气,储物袋中数不尽的珍宝,多得是专为破阵眼而用,哪似云舒桐这般……
且慢。
云舒桐的貔貅之命!
既能避险寻物,寻个幻境阵眼应当也可行。
虞锦回忆了下方才貔貅之命是如何指引,然并未想起任何使用前兆。
仿佛只是一刹那突然出现,跟她所为全无干系。
这该如何用来?
“大小姐,时候不早,掌门许还在等您……”
一盏茶将近,身后侍女上前低声提醒道。
虞锦敷衍地微颔首,心底苦恼于方才这段时间的多番试探全都做了无用功。
貔貅之命连点回应的苗头都无。
莫非这天命还认人不成?
守门弟子亦适时上前请客:“云师姐……”
“咦!”
虞锦刻意有些夸张地惊呼一声:“我手串上的玛瑙珠子少了一颗,方才进门时还在。”
守门弟子瞬时如临大敌,忙道:“可是不小心滚落在了院中何处,在下这就派人沿路寻找。”
虞锦颔首同意,随即也站起身来,同守门弟子要去寻。
“厅堂及正院中都未见踪影,许是掉在了那片竹林之中。”
弟子们寻找珠子未果,虞锦亦寻找阵眼未果,只得将此次最后的希望投在那处。
“竹林泥泞,不便于行,师姐且在石板路上稍候。”
守门弟子虽多只为炼气期,但用真气荡开一棵棵竹子寻物却是十分迅速,几乎没花多少工夫,便快将整片竹林扫荡一空。
届时这次便真无借口再留。
待不得下个时机,只得死马当活马医。
虞锦自暴自弃地运转起体内稀薄真气。
心底暗自祈祷,显回灵,显回灵!
“啊!”
狂风卷过竹林,带起尘土呼呼刮过,众人被这异况惊着高喊,不由得伸手掩面,却仍被狂风尘土迷得睁不开眼。
“保护大小姐!”
“保护师姐!”
一阵阵断断续续地声响刚响起,疏忽间又没了反抗之力。
而他们要保护之人,处于邪风中心的虞锦,发丝却丁点未动,狂风尘土仿佛与她隔绝,近在咫尺却恍若身处两个世界。
未受影响的她看向周围异样。
更确切地说,是看向竹林深处的一点。
周围人所受的异样,不过是它外层伴生的浅弱影响。
而竹林深处那一点,汇聚了狂风所有异端之力,虞锦毫不夸张地可以断言,虽属风象,这狂风威力已快与一道天雷相比拟。
只见它直冲向地面,与另一股无形之力死死较着劲,隐隐已有盖过之势。
这狂风并非无端升起。
它在破阵!
虞锦欣然快步离近了些,原来貔貅之命是这样用来,倒被她误打误撞碰对了。
专门克制之法虽难寻,却也不见得寻不着。
知己知彼,这下出了幻境,也不必像从前那般忌惮云舒桐。
待虞锦靠近时,狂风势如破竹,已是即刻快将此处的守护阵法碾碎。
阵法裂纹之下,隐隐有一红珠,红光微芒闪烁。
虞锦忽而停下了,诧异地望向那处。
这红光……
怎这般熟悉?
她似想到什么,顿时面色煞白,周遭一切声响仿佛隔远了,只余下心砰砰狂跳的震响。
世界在此时,于她才真正颠倒了个。
虞锦微微颤抖地,向阵法伸出了手……
阵法内的红光仿佛立刻受她所引,不再不为所动,而是汇聚于一点,与狂风里应外合。
“砰——”
守护阵法彻底爆裂开来,而那红光迅速飞向虞锦,落入眉心,殷红痕迹若隐若现,终究风过天晴,顺着一切不可思议的猜想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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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小姐!”
察觉风停,侍女们拍拍眼边尘土,发现虞锦已不在原地大惊失色,幸得下一刻便见她身在竹林之中,连忙跑来。
然而却见到更令她们惊骇的一幕。
“噗!”
喷出的血雾染红了周边几棵竹子枝干,滚落沾染到衣裳上时,鲜红的印记更为显眼,仿佛昭示着命途将灭。
虞锦脱力倒在急切跑来的侍女们怀里,似是被迅速喂下了什么丹药,令她因貔貅之命的反噬霎时间散尽的真气,稍稍得到了些补足。
透过攒动的人影和挺拔直立的竹木,乱动的竹叶在日空下暗影婆娑,似是要让她在真实与虚伪的边际世界中活下去。
那时的她,为何立刻知晓自己身处幻境?
赤焰秘境中有一传闻中的顶级秘宝,名唤至纯业火,待修炼大成,可燃尽三界至凶,灼烧五行至恶。
更重要的是,它一旦认主,便在宿主灵魂中刻下印迹,与宿主灵魂绑定,非死道轮回不可解除。
这便是她在赤焰秘境中再三犯险寻宝的缘由。
而她醒来时,并未感应到至纯业火的存在。
因而断言自己身处幻境。
可那道存在于这里的红光,却猝不及防地,告知了她全然背离的答案。
这哪里是什么幻境!
这就是现实。
一个她好不容易突破元婴巅峰,寻得无敌秘宝,却被斩杀于剑下,还成了这劳什子云舒桐的颠倒现实!
虞锦死死咬住唇瓣,本就被染红的唇边又被咬出鲜血,然她心中的愤怒已然快要冲破天去,气血翻涌,喉间涌上腥甜。
她竟已白白死了。
和那些平庸卑微的修士死在荒凉秘境里。
死在一直与她作对的败将手下。
多时筹谋一朝烟消云散。
现下这蚀骨之痛又比得上几分几毫!
谢-清-辞。
虞锦咬牙切齿地碾过这三个字,狠意如层层密林丛生。
眉心一阵红光微闪,眼前恍惚一瞬,虞锦仿佛又回到了赤焰秘境。
丝丝灵息被业火侵入灼烧,那时的她也咬紧了唇,仍阻不住浓血渗出。
烈焰灼烧过后的秘境空寂无声,荒土空寂苍茫,望不到一点边。
只听得剑气凌空破风,带着必杀之意,一步步逼近,恍若时刻终止前最后的倒数。
虞锦缓缓扬起头,魔气消散,抵不住蒸腾的烈焰模糊视线。
那人携肃杀之气而来,眉眼淬着凉薄寒意。
疼意再度将虞锦逼回现实。
至纯业火方才似回应她想探求真相的命令,将它记载所忆告知了虞锦。
然动用貔貅之命后遭受的反噬,仍叫她此刻如枯萎碎裂的珠子,四散着,只靠着极度的狠意,驱使她要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灵体。
“大小姐且先静心,莫要再想!”
侍女们急惶惶地安抚令虞锦暂且清醒了一瞬。
“将此瓶中丹药给她服下。”
身侧阴影随话音落下渐近,一只手摊开到她面前方,掌心微曲,上有一白瓷瓶。
“谢过谢真人!”
虞锦费力地缓缓移动视线,气力将要耗尽。
可她仍不死心,顺着那只手主人的方向,只得瞥去一眼。
直撞进那黑沉眸光。
幽深的寒意令常人望而生畏,长日示人以高岭为弃离俗世,只敢远远低首,尊他一句真人。
然这只会激得她心中怒火更甚。
谢-清-辞!
她定要让他一命,偿一命。
4. 旁生
手肘撑着身子半坐起,昏睡过后疼意消退。
虞锦望着自己陌生的手默然片刻,复才伸手向体内真气探去。
已是恢复成常日那副虚弱模样,旋即扯回覆在丹田的手,不由闭上双目。
她总算知晓云舒桐体内为何真气虚空。
即便天命,何来亏本的买卖。
主动调用一次貔貅之命,所需付出的代价亦是巨大。即便灵力补充的再多,也无法令云舒桐体内真气充盈如普通修士。
若是仍以为自己身处幻境,得知此极度隐秘之事,她早已乐开花。
然现下她成了倒霉鬼……
虞锦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张开双眸,面容泛着毫不掩饰的冷意。
随即掀开竹纹纱帐,便要下床。
“大小姐!”
守在外间的侍女听得动静,连忙进来侍候道:“谢真人嘱咐您服完药,半个时辰内最好莫要移动。如今刚过一刻钟,您要不在此再歇息片刻。”
“谢清辞人呢?”
虞锦冷冷道。
“宗主听闻您在谢真人院中突然受伤,已匆忙赶至,方才在您昏迷时来瞧过,而后便带谢真人问话去了。”侍女小心解释道。
云岚生也来了。
虞锦缓缓呼出一口气。
她如今的胜算微乎其微。
真气区区筑基期。
虽有至纯业火,然随灵体伴生,灵体强则业火强,灵体弱则业火弱,凭她现下这虚弱模样,至纯业火顶天能烧到谢清辞的皮毛。
反倒让自身彻底暴露。
至于貔貅之命,经此一役,光解开掩物阵法的反噬,便差点把她带走,若是让它想法子杀死谢清辞。
呵。
可能自己还死在谢清辞前头。
她不能死。
肃清邪道之计未成,她多时筹谋不能就这般转瞬成空。
“谢真人还嘱咐,您最好卧床养气一段时日。”侍女望她未有异议,便又添补道。
虞锦胡乱颔首,心思全然不在此处,只勉力令自己往好处想些。
云舒桐身怀貔貅之命,于正道宗门中声名不低。
若是借此之能,及蚁集般围聚之势,暗引修真门派联手抗衡魔修邪道……
素日再将己身掩藏于紫薇宗,或是借刀杀人,或是栽赃陷害,不愁寻不着将谢清辞置于死地的时机。
可是……
虞锦暗恼,不由咬唇,本来何需如此复杂。
换做是她之身,现下谢清辞已去投胎轮回,多时筹谋亦快已得手,哪需她这般从头来过。
“桐儿!”
既已暂且接受情势,虞锦自不会拿现下的身子玩笑,歇了半个时辰方又唤侍女梳洗下床。
正想打道回府,走至厢房门口时,便见云岚生步履匆匆而来。
“你伤好未愈,且再安心歇歇,待会儿爹送你回去,”
云岚生又将她扶回桌边软凳坐下,屏退侍女,关切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怎会突而又受反噬?”
“手串珠子遗失不见,我想找回。”
云岚生既已向谢清辞问过话,自然肯定也问过这院中弟子。
虞锦以为是幻境随口扯的谎,现下再解释旁的也不得急,索性直言,只看云岚生愿意相信几分。
“你!唉!天命岂可用于此微末俗事,”云岚生恨铁不成钢:“还是同原先一般任性!”
语毕,见虞锦这副虚弱模样,又软了声:“你先好好修养一阵,此次反噬耗损太多,平日备的丹药起效不足,多亏清辞寻回的灵丹,这才令你好得快些,是该好好谢谢他。”
“桐儿知晓了。”虞锦暗自记下,欲借口拉近与谢清辞关系。
若要捅刀,最好站在那人背后,既狠准,又易被掩盖过去。
“若平常都如此时乖巧,哪用爹替你操这么多心!”云岚生重重喟叹。
“我现在便去谢他,可满意?”虞锦故作烦恼。
云岚生却微摇了摇头:“现下可不得,他刚接了宗门除妖令,即日便要启程,还有许多事未忙,当是不得空。”
虞锦微愣,疑惑问道:“他不是刚受了宗门长老责罚?怎还能去除妖?”
“我本也劝,他伤势未愈,本就不该派他前去,谁知他如此坚持,也只得随他去了,”云岚生转言也舒了口气:“不过他既主动前去,于你也算好事。”
虞锦不解:“与我有何干系?”
“长老同我提及此事时,本属意你与楚意一道前去,然后来楚意有旁的除妖事由,便只暂定了你一人。如今清辞愿去,你又受了伤需要休养,便可安心等待七日后碧水秘境开启。”云岚生细细为虞锦道来。
虞锦的心砰砰跳得紧了:“是去何处除妖?”
云岚生以为她好奇,回忆了片刻答道:“济州城外,归云山。”
好似龃龉独行小路,忽而寻到了满捧日光。
虞锦难言这柳暗花明的快意,只能微低头,掩去欣喜之色。
“曾有小民回报,山上邪修炼蛊毒作乱,望宗门之人前去查看。且归云山中野有灵草,虽不及碧水秘境中蓝晶果得用,但亦可为你暂补灵气,因而当初长老欲让你前去。”
虞锦低垂眸光潋滟,唇角却似柔顺微扬。
“邪修暂且不提,可紫薇宗高居修真门派之首,修炼秘宝无数。怎桐儿身为宗主之女,竟还得亲自去寻灵草?”
云岚生迟疑似字斟句酌,继而思定指名。
“虽临近济州城,归云山却甚是荒僻,你何曾去过那种荒僻之处,因而便不曾知晓那灵草有异。”
云岚生言语似谦和清风,舒缓解答:“其极适于水灵根,尤能补充大量灵气,却因环境制宜,只得生长于那处。如若拔除远离,最长一日,内里灵气便将尽散。因而不得运回宗门,再为你所用。”
虞锦眼尾闪烁凉薄暗芒,思定之后,斩钉截铁道:“既如此,我也要去!”
云岚生霎时面色愕然,还以为自己错听:“你说甚?好容易能不去,安心等碧水秘境中的蓝晶果,你却又想去?”
“那灵草既能为我补充大量灵气,在进碧水秘境前做好准备,不也适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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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去的理由与心中所想不同,然虞锦越说,便越觉得主意绝佳,眼眸不自觉发亮。
“凭你现下这虚弱模样,如何去?”云岚生似有后悔之意,早知便不与她提及此事。
“大师兄不也同去?便让他护我一路,好歹是个金丹期,总不至于护送之事也做不了。否则即便休养这几日,丹药也起不得多少用,进了秘境反倒艰险,寻蓝晶果不是更加难上加难?”
听毕,云岚生未言,沉默暗想一阵,面色舒缓些许,终似有些被说动。
“可好?”虞锦耐不住催促道。
云岚生没好气看着她,巧劲点了点她的额头,见她连忙捂住,不让他再碰,低笑着颔首道:“好吧。只一路都得让清辞跟着你,万不能自作主张独自跑开,可知晓?”
虞锦又好说歹说,做了许多保证,总算令云岚生放心些许。
待将她送回自己院落,云岚生又赶去找谢清辞嘱咐此事去了。
虞锦徐徐合上房门。
转身靠坐在软榻上,趁室内只自己一人,指尖微动,一簇小火苗忽地显现,只是火光细微,只微弱又努力地冒着尖。
虽不够用于对付谢清辞,然烧个旁人,还是绰绰有余。
虞锦轻哼一声。
本以为这是幻境,打算出了幻境再让正主享受余下的短促时日,如今既然这便是正主,也就不必谈日后。
今日事,今日毕。
何况遭到剧烈反噬之后,虞锦才知晓云楚意安的何种坏心。
只用一次貔貅之命都已成这般模样,若真同云楚意去了,有命回来这是一定,但虞锦有预感,同云楚意的整次除妖之行,她绝对会体会无数次反噬的痛苦。
云楚意既想让她遭受这种苦痛折磨,她是个热心肠,自会让云楚意也体会体会这种折磨摧残的滋味。
指尖半掩于荼白蕊蝶纹广袖之下,虞锦以念动嘱咐至纯业火避开人,随即指尖微动,分支一点暗芒飞快闪烁,包裹内里炽热的睨视意味,迅疾悄然去了。
至于翌日,有飞鸽传信回紫薇宗。
听得紫薇宗主嫡子云楚意,躲懒独自留于山野火堆旁时,竟似误食赤炼果般,突然全身如滚烫沸水。
他素来最得意容色,今时却猝然粗黑肿胀难辨。
根根如墨发丝尽数烧绝,恰似秃头肥豚,每到夜色降临,烈火灼烧的疼痛立时侵入身体百骸,止不住滚地求饶。
任凭同行之人寻了多少法子,又写信回宗门求助,仍暂无法可解。
御剑行于荒野上空时,虞锦同感到此景勉强满意,命至纯业火继续折腾云楚意,莫让他灵肉好过。
“专心。”
突然发出的声响令虞锦顿时回神。
抬眸去瞧时,只见得谢清辞仍笔直立于墨剑之上,御剑行于前方,板正得如同指点教导所用的刻印模子,令人挑不出半点错。也并未见他回首,不知是感知到何事朝她出言。
虞锦微收敛起心思,专心御剑。
估摸着方向时辰,她遥望向济州城所在之处。
忽地,无声轻笑起来。
5. 反击
山峦层叠起伏之上,苍穹高远深邃,雾霭如烟波氤氲,暮云叆叇。
虞锦百无聊赖,望着谢清辞孤傲雪松般背影,杀机一现而过,又因无事可做不免打了个哈欠。
御剑而行本就枯燥,谢清辞这人更是乏味,跟自己同宗师妹如陌生人般不近人情,令虞锦拉近同宗关系的“友好”言语,都险些进行不下去。
好比今晨,月落参横欲晓,二人于紫薇宗宗门道场会合,告别宗门之人启程后,虞锦自不会放过独处的好时机。
“大师兄!”
预想的并行相谈压根未曾出现,谢清辞始终行于前方,要赶上他,虞锦现下的虚弱身子费了好一番工夫,终鼓起半边脸,卸了力,出言唤道:“大师兄且行慢些,我赶不及。”
谢清辞并未立时作答,只很快虞锦明显觉着慢了些。
待她终追上谢清辞身侧,呼了口气,朝他笑道:“大师兄怎赶路这般紧,听闻此次,亦是大师兄主动接下除妖令,莫非济州城中有何宝物不成?”
谢清辞默然半晌未有回应,虞锦皮笑肉不笑着又道:“昨日幸得大师兄以灵丹出手搭救,否则我现下还在养伤未愈,如今道谢虽有些草率,还望大师兄见谅,待此次除妖归至宗门,自当有谢礼相赠。”
如果他还有命回去的话。
“不必。”
谢清辞总算侧目看她,浑身散发着疏离气息,随机而来的言语却立时打了虞锦一个措手不及。
“昨日为何破阵?”
虞锦微愣,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心底却将谢清辞骂开了花。
她还想问谢清辞,怎将她的至纯业火封在他院中!
莫非是想等她的业火契约消散之后,再将她千辛万苦寻得的业火据为己有!
然方才这般想毕,却见识海中的至纯业火似乎有些心虚地摆动着火苗。
虞锦狐疑同步完业火回忆,险些被它气笑。
原是它仓皇逃窜进了一颗红珠内,这红珠又被谢清辞捡着了回去。
“大师兄院中弟子未曾告知?我手串上的玛瑙珠子不知掉在了何处,寻物途中不慎触动了大师兄的阵法。不过当时那般多人在场,应当不敢有人动大师兄之物。”
既然是至纯业火主动隐匿,估计谢清辞也不知它的躲藏所在,只以为是普通红珠,因而即便至纯业火已归至她身,谢清辞也不会察觉。
然谢清辞却突然缓住前行,引得虞锦还以为他真察觉了何异样,然直对上谢清辞淡淡目光,剑眉微皱望向前路。
看来却有事发生,好在不是她这边。
“前方气候有异,于你恐不宜赶路,且先去附近等候。”
言下之意,嫌她弱。
虞锦微笑着随他目光望去,只见前路原苍穹碧蓝,忽然肉眼可见灰幔四聚,亮闪瞬间撕破安稳外壳。
雷霆接踵而至,汹涌万钧之势瞬间道出其中凶险。
虞锦自不会拿自己犯险,便跟着谢清辞,于半空中寻至一处山间密林,缓落至林间平地,旁侧有一汩汩山涧清泉。
剑刃归鞘,灵气运转,谢清辞边往前走,四下低矮绿草随他步伐骤然疯涨,如藤蔓般纠缠相连,立时在前侧显出两处隐蔽之所。
均三侧环封,只朝外余一侧空置,供人进出。
虞锦缓步俯身,歪头好奇探进藤蔓制成的帐中。
见侧壁无一丝缝隙,头一次觉向来被火系压制的木灵根,于此时倒意外有用。
从储物袋中拿出云舒桐的锦被纱帐,虞锦毫不心疼,随手将其铺在野外绿草藤蔓上。
“急雨将至,大师兄不在此暂歇?”
余光见谢清辞瞥她动作一眼,又默然转身向外行去,虞锦便倚在藤蔓门边,探头问他。
若是不提旁的,便连虞锦也不得不承认,这厮确有一副即便冷淡仍能吸引人前仆后继的好皮囊,即便干些拾木打水的杂事,都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雨势似汹,今时恐不能赶路,需于此度夜。此地潮湿,火石无用,我去旁处寻些干燥柴木。你既有伤,便于此养气,莫要乱跑。”
这一路沉寂无言,还是头次听谢清辞如此细致嘱咐。
虞锦杏眸半弯,挥挥手,目送谢清辞催动灵气,三两下便不见踪影,面上笑容渐冷。
起身缓移雪青莲花绣鞋,豆蔻轻纱随风摇曳,虞锦迤迤然至清泉边,双手浸入微凉,红唇微勾,媚态暗生。
然清池绿潭中,只倒出云舒桐碧玉模样,楚楚动人之姿,却是与虞锦原貌相悖。
眉似柳叶,鼻梁秀气,云舒桐清纯眸光时刻展露笑颜,端的是那股子纤细婉约。
虞锦唇瓣轻抿。
云舒桐可曾收敛过纯挚轻笑?
虞锦未曾见过。
可水中倒影好似随她所想,唇角渐渐合成平缓一线。
虞锦立时警惕,朝后远离池水。
然其唇线合拢那一瞬,异变横生。
池中云舒桐的倒影面目狰狞突变,如被水波荡漾后般扭曲,显出阴冷狂笑。
好在貔貅之命察觉她有危险,顺时而动,时刻突缓,令她能往安稳处疾行而去。
但未料将要赶至之时,眼前突而一黑,向前扑倒,似跌入诡异深潭。
只听得最后池中之影愈发笑得狂妄,萦绕盘旋至她耳畔。
林间沙沙,泥土青草气息愈发清晰,虞锦只觉一阵颠簸难受。
勉力睁开一眼,却见她被一矮小陌生男子倒背于肩上。
他双腿如跳跃般,方能跨过此处灌木,落地脚步却沉且重,大口喘着粗气。
锦衣脏污,似有被锋利之物割开痕迹,像个奔忙逃命之人。
虞锦暂未动,不动声色看向四周。
赶路途中,有已开灵智的硕大藤蔓阻他去路。
矮小男子猝不及防被抽打后退,连带背上的她随之猛然被甩落。
幸得有些微灵气相护,如此剧烈摔地,她方能无事。
抬眸瞥见其发狠割开指尖,血液滴落却未落地,飞快凝成一炽火蛊虫,从他袖边急速向前飞去。
藤蔓与赤火蛊虫相触,瞬时似被火燎般枝条狂乱抽动。
细听之下滋滋作响,白烟骤起,硕大藤蔓顷刻间化为烟尘消散。
原是个蛊修。
能以血化蛊,修为不在金丹期之下。
轻而易举解决完藤蔓,蛊修袖口之中涌出蛊虫无数。
黑压压地彻底掩盖山路黄泥,逐渐逼近躺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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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的她,似要将她撕咬吞噬殆尽。
虞锦暗暗等待着,向四处探寻时机。
待蛊修收拢袖腕那一刹那,虞锦体内灵气瞬发,湍急水团急出,令人头皮发麻的蛊虫迅疾被尽数卷入绞杀。
片刻后,只剩一股黑水倾泻而出,横亘在二人之间。
虞锦低首掩饰骤然苍白神色,借力起身,直直对上半脸溃烂的蛊修,其另半边脸赫然呈现不可思议的惊疑。
“荒谬!”
一只通体雪白的蛊虫环绕其身,爬至肩头,朝向虞锦时,浑身变成火一般艳红。
蛊修见此,愈发错愕不已。
“你分明是……”
闭嘴!
虞锦可不能等他说完,早已从暗袋中取出摇光剑,如白蛇吐信,破风之声瞬至蛊修眼前,断绝他接下来的言语。
一阵黑烟遮挡,蛊修全身化作千百只蛊物,四散又重聚于远处。
至纯业火本最治蛊虫,如今用不得,倒是麻烦。
而体内灵气不过才用一击,便已少去大半。
虞锦本就不擅剑法,只得凭昨日见到的紫薇宗教习入门剑式,又加以貔貅之命被动躲藏指引,避让着回击。
轻盈身形一动,手腕轻转,剑光在虞锦手中划出一道弧线,再朝蛊修死穴刺去。
只可惜蛊修袖腕一甩,土墙高起,以土克水,将剑意尽数挡下。
蛊修藏于土墙之后,声如黑鸦般喑哑嘶鸣传出:“便是寻灵蛊出错,亦不妨事!”
“我早已吸尽五行修士灵根,不论你为何种灵根,具有相克之法。哈,便连元婴期,我亦能与之斗上一斗。”
语毕,土墙轰然倒塌,露出蛊修阴冷嘲讽嘴脸。
剑锋迅疾收回,虞锦以灵气护面,挡住阵阵尘土。
“而你,区区浅狭筑基。”
虞锦握紧剑柄。
下一瞬手竟一松,将摇光剑收回暗袋中,唇边勾起凉薄浅笑。
“抗争无用,及时收手,方为上策。”
蛊修满意颔首,再次施展撕咬吞噬之法,成群蛊虫朝她汹涌袭来。
云舒桐,你可把我给害惨了!
虞锦恨声心中骂道。
然即于蛊虫逼近她裙摆之时,白光骤起。
“破!”
大股火系灵气突而出现,烈焰似火龙般吞吐涌动,仅靠边缘残余火气,霎时将所有蛊虫烧为一路残余灰烬。
“化神期!”
蛊修目眦欲裂,独眼倒映中,须臾风水情势急转,如烈龙火光已近在咫尺:“啊啊啊!”
痛苦烧灼之声响彻密林,眨眼间却又声响骤歇,火光褪去,焦尸倒地,露出前方睨视这场突变的虞锦。
手上火符灵气渐散,化为齑粉,随风远逝。
莲步轻移靠近,见再辩不出死去蛊修丑陋模样,虞锦素手轻抚如云乌发,略展露笑颜,似洒金碧桃般娇艳欲滴。
难怪云舒桐虽剑修,储物袋中却收着那么多符纸。
除却她自身灵气稀缺,借符纸之力能如此粗暴能效,倒极易畅快。
忽又闻脚步声,虞锦立时警惕,转身亮出符纸,看到来人却总算舒了口气。
“大师兄,你怎的才来!”
6. 善诱
虞锦踢了踢身侧蛊修的尸身,自得道:“我可听你的乖乖未动,是这蛊修使坏,将我绑了来。可惜,他不知晓自己惹的是谁。轻轻松松,便死在我手上了。”
谢清辞已径自行至蛊修尸首旁,听罢,似难得语塞。
剑鞘拨弄间,轻使力,一储物暗袋从蛊修腰间掉出。
“乾坤袋?”
以上古灵兽皮制成,设下太极八卦阵法,隐隐泛出仙品金光,绝不会被错认。
虞锦瞬时被吸引去注意,凑上前,讶然望向那丝毫未损之物:“此物,不是只上仙才有,这蛊修究竟有何来头?”
谢清辞俯身捡起,端详片刻。
灵气一探,将内里所存尽数倒出,却只余零星细碎,甚至无一件法器。
“灵草?”
虞锦不解出声,蛊修不知从何处得来的仙品乾坤袋,所装最多竟只是灵草。
谢清辞薄唇抿紧,再吐露之言却似凌冽冰刀,带着凛冽杀意:“此乃归云山独有灵草。”
虞锦讶异盯着蛊修尸首,又转眸瞧一眼灵草。
虽只余一星半点灵气,模样倒确与云岚生所言相符,不料此等荒僻山间之物,谢清辞倒是熟知,一眼便能认出。
“此人莫非就是归云山村民所报,炼蛊毒害人的邪修?”
大体倒能对上,只是……
“这蛊修怎会突于此出现,还似亡命之徒模样?”
虞锦低语暗问,对上谢清辞幽深黑眸时,心中渐明。
归云山中,定已于这两日突生可怖之事,才令其赶忙奔逃躲命。
虞锦蹙眉,再望向已被火符烧至无从辨认的蛊修。
便连金丹期蛊修,亦逃窜如此,归云山普通聚落村民毫无还手之力,又能如何?
二人四目相对,心知此事不能耽搁,先至藤蔓帐边拾掇行囊,另往前赶并寻避身之所,只待疾雨停歇后,早日赶往归云山。
虞锦满腹心神萦绕此突生的异端,只轻提白锦素裙,跟上谢清辞步伐,往来时路疾行而去。
因而她未曾察觉,约莫原路往返两箭之地,有一处百年古苍木,树影婆娑下,方寸之地间,地表原本繁盛青草,如今被似压踩得爬俯贴地,隐约显露出一人足迹。
有人方才久立于树后旁观争斗,踪迹暗生。
青黛翠峰之下,隐有一低矮窄小客栈。
檐下粗木缺口残破,又被殊色薄木草草填补,如客栈中掌柜般,着粗布间杂短打,脚踩麻鞋赶来迎客。
荒郊野外亦无他选,二人只得于暴雨倾泻,黄泥流淌前,快步行入客栈。
“二位真人,小店荒僻,不曾备得上好吃食,仅有些粗茶淡饭,还望您二位莫要怪罪。”
白昼转瞬之间阴沉如夜,本就狭小阴暗的客栈愈发漆黑。
佝偻中年掌柜持微弱烛火,带二人登上嘎吱作响的陈年木梯。
回头那一瞬,闪电惊人大作,照亮他劳累沟壑中的歉意。
“无妨。”
虞锦指腹提起白玉兰素裙,虽有些嫌弃,当下也由不得她挑拣,跟随谢清辞之后踏上木梯。
待掌柜下去准备热水饭食,虞锦先挑了里侧那间,玉手拢了拢衣襟,遮挡随梯而上的破窗凉风。
“大师兄,”
见谢清辞推开他房间木门,虞锦轻移半步上前,柔声中,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我有话问你。”
谢清辞剑眉星目,似孤崖冷雪,身着鸦青暗纹窄袖长袍,腰间束墨灰云纹锦带。
听罢,浑身散发疏离气息。
但片刻后,总归默然侧身,虞锦微笑着跟他进屋中。
粗木茶桌简陋,谢清辞关好房门,见虞锦站在一旁不动,默然使个净尘诀,除去表面浮尘。
虞锦先行一步坐下,全然没将自个儿当客人,反倒微侧头,笑意盈盈示意谢清辞落座。
“你要问何?”半晌无言,谢清辞先开了口。
“我不过好奇,”虞锦双手捧脸,颇具兴味地望着他:“大师兄去济州城究竟有何目的?”
“除妖。”谢清辞言简意赅吐出二字。
“大师兄,此处只我们二人,你瞒我又有何意思?”
虞锦忽地凑近,轻柔语调仿佛在跟谢清辞说悄悄话:“分明受伤未愈,身为金丹期,却偏偏接下筑基期的除妖令。”
“与你无干。”
虞锦忽地轻笑出声,眼眸弯弯似清辉:“既与我无干,方才又为何有意试我?”
见谢清辞不语,虞锦知晓自己猜对了。
对付蛊修时情况危急,又因蛊修引发的意外,一时未在意诸多细节。
待事后渐渐回过神,虞锦才发觉太多巧合。
“大师兄,如今我们可是一道上的人,”虞锦朝他眨了眨眼,循循善诱:“若知晓你所为何事,说不准,我还能助你一臂之力。就凭方才的试探,你不是已然瞧见了么。”
“体虚气弱,”谢清辞轻启薄唇,似有些冷意:“莫非你身边侍候人未曾转告于你,最好修身养气,莫要外出犯险。”
冥顽不化!
虞锦白了他一眼。
不过虞锦也没指望谢清辞立时就将所为告知她。
想也知道,能立时说出的缘由,能有几分真。
但若让谢清辞看到她的长处,迟早能将二人拉进一道,届时她所谋也能更为顺利。
谢清辞漆黑的眸子凝望着她:“既跟来,便莫要乱跑,前方不知是何情形,若独自犯险,我也难保下你。”
“大师兄且放心,我一定会紧跟你不放,”虞锦皮笑肉不笑道:“大师兄这般厉害,百年一遇的修炼天才,又受了宗主嘱咐,定会‘好好’保护师妹的,可对?”
谢清辞微偏过头:“今日安心歇息。”
假模假样夸两句,居然叫这厮不自在起来,虞锦不由掩面偷笑,似知晓以后该如何同谢清辞言语了。
“砰”——
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巨响。
屋内二人立刻屏息凝神,向楼下探查去。
“砰”——
又一声巨响,楼下客栈木门被大力踹开,砸在土墙上将将反弹,又被接踵而来的几人再次踢开,随即一阵桌椅混杂高呵攒动声。
“掌柜何在!”
进来约莫六人,丝毫未掩饰其身上魔气。
一个元婴初期,三个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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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期,两个筑基期。
虞锦暗道不妙。
“几位尊上远道而来,快请暂歇。”
掌柜急甩起浆洗发白的青布帘,自低矮土灶台旁奔忙而出,好声好气招徕道。
“快弄些好酒好菜上桌!”元婴期魔修粗声吩咐。
掌柜显然为难:“几位尊上,小人店中蔬饭不丰,怕是……”
“乡野小店,果真上不得台面。”
一金丹期魔修抱怨完,似从储物袋中拿出腥气肉食,扔给掌柜,将他赶去土灶台旁置备饭食。
余光留意谢清辞瘦削左手靠近,虞锦伸手接过他递来的白瓷小瓶,打开一瞧,却见其中装有数枚避息丹药。
她未犹豫,倒出一枚咽下,将瓷瓶递回后,觑他亦是如此,反暗松一口气。
现下不是出手良机。
以一敌六,还有个拖后腿的她有意作破绽,或许能将谢清辞杀死,可这荒郊野岭的,又无旁人能救她,谢清辞一死,下一个被魔修杀死的人就是她。
也罢,还是到济州城再动手更为稳当,暂且保他一次。
虞锦放轻动作,便要起身从木窗离去。
见谢清辞未有所动,虞锦微蹙眉欲将他拽走,却有魔修嬉笑之言入耳。
“你何需如此吝惜,此行不过去归云山剿灭三两村寨,便可突破金丹,假以时日,你可还能将这点吃食放于眼中?”
虞锦忽地顿足,回首间猝不及防对上谢清辞凌冽目光。
一魔修放肆大笑:“你同我等如此修炼,现下可信了当初同你所言,这般好处,日后自是数之不尽。”
虞锦不觉揪紧素锦袖口,眸光中亦闪过暗芒。
粗木碗叮咚碰撞,掌柜托木托盘而出。
如此短时候,应将做与他二人的粗蔬饭食,先行端上应付。
“掌柜,你这小店,客房可够我等分上一分?”
元婴期魔修说罢,便听得掌柜紧张吞咽之声。
虞锦暗料不妙,顾不得多想,拽起谢清辞衣袖,悄声从二层木窗越过杂物后院,落到院墙之外。
暴雨瞬间将二人打湿。
虞锦灵气薄弱,难以于暗沉荒野山丘中辨出八方,步伐渐缓时,却觉手中袖口一松,只见谢清辞径自快步前行而去。
“有修士,追!”
远处低矮窄小客栈二楼,魔修翻箱倒柜搜寻未果,将目光放在木窗,高声暴呵。
黑沉水雾中,虞锦别无他法,觉谢清辞似选定一处方向。二人奔逸绝尘,往起伏山峦去。
若运转灵气,恐遗留短时痕迹,引其追来。
暴雨倾盆,山道泥泞不堪,草木倒伏,虽奔忙行道艰难,但亦能掩盖他二人踪迹。
“此处未寻得!”
“密林中也未得见!”
“这些死修士,定是听见我们所言秘事,万不能让他们活着回去!”
雨声将其怒骂盖住大半,然躲不过山体暗处石洞中,紧听着身后追赶动静的谢清辞之耳。
但他现下顾不得外头逼近的杀气。
方才还轻巧奔逸的虞锦,如今明显不对劲,怏怏地靠着石壁,面上不住冒出冷汗。
7. 异香
分明未曾受伤,虞锦的面色却肉眼可见变得惨白,吭哧痛哼忍不住从她唇边低声泄出,伴随唇间渗出血迹。
不便用灵气查探,谢清辞见她突兀变化,迟疑一瞬,只得暂且为她把脉。
一手探上脉搏后,却是眉心一皱。
虞锦再受不住钻心蚀骨般疼痛。
于谢清辞收回手,迅疾往储物袋内探那刻,她似失去意识般,眸光茫然失色,猛然向前扑去,将其狠狠撞在洞窟石壁上。
不顾谢清辞愕然目光,抬起他一只手臂,似挣扎般迟疑一瞬,随即张口死死咬住不放。
顷刻,深重齿痕下,渐渗出温热殷红血珠。
“掌柜,你熟悉此山,可有何暗处能藏人?”
“回……回尊上,小人这便去寻。”
掌柜哆哆嗦嗦答道,慌乱往前时,却踉跄摔了一跤,半晌,没能从污泥湿滑的山径中爬起。
还得一魔修上前,将他一把提起。泥水糊进嗓子,掌柜的道谢都说得呜咽难辨。
然幸得有掌柜这一摔,耗去片刻工夫。
咬完谢清辞后,虞锦眸光缓缓重现神采。
彻底回神时,觉唇齿间还轻咬着谢清辞手腕,深可见汩汩血流,惊得她立即板正身子。
鼻尖嗅到一股异香。
细嗅之下,才察觉是从谢清辞伤口血流处传来。
“你可有止血之物?”
虞锦小声说罢,低首才见此刻二人异行,面色微僵红,速速朝后膝行,暂且背身不去看谢清辞。
只听得身后仍一时停滞,而后传来窸窸窣窣声响。
虽突而丧失理智,但方才发生之事,依然于清醒后瞬时涌上。
令她只低眸取出雪青蝶纹锦帕,轻拭去唇边血渍,顺便压下对异香的渴求之意。
她这是怎的了?
深思片刻,余光见谢清辞本要说何,却又微皱起眉心堪堪止住,从她余光旁侧伸手递来一青瓷小瓶,隔着一段远近。
虞锦暗轻提一气,亦似浑然无此变故般,正要探手去接。
眸光无意轻扫过一处,却令她顿时瞪大杏眸。
虞锦忍下骤起的杀意,佯装无事,盈盈眼波顾盼流转,娇唇红润,朝他默然吐露二字。
“多谢大师兄。”
旋即背过身去,嫩白素手反搭上青瓷小瓶,却状似不经意,触碰到他长指边缘。
电光火石间,谢清辞修长指节立时朝后避退。
虞锦纤细手指飞快向前一探,将小瓶抽回,握在手心时不由使力,死死紧握住。
怪道途中,谢清辞遮掩右手许久,原其长指边缘处,有一几不可见的细微伤疤。
她身为火系魔修,为寻至纯业火深入秘境。
而至纯业火一旦被引入体内,化为本命之火,即便己身暂且意识消散,亦会向其防御灼烧而去,若对方避让不及,必会在指尖留下这般痕迹。
有一事,她直至如今仍未想清。
自己已然突破元婴巅峰,业火亦随之愈强。
谢清辞不过金丹巅峰修为,何以独自将自己斩杀于秘境中?
喉间略发紧,无端麻意向她侵袭,落定,眼眸流转,唯余复杂一闪而逝,杀气渐盛。
虞锦倒出瓷瓶中药丸,将暂补灵气的药丸服下。
暖意骤然直去向贫瘠丹田,渐抚平深入灵体之痛,总算令她彻底清醒。
“不知大师兄从何处得的灵药,内里灵气竟如此充盈。”
谢清辞似欲言又止,半响才出言道:“既灵力贫瘠,便少动用此法。我既应下与你同行,自会护你一路周全。”
头一回在他院中,虞锦无意中暴露反噬一事时,谢清辞许还未能如此笃定。
然经历此次虞锦有意暴露,以谢清辞现下之言,定已明了传闻中的貔貅之命与反噬的关联。
不枉她搏命一回。
“若再寻不得,便以你一户全家,试我进益金丹之力,尽数得魔气横身劈裂,同去地府团聚!”
“哎唷。”
掌柜似被一暴躁魔修狠踹一脚。
“尊者,那两名修士,许不在此处?”
一魔修踢开沾染黄泥的石块,烦躁踱步至原处回话。
元婴期修士立时驳斥:“他二人不敢动用灵气,跑不得多远,便是翻遍此山,亦要将此二人灭口。”
“尊者!”
掌柜猛地一拍脑袋,恍然高声喊道:“曾有猎户来我客栈中讨水,似提过此附近有一石洞,极为隐蔽难寻!”
谢清辞握紧剑柄,凌厉目光落在石洞外遮蔽物上。
虞锦见他浑似从容不迫,将信将疑,收敛探究之色,总算定下心,紧握着瓷瓶,起身暗做准备。
只靠谢清辞不太靠谱。
虽是下下策,只得一试了。
魔气涌动极速逼近,虞锦打定主意,愈发精神紧绷,凝视谢清辞一举一动。
狭窄静谧石洞,却似回响起她紧迫“砰砰”声。
“尊者,此处确有一石洞!”
一魔修惊呼高喊,两名筑基期魔修仓促上前,魔气爆裂而出,炸起巨石草木飞斜四散,浓烟滚滚,转瞬间又被急雨湮灭。
两魔修复而为之,石洞前遮挡掩蔽,再撑不过须臾。
谢清辞沉默未曾作声,拔出本命之剑,剑身通体漆黑,暗光显影,似流动着迫不及待的吞噬杀意。
虞锦眸光潋滟,抿紧双唇,手刀已从袖口露出,正要向前狠劈……
“啊!”
瞬息之间,魔修惨叫哀嚎,并势欲拔三山之狂雷,猝不及防蛰伏轰鸣,滚响惊半空。
石洞外,三两步之遥,变故横生。
虞锦不动声色将手收回袖中。
状似无意轻瞥向谢清辞,见他正细听石洞外动静,应当并未察觉,其与离被狠劈打晕,将将近在咫尺。
那哀嚎应是来自其中一名金丹魔修。
随即又是一声怒吼,刀剑狠厉噌噌作响,伴有割进肉中痛哼。
那金丹魔修的魔气霎时再无法觉察,死透了。
虞锦暗生警惕。
来人仅凭剑法,便能迅速击杀金丹魔修,实力不可小觑。
“古剑万仞,”
谢清辞似是认出来人,忽然出声道:“是太虚宗长老,季慕枫。”
凭剑音也能识人?
虞锦素来看不懂他们剑修之间惺惺相惜的门道,但季慕枫之名她从前也有所耳闻。
只因其一直在闭关修炼,她也未见过此人模样,如今碰见倒是恰好。
调转灵气施个法诀,身上濡湿衣物及发梢眨眼间一轻,她小步走到石洞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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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刚扒上石洞外遮掩的茂盛草木,这些草木却忽而生了灵智般朝下缩去,满目绿意流动,汇聚成一股,流至身后。
虞锦顺着绿意回首瞧,草木攀绕落入谢清辞手心,眨眼间便聚成一个暗绿木质镂空圆球,被他收入储物袋中。
她调转貔貅之命寻着这石洞后,便立时遭受反噬失去清醒,倒未注意谢清辞还在石洞外设了隐匿之法。
“莫要乱跑。”
谢清辞留下此言,运转灵气,一手握利剑,朝合围阵中飞速掠去。
不消他说,虞锦也不会有闲心去犯险。
既然谢清辞都将隐匿之法撤走,说明他有十成把握,她留在此处才最安全。
见洞外阴雨仍未歇,虞锦便半掩于石洞后,朝外四处瞄着。
提及季慕枫,虞锦从记忆里翻整出了些曾经听闻。
此人以剑痴之心成名于仙魔两道,虽是修真之人,身怀古剑万仞,却主剑术而非灵气。
因而年约半百,亦只有元婴初期修为。
虞锦远望着暗沉乌云下的争斗。
季慕枫以一敌五之际,谢清辞迅疾逼近,却见一元婴初期魔修立时回首,似有所觉。
即刻调转手中魔气,化成一团剧烈膨胀气焰,咆哮着朝他冲去。
虞锦暗道不好。
火系魔气,最是克制谢清辞木系灵根,何况二人还有境界之差。
果然瞬息之间,膨胀气焰怒而将其浑身吞噬。
有灵丹在手,貔貅之命呼之欲出,亦能在减轻反噬的情况下,立时将谢清辞救出。
然虞锦未动,只一眼不错地注视着熊熊烈火。
她亦是火系魔气,与谢清辞的境界之差比之更甚。
谢清辞不过金丹巅峰修为,何以独自将自己斩杀于秘境中?
她直觉快得到答案了。
果不其然,远处通红火球在虞锦注视中,裂开一条窄线,初见还以为错看。
然下一瞬,火球裂隙骤宽,一根粗壮树枝横斜而出,树皮上似有金色艳阳燃烧,登时反将熊熊烈焰吸收殆尽。
在场不管魔修道士动作均齐齐停滞一瞬,愣怔望此异样。
“扶桑木!”
季慕枫年约三四十,身着墨色窄袖劲装,容貌声色却意外地如少年,毫无虞锦原以为的中年之态。
几个魔修互视一眼,目光中不约而同地流露出热切,杀人夺宝,虞锦不必猜也知他们在想何事。
但季慕枫诧异出言后,就已失去了兴味,只再度板正架好剑式,怒目圆睁,朝魔修劈去。
不过喘息之瞬,面前魔修连声惨叫都未发出,已是人头落地。
那元婴期魔修反应极快,浓郁黑沉魔气霎时反制,叫季慕枫收招之时未能避让,踉跄向后半步,半倒在地。
其余魔修趁此良机,运转大股魔气,朝他侵袭而去。
季慕枫双眸凛然,借深插入地的剑力支撑,大喝一声,反跳至魔修身后,以万仞相抗,凌冽剑锋霎时朝其劈刺,深入一魔修脊背。
而另一头,元婴期魔修早已将注意放于谢清辞上,手中凝出幽冥鬼火。
虽落于虞锦之眼,能觉其幽冥鬼火掺杂半数杂质,比不得至纯业火精纯,但总归亦是伴随灵魂的火焰。
比之方才以魔气形成的烈焰,强上数倍不止。
8. 阴阳
谢清辞挥斥手中一截嫩黄树枝,外侧泛着金光的粗壮枝条立刻如他所动。
滋滋——
枝条左右摆动,挡下数道致命鬼火,然其轨迹却逐渐滞缓。
“小子,便是有法宝又如何!”
元婴期魔修面色阴鸷,恶劣朝其扭曲一笑:“蝼蚁无畏之争斗。一炷香之内,便是所谓正道,来年祭拜之时。”
谢清辞漠然收回嫩枝。
双目似箭,冰冷锐利直直盯着他,不曾与他废话。
灵气骤然凝于其剑,随其势形成剑气斩,凌厉剑光猛向元婴期魔修劈去。
“不自量力!”
元婴期魔修狂妄大笑。
如对待玩意般,仅站在原处未动,便轻易将剑光尽数化解。
蓦地,嘲讽笑声却骤然化为高昂痛呼。
元婴期魔修周身,惊现暗绿灵气法阵,原本法阵中的草木瞬时勃发数十倍,直穿他手脚关节要害,暗血四溅。
虞锦颇为意外地看向此番变故,方知于石洞中,他未曾虚言。
看似躲避追杀,实则引魔修入山,借此地木系灵气为阵。
即便季慕枫未曾出现,待魔修围聚凑近石洞前,以为捕捉到猎物,正是他露出必杀之法,将其一网打尽之时。
“此阵不错。”
季慕枫剑锋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解决完其余魔修,步伐矫健,极掠而来,目光亮晶晶地盯着他手中的剑。
“只不知你剑法如何,且来与我比上一比!”
“季长老,事有急缓,恕晚辈暂不得从命。”
无视季慕枫失落眼神,谢清辞挥手解开阵法,草木霎时退去,又是一副无害葱郁之态,露出其中已然断绝声息的元婴魔修。
“大师兄,此阵唤何名,竟如此厉害?”
虞锦小步乖巧提裙至此,似是好奇旁观,实则不经意间朝那魔修手臂寻去。
多亏方才草木之阵,将他关节贯穿。
如今褴褛衣衫间,她依稀如愿看到想找的标记。
正要暗暗出言引导,便见谢清辞指尖微动,一条细长利枝从指尖延伸至下。
魔修肩下衣袖被其锋芒划开,底下如燃烧祭坛般火焰烙印,瞬时暴露在三人眼前。
“这伙魔修曾言,于归云山中剿灭村寨,”
虞锦伶俐杏眸闪过暗芒:“你我此行所为目的,正是除去于归云山为害作乱之人,这下倒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我正是从归云山方向来。”
季慕枫忽地插话,一脚踢远方才足尖逗弄的小石子,皱起眉峰,连带着鼻梁上的小痣都跟着严肃起来,见此立刻提剑转身,将其余魔修臂弯一一挑开查探。
“此三名金丹期魔修,臂上亦有火纹烙印。”
谢清辞冷眼盯着这些魔修,思量未言。
“这伙魔修与旁不同,会取人性命,凭此修炼。”
季慕枫收回万仞,窄袖之下,指节粗糙现出厚茧。
“我于半途中发现百姓尸首,死相极为惨烈,因而从归云山追踪他们至此。若以你们所言,归云山已被这些魔修侵袭……”
谢清辞目光渐深,似有暗火涌动:“这些魔修绝非独枝,习此害人之法,背后定还藏有他人。”
虞锦侧目,故作苦恼思索道:“可地界这般大,该从何处寻背后之人?”
“济州城。”
虽说谢清辞这般斩钉截铁,省去她不少工夫,虞锦倒有些好奇,他是如何猜中。
“你如何知晓?”季慕枫纳闷问道。
“我亦是猜测。直接去寻有如大海捞针,从前并未听闻这些魔修作乱,若非此次归云山一事,此事仍隐于世。”
“他们绝非头回作乱,而此次既敢大量杀害归云山村民,此前定有不少人遇害,荒郊处难寻踪迹,大隐隐于市,与归云山相邻的济州城平日亦藏有不少魔修,或许曾有人暗遭其毒手。”
“我们不必直接去寻幕后之人,只需在济州城寻到蛛丝马迹,顺藤摸瓜,便能将这帮魔修一网打尽。”
“好!”
季慕枫仿佛听得热血沸腾,将万仞凌空一抛,接住紧握在手中,主动道:“算我一个,同你们一道前去。”
虞锦心中暗骂,正欲寻借口拒绝,谢清辞却意外先出言道。
“多谢季长老好意,只此行乃紫薇宗除妖令,若季长老参与此事,恐太虚宗并非乐见。”
“他们还管不到我头上,大不了,再回去关几年禁闭就是了。”季慕枫毫不在意地摆摆手。
原来并未闭关修炼,而是被关禁闭。
虞锦想着自己的计划,对季慕枫的突然掺和已是有了不好的预感,即刻出言附和谢清辞道:“季长老,若因我们害您回宗门受过,我们心中也过意不去。何况既是紫薇宗除妖令,待我们传信回紫薇宗说明情况,宗门定会派人来助我们一臂之力,便不打扰季长老。”
“呵。”
季慕枫嘲讽一笑,头发用根红绳随意束着,大半青丝却散在颈后,几缕碎发垂到脸颊,被他漫不经心地用指节拨开:“此事,可不一定有你想的那般容易。”
“好了!”季慕枫转瞬便大咧咧拍了板,指着自己道:“前路危险,多我一个,到时对付起他们也容易些。诶,不许再有异议,我是长老,你们作为后辈,自然当听我的。”
虞锦欲言又止。
济州城
红日西沉,遗落于身后。
前方星月欲升,方至方圆百里内最为繁华之城。
三人自望城坡御剑而下,缓步跟在连绵的商队车马之后,略作遮掩,佯装普通商客进城。
石板街道宽敞,店肆楼阁飞檐,灯火高张之下,马嘶长鸣混杂在熙攘人声中,又立即被另一声蹄鸣掩盖。
虞锦半倚在客栈木窗旁,思量下一步棋该下在何处,无意一瞥热闹尘世,却隐隐现出迷离怅晚之色。
然不到片刻,敲门声响起,她立时回神。
拉开一侧房门,便见谢清辞换了身窄袖玄衣,腰佩长剑,立于门外。
“可是要出去?”
虞锦正要回房中拿剑,却听身后人平淡道:“不必。”
疑惑回眸,见他面色漠然,虞锦立时会意,微鼓脸颊,勉力故意痴缠道:“大师兄可是嫌我累赘?”
谢清辞不为所动:“能潜于城中魔修,修为极可能于元婴期之上。在石洞中,你既灵气骤然空虚,还是于客栈中休息为妙。”
换言之,她确是个累赘。
“若真如你所言般危险重重,不更要将我带至身侧?我有貔貅之命在身,自能保你们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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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虞锦险些被他态度气笑,但到底记得要事在先,轻眨双眸:“匆忙之间,我亦能寻到隐蔽山洞,你就无所察觉?”
“自是记得,”谢清辞淡淡道:“正是你灵气空虚的缘由。”
虞锦澄澈笑意僵在嘴角,不满道:“既有灵丹补气,这点子空虚又何必放在眼里。”
漆黑古剑横挡在她身前,谢清辞言语坚决:“不必。”
不知是否与谢清辞同行久了,虞锦似能听出他此次话中与平时不同的隐怒,意外愣在原处,一时忘记了反驳。
然谢清辞已径自关上房门,设下阵法禁制后离去了。
虞锦气恼地将长剑仍至榻上,双手抱臂来回踱步。
本想将谢清辞引入魔修腹地,既能令他死在魔修手下,又能借他的死讯惹怒修真宗门,借此讨伐魔尊。
一石二鸟之计,甚至比自己身为魔修时,从内攻破的计策还要轻易。
谁料现下不但多了个横插一脚的季慕枫,令谢清辞得见貔貅之命实力后让她紧跟身侧的谋划,竟也起了反效果。
虞锦十分不解,旁人如云楚意那厮,争抢着要她跟随在侧运转貔貅之能,谢清辞怎不按常理出牌。
且无她指引,他们还不知何时,才能寻到济州城内深藏的魔修。
虞锦暗恼,双眸低垂,俯在雕花木窗边,望向窗外下首。
季慕枫先一步跳出客栈大门,后脑勺抵着交叠的手背,指节硌在发间,散漫气派中,平添几分少年顽劣。
谢清辞跟在他之后踏出了客栈,发用墨色玉簪束得极稳,一丝乱发都无,鬓角贴在耳廓边,衬得耳廓轮廓清瘦如刀刻,眼瞳是极深的墨色,望过来时像寒潭映月,带着拒人千里的冷,连睫毛落下的阴影都像覆着层薄霜,脊背挺得像株劲松,同季慕枫前行。
不多时,混入热闹人群消失不见,隐于暗巷拐角。
愈见城中一派祥和之景,她面色愈发凝重,指尖不自觉抠弄凹凸不平的雕刻牡丹,心尖不安涌动。
若他们运气背到极致,遇上魔修护法私下调换。
那此时驻守济州城的魔修护法,难保不是……
虞锦眉心颦蹙,紧抿双唇,立时率性起身。
至榻边拿起摇光剑,从储物袋中取出高级传送符,些微灵气催动。
再现身,已至客栈旁侧无人窄巷中。
藤紫绣鞋踏上青石板,融入熙攘人群,虞锦佯装无常散漫女客,于摊贩边四下闲瞧着,缓步往前而去。
正欲故作迂回,靠近魔修隐匿驻地旁查探。
街边茶楼转角处,虞锦为查探周围,于人烟中随意瞥去一眼。
然下一瞬,她却蓦然原地驻足。
杏眸登时显出惊愕来,不敢置信地凝视着式样各异的花灯之后。
那处一女子缓行而过,似红霞般,一袭牡丹锦绣曳地裙,身披金丝薄烟纱。
白皙右腕上却戴着虞锦曾最不喜的金镶玉穿蝶珠钏,左手提花鸟绛纱灯。
转眼间,如眼繁迷乱时,昙花一现的倩影,消失于人间。
虞锦原本俏丽的面容,骤然似覆上凉薄寒霜。
立刻撇开喧闹拥挤人群,快步向灯火之后而去。
那抹红霞般娇艳倩影,即便化为尘埃灰烬,她亦认得。
那是她自己。
9. 入戏
漆黑夜色下,济州城夜市繁盛。
至此时仍是热闹非凡,随处充斥着叫卖嬉笑之声。
酒楼外、小摊前、人手中各有灯笼,盈盈火光聚集,能照天,照往来之人,落下层层叠叠的乱影,密得似透不出半点缝隙。
“让让!”
虞锦暂且顾不得许多,暗自运转灵气,眼前紧贴的两人不受控制地分开来,惊疑地朝两边挤去。
熙攘人群渐渐开出一条窄道,她神色森然,朝前疾行追去。
然前方人群突然朝后退让,虞锦避之不及,窄道拐绕。
突然间,两侧一空,离开人群后,大道中央,马蹄声骤然清晰。
“驾!”
虞锦疾望去,竟是一身着甲胄的护卫,策马扬鞭奔来,对原聚集的众人视若无物。
大有若非他们及时惊惶避让,便要踏人而过的架势。
高头大马嘶鸣,背上之人用力甩动长马鞭,挥斥间动作愈大,竟险些砸到路旁的她身上。
“还不速速让行!”
虞锦下意识欲以灵气相抵,手臂却突地感受到一股力,突出的虞锦立时被拉动后撤几步。
回首一瞧,竟对上如同覆着层薄霜的谢清辞。
“你怎在此?”
虞锦意外地脱口问道。
忙朝后转时,那人已然消失于人群中不见,虞锦不由咬了咬唇。
听得旁边孩子哭声,偏头一看,那边将一顽皮孩子拉回,正交于一惊恐妇人的中年男子,不正是不知何时贴了假胡子的季慕枫。
见她望来,还冲她眨了眨眼。
他二人不是朝另一头去了?
谢清辞眉峰一凝,冷声反问道:“你偷跑出来作何?”
“我正大光明行于街上,何谓偷跑?”虞锦丝毫未心虚,反而倒打一耙:“何况是你所设禁制太过轻易,轻轻松松,便被我破除了。”
谢清辞眼尾极轻地动了动。
“再者,我出来作何,你我心中皆有数,何必多问?”
二人无言对峙一瞬,虞锦心不在此,正快不耐烦时,却听谢清辞言语锐意忽然收了收,淡淡道:“既要跟来,便来。”
虞锦险些以为自己听岔了,若他此时这样好说话,缘何又在客栈门前设下禁制?
“让开!”
高呵响起,两名膀大腰圆的护卫,原紧跟在骑马之人身后,合并使力抬着一铁笼,外层紧裹着密不透风的黑布,小跑前行却仍气息均匀。
虞锦转身时最后瞧了一眼,未能瞧出里头装的何物,只得先跟上谢清辞离去。
“舒桐?”
二人绕进幽深小巷,刚驻足,迎面便见从岔道拐来的季慕枫,还未等虞锦纳闷这是个什么称呼,便听他惊疑问道:“你怎的把她也带上了,不送她回客栈?”
“我有天命在身,说不准能意外得些线索,也叫你们寻起来利落些。”
为防谢清辞变卦,虞锦抢先一步应道,如愿见季慕枫目光一亮。
“我久不问俗事,倒忘了曾经,确有听闻此等本事,”季慕枫拍了拍自个儿脑门道:“那当如何用来?”
虞锦轻笑道:“天命之力,常人岂能随意窥探。”
说罢,便见谢清辞瞥她一眼,虞锦浑不在意地继续忽悠:“不定何时,天命便会给些指引,先走着寻便是。”
“舒桐,你若是换一身阴阳八卦衣裳打扮,言语倒同街头算命先生并无两样,”季慕枫笑呵呵打趣完,正色道:“不过现下,我们确发现些线索。”
济州城外,望城坡
越往外走,两侧草木渐稀,四周越发荒芜,踏上沙土,时有不平碎石。
“季长老,这荒凉之处真有线索么?”
走动间鞋面又一次沾上沙土,虞锦停下来疑惑问道:“我本以为魔修都隐于城中,竟是在济州城外么?”
虽说这二人短短时候内便有了追查方向,可这荒郊野外之处,虞锦跟着走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有何特别。
季慕枫在前侧引路,闻言回首一笑,言语间,带着些许高深莫测:“魔修总喜欢做些违背常理之事,将分坛设在荒郊野外又有何稀奇。”
“也莫唤我长老,直接呼名,太虚宗没那么多规矩,久不闻这称呼,喊多了倒显得咱们三人生分。”
季慕枫十分自来熟,好似忘却了他们才不过相识半日,将目光投向走在最前侧的谢清辞,喊道:“清辞,可有何发现?”
“到了。”
望见谢清辞总算停下脚步,虞锦松了口气,看向自己的脏污鞋面,认命地使了个除尘诀。
“啊!”
“怎的了?”
二人迅速回身,看向尖叫了一声的虞锦,却见她鞋尖颤巍巍地朝所站之处周围一小片探着,缓住步子,左右碾动。
“咔嚓——”
这声响不大,在修真者耳中却尤为明显。
二人迅速靠近,虞锦往后退了一步,沙土退开,露出底下被掩盖之物。
竟是一截骸骨!
抬眸向前,无半点遮挡的沙土平原在夜色中,愈发荒凉死寂。
月光为其笼上神秘薄纱,洒下时,却又分了点给沙土之下,间或露出的无数骸骨。
纸钱飞散,冷风带来死亡的阴森。
“这,这是什么地方?”
虞锦佯装恐惧,唇瓣咬得发白,却没敢发出半分声响,只有牙齿轻轻打颤的微响藏在喉咙里,连不小心掉落的锦帕都不敢伸手去捡。
“乱葬岗。”
“你,你带我们来乱葬岗作甚?”虞锦目光刻意避开那处,小心往侧边跳了三两步,躲至谢清辞身后。
“这是济州城外的一处乱葬岗,为防怨鬼作祟,常有附近百姓过来祭拜。”谢清辞指明道。
虞锦奇怪道:“你怎知道?”
季慕枫胆大蹲下身,近距离瞧了瞧,却没瞧出什么名堂,也同样纳闷道:“莫非魔修藏身之地,便在此处?可此地一览无遗,不像是能藏人。”
然话音刚落,季慕枫站起身来持剑便动,向前无畏大步跨去:“也罢,魔修狡猾,找找便知。”
谢清辞偏朝另一侧寻去。
虞锦看了看往两侧去的两人,还是提着裙边,小步朝谢清辞追去:“等等我!别把我一人留在这。”
谢清辞已调转灵气开始一寸寸查探,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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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反观季慕枫只以剑气寻阵,虞锦诧异问道:“不用灵气,亦不用秘宝,若魔修以法阵掩盖密道,又如何能觉察呢?”
“哈,你有天命在身,我亦有我的’天命’,便在这寻阵一事上。”
季慕枫的玩笑之言冲淡了四周死寂片刻。
虞锦掩唇微笑,也并未再多问。
想他四处游历几十载,许是碰上了机缘,习得如此本事。
“这侧未曾有密道阵法,”
季慕枫渐渐收敛起开怀笑意,朝另一侧喊道:“清辞,你可有发现么?”
虞锦顺着季慕枫的问话瞧去,却见谢清辞已定在一处,低眸看着沙土上同样露出的一截骸骨。
季慕枫快步走近,蹲下身凑近瞧着。
“有何异样么?”
虞锦意不在此,又不想靠近,只站在旁侧随口问道。
谢清辞半蹲下身子,催动木灵气,指尖流泻出木叶,缠绕在那具骸骨上,那具骸骨轻而易举便从沙土中移出,展露在三人眼前。
“乱战时,曾有一队兵卒逃于此地被杀,无人敢来收尸,经年累月,此处便成乱葬岗。”
虞锦一头雾水:“与此又有何干呢?”
“附近百姓视此地为不详,即便为辟邪,常派人来烧纸钱,至村落外,亦得净身供奉,寻求仙人庇佑赐福,才可入村。”
“更别提会将尸首,葬于此地。”
“你言下之意,这具骸骨,绝不会是附近村子的百姓扔于此,”虞锦脑中突现一点灵光,再看向那具骸骨,强行压下心间讶异:“可你也曾提及,有一队兵卒葬身于此,如何知不是他们一系?”
“征召的兵卒中,当无十五以下士兵,”
季慕枫检查完骸骨,直起身,严肃道:“且细看之下,这是具女子骸骨,约莫十二三岁年纪,侵蚀痕迹与他们相比,轻得太多。”
虞锦身为魔修时,快意杀完了事,何曾注意过脏污骸骨。
顺着他的话瞟了一眼骸骨,倒确是如他所言。
“这具骸骨,似是新死不久,近期才移动至此,却又已皮肉缺失。”
谢清辞收回指尖木灵气,不知何以得知更多细节,突而冷然道出诡异之处。
“如此反常?”
虞锦眉心颦蹙,对此亦困惑不解。
谢清辞的发现如一道惊雷,砸在另二人心中,实是太过诡谲。
季慕枫神色郑重,低声疑惑道:“莫非此骸骨,与那伙魔修有关?”
“可我途中所见,遭那伙魔修毒手的百姓,无一不是皮□□在,但死相惨烈,”季慕枫思疑道:“这骸骨却与其大为不同。”
寒风掠过苍茫平原,乱葬岗如响起间歇哀嚎之声,诉说曾经的惨烈。
三人相对未言。
半响,季慕枫打破沉寂,感叹道道:“若你未曾言及此异样,我倒未发现此细处,本以为她早被魔修残害,抛尸于此,腐烂殆尽。”
突而,谢清辞似警觉地抬起锐利目光,往朝他们来时路。
远处的稀疏林木,正在寒风中抽动不已。
“有人来了。”
谢清辞突而冷言出声,如是说道。
10. 祸端
夜色越深,寒风愈发猛烈,气势迫人,掀动起木板车上横铺着的几尺泛黄的白布,鼓鼓作响,在这暗色中仍旧醒目。
一人于后侧,推着那木板车渐走近。
只见他身形瘦小,着棉布短打,头戴褐色头巾,年纪并不大。
“怪只怪你倒霉,惹上祸端。”
至乱葬岗,那人讥讽笑道,双手离开长柄,木板车随即停下。
他往前半步,一手摸到白布边缘,猛地一掀,泛黄的白布于空中划出圆弧,冷月之下,露出被白布掩盖之物——
一具骸骨。
“下辈子,好自为之吧。”
白骨被毫不留情地推下木板车,连同些杂物落进沙土凹陷处,那人却连个挖坑埋尸的木铲也无。
只走到木板车侧边,堆成一团的白布下,寻摸到个簸箕,蹲到沙坑旁,往旁侧铲了些沙土。
“淅淅索索——”
沙砾倾泻而下,填入无半点血肉的白骨中,但也变不成干瘪的枯尸,只有比此更无言的死寂。
那人将泛黄白布拉扯回原位,木板车似又恢复来时模样。
他双手扶起长柄,正欲要离去——
“啊!”
贫瘠的沙土地中,突而迸发生机,藤蔓纠缠急速往上,将他两只腿都捆绑于原地,挣扎脱逃不得。
“什么,什么东西!”
“你为何要害人!”
话音未落,剑光凌冽如风,已是架在那人脖颈旁,惊恐的瞳孔倒映出来人模样。
少年厉色,风风火火从藏身处蹦出,正是季慕枫。
那人恐慌不已,眼珠不自觉乱瞟,颤抖地止向一处,另有两人身形显现。
一男一女,背对着冷月,面无神色,如同来人世夺命的恶鬼。
又如无悲无喜的救世山妖。
“你们……你们是何人?”
那人哆哆嗦嗦道。
“你似乎还未弄清当下境况?”
虞锦缓步走近,朝他绽出无害微笑。
“说,此人是谁,与你有何干!为何杀人抛尸!”
季慕枫暴呵道,古剑逼近,紧紧贴着那人脖颈的皮肉,立时便要刺进去,吓得他不敢再乱动。
“他身上有微弱魔气。”
谢清辞不咸不淡道,似乎真如他所言,并不值得在意。
季慕枫听到“魔气”二字,立即探查此人气息,果真觉察到那股极易被忽略的微弱魔气,瞬时怒目圆睁,剑意入肉,血珠子立刻滚落。
“真人饶命,真人饶命!”
那人紧张得咽了口唾沫,求饶道:“小的是被人唬得偏了道,半只脚刚踏进筑基期,算不得魔修,算不得。”
“那,这又是什么?”
那人顺着虞锦手指的方向望去,正对上那具半掩的白骨。
“三位真人,这不是小人杀的,万万不是,我可从未做过坏事啊!”
颠三倒四的胡乱话,叫三人对视一番,显然都未相信,虞锦先开口问道。
“死的这人,是谁?”
“小的也不认识!”那人连忙辩解道:“只是被使唤来,将它仍至这处……”
“不认识?那你方才所言祸端,是何意?”
“这……”
那人愣住身子,顿时从胡言的惶恐中醒神。
刚要低首,脖颈旁的长剑又进一分,疼得他龇牙咧嘴,不敢再瞒:“莫要动手,莫动手!三位真人,我真只是个倒霉鬼,被他们推搡着来抛尸。”
“他们?”季慕枫急切逼问道。
“就是小人所言作恶的祸端,是唬我入他门下的魔修,还是魔尊手下的一个堂主。”
魔尊底下,有四名实力最为强劲的护法,每位护法底下又各有四名堂主,共十六人,协助其管辖分属之地事宜。
此外,堂主还能任意提拔些得力人,唤作坛主。
“这白骨,如何才新死,便成此模样?”
谢清辞瞥他微小动作半响,这才出声发问要点。
“为何能至此,小的也……也不太清楚,只是,总归与堂主脱不了干系,”那人啐了一口,颤颤巍巍斥道:“黑了心的东西,人命,呵,在他眼里,不过取乐的玩意儿。”
那人言语中泛起几分苦涩,似是说到伤心处,忍不住抱怨道:“听闻堂主头上的魔修护法,有事离去,这才叫他做事愈发肆意乖张,拿我等打骂撒气。”
虞锦半眯起眸子,狐疑目光落在那人身上。
“他如今可在济州城中?藏身之地在何处?”
季慕枫耐不得他说许多废话,厉声道。
“在,在在,济州城内,有个有名的大富商,外人都尊他叫钱老爷,那遭瘟的堂主,就躲在他府中!”
“姓钱?”
听季慕枫喃喃自语,仿佛知晓此人,虞锦反问道:“你识得?”
“钱老爷产业遍布济州城,便连我们所住那间客栈,也是他名下,客栈匾额右下角,还有一小字,钱。”
听谢清辞淡然指出,季慕枫恍然一拍脑袋:“我说这字怎这样熟悉,好似在何处见过。”
“三位真人,小人知晓的消息,都已经告诉你们了,可否放过小人,小人真未做过坏事啊!”那人哀求地磕头道。
“回去吧。”
虞锦偏头微笑着,对瘫软在地上的人道。
“多谢真人,多谢真人,小人回去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那人感激地又磕了几个头,哆嗦着爬起来,匆匆转身连木板车也顾不上了。
“噗!”
转身后的得意彻底停留在了那人脸上。
谢清辞平静利落撤剑。
虞锦笑吟吟看着瘫软在地上的尸首:“我都说了,你似乎还未弄清当下境况,回去地府好好想想吧。”
季慕枫看着他二人舒了口气:“还以为你们真要放过他。”
“魔修狡猾,所言俱不可信。”
谢清辞身体微侧,将剑收入剑鞘,低言回道。
“大师兄所言极是。”虞锦忽然笑了,笑意却蹦得很紧。
“大师兄,魔修虞锦,真的被你斩杀于赤焰秘境中了吗?”
谢清辞那点刚柔和的眉峰骤然绷紧,瞳仁里的淡红褪得一干二净,只剩寒潭般的冷。可目光扫过虞锦时,又极快地收了锐。
“自然。你不是亲眼所见?”
“此事我下山后也有所听闻,”季慕枫颔首赞道:“敢以金丹之身,一举斩杀元婴期魔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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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在今世已然十分罕见。”
“你还有何疑问?”
虞锦看着谢清辞未言,余光瞥见他的手一直放在剑鞘上,好似用了些力。
“无事,只不过此人提及魔修护法,不知这济州城中会藏匿魔修几何,一时又想起那魔修,故而一问。”
季慕枫笑了笑,并未在意:“死人怎会复生,何况这人也说,济州城内魔修护法现下有事不在,城内只魔修堂主惹是生非,凭我们三人,足够了。”
虽说季慕枫的鼓舞之言刻意得有些夸张,谢清辞也未反驳,只又叮嘱道:“还是小心些,莫要打草惊蛇。”
“我们此行先为查清与归云山有关的魔修一事,旁的待查清后再做打算。”
墨色衣摆被风掀起半寸,又极快地落回去,谢清辞调转真气,繁茂枝叶从荒芜土地中凭空而生,将地上尸首卷起,卷进层层叠叠的密叶之中,忽而四散落入土地内,那副尸首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季慕枫啧啧看完,朝二人问道:“你们紫薇宗是如何打算?”
“宗门亦是此意。”
傍晚在客栈内,虞锦已将此事通过传音符告知了云岚生,云岚生的为难反应也在她意料之内。
毕竟事关魔修,此事看着便不简单,又处在济州城这般不属于任何哪边的世俗地界,贸然对魔修出手,只怕打草惊蛇不说,更会使魔修寻到开战机会,与修真宗门一战。
若是事态发展如此,对修真宗门极为不利。
因而云岚生只叮嘱二人,先寻线索查探与归云山有关之事,其他的待知晓内情后,自有修真宗门共同商议打算。
更单独嘱咐她,若是查探中遇到险情,一定以自身为重,自身性命要紧。
且不管有无查探出何内情,六日后碧水秘境初开时,她定要提前赶回紫薇宗汇合。
“月黑风高,”季慕枫抬头望望天,提议道:“既已知魔修与那钱富商有干系,不若趁现在去他府上初探一番。”
另二人也正有此意,随季慕枫身后,一道再入济州城。
虞锦再度走在最后,看着二人背影,尤是谢清辞,目光沉沉。
至纯业火的确带她重现了那日赤焰秘境中发生之事。
然街上那人的出现,让她暂且搁置的疑问又一次浮出水面
——既然我的灵体入了云舒桐之身,那云舒桐的灵体,又去了何处?
与她互换,入了她身?
即便如此,街上之人也不可能是她。
赤焰秘境在谢清辞二人出来的那一刹那,便彻底关上了,险些连他二人都未能逃出。
即便猜想云舒桐的灵体于赤焰秘境中与她互换,又在谢清辞的剑下活了下来,然最终出不得赤焰秘境,落在秘境内也是必死之局。
那她在街上所见之人,到底是谁?
有人假扮她?
那人的一举一动虞锦太过熟悉,与她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双生体,若是她原身与那人同时现形,想是熟悉之人都辨不出真伪。
她的死讯如今人尽皆知,这时扮作她之人所属哪方?又是为何?
虞锦眼眸微暗,仰首看向城门上的“济州城”三字。
刻字沉重得好似落了下来,砸进她心里。
11. 钱府
“小翠!”
绕过水榭走上曲桥,雨过天晴青砖地缝透出淡青的光,青石方圃里种着一片兰草。
一丫鬟穿一身水绿绸裙,木簪挽着单螺髻,正从旁侍弄兰草。
“小翠!你原在此,我正四处找你。”
新进钱府的丫鬟小翠,也即易容之后的虞锦站起身来,拍拍裙边不小心沾染上的尘土,扬着笑问来人道:“红云姐,是有何事寻我?”
红云碎步快跑来,寻到人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和颜悦色道:“夫人正寻你过去,快同我来。”
“夫人?”
虞锦想起从坊间打听来的对这位夫人的秘闻,心底有些不好的预感,然费了两日工夫,只于此打杂侍弄花草,如今总算能见着传闻中的钱夫人,她自不会放过良机。
“红云姐,我还未曾见过夫人,不知夫人有何事寻我,可否告知我一二,我怕侍候不及,惹了夫人不快。”
红云拉着她的手,宛如亲姐妹一般:“到了你便知道,且放心,于你可是好事。”
曲桥对岸便是后院,楼阁飞檐上翘着琉璃瓦,檐角下悬着风铃,风吹过时清脆澄净,落入虞锦耳中,却只心间微叹。
只得随机应变了。
不知季慕枫在这钱府中,查探到了什么线索没有。
混入钱府查探一事,还要从两日前,那个从望城坡返回济州城,他们三人初探钱府的夜晚说起。
月色被乌云掩映,青瓦连绵的屋脊上,三道黑影自石墙后掠出,以防魔修察觉,并未动用灵气,只隐匿气息,脚尖在石墙上垫步而上,眨眼间身形已腾起至屋脊上,目光落下夜幕中的钱府。
朱漆大门已落下铜锁,巡守钱府的一队守卫提着烛灯,照印在铜门环上,泛出微红的暗光,门内影壁上的石雕牡丹半浸在阴影里,明灭之间,看不清白日被人盛赞的情状。
“这钱府中,倒并未察觉出魔气。”季慕枫四下屋脊都绕了一圈,回来与他们汇合道。
“难说,即便那些魔修并未躲藏在此,这钱府与魔修也脱不开干系。”虞锦回想着那具尸身的惨状,以及街上钱府守卫护送的那黑布铁笼,密不透风的,总令人觉得蹊跷。
“魔修自不可能明面出现于济州城,此处许有阵法。”季慕枫断论毕,耳侧微动,似听到些微声响,朝声源处投去五感。
穿堂风一过,烛灯被搅得明灭,一守卫瑟缩一阵,抱怨道:“嘶,这夜风真冷。”
“闭嘴!”为首守卫立时呵斥道:“巡守期间,除有异样,不得出声。”
那守卫撇撇嘴,不情愿应道:“是。”
夜风又过一阵,青石板上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铜门环被人砰砰扣响。
“什么人!”为首守卫面色凛然,快步逼近朱漆大门,高声问道。
女子之声急切:“总管,是我!夫人身边侍候的红云。”
总管并未犹豫,立刻解下门锁,两名侍卫匆匆拉开红木门,便见红云累得气喘吁吁,扶住红木门一边的身子随他们拉开门的动作踉跄几下,夜色寒凉,她鼻尖却沁出细汗。
“发生了何事?”
总管问完,见红云眼神示意,便吩咐身后人离远些,听红云气喘间,低声道。
“是夫人,夫人的病又犯了。”
总管顿时眉心凝重,焦急道:“我知晓了,现下去寻大夫。你先回去侍候夫人,旁的不必管。”
红云显然松了口气,低声谢过后,提着裙摆又往来处奔去。
三人对视一眼,默然旁观半晌的谢清辞先开了口:“兵分两路,你们跟那丫鬟同去后院查探,我去跟这总管。”
季慕枫愣了一瞬,挠挠头道:“要不我去跟?”
虞锦瞥了眼二人,抱臂不满质问:“怎还一个二个推让起来,莫非都嫌我累赘?”
“怎会!”季慕枫有些面赤,虞锦还是头回见他有些手足无措,“你们不是……”
“不是。”不待季慕枫说完,谢清辞唇角抿成一线,冷淡回道。
“原是如此。”季慕枫大大呼出了口气。
?
虞锦不解目光来回巡视。
这二人在打什么哑谜?
“那侍卫似要往前院或府外去。而魔修若在钱府设阵,因那夫人患病异样,后院可能性大些,只你能无灵力寻阵,恰与她一道去,若有险情,两人更易应对。”
谢清辞垂着眼帘,眼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浅影,虽足尖抵在屋脊边缘,却站得稳稳当当,“若能提前觉察险情,只先走为上,莫要逗留。”
说这话时,谢清辞瞟了她一眼,好似特意对她说的一般。
两边分头,沿曲折游廊而行,阶下石子漫成甬路,红云跑动过去发出声响,虞锦与季慕枫在屋脊上跃动,跟了一阵,眼见红云忽地停下,整理好衣襟,进了一处无人看守的正院。
二人对视一眼,随之腾空跃至正院屋顶。
虞锦环视院内一圈,低声道:“这处想来便是钱夫人所居院落。”
“算上那丫鬟,屋内只有两人,”季慕枫有些纳闷:“钱家可是富商,所居之处确实富丽,伺候的下人却不见多少。”
虞锦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咳咳,咳——”
一女子剧烈咳嗽着。
“夫人!”红云似赶忙快步至内室:“药就快送来了,您先喝点水缓一缓。”
“滚开!咳咳,咳咳,药,我的药!”夫人似剧烈挣扎起来,红云手中的瓷杯亦在挣扎中被甩到地上,一阵脆响在寂静黑夜中格外引人注意。
然响动过后,除却红云之外,仍无人前来,此处恍若禁地一般。
只红云紧紧将其抱住,挣扎响动弱了些。
“夫人,您莫慌,药马上就来了,您就快好起来了。”
“啊啊啊——滚开!”夫人本来狂躁的声音一沉,突然变得阴恻恻的,恍若低言呢喃的恶鬼。
心间忽地轻荡,虞锦暗道不好。
“快走!”
说罢,抓起愣神不解的季慕枫,急往貔貅之命指引的方向避去。
“谁!”
愤怒的质问声在二人足尖离开屋顶的瞬间响起。
待二人寻到安全处落下时,远远只见红云推开门往屋顶上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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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黑夜中外头又无烛光,也不知她是否看清,便又急匆匆回去安抚道,“无人在那,无人,是您听错了。”
“那夫人定有问题。”
变故突生太快,若非貔貅之命引导避险,许已被屋中夫人发现。
“有魔修气息!”季慕枫随之落定后忽地一震,“方才还毫无所踪,如今却凭空出现。”
虞锦亦有些惊讶,这冲天的魔气,无需探查都能察觉,可方才她半点魔修气息也未觉察,此时怎会突而出现。
然不等她细想,貔貅之命震荡再起。
“快走!此处也不安全!”
季慕枫此时正警惕,闻言反应迅速,同虞锦一道,三两下腾跃至钱府外,貔貅之命震荡才暂且停歇了下来。
而再看钱府内魔修气息已然平息,速度之快,料想除了方才身处钱府的他二人,许济州城内其余修真者都未曾察觉。
二人按约定,回到客栈待谢清辞回来,互通消息后共做打算。
可左等右等,季慕枫清茶喝了一盏又一盏,直到远处天边既白,朝阳穿透青灰色的天空,街巷中吆喝叫卖声渐起。
新的一日已然开始,昨日已被留在昨日。
房间外传来轻快脚步声,虞锦哼着轻松小调推开门,却只看到如同昨夜一般情景,眉间几不可闻一蹙:“我大师兄到底去了何处,现下还未回来?”
本来昨夜她想同季慕枫一块等,然许久未有谢清辞身影回来,她便先回房休整,待谢清辞回来后,再将她喊过来共做打算,正好她想听听谢清辞有何发现。
结果一夜过去,什么事都未发生。
季慕枫耸耸肩,亦是颇为不解:“早该回来了,却只空等一夜无音信。”
“莫非遇到了何险情?”
虽虞锦第一反应是谢清辞有意与他二人分开,因而至今未归。毕竟谢清辞来济州城还有旁的目的,她一路上旁敲侧击也未让他说出任何有关,若换做是她,借着追查守卫的名头,去行自己所为之事,正是再好不过的时机。
然这些不能与季慕枫道来,只随口猜了旁事。
“凭他本事,跟踪个守卫轻而易举,若还未归来,想是顺藤摸瓜,有旁的线索,”
虽相识不久,但季慕枫对谢清辞在外的名声早有耳闻,因而并未有多少顾虑,只为当下叹了口气,“现下你我在客栈中白等,也非长久之计,既知那钱夫人有问题,不若找机会再去探一探。”
再探?
虞锦并不愿意。
“可那钱府的魔修气息古怪,稍一靠近,极易被那钱夫人察觉异样,若是因此打草惊蛇,调查线索便彻底断了。”
谢清辞不在,他二人去钱府涉险探查,对她的计策毫无意义。
可当目光移向似有了个好主意,正傻笑自得的季慕枫时,她转念一想,忽而又变了法子。
若能将谢清辞引入局中,倒也无不可。
正好能令外人无从接近。
“外人自不便接近,”季慕枫浑然未觉身旁人打算,眸光灼灼,唇角上扬,透出几分少年意气风发的模样,“可若我们就是府中人呢?”
12. 夫人
于是便有了现下这一幕。
虞锦易容混进了钱府当侍女,起始自然接近不了钱夫人身边,只被派去做些侍弄花草或是洒扫的活计。
而钱夫人又深居简出,长日在自己房内,即便她想探探钱夫人的底,也未能寻到时机。
以至于这几日,她还未曾见过钱夫人。
直至现在,钱夫人的贴身侍女红云来找,言钱夫人有事寻她,虞锦总算得去见钱夫人真面。
转过抄手游廊,走过开阔天井,日头已然爬过正厅的飞檐,青砖地洇着一层暖光,廊下朱红柱子投下淡影,隐去半丛茉莉花丛,彩蝶翩翩忽而驻足其上,一派娴静。
与那日他们夜探时宛如两个钱府,令人只觉怪异。
那日突而出现的魔修气息恍若昙花一现,之后再也未曾出现过。
季慕枫本猜测还有另一层隐匿阵法,将魔修气息掩盖在钱府之内。
然昨日借机与他碰面时,季慕枫凭他无灵力便能寻阵的异常本事,已细细搜寻过,并未寻到任何隐匿阵法,因而此种猜测可能性只低之又低。
除非……
“夫人,”红云侧身站在正房门外,恭敬禀报道,“小翠已带来了。”
若非红云语调轻柔,此言一出,加之屋内不知底细的钱夫人,总觉令人有些阴森。
虞锦悄悄抬眸,隔着雕花木门的缝隙,欲往里探去,下一刻却听得了钱夫人之言,声似浸润暖意般舒缓。
“领她进来吧。”
推开雕花梨木大门,迎面先撞上一阵沉水香的暖雾,金砖铺就的地面光可鉴人,倒映着梁上悬着的双鱼衔珠宫灯,灯穗上缀着的东珠随穿堂风轻轻摇晃,在描金屏风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钱夫人倚在软榻上,手中拿着一幅字,在细细瞧着,待二人走进,温和的目光才抬起看向二人,也令虞锦头一回看清那日动乱的源头。
钱夫人鬓边斜插着支素银簪,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被午后的阳光染成浅金色。眉峰生得极淡,像水墨画里用清水晕开的两笔,眼尾微微下垂,隐隐显出些病弱之态,然其明眸恰似屋外茉莉洁亮,又仿佛藏着窗外流进的天光。
“夫人。”红云领着她上前行礼。
“起来吧,不必拘束,”钱夫人含笑着向红云微微颔首,“红云,药应当熬好了,你去端来。”
红云应声出去了,屋内只余钱夫人与虞锦二人,钱夫人的目光自然落在虞锦身上。
“小翠,你上前来坐下,”钱夫人仔细打量着她,目光倒并未令人不适,“是个美人坯子,怎到了我府上做下人?”
虞锦低着头,语气低落了些:“家穷,吃不上米粮,有人牙子来收,爹娘就让我跟他们走了。”
钱夫人轻叹了一声,似有些心疼:“好孩子,之后便跟着红云,我府上都是宽和人,只你好好做事,定少不了你吃喝穿用。等日后你若有了心仪之人,只管同我说,不管是脱奴籍,还是置办嫁妆,我自当为你做主。”
“多谢夫人,夫人宽厚大恩,小翠今后定尽心尽力侍奉。”
虞锦感动谢恩,心底却愈发狐疑,这钱夫人不管行为做派,还是周身气场,都似是常人,不像是魔修。
钱夫人眉目舒展,即便病弱之态,也掩不全内里艳华:“今日找你来,除了说这些,还有一事。”
钱夫人拿过方才放置一旁的那幅字,递给虞锦,笑吟吟让她瞧。
虞锦瞟了一眼,上头字迹一笔一划也算有模有样,只是笔力不足,看上去是出自孩童之手。
她不动声色,只僵笑着小声道:“夫人,我不识字的。”
钱夫人微愣一瞬,叹笑道:“我倒忘了,一时只想让你也瞧瞧。”
将手中那幅字交还给钱夫人,只见她又忍不住拿起仔细看着,感叹道:“多亏新来的教习先生,才治住了这小子,这下练的字也比前几日好多了。”
“听闻你昨日去了煜儿院中?”
“是,”虞锦不慌不忙答道,“小梅身有不适,便托了我将糕饼给小少爷送去。”
“他可爱吃?”
虞锦点了点头:“知晓糕饼是夫人亲手所做的,小少爷很欣喜,待教习完,先将糕饼分与了先生半数,而后将余下的糕饼吃净了。”
“好孩子,”钱夫人有些激动地抬起袖腕,掩住满溢笑意,欣慰的目光落在那幅字上,仿佛看到小少爷站在她眼前一般,稍稍平复后,站起身来,从妆奁里取出一支剔透的白玉簪,赏给虞锦,“你拿着。”
“多谢夫人赏赐。”虞锦接过一瞧,暗叹钱府果真财大气粗,这白玉簪放市面上也值好几两银子,钱夫人随手便赏给下人。
若有这支簪子,够穷苦人家一年嚼用,小翠也不必被卖给人牙子。
不过事说的早,得了虞锦银子的小翠自过她的日子去了,不然也无虞锦易容混进钱府的机遇。
“夫人,药来了。”红云提着食盒进来,打开后端出里面一碗无色汤药,苦味却瞬间充斥整间屋子。
钱夫人皱了皱眉头,看着那碗药苦大仇深的模样,让红云也不免被逗笑,又从食盒中端出了一盘子荷菱糕,钱夫人面色这才舒缓些许。
“且将药放着,待凉了苦味散了些再喝。”
“方才去取药时遇到了老爷,老爷说待他处理完外头那些事,便来看望夫人。”
钱夫人神色忽而有些不自然,虽只有一瞬,却也被从旁观察的虞锦看在了眼中。
“小翠,把这幅字并这几本书拿给小梅,让她送去小少爷那,”钱夫人不紧不慢说完,又吩咐红云道,“另去库房取五十两银子,让小梅一道送去给先生,就说他这几日教的好,得些赏赐也应当,务必让他要收下。”
红云与虞锦行礼领命,正要往外退时,夫人又想起来何事,再度叮嘱道:“不必说是我吩咐的,只说钱家看重先生本事,望他能长久留下教习。”
怀着一肚子茫然,虞锦将那些书、字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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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五十两银子都带回了自己住的房内。
小梅比她先来府中没几日,红云便安排她与小梅住一间,而小梅昨日腹痛便告假回房中休息,今日也只随意做了些洒扫的活,虞锦猜她回房躲懒。
果不其然,一进门便见小梅躺在床上,不过与虞锦预想中不同,小梅仍是昨日那副病恹恹的样子,甚至好像病得更重了些。
虞锦有些奇怪,早上还精神了些,怎这会儿子又病倒了,但看她这模样,也不可能让她起来去送东西。
问她可吃了药,小梅胡乱点了一阵头,虞锦看到桌上空了的药碗,也就没再问,只草草跟小梅说了夫人的吩咐,而后便说自己替她去了。
“小翠你真是个好人。”小梅感动不已。
“我可不白帮,”相处几日,虞锦也了解几分小梅的性子,只故意逗她,“等你病好了,这些都得还回来。”
小梅默默将被子拉过头顶,没再吭声。
行过朱漆铜环大门,宽敞庭院映入眼帘,虞锦沿着昨日小梅所言行路,寻到那株绿萼梅,又转过雕花照壁,照壁两侧各有一条抄手游廊,廊柱是用上好的楠木所制,柱身刷着枣红色的漆。
虞锦打量着这处处显贵的钱府,又行了好一会儿子,才寻到专为钱府小少爷新修建的书房,待门口两名守卫放行。
若只说此处是书房,实是有些偏颇,这处算是将钱小少爷日后所有可学想学之术均囊括在内,就如门后合够几十人练武的道场、靶场,因而待虞锦听闻钱老爷在济州城郊外还建成了比之更宽敞的宅院,竟也无那般意外。
顺着两道跟读教习的读书声过去,一声沉厚一声稚嫩,虞锦一打眼便见书房中摇头晃脑的教习先生,以及跟着教习先生摇头晃脑的钱府小少爷,钱煜。
而那明明年约半百还得戴着假胡子装老成,一脸儒生模样的教习先生不是旁人,正是同与虞锦混入钱府的季慕枫。
季慕枫老远便察觉到虞锦的脚步声,待她走近,念书声适时止住,将无甚作用的戒尺往书里一夹,他假咳了两声,装模作样道:“今日便先到这里吧。”
钱煜高高兴兴把书合上,看得出还是孩童心性,却也没忘跟先生作揖道别,小小身子往前鞠,反倒把季慕枫逗乐了。
钱煜出门便看到外边等候的虞锦,虽昨日才识得也不认生,开朗笑着走近:“小翠姐姐,今日可有我娘做的糕饼?”
然他仰首去看,只看见了几本书和一张字,不免有些失望,“若是也有糕饼便好了。”
“待我回去向夫人复命,小少爷这般喜爱,夫人定当高兴。”
“还是罢了,”钱煜犹豫半响,又否决了自己提出的主意,“娘生病了,爹说要娘安心修养,不能老做这些操劳之事,我也不该拿这些事去劳烦娘,否则娘会病得更重。”
“小翠姐姐,你回去跟我娘说,我不爱吃糕饼,她便不用做了,能安心修养,”钱煜纯真笑了笑,“这样娘一定能尽快好起来。”
13. 古怪
“可有何发现?”
虞锦将送来的书并字递给季慕枫,只见他带着虞锦走向后方连通的藏书阁,低首看了下书册名字,熟练地抽出几本,放入中间最宽敞的书架,另将几本各自归入其他诗书游记等书架。
季慕枫摊开手,颇为无奈道:“这几日光钻研那些书文,便弄得我头痛不已,哪有工夫寻摸蛛丝马迹。我在太虚宗时便最不耐烦听师父师兄讲学,何曾好好上过一日,谁知到了此处却要与这些书文打交道,若是被师父师兄知晓,定要被他们拿此事说道许久。”
虞锦不由好笑嘲他:“怎本末倒置,真要在钱府好好做教书先生?”
季慕枫被书文折磨好几日,已无心力与她争辩,只分外后悔道:“若非当初帮客栈抓住了夜贼,那掌柜也不会提及钱府正招武学师傅一事……”
后面发生之事,虞锦昨日已听过他的冗长抱怨。
简而言之,在季慕枫经由客栈掌柜寻到混入钱府的法子后,虞锦便去寻自己的法子,没费多少工夫便找到个合适的,给了人牙子手里的小翠一笔银钱,她便用易容丹化用小翠身份,逢钱府人手不足出来采买杂役,也混入了钱府。
谁知在她寻法子的同时,本稳当进钱府当武学师傅的季慕枫却出了些偏差。
正当季慕枫如约入钱府参与考核比试,见同座均是些文绉绉的儒生之时,他还未察觉有何不对,甚至于沾沾自喜这武学师傅岂不手到擒来。
直到钱老爷到来,宣布他亲自考校诸位先生诗书品性,季慕枫当场傻了眼。
这才知晓,客栈掌柜其实并未唬他,钱府确实招武学师傅,但已是几日前的事,不知钱老爷是何打算,临到日子又变了卦,改为钱小少爷招教书先生。
事出突然,季慕枫只好硬着头皮先挺过这一关,穷尽曾经课上师父发怒以内力击头,令他大梦初醒时入耳的几句书文,然自是比不过从小熟读诗书的其余儒生。
季慕枫本已打算另寻法子,谁知他的运道此时极佳,钱老爷在一众儒生与他当中,最终竟挑中了他来当钱小少爷的教书先生。
于是他便这样稀里糊涂,却又按计进了钱府。
“这钱老爷今日回府,定又要问小少爷所学,顺带又要考校我几句。”季慕枫痛苦地面色有些扭曲,似笑似哭,又如被风拂过的死水,连点涟漪也无力给予。
说罢,他似想到了方才只顾放书,倒将那副字忘了。
拿来一瞧,然只看了看右下角的几行小字,便又带着虞锦出了藏书阁,走到另一间屋子,听他一一介绍道来,此处是专用来放钱煜习字作画后的书文画卷。
“还定要按时日规整放好。”季慕枫走到一处还未放满的书架前,抽出上头几份,比对着日子,将这份夹了进去,放好后又拿过旁边的紫檀木镇纸压好。
见虞锦走到旁侧已然放满的书架前,季慕枫适时解释道:“那些好似都是小少爷从启蒙到我来之前练的字。”
“这么多,每日都练?”
“在做学上,钱老爷对他儿子倒是严厉得很,小少爷说他每日都得写一篇字,另在右下角写上日子,日日不得停。”
季慕枫听罢面露惊奇后怕,若是他小时师父师兄也这般严格要求,他定早已偷跑出太虚宗,再不回师门。
虞锦随手翻了翻应是钱煜启蒙时期所写的字,字体稚嫩,右下角的日子笔触却苍劲,落款还有一个“柴”字,倒并非如钱煜所说日日都写,日子时不时会跳跃几日。
“你那头呢?可有何发现?”
季慕枫这边每日只教教书,拼命恶补苦学应付钱老爷考学,只余片刻能在前院随意走走,至今仍一无所获,莫说魔修,连半点残留的魔气都未寻着。
若非那日夜探时亲身感知到了强大的魔修气息,他也不会继续在这痛苦地干耗着。
虞锦简单讲了一遍今日见钱夫人的经过,有些迟疑评价道:“钱夫人她,似乎与常人无异。”
季慕枫听完愈发一头雾水,甩了甩脑袋:“这又是怎一回事?那夜动静确实是钱夫人发出,莫非与她无关不成?唉,还以为寻着钱夫人这条线,能顺利查下去,剿灭魔修,我也能尽快脱离苦海。”
虞锦暂无猜想,却听季慕枫忽而“咦”了一声,恍然猜想道:“曾听师父提及,魔修有一秘术,可引魂出,附在另一人身上。”
“引魂术。”
“你也知晓?那便好说。说不准那些魔修正是用了此术,将魔修魂魄引入了钱夫人体内,平日沉眠自不会被察觉,只在特定时机会被召出,”季慕枫越想觉得越有理,“不知他们选钱夫人目的为何?图财?”
“并非引魂术,”虞锦突而出声打断他道,“引魂术早已失传,此术如今于魔修也只是传闻,不当知晓如何用来。”
更往细讲,说引魂术失传其实并不完全恰当,准确说来,施展引魂术必须借助一天地变幻而生的灵宝——引魂灯。
而引魂灯如今在谁手上,她清楚得很,根本不可能从他手中取得。
否则她方成为云舒桐时,早已去“借”来一用,何必困守在这具身子里。
“这条线便也断了,”季慕枫气馁地挠挠头,“早知当时我去跟那守卫,换清辞来,说不准他来当这教书先生,能有些旁的发现。”
也不知修真门派究竟如何宣扬谢清辞事迹,怎门派内外一个二个,都对他寄予如此多期许。
“我大师兄可有新回音?”
季慕枫摇了摇头。
他借机出府,偷偷凭传音符联系了谢清辞好几次,然谢清辞只回应过一次,并未说他身在何处,只在得知他二人混进了钱府后,嘱咐了句小心,而后便未再回过传音。
二人都未有何进展,虞锦理了理思绪,只得与季慕枫保持原有分工,一个查前院,一个查后院。
“钱夫人虽看起来如同常人,但那夜魔气显露与她脱不了干系。你身份便宜,只小心莫要漏出马脚,若能早日联络上我大师兄归来,得知他那头发现,我们追查也能有些结果。”
季慕枫应声点点头,左右他也毫无头绪,只他方便进出钱府,正好寻时机联系谢清辞。
若说钱府古怪之处,虞锦也观察得出一二,但她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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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先行追查出罪魁祸首,至于细处杂事,并不在她考虑范围之内。
她要做的便是确认那日冲天魔气的源头,是否真是钱夫人,而后借季慕枫的传音便利,把握时机待谢清辞踏入钱府,寻机引其余藏匿于济州城的魔修护法等出动。
待那时,即便谢清辞身为“正道百年难遇的天赋修士”,也难逃过重重围杀。
至于眼前毫不知情的季慕枫,当初他硬要跟来时,虞锦确实不知如何处理这计策外的变故。
但相处了解几分后,虞锦倒觉有个好角色,于他十分适宜。
再度回到后院,虞锦直直往钱夫人院中去。
既然钱夫人如此关心钱煜,这便是接近钱夫人的最好借口。
却不想在抄手游廊迎面便撞见一人。
那人头戴一顶元青色缎面瓜皮帽,帽檐处滚着圈水貂绒,头发用玉冠束得一丝不苟,乌亮的发丝间已掺了些银丝,却更显沉稳气度。
虽未曾见过,虞锦也隐隐猜到此人身份,应就是令季慕枫痛苦苦学的源头,钱老爷。
虞锦象征性地同他行了一礼,不想钱老爷却停住了脚步,看向她的目光似有打量。
“你唤何名?”
“小翠。”
“从前院来?”
“是,奉夫人之命,去前院给小少爷送些书册。”
钱老爷不动声色摸了摸右手拇指上套着的翡翠扳指,指腹因常年拨算盘有层薄茧,片刻后的语气仍仿佛只随口向旁人说句无关闲话。
“夫人喝完药已然睡下,不便见人,你也不必去复命,自行做事去。”
虞锦暂且应下,转头便将钱老爷吩咐扔出脑海,待钱老爷步态从容走远,她继续前行,往钱夫人院中走去。
她可不是来钱府当丫鬟的。
若是钱夫人已然喝完药睡下,于她追查起来还愈发便利。
她正欲去验证自己猜想。
若是察觉不到魔气,季慕枫也未寻到能掩盖魔气的隐匿阵法,那猜想便顺理成章地落向另一条路——钱府之内存在某种封印,比之隐匿阵法效果更甚,因而令季慕枫察觉不到有阵法。
只有待封印解除之时,才能察觉到魔气的存在。
而魔气爆发的源头,钱夫人的正房,便是虞锦猜想最有可能藏匿封印之处。
日头已有些毒辣,青砖地也不似上午那般阴凉,那丛茉莉花倒在日光下开得越艳,整个正房外空空荡荡,不见一人,红云也不知所踪,只见正房雕花木门半敞着,也不似如钱老爷所言,钱夫人已然喝完药睡下。
虞锦悄然走近,透过茉莉花丛上方开了一条缝的木窗,她见钱夫人侧对着木窗,忽地半弯下身子。
那碗药顺着钱夫人动作,尽数被倒进了花瓶中。
虞锦静悄悄的脚步声一变,正如她所想般,反而有意发出了些细微动静。
“谁!”
快步靠近,木窗忽地被全然拉起,露出钱夫人惊疑神色,而一眼看到站在院中间的虞锦后,下一瞬她却浅浅笑了起来。
“小翠,你都看见了啊。”
14. 失忆
翌日
虞锦如常起身梳洗,见同屋的小梅出去瞧病还未回来,并未放在心上。
心不在焉对着铜镜梳头时,不由回想起昨天白日在钱夫人房外所见一幕。
钱夫人私下倒药一事,若是寻常杂使丫鬟见着,定悄悄藏住秘密不敢多言,可落在虞锦这个假丫鬟眼中,这出乎寻常的突破口,反倒正中下怀。
因而她有意漏了声息,在钱夫人浅笑中,有些“不知所措”地进了房内。
“不必多礼,小翠,过来这边坐。”钱夫人走到榻边坐下,见虞锦仍在门口“犹犹豫豫”,笑着招手唤她过来。榻边刚好放着一软凳,应是方才给钱老爷或是红云坐的。
虞锦方坐在软凳边角,微抬眼眸看了眼钱夫人神色,又立刻低下头怯懦道:“夫人,方才我什么都未瞧见。”
“你说倒药?”钱夫人笑起来,似乎并未将这事放在心上,“我只是嫌药太苦,不愿喝。”
虞锦却忽然察觉不对。
那碗药苦味刺鼻,充斥得整个房间都是那股苦味,可现下她进来后,却并未闻到任何药味。
即便钱夫人将药倒进了花瓶中,可花瓶未封口,此事发生又不过片刻,药味不会散得这样快。
钱夫人伸手从旁边碟子,捏着锦帕取出一块荷菱糕,小口吃着,又将碟子往前挪了挪,放在虞锦伸手够得着之处:“红云做的荷菱糕味道很是不错,你也尝尝。”
虞锦微颤着手取来一块,小口吃着,目光不由偷瞥着钱夫人神色。
“小翠你说,药太苦,可还要喝?”
虞锦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搞得一头雾水,总觉话里有话。
但看钱夫人神色舒缓,目光无焦距地落在帕中荷菱糕上,甚至似乎并未期待虞锦接下话头,又只像随口一问,并无旁意。
虞锦斟酌一下道:“若能治病,自是该喝的。”
却不料话音落下好一会,才听得钱夫人长叹一气,看向她的目光中多了些难言哀伤。
“一种病,也许一碗药能医好,也许十碗药能医好,可我的病到底需多少碗药?”
虞锦突而想到些从前的事。
钱夫人此刻的哀婉神色,不免令她想起另一个人,指尖不自觉摩挲,屋中一时寂静无声,半晌她才回过神来,只道些常人无奈说下的宽慰话:“夫人宅心仁厚,加之汤药医治,病会好的。”
“也许如此,”钱夫人神色松快了些,不由轻笑道,“早晨我方见你时,便觉与你投缘,现下看来,的确如此。你心思细,待人谦和,做个杂使丫鬟有些委屈,正好我身旁缺个贴身伺候的丫鬟,你可愿做?”
虞锦知晓这步冒险有了成效。
“多谢夫人。”
收回思绪,看着时辰差不多,虞锦放下梳子,出门往钱夫人院中去。
半道上恰好碰见来寻她的红云。
见着她,红云啧啧称奇:“你这丫头还真有些本事,这才进府几日便得了夫人青眼。”
虞锦微笑着与她推辞恭维几句,不经意间问道:“红云姐,我既已是夫人身边侍候的丫头,何时能自己住一屋?”
有小梅在,虞锦若想夜半查探总要顾及一二,更何况她不习惯与人同住,听闻夫人身边侍候的一等丫鬟都是一人一间屋子,于她冒险得来的后果也算顺道便利之举。
“你这丫头倒是贪心起来。”
红云打趣她几句,随即而来的言语,却令虞锦立时顿在原处。
“你现下所住那间,不就只你一人么?何必再搬屋子。”
“你说甚么?小梅呢?”
红云却一脸茫然:“小梅是谁?”
红云如常往前走了几步,似见她未跟上,回首见她还愣在原处,忽地好笑道:“你这丫头,不会以为我偏心不让你搬屋子?我是替你着想,如今你住那两人屋更大些,且本就只住着你一人,也省得再搬一趟。”
昨日小梅病愈发严重,红云听闻来看过后,便求了夫人恩典,送小梅出府找大夫瞧病去了。
何况她方才出门时,小梅的被褥仍如她昨日出去瞧病时那样四散着,喝尽了的药碗也还在床边放着,未来得及清理。
红云怎会不知小梅是谁?
虞锦目光仔细扫过红云神色,看不出任何一丝虚假异样。
要么她演戏的本事上佳,要么真有何意外之事,已悄然发生。
“小梅?”
钱夫人半倚在榻上,任红云捶着腿,细想了一番,也如红云如出一辙的茫然,“府中并无叫小梅的人。何况去前院给煜儿送东西,自你入府后,不一直是交由你去?”
昨日钱夫人还派小梅做事,今日却也唯独不记得小梅。
即便小梅在这府中生活过的痕迹仍在,她们也能顺当将小梅做过的事安到自己头上。
这下倒是真让虞锦意外。
藏匿封印之处还未寻到,又闹出了这二人一同失忆一事。
尚且不知这失忆为何影响这二人,若是自己同她们待久了,也不知是否会同被影响。
“正巧你来,我正要同你说送东西一事,”钱夫人将放于桌上的食盒往前一挪,“煜儿不是说爱吃我做的糕饼,今晨起来无事,我便又做了些,你帮我送去前院一趟。”
“另外,你去时记得从旁瞧,他可还缺什么,尽数记下回来与我讲。”
红云笑道:“夫人您糊涂了,前院有老爷在,小少爷吃穿用度一应俱全,便是府中没有,只要小少爷想要,老爷都会派人寻来,哪会短缺呢?”
虞锦听出了红云言下之意,实际上还是在安慰钱夫人,让她对小少爷放宽心。
但她仍有些不解:“夫人若关切小少爷,为何不亲自去见见?若是能得见夫人,小少爷应当也十分欣喜。”
“我,”钱夫人微顿,目光中突而流露出难言的伤感,旋即又被她压了下去,只低声道,“我病还未好,他年纪小身子弱,恐过了病气给他。”
“等病好了,自然就能相见。”
“是啊,”红云扶她又回榻上半躺下,真切安慰道,“操劳之事有我和小翠去做,夫人安心养病。”
虞锦被这钱府谜团搞得思绪微乱,去前院给钱煜送吃食倒是个好机会,正好与季慕枫提一下有关失忆一事。
他毕竟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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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长,又是太虚宗长老,或许知晓这等失忆之事的原因为何。
可谁知……
“小梅是谁?”
钱煜将糕饼忍痛分给了季慕枫一半,自己回了院中。
季慕枫正好学饿了,拿起糕饼不顾及形象地大口吃着,被虞锦问了句“可还记得小梅”,一时茫然止住了吃糕饼的举动。
“就是前几日,来前院给你们送东西的那个丫鬟,可有印象?”怕他记不住人名,虞锦简明扼要地介绍了下,希望能唤起他的记忆。
季慕枫认真想了好一会儿,直至虞锦都快没了耐心,才摇摇头确定道:“不晓得。从我进府后,不都是你来的前院?哪有别人。”
话音刚落,便收到了虞锦忽然沉下的目光。
听完虞锦所述,季慕枫懵在原处,惊骇微抖,手中糕饼掉落在地。
“你,你是说,这府中凭空消失了一个人,且现下除了你,连我在内的其余人等,都不曾记着有此人存在,甚至于将她做过的事,都归在了你头上?”
季慕枫头皮发麻,忽地打了个哆嗦,拢了拢衣襟,只觉穿堂风有些凉飕飕的。
“我只是来这钱府追查个魔修踪迹,这下可好,魔修没查到,倒将我自个儿赔了进去,”季慕枫欲哭无泪,忙问道,“为何你还记得?”
虞锦也不清楚。
若她知晓为何,许就知晓失忆一事的缘由。
“我在后院只能接触钱夫人与红云二人,本以为只她二人受影响,没想到连你也忘了小梅此人,看来这失忆所影响之处,最少,也是整个钱府。”
“舒桐,你说失忆一事,与魔修可有干系?”
虞锦摇了摇头,她身处魔修时,也未曾听过这样秘术,否则她早就知晓应对之法。如今看季慕枫的反应,他也不曾听闻。
这钱府怎这般复杂。
“还是传音给师父师兄,让他们派人来协助探查。”季慕枫沉思半响,也没招,只往最坏打算,给虞锦提了这么个馊主意,险些把她气到。
虞锦隐忍下怒气,勉强耐心与他说道:“不可,若太虚宗主都出动,济州城内的魔修还不尽数躲藏,于追查不是更为不利。”
“目前只你在钱府追查到些有用的线索,我也帮不上忙,倒叫你孤立无援。”
看着季慕枫一脸内疚样,虞锦倒是有些稀奇。
她还以为季慕枫想向宗门求援是自己害怕,原是担心她。
门外一阵脚步声传来,二人暂且放下诸多猜测,虞锦佯装向季慕枫询问钱煜听学情况。
“季先生,”门口守卫恭敬唤他道,“老爷唤你过去。”
季慕枫矜持应下,待人一走,他拿起书,一副痛苦赴死模样。
“又被劳什子失忆影响,又要被钱老爷考学,这日子何时才是个头!”
然除却自己,季慕枫也记得对虞锦处境的担忧,路过虞锦时低言道:“今日我会寻机会出府,再传音清辞,看他能否回来,助你一臂之力。”
“也让我的苦痛早日了结。”
虞锦无言看着他远去,心中那点刚升起来的意外,瞬时好笑得一点不剩。
15. 灭迹
夜色四合,寂静浓稠,蔓延着整个钱府,树梢被微微压低,虞锦悄然立在树梢之后。
时日紧迫,也不知失忆何时也会降临在她头上。
因而天色渐晚后,她便换了身不起眼的夜行打扮,服下避息丹,直冲钱夫人的院中去。
巧的是,钱夫人竟不在院中,红云也不知去了何处,屋内一片漆黑,在寂静无声的夜里,如同等待猎物入内,伺机一口吞噬的陷阱。
虽貔貅之命并未有动静,虞锦也未全然放松警惕,毕竟貔貅之命只有在危机爆发的前一刻才会有反应。
她小心走入钱夫人房内,凭借微弱的月光与修真者的目力,算是将钱夫人的东西都翻了个底朝天,其间甚至翻寻出了几个藏有银票地契的暗格,也未寻到她想要的封印所在。
难道她猜测有错,钱夫人院内并无封印?
虞锦拿起最后一个瓶子上下翻动搜寻着,终是未发现任何封印存在的痕迹,悻悻然将青花瓷瓶放回原位。
一计不成,只得另寻一计。
她一手摸向腰间装有灵丹的白瓷小瓶,正要摘下时,心底却隐隐有些犹豫。
此前只有可能存在的封印一事,若是将瓶中灵丹尽数服用,短时内为调动貔貅之命补充大量灵气,兴许能抵下随之带来的反噬。
然却又多出钱府人失忆一事,尚且还不知晓失忆与封印是否存在干系。
若是二者有关,那调动貔貅之命带来的反噬绝不是这瓶灵丹可以抵消尽的。
可若是二者无关,左右她本来的目的只为确定封印所在,只用貔貅之命探查封印,她有把握能全身而退。
一半是生,一半是死,值不值当赌?
自然不值当。
杀掉谢清辞的时机多得是,何必拿自己的性命去赌。
她都已被谢清辞杀死过一次,难道又要因着杀死谢清辞,自个儿再死一次?
暂且藏在树梢后的虞锦撇撇嘴,脸颊稍稍鼓起一块。
正考虑要不要离开钱府,另寻个法子釜底抽薪时,树下,两名钱府守卫一前一后巡视路过。
“你今日怎心神不宁,赶紧打起精神,若是值守不当闯了祸,我可不替你担烂摊子。”
“我,我。”另一名守卫小声本要反驳,然胆怯地看了看四周后,结结巴巴的再说不出来。
“你这是怎的了?说话干脆些,老子最烦有人吞声咽气。”
那守卫被对方戳刺推攮几下,突而不耐烦发火道:“我前夜见着老爷了!”
“呵呵,编瞎话也不会编的好些,老爷昨日都才从外头回来,前夜你怎可能撞见。”
那守卫脸一下白了,恐惧得甚至哆嗦起来:“你,你是说,我撞见鬼了!”
“你瞎说什么!”持刀守卫连忙捂住他的嘴,“嘘!可别让钱总管听见,不然非说你编排主子不是。”
“我没胡说!”那守卫拼命挣扎,对方也没用蛮力,被他这么一动,竟还真一把挣开,目光呆滞地盯着青石地,恐惧驱使他说着经过,“前晚小四鼾声太吵,我睡不着,出门闲逛的时候,看到老爷怀里抱着个什么东西。”
“昨日你怎不说,”持刀守卫狐疑道,“不会才想起来编瞎话骗我吧。”
“昨日我敢说吗!”那守卫怒极骂道,“昨日我同钱总管一道值守,要是跟他说,他还不把我赶出府去。”
“那你跟我说个什么劲,你我虽是同乡,可老子是花了大价钱才进的府,你,呵,要不是府中缺人手,哪轮得到你。老子警告你,这事一个字都不准跟别人说,要是敢牵连到我,没你好果子吃!”
持刀守卫恶狠狠威胁了一番,那人彻底泄了气,不敢再多言。
缺人手?
多半已是成了魔修修炼取用之物。
否则这钱府家大业大,也不会就只这几个侍候的下人丫头,甚至借由缺人手,继续往府中采买新人。
而钱府主人出手大方,自是有人前仆后继前来,源源不断成为魔修修炼之物。
虞锦暗想着其中关节,往自己院中疾行而去时,忽地步伐一止,那意外一幕骤然出现在她目光所及之处。
之间她的屋门大敞开着,门前有两人,一跪一立。
跪着的人很是面生,虞锦并未在钱府中见到过此人,而他看来本是想大声呼救,却被近在咫尺的剑光逼得不得不战战兢兢跪缩着。
而另一人身姿清贵,剑鞘上的云纹在暗处流转着微光,一人一剑相融沉静。
似察觉这头细微动静,他抬眼的瞬间,眸色清亮如寒潭,映着月色,也映着几分不易近人的疏离。
“大师兄?”
这人突然消失一阵又突然出现在此,虞锦施施然落下,佯装关切道:“大师兄,你近日去了何处?许久未得你音讯,我可是担心得紧。”
然却并未得到预想中的任何回应,甚至于谢清辞眸子越发幽深些许,看向她的目光莫名有些令人后背生凉。
虞锦暗嗤一声,转而打听地上跪缩不敢言语之人:“这人是谁?”
“魔修。”
“我不是……”那魔修害怕得小声反驳一句,不过无人信他。
提及正事,谢清辞倒未再冷淡不言,不待虞锦讶然追问,便已道出方才经历:“我来时此人已悄然潜入这间房内,从旁看似并无伤人之意,便暂且将其捉出以待审问,而后便是你所见。”
“你怎知他是魔修?”
虞锦绕到装死不敢动的魔修左右打量一圈,未看出异常,想来直接审问此人也不会说实话。
好在被她寻到魔修身上的储物袋,一把扯下,还未得及细瞧,倒想起另一首要之事。
此人显然并非魔修大能,虞锦推断他甚至刚入魔修道不久,可除却魔修大能能遮掩自身魔气,其余低等魔修,尤其这种刚入魔修道之人当无法掩盖自身气息才是。
“捉他时魔气调转,想护体掩逃,转瞬又尽数散去,与常人无异。”
“大师兄,割开他臂膀处衣衫。”
那魔修果然慌乱挣扎起来,眼神此处乱瞟想逃跑,却被虞锦一脚踩中丹田死穴,身子本能般惊恐震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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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不敢再乱动弹。
虞锦微蹙起眉心,待谢清辞提剑利落划去,那燃烧祭坛般火焰烙印如她所想,出现在了二人眼前。
“又是这纹样,杀害归云山村民的那伙魔修,手臂上亦有同样火焰纹样,看来正是一伙。”
虞锦顺手打开储物袋,翻转一倒,里头所装之物尽数被倒在魔修身上,出人意料的是,里头竟都是些女子衣物首饰之类,还有些杂物用品。
叮铃哐啷的落地声响中,突而传来一声脆响。
虞锦目光落在那碎成几片的药碗上,于她可太过眼熟,不正是小梅之物?
其余之物便也有了解释,如同要将小梅在钱府生活过的痕迹尽数毁去一般,这魔修正是为此而来。
小梅消失与钱府失忆一事,果真与魔修脱不了干系。
“此人尸身被你丢到了何处?”
此言一出,果见那魔修心虚,缩着头辩解道:“什么尸身,我不知你在说甚么。”
还在嘴硬。
虞锦忽地笑了下,从自己储物袋中掏出一瓶专为折磨人的丹药:“原来你想吃点苦头再说。”
魔修慌乱得想挣扎躲开灌药,又因死穴被压制逃不开,刚想张嘴大喊,又被突然逼近眼前的剑光吓住,将将要出口的高喊声僵在了口中。
“何必做无用功,”虞锦嘲笑他道,“若是喊人有用,方才那般长时候你早喊救命,怎会只缩着不敢动。让我猜猜,这府中如今并无能搭救你的魔修?还是,你是偷偷前来,并不敢让旁人知晓你所为?”
魔修身子显而易见得僵住。
虞锦知晓自己猜的不错。
“从前替钱府打扫尸首之人突而消失无踪,于是便换了人前来为钱府善后,可此人做事冒失,又是头回行事,只记着将尸身掩盖丢弃,却忘了将其生前有关之物一并毁去,”
虞锦笑吟吟看着愈发颤抖得厉害的魔修,继续道,“怕被上头人知晓办事不力,因而夜半偷偷前来,想趁人还未发觉前,将这些物件处置干净,我说得可对?”
“快说,此人尸身被你丢到了何处!”
“枯井。”
想要的应答,却来自意料之外之人。
“你!”
“你知晓?”
两道声响不约而同。
虞锦瞟了眼那魔修,他本紧闭的嘴忽地张大,被戳中心思立时想反扑,龟缩将死穴脱离掌控,反身跃起扑至虞锦身后,另一手蜷成鸡爪,往虞锦脖颈扣去,想以其做人质逃走。
却被虞锦侧身躲开,两道剑光早有准备,一左一右,一反一正朝其脖颈命脉狭制,瞬时将其压制动弹不得,只稍一动,都与主动寻死无异。
魔修似个膨胀的球忽而被戳破,抖着身子连连求饶。虞锦这才越过魔修,将疑问目光落在对面突而发声的谢清辞身上。
然此次谢清辞暂且未解答,只沉声道:“这魔修几度反扑想寻机逃走,却都未主动动用魔气,只在头回被抓时下意识想魔气护体,随即却又赶忙尽数散去。”
虞锦面色微凝。
16. 枯井
能动用魔气却不用。
虞锦凌然目光掠过求饶不停的魔修,直看向谢清辞道:“你是说他并非不想用,而是被何物压制魔气,不得用?”
虞锦甩了甩手中魔修的储物袋,确定已被她倒了个干净,从地上四散的寻常物品,与魔修都无干系,更不可能为其压制魔气。
“低阶魔修难以全然隐匿魔气,他身上又无旁的隐匿气息之物,那便只余这火纹烙印,”
两道剑眉缓缓蹙起,如锋刃暂敛,却藏着暗涌,谢清辞喉间微动,道出推演,“若我猜的不错,这身上纹样应当可强行压制魔气。”
虞锦柳眉倒竖又倏然松开,化作满目惊诧,眼波流转间,那抹讶异竟似要从眼角眉梢溢出来。
“可我们遇到的那伙魔修,运转魔气并未受到任何影响。”
她还是魔修时,曾遇见过这些采用邪道之法修炼的魔修,无意中发现他们手臂上都有同样的火纹烙印,只先入为主,以为是他们分辨内外人的标记,还未得及继续追查,自个儿却先遭遇了变故。
不成想还另有隐情。
“在外无事,想必只在特定之处才会起效,”谢清辞目光沉沉,眉峰微微隆起,“如在这钱府之内。”
虞锦这下未再同魔修废话,直接掏出药瓶。
见谢清辞已颇有眼力地捏住魔修下颔,逼他张开嘴,心里道他一句识相,毫不犹豫地将丹药往魔修口里倒尽。
那魔修头脑乱动想要吐出,但为时已晚。
谢清辞捏住他下颔的手往上一合,丹药已然进了魔修腹中。
“啊!”
那魔修立时捂住腹部惨痛叫声不止,支撑不住倒在地上,甚至疼痛还在加剧,疼得不住左右翻滚,不过片刻就已求饶道,“两位尊者饶命,饶命,救救我,你们想知晓何事,我,我都如实说!”
先是钱府边界内众人失忆,如今又是钱府边界内魔气压制,这伙魔修显然将钱府当做试炼场。
借钱府采买下人引人入内,而后拿下人修炼,又能凭借何物消去钱府中人记忆,派魔修隐去消失之人存活过的痕迹,彻底断绝钱府中人察觉异样的可能。
“尊者,先,先给个解药!疼,啊!”
“早这般不就不必受罪,何必硬撑自讨苦吃,”虞锦微笑着,在魔修以为能讨要到解药时,却又话锋一转,“看来还是知晓疼时,才会将实话道出。且安心,待你如实道来后,自会给你解药。”
“我且问你,钱府中人,为何都会忘却消失之人?”
那魔修惊得惨叫声都停了一瞬,抖着声音道:“尊,尊者怎会知晓此事?”
“何时轮到你来反问?”
“饶命,尊者饶命,不管何人走入这府里,都会将府中消失之人忘却,从未有过意外。”
言下之意,虞锦还能记得消失之人才令人意外。
“导致失忆的源头,可是与钱府之中暗藏的封印有关?”
“许是如尊者猜想,”魔修骇然承认,显然未曾料到眼前人已然知晓这样多讯息,那有些事自然也不是他不说便能瞒住,“我只知他们在钱府中设下封印,好似是为掩去气息。”
“魔修真有这样厉害的封印,能使这样多人,同时忘却一人存在?”虞锦喃喃自语,还是有些不大相信。
魔修若有这本事,还需忌惮那些修真门派?
“为何要掩去气息?”谢清辞沉声问。
虞锦偏头去听,她也正想问此事。
“这……我也不知,便连失忆忘却一事,也是我从他们谈话间,猜出与封印有关,然并不知晓具体为何。尊者,我知晓的都已全数道出,绝无隐瞒,我只听命办事,至于旁的,我入魔修道时日不长,他们也不会将内情告知于我。”
“他们是谁?”
“是魔修堂主,齐蒙升。”
此人名姓虞锦倒也不陌生。
魔尊底下四名护法,齐蒙升正是四护法之一的商行舟手下堂主。
看来真如她暗中得知的讯息一致。
济州城驻守的魔修,本应是四护法之一的苑南阁,如今却是商行舟手下的齐蒙升在此处,这素日争得你死我活的二人竟不知何时达成了交易,私下调换了驻守之城。
商行舟可比苑南阁难对付得多。
这伙魔修靠吸取人生气修炼,若是担忧在钱府内修炼暴露自身,将人偷偷运走便是,何必要用火焰纹样压制自身魔气,又要设下封印掩去气息?
除非他们想掩去气息之人,就在钱府内,而出于何种原因,此人并不能脱离钱府。
“那我换句话问,他们想掩去谁的气息?”
“这……”魔修目光在他二人间来回打转,显然也不知晓。
虞锦轻叹一气,看来也只知晓这些。
将解药丢给那魔修,魔修着急忙慌接过吃下,疼痛减轻令他不免松了口气,忽而似想起何事,赶忙对二人道:“尊者,我又想起一事。”
“有回堂主吃醉了酒,吩咐我前头那人来钱府收尸时,好似提过一个名姓。”
“唤何?”虞锦追问道。
“太过古怪拗口,也不知是何字,”魔修想了好一会儿,忽而茅塞顿开,朝二人道,“只是音如……啊啊啊!!”
眼前魔修只惨叫一声再发不出声响,猛地蜷缩倒地,指节死死扣着身下的青石板,指缝间渗出血丝,额上青筋暴起如蚯蚓游走,像被扼住喉咙的困兽,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抽搐般的颤抖。
“救,救……”
虞锦心间忽而剧烈震荡起来,貔貅之命从未震荡得如此厉害过,仿佛惊动了何瞬杀夺命之人。
“不好!快走!”
心间震荡越来越强烈,似乎随着一股强大力量的逼近,貔貅之命感到的巨大威胁还在加剧。
二人匆匆跃步离远,回神再看远处院中的魔修时,夜风并不算冷,虞锦却如坠冰窟,那股凉意好似钻进了骨缝,令她四肢百骸都有些绵软。
哪还有什么魔修?
只剩一具白骨。
更要命的是来自身侧人的疑问。
“怎有具白骨?”
谢清辞紧盯着那院中,眉峰紧绷着不曾松懈半分,仿佛从未见过瞬息间,才与他对话过的魔修一般。
虞锦唇瓣微动,却不知晓该如何说。
然那股力量也未给她解释的时机。
本以稍稍安稳的貔貅之命再度剧烈震荡,强烈地甚至令虞锦头回感到心慌。
“快走,它在寻我们!”
好在这要命之时,貔貅之命虽震荡得令虞锦心慌难忍,也未忘却其避险之用,一路指引虞锦上下避险,将要往钱府外逃去时……
“咚——”
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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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捂住被大力撞疼了的额头,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层屏障。
那股突如其来出现的神秘力量竟在整个钱府都设下了无形屏障,生路尽数被封闭,貔貅之命甚至还在拼命往府外指引,仿佛压根未曾觉察到这屏障一般。
不可思议。
这股力量甚至强过被称为天命的貔貅之命?
“同我来。”
浅试突破屏障无果,谢清辞并未慌乱,沉稳之声仿佛暗藏十成把握,令虞锦也不由被他感染,心底一静,似乎笃定他还有后招。
因而即便谢清辞调转方向,再度往钱府中去时,虞锦暗思瞬息,转身跟上。
然貔貅之命似在气她不往指引的生路去,震荡得愈发明显,甚至干扰起虞锦前行。
“嗯!”
虞锦闷哼一声,双腿忽然变得绵软无力,丹田内本就不充裕的灵气却在快速流失。
这身子怎这般古怪。
虞锦咬紧唇瓣,动弹无法,只得朝前唤道:“谢清辞!”
在她出声前,谢清辞已然察觉到身后异样,连忙转身,眸中闪过一丝诧异。
虞锦的心砰砰跳着,她能察觉那股力量已经追查到他们方才所站在屏障处,而他们根本还未跑出多少距离。
再慢一下,待那股力量发现他们所在。
魔修,小梅,济州城外乱葬岗的那几具白骨,种种惨烈早就昭示他们面临的下场。
“我……”
“得罪。”
谢清辞阔步上前,不等她反应,左臂已稳稳环住膝弯,右臂穿过腰后轻轻一托。
虞锦只觉身子一轻,再回神时已然被他打横抱起。
谢清辞肩背挺得笔直,怀抱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道,她下意识抬手去推,指尖触到他胸前衣襟,只觉那黑衣下的肌肉紧绷如石,意识到她在做何事,僵硬地收回手。
修士自有旁的法子携人而行,她也只想让谢清辞使个法子,谁知谢清辞竟选了最出人意料的一种。
然顷刻间身后传来巨响,似是他们片刻前所站之处已然遭受重击。
那股无形之力追得比她预想中还要快,若是谢清辞另寻法子,保不准他们已经共赴黄泉路。
虞锦不再乱动,只当自己被块会动的石头抱着。
她这下才知,方才谢清辞与她避险时,许是顾及她这具身子病弱,只与她行速一致。
现下只他一人疾行,倏忽间便叠步跃出大段,两侧风声飕飕生凉,没一会儿便来到一处荒僻的小院,古垂柳旁有一枯井。
虞锦被谢清辞放下,双脚落地,她瞟了一眼四周陌生景象。
谢清辞不是一直在钱府外追查,怎比她还熟悉钱府?
不说这一长段从未犹豫走过回头路,虞锦头回知晓钱府还有此荒僻院落。
谢清辞缓步走到枯井边,落在井中时,眉峰紧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虞锦望见了被丢弃在枯井中的白骨。
那当是小梅的尸骨。
而谢清辞这模样也无需多言,受钱府影响,他也忘却了有关小梅尸骨一事,那他怎寻到的枯井?
“那两具白骨之事,待会得空再与你解释,”虞锦侧目问他,“这里这样荒僻,一眼便能看遍,我们该在何处藏身?”
却听谢清辞沉稳之声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枯井。”
17. 水生花
“枯井?”
虞锦双唇微张,仿佛一时讶然地忘了合拢。
莫说那井中还有具白骨,凑近后,里头一股混杂着霉烂与腐臭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人喉间发紧。
井壁爬满黑绿的苔藓,湿漉漉地往下淌着黏腻的汁液,偶尔有几块松动的土块剥落,砸在井底发出沉闷的响。
似是看出她嫌弃不情愿,谢清辞默然从储物袋中掏出一暗绿木质镂空圆球。
虞锦觉得有些眼熟,好似是那回躲避魔修追杀,二人藏进石洞后谢清辞用来掩盖石洞口之物。
只见圆球从中裂开,草木飞速往外延伸,满目绿意流动,在虞锦身侧往上攀绕,又在她头顶合拢,渐渐形成个将她整个人笼罩在内的草木罩,甚至能闻到伴随而来的草木清香。
“还是大师兄有法子!”
虞锦也不再犹豫,待谢清辞跳入枯井中后,顺势闭眼往前一跃,草木罩将她落下的反弹力尽数承受,因而虞锦毫无感觉,再睁眼时,已然稳稳落在枯井中。
而貔貅之命警示的震荡终于渐渐散去。
待谢清辞去查探小梅的尸骨时,虞锦将方才发生之事简要同他说了一遍,提及踏入钱府均会受影响忘却消失之人时,谢清辞的眉峰紧皱,垂首无言,不知在暗想何事。
虞锦此前猜测是有云舒桐的貔貅之命在身,因而踏入钱府的人中,只有她还记得发生何事。
可方才避险时已然证明,那股神秘力量显然在貔貅之命之上。
那这般又成无解,甚至更糟。
若是貔貅之命使她能免受失忆影响,左右貔貅之命一直在云舒桐体内,即便查探中又出意外,她也不会忘却前尘事。
现下她彻底不知缘何能不受失忆影响,那这般免受失忆又会持续多久?若是突生意外,她的思绪尽数被合理化,难保不会忘却自己身份,真在这府中成了“小翠”。
虞锦将这些没影的念头扔出脑海。都是还未发生之事,她可不会那样倒霉。
回神见谢清辞没再研究那具尸身,转而对着井壁开始“面壁思过”,虞锦不解问道:“大师兄你在作何?可要我相助?”
因着方才临死境时的搭救,并这散发着清香的草木罩子,不似从前对谢清辞全然敷衍装相,稍微好了些许。
“过来。”
虞锦默默走近,这才见谢清辞并非面壁不动,他目光凝视井壁左右,似在寻找何物。虞锦扭头等他接下来之言,他却又半响未出声。
“大师兄?”
话音未落,虞锦诧异地看向突而变化的四周,就几个字不到的工夫,面前已然不是那散发着腐臭的枯井。
不知谢清辞寻到何传送机关,身前变为了粗糙黄土夯筑而成的密室,室内光线昏暗,转身一看,前方是一条长不见底的密道。
奇怪的是,这样粗糙建成的密道,两侧土墙上镶嵌的竟是一颗颗硕大的夜明珠,暗光往前延伸,看不到密道的尽头。
“此处暂时无碍。”
闻言,虞锦长舒一口气:“这是何处?”
“钱府地下。”
谢清辞提足往密道深处去,虞锦亦跟着他一道,总算暂且能从擦肩而过的生死躲藏中松懈下来,一箩筐疑问接连冒出。
“大师兄,你怎知晓小梅的尸骨在枯井之中?又如何知晓枯井内可以藏身?为何方才还在枯井,转眼便到了此处?”
谢清辞静默望她一瞬,讲述起这几日经历。
“那夜总管出了钱府,避人走入一处小巷,寻到一破落屋子叩门,开门之人却是一魔修。”
“主子生病,那总管说是去找大夫,不去正经医馆,却找上魔修?”短短几言已令虞锦觉哑然,“总管可知晓他是魔修?”
“许是不知,常人觉察不到魔气,他买完药便回了钱府,而后我捉那魔修审问时,他也说与钱府人并不熟悉,只是奉命待在那处,为钱府卖药。”
“奉何人之命?”
“魔修堂主,齐蒙升”
果真是一伙,商行舟并齐蒙升为了钱府,真是下了好大一盘棋。
“至于药具体是何,那魔修不通药理并不知晓,每回都是齐蒙升包好交由他,他只管待在那处,等钱府人上门。”
虞锦垂眸暗思。
那魔修卖出的药被钱总管买回,而后由红云熬煮,送到钱夫人处。
可钱夫人避着所有人,将那药悄悄倒掉。
嫌药苦显然是个借口,莫非她察觉到什么?
毕竟魔修专门为她备下的药,虞锦不觉着齐蒙升有这样好心,会制出何好药。
“从那魔修口中,又得知往日齐蒙升召他会面处,是一间茶楼,而这茶楼匾额右下,依然有一‘钱’字,也是钱府名下。”
“我易容成那魔修模样,进入茶楼后,在其地下亦发现一处密道,密道尽头与方才枯井一样,有一传送阵法,下一瞬便至另一处密道,而此处密道不同旁处,虽都是低阶魔修,但至少数十个在密道中看守,戒备甚严,直至行至地面,才看清此地是济州城郊外一处大宅院,且正是钱府所有。而此处密道,尽头传送阵法亦是同往郊外钱府宅院。”
“钱府主动与魔修勾结?”
魔修种种都与钱府有干系,又是密道又是传送阵法,甚至郊外那处宅院都给了魔修,只说魔修设计钱府似也不像,倒像是钱府亦主动与魔修勾结。
谢清辞垂首暂一言未发,夜明珠照映得他侧脸轮廓愈发深邃,猜不透他在想何事。
“不过这下总算知晓魔修如何能推着干枯尸身进出济州城,原是靠密道中的传送阵法。”
面对济州城看守那样严格的搜查,那一看便知有问题的干枯尸身如何能运出?
因而虞锦此前以为是将人运出济州城后,才被吸干精气皮肉变成那副模样。
如今在钱府内亲眼所见,又有传送阵法的存在,便都有了合理解释。
“前番推论他们因压制不得使用魔气,许还有些偏颇,”
谢清辞目光沉沉,思绪却回到井中小梅尸身上,以及那具被消去皮肉生气的魔修枯尸,“并非不得,而是不能,这纹样虽有压制之效,却不为限制其行动,反而是对魔修的保护之举。”
“保护甚么?”
虞锦心间微跳得更快,仿佛已有了不妙预感,猝不及防对上谢清辞如墨般深沉眸子,面上不辨喜怒,看似漠视众生,却是心中最为正道之人。
可恨可惜,乃正道之人。
“保护魔修,免受钱府中隐匿之物察觉,”谢清辞眉骨肃然,沉凝道,“以防被此物残杀。”
虞锦原先受限于钱府,得知此信一点便通,立时想通了其中关节:“那物并非不能脱离钱府,而是魔修不敢让其脱离掌控,以防反被吞噬,因而在钱府设下封印,掩去气息能不被外人发现,又能将此物暂且限制在钱府不得出去。”
“钱府失忆一事许与封印无干,”谢清辞低首沉吟道,“魔修不曾有那样本事,若我未猜错,钱府失忆许是此物所为。”
“此物蛰伏于此,隐匿至今不曾被外人知晓,除却方才未曾泄露声息,食人气、魔气,甚至于修士真气,非人非仙非魔,古籍记述中亦闻所未闻。”
谢清辞抬眼时,眸中寒意渐生,两道长眉蹙成笔直的线,似已寻到那疏漏之处。
“当是未被斩绝的上古之物。”
闻此骇人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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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地,虞锦反倒轻笑了一声。
眉眼舒缓开,艳色流连,如超脱恐惧后的粲然,轻柔喃声间暗藏的绝意,却又似想拉眼前人入地狱的艳鬼。
“大师兄,你我不会要命绝于此?”
这群蠢货魔修竟召来上古之物,暗自饲养至今,莫不是还做着驱使上古之物的美梦。
愚蠢至极!
他们这头,一个元婴期的季慕枫出府寻谢清辞音信,想必已如之前几次住在钱府外,倒是能逃过一劫。
而他二人,一个金丹期,一个筑基期,碰上连上界仙魔都棘手的上古之物,谈何能与其交手。
谢清辞并未应答,许是连他也做不出能令二人全身而退的承诺。
“大师兄,你说此物平时隐匿在何处,才能不被发现?”
虞锦刚问出口,脑海中忽而闪过一丝灵光,将那两名守卫交谈之言告知谢清辞。
“钱老爷?”谢清辞眉峰微皱。
虞锦微颔首:“此物不得出去钱府,而钱老爷虽说常出门在外,实则并未离开钱府。若是此物附在钱老爷身上,这样反常之举倒也说得通。”
谢清辞沉思未应声,密道中一时寂静无声,然前路未卜,寂静于他们显然不是好物。
“说不准等我们出去,外头上古之物找寻你我不得,又如之前那般隐匿声息,不就能离开钱府?”
虞锦故作轻松,实际想也知晓其中艰难。那上古之物已然发现他们存在,哪里会轻易放过。
她现下能想到的最好法子,不过是让一人先去送死,引开上古之物,或许另一人还有生机。
只是正道向来明哲保身,她该如何令谢清辞出去送死?
虞锦沉思半响,正欲在心中想个法子,却猝不及防听得谢清辞沉静之声。
“此处安稳无恙,上古之物亦追寻不得。”
谢清辞清冷目光落在她面庞,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可不知是否土墙上夜明珠泛光,那素来黑沉冷淡的眸子似乎也随之微微闪烁。
平日虞锦从未看清过他所想,此时被那沉沉目光一晃,仿佛回到从前在湖上纵日泛舟玩乐。
渐渐白日散尽,月上枝头,饮醉过头的她渐渐清醒,俯趴在舟边,一手拨弄着微凉的湖水,看湖面荡出涟漪,兴致缺缺,夜间人烟散去,不如白日尽兴欢乐。
猝不及防抬眸间,夜露闪烁,她随手一碰,碰到了那株泛着莹白的夜半水生花。
耀阳下不见暗光,昏暗时才觉扎眼。
虞锦心头微动,似乎知晓他接下来之言,指尖微动时碰到草木罩子,却似被平滑枝叶硌到,不动声色收回手,微垂下眸子,不再与谢清辞相视。
“你且安待在此处,我先出去。待收到我传音后,你顺着密道上去,离开钱府。”
虞锦眼眸渐渐幽深。
她明白谢清辞言下之意,由他去吸引那物注意,与之缠斗时,许会放松对钱府边界掌控,她便能借那短暂时机逃出钱府。
正如她预想那般顺利发展。
两侧石壁上夜明珠散发出稳定而持续的光亮,映在她易容后的清秀面容上。
所谋杀死谢清辞一事,面对必死之局,终是要如她所愿,她自然心喜,至于谢清辞主动求死,她至多能假模假样道一句惋惜。
虽说她并未能如预想般,做个话本里的恶人,唇边勾着浅笑,在将死的谢清辞面前尽情嘲讽,道出她死而复生来报仇,设计将他斩杀的全程谋划。
只是无言凝眸,见谢清辞往密道深处去,背影渐渐消失在她目光所及处。
谢清辞,既是你自行入那地府,便安心轮回去。
一报还一报,莫言她心冷。
18. 识心
夜已深透,红木大门猛然被叩动,惊醒打着瞌睡的门房守卫,询问外头人身份后,忙将门闩,迎门外人进来。
“季先生,您今夜不是宿在府外,怎此时回来了?”
季慕枫摸了摸后脑勺,也无深夜叩门的尴尬,大方解释道:“本是这样打算,只是有物件落在府中,单取一趟太过麻烦,今夜便还是回府中。”
听罢,门房守卫便又将大门合上,插好门闩,待季慕枫走远后,看总管并未经过,又打起瞌睡。
红木大门上的铜环兽首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风止云散,不敢轻易触碰那片沉沉的寂静。
青砖铺就的甬道上空无一人,白日里洒扫的仆妇下人都已歇下,唯有廊下挂着的走马灯停了转,绢面上的仕女图被月光浸得发白,像幅褪了色的旧画。几株名贵的玉兰树栽在庭院两侧,叶片上凝着夜露,偶尔有一片被风拂落,坠在青石板边池塘中,“嗒”的一声轻响,在这静夜里竟显得格外清晰。
季慕枫却无赏景的闲情逸致,无人处步伐极快,碰见巡逻守卫时才放缓步子,笑着与其打个招呼,又说一遍今夜回府住的套话,只为待会儿若是发生何事,巡逻守卫见他在府中也不觉意外。
凭他自个儿自是没有这样细腻心思,这招还是入府前云舒桐所教,如今真用上,季慕枫心头却愈发忐忑。
傍晚他出府后,寻机再度传音谢清辞,本也没抱何希望,然提及云舒桐在钱府处境危机后,隔了一会儿总算得到谢清辞的音信,得知济州城郊外钱府宅院之中,藏匿诸多魔修。
虽谢清辞暂无工夫与他细说魔修所为,但他不必猜都知,那些魔修聚在一处能做什么好事。赶忙传音宗门禀报此事,以及之前遇到的魔修残害人性命修炼一事。
但宗门没有回应他。
如他起始追查时预想的一致,如虞锦预想中一致。
季慕枫咬紧牙关,他知晓师父师兄并非未听到传音。
他们只是不愿妄动。
无法,他只得转头传音紫薇宗,毕竟紫薇宗主爱女与紫薇宗首徒都在此,若遭遇险情,紫薇宗许会出手。
可传音联系上紫薇宗修士后,却得知紫薇宗似发生了何大事,紫薇宗主不在宗门,修士去禀报紫薇宗长老,得来的却只是与太虚宗一般无二的回应。
季慕枫气笑了,大骂长老一顿,随即愤怒切断传音。
弟子遇险不救,这些宗门究竟都在盘算什么!
寻不来帮手,季慕枫重重捏了捏眉心,他也想不出何主意,再度传音谢清辞时已无回音,应是如他刚才所言,已入钱府寻云舒桐去。
不知这两人情况如何,季慕枫独自在府外待着心也安稳不下来,便抄起剑,又折返回了钱府。
他杀过的魔修多了去,只这几个有何好怕的,宗门不助,他便自己去,有他一份助力,携二人离开钱府再做打算。
走马灯照亮季慕枫前行之路,越走越偏,至僻静处正要跃至屋脊之上,去后院寻虞锦,可就在此时,他的传音符有了感应。
顾不得许多,他忙应下,传音之人竟是紫薇宗主云岚生。
原那紫薇宗修士知晓轻重,虽现下紫薇宗主事的长老不应,私下还是赶忙传音云岚生,云岚生得知此事后,先向虞锦与谢清辞传音不上,知晓情况不妙,又传音季慕枫。
他与其余紫薇宗修士已在赶来济州城路上,不消半日便能到,而云舒桐与谢清辞的命牌未灭,便让季慕枫先莫要打草惊蛇,以防引来更多魔修,反而对二人不利。
断掉传音符,季慕枫总算长舒一口气。
云舒桐有天命在身,那夜初探钱府时,他也见识过云舒桐天命避险的本事,若是谢清辞与她一道,许在钱府中何处避险,应当暂且无事,待云岚生并诸多修士赶来,再一举将他二人带离钱府。
“何人在此!”
季慕枫被这声响一惊,忙转身看去,未见着巡逻守卫,却是个小小身影,一手拿着柄木剑,另一手中揪着张纸,稚嫩面色如今却严肃得紧,瞪眼呵斥。
“小少爷?”
借着月光,钱煜也认出眼前人,紧绷的身子松懈下来,“怎么是先生回来了,我还以为哪里来了贼。”
季慕枫缓步上前,疑惑问道:“你怎一人在此,身边侍候的下人呢?”
钱煜却朝他“嘘”了一声,目光慌张地看了看无人四周,小跑到季慕枫身边小声道:“我是偷偷出来的。”
季慕枫顿时一惊:“大半夜不睡,偷跑出来作甚?”
“我……”钱煜犹豫了下,还是说出了实情,“我想去见娘。”
“白日不见,偏晚上去瞧?”
“爹说娘近日病得愈发严重,从府外请了许多名医也不见好,便让我少去,免得连我也过上病气。”
季慕枫听得愈发糊涂,但他也知晓这对母子情深,不可能让钱煜独自一人:“夫人没派人送你回去休息?”
钱煜摇了摇头:“我去迟了,娘已睡下,便又回去写了一篇大字,想拿去给爹瞧。可爹在待客,不便见我,也就暂不得空替我瞧。”
钱煜心情低落地抖了抖那幅字,忽地,看向季慕枫的眉眼再度亮起来:“爹不得空,先生可能帮我瞧瞧?”
“也可。”
季慕枫习惯性地接过,平日教导时,因着他盯着钱煜练字,钱煜便也先让他瞧,觉得尚可后再拿去给钱老爷。
现下季慕枫只想先将钱煜打发回去休息,并未立时瞧:“只是这外头天色黑,待我回房点着烛火再瞧,你先回去安睡,明日授课时我再指点,如何?”
钱煜却重重地摇了摇头,坚持道:“今日事今日毕,那我也去,指点完我便回房。”
虽说钱煜是在自家院里,可此处僻静,未见着下人路过,他又不肯离去,也不能就将他一个小孩丢在此处不管,重重揉了揉眉心,季慕枫总算应下:“好吧,你这人年纪小小,在做学问上倒是犟。”
钱煜点头认真道:“爹说过,日日都得习字,不得有一日马虎。”
“若你是我先生的弟子,他老人家一定欣喜若狂。”季慕枫回想起他师父时,少有对他和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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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的时候,多半又拿藤条准备责罚他,不由讪讪。
“先生也有先生?”
月光落在钱煜面上,映得那双眼亮闪闪的,他平日最是好奇,季慕枫司空见惯的云升日落,草长花开,都能引去钱煜大半注意,别提此时季慕枫所言,是于他本就新奇之事。
“自然,读书做学之人都有先生,这辈子还可能有许多个良师,就如你启蒙时有位柴先生,现下又有我做先生,日后待我需去旁处精进学识,钱老爷又会为你另请先生教导。”
虽只教导了钱煜几日,但对这个乖巧好学的学生,季慕枫也不免心生喜爱。
自己为师,终算是体会到了师父看向师兄时,那种处处挑不出错的满意,便顺势为自己的离去预埋下伏笔。
“柴先生是何人?”
“你的启蒙恩师,你不记得?”
季慕枫本弯着的嘴角一僵。
他现下对与“失忆”“忘却”有关之事都分外敏感。
钱煜疑惑地摇了摇头。
“识字念书,一直是爹亲自教授,而后便是你来做我先生,从前也并未有何柴先生。”
季慕枫也不知说何好,看来这位启蒙恩师柴先生多半已遭遇不测。
心底暗骂一句这钱府的诡异,只盼云岚生来得再快些,好让他们赶紧从钱府脱身,之后再想对策救钱府中人。
月光淌过飞檐翘角,漫过雕花栏杆,将整座宅院裹进一片清辉里,静寂之中,时不时能听见钱煜的好奇疑问,季慕枫也耐着性子为其一一解答。
不多时季慕枫领着钱煜回到自己院落,进屋点上烛火,将那幅字铺在桌上,二人一人一边在桌边坐下,季慕枫见对面钱煜乖巧中还有些紧张,不由好笑:“不过看字写得如何,你这样紧张作甚?便是写得不好,再练就是。”
“没有写不好,”钱煜一板一眼回道,“都是认真写下。爹说过,写字时不得敷衍了事。”
“好好好,先生随口一说,你莫要往心里去,”季慕枫认真细看起来,“也不知你紧张作甚,我若在你这年纪能写出这样好的字,我的先生早乐得脸上褶子都笑出来了。”
钱煜被他逗得笑出声,一手撑着下巴,好奇道:“可还有呢?先生再多讲讲。”
素日在太虚宗,他的师父师兄哪一个不是见了他就头痛,连他只多言几句都嫌烦,没成想倒是这个好学小孩乐得听他抱怨。
“我先生教习字时,便常说一言。”
季慕枫思绪飘回幼时在太虚宗,午后日头渐暖,竹舍外老松上沉积的白雪渐渐化为雪水,顺着松枝往下滴,“嗒、嗒”落在竹舍外水池中。
滴答声令他忽地一抖,从瞌睡中渐醒过来,赶忙握紧手中毛笔,然仍被走到旁侧讲学的师父看到纸上纷乱的墨点,气得又训他一顿。
师父五指虚虚环着颌下白须,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勉力压下怒意,瞳仁像浸在古井里的墨石,除却看他时外,往往不疾不徐,仿佛能透过皮囊,望见人心底纹路。
“书为心画,字如其人,见字,如见人心。”
19. 辨人
钱府地下密道之中,虞锦等在此地百无聊赖,无意识地扣动玩弄土墙上的夜明珠,心思却明显并不在此。
好消息是,谢清辞方才传音与她。
可坏消息随之接踵而来。
谢清辞显然伤的不轻,虽言谈仍强撑着与往日无异,那忽断忽续的传音已然出卖他如今情形。
若她同谢清辞讲些关切之言,难保其不会将这敷衍客套之言当真,真要她拿命去助。
亦不得断然拒绝。
上古之物震慑之下,外头有如绝境。谢清辞方才虽愿舍身为她,但那是暂且安然时,如今身处绝境之中,修士人心莫测,她不能以此冒险。
虞锦唯有默然以对,只说些不痛不痒之言,暂且敷衍了事。
可谁知就这般敷衍之下,虞锦反听到一声轻笑,快得令她疑心自己是否错听。
而后只听得谢清辞沉声嘱咐:“先于那处等候,待下次传音符动,你便往钱府外去,莫要回头。”
话音方落,传音便断去,然虞锦也明了他未尽之意。
只传音符动便走,恐怕那时接近他极限,已是言语不得,只能凭灵气催动传音符换她生机。
虞锦望着土墙上向两侧延展,仿佛没有尽头的夜明珠。她垂下眼,只浅吐出一气,掩去所有情绪。
然下一瞬,骤然犀利的眸光顿时向密道一侧望去,虞锦步子无声无息微动,凝神听着前端传来悉悉索索响动。
有人来了!
虞锦眉心一凝,这密道又长又直,连个转角都无,全无无藏身之处,即便后退依然避不过,而脚步声却已然避近。
她咬了咬唇,施念口诀令草木退去,满目绿意流动,汇聚成一股,攀绕落入她手心,又聚成那个暗绿木质镂空圆球,被她收入储物袋中。
而后拿出一瓶谢清辞给她的极品灵丹尽数吃下,顿时灵气充盈己身,许久未有这种丹田浸润之感。
这密道左右与魔修逃不开干系,能在此时前来之人,多半也是魔修。
此处只她一人,面上又是易容,并非云舒桐模样,那还有何好怕?
“什么人!”
她方泄露气息,阴狠魔气接连几道顿时袭来,虞锦轻巧避开,回首看身后土墙,已被砸了一排深洞。
一招才落,只听得一声重物落地声响,两名金丹巅峰魔修已然袭至虞锦跟前,掌风直朝虞锦面门与死穴去。
好险靠貔貅之命放缓二人动作,虞锦将将空中翻身躲过杀招,闪至二人身后,掌心凝出至纯业火。
虞锦有意将业火威力集中于一掌,而后反掌朝后一拍,只听得身后两人惨叫响起,其中一人苦痛呼叫,忍不住滚地想散去后背灼热,依稀却看见身旁火光,顿时令他吓得后撤几步,仓皇避开。
只见被虞锦重重击中那人只来得及惨叫一瞬,瞬间被至纯业火烧成了灰烬。
至纯业火与宿主灵魂绑定,遇强则强,遇弱则弱,方才她以瞬间灵气强行抬高至纯业火威力,又将威力集中于一人身上,这才使出这等威慑效果。
却也只有这一击。
拿来忽悠另一个魔修一时,也已足够。
虞锦暂且压下丹田骤然空虚的不适,目光倏地抬起来,像淬了冰的箭,直直射向呆愣魔修:“反了你,竟连本护法都不识得!”
魔修被那眼神扫过,又被那话一吓,顿时回话都带着颤音:“护法大人饶命!护法大人饶命!小人是商护法之下的齐堂主手下齐尔,身为魔修绝无反心,只眼拙未能认出易容后的大人。”
“哼,看来竟还识得我,还以为连同你主家一道忘本,”
虞锦目光轻蔑,高傲中透着不容置喙的决绝,“若再被本护法知晓你有不敬之意,莫怪本护法约见商行舟饮茶一叙,问他管束手下人不力,竟起了反心!”
这话对底下魔修而言,与直接杀了他无异,甚至直接死还算体面,若是落在商行舟手里……
齐尔不由身子颤抖,跪拜道:“护法大人多虑,小人见识短,消息慢,不知您原从赤焰秘境中安稳归来。”
虞锦缓步走近,余光见方才重物落地声响处,似是个人形麻袋,分神中话音愈发冷冽:“莫非你觉我死了?”
“都是传闻瞎传,信不得,您如今不是好好地在这,”
齐尔侧脸有道新鲜鞭痕,本有些骇人,现下因他小心陪着不是,连那道鞭痕也配合现出顺从意味,“听闻您入赤焰秘境取得至纯业火,小人听说过其厉害,因而您一出手便能认出。”
“不知护法大人为何在此?”
虞锦冷笑一声,反问道:“我倒还想问问商行舟,究竟在此处搞何名堂?”
齐尔顿时支支吾吾,不敢应声。
“怎么,不得同我讲?”
“并非小人不愿禀报,只是商护法严令不得外传,知晓此事之人都定下了契约,如有违反,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齐尔苦丧着张脸,为难道,“您不若直接去问商护法?”
虞锦本就没期望从他口中得到任何回答,诈他一下倒意外有些收获。
看来去销毁小梅遗物的魔修亦定下此契约,只不过瞧他在齐蒙升手下身份低微,怕是都不知晓契约何用,也就因多言稀里糊涂死去了。
“你那袋子里装的什么?”
“只是个无关人,无关人。”
此言一出谁都不信,无关人用得着两个金丹巅峰的魔修来抬?
虞锦稳步上前,齐尔不敢拦她,只得眼睁睁看着她解开麻袋,露出里边被下了禁制的女子。
钱夫人?!
虞锦凝神盯着麻袋中的人,怎也没想到会是她。
而钱夫人虽被下了禁制,不得动弹不得出声,见到她时顿然瞪大了眸子,惊慌朝她拼命眨着眼睛,似在向她求救。
虞锦冲她眨眨眼,暂且安抚下她激烈的动作,而后板起脸朝身后齐尔问道:“你们要将这女子带去何处?”
“护法大人,小人也是奉齐堂主之命。”
“看来是要带去给齐蒙升?”
钱夫人本就煞白的面色越发僵硬,再度激动地朝虞锦闪烁着眸光。
“荒唐,”虞锦嗤笑一声,对着钱夫人语调高傲,“我身边缺个伺候的丫鬟,瞧你不错,可愿跟我走?”
钱夫人立刻眨了眨眼,极力表示自己愿意。
“护法大人!”齐尔连忙出声制止,“齐堂主嘱咐小人一定要将此人带回,若见小人空手回去,小人必死无疑!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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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法大人开恩,稍后自挑选上等奴仆送至大人府上。”
“这般好意,只怕我也无福消受,”
虞锦轻笑一声,偏那眼神愈发锐利,“说起伺候的丫鬟,本护法一向不喜做事有二心之人,正好此番同商行舟商议,府中不久前处置了他几个手下,我缺人手使唤不说,亦有些于心不忍,便让他将这人赔给我,想必他乐意之至。”
齐尔额角冒出冷汗,话中机锋任谁都听得懂,偏偏此事商行舟理亏,而看虞锦态度,也并非有意要这女子,只是与商行舟斗法罢了。
此时即便商护法在此,为了不与虞护法撕破脸,想必也只得将此人让出。
护法斗法,齐尔一小卒更是惹不起,只得先连连答应。
“算你识相,”虞锦微颔首,依然是浑不在意的态度,只催他道,“还愣着作甚,替我搬出去,莫非还想让本护法亲自动手不成?”
“是。”齐尔将人扛在肩头,便要往密道尽头走去。
“慢着。”
齐尔立时停下,等虞锦吩咐。
“齐蒙升那张老脸,一见便心生厌烦,从这头走。”虞锦示意他往回走,也就是谢清辞与她下来的那处枯井。
齐尔面色一下子难看许多,似乎想要说甚么,但看虞锦态度不容置喙,只得应下。
于是齐尔扛着人在前头开路,背对着虞锦,令她总算得悄悄松懈一阵。
太久没装以前自己在外模样,还好不曾生疏。
她本就打算用齐尔来引路。
若是跟着齐尔走到密道尽头,通过传送阵至郊外魔修大本营,自己灵力匮乏至纯业火不能常用,身上又无一丝一毫的魔气,非但装不长久,反将自己赔进去。
何况还带着个被下了禁制的钱夫人,更是羊入虎口。
只得从钱府出去,待出密道后若是上古之物已杀死谢清辞,朝他们追来,她便将齐尔丢出去吸引上古之物注意,再配上诸多秘宝与貔貅之命,或许能寻到片刻生机。
只要逃出钱府,上古之物暂且构不成威胁。
至于谢清辞……
虞锦眸光阴翳在眼底深处流转,终化归沉寂。
钱府另一头,某处院子内
“咳。”
残余灵气耗尽,传音符暗光散去,谢清辞难得未能支撑住挺拔身子,朝椅背靠去,又忍不住轻咳一声,压下已到喉间的血腥味。
“心仪之人?”室内原还有另一人,看好戏般从旁听罢,调侃他道。
谢清辞似未听见对面人之言,只从储物袋中掏出疗伤的丹药瓶,将丹药尽数吃下。
这些疗伤丹药均是市面上难得一见的极品,可面对上古之物留下的重伤,以及耗的一点不剩的灵气,极品疗伤丹药亦见效不显。
谢清辞眉峰紧皱,又掏出一瓶疗伤丹,没忘向对面人谢道:“多谢相救。”
“不必言谢,你我多年未见,曾经还想着待你回济州城,邀请相熟之人为你设宴接风。可没想到,竟会在此时重逢。”
谢清辞疗伤的动作微顿,抬眸看向对面人时,瞳仁沉得像深冬的寒潭,下颌线绷得愈发紧,似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声似冰凌般冷冽。
“钱安,你便一直未曾察觉异样?”
20. 虚言
济州城富商钱老爷,名唤钱安,听得谢清辞质问反令他缓声轻笑。
他生得一副端正骨架,并非寻常印象中的富商那般富态臃肿,肩背挺括如松,透着常年习练书法或骑射养出的匀称气度。
钱安从紫檀木椅上起身,走到一处书架前,双手缓慢转动摆放的夜明珠三圈,而后拿起夜明珠,轻敲了敲书架间夹层,夹层木板顿时移开了些缝隙,任谁也想不到,薄薄木板夹层中还有一处一指宽的藏物暗格。
钱安并未避讳谢清辞,从那暗格中拿出一张折叠多次的白麻纸,而后将白麻纸打开,递给谢清辞。
手中白麻纸轻飘飘的毫无重量,借由烛光,谢清辞看清上边写满密密麻麻的名姓,刚起始时的大篇名姓还算端正,而后新添上去的名姓越来越潦草,仿佛只余片刻时候,私下寻机写下。
其中大多数名姓写下后,又在其上又被狠狠划了一笔。
在名册倒数第三个,写后又被划去的,名唤小梅。
谢清辞目光顿然移至白麻纸底端,这份名册还余最后两人未被划去。
一人名唤季风,另一人名唤小翠。
正是季慕枫与虞锦混入钱府所用的化名。
谢清辞拿着白麻纸的手不由一紧,抬眼见坐在对面紫檀木椅上的钱安久久未语,看不见平日半点轻松笑意,鼻梁两侧的皮肤绷得发紧,连带着鼻翼都微微翕动,像是在极力平复呼吸,却又总被什么堵住,每一次起伏都带着不易察觉的滞涩。
“二十六人。”
钱安垂首瞬间面颊白得褪尽了血色,下唇被牙齿死死咬着,唇齿间艰难吐露浓重恨意。
直到他再抬起头,才令谢清辞看清那极力忍耐的恨意之下,发红的眼眶。
“从我察觉异样至今,已死去二十六人。”
“呵,我原想托人去寻你,可只一有动作便会被他们得知,我派出去的人,也都一个未回。”
难以想象,济州城繁华之下,即便产业遍布城内外的钱安,依然不得向修真宗门求救。
魔修将钱家设为封印地,饲养上古之物,钱安在俗世家财万贯,可遇上魔修,不过也是一个寻常人,行事处处受限,连无暇顾及的郊外钱府宅院,都成了魔修藏身处。
谢清辞眸色愈深,暗得仿佛冬夜冰下寒潭,暗流涌动:“究竟发生了何事?”
“我不记得,或者换言之,我被遗忘了许多事。”
钱安深深吸了口气,满腔痛恨惊惶总算有了诉说处,思绪飘回察觉一切事端初始。
“我只记得府中本一切如常,我如愿与婉欣成亲,而后有了煜儿,我有意低调行事,不再似从前常在外奔波,只与婉欣带着煜儿常去郊外庄子小住,泛舟玩乐。待煜儿一日日增岁,为他请先生启蒙教导,伴他练字习武,婉欣在一旁饮茶赏花,间歇唤他过去躲懒。”
钱安轻笑起来,兴许往日幸事太过耀眼,不知悲情已暗自悄然降临。
“直至有一日,婉欣忽然病了,病得很重,几乎快夺去她性命,我遍寻天下名医,却都瞧不出这是何病,更有甚至同我说婉欣身子康健,许是心病。各种千金要方我都买来试过,可婉欣依旧不见好,甚至病得愈发严重,有时仿佛会脱离掌控,变为一陌生癫狂之人。然待婉欣醒来后,又根本不记得她曾发狂一事。”
“我渐后觉,此事绝非常人能处置,婉欣许是被何脏东西上身,因而派人前往宗门寻你,可我派去之人均没了音信,无声无息仿佛于人间蒸发。我将府中事由安排好,想亲自去时,魔修却于此时露面。”
谢清辞跟在钱总管之后,见到过藏在小巷中奉命卖药给钱府的魔修,旁观一想便知,这是魔修给钱府设下的局。
“我知中了他们圈套,拦人恐也他们所为,”钱安苦笑一阵,“然婉欣喝了他们的药,身子竟真渐好了些,便也顾不得许多。若道我助纣为虐,我自当受下这骂名。”
“可怪异之事,从那时才算真正开始。”
钱安深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暴涨的情绪,姑且平静同谢清辞叙述道:“那上门拦我相谈的魔修名唤齐蒙升,我问他为何要害婉欣,他却斥我污蔑,他与我往来多次,一直恪守约定,反倒是我背信弃义,想将此事告知外人。”
“可我那时分明头一回见他,何来甚么约定?”
谢清辞眸光忽地锐利些许:“从那时之前,上古之物便已消去过你记忆。”
“不错,”钱安方救下谢清辞时,便已听他提及府中隐匿之物来历,惊愕之后方恍然了悟,“齐蒙升得知我失忆一事,面上立时惊骇无比,忽地又诡异笑了几声,从那之后,我再未见过他面。我也是从那时起了疑心。”
“而后我也并非未尝试过传信于你,可连我亦觉着奇怪,似是屡屡因各种无关事由推迟。直至有一日,我将一封要托人带于你的密信藏在那处木板夹层中,所托之人似是天生聋哑,并不认字,我便将他情形记入那封密信中。”
“可不知多时之后,我翻动夹层寻得那封密信,却全然不记得自己曾写过,且上面记述之人,也根本无人记得。那人的卖身契、任何他的衣物用具之类遍寻不着,他本来做的轻省活,我只记得一直是另一人所为。简言之,这人如同从未在我府中出现过一般。”
如同在密道中听云舒桐讲述的小梅一事,谢清辞已得知与钱安所讲之人全然一致的经历。
成为上古之物的养料后,伴随而来的失忆令府中人俱不记得此人,又有魔修暗中打扫遗物,将此人生活过的痕迹尽数断绝。
“一次是忘记与齐蒙升的约定,一次是凭空消失的传信人,这绝非巧合,因而我悄悄将府中所有人名姓写下,藏在那无人知晓的夹缝中,眼见名册之上的人名一个接一个令我感到陌生,于无人知晓时死去。”
“我曾活过的日子仿佛破了个壳,过往充斥虚假。”
指节因为用力攥着衣角而泛白,钱安瞳孔中只余死寂。
“低下头才发觉,原来早已沉入烂泥。”
虞锦从储物袋中再度掏出暗绿木质镂空圆球,让草木罩将她笼罩在内,这才又与齐尔通过传送阵法,传到枯井,而后接连从枯井底跃起,跃至那处荒僻小院。
方一落地,虞锦讶然发觉貔貅之命竟无任何反应,空寂之中连虫鸣声不闻。
莫不是谢清辞又将上古之物引走?
虞锦掏出最后一瓶极品灵丹,趁齐尔不注意尽数服下,丹田灵气再度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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涨。
“护法大人,这边请。”
齐尔恭敬引人走向通往钱府之外的路,虞锦不曾犹疑,快步而行。
可他们行至钱府屋脊边界,齐尔正要松一口气,下一刻却毫无准备地撞上了一层无形屏障,柔软波纹随着他的撞击荡漾,旋即再度归为无形。
齐尔顿时面色煞白,忙回头朝虞锦道:“大人,此处危已!我们快回密道中,走另一条路。”
“让开!”
虞锦的呵斥声令陷入极度慌乱的齐尔稍稍定住,颤颤巍巍后退几步,但仍不忘惊看四周匆匆催促,恐要命之物将至。
虞锦暂定下心神,丹田暴涨的灵气瞬时集中于掌心,至纯业火凶狠乍现。
破!
业火就待这刻,蓄势待发扑上屏障,虞锦与它神魂相依,甚至能感知到其迅速蚕食屏障的愉悦。
然下一瞬貔貅之命的剧烈震荡忽起,齐尔似乎也察觉到异样,脚步惊惶想朝后撤。
这样大动静,上古之物不可能未能察觉。
业火蚕食速度显然慢了下来,似遇到何阻碍,甚至隐隐有屏障反扑合拢之势。
虞锦知晓不能再等,待业火蚕食出一道小口子,她眼疾手快,趁齐尔慌张不防,拉下其肩头扛着的钱夫人,立刻双手接住,将其推出那道口子。
“走!去来云客栈!”
至纯业火瞬间被反扑的上古之物尽数吞噬,波纹荡漾,无形屏障迅速合拢,如同反击从未发生,再寻不得一丝缝隙。
“大人!”
齐尔高喊瞬时停滞,剧痛传来,不敢置信的目光落在自己胸前。
随着快刀撤出,鲜血飞溅,溅到虞锦面颊上,冰冷目光睨视,恍若无情无欲的审判者。
将人一脚踹开,上古之物以人为食,淌着鲜血之人想必能吸引他片刻,虞锦迅速往反向跃去。
齐尔一死,对钱夫人的禁制自然解开,只要出了钱府,让她去来云客栈寻季慕枫便能有生机。
只是,虞锦轻咬了咬唇,即便知晓上古之物实力深不可测,本以为裂开的屏障能撑到她与钱夫人一道出去。
但其盘踞钱府,也不知暗藏几时,又吃了多少人,暗藏之力竟比她预想还要恐怖。
瓦片飞起落地的碎裂声猛地砸在虞锦心里,警示震荡骤然冲击她的心神。
顾不得再想旁的,如今只活命要紧。
她灵丹用尽,灵气耗尽,而该死的貔貅之命全然察觉不到屏障的存在,只一味引她往钱府外逃,甚至因她朝反向去,震荡愈发明显。
“砰!”
虞锦猛然回头,一息之前将将落地处,上好实木搭建而成的二层楼阁瞬间化为齑粉。
心间狂跳,虞锦硬撑着顿时乏力的双腿,心底将貔貅之命来回骂了个遍。
要命时刻没用不说,反倒帮着上古之物对付起她来。
忽地,虞锦狂跳的心忽然一止,下意识朝旁侧避开,却已是来不及,足尖之下瞬间炸碎。
只觉眼前一白,剧烈的冲击不知将她弹到何处,地转天旋,清月与齑粉在她眼前飞快交替掠过,旋即后背重重撞上一堵石墙,疼痛瞬间袭来。
虞锦猛地吐出一口血。
21. 真情
虞锦艰难抬起眸子。
昏沉眩晕的视线中,追杀她的上古之物终于显出庞大身形,比之方才被他踩碎的二层楼阁还要高上许多,宽处占满半个院子。
虽还暂且聚不成一个完整形体,可边缘处已有棱有角,浓重如墨,与身后黑夜融为一体。
黑影从中间裂开一道巨大的口子,鲜红的血液从口子边缘淅沥沥落下,仿佛伴随噩兆降世而来的不详红雨。
虞锦翻动储物袋,拼起最后一丝力,将一沓符纸往滴着鲜血的口子扔去,数十张化神期、元婴期、金丹期符纸瞬间集中爆发的威力将上古之物炸得后退了些。
却也只是后退了些。
它将数十张符纸爆炸的余威一口吞下,声响俱灭,死寂再临,朝躺倒在地的虞锦再度张开血盆大口。
“滚开!”
一声怒意划破死寂。
脚步声落地,虞锦只觉被一阵力道扶起,暂且靠坐在石墙边,晕眩目光渐渐聚焦,重影散去,庞大的上古之物竟已消失无踪。
“怎伤得这样重?我先带你去治伤。”
虞锦费力的掀动眼皮,看到将自己救下之人。
其一身素裙,扶她时染上几处血迹,平日端正梳好的发髻凌乱,钗环不知所踪,垂下的发丝无意中拂过她面颊上血痕。
“为何又回来?我好容易才将你送走。”
气音无力,搀扶虞锦起身之人却清楚听到这轻得极易被忽略的声响。
“又被捉了回来,”钱夫人叹了口气,“我方能动,正要按你所言速去来云客栈,可身后屏障却破了个口子,那魔修都已成白骨,却似被控制,伸出骨手将我拖了回来。”
“好在回来也非全然坏事。”被支撑之人已是气若游丝,她若未被抓回,还不知小翠该如何活命,钱夫人苦中作乐勉然安抚道。
“它为何听你之言?”
钱夫人却迟疑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但我被捉回来后,并未受伤。”
待在钱夫人身边似暂且安全。
虞锦扯了扯她的袖子,低声缓缓道:“寻常药物无用,我大师兄谢清辞也在府中,望夫人带我去寻他,他有法子。”
“谢清辞?可是紫薇宗修士谢清辞?”
钱夫人讶然低头看向她,仿佛对这名字并不陌生,“他与我家老爷从前是好友,若他也在府中,许是同我家老爷在一处。此处离得不远,我带你去寻他。”
既是谢清辞的师妹,钱夫人自然认为她方才护法身份是编来唬那魔修,对她也愈发亲近了些:“你也不必唤我夫人,我名木婉欣,唤我婉欣便好。”
虞锦暂且松了口气,微微点头应下,随即不受控制地闭上眼。
上古之物愈发强大,连魔修于钱府设下的限制也被它借机越过。
而既相隔不远,听到这样大的动静谢清辞并未露面,想必除了边界屏障外,上古之物还有余力在追杀她时,在她身侧设下屏障隔绝一切声息,这才无从令人知晓。
可是……
“婉欣,你记得那具白骨原是魔修?”
木婉欣点了点头,并未反问虞锦突如而来的奇怪言语,似早有所料般轻叹一声:“原是我忘了,难怪处处都觉不对劲。”
“所以你才偷偷将药倒掉?”
“正是。”木婉欣言语微顿。
“你可知魔修为何要绑你走?”
“许是被我觉察到那件事,”
顿然片刻,叹息便从唇齿间溢出,木婉欣半敛下眸子,空茫目光隐于墨色中,惆怅凝结在她眉间久久不曾散去,“我压根就没病。”
若是此前听到这话,虞锦或许会觉惊讶,可从木婉欣利落从屋脊跃下,至现下她半点气力都无,算是由木婉欣撑着她所有重量,走了好长一段路,其气息仍平稳如常,如何看也不像病弱之身。
虞锦只是觉这话奇怪:“这是何意?”
木婉欣眉心蹙起,似在思量如何解释,片刻后才道:“你可知晓那……本前一日我还在习武练拳,然第二日醒来后,周遭之人连我自己,一并觉我染了重病。我亦不知为何染病,只是脑子昏昏沉沉,觉我病得很重,恐怕命不久矣,活不到年岁末时。”
虞锦轻呵一声,自是知晓这是上古之物耍弄的把戏。
她想起了那个初探钱府的夜晚,发狂的钱夫人,阴恻恻的恶鬼低语之声。
可木婉欣听她言罢,却茫然地摇了摇头。
“我只记得那夜我睡得很沉。”
“安郎或许,或许在我之前察觉到何,我避开人,将无病一事告诉他后,他嘱咐我莫对别人讲,之后他的行事便有些,令我觉反常。”
若她未记错,钱老爷借钱夫人病重一事,将钱夫人与旁人隔开,不像知晓钱夫人实则没病。
“你没怀疑他?”
木婉欣微笑了一下:“我若怀疑,便不会告诉他。他不会害我,只是我知之甚少,因而不懂。快到了,再撑片刻。”
虞锦靠着她温暖肩头,柔声令她不由闭上眼,昏沉欲睡。
“舒桐!”
熟悉的呼喊顿时将她惊醒,后知后觉方才竟已合上眼,险些就因挣不开浓重睡意昏死过去。
“舒桐你这是怎的了!”
季慕枫原本的惊喜喊叫,在看到她身上血迹,与毫无动静的身子时变得惊恐,急切上前探了探她鼻息。
“还有气!”
虞锦心里不由翻了个白眼,她怎可能就这般默默无闻死去。
奇异的是,后背的剧痛似乎因熟悉的人到来减轻了些。
她嗤笑自己真是昏糊涂了。
“清辞怎没去寻你?”
季慕枫叨叨声太密,又因似在急着翻找东西,叮铃哐啷一阵响动下,她只听清其中几句:“我同他说你身处险境,我又帮不上忙,望他快些赶回搭救,怎……哎呀清辞,原你在此!”
“在便好,在便好。”
“安郎!”
虞锦只觉身子一歪,她曾眷恋的暖意再度离去,不待她茫然伸手去探,身子已落入一个清冽怀抱。
她下意识想挣开时,那怀抱力气却挺大,牢牢将她锁在怀里。
虽然身子硬邦邦,硌得她有些不满,但许是那怀抱很紧,昏沉之际反倒令她觉得安稳下来。
双唇似被人小心掰开一点,汩汩清凉灵液缓缓落下,沉到干涸丹田,后背的疼痛也渐渐消散。可这点灵气对于濒死之际的虞锦不过隔靴搔痒。
还想要更多灵气。
鼻尖轻嗅了一下,清冽气息之下,她闻到了更为舒服的气味,引诱她缓缓张开唇齿,用力朝那处咬了下去。
“这?!”
她觉得那惊呼声嘈杂,刚皱起的眉心却被一只大手轻柔抚平,她知晓是那好闻灵气的来源,仿佛受到那大手鼓舞般,吮得愈发起劲,隐约听到那人闷哼一声,微愣了下。
似是察觉她停下,那大手又温柔将她脑袋压近,让她继续汲取灵气。
不知过了多久,充盈的灵气让她总算有了力气,眼皮微颤,缓缓睁开眼时,发现自己靠在一人宽厚肩头,侧脸仰目,谢清辞清晰的下颔轮廓落入眼帘。
“醒了。”
刚睁眼的她还有些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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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不知谢清辞怎在这,还有稍远处背对着他们的三人。
季慕枫闻言立刻转过身来,他舒了口气,似是想说何事,又因接收到警告目光讪讪闭上嘴,抓耳挠腮一阵,却被旁侧木婉欣抢了先。
温言关切之下,搞得他的真情感慨只成了干巴巴的附和。
“醒了便好。”
“为何都这样看我?”虞锦立刻站起身子,疑道。
她其实有些后知后觉,可她是个要脸之人,山洞中只她与谢清辞二人知晓此事便罢,如今被这么些人瞧见,即便咬死失忆,她也不能说自己渐想起来。
然此事已是第二回。
灵气耗尽,失去意识之下,她却不似常人会慢慢等待竭力而死,反倒主动吸取身侧修士灵气,更为确切的是谢清辞身上灵气,如同身子独有自己的求生本能。
余光瞥见身侧站直的高大身躯,脖颈间隐隐渗出血迹,虞锦佯装无意问道:“你们怎在此?”
“察觉你微弱气息在附近。”
谢清辞平静道出事实,好在清醒后他的态度也回归寻常,并未道出何令她不满之言。
然她现下与谢清辞仍觉怪异,便借追问季慕枫转移注意:“你又怎回来,不是在客栈?”
“还不是为救你们,”季慕枫摊了摊手,松懈出言邀功道,“多亏我传音宗门,紫薇宗主已带领修士赶往此处,估摸着再几个时辰便能赶至。”
在场的钱老爷夫妇松了口气,虞锦却并未松懈半分,将藏身钱府的为上古之物一事告知季慕枫,见他骤然眼睛瞪得像铜铃那般。
“甚?上古之物?”季慕枫一副不敢置信模样,双手揉了揉自己两侧太阳穴,苦恼道,“传闻中连仙魔都惧它三分,我们不过三个人间修士,即便加上紫薇宗主亦是被它立刻吞入腹中的下场,如何能对付!”
“它似乎,”一旁一直未曾出言的钱安迟疑开口,令季慕枫发愁之举稍顿了顿,“它似乎不会伤害我与婉欣。”
“这是为何?”季慕枫下意识问完,立刻摇了摇头,坚定道,“没工夫寻缘由,既是这般,我们跟着你二人赶快逃出钱府要紧,至于你们所说的屏障,我有些秘宝可以一试。”
众人无异议。
“带上煜儿一起。”木婉欣知晓轻重缓急,权衡之下只有此要求。
季慕枫拍了拍手,紧绷的心绪总算舒缓了些:“那咱们快走,钱煜方回院中休息,我去带上他一道。”
至于其他人,若路上能碰见便一道,若碰不见也管不得许多,否则不但救不了人,反将他们几个赔进去。
三人将钱老爷夫妇护在中间前行。
前路寂静,忽地,黑夜中冷不丁响起一稚嫩呼喊。
“娘!爹!”
几人望向前方,那小小的身影背上背着个包袱,跌跌撞撞向他们跑来。
木婉欣下意识冲他张开了双臂,想如从前一般迎他入怀中。
电光火石之间,虞锦脑海中忽地浮现一言。
“等病好了,就能相见。”
相见,相见。
本就不是一方为之。
木婉欣,钱煜。
木婉欣无病,钱安却四处说她病重。
反借被上古之物灌输给所有人的念头,钱安将他二人隔开。
若有病的是钱煜?
钱煜是那上古之物?
“甚好甚好,正要去寻你!”
虞锦看着毫不知情,高兴朝钱煜走近的季慕枫。
钱安将木婉欣挡在身后。
两道高喊异口同声。
“快躲开!”
22. 黑雾
季慕枫顿时停住步子。
他虽不解为何,但他听劝,朝后退回原处。
浓重夜色笼罩,却又似分隔阴阳的暗河,从中破开一道裂隙,成两方对立之势,
钱煜身处暗河裂隙的另一端,他疑惑驻足,看了看几人神色后,再度呼喊上前。
虞锦顿然戒备,手上灵气蓄势待发,余光见前侧谢清辞亦身形微紧绷,缓步挡住身后手无寸铁的两人。
然钱煜惊慌喃喃,步子却不住上前,显然这戒备丝毫未被他放于眼中,任反应最为迟缓之人,亦看出不对劲来。
“停下!”
钱安一声呼喊,总算令他停在原地,握紧背上的包袱带,惴惴不安问道:“爹,娘,你们怎的了?不要煜儿了吗?”
木婉欣眼眶缓缓蓄着泪,猝不及防的打击令她身子微颤,被同样眼眶发红的钱安搂入怀中,再忍不住放声大哭。
“怎么会,怎么会是你?煜儿!我的煜儿呢?”
钱煜不明白他娘为何这样问,也不懂他爹目光中的复杂意味。
“爹,娘,我不是就在此处?”
季慕枫便是再迟钝,也看出了门道,握剑的手不由紧了紧。
随即略微松开了些,知晓他们敌不过上古之物,他转而安抚钱煜道:“煜儿,时候已不早,先生方才同你说何?先回院中安睡,你爹娘与我们正要寻个地方饮酒谈事,长者饮酒,你也要跟着不成?”
“为何不能跟着?”
钱煜偏头不解,“现下我也能陪爹娘一块出府,虽时候不长,爹娘需得同我早些回来。”
童稚之言顿时令季慕枫头皮发麻,尤其得知逃出府外也不算绝对安全后。
但他拿出往日在师父面前做戏的本事,面不改色道:“因而道孩童莫要跟去,你爹娘同先生一见如故,只饮酒一时如何能畅快。”
钱煜忿忿不平,瘪嘴指着虞锦与谢清辞道:“那他们为何能跟去?”
“他,他是你爹旧友,老友相聚,当然得喝酒,”
季慕枫识海疯狂转动,多年习得的插科打诨本事,于此时竟派上大用场,“她不是你小翠姐,夫人出府,身边自然得带个侍奉的丫头。”
“她?”
虞锦连一丝风动都未察觉,面前突然炸开一阵腥甜血气,睫毛微颤,如同黏上何湿滑气息。
快得不过眨眼间,任谁都不曾看到钱煜动作,却突然与她近在咫尺,还在逐渐逼近,重重嗅闻了几下。
然待谢清辞手中剑气迅疾挡在她身前时,钱煜已然乖乖回到原处,一副无害模样。
“你身上的气味好生熟悉,可我记不起曾在何处闻过。”
季慕枫被骇了个半死的心刚随着他离远放下,转眼又被他这话提到了嗓子眼。
他勉强笑着打哈哈:“好了好了,都已问遍,可能回去好生安睡?”
“好吧。”钱煜总算满意,最终目光还是落回痛哭暂歇的父母上。
“爹,娘,你们会回来的,对吧?”
“……”
钱安本应该应是,这样他们五人便能安全出府,可他望着那双诚挚眸子,却迟迟说不出话。
不管察觉异样前或后,他都教了那孩子太多向善品性,诚实,亦是其中之一。
“你这孩子莫要多想,自然……”
季慕枫赶忙出声,却被谢清辞突而冷言出声打断:“别应声,他在设契约。”
忽视钱安骤然惊变面色,钱煜心虚地撇撇嘴,不满看向谢清辞:“碍事!”
“你这孩子,先生如何教你的,为人要诚实,不能欺瞒骗人,那么多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几人险些被看似无害的钱煜带进沟里,再也出不去钱府,忆起曾对钱煜的诸多夸赞,季慕枫顿时痛心疾首。
钱煜却笑了起来,轻歪歪头:“先生不也骗我吗?还有你,你,和爹娘。”
看这模样,分明已不打算让他们离去。
季慕枫被戳中也毫无心虚,反大声道:“我骗你是我之过,可你爹娘不曾骗你……”
“怎么没骗?”
钱煜语气顿时变得冰冷,甚至有些阴恻恻地,孩童面孔上现出与之丝毫不符的怪异,恍如从地府爬出的恶鬼。
“那日我新生之时,他们答应要做我一辈子爹娘,现下又想逃到哪去!”
三人立时上前将钱老爷夫妇围在身后。
钱煜看着他们紧张兮兮的样子,仿佛方才缺口破裂后,他也不必再装相,面上头一回显出轻蔑神色:“本尊都已屈降尊贵,让一对低微凡人做我爹娘,你们非但不感恩戴德,竟还想跑?”
钱安听得此言顿时皱了皱眉心,上前一步呵斥他道:“钱煜,平日怎教的你,为人行事需得谦逊有佳,不能鄙夷他人,你瞧你现下像个什么样子!”
季慕枫立时面色大变。
没想到都到这节骨眼,钱安还敢把钱煜当儿子骂,没见钱煜变脸暴露之后,脚底下已然黑雾弥漫,随时准备一拥而上,将他们尽数吞噬。
等等,季慕枫后知后觉。
当儿子骂?
虞锦眼见着钱煜因那骂声,连带着底下黑雾随之一抖,稍稍收敛了些不敬之态,心底已明了钱安的打算。
他不打算走了。
“谁让你先……”
“没大没小!”见木婉欣愣神无声流着泪,钱安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绕过挡在前头的三人,向钱煜走近。
随着他的脚步渐近,钱煜脚底弥漫的黑雾一点点缩了回去,回到钱煜身上,渐渐消失不见。
静谧暗河的另一侧,忽地多了一人。
“爹怎么会忘记同你的约定,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爹……”
钱安蹲下与他目光平齐,伸手揉了揉儿子的头顶,将他散落的发丝顺到耳后,声音放得极轻:“爹只是忘了,你让爹忘了。”
钱煜伸手摸了摸面颊,那里有些凉凉的东西落下,他不知道那是何物,但在他抬手之前,钱安已然伸出手,将那滚落的泪用力擦去了。
钱煜止不住那种满溢的古怪感觉,那让他很难受,他没有心,只有一团黑雾,可那黑雾如今却搅成一团,下一刻又像痛得快要裂开。
“可你想起来,你又会想杀了我,像那次一样。”
“爹看到你杀人了,对不对?”
钱煜猛地抖了下身子,低声狡辩道:“我只是饿了。爹娘希望我长大,可我吃不饱怎么长大。”
“所以你让我们都忘了这件事,转而认为你娘病了,是吗?”
“我只是……”钱煜瞥了眼远处的木婉欣,底气不足道,“我只是想我虚弱时,爹娘都会围在我身边寸步不离,要是娘病了,爹就会去关心娘,就不会发现……”
钱安长长叹了口气,眉眼之中满是悲戚。
可钱煜看不懂,他只觉得不喜。
“若是想起来,你还会杀我吗?”
显然又是一契约,然钱安此刻却未再犹豫,“不会,从今往后,我们带着你,好好过日子。”
“钱老爷!”
季慕枫急着要上前,却被谢清辞一把拉住胳膊,冲他轻摇了摇头。
“好,这是你答应的。”
钱煜总算心安,黑雾渐渐散至钱安和木婉欣所站之处。
二人只觉脑中一阵晕眩,下意识捂住脑袋,沉静欢乐的过往渐渐散去,昏暗过后,露出截然不同的从前。
襁褓,微弱的哭声,汤药,拨浪鼓,被迫中止的抓阄,白日念书哄睡,落灰的练武场……
艳阳与阴霾同时笼罩在这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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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笑与泪水逐渐变得沉寂,在苦药熬煮的氤氲中,化为了一座墓碑。
一切仿佛回到那个早有预料的春日。
天光阴沉,暖日不再。
钱安颤着手抚摸着那块小小的石碑,原本挺直的脊背微微佝偻,肩膀止不住颤抖,旁侧的婉欣更是哭到快要晕厥,泪眼中只余无尽的悲恸。
太快了。
那处小小的坟压得他们起不来。
朦胧目光中,有一脚步声缓缓走近。
钱安麻木抬眼,望向陌生路过之人。
“钱老爷,忽闻令郎之死,我亦甚是难过。不过,我这有一法子,可让令郎死而复生……不必如此看我,令郎命数不该尽,我亦只想做件好事。”
“我?我名齐蒙升。”
钱安忆起了曾经痛苦所有,后知后觉摸了摸面庞,那处已满是泪痕。
“煜儿!”
木婉欣双手死死捂住脸,指缝间却拦不住汹涌的泪水,顺着腕骨滑进袖口,洇出大片深色的水痕。
“爹,娘,我……啊!”
“抱歉……”
钱安颤着手拔出刀,刀上却一点血迹都不见,浓重的黑雾从头颅瞬间喷涌而出,将钱安全然笼罩在内。
“为何?为何!”
愤怒质问声接二连三嘶吼,喉咙像破了个空洞,再维持不住童稚之音。
季慕枫与谢清辞立时拔剑向前,往那团黑雾劈去。
然那黑雾察觉到气息,瞬间脱离钱煜骨架皮肉,缩成一团,堪堪避开二人合击。
谢清辞反手令扶桑木出,扶桑木四散舒展,眨眼间已将那团黑雾笼罩在内。
“呵,同样的招数,还想再来一回!”
困住黑雾的扶桑木树皮上金色艳阳燃烧,黑雾却嗤笑不止。
一朝迅速膨大,膨胀至虞锦方才濒死之际所见的庞大身躯,扶桑木隐隐显出裂纹,不待谢清辞召回,扶桑木碎裂成炸散,掉落的火焰似火树银花。
虞锦连忙以灵气相抵,替木婉欣挡下不分敌我的掉落火焰。
“不过白费工夫,”黑雾嘶哑声高亢,“你们人间这点招式,于我不过小儿把戏。即便再多,谁又会拿小儿把戏当回事。”
季慕枫咬紧牙关,划破手指,以血中灵气为引拭剑,恨恨再朝其劈去,肉眼只见血雾与黑雾弥漫,谢清辞亦以灵气催动万剑诀。
瞬间几十招比过,季慕枫被巨大冲击一把拍至地面,猛地吐出一口血,万仞直插在他旁边,黑雾恶意尽现,仿佛特意为他立下剑冢。
谢清辞亦被拍飞,反手将剑刺入地面石板,须臾半跪倒在地,剑光为稳住身子划出长长一条裂缝。
“烦!”
黑雾动怒,亦觉没趣,看不见的目光游移间,虞锦只觉浑身一凉。
下一瞬那黑雾张开深渊巨口,冲她裂出骇人大笑:“瞧他们好似很关切于你。”
方才震荡个不停的貔貅之命忽而停滞不动,已是第二回,虞锦也明了其含义。
不管如何躲,她必死无疑。
因而再无指引的必要。
手中灵气迸发,虞锦顿时竖起护阵。
余光见谢清辞踉跄借剑力起身,便要朝此处来。
“不是喜欢耍剑?”
黑雾分出一缕,以雾凝剑,啸声锐利,裙摆被无形之力掀动,虞锦骤缩瞳孔中,倒映出肃杀剑光。
她下意识后撤,剑光却仿佛有意识般,破空几寸,寒意直逼面门。
长剑刺穿骨肉,只听得痛呼一声,胸口处已然破了个大洞,鲜血喷涌到她身上。
虞锦还未从惊惶中回神,愣愣看着替她挡下致命一击的木婉欣。
“娘!”
黑剑骤然蹦散成黑雾,血流没了阻碍,淅淅沥沥地落下,像一场红雨。
23. 分别
虞锦睫毛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伸手正要扶住木婉欣倒下的身子。
黑雾却比她更快,冲过来将木婉欣团团围住,却见木婉欣无力地朝它挥了挥手,无声将它挡在一寸之地外。
黑雾咆哮一声,忿忿不平:“分明是你们从地府召我回来,现下又这样对我!”
它将方才卷入的钱安抖落,落在木婉欣旁侧。
钱安已是快失去知觉,从头到脚,露在外头的皮肉之下,血管隐隐发着红光,正是遭受契约反噬之后的可怖模样。
“少装蒜!”
虞锦眼底暗红翻涌,只觉心中有股陈年之气被撬开,霎时烧得直冲脑海,“事到如今还在骗,你哪是从地府出来!”
“甚么意思?”季慕枫方拼命靠着剑撑起半个身子,闻言喃喃问道。
“有一秘法唤招魂术,能唤回新死之人魂魄,”
虞锦怒极反笑,话锋一转,“可若是进了地府的魂魄还能归来,岂不天下大乱,因而阎王取了个巧,确能令魂魄从地府中重回人间,可回来的魂魄,不过一缺失三魂七魄的空壳。”
顾及钱老爷夫妇如今情形,虞锦并未接着往下说。
空壳滞留人间,其三魂七魄在地府却因无法具形四散,再不得入轮回。
因而这术法,本就是禁止的邪道。
这也是按照钱煜所说,召回亡灵后应有的情形。
但钱煜显然与此不同。
虞锦那双燃着怒气的眸子直直看向那团黑雾,沉声戳穿他道:“你本就是流窜三界之外的上古之物,不知为何落入魔修手中,使得魔修有意哄骗他二人,借他们之子新死尸首令你重生。”
“你闭嘴!”
“你与他们本就一点关系都无,还要拉着他们为你痛哭内疚,”
虞锦面颊紧绷,唇齿间不由嗤笑一声,“念在他们也曾真情为你的份上,放过他们,让他二人好生入轮回。”
“轮回?”
虞锦看出这小子懵懂心思,怕是还要追着轮回去,继续这场无休无止的折磨。
她毫不留情戳穿道:“你身为上古之物,不在三界之中,如何能入轮回?”
“我……”
“除非……”
“除非什么!”
“你不是知道该如何,还需旁人教你?”
黑雾沉默了。
虞锦知晓它在犹豫。
“做了错事,都要遭受应有的报应。”
鲜血从木婉欣腹部大股大股流出,因失血过多而发白的唇色喃喃低语,她撑着身子,紧握住旁侧钱安的手。
“若是那日在煜儿坟前,我们并未听信那魔修之言,这一切……咳咳,想必这一切错事,都不会发生。”
木婉欣鼻翼急促地翕动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粗重喘息:“舒桐,不必救我们。恶有恶报,我们理当受着。”
虞锦颔首应下,撇开眼不忍再看。
他们紧靠在一处,缓缓闭上了眼睛。
“不!”
黑雾悲痛哀嚎,又将自身缩回了钱煜尸身中,惨白的面色变得红润,眼珠顿时有了神采。
如果忽略他头骨处那个散发着黑雾的破洞,此时跌跌撞撞跑向二人身旁的他,也不过是个寻常孩童。
虞锦管不了他,能管他之人都已去往地府入轮回。
她赶忙过去扶住谢清辞踉跄的身子,将他带至起不得身,只靠着剑的季慕枫身旁坐下,从谢清辞的储物袋中翻出灵丹给二人吃下。
只听得身后一阵剧烈的爆炸声惊起。
虞锦回首去瞧,那里只躺着两大一小三具尸身。
黑雾消散在了世间。
沉夜落幕,几只白鸟从他们上空舒展着身子掠过,天边隐隐现出一抹鱼肚白,像宣纸上晕开的清水,晨光散下。
他们在钱府一处屋子内寻到了昏迷的红云与总管,凭借他二人恢复的记忆,三人寻到了那处小坟头,及坟前那块写着钱煜生平的墓碑。
济州城民众感念钱府曾经善举,为死去的钱安与木婉欣办了场盛大的丧事。
待人烟散尽,红云与总管痛哭完离去,靠在树旁的两人才等到姗姗来迟的谢清辞。
虞锦疑惑问道:“你神神秘秘作何去了?”
“去城主府,”
谢清辞目光落在那处墓碑上,昔日好友相见时却是其死期,他面上向来不起波澜,如今却难得怅然微顿,“那日钱安曾嘱托我,若他与夫人均离世,便将钱府家财分与红云及总管部分后,余下悉数赠与济州城,为城内所用。”
三人都不由一叹,共同走至墓碑前。
这是处望城坡,三人葬在此处,远远地便能望见济州城,像守着他们的家。
“看来他已料到自己死期。”季慕枫的双肩随着叹出的那口气耷拉着。
树影婆娑,虞锦从前自认铁石心肠,然许是此行令她忆起过往,白日暖意之下,亦止不住胸腔酸涩。
“若非他二人以性命换取我们生路,此时我们早已尸骨无存。”
“是他二人从前教导垫下底子。即便新生不记得从前事,上古之物本性便充斥恶意,”
季慕枫回想起日日不断的练字,以及书房里像小山一样高的书籍,总算懂了他们所为,“是他们初察觉不对后仍未存偏见,只将它当自己孩子对待,一点点引它向善,终使它情念战胜极恶本心。”
“此事已了,背后的魔修却仍未抓着。”
待红云与总管安顿遣散府中人时,他们三人已悄悄靠近钱府郊外宅院。
可惜上古之物一死,潜藏在此处的魔修定也得到了消息,早已人去楼空。
但也不是毫无收获,至少追查下去的线索未断。
目前已知魔修护法商行舟及其手下参与其中,顺着这条线索追查,定能查到与之有牵连的其他人。
“我打算留在此处,乔装入济州城再次追查。”
“他们暗地盘踞济州城已久,不会就这样轻易弃城而逃。”谢清辞出言附和。
虽只相处几日,惊险环生之下季慕枫已将二人当做挚友相待,望向二人时有些不舍:“你们何时动身?”
“越快越好。”
虞锦复述完传音符中云岚生的急切之言,打心底里不想回去,但突如其来的消息却令她颇感诧异。
“也好,那我们就此分别,”季慕枫朝两人抱拳道别,咧嘴一笑,“有缘再见。”
“有缘再见。”
“嗯。”
御剑行于荒野之上,未想到本只出来调查归云山村民所报,顺带采些灵草,听着与踏春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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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
谁成想短短几日间,背后竟能牵扯出这么多事。
虞锦瞥了眼与她并行御剑的谢清辞,繁杂思绪骤然涌上心头。
身旁这人怎这么令人厌烦!
剧变之下,本简简单单你杀我一次,我杀你回来的报仇,能变得这样复杂,千头万绪都不知从何处捋起。
既然想不通,虞锦向来不为难自己,将那缠绕在一块的线团揉紧,下一瞬轻巧利落丢出脑海,只待下一个杀死谢清辞的时机到来。
历经上古之物一事,魔修暗潮涌动之下,她直觉已然不远。
余光却见谢清辞也望了过来,似乎思量时盯着他的时候有些长,令身旁人终侧目无声询问。
不过虞锦还真有话要问。
她嘴角噙着笑意:“大师兄除却去城主府,似乎还去了旁处?”
谢清辞来济州城本就另有目的,在钱府跟踪时避开她与季慕枫一回,借由去城主府又避开一回,想必都去寻此行目的去了。
谢清辞良久未答,在虞锦要第二次追问之前,他却先反问道:“招魂术乃魔修秘术,你又是如何得知其中内情?”
虞锦笑意微僵,垂眸掩去冷意,不欲解释。
“看来大师兄与我,都有些秘事。”
谢清辞沉静片刻:“许也不是秘事。”
“大师兄何意?”
虞锦不由侧目,眉峰微微蹙起,谢清辞这是何意?
想与她互道秘言,还是……
红唇微抿,眼波流转间,难掩冷意乍现。
还是他察觉到什么?
谢清辞如劲松般笔挺立于墨剑之上,声音无波无澜,如毫无波动的沉静湖面。
“紫薇宗藏书阁中有与魔修秘术相关的典籍,你从前常去藏书阁,想必也能从中得知。”
这出乎意料之言打了虞锦一个措手不及。
谢清辞此言听得有些奇怪,与她猜测都不同,倒像是,在替她解释一般。
他何时这样好心?
虞锦不太信。
她狐疑问道:“大师兄怎知我常去藏书阁,从前你我似乎并不相熟?”
“紫薇宗藏书众多,门内弟子得空便去,从典籍中寻进益之道。”
谢清辞解释简洁,言下之意紫薇宗弟子都会去藏书阁,不止他看见云舒桐常去,或许整个紫薇宗都知晓。
虞锦含笑收回目光,思绪却不由飘回云岚生那道传音符。
她未曾注意到在侧身后,身旁谢清辞袖摆下指尖无声无息松开,向来整洁的锦缎下捻出些许褶子。
那时黑雾蹦散,三人疗好伤,迎着弥漫晨光起身,虞锦的传音符却微动。
是云岚生。
季慕枫正想问云岚生,虽加上他们也斗不过上古之物,但好歹应下要来搭救其女儿与弟子,算了算时辰,也是该到的时候,却还不见踪影。
但对面俩紫薇宗的人在此,季慕枫勉强控制住自己,闭上嘴,打算听云岚生的解释。
然云岚生问过他们境况后,却令他二人立时赶回紫薇宗。
出门时云岚生本中气十足的嗓音,如今却像骤然苍老了十余岁,沉痛之声顿了又顿,深吸一口气后,才似有了些许气力,向他们道出噩耗。
“楚意他,他遇害了。”
24. 凶徒
千仞峰峦断裂处,两尊青黑色山岩被凿成天然门柱。
门楣横亘其间,金光于其上,浮现出“紫薇宗”三个古字。
门柱上刻满道法符文,可辨山门前来人身份,即便魔修伪装成常人或修士,在其符文之下亦无所遁形。
柱脚处有两尊白玉石狮,口含雷珠,一旦符文察觉来人身份有异,雷珠立时能化为阵阵雷电。
虽远比不上飞升雷劫,但对付有异心之人已然足够。
虞锦听闻此乃几百年前,有一紫薇宗修炼大能得以飞升成仙之际,却遭魔修暗害遭遇心魔反噬,又有飞升雷劫雪上加霜,令他几乎气绝,再无望飞升,令人唏嘘。
不过也得益于他死前将修为尽数散尽,化为门柱上古语道法符文,又有其后人散出部分修为凝结成两颗雷珠,才得以令紫薇宗之内成一片桃源之境。
几百年间免受魔修侵扰,传承不曾断绝,成为修真界第一大宗门。
然虽说身处桃源,紫薇宗并不封闭,反而常与修真界其余门派多有往来。
便如此刻,门楣上白布高悬,素白的云纹绫缎沿门柱而下,空旷山风一过,素白飘飞,簌簌中透着凄清,连带身侧云雾也觉有些凉意,卷来之际山门旁几位着素色道袍的紫薇宗弟子身子一抖,不由后背生寒。
虞锦与谢清辞回程接近尾声时,其实并不冷清,不但遇上众多在外除妖修道的紫薇宗弟子尽数返回宗门,与紫薇宗交好的各大门派亦派出其门下弟子为代表,代替宗门来紫薇宗吊唁。
云舒桐在他们之中算是杰出小辈或同辈,虽算不上亲近,但似也是能招呼几句的关系。
可那是云舒桐,虞锦又无她的记忆,除却几个模样出众的,还有几个曾能陪她过上几招的人之外,虞锦一个都不识得。
好在他们对于谢清辞更为感兴趣,谢清辞亦一一有礼称呼回应,虞锦只需有模有样跟着唤声便可,才令她不至于全然抓瞎。
待他二人至山门前落地收剑,门侧待客的紫薇宗二弟子余景晏立时向身侧宾客赔礼暂离,朝他二人匆匆迎来。
“大师兄,云师妹,”余景晏疲惫神色中显然有些急切,“你们总算回来。”
“怎么回事?”
随着谢清辞沉静询问,虞锦掩下好奇心思,亦等候余景晏解惑。
当日云岚生那道传音符太过急切,只没头没脑说了个结果,来不及向他们道明过程,因而这一路上虞锦无聊时,也没少猜测云楚意的百般死法。
“望你们也去劝劝四师弟,人虽是跟着他去的,可他怎可能害人……”
余景晏突然欲言又止,看此处吊唁之人杂,不便多言,只叹了口气,“大师兄,往日四师弟最听你话,他实在太犟,我们劝过都无用,幸好你回来了。”
谢清辞眉峰微皱:“人在哪?”
“主峰西侧的静尘堂,如今灵堂设在那处,”
师兄弟几个来回上阵劝过几轮,余景晏实在是没辙,自请来山门协助迎客,就是在等谢清辞,“自打一回来,四师弟就已径自跪在那处整整两日,一点水米未进,他伤得也不轻,死活不让医师上前医治。人既已死,折磨自己再多也无法挽回,我只担心他将自个儿也赔了进去。”
说罢,又转头向虞锦放缓语气:“云师妹,宗主那边还望你替四师弟求求情,二师兄在此谢过。”
虞锦依旧一头雾水,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这宗门就无人能将她最感兴趣之处原原本本讲完?
怎还有她的事?
“宗主不是是非不分之人。”谢清辞缓声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安定,暂替虞锦解了围。
余景晏面上浮现些许尴尬,有些话他也不好在此明言,只得遮遮掩掩再请求二人一回。
二人是匆匆赶回宗门,虽能使个净尘诀除去路上风尘,然两人素日都不喜穿白衣,而出门时想着去归云山除妖不过几日便回,更未准备这样齐全。
只得暂且分别,各自回各自院中,待虞锦不疾不徐在侍女服侍下沐浴完,换上月白绫罗裙,乌发松松挽成一个随云髻,仅用一支白玉簪固定,耳上是对小巧的珍珠耳坠,映得未施粉黛的面容愈发清婉莹润。
而在身侧侍女的口中,她总算得知大致经过,却是与余景晏所说截然不同。
虞锦拿着白色绒花的手微顿,不动声色问道:“你说是四师兄害了楚意性命?”
“奴婢不敢妄加揣测,只是听外头人如今都这样说,”
侍女将她挑好的白色绒花小心簪好,恭敬道,“听闻秦澜修士领着二少爷一行人入云雾山,于云霭山涧后寻得那只作乱的半妖,将其顺利除尽。正要离去之时,山间却忽然大雾弥漫,待众人回神时,身侧人已多半不见踪影。”
“既是山雾引其迷失所踪,又与他二人何干?”
虞锦一手撑着下颔,从铜镜中看到身侧侍女低眉顺眼模样。
“巧的是,山雾令众人失散,独秦澜修士与二少爷汇至一处。”
虞锦轻笑一声:“若失散之时还能与人同在一处,当安心才是,怎反倒说他害人?”
侍女沉默片刻,才缓声吐露道:“听闻二少爷浑身只一处剑伤,经由长老定论后,确为秦澜修士所为。”
虞锦眸光微微闪动:“四师兄为何要害楚意?”
“奴婢亦不知,有人猜测是秦澜修士素日寡言,不得宗主及长老看重,因而对二少爷怀恨在心,借此时机害了二少爷性命。”
虞锦颇有些无语,传闻真是没谱,即便缘由不通,也能传得有声有色。
她还未见过四师兄秦澜,不了解其为人。
但不管心思多深也就是个少年,骗得过几人?
谢清辞似乎与秦澜交好,虽虞锦有意抹黑谢清辞,却也不得不承认,谢清辞那样正派的心思,若秦澜真有坏心,她直觉谢清辞也不会同他相处。
更何况云楚意是宗主之子。
此行前去云雾山,云岚生甚至特意让秦澜一行人先行探过,若对秦澜不放心,又何必让云楚意跟去?
左右都说不通,虞锦反而对传闻来源起了兴趣。
“是秦澜修士归来后便于灵堂前长跪不起,一时众说纷纭,”
侍女稍稍低了些声,“夫人知晓二少爷……后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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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晕倒过去,醒来后得知秦澜修士跪倒在灵堂前,自是认为其心中有鬼,便与之争执起来,这事由也才被奴婢等人得知。”
话中的夫人自然不是云舒桐那早死的娘,而是落霞谷前任谷主之女冷明烟,后为云岚生续弦,云楚意之母。
虞锦好整以暇瞥了她一眼,清脆一声合上妆奁,起身道:“先去见宗主。”
谁知刚出院门,迎面过来一同样身着素衣的女子,看见虞锦后,清秀面容顿时一喜,亲热扶上她臂弯。
“舒桐表妹,我正要来与你打个招呼,好巧遇见。”
虞锦方走出自己院门不出五步,如何论也算不上巧遇,她似笑非笑望着对方:“真是不巧,我正要去见宗主。”
此女子虞锦并不陌生,乃是落霞谷现任掌门之女冷秋婵,即云舒桐继母冷明烟的侄女。
但虞锦记得她并不是因为这层沾亲带故的关系,而是修真宗门谈论起天生貔貅之命,能避险寻物的云舒桐时,往往也会提及冷秋婵。
此人灵修出身,而灵修平日虽不起眼,修炼大成后却能凭灵力控制敌方所想,令其听由自己操控,但冷秋婵比之寻常灵修更多一层天赋。
精通算命卜卦后,她凭借灵修强大灵力,竟能窥探些许天意,比之天生得来的貔貅之命虽相似却仍逊色不少,但在宗门之中也是独一份的本事,因而年纪轻轻已然有些声名威望,又被唤作玲珑心。
冷秋婵忽遭冷落面色未变,仍笑吟吟道:“我方从姑父那过来,我爹与姑父正在议事,现下怕是正忙,我们先叙叙旧,免得去妨碍他们。”
“没去见你姑母?”
冷秋婵轻叹一气,有些惆怅:“打一来便去了,只姑母与那凶徒争执完,又晕了过去,现下还未醒。”
虞锦轻易听出冷秋婵言语间对“凶徒”的不满,有意问道:“既是知晓他便是凶徒,怎还未定罪?”
冷秋婵细细看了她一眼,忽而一笑:“我就知晓紫薇宗里,还是你最明事理,不是那等故意偏袒之人。”
虞锦莞尔:“此言何意?”
似是知晓她偏向,冷秋婵言语间也少了些顾忌:“那凶徒分明豺狼,人证物证具在,他自个儿都认了罪行,那些人却还是不信,非说要寻真凶。可真凶不就跪在那处谢罪,还需如何找?”
虞锦心下了然,冷秋婵口中的“那些人”,想必就是如余景晏一类。
“莫非宗主与你父亲正在商议的,便是如何处置那人一事?”
冷秋婵面色微顿,不甚在意道:“许是吧,他们商议他们的,我们做小辈的又如何能得知,逾举询问岂不是不敬。”
“冷小姐!”一侍女匆匆赶来,“夫人醒来又心绪不稳,宗主请您过去施法安抚。”
“知道了,我这就去,”冷秋婵眉目间掠过一丝不耐,但立时被她小心藏住,笑着同虞锦道别,“姑母唤我,那我便先过去,等她好些再来与你说话。”
虞锦冲她笑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目光露出些玩味。
识海中至纯业火懒散微动,将那只自以为无人知晓,实则方一侵入便无所遁形的灵虫一口吞噬。
25. 云雾山
虽说已然知晓云岚生正在待客,虞锦左右也要往那边去,顺便过路装个样。
下人不知里头还要商议多久,恭敬让她先回,待云岚生出来便禀报她曾来过之事。
虞锦颔首朝西离去,没走多远便到了主峰西侧的静尘堂。
静尘堂后有一玄黄石,有镇压邪祟之效,因而内殿用于供奉历代紫薇宗祖师牌位,云楚意自然不能与他们比肩。
其灵堂虽设在外厅,可若是按从前宗门弟子离世的后事规矩,即便是内门弟子也无这样大的排面。
无非因为云楚意乃云岚生之子。
修士本就难以孕育后代,将要长成的后辈突然意外离世,任谁都来道一句世事无常,也无人想去苛责这一逾举白事。
此处往来吊唁之人许多,然其进出之时,目光都不由瞥向旁侧廊下长跪不起之人,也让虞锦并未花工夫便寻到了四师兄秦澜,以及站在他旁侧正在低言的谢清辞。
“大师兄,四师兄。”
秦澜闻声仰首,其相貌普通,放在人群中也难寻,幸得在这灵堂中他最为突出,腹部衣衫处还沾着干涸血迹,否则虞锦还真不一定能认得出。
“云师妹,云师弟的事……是我之过,节哀。”
虞锦心底并不在意,就以云楚意那性子,早晚都是个死,早如现下亡故,晚如再来惹她被她寻机斩杀。
若真是秦澜所为,于她又不是坏事。
“此事,我也不好讲。”虞锦佯装浅叹。
许是知晓她并无劝慰之意,谢清辞低言继续同秦澜道:“既不是你所为,你留在此处也无济于事,反倒平白惹祸上身。”
虞锦闻言来了兴致,她现下就如一四处看戏之人,听听这个如何说,听听那个如何讲,以解在紫薇宗中乏闷,只可惜不曾有些下酒小食,边吃边瞧热闹。
“四师兄,此事真与你无干吗?”
秦澜嗫喏未语,谢清辞却沉声笃定道:“与他无干。”
“可外头已有传言,说是四师兄你……”
“云楚意尸体上确有一伤口,也确实他所为,不过是为了救他,且那处并非致命伤,至于他真正身亡缘由,长老还未查出。”
虞锦抬袖掩唇,惊呼一声道:“救他,是何意?”
见被自己所害之人的姐姐想得知真相,秦澜不愿隐瞒,尽数道来。
“那日在云雾山杀完半妖后,忽而山间大雾弥漫,待我们反应过来,想聚在一处以防走散时,旁侧只剩离我最近的云师弟一人。此雾来得突然,连传音符也不灵,断断续续听不见其他人回应,我担忧藏有其他作祟的妖魔,便拿出引路灯,想先下山再做打算。”
“但云师弟他……”
秦澜平日寡言,能将事由平平淡淡说清楚已是难得,遇到这种超出他表述之言的情形,他顿了又顿,才寻到个较为合适的词来描述,“云师弟他很是兴奋。”
兴奋?
云楚意也是疯的不轻。
“于是我们又往山中去,雾实在太大,遮云蔽日,我也不知走了多久,只是我们似乎一直在路过同一株梧桐古树。察觉在来回打转后,我再拿出引路灯,可连它也没了反应。”
“那你怎出来的?”
听到精彩处虞锦忍不住一问,察觉谢清辞淡淡目光后,虞锦心底轻哼一声,略微收敛些,学他语气淡淡道,“你继续讲。”
秦澜被她突然一问有些滞涩,又回忆了片刻才接着道:“我们彻底迷路,云师弟却似乎并不担心,他让我转过身去,而后似是从储物袋中掏出了何物,之后便听到他痛呼一声,我忙转过去,才知原是他一路上的毛病犯了,又开始全身似被烈火灼烧,疼痛难忍。”
虞锦心底一乐,不过使出一点点至纯业火用以试验,折磨威力看来倒也不小。
在场三人中,只谢清辞不知晓此事,闻言蹙起眉头:“何种烈火,连宗门也无应对之法?”
秦澜摇了摇头:“早已传信回宗门,可用了许多宗门珍藏的良药也不见效。”
“既疼痛难忍,为何不让他先回宗门疗伤?”
突然有一清朗之声疑惑问询,三人循声望去,原是二师兄(弟)余景晏与三师兄(弟)吴济帆。
“说句实在话,此行除妖重任由你担着,他本就只是同行混个名头……”
“三师弟!此处人多,不得胡言。”余景晏厉声喝止。
吴济帆重重哼了一声,没再继续,只拿出随身带的药草布条,一把按住秦澜,不顾他挣扎便要往他身上使。
“三师兄,大师兄方才已让我服下治伤灵丹,药草便不必了。”
闻言,吴济帆看了眼沉静不言的谢清辞,又向旁侧余景晏挑了挑眉:“你瞧我如何说的,这小子吃硬不吃软,你那一套老掉牙谁愿意听,还是得大师兄与我的法子有效。”
“三师兄,我……”
“闭嘴!”
吴济帆瞪了秦澜一眼,“内服外用见效才快,就凭你这糟践身子的样,若我们不出手,你还不跪死在这!”
他身材较旁人魁梧,有他映衬下,秦澜不胖不瘦的健壮身子也显得清瘦,更何况秦澜受伤久久未治愈,长跪于此早已费尽气力。
因而吴济帆并未耗费多少工夫,便将其牢牢锁住。
让虞锦转过身去,又让其余两人遮挡,强行替他受伤处敷药绑好。
秦澜不知说何,感念来自师兄们关心,诚恳道谢一阵。
他记着余景晏疑问,方一得空便应道:“宗主确让云师弟先行回宗门,可云师弟不愿,仍要同我们一道前往云雾山。”
吴济帆闻言一乐:“这云雾山莫非有何宝贝不成,引这小子拼了命也要去。”
随即被余景晏一个肘击,顿时神情一变,又遭余景晏一记眼刀,不服气地闭了嘴。
虞锦乐得看戏,不过余景晏似乎对她隐隐有些警惕,想必以为她与云楚意毕竟姐弟,怕吴济帆之言被她得知后禀报宗主,对吴济帆不利。
虽能理解,但遭这样猜疑虞锦还是有些不高兴。
“我在此处,不过是想从四师兄口中得知究竟发生何事,若二师兄不想听,还请自行离去。”
吴济帆顿时笑了出声,随即又后知后觉地合上嘴,神情严肃得仿佛正与魔修大战。
“是我多虑,还望师妹莫要怪罪。”余景晏听罢自知理亏,也不端着,老老实实给她道了一歉。
秦澜以为自己引起波澜,慌了一瞬,讲述的语气都不自觉快了些:“云师弟又有那种灼烧之感,我正要拿出宗门配的药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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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下,可他见我转身非常气恼,令我转回去,无他命令不得看。”
“命令”师兄做事,这小子还真是轻狂。
“这时候内发生之事,我便也不太清楚。我担心看不见他,山雾会像方才一样令我们走散,不过好在能听到身后有些许动静,还有他喊痛声。”
吴济帆面上神情变了几变,有话想说又不敢,生生将自己憋得面色通红。
“可突然之间,他喊痛声一变,不似往常那种忍受折磨,而是似突而承受莫大痛苦一般,我也顾不得他命令,立刻转身靠近,只见他肩胛处忽而有火焰跳动,边缘隐隐泛着金光。”
“肩胛处?”余景晏深思道,“这就是他身上为何会有你剑气留下的伤口的缘由?”
秦澜点点头:“那火焰并非静止不动,反而有向外扩展之势,情形实在危机,我也别无他法,只得使剑将沾染火焰的皮肉尽数刮下,奇得是,那火焰落地后仍久久不熄。”
“看来这并非寻常火焰,若非你反应快,想必云师弟尸骨难存,”
余景晏思索不得结果,望向一旁负手而立的谢清辞,“大师兄,你见识广,这火焰源头你可有头绪?”
“有些猜测,但暂且还不能肯定。”谢清辞沉吟道。
“而后大雾中忽然一阵金光闪耀,我看着那金光想反抗,却一丝灵气也使不上,手脚不得动弹,仿佛被何物捆住一般,而后突然天旋地转,我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已然大雾散尽,而身侧的云师弟……已然死去多时了。”
“你撒谎!”
尖利女声刺破几人跌宕起伏的心绪,只见来人脸庞白得像纸一样,只怒意上扬的眼尾有些红肿,为这副如行尸走肉般面容增添些许血色,正是紫薇宗宗主夫人冷明烟。
冷秋婵与另一侍女搀扶她而来,闻言冷秋婵蹙眉悄然拉了拉她的衣袖,却被她一把不耐甩开,尖刻语气瞬时引来灵堂中所有人注目。
“是你杀了我儿!你还敢狡辩!”
“夫人我……”
吴济帆一下横起身子,将秦澜挡在身后,恭敬中已然含着怒气:“夫人,即便胡乱定罪也得讲些道理,何况此事真算起来,四师弟还救了云楚意一命!也不奢求你感激,但想必一回来时四师弟已然同长老及宗主讲清事由,他留在此处迟迟不去,不过是念宗主恩情,觉得愧对罢了,你居然还能反咬一口!”
“你!”冷明烟柳眉倒竖,只觉胸口气得生疼。
“姑母莫气。”冷秋婵赶忙替她轻抚后背,调转灵气想为其抚平心绪,却不料其识海全是一团混乱,怒气滚热,一时无从下手。
“夫人,三师弟向来心直口快,但其本心亦是为宗门着想。”
余景晏心有不满,其他宗门之人都还在此,冷明烟却当着众人向秦澜发难,吴济帆已将他所想尽数道出,也适时由他上前打圆场。
“如今往来宗门吊唁之人众多,您又是在云师弟灵堂与其有了口角,若是被有心之人传出去,岂不议论我们紫薇宗苛待救命恩人,令宗门众人寒心。”
软硬皆施,冷明烟说不过他们怒火愈盛,被她忽略已久的余光突而朝一处凝滞,见虞锦也在此,所有愤怒尽数达到顶端。
“我儿都不在了,你为何还活着!是你,是你害了他!”
26. 外人
这是把自己当成软柿子了?
虞锦心底讽笑,立时便要出声,有人却比她更快。
“云师妹与此事毫无干系,请夫人莫要妄言。”谢清辞冷厉声中已带警告之意。
随即冷秋婵也颇为不满道:“姑母!您怎能这样说舒桐表妹,她又未做错何事。”
冷明烟显然没想到,居然是自家侄女也出言反驳自己,气得彻底将她甩开:“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
“原在母亲心中,我不过一外人,”
虞锦可不会放过添油加醋的机会,抬袖遮住面上冷意,凄婉之声传入在场众人之耳,“可若依母亲所想,长老与爹亦是外人?真叫人心寒。”
冷明烟显然面色一变:“你在胡扯些什么!”
“这不是母亲所想,怎反倒怪我胡言,”
虞锦只顾将水搅得更浑,佯装不解道,“四师兄乃宗门亲传弟子,只因未能带楚意回来,便由救命恩人变为母亲心中的外人。而楚意此行似乎是长老与爹亲自安排,想必在母亲心中,长老与爹才是杀害楚意的元凶,自也将他们视为外人。”
“我几时将他们视为元凶!”
“这样说来,母亲愿意原谅长老与爹了?”虞锦眸光微闪,愈发凄苦难过,“难怪母亲将罪责尽数推到我身上。”
“我虽身为晚辈,父母尊者若有怪罪需一一受下,可我娘也曾教导,身为紫薇宗修士,一切应以紫薇宗为先。因而世俗晚辈身份之前,我乃紫薇宗宗主之女。”
虞锦言辞一凛:“我既是紫薇宗宗主之女,如何能无端受下你污蔑,届时若在场诸位少听一字半句,传出何紫薇宗姐弟残杀之事,你可担得起败坏紫薇宗百余年声名的罪责!”
灵堂之前顿时一静。
虞锦字字句句站在情理之上,既提及云舒桐生母撇开与冷明烟关系,又借其生母作筏子,对比这胡乱指摘的冷明烟高低立显,令在场人都不由回想着那毫不起眼的云舒桐生母。
模糊的记忆被虞锦这样一带,还真咂摸出些其一切以紫薇宗为先的义举。
宗门总是偏爱这种修士,尤其已故之人。
忽略冷秋婵投来的狐疑目光,虞锦只静看着被呛得面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冷明烟。
她并无云舒桐之前记忆,不知其与冷明烟等人如何相处。
但她也不必知晓。
不论身在魔修之中,还是修真宗门,生存之道总是相似。
只需于他们有用,性情大变也能被粉饰为脱胎换骨。
那些往来吊唁之人,真来看云楚意那个死人的又有多少?
“云师妹说得有理,夫人丧子之痛虽一时心思苦闷,可也莫要被此种浅薄心思影响,做出于宗门不利之事。”
一向稳重的大师兄会先行出言警告已是从来未见,脱胎换骨的云师妹更是将他震在当场。
但此事到这早该了结,见云师妹无继续驳斥的意味,其余人更不会给冷明烟台阶下,余景晏叹了口气认命出言。
却不想冷明烟压根不曾理会他苦心,不但不下台阶,还一脚将台阶击碎。
冷明烟面上怒气渐歇,死死盯着虞锦的双眸中恨意尽现:“若不是你未跟着他去……”
“冷明烟!”
一声高亢呵斥顿时镇住冷明烟接下来之言:“秋婵,你姑母头痛未愈糊涂了,还不快些扶她回去休息!”
冷秋婵早自行离远了些,不想被众人将她与冷明烟划为一道。
闻言压下一闪而过的不情愿,刚要上前,冷明烟却剧烈挣扎起来,死活不愿走,泪水顿时涌出,痛哭着看向来人。
“哥!”
“岚生,此事怪我,是我没教好明烟,”
落霞谷谷主冷明峰并未应声,只朝身侧与他同来的云岚生致歉,又转身朝向虞锦抱歉道,“舒桐,是舅舅来迟,让你受委屈了,你母亲忽受丧子之痛心神糊涂,还望你莫要往心里去。”
虞锦算是知晓冷秋婵那胡乱攀亲的本事是从何处学来,原是一脉相承。
冷明烟不敢置信地望着冷明峰:“哥,楚意可是你亲侄子,他死因怪异,你这做舅舅的怎不替他想想!”
冷明峰面露不耐,从前怎未觉得冷明烟这样蠢。
“楚意死因怪异,却也不是任由你胡乱攀扯的缘由!”
云岚生冷笑一声,显然未打算在众门派面前给冷明峰两兄妹留面子,“若你还将自己视为紫薇宗外人,随意污蔑我紫薇宗弟子,我也只得请你自去该去之处。”
冷明烟眼睛通红,狰狞面色仿佛要吃人:“云岚生你……”
“此言差矣,”
冷明峰面色大变,打断冷明烟愈发蠢笨之言,咬牙缓声安抚云岚生道,“她嫁到紫薇宗十余年,早已是紫薇宗的人,又怎会将自己宗门视为外人。”
云岚生重哼一声:“但愿如此。”
冷明烟恨恨盯着所有人:“那我儿呢!我儿就这样无辜枉死了吗!”
她算是看明白了,不管是她同父同母的亲哥,还是相伴十余年的丈夫,都不站在她这边。
为什么?
这是从何时开始的?
冷明烟恍然抬眸,充斥恨意的目光缓缓移到虞锦身上。
接二连三的追问令云岚生亦有些烦躁:“此事查清本就需要时日。”
“宗主,”吴济帆恭敬上前,抱拳请命,“弟子愿前往云雾山,探寻杀害云师弟的真凶,还四师弟清白!”
“这……”云岚生面露迟疑。
秦澜亦跪着向前,只一动,本就麻木的双腿无力支撑,他一个踉跄,好在旁侧谢清辞眼疾手快将他扶住。
秦澜眼神先谢过,赶忙道:“宗主,弟子愿再去云雾山为云师弟报仇。”
谢清辞与余景晏亦上前请命,愿与他们一道去。
云岚生目光中多了些许欣慰:“不愧是我紫薇宗弟子,若你们愿往再好不过,只是长老推测凶徒实力强劲,多带些人手一道去。清辞,此番还有旁的安排,你怕是不能同往。”
说罢,云岚生走近将秦澜扶起:“我知并非你所为,只你性子执拗,若我不让你跪在此处,只怕你愈发会懊悔不已。但两日已过,楚意的仇还等你去报,也是时候该振作。”
秦澜面露泪光:“谨遵宗主教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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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峰,说到底,这只是紫薇宗内之事,你是楚意舅舅,念你特意奔忙一趟,也算全了舅甥之情。远到是客,若你愿在紫薇宗小住几日,我自是欢迎。”
“不必了,”
赶人意味太过明显,冷明峰险些绷不住难看面色,“碧水秘境将开,我还要回去为小辈准备诸多事宜,无暇留下。”
“到我们这年纪,小辈才是宗门希冀,合该为其多加准备,我也不好留你,请自便,”
云岚生微颔首,瞥了眼暂且安静下来之处:“秋婵,扶你姑母回去歇息,此事暂了,她也该安心回去静待消息。”
冷秋婵瞄了眼冷明峰阴沉神色,忙与旁侧侍女强硬扶着冷明烟离去了。
云岚生总算面色和缓些:“桐儿,清辞,随我过来。”
二人亦步亦趋跟着云岚生来到旁侧主殿,各自坐下,待下人上完茶尽数出去后,云岚生才收回盯着二人看了又看的目光。
“桐儿,清辞,你们这一道受了诸多苦楚。本以为那归云山只是寻常魔修作祟,未成想竟又牵连出许多。”
“爹不是说带人前来搭救,”
虞锦现下装云舒桐愈发纯熟,往日唤不出口的称呼,若当作为自己谋好处的演戏,也无不可,“爹可知晓那隐匿在钱府中的可是上古之物,我们险些便再也回不来。”
“甚!”
云岚生本愧疚神色顿时震惊不动,“怎会有上古之物?季长老传音与我时并未提及!”
虞锦将事由言简意赅提了一遍,重点放在他们三人对上上古之物如同以卵击石上。
接连震惊过后,云岚生缓了缓许久未能出言,半响才愧疚看向二人:“原是那时季长老还不知晓是上古之物,才令我也无从得知。若早知晓那是上古之物,爹怎会不去救你。”
虞锦轻哼一声,有些不满:“可即便不是上古之物,能有此本事的也不会是寻常魔修,爹不就怕我们回不来?”
云岚生看了眼沉静未言的谢清辞,叹气安抚道:“有太虚宗长老并清辞在,再加上你储物袋中,我为你备下的诸多东西,即便遇上魔尊,不战亦可寻机逃走,只是爹也未曾想到,会是那样棘手之物。”
“魔修太过狂妄,真以为暗地饲养那物,便能驱使上古之物不成?”
云岚生不屑轻笑几声,看向二人时难掩赞赏,“不过也多亏你二人有此发现,从前只觉魔修尽是自大的鼠辈,如今看来,即便鼠辈亦妄想登天。除却饲养这上古之物,不知他们暗地里是否还有其他动作。”
“狼子野心,不得不防。”
虞锦心底微笑。
事由如愿按她所想之处发展。
至于云岚生讥讽魔修那些话,虞锦听过的痛骂比这多得多,这还算文雅些的,她也从未放在心上。
听得多了,甚至能好笑得看着谩骂之人一步步坠入深渊,而后在性命将绝时神色大变,挣扎求饶不休。
“此事你们暂不必管,稍后我便同长老提,派人暗中注意魔修动向。”
一事了,云岚生总算将话头转到更为要紧一事上。
“此番让你们前来,是为了碧水秘境。”
27. 碧水
古籍记载,碧水秘境三百年正午时分一开,持续时间不定,但最多不过一日。
紫薇宗长老云盛早于半月前,已推演得出此次碧水秘境所在之处,断星崖底。
幸运的是,断星崖属于太虚宗势力范围之内,也就使得众门派不必担忧魔修入侵,亦或是需提前散开常人。
所有秘境外的布置,也由太虚宗应下,一力置备。
虞锦与谢清辞跟着紫薇宗长老云盛御剑至山脚,此处密林参天,即便白日亦只得从缝隙间透出些许微光,昏暗如同暮色时分,又因瘴气丛生。
此处被太虚宗修士唤作迷雾林,若无指引,极易在里头迷路。
但有了太虚宗备置后自不必担心,早已派弟子清理出一条还算宽敞的林间小路。
挨近小路两侧的树林多被截断只余半截,每相隔一段便能见路两侧防护石,护阵连续绵延,一路通向迷雾林尽头的宽敞空地。
他们来得不算早,此处已汇聚众多修真门派,但紫薇宗绝对是其中最为瞩目之一。
因而待他们在迷雾林尽头一露面,诸多修士便已恭敬迎了上来。
“云长老,许久未见了。”
季慕枫的师父,太虚宗大长老楚逸尘是个高瘦老头,捋着花白胡子笑吟吟地走在最前,他看上去比紫薇宗长老云盛还要年老,但按修真宗门以实力排辈的规矩,他略矮一头。
“迷雾林与断星崖已一一按你嘱咐设好阵法,各处备好留影石。断星崖陡峭难行,无可安稳站立之处,我便擅作主张将此处设为驻守之地。”
云盛打量四周一圈,透出些许满意:“你向来行事妥帖,我自无不放心之处。我紫薇宗此次携两名弟子前来,谢清辞,云舒桐,还不过来见过各位长老前辈。”
二人应声上前,太虚宗大长老笑呵呵受下礼:“自打阿枫传音时提你们二人英勇之姿后,我便一直想见见你二人。如今总算在此处得见,果真如阿枫所言一般,这样一看,果真是我那不争气的徒儿拖了后腿。”
“楚长老严重,弟子不敢当。”谢清辞垂眸抱拳应道,虞锦见状亦学他所为。
“云长老,紫薇宗向来人才辈出,怎此次碧水秘境一行只带了两名弟子前来?”太虚宗掌门叶渊,也是季慕枫的师兄疑惑道。
提及此事,云盛轻叹道:“还不是云楚意突而意外身故一事,他们师兄弟素来和睦,忙不迭便要去为云楚意报仇,见他们一片赤诚,我又怎能阻拦?”
虞锦微微咋舌,为四师兄秦澜洗清诬名,转头在云盛口中就成了为云楚意报仇。
不过宗门之丑不得外扬,即便冷明烟当着吊唁众人的面大闹了一通,在场众人许也都知晓真相如何,在外紫薇宗的面子也还需顾及。
“你们小辈自去准备,同我们几个老骨头也无甚好说的。”云盛向他二人摆了摆手。
“确是,你们小辈之间更有话头,若愿意也可互相结伴,入秘境后好互相有个照应。碧水秘境在断星崖底,需得从山崖边一跃而下方可入内,他们如今多半都聚在崖边瞧是何情状,你们也可去瞧瞧。三百年一开的碧水秘境,于如今修真界也称得上稀奇,”
太虚宗大长老笑着叮嘱道,“入秘境后也不必担忧,有你们云长老,有落霞谷谷主,天音阁阁主,御兽宗长老……还有我太虚宗的人在看守所有进入秘境之人的命符,不管遇见何事,都能令你们安稳出来。”
“多谢长老。”
二人行礼离去。
这片空地无甚特别之处,断星崖听上去还有些趣味,虞锦便拉着谢清辞上断星崖。
此处虽不得御剑,可有灵气充足的谢清辞在,反手拉住虞锦手腕,一跃而上。
再睁眼时已然穿过重重云雾,落定断星崖上,此处有一小片空地,如今只山崖边站满了人,一眼望去多是年轻面孔。
虞锦挤到山崖边缘,此处被太虚宗亦提前设好了护阵,只在察觉碧水秘境开启时会撤下,以防秘境未开前有人坠崖。
但那层透明的护阵并不影响众人查看崖底情况,只见那处似有圈肉眼看不见的气场在运转,警惕的飞鸟不敢前行,转道绕走,似隐隐可见风转云烟动,崖间横生的松枝却又连颤动都无半点,如同已被气场隔绝在外。
也并无多少特别嘛。
至少在虞锦心中,还比不上要穿越地下熔岩石洞,才能进入的赤焰秘境令人印象深刻。
虞锦失去兴味一回头,才发觉谢清辞并未跟过来。
他似被人围住攀谈,半道便落下了。
虞锦再度挤身回去,就在这短短时候内,谢清辞身边之人又换了一波。
她有些纳闷,这人平日在外一副冷脸,怎看着与他交好之人还不少?
“大师兄,你怎不陪我过去?”虞锦凑到谢清辞身边不满抱怨道,“你可答应过我爹要护我安然。”
正巧此时山崖间一下子上来许多人,本绰绰有余的空地骤然拥挤,忽一踉跄便是接二连三的反应,若未设下护阵,想必还真有人落下山崖。
虞锦也被这人潮一挤,幸好谢清辞一直分神注意她动静,伸手将她往自己身边拉近了些,挡住涌来的人浪,抬眸却见方才与谢清辞交谈之人眼中忽生的热切。
“这位便是云舒桐师妹?在下天音阁弟子连心,”
连心只认人时看了虞锦一眼,调笑目光尽数落在谢清辞身上,“清辞,往日怎没听你提过‘师妹’?”
谢清辞默然未言,反倒与连心说起旁事,惹得连心也失了八卦心思。
“我也纳闷,怎此次秘境来了这么多人,听闻碧水秘境内润泽万里,但就这么多人,即便万里也不愁将会独行。”
虞锦想起谢清辞带她上断星崖时,所见有灵气不足,顶多筑基期的修士,真是一点点在艰难往上爬。
而断星崖又陡峭,即便想歇息片刻也只是半吊在崖间,还会惹来身下众多与之类似的修士催促。
“那些修士是何门派?”
“都是些小门派,连我也记不住名,那些小门派收的弟子又……嗯,你们也知晓。”连心话头似被无形的线一收,但虞锦也听明白了他话中之意。
天分高的修士早被各大门派一抢而空,哪轮得着小门派去捡漏,而只能去小门派的弟子,多也只是灵气低微杂乱之人。
小门派资源有限,所处之处灵气也稀薄,修炼多年能筑基已然是其中凤毛麟角的存在。
但就以紫薇宗而言,十几岁成为筑基期不过常事。
“此次碧水秘境难得,想必是整个宗门都来了,若能在其中遇见些机缘,倒有可能令宗门一举质变。”
话虽如此,做起来才知其中艰难。
且不提能否有万里挑一的运气遇见机缘,即便遇见,秘境中争抢乃是默许。
若是不巧碰上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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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宗门弟子,个个都有宗门置备的上好秘宝,小门派弟子如何能争抢得过?
再好的气运,只不过为他人做嫁衣。
虞锦并未往心里去。
他们此次入碧水秘境,是为了宗门秘籍残页中记载的天灵地宝之一,蓝晶果,云岚生本就极为重视。
加之在济州城一事后,云岚生为她置备之物又较原来翻了两番,宗门之中怕是无一人能比得上。
连心碰到熟人与他们告辞离去,虞锦眨眼间的工夫,臂弯处似有人伸手靠近,她下意识便将人推了出去。
“舒桐表妹,围着你的人太多,我可等了好久才寻得时机,”
冷秋婵被虞锦推开也未气恼,反而笑吟吟邀请道,“紫薇宗怎就只让你二人前来,不若同我们一道,也好互相照应。”
“可进入秘境后,众人许都不在一处,至于照应恐怕也无从提及。”
“话虽如此,可落霞谷到底人数众多,即便分散各处,有传音符在,互相遇上的可能也多些,不正好能照应?”
“不必了,我有大师兄在,大师兄定能护我周全。”
虞锦往旁侧歪了半寸,似熟稔挽上谢清辞胳膊,唇边弯起的意满轻笑似欲刺人眼痛。
冷秋婵一时无言,只得悻悻离去。
她方一走,虞锦虚虚挽着谢清辞的手便轻巧撤走,恍若只将身侧人当个玩乐之物。
“好玩吗?”
虞锦抬起眸子,泛着笑意的眸光似粼粼水面,闪动着涟漪光泽:“是她太烦人,如何赶都不走,我才出此下策,日后再不会如此,大师兄莫要小气。”
谢清辞垂眸半敛,盯着她又不言语,如墨般黑眸平静地一点意味未曾显露,双眸相对间,似过了很久才见他启唇道:“离她远些。”
虞锦想起那只在识海中被至纯业火吞噬的灵虫,看着冷秋婵背影,心底却升起些许玩味。
她好久没寻得乐子玩弄,既然有主动送上门来的,她只得“被迫”安然笑纳。
似是见虞锦心不在焉,谢清辞方才平顺的眉峰蹙起道浅痕,言辞愈发冷了些:“她没安好心。”
虞锦终于从如何下手的苦恼中分神看向谢清辞,见他下颔紧绷,忽地掩唇一笑。
“大师兄何时这样关心起我来?”
“记得从前我好心询问大师兄安危,大师兄不应不说,反倒还惹来冷脸。”
谢清辞微侧头,虞锦瞥见一瞬他耳垂竟微微发红,随即又意识到什么,不动声色转过来,异样尽数褪去。
还从未见过他这稀奇模样,虞锦好奇走上前,与谢清辞靠得更近,甚至清晰听到谢清辞忽而紊乱一瞬的气息。
“大师兄,你害羞了?”
“原你这样纯情。”
谢清辞浑身几不可闻愣怔片刻,盯着她甜笑闪动着碎星的眸子,唇峰微微抿紧,忽地转身往他们上来处走去。
虞锦看着他背影沉沉,粲然笑意越浓,心底却愈冷。
这样才对。
梨园那些痴男怨女的折子戏,不知演了多少场,她也看过不知几数,但于他们全然不配。
忽地,断星崖边护阵缓缓朝两侧散开。
虞锦三两步走上前,再次挽上谢清辞臂弯,没费多少气力便将他拉住一转,对着断星崖边碧水秘境所在之处。
她盈盈笑道:“大师兄,秘境开了,我们进去吧。”
28. 秘境
虞锦猛然睁开眼。
抬眸便见自己身处一大湖边,宽阔湖面望不到边际,碧水连着浅青色的天,仿佛映照着秘境中万物,难怪名唤碧水秘境。
虞锦拿出传音符的同时,传音符也正好有了反应,谢清辞与她互道所在之处描述后,便也知晓两人所在之处定然不近。
她这里除了大湖便是平原,见不着一丝起伏,连棵树也见不着,谢清辞所在却是一片密林之中。
“古籍记载蓝晶果在万里碧水尽头,你便沿着碧水走。我所在之处许是有密林阻拦,定位符暂不得用,待我离开密林后再去寻你。”
谢清辞平静有序安排完,虞锦看不见他神色,但从言辞间已听不出落崖前的残余异样。
“我知晓了。”
断开传音符,虞锦看了看眼前万里碧水,也不知自己所在那一段,哪边又才算碧水的尽头。
旁人许会纠结,但虞锦不用。
从储物袋中掏出一瓶灵丹吃下,充盈的灵气顿时化为貔貅之命的指引,如同无形之中有道道灵线,均指向一头。
虞锦有些意外,古籍残页只记载蓝晶果极其难得,因而她特意多吃了些灵丹,就怕因为蓝晶果太难寻,动用貔貅之命时要耗费许多灵气。
谁知这一番下来,根本未耗费多少灵气。
还是小心为上。
她御剑而起,朝指引之处疾行而去。
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下方万里碧水平静无波,右侧宽阔平原水草丰美,一丝林地都未看见,与她睁眼之处一般无二。
若非半道上间歇看到一两个修士身影,及平原上溪流弯曲程度不同,虞锦险些以为自己一直在原地打转。
碧水秘境果真宽阔无际,各宗门派出的众多修士,落于秘境之内也极难碰面。
但不知是否错觉,碧水仍旧不起一丝波澜,旁侧地面却似微微震动,虞锦稍稍暗做准备。
忽然之间地面震动陡然加剧,平原尽头虞锦目光所及之处,突然出现一女修士。
相隔太远看不清其面上神色,但见其拼命往前奔跑着,时不时转头看一眼身后,运转水系灵气向身后袭去,似乎正在被何物追杀。
然下一瞬,那物突然朝前扑杀,那女修士将要被那物吞入口中之时,却因被何物绊倒朝另一侧滚去,只差一丝险些丧命。
突如其来的躲避叫那物张着大嘴只咬去一大片夹着青草的泥土,它向天仰首,咕噜一声震响,将那泥土也尽数吞入肚子中。
也让虞锦看清此物模样。
只见其身长约莫十五尺,宽有两人高,前身似鳄鱼,庞大口中长满锋利尖齿,仰首时半个身子抬起,露出其坚硬腹部,随即凭尾鳍立住庞大身躯,两侧鱼鳍舒展开,模样很像古籍残页中记载的碧水鳄。
碧水鳄朝天怪异叫了一声,又朝女修士所在之处猛扑去,瞬间便将那女修士压在身上,似已压成扁块。
然虞锦却见一阵泥土涌动,那女修士顿时从相隔不远的地下钻出,再度朝前奔跑躲避追杀,旋即手中灵气聚集,风裹挟着泥土朝碧水鳄双目而去。
那碧水鳄却极通灵智,腹部撑着地面一震,尾鳍将那风一下拍了出去,砸到旁侧草地上,留下个大坑。
短短片刻之内,这女修士已然使出三种不同灵根的术法,又见其灵气威力薄弱,看样子应是个小门派灵根杂乱的女弟子,最多不过炼气期。
虞锦疾行半个时辰都未碰到任何妖物,这女修士却招来如此庞然大物,挣扎亦不过徒劳,她门派送她进来不过由其自生自灭。
虞锦本就不是善心泛滥之人。
既然人家宗门都不管她死活,她又为何要救?
御剑之速并未停留,然渐渐离近之时,虞锦瞥了眼挣扎躲避中再度摔倒的女修士,却忽地从她散乱发髻间发现一眼熟之物。
虞锦忽地停了下来。
苏清鸢咬着牙从地上撑起身子。
剧烈疼痛令她一手腕忽地脱力,全身再度朝前跌去,余光见碧水鳄已近在咫尺,可她已无一丝力气躲避,看着碧水鳄张开血盆大口,已然喘不上气,下意识恐惧地闭上双眼。
可预想中死亡的疼痛并未传来。
“破!”
苏清鸢立刻睁开眼,见大股火系灵气突而出现,烈焰似火龙般吞吐涌动,顿时将碧水鳄牢牢困在火中,痛苦的怪嚎声仿佛要震破天际,尾鳍猛地朝地上扑打,震得苏清鸢浑身亦跟着颤抖。
但片刻之后,猛火烧穿它坚硬的皮囊,只剩柔软内里的碧水鳄眨眼间被烧得漆黑如炭,高处御剑之人缓缓而下,带起一阵微风,那堆黑炭碎裂往下掉成小块,化为尘土滋养土地。
苏清鸢呆呆地看向那貌美女子,只见她生得一副娇贵之相,肌肤白皙细腻,身着素白月华裙,裙面却用金线绣出花样,朝她走近时裙摆交相映衬,但仍比不上面容出众,宛如自生光华的月下琼枝。
苏清鸢忽地回神,强撑着起身谢道:“多谢云小姐救命之恩!”
虞锦从她头顶处收回目光,微笑道:“不必客气,修士间互帮互助本就应当,你先疗伤吧。”
苏清鸢未料到她竟这样和善,忍着伤痛手忙脚乱从自己储物袋中翻出一普通白瓷瓶,双手递上:“在下凌霄宗弟子苏清鸢,云小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身上也无何好物,只这一样是我方才寻得的琼浆,似乎是上品之物,还望云小姐能收下。”
“既是上等琼浆,于你现下伤重之身不是更为有益?”虞锦随手救下她本就没打算要何报酬,只是心底有些疑问,不得不令她出手。
苏清鸢愣愣抬头,心头犹豫。
她身上带的半瓶低阶疗伤丹,早在遇到碧水鳄之初便吃尽,这琼浆算是她现下唯一疗伤之物,拿出来做谢礼虽有些心疼,但她也知若无云舒桐出手,这条命已不存于世,便是再多琼浆也换不回来。
但没想到云舒桐只顾她治伤,连谢礼也不要,与她碰到的大半修士都不相同。
云小姐真是个好人!
在其温柔目光下,苏清鸢感动地打开白瓷瓶,上等琼浆充盈的灵气顿时萦绕在两人周围,引她本能喝下,顿时所有伤痛尽数消失,充盈的灵气虽然因她等级低微只能吸收一小半不到。
可忽然间她浑身燥热,眼前一黑失去知觉。
再朦胧睁眼时,苏清鸢只觉体内灵气从未如此充盈过,而且已从炼气期晋至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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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中期,自是喜不自胜,又听得一温柔之声响起。
“你醒啦!”
苏清鸢朦胧视线彻底清晰,才见云舒桐坐在一看上去价值不菲的木椅上,见她醒来目露惊喜,而自己身下显然不是草地触感,才发觉昏倒时似乎被云舒桐扶到同样木椅上靠着。
“多想云小姐!”
苏清鸢也不知自己昏过去多久,但云舒桐居然就这样守候在自己身边,没让自己在昏倒时遭其余妖兽毒手,眼眶不由微微发红。
“唤我舒桐便好。”
虞锦眸子含笑,心头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苏清鸢离晋级不过一步之遥,喝下琼浆后顿时昏了过去,令她将要询问之言又硬退了回去。
然干站着等她苏醒太傻,储物袋中莫名放着的一套桌椅总算派上用场。
好在刚将苏清鸢扶至椅子上靠好,她便醒了过来。
“你头上的簪子很是特别,不知是从何处买得?”
苏清鸢立刻将束发的簪子取下,也未觉此话奇怪,想递给她又见她轻轻抬手婉拒,低头看着手中素白簪子,靠近簪首之处刻着一圈极浅的缠枝纹,纹路里似填了金粉,日光之下若隐若现闪着金芒。
也正因为这眼熟的金芒,才令虞锦御剑驻足。
“这簪子并非我买来,是几日前在玉城时,有一好心掌柜所赠。”
玉城?
离济州城一南一北。
不过这掌柜与好心可沾不上边,想害苏清鸢还差不多。
见苏清鸢举着簪子面露茫然,虞锦好心解释道:“这簪子曾被人设下禁咒,佩戴之人会霉运缠身。”
曾经偶然得来这霉运簪子后,虞锦便设了道阻隔阵法,以防它影响自己气运,似乎得来时想过日后送给不顺眼之人,让其处处倒霉。
但她秘宝实在太多,三两天后便将其彻底遗忘在了储物袋中。
那这物又为何会出现在北境玉城?
虞锦忆起那日在济州城见到的熟悉背影,直觉与她逃不了干系。
苏清鸢愣愣看着那簪子,似有些难过:“难怪这几日……”
“舒桐,多谢你告知此事,我还以为那掌柜是好人,”
苏清鸢轻吸了吸鼻子,但拿着簪子的手却未动,似有些舍不得丢,“舒桐你是好人,可我身上也无其他报答之物,唯一的琼浆也被我饮下。”
“不过你若想要上等琼浆,我醒来时所在的山洞中还有许多,你往这边一直走便能寻到。虽里头可能还有碧水鳄,但你实力高强想必也不惧它。”
这碧水秘境果真玄机,她不但醒来之时任何异象都未瞧见,御剑疾行半个时辰也什么都未寻着,苏清鸢却醒来时便身处上等琼浆周边,简直与追着她送秘宝无异。
虞锦似乎有些明白,为何有人送她霉运簪子了。
怕是眼红这人气运。
忽地,貔貅之命轻微震荡起来,虞锦耳畔微动,似传来一破空之风。
她一把抓起苏清鸢,眨眼间已跃至几尺外,只听得阵阵琴音震出气浪,她们方才所在之处已然出现道道裂痕,且并未就此打住,还朝她们避让处追杀而来。
阵阵杀机立现。
29. 陷害
“怎么回事!”
苏清鸢本还沉浸在情绪当中,忽地被虞锦拉住躲避,又见身后人还在追杀不停,懵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避开突如其来的致命一击后,虞锦反手调转灵气,她手朝半空一划,顿时水波涌动成一屏障,挡住接下来的道道琴音攻击,也得以令虞锦透过水波,看向五位来人。
只见其身着黑衣斗篷,全身都被紧紧包裹在内,似乎怕被人知晓其身份似的,然其手中或持琴或持琵琶,见先前攻击并未击中二人,琴音与琵琶声愈发密集,柔软的防护水波在他们攻击之下都已出现裂隙。
“我来助你!”
苏清鸢立时调转水系灵气,为护阵一一填补上空隙,不免疑问道,“他们是天音阁的人?”
“或许不是。”
若是天音阁之人,手中武器便已出卖他们身份,又何必将自己全身上下裹得密不透风。且其虽手持琴与琵琶,琴音与琵琶声中却并未含着任何灵力。
换言之乐声不过幌子,所图目的,许就是让她以为这是天音阁之人。
“去!”
符纸从虞锦手中缓缓落下,巨大激流顿时从符纸中冲破天际,瞬间将那五人席卷在内,带着他们直冲向地面,触碰砸地的瞬间前端激流骤然消散,五人被推得不能自已的激流砸得头破血流。
其中三人顿时没了声息,一人气息微弱似将近命断,只一人还有些声息,猛地吐出一大口血。易容丹作用消去,黑袍化为烟尘,露出其底下道袍。
“同为修士,他们怎么能……”苏清鸢看到那修士道袍时骇然轻喊出声。
虞锦已然掏出留影石,记录下他们此番变化,快步走到还未断气那人身前,蹲下身子,笑吟吟道:“落霞谷的人?”
“泄露我所在之人未曾告诉你们,这是以卵击石?”
虞锦真不知晓他们几个最多筑基期之人,如何赶来追杀她,即便这副身子凭灵气不抵他们,可自己储物袋中备下那样多防身之物,他们此举与送死无异。
“救……救我。”
那人面露惊恐,颤颤巍巍伸出的手急切想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却被虞锦轻巧避开。
被控制了?
落霞谷均是灵修出身,向来只有他们控制别人的份,若是反遭控制,这样以卵击石的举动,倒也就说得通了。
“谁动的手?”虞锦循循善诱,“告诉我,我便救你性命。”
“我,我不知……”
“舒桐表妹!”
喊声顿时盖过眼前声响微弱的挣扎之人,虞锦缓缓循声望去,半空中两道御剑人影忽地落下,其中发出惊喜叫声的那人正是阴魂不散的冷秋婵。
另一人是个长相不起眼的男子,看其身着落霞谷弟子道服,应是与冷秋婵同宗修士,犹犹豫豫似要提醒冷秋婵。
但还未来得及出声,冷秋婵已然落下,他只得远远跟在其身后。
“太好了,未曾想竟会碰上你。”
冷秋婵惨白的面上平添些喜意,眼中似只有云舒桐一人,余光瞟了一眼旁侧呆愣的苏清鸢,并未搭理。
然目光转至地上横七竖八死去之人,以及他们身上那落霞谷弟子道服时,顿时被吓了一跳。
“正巧,我也想寻你,”虞锦浅笑泛着冷意,“不知落霞谷之人,为何要在后偷袭,对我下杀手?”
“误会!定然是误会!”冷秋婵回过神来,立刻反驳道,“他们肯定是旁人假扮,想要陷害我落霞谷。”
地上唯一还未断气之人不敢置信喊道:“师姐……”
“闭嘴!还想将此事往我落霞谷头上带。”冷秋婵气得上前狠狠踹了那人一脚,本就只剩半条命,这下立刻快没了声息。
“你是想毁尸灭迹?”
冷秋婵身子微僵,下一刻冲着地上人冷笑道:“舒桐表妹何必不信我,若真是我落霞谷弟子,我怎舍得让其去死!只有这种想假扮陷害我落霞谷之人才该死!”
“说及假扮,这几人方才倒是扮成天音阁弟子模样……”
“他们没安好心,定是想借此挑起落霞谷、天音阁与紫薇宗敌对,想要分裂我们修真宗门,”
冷秋婵冷哼一声,“舒桐表妹你天生慧眼,怎可能被这种小把戏蒙骗!且不论落霞谷害你有何好处,就凭落霞谷与紫薇宗互为姻亲,楚意忽遭意外身故,我们又为何要害你,不但断绝宗门之间关联,若是被旁人知晓,我落霞谷岂不成了那不仁不义之人,还如何在修真宗门之中立足!”
见她思索未言,冷秋婵终从冰窟中彻底回过神,恨恨道:“有这种挑拨宗门之间关系的想法之人,你还猜不出是谁所为?定然是魔修在背后搞鬼。”
地上之人彻底没了声息,瞪大的双眼死死看着冷秋婵,看得人后背生凉。
“对对对,定然是魔修所为。”
在冷秋婵眼光威慑下,跟随其前来的落霞谷弟子亦白着脸上前附和道。
他只看了一眼那人死相,似被冷得抖了抖身子,立时低头不敢再往那处看。
“可惜如今已死无对证。”虞锦双眸流连惋惜之意。
“有何可惜的?”
冷秋婵丝毫不惧那死去之人最后的骇人眸光,浑身冷硬得仿佛坚冰,“敢生出此意,便已死不足惜。舒桐表妹且放心,只待出了秘境之后,我便将此事禀报给我爹,落霞谷定会给你一个满意交代。”
“好吧,我便静候佳音。”
虞锦自然毫不可惜,否则在冷秋婵故意杀人灭口之际,她便已出手阻拦。
他们显然被人控制失去意识,控制因身处死亡边缘破除之后,他们连为何受伤都不知晓,还一味向“受害者”求救。
她只是知晓即便让这人活着问话,也问不出什么,因而又何必拦。
反正他们就是落霞谷之人。
她心中清楚,冷秋婵并那落霞谷弟子亦清楚,而看过留影石之后,该知晓之人亦看得清楚。
对于幕后操控之人将会面临的下场,如此便够了。
只是在这秘境之中,定位符并不起作用,且若无虞锦自身愿意,定位符亦不能知晓她所在。
那这幕后之人,又是如何寻到她?
冷秋婵稳住气息,再看向她时已然回归平静,唇边微微勾起笑意:“舒桐表妹,你师兄既不在,不若与我们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我已推演出蓝晶果所在方位,正好护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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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去寻,可能在你心中洗清落霞谷嫌疑?”
虞锦本要拒绝之言在唇边转了一圈,再启唇时勾起些许笑意:“那再好不过。”
冷秋婵目光又移向旁侧之人,客气言辞中隐隐透出傲意:“这位修士呢?可要与我们同行?”
苏清鸢见状忙摆摆手:“不必了。”
“也好,那你多加小心。”
说罢,冷秋婵便再未将眼光分与她。
虞锦回首见道别之后,苏清鸢仍将那簪子收好,并未丢弃,也未再管。
虞锦本就只想得知这簪子来历,提醒苏清鸢也算见她赤诚,发了下善心,但知晓她之后如何处置那簪子便是她自己选择,与自己无干。
只同落霞谷两人再度御剑行于碧水之上,朝冷秋婵所指蓝晶果方位而去。
蓝晶果只在紫薇宗流传下来的古籍残页中有些许记载,并未告知其余门派,但冷秋婵与紫薇宗还有层亲缘,许是从冷明烟口中得知也不无可能。
但虞锦在意的并非此事,而是冷秋婵所言能算出蓝晶果所在方位。
有这等本事,比之貔貅之命也不差多少。
但见其惨白面色,时不时忍耐一声抽痛,虞锦也能猜到其付出的代价定然不小。
那为何非要耗费这样大代价寻蓝晶果,亦或者说寻云舒桐,其所谋思来便有些别的意味。
左右互相利用,她也不吃亏。
被控制的落霞谷弟子恐怕不止那几个,只是暂且还未赶来罢了。
若有冷秋婵在,一能替她挡去恼人的袭击,二能借她之手令幕后之人下场越惨,何乐而不为?
“舒桐表妹,命盘显示蓝晶果树就在前方。”
随冷秋婵话音落下,远方边界之处缓缓出现一庞大的树冠,莹莹泛着晶亮蓝光,如巨伞般撑开,半片碧天都被它遮去。
虞锦亦是此时才发现,碧水秘境之中并非一成不变,内里亦有白日黑夜之分,但与外界时辰流逝似乎不太一样。他们进入秘境时乃是正午时分,但现下并未过去多少时辰,暮色已然挂上碧天。
渐渐靠近之后,苍蓝树冠亦逐渐向他们显露巨木身形,仿佛一座高耸入云的连绵山峰。
他们方才所见不过树冠最高处的其中一点,其下分支丛生,盘根错节,晶蓝叶片不像是由巨树生发,而是更似密密麻麻集聚在一起,聚成如同从峰般压顶之势,只远观压迫感便已不由暗生。
而其粗壮树身更是无法用人力环抱去衡量,他们三人落定在蓝晶果树底外时,相对于巨树不过仿佛一粒微小尘埃,那一瞬间脑海中只剩极致的震撼。
这便是古籍残页中,曾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蓝晶果巨树。
虞锦率先回过神来,远观那充满压迫感的枝叶之间,有相比之下极为微小的果实在闪动着淡淡光芒。
蓝晶果巨树周围环绕着一条小溪流,虞锦这才发现除他们之外,那还有三两人寻到这棵巨树,正要穿过溪流。
突地他们回首看了眼身后,发现他们时竟立刻止住了动作,连为淌过溪流卷起的衣袍都未来得及放下,便匆匆忙忙御剑逃走。
虞锦有些不解:“他们见我们,怎似见了洪水猛兽一般?”
30. 蓝晶果
“这谁知晓?果真是小门小派之人,稍有响动便慌张逃了。”
冷秋婵语气中流露出些许不屑。
相隔并不近,虞锦都还未看清几人是何门派,刚回神的冷秋婵却能说出他们出身,想必之前两拨人已然碰面过。
虞锦顿时了然。
那几人原是在躲冷秋婵。
“舒桐表妹,还是先去摘那蓝晶果要紧。”冷秋婵仰首望着树间点点晶莹,被其震撼之后,眉心却几不可闻颦蹙一瞬。
虽然一闪而过,但因虞锦心中有同样疑问,因而也能知晓她在疑惑些什么。
虽说若无卜卦寻物的本事,极难从万里秘境中寻得蓝晶果巨树,但从紫薇宗流传下来的古籍残页中仍能得知些许关于蓝晶果的讯息,足以说明在完整的古籍当中,撰述人是花了多长的篇幅记录。
而它现下就在他们面前,寻它的工夫都比不上虞锦在赤焰秘境中寻至纯业火。
然那方才被吓得一言未发的落霞谷弟子却跃跃欲试:“师姐,云道友,不若让我去摘,你们在此地歇息便好。”
虞锦未置可否。
此处太静了,只听得溪水潺潺,巨树之下连天地都显得那样渺小,似被巨树掩盖得发不出一丝声响,只无言轮转暮色,愈衬得此处静谧,仿佛世外桃源般隐士所居之处。
但她总觉哪里有些奇怪,但若真一一想来,又揪不出那不对劲之处。
冷秋婵轻瞥了一眼那修士,并未答应:“既都已到这便一起去,这巨树上这么多蓝晶果,你一人即便摘到秘境关闭又能摘多少?我们一道去也能多摘些。”
“是。”
“蓝晶果于增补灵气大有裨益,若能多带些回去,一路晋至元婴,再为化神期积蓄实力亦不无可能,”
冷秋婵话音一转,带着些许暗诱道,“只是蓝晶果虽多,外头修士更多,若按人头排辈来分,恐怕一人也分不到半个。”
那弟子显然懂了冷秋婵的暗示,笑着道:“此蓝晶果既是师姐与云道友寻得,自然合该分得多数,我助二位摘果功劳轻微,只拿取些许便已足矣。至于旁人,他们既未出力寻得果树,又未上树摘果,若草草进出秘境便能分得果子,岂不失了公平?反而会令他们日后只想着以逸待劳,辜负师姐与云道友一片劳苦助人善心。”
“既如此……”冷秋婵故作苦恼。
那弟子颇为上道,替她出言道:“既如此,取得蓝晶果一事自不能被旁人得知,唯余师姐、云道友与我知晓此秘事。”
虞锦瞧他们演戏也来了些许兴味,有意担忧问道:“可方才那几名修士亦寻得蓝晶果树,又见到我们在此,若他们出去后不小心泄露了此事,又该如何是好?”
“舒桐表妹何必忧虑,”冷秋婵轻笑一声,“那些不过传闻罢了,又有谁会放着落霞谷与紫薇宗不信,去信些低微之人的酸话?”
“寻常灵丹只能补充灵气,哪似蓝晶果灵气充裕,能使修士晋级。咱们这便去,碧水秘境三百年一开,下次再有这等机遇,也不知是何时候。”
那弟子听罢双目放光,喜不自胜:“听师姐的。”
虞锦心中微叹,这人多半是出不去秘境了。
他许是以为三人多摘些,即便分与他小头,也足以令他晋至门派显眼人物。
却未能意识到冷秋婵那话显然不只是指旁的修士,连他亦包含在内。
且见那弟子一马当先走在前方,甚至从自己储物袋中掏出几个布兜,准备将摘下的蓝晶果放入布兜中后,再收进储物袋中缩减空间。
而冷秋婵却缓缓走着,与虞锦同侧而行,渐渐与那弟子落下些距离。
“舒桐表妹,”走动间,冷秋婵忽地轻唤了她一声,而后侧目望着她的目光多了些意味不明,“我原以为你与我不同。”
虞锦莞尔一笑:“这话如何讲?莫非你从前不识得我?”
“怎会,”
冷秋婵笑得温柔而愉悦,“自打你出生之时,我便认得你了,幼时虽见得不多,但楚意出生后,我们也常常相聚一处。只是这么多年过去,每当我以为更了解你几分时,总会再度令我心生意外。”
那弟子回首见她们跟得不近,并未等候,只准备御剑先行去往树冠处。
“真期待日后。”
冷秋婵的感慨未落,顿时僵在当场,紧紧盯着前方。
果然有问题。
虞锦压下刚刚貔貅之命的震荡,眉目微蹙。
那弟子方御剑而起,直愣愣欲靠近蓝晶果巨树时,下一刻竟凭空消失了!
“别过去!”
冷秋婵立刻拉住想靠近些许的虞锦,“那树周围许是被设下了阵法,我们只见树,却看不见阵法之中是否藏有危险,正好他去探路,若是无事,我们再过去。”
说罢,冷秋婵从自己储物袋中掏出传音符,欲问那人情况如何,下一瞬却是虞锦的传音符微动。
是谢清辞!
方才刚寻到蓝晶果树时她便已用传音符,可谢清辞却半点动静都无,现下总算有了音讯。
虞锦暂管不得他们,立刻取出传音符同他道:“大师兄,我已寻到蓝晶果树,只是……”
“大师兄?”
虞锦这才察觉到谢清辞那边静得可怕,根本听不到任何些微声响,更听不到谢清辞的声音。
“大师兄?大师兄?”
奇了怪了,虞锦翻转传音符瞧了瞧,确是灵力连结,又是谢清辞那边主动传音,怎会听不到他动静。
谁知下一瞬却听见旁侧冷秋婵尖利惊呼声。
虞锦立刻朝那处望去。
只见方才那弟子凭空消失之处,竟有一截断臂落下,掉入潺潺溪流之中,顿时染得溪流一片血红,如同血色残阳。
只是片刻之间,那血红便被流动的溪水掩埋,就像掩埋那截沉入水中的断臂,以及那恐怕已丢了命的落霞谷弟子。
就在此时,手中传音符传来些许断断续续的声响,虞锦立时将传音符举到耳畔,但仍听不清谢清辞在说甚么。
只依稀辨认得出两个字。
“小心……”
“小心什么?”
不知谢清辞是否知晓甚么,是否与瞬息之间树前发生的异变有关,虞锦再追问时,传音却已断了,这张传音符在她手中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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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齑粉。
她匆匆再换了张传音符,但谢清辞那边已彻底传音不上。
一滴水砸在虞锦手背。
她仰首去瞧,夜幕之中却不见一片云,亦不见月,只凭借漆黑夜色之中蓝晶果巨树散发出的莹亮光芒,见雨点越落越密。
“快走!”冷秋婵拉上虞锦,二人御剑而起,朝她们来时路疾行而去,“先寻个避雨之处。”
可他们来路万里平原,见不着任何遮蔽物。
二人转向往侧方去,好在并未相隔多远,竟隐隐看见一小山包,一开阔洞穴出现在她们眼前。
冷秋婵当机立断,引着虞锦走入洞穴之中,彻底隔绝外头骤雨。
“无云而聚雨,这雨下得诡异,不知在外头待长了会有何变化,还是避开为妙。”
冷秋婵边解释,边拿出照明石,顿时偌大洞穴之中亮如白昼,她拿着照明石往里头一探,发现这洞穴似乎很深,一眼望不到底。
“传音不上,”冷秋婵苍白面色上惊慌一闪而过,“我想传音与我爹,但不知何时已被隔绝。”
虞锦也试了试传音长老云盛,却也同冷秋婵一样无法传音出去:“你想问命符?”
“不错,”冷秋婵面露意外,勉力使自己平静下来道,“他们在秘境之外看管我们命符,只要不是遭遇致命一击,都能凭灵气注入命符为其吊着一口气,让其能出秘境疗伤,至于此前那几个……”
冷秋婵话锋一转:“但方才那人不同,他是金丹初期,在落霞谷之中也算排得上号,他们不会不管他命符,那便只有一种可能,那蓝晶果巨树周围阵法之中掩盖之物,能够瞬时诛杀一金丹期,亦或者更高级别修士。”
冷秋婵亦是金丹初期,难怪她心生后怕。
虞锦与她所想一致。
平静皆是阵法掩盖下的表象,那蓝晶果果真不那么好取。
不过进入秘境之后她碰到的妖物只一碧水鳄,被她一符纸便轻松灭去。
虽不知那阵法之后藏有何物,然凭借云岚生的准备,若储物袋中的护身秘宝尽数使去,反杀或许夸大,但将它打伤趁机取得蓝晶果不无可能。
冷秋婵走到洞穴口伸出一根手指,雨点落在指腹上时顿时被烫了下似的瑟缩回来,讶然道:“这雨好烫。”
虞锦歪头瞧她:“那我们该如何是好?莫非就这样眼瞧着蓝晶果在那,却什么也带不走?”
冷秋婵暗咬牙,自是不甘心放弃,掏出命盘细算一番。
她面色愈发苍白,语气却无比坚决:“不管如何,总要进去一趟才知深浅,这雨约莫还要下半个时辰,待雨停,我们便去试试那阵法如何。”
半个时辰多会过去,雨果真如冷秋婵所说停了。
二人再度返回蓝晶果树所在之处,却惊讶发现急雨过后,蓝晶果树本散发的盈盈光芒尽数消失,如同整个巨树陷入寂静沉睡,四周安静得不像话。
而虞锦往前靠近时,貔貅之命竟并未有任何反应。
历经前番,她已然知晓天命无震动有两种解法。
一种是前路并无险情。
而另一种,是她必死无疑。
31. 狩猎
“你看那处!”
顺着冷秋婵讶然目光望去,黑暗之中倒着几名修士,二人上前去瞧,发现其均已了无生息,浑身上下似被烧灼,直接透穿许多孔洞,残破的辨不出原先模样。
看人数差不多,虞锦猜测这便是此前在蓝晶果树旁碰到的那几人,想来他们虽避让却并未走远,待她们离去避雨之时,便趁机想来摘蓝晶果。
然还未靠近,已被烫死在暴雨之下。
“幸好我们及时去避雨。”
冷秋婵感叹一句,但并未说出‘否则她们下场如此这样之言’。
她们与他们不同,总不会落得此下场。
“走吧。”
虞锦转身先行往黑寂的巨树走去,冷秋婵三两步追上与她同行。
然而正当她们走至溪流边时,却似忽地撞上何无形之物,不得往前多走半步。
“阵法不让过去?”
虞锦疑惑自语毕,想那落霞谷是御剑进入阵法之中,复而亦同他所为,御剑行至半空,那层无形屏障却仍在阻碍,即便围着巨树环绕半圈,亦未寻得任何通过之法。
“进不去,”冷秋婵绕完另外半圈来与虞锦汇合,“为何他能进?”
虞锦脑海中一时划过诸多猜想,有关这看不见一点光的黑夜,有关失去盈盈光芒的蓝晶果树,有关那阵突如其来的暴雨。
每一个都似能与那阵法开闭有关,但她并不能确定会是哪个,秘境现下亦未给予她尝试的机会,好在她另有它法。
“命盘算不出来,”冷秋婵吃下几颗灵丹,苍白的面色总算好转了些,她转而问虞锦道,“貔貅之命可有何反应?”
虞锦心神微动,天命已然随她意动,依旧并未耗费多少灵气,无形灵线汇聚,渐渐往外延伸往一处去,正与通往蓝晶果巨树的方向相反。
“跟我来。”
虞锦御剑引路在前,虽行于平原之上无甚不同,可她总觉这路有些熟悉,未过多时前头出现一小山包,露出方才她们避雨时所在的那山洞。而那无形灵线顿时直直飘下,尽数指向那山洞之中。
“阵法另外的入口竟藏在此处,”在照明石照映下,冷秋婵这才好好打量起这山洞,她对貔貅之命的指引无丝毫怀疑,只感叹道,“未想到你我方才误打误撞,竟寻对了地方。”
虞锦见无形灵线往山洞内部指引,握着照明石往里头探去,见那洞中似乎极深,看不见底。
既已至此,两人又怎会折返?
警惕往山洞深处去,洞壁上生长着些类似青苔之物,湿漉漉地微动,如同在呼吸,好在洞中宽敞,无需贴着洞壁前行。
“想必姑父定乐见你现下如此。”冷秋婵冷不丁出声。
见虞锦侧目瞧她,冷秋婵语气中透着些许怀念:“那日在云楚意灵堂前,被你惊了一跳,你我许久未见,未曾料到你如今变化,我虽怀念你从前模样,然你行事愈发肃然果决,想必姑父亦乐见如此。”
虞锦面上显露着善意的微笑:“你姑母或许并不乐见。”
冷秋婵愣了一瞬,转而笑声愈发明显:“此处只你我二人,日后亦只你我二人,又何必在意那些旁枝末节。”
这山洞走了许久不曾见底,且越往里行,寒意渐生,那种深入骨髓的冷,即便修士亦有些难捱,二人不由以灵气护体。
冷秋婵的嘲弄不比这寒气暖几分,低言紧贴着唇齿间流露。
“姻亲又算得上甚么,借刀屠宗之事还少么?连他们下场亦好不到哪去,又何况是那有意惹出争端之人?”
虞锦心下明了,只笑道:“你如此想,旁人可不一定。”
冷秋婵讽笑道:“若我不敢笃定,又何必与你摊开了讲?我爹膝下儿女众多,可此次前往碧水秘境的只我一个,你还不能信我吗?”
“你果真有本事。只不过仅一次秘境选人,似乎看不出何?你能确信他们不会卷土重来,将你赶下去?”
虞锦唇边微微上扬,露出一点梨涡的影子,“风水轮流转,日后如何,谁又能知?”
“他们不会有此机会。”
冷秋婵言辞肯定,至于其中如何对付她那些好兄弟姐妹的内情,她并未明说。
“风水许会轮流,可绝不会落到紫薇宗和落霞谷头上。”
“你想同我结盟?”虞锦歪头一笑,“因为云楚意已死?”
“是,也不是,”冷秋婵眼睑半垂,眸光从睫毛缝隙中向下轻蔑扫过,“从前我便觉云楚意不牢靠,可……那些老顽固,你当他们心中不清楚?却仍只死守着那层浅薄关系不敢动。”
“他们想让云楚意日后继承紫薇宗,却丝毫未曾考虑其德行实力如何,若真叫他上位,但凡落霞谷或旁的宗门惹其不快,定会为修真界引来大祸。紫薇宗百年来都是各大宗门公认的正道之首,难不成要断在他手上?”
“若是就此断绝,似乎你落霞谷倒能分上一杯羹?”
照明石映在二人姣好面庞上,毫不偏颇映出双方机锋。
“若真有那一日,你以为还轮得上宗门慢条斯理坐下商谈?魔修早已倾巢而出,”冷秋婵冷笑一声,“紫薇宗传承几百年,魔修觊觎已久。若非紫薇宗门前的上古符文,早被魔尊带人洗劫一空。”
虞锦笑而未语。
此话倒也说得没错,从前她身为魔修之时,亦对紫薇宗藏匿之宝动过心思。
只是有上古符文在,所有魔修也只能惋惜地动动心思。
“好在云楚意死了,所有人的目光,如今都顺理成章地落到了你身上,”
冷秋婵忽而浅淡一笑,那笑中满是诚挚,“所以,你又何必在意我姑母?或许她曾是我爹偏爱的亲妹妹之一,但你猜,若姑母自不量力与你对上,他又会如何选?”
“单独能寻你谈话,不被旁人打扰的时机不多,我亦只得趁此时机,同你毫无保留畅谈一番,可能证明我诚意?”
“你的诚意?”虞锦笑盈盈间眸光泛冷,毫不留情揭露她所为,“便是往我识海中塞灵虫?”
冷秋婵却大方一笑,丝毫没有被揭穿的尴尬:“你我许久未见,虽你已是唯一人选,但我也想试试你实力如何。”
虞锦垂下眸子,兴致缺缺掂了掂手中照明石:“可我并无与你这种‘喜爱试探’之人结盟的癖好。”
冷秋婵顿时面色一变,不敢置信问道:“你便要这般耍弄孩子气到底?”
“我似乎也未曾拒绝,”
虞锦唇边勾起一笑,抬眸间笑意渐渐蔓延,映衬得珍珠耳铛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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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发莹润明亮,“只不过,总得让我看到你诚意如何。”
“我已同你保证,出去便将冷明烟交予你处置,不能视为诚意?”冷秋婵蹙起眉头略有不满。
“那是你落霞谷的诚意,”
虞锦眸光随性瞟了眼前方山洞远端显露的微光,步子略微加快了些,“不是你的。”
“好,”冷秋婵并未觉此要求苛刻,反倒松了口气,“你会看见的。”
二人边说边前行许久,山洞远端总算隐隐显露些许暗光。
走近后眼前豁然开朗,才发觉她们如今所站之处是山洞壁上侧端,宽阔的山洞底部顺着她们朝下转动的目光,完整呈现在眼前。
巨大的钟乳石从洞顶垂下,仿佛是沉睡的远古巨兽垂下的獠牙,压迫感顿生。有的细长尖锐,如利剑直插地面,有的则粗壮厚实,如同巨柱支撑着洞顶的重量。
在照明石照射下,钟乳石反射出微光,宛如夜空中破碎的星辰,在这幽深的洞穴底部竟透出虚幻。
无形灵线断在此处,而这一路上,貔貅之命也未曾发出任何警惕震荡,如同此处并无危险一般。
虞锦总觉此处有些熟悉,细想之下忽而忆起苏清鸢曾描述过的山洞,与此处十分相像,地上亦有石笋林立,令她躲避碧水鳄追杀时跌跌撞撞划破几处裙边。
不过也只是相像,这处的钟乳石上并未有何上等琼浆。
二人互视一眼,冷秋婵自觉先行一步,虞锦随即跟上,二人一前一后落在山洞底部,避开地上石笋,暗河蜿蜒,无声无息流淌,仰首见那巨大钟乳石亦不由感慨一句鬼斧神工。
然下一瞬,虞锦微微张大了双眸。
只见中间那巨大的钟乳石尖端处,竟缓慢地滴落下浓白液体,砸在石笋上顿时变得清澈,却并未被其挂住,而是渐渐汇聚至一处,流入地下暗河。
那汁液忽闻便觉灵气充裕,似与苏清鸢那时取得的上等琼浆所属一种。
倏忽之间,虞锦从上等琼浆中回神时,忽地察觉身后人气息不见。
她立刻回首看去,本跟在她身后的冷秋婵已然不见人影,偌大山洞底端只余她一人。
不好!
虞锦双唇紧抿,立刻往回走了几步,抬首看向她们跳下来处时,眉心骤然蹙起。
那处洞口消失不见了。
整个山洞壁上变得光滑无比,如同被细致打磨过,透着低调暗光,但这些突然间的变化都无用,唯一折返的路已消失。
虞锦怀疑自己已跨过了阵法,如同那落霞谷弟子。
可是在何时?
落入洞中?走到何处?
她目光顿时落向那沉寂暗河。
那落霞谷弟子接近蓝晶果巨树时,亦是在溪边消失不见。
她们后来查探时,亦发觉那阵法围绕溪流而设。
不能靠近水流!
貔貅之命忽地剧烈震荡心神,激得她立时后撤几步。
那本沉寂的暗河渐渐被搅动,虞锦似乎只看到几簇暗红微光,下一瞬,窄小暗河之中顿时暴起,只听得咕噜一声接二连三震响,山洞亦随之一震,来回传荡愈发高亢。
如同狩猎开启的号角,这全然封闭的山洞,正是它们等候猎物入瓮的狩猎场。
32. 妖丹
“破!”
虞锦立刻关闭听觉,急速后撤同时手中火符砸去,熊熊烈火吞吐向暗河而去,遇水而不灭,瞬间将那妖物困住灼烧。
只见它仰头痛苦怪嚎,猛火烧穿它坚硬的皮囊,尾鳍猛地朝地上扑打,即便虞锦已然关闭听觉,身体上的震颤亦传递入心。
片刻之后,那堆黑炭碎裂沉入暗河底。
虞锦手未停,趁那物灼烧之际早已几张符纸齐发,朝暗河之中直直砸去,貔貅之命的震荡随着那些妖物渐渐要浮出水面猎食越发剧烈,震得虞锦心神凝重,决不能让这些妖物上岸,否则更难对付。
可为时已晚。
那些妖物似极通灵智,眼见他们同伴之一被火符烧死之后,假意退避些许。
而后虞锦道道符纸火风急至,它们却丝毫未怕,顿时从水中猛扑而出,火焰竟像被它们合力撞散,坚硬的皮囊连带着将上方如同巨兽獠牙的钟乳石撞落半数。
虞锦暗道不妙,立时以土系符纸化作坚厚屏障,然那能滋养出上等琼浆的钟乳石比她预想得还要坚硬,砸下来时非但带起一阵尘土,连她屏障也撞碎些许,虞锦忙唤动水波补充裂隙。
但那些妖物并未与她慢慢玩弄,撞落钟乳石令自己得以舒展身子后,只觉地表震动,虞锦边撑着缝补后的屏障边朝后侧方先撤去,激起的尘土散落后,若隐若现间露出其后如山高的庞然大物。
虞锦眸子微微睁大,现下才看清这庞然大物竟是由七八只碧水鳄堆叠而成,且与之前那只追杀苏清鸢的碧水鳄不同,那只只懂得扑杀,因形貌怪异被她称为妖物。
而这些碧水鳄真是妖物,浑身妖气弥漫,集聚在一处时更是如同妖魔降临。最上边那只似乎是它们中的头头,比之旁的碧水鳄还要大上一圈,浑身被坚硬鳞片覆盖,尾鳍立住庞大身躯,两侧鱼鳍舒展开,长满锋利尖齿大口高傲嘶鸣。
七八只妖气聚在一处,连方才有元婴期功力的火符都能被它们合力撞散,又因皮肉坚硬,残余火力对它们如同挠痒,也不知在此处修炼了多久。
但闪避间虞锦已然思索明了,这些碧水鳄合在一起极难打过,将它们分开或许能逐个击破。
只是该如何将它们分开来?
碧水鳄妖气从下至上源源不断输送,为首那只碧水鳄身形愈发膨大,妖气集中于他身上,浑身鳞片顿时生长,如同密不透风的甲胄,而那鳞甲边缘又长出尖刺,碧水鳄猛地从高处跃下,尾鳍先行立住,立时朝虞锦猛扑过来,那鳞甲瞬间便能刺穿她全身。
虞锦顿时朝后下腰,随即以灵气调动朝侧方一避,堪堪避过想在半空中砸下的碧水鳄。还未站定,她立刻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开山玉斧,朝那碧水鳄堆反手甩去。
开山玉斧猛地撞去,碧水鳄堆体型虽大却并不妨碍其动作灵活,齐齐朝一侧用力跳动。
但也无用。
开山玉斧乃紫薇宗秘宝之一,传闻是仿造上古神器盘古斧锻造而出,拥有其十分之一的威力,只见其追着碧水鳄堆避让处劈去,凌冽攻击之力顿时将碧水鳄堆劈得四分五裂,砸落在地上痛苦哀嚎。
虞锦就等着这时机,掏出几道火符,朝几只碧水鳄一一袭去,山洞中立时成了一片火海,那只碧水鳄头领见状想去救时已然来不及,猛火烧穿那几只碧水鳄坚硬皮囊,眨眼间只剩下堆黑炭,碎裂往下掉成小块。
可惜这开山玉斧只能用一次便消散。
碧水鳄头领愤怒仰天长啸,暗红的眸子似喷着火,死死盯着虞锦,尖锐鳞甲再度朝她刺来。
但顶上底下的钟乳石与石笋被它们撞裂,那堆碧水鳄又大片死亡后,如今山洞之中宽敞许多,虞锦可避让之处亦多出许多。
然只剩一只碧水鳄首领,虞锦也不欲再躲,反手拿出一道极其稀有的化神期火符朝其袭去,顿时将那碧水鳄困在熊熊火海之中。
但它鳞甲聚集多只碧水鳄的妖力,即便化神期火符亦只将那鳞甲烧得漆黑,仍烧不穿坚硬皮肤。
虞锦心神微凝,正好此处除她并无旁人,手掌凝出至纯业火。
那火苗一被召出,自觉随着虞锦心神所动,趁碧水鳄头领与熊熊烈火抗争,直接闯进它识海之中。
只见它忽然间痛苦地一跃而起,四处反抗砸得残余钟乳石一点不剩,复而又支撑不住朝地上直直撞倒,将头用力往地上砸着,却仍抵不住从内至外的灵魂烧灼,愤怒目光逐渐失去精力,变得涣散无神,终被内外之火烧穿,归为一堆黑炭。
虞锦总算得以松口气,走进这些炭堆旁一探,竟现出几枚碧水鳄妖丹,每颗有几十年至百年功力不等,而碧水鳄头领那颗妖丹更是已然两百年。
虞锦顿时惊喜将这些妖丹收入储物袋中,果真风险越大机遇越大,虽钟乳石已尽数被撞断,未能取得上等琼浆,但这些妖丹于她此行已算不虚。
只需寻个懂炼丹的术士,将这些妖丹除去妖气,炼化为含有精纯灵力的丹药,少说也能余下百年功力,大概吸收五成,亦抵过修炼五十年的功力,起码也能令这具身子晋至金丹中期。
而就在此时,虞锦却猛然察觉身后多了一阵气息。
“小心!”
虞锦被一股力气突然推到了一边,回首才见推她之人,竟是忽然凭空出现的冷秋婵。
只下一瞬,冷秋婵顿时被妖气击中,痛呼一声朝后侧滚落去。
虞锦这才发现又有两只碧水鳄朝她们袭来,她也不想与它们多做纠缠,掏出火符再度将其烧尽,拾起妖丹收入囊中,这才去看冷秋婵伤势。
“你可还好?”
见冷秋婵已然掏出疗伤药喝下,受袭击处妖气渐渐散去,只面色依旧苍白,无半点血色。
“你无事就好。”冷秋婵刚想呼出一口气,冷不丁又牵扯到伤处,疼得痛呼一声。
“你怎会以身接下妖气?”
虞锦很是纳闷,又不是一窍不通的凡人,见着妖物连灵气护体都无,反以身接下妖气袭击。
冷秋婵惨白面色微愣:“我并不知晓,方才与它们缠斗时,它们身上并无妖气,我以为只是这秘境之中生长的怪物,没想到……”
“没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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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它们竟忽然间有了妖气?”
虞锦瞥了一眼那化成灰的碧水鳄,忆起那时遇见苏清鸢时,所见那只碧水鳄身上亦并无妖气。
“正是,”
疗伤药已将缠绕在伤口处的妖气彻底除去,最疼的一步过去,冷秋婵面色总算稍稍好看了些,同她细细道来,“落入这山洞底部后,你突然不见了人影,我疑心你是踏入了阵法之中,便四处寻找阵法入口,然试了命盘多番后仍无反应,这些怪物却突然现身。”
“可是从那暗河中出现?”虞锦心头已然隐隐有了猜测。
“是,”冷秋婵微颔首,“那怪物数量实在太多,我拼命杀死了几只,也不知躲避之时碰到了何处,突然看见你就在前方,可那怪物也追了过来,我只得将你先推开,挡下它们袭击。”
“是镜!”
“你在说何?”冷秋婵不解看向虞锦,却只见她仰首看向高处。
“平日见阵法居多,是我们先入为主。”
方才与碧水鳄群缠斗时,高处钟乳石尽数被撞碎,如今这山洞之中不见天光,黯然如夜。
“若我猜得不错,这秘境之中以光为引,以水作媒介,天然倒映之中成一镜面,”
虞锦语气不疾不徐,“而我也不是进入何阵法,而是靠近暗河时,上方有钟乳石发出的微光为引,此处形成一镜面,而我亦来到镜面的另一头。”
冷秋婵讶然看了看四周:“也就是说,我们现下处于镜面另一边?”
虞锦颔首道:“除却我们,那些妖物亦能穿越镜面,只是去到镜面另一头时,身上妖气尽褪,会变为寻常怪物,而处于这头时,才是它们本来面目。”
这也能就能说明为何追杀苏清鸢的那只碧水鳄,与此处碧水鳄不同的缘由。
而苏清鸢提及她醒来便在一山洞,旁侧有上等琼浆,虞锦在镜面另一边上确实未曾发觉上等琼浆痕迹,直至进入镜面另一端,同样之景下却突生上等琼浆。
苏清鸢果真好运霉运掺半。
他们进入秘境后随机分散,苏清鸢一醒来便在镜面另一端,寻得上等琼浆,虽然同时置身碧水鳄环伺之中,却又无意中通过镜面去往另一头,只被褪去了妖气的碧水鳄追杀。
想来也正因如此,她并不知晓碧水鳄含有妖气一事,才觉虞锦实力高强,与上等琼浆的功效相比,对付个把怪物亦不在话下。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们在另外那头,一路上也未发现妖物,许是有限制妖力的禁制在,生了灵智的妖物大多不愿往那边去,”
知晓这秘境奥妙,冷秋婵也松了口气,“我已无事,这边太过危险,我们快些回去。”
虞锦却灵光一动,掏出自进入秘境后便失效的定位符,以灵气做引子,倏忽间那定位符化为齑粉,却又星星点点汇聚成一个平面,其上有个闪着暗光的小点。
她顿时一喜,又拿出传音符。
只半响无动静过去,就在虞锦握住传音符,心中点点期待将要耗尽之时,传音符那头终于传来了声响。
“师妹?”
33. 密林
“大师兄!”
虞锦刚唤完,便听谢清辞一如往日清冷语调,只其中却略泄出些许疲态:“传音符既能用,想必你已来到镜面这边。”
果然谢清辞已然知晓镜面一事,那时所说的小心,或许正要让她小心这个。
“正是,”虞锦简要同他讲了讲自己经历,“大师兄我已知晓你所在,现下便来寻你。”
“莫要过来!”
随即谢清辞言语肃然了些,“这边妖物横行,数目之多远不在古籍记载之上,你由那暗河过来,便由那暗河回去,待天明破晓之际通往外界的通道恢复,便传出秘境,莫再逗留。”
“那你呢?”
那头沉默片刻,忽地虞锦却听见其轻笑一声,轻得仿佛如同错听。
“我亦会如此。”
“好吧,你可一定要安稳出去。”
谢清辞一向说到做到,既他这样说,想必定能出去,虞锦暗暗松了口气。
若是谢清辞不明不白死在此处,既非死在自己手上,也非死在自己计策之中,憋屈地又不能令他死而复生,她还寻谁报仇去。
“我之前便想问,”
冷秋婵默然静观半响,见二人传音断后冷不丁出言道,“你素来不喜谢清辞,何时与他关系这样近?”
虞锦漫不经心瞟了她一眼:“似乎与你无干?”
冷秋婵微愣后笑了笑:“不必警惕,我既已与你交底,自不会离间你们师兄妹情谊,只不过提醒你一句罢了。”
“你想说什么?”
“谢清辞此人虽于修行上是天纵奇才,年仅加冠却已是金丹巅峰修为,放眼整个修真界,其修行速度无人能出其左右,因而被冠以百年难遇,亦是百余年间最有可能飞升之人,”
听冷秋婵铺垫了这样一大堆,虞锦亦好整以暇看着她,看看她接下来到底要说何事。
“可是听闻当年为使他拜入紫薇宗门下,紫薇宗长老似乎用了些手段,令他这么多年怀恨在心,对紫薇宗一直若即若离。”
“你倒有江湖说书的本事。若真如传闻所言,这与他又何干,不是紫薇宗所为有错在先,更何况这么些年,也未见其作出任何不利于宗门之举,顶多对宗门冷淡些罢了。”
虞锦见冷秋婵欲言又止,径自走到暗河边,黑漆漆的看不到一点光。
但若无光,自己弄一点便好。
她从储物袋中拿出最低阶火符,挥手间火花立现,倒映在这暗河之中,现出点点光芒:“走吧,先回去再说。”
可虞锦举着那火光许久,直至那火光熄灭,她们也还身在此处。
“怎么回事?”
虞锦又掏出照明石,此处顿时亮如白昼,照映出暗河清澈水流,清晰倒映出她与冷秋婵二人面容,却仍身在此处。
冷秋婵却似想到何事似的,面色顿时白了一瞬:“我在那头与怪物交手时,那些怪物似乎也将上头的钟乳石撞断了,急切之中,我也未看还余多少。”
“方才你怎不讲,”虞锦险些被她气笑,“我们于这头有光而过不去,只能说明需两边为镜,才能穿梭于镜面两端。而按你所讲,想必那头的暗河已不成镜面,因而我们在这边如何试也不管用。”
冷秋婵脸色不太好看:“我们回不去了……”
“也不尽然,”
虞锦仔细看了看四周,壁上光滑无比,不见任何洞口,且若是镜面,她们进入这山洞走了许久,凭蛮力劈山出去显然不太可能,幽幽目光逐渐看向这流动的暗河,“顺着这暗河而出,想必能寻到出口,镜面又并非只这一处,再寻一处就是。”
冷秋婵听罢稍稍冷静下来了些。
二人服下避息丹潜入暗河之中,前路并无波澜,只不经意间往暗河底部望去时,竟瞧见密密麻麻的骸骨。
有妖,有人,想必都被那些碧水鳄分食殆尽。
幸亏在岸上时将碧水鳄除了个干净,否则在水下其愈发灵活,而修士却有些受限,更难对付妖物。
一路前行许久,前头顶上似乎有一小口,二人抓住时机往上一跃,总算来到山洞之外。
此处密林丛生,粗粝的树皮在昏暗中只剩模糊的轮廓,枝桠向天空张着干枯的指爪,偶尔有夜鸟妖被惊动,翅膀划破空气的声响骤然响起,又迅速被更深的寂静吞没。
只留下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下,砸在积了半指厚的腐叶层上,连一点声响都没激起。
风穿过树干的间隙,凉意裹着苔藓与朽木的腥气扑面而来,脚下的路早被藤蔓与灌木掩盖,水流与光源尽失,黑沉沉的密林压迫心神,仿佛从土地中生发而出,而是从黑夜的缝隙里钻出来的怪物,正一点点收紧枝叶,将所有闯入者裹进它无边的阴影里。
虞锦又看了眼定位符,此处与谢清辞所在并不算太远,莫非就是他一开始提及的密林?
然她再想传音谢清辞时,那头也不知发生何事,久久未曾回应。
虞锦心头有些不好的预感。
“算不到任何出去之法,”
冷秋婵重重叹了一声,刚要放下命盘,寂静得反常的密林顿时被一阵仓皇脚步声打破,二人立时警醒,“有人来了!”
话音方落,密林之中忽地跑出一不知何门派弟子。
他肩膀上的伤口来不及处理,汩汩冒着血,边逃命边惊恐往后看着。
而下一瞬,两人也看清他在躲何妖物,他身后十余只夜鸟妖嘶鸣着追逐而来。
见她二人在此,那弟子顿时露出劫后余生的喜悦,嘶哑之声求助道:“两位道友,救救我!”
若有选择,虞锦不一定会相救,她身为魔修,死些修士又与她无干。
但这密林似乎掩藏了远处动静,当她觉察到脚步声时,已来不及避让,那弟子见着她们,直直跑过来的同时,又将夜鸟妖引了过来,躲也躲不掉。
余光见冷秋婵眉眼闪过一丝不耐烦,亦是被迫调转灵气,数只灵虫往那些夜鸟妖识海中扎去。
只见十余只夜鸟妖齐齐停滞,极小的双目逐渐变得涣散,不再往前追逐,反而互相看着彼此吞吐袭击妖气。
没一会儿便接连自相残杀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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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一只只掉落在地上。
而这密林果真如虞锦直觉那般有古怪,那十余只夜鸟妖的尸体逐渐沉入地下消失不见,如同被其吞噬了一般。
那弟子看着这一幕,啜泣了几声,见二人看过来,赶忙用衣袖擦干泪水,捂着伤口对二人连连道谢:“多谢两位道友出手相救。”
“你是何门派修士?”冷秋婵神色淡淡。
“在下凌霄宗弟子钱万里,”
钱万里拿不准其冷淡神情何意,只态度愈发尊敬了些,“谢过两位道友救命之恩,若非你们愿出手相助,在下已如同伴一道死于夜鸟妖之口。”
凌霄宗?
原与苏清鸢出自同门。
言谈间,钱万里有些哽咽,忽而不确定般偷瞟了一眼冷秋婵身上道服,被其锐利目光立刻揪住。
冷秋婵冷哼一声:“这样看我作甚,莫非你也曾遇见我落霞谷之人?”
“不是……是,”
钱万里下意识想否认,但在冷秋婵气势之下吞吞吐吐承认道,“方才逃命之时,确是碰见几个,与道友身着同样道服之人,只是……”
“只是他们未出手救你?”
冷秋婵抬眸睨视道,“我落霞谷之人愿出手救你,不过看在同为修士的情分,可不是本分。自身实力不足还敢踏入秘境,反想以此怪罪我落霞谷之人不成?”
“不是,不是,在下绝无此意。”钱万里面色大骇,立刻否认道。
“他们往何处去了?”
钱万里慌乱间勉力回想了一阵,给冷秋婵指了个方向。
不知是落霞谷中何人,冷秋婵亦无从以命盘算其所在,回首却见虞锦还在试传音符,略皱眉问道:“现下该如何?”
传言不上,定位符又许久未动,虞锦暂且压下心间波动,仰首见如墨般无边无际的天边,无星月作指引,不知几时天明,忽而看向无人搭理,正偷偷疗伤的钱万里。
“这附近可有水流?”
钱万里紧张点点头:“有,有的,不过只有一处。”
“在何处?”
同为凌霄宗之人,苏清鸢虽也心思浅,有何想法都映在面上,可其比钱万里有眼色得多,至少不必虞锦问一句,他才答一句。
苏清鸢都不必虞锦如何问,早原原本本将事由道来。
“往前路走,穿过密林,有一巨石坑,似有瀑布落下,靠近可听见水声,亦是周围唯一水流,”钱万里小心提醒了二人一句,“只是密林之中妖物极多,而这处稍有不慎又会迷失方向。”
这对她们而言倒不是难事。
这密林干燥得可怕,想必好容易将猎物引进来,不会留给其回去的机会。而就算自己创造出一镜面,对应的世界中无同样镜面的存在,也回不去,只得寻找天然而生的水源。
“敢问这位道友,可是紫薇宗修士?”见她们要走,钱万里忽地小声问了一句。
虞锦微微颔首。
“我经过那巨石坑之外时,似见紫薇宗谢道友也在那处,而后……便见他跃入了巨石坑之中。”
34. 盲心
两人又杀死一波逼近的夜鸟妖,随即将潜藏于黑夜之中,频频忽现盈盈幽光的妖物尽数剿灭。
冷秋婵留心着密林四周动静,却见虞锦越行越快,终忍不住问道:“你不会是要去救你大师兄?”
“这才行多久便出现这样多妖物,你莫非还想在这密林之中长待?”
虞锦脚步微顿,背对着冷秋婵,声色辨不出情绪,“何况即便我想去寻我大师兄,又有何不可?他若是死在这秘境之中,于我紫薇宗又有何好处?”
二人本想御剑而行,谁知在密林之中时能看见暗沉天空,行于密林之上时却突然被重重毒瘴气围裹,顿时失去方向。
无奈只得步行于密林间。
而这密林之中妖物众多,难怪她们在镜面另一端畅行无阻,原都聚集在此处了。
前行至一处时,虞锦忽而耳目一动,似听见些许琴音,顿时调转方向,朝那琴音传来处小心行去。
这密林之中吞噬响动,若能听见已然说明相隔不远。
果然未过多时,虞锦藏身至一大树之后,看向那半靠在一棵树旁的男子。
只见其双手抱着琴,警惕地打量着四周,面前是刚被击落死亡的夜鸟妖,眨眼间便消失于土地之下。
而其似乎已见怪不怪,只间歇间身子探朝前方,猛然吐出一大口血来,即便伤重得快要失去知觉,吐血时仍小心避开手中琴,似恐其沾染上血迹般十分珍惜。
而此人虞锦并不陌生,进入秘境之前她还见过。
正是天音阁弟子连心。
“谁在那?”
虽在疗伤,连心依旧时刻警惕着四周动静,忽闻大树后泄露声息,令他立刻厉声质问,直至树后走出的身影逐渐清晰,他先惊了一瞬,随后又松了口气。
“云师妹,原是你啊。”
说到底他与云舒桐并不相熟,又不是同宗,只是他与谢清辞交情不错,便也厚着脸皮唤她一句云师妹。
更何况在如今情形之下,关系亲近些对他而言并不是坏事。
“连师兄,”虞锦未驳他面子,只平静问道,“你可见着我大师兄?”
“咳咳,”连心忍不住咳嗽几声,听到虞锦所问,眸光之中闪过些许纠结,却还是否认道,“并未。”
虞锦自然瞧见他眼神躲闪,然并未立时追问,只疑道:“连师兄怎伤重如此?”
即便方才那凌霄宗炼气期弟子钱万里,在密林之中被夜鸟妖追杀都未伤得这样重,连心一个金丹初期弟子,按理来说不应被动如此。
连心沉默片刻,但还是喟叹出言:“云师妹可是将将才来到这密林周围?”
虞锦点点头。
“那便好,”连心轻轻叹了口气,却没带半分不耐,只声音严肃了些,带着浓厚提醒意味,“且听我一言告诫,千万莫要出这密林。”
“这是何故?我方才前行至此时,在密林中碰到的妖物并不少。”
因冷秋婵不知为何并未露面,虞锦便也只提了自己,并未提她。
连心笑了下,面色愈发惨淡:“白日时,我也同你一样想,只想尽快离开这密林之中。可谁知出去后才晓得,相比于密林之外的妖物,此处甚至算得上安稳。”
虞锦颇有些讶然。
她知晓这头因妖物众多而难过,可除却碧水鳄,方才一路中遇见的包括夜鸟妖在内的妖物,妖气实则算不上甚么,只是数量众多一时难以全部解决。
可没想到连心竟有此经历。
镜面两端果真两个极端。
若是如虞锦,入秘境后便落在镜面那头,或是可能极易在还未察觉镜面秘密之时,便穿梭至镜面这边,被等候许久的猛兽捕食;
或是极小可能小心避开所有镜面与沸雨,勉强称得上安稳度日,可直至出秘境,也不可能寻到秘境中任何秘宝。
而入秘境后身处镜面这头则更惨,时刻与妖兽搏斗不说,连伤重之时都得分心留神周围动静,一旦失去知觉,与死亦无异。
只有一点好处。
杀尽强大妖兽能得到其妖丹,至于密林之中的妖物,如虞锦方才所见的夜鸟妖等等就不在其内,其还未结丹,相较之下好对付,却也无甚收获。
说到底,这秘境于小心求稳之人还算友善,可若是追求秘境中珍宝,迟早要走出密林与强大妖物对上,届时可还有命出秘境便难说。
“你问我为何伤重如此,”
连心笑容轻得像纸,刚扬起便往下沉,沉得比哭还要难看,无力苦笑几声,“正是在那……密林之外遇上强大妖物,险些丢了性命,因而暂且返回密林之中。你我既遇上,劝你也莫要乱走,等挨到天明,我自能带你安稳出去。”
看来连心亦知晓镜面一事。
只是他提及天明出去……
“连师兄所言,不会是要从那巨石坑附近出去?”
“你怎知晓?”
连心面色顿时惊了一瞬,“可是有人诱你去那巨石坑之中?千万别听那人之言,他定是想害你,我这伤就是……”
“可他又说,在那巨石坑之中曾见过我大师兄?”虞锦有意篡改了钱万里部分之言。
连心眉峰死死皱紧,默然半响,见瞒不下去,甚至可能因未及时提醒云舒桐,反害她性命,他这才将他们的经历原原本本道来。
“他说在巨石坑之中见过你大师兄,这觉无可能,”
连心目光中透着些许灰暗,“所有同入那巨石坑中之人,除却受了重伤却还将将捡回一条命的我,再无人活着出来。”
“他顶多过路之时,恰好碰见我们准备一道下去探寻,便草草离去,因而他绝不知晓那巨石坑中险恶之处,你也千万莫要听他所讲,安心于此等到天明,我带你一道出去。”
虞锦心间泛起些波澜。
“那我大师兄呢?”
连心预备好的说辞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指节泛白的手撑着地的动作愈发费力,只一声叹息从喉咙里漫出来。
“我亦不知他现下是何情形。”
“那时事态危急,我们同行之人被四面截杀,只留下我与清辞二人,可我又受了重伤,只余清辞一人勉力支撑。后来,我浑浑噩噩之中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见一道白光亮起,逆着光处,清辞似乎在同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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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语,再睁眼时我便已回到了巨石坑之外。”
“我知我还能有命出来,定然是清辞所为,”
连心看着默然未语的云舒桐,同她解释道,“这也是为何,方才我未同你提清辞的行踪。怕你担忧清辞安危,反倒去巨石坑中寻他。可随后得知有人诱你去那险境之中,我便知晓若不同你一一讲清其中内情,反害你性命。”
“你们为何要去那巨石坑?”虞锦忽地没头没尾问了一句。
“那是出了密林之后的事,起初是清辞要去,我亦不知他发现了甚么,只是,”
连心沉吟了一下,怅然道,“只是我们同他一道靠近那巨石坑时,发现其中表层藏匿着不少强大些的妖物,比密林之中的妖物略强上些许,又能令我们此行有些收获,便也都愿意同清辞一道下去。”
“可谁知,那不过是早已设好的陷阱。”
“对了,”连心忽地恍然一瞬,“他有此想法之前,似乎同你传了一回音……”
同连心暂且道别,虞锦并未同他讲自己打算。
但想必他已然心知肚明。
只是重伤之下,他连自身都难以保全,又何能阻碍虞锦的行踪?
虞锦心中有些莫名的猜想,虽看似并无关联,然总觉若是跨出那一步,去巨石坑中一探,她的猜想均会成真,到那时……
她的理智告诉她莫要犯险,如连心所说,在这密林之中安待天明,随后再浅入巨石坑便能安然出去。
可也正是因为连心之言,似乎总在她耳畔追着不放,令她再度看向手中的传音符,仍旧毫无回应,定位符亦毫无动静。
若不曾得知连心之言,她前去所为亦很简单,只是不想让谢清辞死在无她引导的意外之中。
她的仇,自然只能由她亲手来报。
她向来不喜复杂之事,若觉得恼人麻烦,丢出去便好,从来不值得让她花费片刻工夫。
谢清辞亦是恼人麻烦中的一个,也正是他一步步多事,搞得简单之事一步步变得复杂。
待她察觉之时,已然被丝线四处包围,想理清却又无从下手,糊涂想着既解不开,闭上双目便瞧不见,她手中的刀也会重新握得稳当,不被旁物所干扰。
可她还是犹豫良久,抬眸望向那黑沉的天空,微蹙起眉头。
秘境之中长夜不知持续多久,现如今仍无到头的时候。
半响,才似终说服自己,又似寻到个借口一般自语道:“需等到天明,镜面两端连通的世界才得恢复。”
“因而你便想先去救他?”
冷秋婵无声旁观许久,从藏身的树后现身,欲言又止,却只委婉提醒道,“我只忧心你舍身救他,是否值当?”
“值不值当,似乎与你无干?”虞锦声音比平时还温和,回首弯眉笑道,“你几次三番离间我紫薇宗师兄妹情谊,又说意不在此,究竟想为何?”
冷秋婵攥着衣角的手指紧了紧,指尖将衣裳下摆捏出几道浅痕,话将要到嘴边却又停住。
见她在等自己个说法,终闭了闭眼,沉声长叹一气。
“我疑心谢清辞暗通魔修。”
35. 湿痕
虞锦似听到何好笑之事,嘴角忽然扯了扯,笑声里带着些许慵懒,掌心的温度却泛着些凉。
“缘由呢?凭据呢?”
冷秋婵默然一瞬:“暂且寻不得确凿证据。”
“不过,”见虞锦眸子微微眯起,冷秋婵立时出声补充道,“亦非毫无根据的猜测,你可知那赤焰秘境于他木灵根无益,他却为何要去?”
“他在那赤焰秘境中,可是杀了个魔修,你还能说其暗通魔修?”
若提旁的,虞锦兴许还有些兴味听她说书解闷,可提及她身死之处,这也太过胡编了些。
至于无益为何要入秘境,往日谢清辞与她作对还少吗?
冷秋婵叹了口气:“你不信我也罢,日后他自会露出马脚,届时便知我说得可对。只是至那时宗门可还能除掉他,谁又可知?”
寂夜沉沉,望不到尽头,夜凉如水,却不抵虞锦心中泛起的凉意。
“是否在其还未成气候之前,将其彻底挟制于手中,看你想如何选。”
虞锦淡然回首,无言嗤笑一声。
还以为修真宗门多宝贝这百年难遇的修真天才,原私底下也心生忌惮,等着有朝一日威胁到自身时,便将其除去。
难怪修真宗门百余年间也未出飞升上界之人,也不怕自毁根基。
“你若担忧里头危险,寻到巨石坑后在旁侧安待便可。我如何选,是我紫薇宗内部之事,还轮不到你落霞谷前来插手。”
虽虞锦本就未真心实意考虑冷秋婵的提议,现下听其所言更觉不妥。
冷秋婵顿时一愣,缓了缓面色才道:“你既已如此说,我又能说何?那巨石坑之中危险重重,我同你一道去,你也好多个帮手。”
“随你。”
虞锦淡淡落下轻语,随即头也不回朝密林之外而去,途中有夜鸟妖出来拦路,她只甩出火符草草解决,未曾停留一瞬。
未过多时,两侧林木渐渐变得稀疏,似乎已行至边缘,虞锦解决完最后一只拦路巨兽,猝不及防间便见远处那巨大的坑洞,如同原野上的天然伤疤。
站在坑边往下看,整座巨石坑好似被神仙用盘古斧劈出的圆坑,边缘及其圆润,直线长约百余尺,坑壁是垂直往下的岩石切面,不似天然形成,规整得近乎诡异。
只青黑色的岩层间有些朝内凹进去的口子,有几处清泉从其中落下,瀑布之声激荡回响于巨石坑中,亦是他们现下走出秘境的唯一期望。
然这巨石坑的怪异之处亦正如连心所言,虞锦肉眼往下看时,能见岩层间凹进去的那些口子中,无水之处似乎有些红眸在暗处伺机而动,正是他们那时所见的妖物。
亦能看见巨石坑底,与青黑色石壁如出一辙的光滑。
瀑布分明直落而下,巨石坑底部竟无一丝水痕。
连心曾言,谢清辞推断这巨石坑底不过表象,镜面之下,内里另有玄机,而这岩层间瀑布亦另有去向,因而不会落于巨石坑底。
那还能去何处?
都已至此,那猜测是否如她所想,真的可还重要?
然虞锦未再犹豫,从储物袋中取出灵丹吃下,极度充盈的灵力在她调动之中刹那间气随心动,化为貔貅之命无形的指引灵线。
旋即在虞锦平和的等待中,徐徐深入了巨石坑之中。
原来如此。
虞锦缓缓闭上双目。
丹田骤然空虚令她有些难受,可心中深潭却似被投入石子,激起的余韵顺着血管往四肢百骸漫,连指尖都跟着发颤。
她方才问了貔貅之命,蓝晶果所在何处。
若与她猜想无干,貔貅之命不当有反应,因为即便镜面,两端所在之物亦不相同。
可偏偏此次她猜对了。
貔貅之命尽数指向那巨石坑底,潺潺灵思蔓延不到尽头。
谢清辞为何明知巨石坑中有陷阱,却仍决然以身犯险,一切便有了缘由。
秘境之中有两面,蓝晶果巨树四周溪流潺潺,平静祥和地仿佛世外桃源,而若是踏过溪水,镜面便会立时将人带至妖魔伺机猎杀的地狱。
谢清辞寻得碧水秘境镜面之谜后,立刻传音于她,却意识到随着夜幕落下,镜面两端合上无法连通。
可蓝晶果巨树周身的镜面,并未因黑夜来临断绝。
即便黑夜之下,蓝晶果巨树的枝叶果实仍闪动着淡淡光芒,映照在溪水之上,粼粼波光如同弥补天空未曾出现的星芒,亦是长久引人踏入地狱的微光。
他们本来只去表层收些妖物,连心曾言,只谢清辞执意要前往巨石坑底。
沸雨过后,她们返回蓝晶果巨树周围时,却见其散发的盈盈光芒尽数消失,如同整个巨树陷入寂静沉睡,镜面也因此不复存在。
而谢清辞自寻死路之举,又在其中起到了何等用处?
虞锦心口忽地有一瞬间僵滞。
若未曾从连心口中得知这一遭,或许等待天明到来,她安然出了秘境,只会在断星崖边等候,闲散盯着秘境传送口,眼瞧传送口缓缓合上。
她等的人却再也没有出来,无声无息,沉寂在碧水秘境里。
她或许会气恼一阵,烦恼此人怎意外身故于秘境之中,遗憾未能亲自动手。
随后专心原本所为斩除邪修的大计,渐渐将此人忘在身后。
而后在魔修崛起,宗门懊悔若是谢清辞还在,怎会令魔修这般猖狂肆意之时,她需得细想之下才会忆起。
哦,原是那个死于碧水秘境中的修士。
好在他已死了。
虞锦回过神时,才发觉眼睫上不知何时蓄着些许湿痕,指尖紧攥住衣角,布料被攥得发皱,指腹却忽然发凉不是觉冷,是如同突然踩空的失重感,从足下往心口窜。
她扯了扯唇角,缓缓轻笑了一下,想抵住蔓延上心头的酸意,那笑意却反被酸意影响,扯动间微微有些难看。
她只觉得可笑。
即便自她成为云舒桐后,才与谢清辞有了些许交集。
可若是谢清辞知晓他以命换命之人,知晓她魂魄真身正是恨不得杀了他的虞锦,怕是九泉之下,肠子都要悔青。
虞锦轻吸了口气,压下心间翻涌,忽略貔貅之命警醒危境的震荡,寻了处落脚地。
正要跃下巨石坑之时,臂弯却被从旁暗观的冷秋婵一把抓住。
“我只最后问你一次,你真要去吗?”
“放手。”
虞锦深深看了她一眼,说得轻描淡写,尾声却带着些自己都未想到的轻颤。
她从不受死人恩惠。
生死恩仇,不由她虞锦亲手来报,日后威名盛世又有何意?
冷秋婵缓缓吐出一口气,颇为艰难地点点头:“好,既要去,我便同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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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下去。”
二人一前一后跃身而下,暂且落在石壁上的一处凹槽,顿时血腥气涌来。
再看向底下之景骤然变化,如同被破除后的幻境,岩壁到处被砸出坑洞,崩塌掉落在从上头看光滑的巨石坑各处。
而原本青黑色的巨石坑底已然消失不见,如同为了安抚人心的掩饰,掩饰褪去,只余下深不见底的坑洞,又藏匿着何种连貔貅之命都停滞不再震动的妖魔。
往凹槽洞里走几步,虞锦顿时寻到了那股浓郁血腥气的来源,有几名修士横七竖八被丢在各处,浑身干瘪得已不似人形,如同被吸成了人干,血液尽数从他们身体中析出。
而这些惨死的修士对侧,死着一只与石洞一样高的蚀灵魔蛛。
它被多次戳中腹部死穴,妖丹已被人破腹取走,浑身妖气随着妖丹的消失而渐渐淡去。
而她们现下还处于巨石坑的表层。
无从想象这坑洞之中存在着多少妖魔,谢清辞如今又停留在何处。
虞锦仅停留一瞬,随即从此处坑洞再往下走,又经过多处,修士的死状比之蚀灵魔蛛洞中惨上百倍,而杀害他们的妖物亦惨死在其旁侧,如同献给他们的陪葬。
而死去修士的人数也由开始时的三两人渐渐增多,至一较为宽敞的魔猿巢穴,死去之人已达十数,而后便再未见修士的尸首。
只能从石壁上跌跌撞撞中留下的血迹,得知仍有修士在深入巨石坑底。
直至石壁上血迹全然断绝。
虞锦留心查探四周,往下之后再无痕迹,如同在此凭空间忽然消失了一般。
忆及连心曾提及的那道白光,说不定便是在此处遇见。
虞锦走进坑内,才发现里面比想象中宽敞,地面高低不平,全是崩塌下来的青灰色岩石,有的岩石表面还带着新鲜的断裂痕迹,颜色比周围的岩石浅,像刚被撕开的伤口。
就像被何物方才切下一般。
虞锦顿时愈发警惕,貔貅之命亦在同时剧烈得动荡。
“舒桐!”
虞锦只觉被人忽地推开,下一刻只听得痛呼声起,她立时侧身望去,只见冷秋婵痛苦地躺倒在地,一手紧紧捂着腹部,额头冒出冷汗,逐渐疼昏了过去。
妖气无形,却蔓延在这石洞之中,虞锦并未丝毫犹豫,道道火符瞬时袭去,层层火焰间逼迫之下,终使那妖物显了身形。
竟是一只鬼鲛。
古籍残页上曾有部分记载,其外形似鲛人,却透着妖气,口中锋利的獠牙冲虞锦嘶鸣着,似乎能轻易撕碎敌人,鱼尾摆动间妖气化作刀刀破空劲风,直逼着虞锦而来。
虞锦立刻连连转身躲避,劲风刀刀追着她躲避之处,惊险只差毫厘,身后石墙上留下阵阵被切断的痕迹。
那鬼鲛咆哮一声,眨眼间又消失在了视线之中,令虞锦无从知晓其从何处袭来,警惕四周间,貔貅之命却顿生无形灵线,仿佛时间流速变得缓慢些许,虞锦立刻向其指引处避去。
下一瞬只见鬼鲛在咫尺间凭空显出身形,锋利的獠牙高高张着,猛然向她所在之处咬去,那力道像是要将她整个脑袋一起咬下。
幸得虞锦已然跟随指引避让,令那鬼鲛只咬中她身后石墙,猛地咬下一大块。
然那巨大石块被它几口嚼碎成碎石,长舌舔了舔整张可怖的脸,阴鬼般的目光直勾勾盯着她不放。
36. 心上人
这鬼鲛相比碧水鳄群虽形单影只,妖力却是所有碧水鳄群合起来也远比不上。
虞锦一手拔出剑,另一手立刻以土系符纸为自身设下护阵,却只听又一破空之声骤起。
虞锦虽已朝旁侧躲去,却未能避过鬼鲛越发频繁的袭击,侧臂护阵竟被那利刀直直划破,不小心沾染上鬼鲛的妖气。
她暗道不好,那伤口处顿时如同被阴森气息侵蚀,迅疾朝身子四处扩散而去。
她也管不得在旁侧躲避的冷秋婵会不会看到,活命为先,届时另有由头。
只神随意动,至纯业火顿时跃至她臂间伤口处,燃起的烈火于她不疼,却瞬间压制过了侵蚀的阴森妖气,将其尽数烧没。
“吼——”
鬼鲛的吼声不是寻常妖兽的咆哮,而是带着刺骨阴气的嘶鸣,声波刚扩散开,虞锦就觉得识海一阵刺痛,握着剑的手微微发颤。
她来不及细想,手腕翻转,水系灵气注入剑中,顿时划出一道冰蓝色弧光,朝鬼鲛的头颅斩去。
可鬼鲛反应更快,身躯猛地向侧面翻折,竟在半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避开剑光水气的同时,“轰”的一声,周身浓郁的妖气化作数十道阴森利箭,密密麻麻射向虞锦。
虞锦瞳孔一缩,掷出一暗绿镂空圆球,那圆球从中裂开,草木飞速往外延伸,满目绿意流动,暗绿色草木墙瞬间在她身前竖起。
然数十道阴森利箭发出“咔嚓咔嚓”脆响,原本暗绿充满生机的草木墙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其腐蚀,裂缝像蛛网般蔓延。
虞锦咬了咬牙,指尖凝出水系灵力,源源不断注入草木墙中,腐蚀的速度被她压制得迟缓一瞬,却也只一瞬,下一刻腐蚀愈发迅疾。
但她所求正是这一瞬牵制。
她身形迅速化作一道淡色残影,闪身至鬼鲛身后,灵气瞬间提到极致,剑身上的冰芒与符纸中灵气撞在一起,狠狠刺向鬼鲛脖颈处。
剑刃顺利刺入,本阴森张狂的鬼鲛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身子被她钳制得疯狂扭动,黑色的血水混合着妖气喷涌而出,将周围石面染成一片漆黑。
然本已快将鬼鲛置于死地,虞锦却忽而觉察不对,面色惊变中,手中剑意似被巨大推力推出,被猛力狠狠砸至身后石墙上。
鬼鲛瞬间闪身而上,不顾往外冒着黑血的脖颈,以一极为扭曲的姿势反手死死掐住她脖颈。
虞锦只觉呼吸艰涩,所有获得气息的机会尽数被夺去,而那鬼鲛妖气顺着掐着她脖颈的手而上,阴寒气息瞬间侵入她识海之中。
她挣扎的双臂渐渐失去气力,被那阴寒气息困守得动弹不得。
然就在她无力挣扎时,昏暗窒息的识海之中忽而现出点点火光,如同寒冷冬夜之中忽生的微光,眨眼间已呈燎原之势涌动成了一片火海,阴寒妖气顿时被驱散。
虞锦无力跌落在地,大口大口急促呼吸着,胸腔生疼,识海中的至纯业火却仍张扬咆哮着,似是对这入侵的妖物极为愤怒,顺着阴寒妖气的来源扑去。
熊熊烈焰顿时顺着鬼鲛的手往全身蔓延,虚弱喘气间,虞锦只听得鬼鲛凄厉嘶鸣声不止,黑血大股大股从它身体四处涌出,妖气逐渐散失。
虞锦缓神再抬眸时,只见鬼鲛从空中跌落,火气褪去,身上却无一丝烧灼痕迹,只死了个干净,身上妖气一点不存,连妖丹都未留下。
她只感受到识海之中,至纯业火似乎餍足的饱胀,连带着她虽灵气还未回复,浑身却许久未像这样暖洋洋的舒畅。
方才她都已濒死,似乎失去了对至纯业火的控制。
不知为何,至纯业火竟爆发出与她当前灵气差异极大的威力,直接将那鬼鲛烧死了不说,更是似将其妖气都尽数吃了去。
她寻得至纯业火没过多久便命尽,以云舒桐身份又不得将至纯业火现于人前,因而过去这些时日,她还是头回见至纯业火有此威能。
然下一瞬,她想起身之时,顿时似被何无形威压制住。
虞锦蹙起眉心,灵气尽数涌上却依然抗争不过那股无形威压,靠坐在石墙边连指尖都动弹不得。
“舒桐表妹。”
虞锦挣扎动作一停,抬眸缓缓朝那处望去,只见昏迷过去的冷秋婵不知何时已醒。
冷秋婵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土,唇边勾起一抹笑,施施然朝她走近,指尖把玩着一物,那边缘处泛着诡异的红光,映得冷秋婵眼底也淬了层红。
“你似乎并不惊讶?”
虞锦垂下眼眸,冷笑道:“有何好惊讶?你所言我一句都未信过。”
“这话说得可真是伤人,”
冷秋婵面上掠过一丝失望,轻摇摇头,“你又怎知晓我所言并非出自我真心?我可真动了与你共谋大计之心,是你亲手坏了你我结盟可能。”
冷秋婵半俯下身,面容笑盈盈的,低笑语气却似攀绕直上的蝮蛇,启唇间泛着毒牙般见而生凉的气息:“谁让舒桐表妹不听劝,非要耍弄孩子气,来救一个必死之人。我本对你寄予厚望,可你若不珍惜,我也只好亲自动手成全你,让你与你的情郎大师兄一同长眠于此,可算全了你的心愿?”
“谎话讲得多了,莫不是连自己都骗去,”
虞锦话音很轻,却似重锤砸在冷秋婵心上,让她游刃有余的面上现出一道裂痕,“我曾言及,并无同你这种多次‘喜爱试探’之人结盟的癖好。”
“你!”
“我怎知晓?”
虞锦靠坐在石墙边,这姿势分明只挺身而站的冷秋婵俯视她的份,而其轻笑间却情势急转,垂眸中寒光尽现:“以为推冷明烟出来顶罪,我便不知晓是你所为?冷秋婵,你所谋也太过稚气,谎话讲得多了,却只将自己骗了过去,生生由着靶子交至别人手上。”
“我可从未说过,遭落霞谷弟子袭击一事的幕后主使是冷明烟,你便着急忙慌推她出来转移视线,”
虞锦忽然低低笑出声,笑中尽是玩味,“还要多谢你这一出好戏,不但将你暴露个彻底,更是将冷明烟也扯进事端之中,一石二鸟。若是让冷明烟亲眼瞧见自己的好侄女推她顶罪,而自己的好兄长为了平息紫薇宗怒气,迫不及待让她担下所有罪责,不知至那时她神色如何?”
冷秋婵面色慌乱一瞬,但立时被她压了下去,再度勾唇笑道:“舒桐表妹,此番后话还是留着走马灯时再想,现下说再多又有何意义。妄想便是妄想,只会随着你的死去归于无尘,再无人会知晓这段往事。”
“这秘境既与外界尽数断绝,至于后事如何,自是由出去之人说了算。”
虞锦浅笑一声:“你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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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讲了句真话。”
冷秋婵唇峰合成一线,一把将她揪起紧压进身后石墙,另一手握着那闪烁着危险红芒之物,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冰冷。
“你可知这是何物?此乃仙界才有的摄魂石。”
冷秋婵死死盯着她,满意地见到其神色渐渐肃然,按捺不住喜悦道:“既是仙家之物,你可知其有何功用?它能将你魂魄尽数剥离出来,附在这摄魂石上。”
阴冷的毒蛇气息紧贴着虞锦面颊,仿佛下一瞬毒液析出,带着要咬断她脖颈的狠。
“你那貔貅之命不是生而有之,相伴灵体而生?便让这摄魂石将你天命剥出灵体,化归我所用。舒桐表妹,灵魂剥离之痛可是深入骨髓,能令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你可忍着些疼,好生受着。”
“原是为了天命。”
“你竟还笑得出声?”
冷秋婵眼底闪过一丝疯狂的亮,那是看着猎物落入陷阱的兴奋,是将她拖下水的快意,“现下多笑些也好,我只怕灵魂剥离之时,你已再笑不出来。”
“果真谎话就是谎话,当不得真,”
虞锦停住低低笑声,分明处于不可动弹的弱势,却微挑了挑眉,“你若真像你谎话中那般是为了宗门,或许我还高看你一眼。原也只是为了自己,为了所谓的天命。”
“你胡说些什么!”
冷秋婵目光中隐隐闪动着怒气,“宗门那些酒囊饭袋,尽是些无能的胆小鼠辈,让我为了他们,呵,真是笑话!落霞谷迟早会落入我手中,而那些沉疴宿疾,也迟早会被我一一除尽。”
虞锦讽笑不止:“原你还有此等野心,从你所为之中可是半点瞧不出来。我若死在秘境之中,而你出去后便得了天命,你以为能骗过宗门?”
“就如我所言那般,后事如何,只有出去的人才知晓。况且,舒桐表妹,你似乎并未意识到你的有用之处,”
冷秋婵笑吟吟地话锋一转,“哦不对,是天命的有用之处。”
“你才是宗门最为重要的宝物,旁人不过是必要时需为你舍身的耗材。即便诸如谢清辞一类的修道奇才,也不过是珍贵些的耗材。”
虞锦渐凝住心神:“此言何意?”
“舒桐表妹,我可早就提醒过你,你大师兄谢清辞可不值得让你为他送命,”
冷秋婵忽然歪了歪头,语气里满是戏谑,却又裹着层化不开的冷,“你以为他是主动舍身入这巨石坑中救你性命?”
见她一脸茫然,冷秋婵眼尾流露出一丝怜悯。
“入这巨石坑中九死一生,或许还有活着出去的机遇,可若是你死在这秘境之中,独他活着回去,宗门岂会留他苟活于世?到那时即便活着,也会让他比死了还难受,”
冷秋婵双眸中闪过疯狂的笑,“更何况,他还有把柄落在我手中,他既威胁到我掌控之下的宗门,我绝不会让他好过。”
虞锦眉心微凝:“你指他暗通魔修?”
“不错,只可惜舒桐表妹不曾有耐心听我说全,否则兴许也不会舍身入这巨石坑中,”
冷秋婵颠倒黑白的本事出神入化,只笑了笑,指尖渐渐滑下,虚指着她心口,“表妹的一片痴心只怕错付于人,那谢清辞早已有心上人。”
“而他的心上人,竟是一魔修。”
37. 玲珑心
“你说甚么!”
冷秋婵满意地看着她愕然面色,震惊地许久说不上话来,又颇为好心地告诉她道:“那魔修似乎名唤幺幺。”
幺幺?妖妖?瑶瑶?
魔修中女子唤此音之人不少,若是乳名只怕更多。
可心上人?魔修女子?谢清辞?
虞锦被这话震惊地久久未言,绞尽脑汁也想不通这几个词如何能扯上关系。
就谢清辞那副对待魔修嫉恶如仇,势不两立的态度,他会喜欢魔修?
虞锦不光觉着自己耳音四散,冷秋婵的灵识更是四散得没了边,这种没根没据的惊骇之言也能说得出口。
“你不信?”
冷秋婵耐着性子看她面色几般变化,好整以暇道,“我暗中旁观多年,舒桐表妹,劝你还是信我为好,否则黄泉路上若是与你大师兄相遇,岂非还被蒙在鼓里。不过也多亏他为了活,亦或者为他那心上人求活甘愿赴死,也令表妹你留予我这些许时候。”
“至于天命,只要在我手中,宗门都得受制于我,他们即便知晓真相又如何,莫非你以为他们会杀死我替你报仇?天真。修真宗门在我手中,将那些老不死的顽疾尽数除去后,很快将会重回百年前那般修真盛世。至于那时,修真界中自会记得我威名,而你,”
冷秋婵眸光闪动,皮笑肉不笑道,“不必担忧,舒桐表妹,我总不会将你忘之脑后。若是三百年后碧水秘境再开,兴许我会记起你的大义牺牲之举,来此故地重游,顺道探望于你。”
“因而现下你便安心去吧,舒桐表妹,安心做我登上修真宗门之首的垫脚石。”
“为情而死,真是可笑的死法。”
话音方落,冷秋婵身上灵气迸发,化作无数灵虫顿时入侵虞锦识海,另一手上摄魂石逐渐贴近她身子,散发出危险的红光。
然下一瞬,冷秋婵的笑容僵在脸上,瞳孔猛地收缩,原本胜券在握的眼神瞬间被惊恐填满。
“不可能!你明明……”
灵虫尽毁的反噬令冷秋婵面色煞白,她想说“你明明没有反抗的力气”,可话到嘴边,却被喉咙里涌上的腥甜堵住,只能发出含混的“嗬嗬”声。
“你还未懂?”
虞锦轻笑一声,感受着识海中至纯业火将大量灵虫一口吞噬后,身上洋溢出的暖意,笑中却尽是讽意,“同样的把戏用两回便不好用,此言无人教过你?”
冷秋婵面色大变,立刻拔出剑架在她脖子上。
可分明“动弹不得”的虞锦却比她更快,突然偏头,避开刀刃的同时,藏在袖中的短匕像一道冷光,直直刺向她的小腹。
冷秋婵低头看着小腹上的短匕,刀柄还在微微颤动,虞锦指尖握着刀柄,眼神里没有半分怯懦,只有冰冷的决绝。
冷秋婵忽地慌了神,她仿佛不知情的时候踩入了一大坑,瞬息之前对方不过是待宰的羔羊,而她现下才后知后觉,她仿佛是被故意引到面前的猎物。
惊恐像潮水般瞬间淹没他,连握着剑的手都开始发抖,剑刃从虞锦脖子旁滑落,“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头一回不知以灵气为盾,挡住妖物袭击还算情有可原。再来一遭,佯装被鬼鲛妖气袭击昏迷,实则暗待我与鬼鲛互相残杀,灵气耗尽之时,好让你渔翁得利,哪有这样好用的把戏?”
虞锦慢悠悠地站直身体,仿佛运筹帷幄般,居高临下睨视的目光,让猛然吐出一口血,虚弱仰倒在地的冷秋婵不由抖了抖身子。
“我既从一开始便知袭击一事是你所为,又早知你暗设灵虫进我识海之中,难道便任由你计谋顺顺当当,毫无防备不成?”
“想诱我结盟,换取你信任?你也配?”虞锦讽笑着越过她,在冷秋婵惊骇目光中捡起那块跌落的摄魂石,仔细瞧了瞧。
余光见她惊恐地缩了缩身子,虞锦不由好笑:“还以为你多硬气,原也怕被摄魂?你且放心,只要你说出这摄魂石从何处得来,你又是如何知晓我于秘境中身处何处,念在你我表姐妹情分上,我不会对你怎样。”
“呵,你以为我会信吗!”
冷秋婵想偷偷服下疗伤丹,却被一直紧盯着她的虞锦立时发现,任由她拿出,而后微俯下身,笑吟吟的虞锦将疗伤丹一把抽过,轻松扔到了远处,任凭伤重的冷秋婵如何使劲,也够不到之处。
冷秋婵愤怒道:“成王败寇,你要我死也不必如此折辱于我!你想知道何事,且问你梦里去吧,我绝不会说。”
“是不想说?还是不能说?”
见冷秋婵身子震颤一瞬,虞锦都无需多费工夫,便已知晓其被下了禁制,不得将幕后之人道出。
“看来从你口中,确实得不到何有用的消息,”
虞锦浅浅叹了一口气,“只可惜你自视为执棋人,却从一开始便被当做了送命的棋子,直至死时仍旧不明不白,果真可笑。”
“你什么意思!不必拿似有似无的话来唬我,我不会信。”
在冷秋婵惊疑问询的目光中,虞锦轻飘飘地一松手,那摄魂石顿时砸在地上四分五裂,危险的红芒不再,黯淡得如同一块普通石头。
“你疯了!那可是仙家法物。”
“假的。”
冷秋婵顿时愕然,死死盯着虞锦启唇的动作,那简简单单的两字仿佛极难听懂似的,落入耳畔不懂其意,仔细辨认着她唇间,又恍似失神般久久辨认不出。
“不……不可能。”
“给你一块假石头,骗你是何仙家秘宝,便能诱你来我面前送死,竟被欺瞒至此,当真可怜,”
虞锦似替她难过,目光中却尽是看好戏的冷意,“可即便这般,依旧不得将那人名姓道出。”
“此外,想必你也是从给你摄魂石的那人口中得知,天命与灵体相连?真是被骗的不轻。”
虞锦嗤笑一声。
若真如此,这天命早跟着云舒桐而去,如同她的至纯业火一般,怎会仍旧停留在这躯壳之中。
“哈……哈哈……”
冷秋婵白着脸,反噬的疼痛已然侵入四肢百骸,惊怒之下反倒忍着疼痛笑了出声,“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你瞧这奸计,从头至尾都无需费何工夫,便将你耍了个团团转,亲自将自己性命赔了去,真是可恶,”
虞锦忽然低笑出声,那笑声很轻,却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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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屑,连眼神都懒得再落在冷秋婵身上,“又可悲。”
“你果真变了许多,换做从前的你,或许会能被我得手,”
冷秋婵褪去血色的面庞上露出惨笑,紧盯着她的目光中露出怅然,“如若你还是从前那般,或许我也不会真下手。”
“这话,你自己可信?”
虞锦扯了扯嘴角,指尖摩挲,连一丝眼光也未分给离濒死不远的冷秋婵,“自你意动想要抢夺天命开始,你早晚会动手。或许因我如今太过警惕,令你觉难以掌控而动手。或许因我从前太好左右,令你又觉为何不能以身替之。想要便是想要,其后总归会寻得借口。”
“你错看我,也错看从前的你。”
冷秋婵轻垂下眼眸,却忽地问出石破天惊疑问。
“你可真是云舒桐?”
“我不是,莫非你是?”
即便将死之人,虞锦没有在其面前暴露自身的癖好,该死便利落去死。
死人只需要知晓他们受骗之事,遗憾悔恨死去便可。
至于真相?
正如冷秋婵自己所言,只有活着的人才配知晓。
冷秋婵并未应声。
片刻后只喃喃低语,不知所谓道:“觉察内里情态,后能探知天命,他人唤我玲珑心。”
“识她十余年,自她幼时我便识得。可那日之后,她旧日喜好情状尽数一变,大变无声,像在我目前蒙了一层纱,可与你如今又有异样不同……”
虞锦只觉冷秋婵有些陷入魔怔,云里雾里颠三倒四,说得人一头雾水。
而宗门竟能将这种窥伺他人的癖好称作生有玲珑心。
虞锦只觉荒诞,也没工夫听她这絮叨,准备继续深入巨石坑底寻谢清辞踪迹。
然虞锦转身离去之时,身后人却突然惊动一瞬,扑在地上一手朝她够来之举,却将她自己带倒在地,弄出一阵响动。
“让她当心……啊啊啊!”
虞锦蓦然回首,只见一口鲜血猛地从冷秋婵嘴角喷出,手臂上的血管瞬间凸起,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疼得她连指尖都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可她的目光却仍死死盯着虞锦。
“我……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冷秋婵连话也说不完全,却颤颤巍巍用手爬动着,朝她一点点靠近。
“只浑浑噩噩修习度日,等待日后同我那些兄弟姐妹一般,被人安排好余生。”
冷秋婵忍着身子将要迸散的恐惧与疼痛,还想靠近却已再无一丝气力,直直砸落在地,可仰朝向她的面上却忽而粲然一笑。
“直至见你……见她动用天命,咳咳……我终于,终于寻得冀望。”
“来日死生不悔。”
虞锦默然看着眼前瞬间迸散的身子。
怅然也好,怜悯也罢,都已随着其散于妖魔环伺,不见天日的巨石坑下,变得无波无澜。
只是虞锦将要转身之时,身上那阵一直舒适的暖意忽然间变得燥热,头脑忽而昏昏沉沉。
本清晰的前路晃眼间已变成两条,三条,而后只觉巍然不动的石墙天旋地转。
眼前一黑,再无知觉。
38. 桃之夭夭
虞锦只觉一阵暖意扑面,好似三月暖阳散下,正是好睡时候。
轻柔微风吹拂,有香气慢慢拂过她的脸颊。
淡淡的甜意飘在鼻尖,忍不住深吸一口,她闻到花瓣的柔香,混着阳光晒过的暖意,像裹了层温热的糖。
“夭夭。”
忽然间,有一股好闻的桃花香气飘来,她只觉落入一个比艳阳越发温暖的怀抱,而后被轻柔唤着摇醒,一睁眼便看到眼前的美貌女子。
“娘……”
困倦未歇,她打了个哈欠,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下一瞬却警惕地看着院子里突然出现的男子。
云岫将她从楠木躺椅上扶起,搂在怀里笑着道:“夭夭,快瞧是谁回来了。”
虞锦歪头看了看她,随即从她怀抱中离去,径自下躺椅却踉跄了一下。
她看着自己的小手,又低头伸了伸自己的短腿,总觉得好像短了些,令她未能估摸好躺椅高低。
莫非方才白日梦里梦见长成大人?
虞锦望向渐渐走近的虞鹤洲,其面容轮廓温润柔和,发间束着一根素银发簪,簪头雕着简单低调的竹节纹样,自有一种清俊雅致。
在其期盼的目光下,虞锦拧着眉心疑问道:“你是何人?”
虞鹤洲的一颗慈父心瞬间碎成稀巴烂,无奈看着掩面偷笑的云岫,也坐到躺椅上,将虞锦抱坐在两人中间。
“夭夭,我是爹啊,爹回来了,还给夭夭带了许多新奇玩意儿,瞧瞧可喜欢?”
虞锦略有心动,但仍然撇了撇嘴扭头道:“我不认得你,娘说莫要同不相识之人讲话。”
虞鹤洲扬起眉头,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问道:“我是不相识之人?”
云岫彻底笑了出声,容颜比之他们身后院中的春日桃花还要明艳娇柔,眉如远山含黛,恰如桃花枝的弧度,眼睫如沾着晨露的桃花蕊,双颊笑时泛起不浓不淡的桃红色。
“夭夭怎会不识得你,还不是你太久未回来,夭夭同你赌气呢。”
“哼。”
虞锦轻哼着转过头,奶声奶气地太过可爱,整个人又被揽到了另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然无论她如何费劲挣扎,虞鹤洲依旧笑得无比开怀,只以为她在玩闹:“是爹的错,爹给夭夭赔罪。”
虞锦没一会儿就折腾累了,仰头却见两个大人已开始柔情蜜意,全然将自己忘在了一旁。
趁虞鹤洲放松了气力,她转了转灵动的眸子,小胳膊小腿奋力一挣,从他们怀中溜了出去往前门走,只匆匆留下一言。
“我去寻竹驾儿!”
云岫回神眨眼时眼睫轻轻颤动,似有细碎光影流转,连忙嘱咐她道:“记得唤他来家中用夕食,还有莫要欺负人家。”
“夭夭那么懂事,旁人捧着她不是应当?若是不愿,就像之前那小子,换一个就是了。”
虞鹤洲温润面上浑不在乎,反带着些纵容的痞气。
见云岫瞪他一眼,不由讪笑两下,顺着她锤人的手将她搂入怀中,后知后觉才疑问道:“那竹驾儿是哪家的小子?”
虞锦一路哼着小调轻快溜达,没一会儿便到了前院。
老管家站在门后,见她来笑呵呵地唤了声小姐,而后让出半边地方。
她顺着半敞开的大门,看到门前站着正同老管家寒暄的小少年。
约莫十来岁年纪,身形尚显单薄,却已透着几分少年人的挺拔,头发用一根木簪束着,青衣布料已看不出原本的鲜亮,但瞧着仍干净清冽,于冬去春来日最为合宜。
“夭夭!”
小少年见她时眉眼一亮,还未等她出言询问,已将手中油纸包递给了她。
虞锦嗅了嗅香气,欣然接过,打开一瞧果然是自己想念了许久的糖糕。
却未立时吃,余光偷偷瞥向老眼昏花的老管家,见他笑呵呵地半眯着眸子,似乎未注意此处,一把拉过比她高上许多的竹驾儿,一溜烟跑到外头去了。
两人一路小跑,到一处莲花河边才停下。
见虞锦睁大灵动的双眸陡然凑近,他认命地叹了叹气,去河旁边的馄饨铺借了条凳子,那馄饨铺摊贩已是见怪不怪,还笑着给他俩盛了两碗热汤端过来。
虞锦甜甜地道了谢,面朝着清澈的莲花河高兴坐下,吃着她香喷喷还热乎着的糖糕。
“还是你好,不像我爹只会捉弄我。”
“虞叔回来了?”
见虞锦鼓着腮帮子点点头,小少年温和一笑,心叹她乖巧时软糯,嗔怒时瞪着双眸越发可爱,难怪虞叔云姨平日都喜逗她玩乐。
“昨日我也买了糖糕,去私塾寻你不在,说是病了未去学堂,今日可好些?”
虞锦吃着糖糕的动作不停,面不改色道:“昨日是有些不适,不过今日都好了。”
显然是在撒谎,明眼人一眼便能瞧出,但小少年并未戳穿她,反而取出一用丝帕包好的长形物件,瞬间吸引住虞锦的目光。
“这是送我的?”
虞锦欢喜地将吃了一半的糖糕用油纸随意盖好,手上有油纸遮挡干干净净,又取出帕子擦了擦嘴边。
其实她方才小口小口吃,并未沾上任何糖渍,只是娘亲教导待人接物要有礼。
深得她学不透,装装样子还是会的。
她兴致勃勃地接过,不忘甜甜道谢:“谢谢阿辞哥哥。”
小少年听罢也同她笑起来,如同三月阳春拂面,很是好看,但虞锦的心思全然在那帕间之物上。
这形状,虞锦猜是簪子。
虽她还戴不得,但她很喜欢这种锦绣光华之物。
娘亲有很多款式各样的华贵簪子,只是如今她都不怎戴了,至少出门时不戴,都放在卧房妆奁中。
虞锦常常掀起偷玩,对着铜镜比划着放在发间,不忘自我欣赏一番。
“这是我托旁人寻来的,你见了定然欣喜。”
听他这样说,虞锦好奇愈重,一点点将那帕子掀开。
“日后若是,”
小少年言语顿了顿,看向她的目光中流露出不舍,“日后若是我不在你身旁,只望你莫要将我忘在脑后,没两下便跑去同旁人玩耍。”
说罢,又看了看她,不放心地轻叹一声:“罢了,想玩便玩,左右虞叔云姨定会为你挑好玩伴,夭夭又是聪颖懂事之人。只盼你莫要伤心,平日将我忘在脑后也好,时不时骂我两句也罢,我若不在,只望能由它替我一直陪着你。”
他在说何,虞锦已然未听进去。
那帕子已被她全然掀开,里头并不是簪子,而是一鲜活的桃枝。
浅褐色的枝干泛着温润光泽,表皮还覆着一层极细的绒毛,摸上去软乎乎的,上有鲜嫩青绿的枝叶,花苞鼓囊,沾着清晨的露珠。
本是极为盎然之景,小少年却忽地止住了话头,未见预想中虞锦欢欣模样,只见她垂下眸子,似在熟悉地积蓄怒气。
“夭夭怎么了?”
虞锦气恼地将那枝桃花扔回他怀里,小少年一时顾不上囫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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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接住,慌张安抚她道:“夭夭莫气,你若不喜,我以后不会……”
“你以后还想摘不成!”
虞锦很是生气。
她盯着那小少年,妄她小时还唤他作阿辞哥哥,后来虽玩闹般唤他竹驾儿,可玩伴有来有去,唯他一直陪在她身边。
他怎能这样!
小少年顿时明了她在气恼甚么,赶忙解释道:“夭夭你误会了!”
虞锦却只觉自己的小身板快要被气炸,根本不给小少年反驳的机会,眼眸前似朦胧染上雾气,面前小少年的清瘦身形逐渐在视野中变得模糊。
她侧身避开那人熟练地想要上前,替她擦泪之举,草草用锦帕擦了擦,搜肠刮肚想着平日看的那些话本子,想从中寻到最狠毒之言骂他。
“你你你,你狼心狗肺!”
小少年叹着气上前,从她手中将锦帕抽出,将那胡乱擦过的地方一一轻柔仔细拭干,边无奈应道:“嗯嗯我狼心狗肺。”
“唔……抛妻弃子!”
小少年别过脸忍俊不禁轻笑一声,而后佯装严肃板起脸,戳了戳她的额头:“夭夭近来都在看些什么话本子。”
“铡美案。”
虞锦下意识答完,立刻捂上了嘴,又瞪他一眼,只是刚哭红的眼睛全然无平日力道。
“原来未去私塾,是‘拖着病体’去茶楼听了说书。”
“你,你别告诉我娘!”
虞锦慌了一瞬,立时将他推开,气急又心虚的眼眸微转。
忆起说书人说到怒起之时,似乎都是唤人本名大骂,她坐在茶桌后心神也随之一震一震,听得连茶也顾不得喝,只觉太有气势。
而后被老管家从茶楼揪回去,被娘冷笑着抱臂骂时,也是一口一个“虞锦”,衬得她本就缩在一旁的身子愈发没气势。
虞锦侧目看着面前人。
面前人在她小时是阿辞哥哥,大了些是竹驾儿,他本名太久未唤,久到她还得细想才能忆起。
他本名是何来着?
如同遥远的记忆被拭去灰尘,那名字在虞锦脑海中滚了一圈,突而变得无比熟悉,相比之下,常喊的竹驾儿都离她远了去。
“你若告诉我娘,谢清辞,你,你我老死不相往来!”
在他愣怔未动时,虞锦大着胆子说完便跑走了,只觉如同干了坏事般心跳得好快,连头也不敢回。
馄饨铺摊贩乐呵呵地伸出头来瞧了眼热闹。
这对小儿女没几日便要闹一回,第二日便又亲亲热热在一起玩闹。
这两人一直如此,他已是司空见惯,总不会出错。
虞锦一溜烟跑回了自己家。
脱了外裳爬进拔步床,眼光虚虚看着床沿垂挂着水红绫罗床幔,幔角缀着的坠子因她风风火火的举动还在相撞,发出“叮铃”轻响,如檐角风铃般清脆。
她将棉褥往身上拉了拉,小脑瓜里有些后悔。
瞧谢清辞那样子,似乎自己是说了重话。
他可会气得三日不理?
可明明是他做了错事在先,她生气不也应当。
虞锦侧翻了个身,方绷紧的那股气随着她翻身,转眼便被她落在身后。
世上哪有气能撑三日。
明日便去找他,大不了,让他也将这话对自己说一回,就算扯平了。
床榻旁桃花暖香氤氲,虞锦颇为满意自己的大度之举,边想着边打了个哈欠,没一会儿眼皮耷拉着逐渐合上,在桃花暖香里沉沉睡去。
39. 命途
再醒来已是深夜。
虞锦方醒来时还有些茫然,醒神途中忆起娘曾来唤她起来用饭,但似乎她睡意太浓,娘也只得替她拢了拢被子,放轻步子出去了。
没用夕食,现下她肚子咕噜咕噜响起来,只得披上外裳下床,轻打开屋门,月上枝头,悄悄往灶房去,想去偷吃些点心。
只是不能让娘发现,该用饭时不用,会被她训斥一顿。
虞锦仰头瞧见院中那棵桃树旁的屋脊上,有只轻巧迈动步子的老猫,踩在瓦上不曾发出一丝动静。
不知是否她错觉,与那老猫四目相对时,它往前迈步的动作似乎一停,就地蹲下好似打上了盹。
虞锦抛开话本中有关夜猫精怪吃人的可怕记述,只学它似的小心翼翼往灶房去。
路过爹娘卧房时,里头陡然发出一句惊问:“外头什么动静?”
仔细听时,能听出惊问中带着一丝笑意,分明是故意逗人。
虞锦却听不出,顿时老老实实停在原处不动了。
只听得她娘淡然懒散回道:“想必是夭夭饿了,要去灶房寻些山药米糕吃。”
“原是夭夭啊,”虞鹤洲慢条斯理地拉长了语调:“还以为是哪里偷跑来的硕鼠。”
虞锦自知暴露个彻底,气鼓鼓地望向微亮着烛光的卧房,重重哼了一声表达自己的怒气,而后大摇大摆寻山药米糕去了。
吃了个七分饱出来,虞锦后知后觉有些不忿,凭何只有他们逗她的份,她也要戏弄回去。
眼眸微动,她立刻想到个主意。
爹有次同她躲迷藏时,不知用了何方,竟能全无声息,害她寻遍了屋子也未能寻到,只得认输,眼睁睁瞧着他得意从帘后走出。
她不服气,而后爹被她吵得没招,为了安抚只得在她面前示范了一次。
那是如何做的来着?
虞锦凝住心神,指尖微动,本静谧夜色之中竟忽地现出许多动静。
风吹桃叶微动,夜露掉入微尘,世间万物似乎在她耳畔被放大了声息,独她再迈动步子时,半点声息再无,步履无痕。
她悄悄靠近爹娘卧房外,还未想好要怎样捉弄他们一跳,声息放大间,忽然听得爹娘低沉隐秘的交谈声。
“这次怎去了这样长时候,可是事由太过棘手?定好的时日还未回来,夭夭都同我问了好几次。”
虞锦撇撇嘴,她才没有呢,也就问过一两回吧,好几次定是娘亲在夸大。
虞鹤洲轻佻语气中难掩一丝轻松:“并非棘手,只是将那些杂事都推了出去。”
“你!”云岫似惊讶了一下:“你不是讲无可托付之人。”
“是不太可靠,暂且用着也能撑些时候,”
虞鹤洲松散轻叹一声:“总算妥协给我指了条明路。”
云岫一时未言,只听得虞鹤洲继续道:“我此番耽搁,便是去见了见,还是个小孩,那些暂时的安排,也足够等人长成。只是……”
“命途会很惨?”云岫似懂了他未尽之意。
厢房中一时寂静无声。
“我留了另一条路。”虞鹤洲声音有些艰涩。
云岫却反倒松了口气。
“你不怪我心软?”
云岫似嗔他一下:“若非你心软,哪来的如今。”
“不骂我见色起意了?”
虞鹤洲被捶得闷笑一声,戏谑中尽力想掩去惋惜:“只是于我们一家,又要常常经受分离。”
“安然便好,”云岫语气轻柔:“经历种种,我只唯余此心愿,至于旁的也不奢求许多。”
忽地一阵咕噜咕噜的响动惊起。
虞锦被吓了一跳,顿时从大人莫名奇妙的言语中回神,警惕朝响动处望去。
只见竟是那只老猫不知何时已回来了,四腿踩在屋脊上,那响动正是它发出。
而厢房中相谈之声微顿,内容却是一变。
“傍晚那小子来寻夭夭,张口便是何赔礼道歉,我就知道定是这小子又惹夭夭生气,”
虞鹤洲又变回那副散漫随意的态度,颇为不满道:“依我看,还是让他俩隔开些好,正好那小子不是要走?明日午后我便去同他说,夭夭可不愿意原谅他,让他自行远去。”
谢清辞要走?去哪儿?
莫非就因为她说了那些重话?
虞锦有些无措要去寻。
然见夜色已深,爹娘不准前门落锁后再偷跑出去,恐她遭遇危险,若此时去,谢清辞也会因此训她一顿,反倒让自个不占理。
她只得先回屋里,乱着心神也未听见身后云岫的无可奈何。
“你又逗她。”
“我可说的都是实话,那小子老跟在夭夭身边有何好处。诶你先莫恼,我也就是那么一讲。若非想给那小子机会,那些话今日我便同他说了,何必又是等到明日,又是午后,还不是瞧夭夭日日睡到日上三竿,给她留些时候……”
虞锦躺在拔步床上辗转反侧,思索谢清辞为何要走。
因她老是冲他发脾气?
可都是他先说些惹人烦的絮叨,后来吃了他带来赔礼的糖糕之类的零嘴,她也就顺势原谅他了。
因她寻到新玩伴,不同他玩?
可他后来不是又寻到好多新鲜玩意儿,将她引得天天往他住处小院跑。
每次戏玩竹马时他都会扶自己坐稳,生怕摔着,不似那些新玩伴只顾着自己玩。
她便逗弄似得唤他竹驾儿,没成想谢清辞却欣然接受这诨名,她便也一直喊到如今。
虞锦一件件想着,越想越寻不出谢清辞要走的缘由,倒将自己想困了,也不知何时囫囵睡去。
再睁眼已是日上三竿,她揉了揉惺忪睡眼,渐渐清醒的脑海里浮现出昨夜梦境,似乎是个可怕的梦。
似乎梦见同谢清辞成为势不两立的死敌,整日你追我杀,彼此之间只余陌生冷漠。
虞锦晃了晃脑袋,将这可怕想法扔出脑海。
随即她忆起爹午后要去寻谢清辞,赶忙下床梳洗,草草就着热汤,吃了几块娘亲端来的南瓜糕便跑了出门,没听见身后传来她爹戏谑轻笑声。
至前院门口,如同昨日之景重现,老管家仍笑呵呵地站在门后,大门半敞开着,谢清辞似也估摸着时候刚到,手中捧着个包袱。
虞锦眼尖,瞧那包袱有棱有角,似是装了何小玩意儿。
不待谢清辞欣然打完招呼,拉着他又跑到了外头,到一条闹市街上,街边摊贩叫卖声不绝。
谢清辞十分明了她这番目的,瞧她眼底隐隐透着希冀,不由好笑道:“我给你买,你便不生气了?”
虞锦顺势点了点头。
于是一刻钟后,她一手拿着串糖葫芦,一手拿着新鲜出炉的糖糕,身侧谢清辞替她拿着想要却暂且吃不下的吃食,还有些小玩意儿,不知不觉又走到莲花河边,她用糖葫芦串指了指馄饨铺。
谢清辞便带着她进去寻了个木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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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下,点了两碗馄饨。
“既不生气了,可能听我解释,”
谢清辞颇为小心观察一番后问道,见她偷瞄着点点头,才继续道:“昨日那桃枝并非我摘的,你还不信我吗,我怎会去别下桃枝?”
虞锦别弄着手指玩。
谢清辞心中了然,她这是意识到错怪他,又不好意思服软。
“你……要走了?”
谢清辞默然半响,微微颔首。
虞锦没想到他是真要走,愣怔半天不知道说何,只憋出句疑问。
“为何要走?这里不好吗?”
馄饨铺摊贩笑着给二人端上来热汤馄饨。
他常见这俩小儿女,知晓他们即便气恼,第二日也就好了,瞧现下不就是这样,全然未注意到二人又是另一番别扭。
“有宗门来寻我,要收我为徒,我可能需离开些时日。”谢清辞说得艰难。
虞锦瞪大眼睛追问道:“那是多久?一年?两年?还是三年?我爹也一走便是好久,从来没有准信,阿辞哥哥你不要骗我。”
谢清辞未答,兴许连他也不能笃定具体时日,只解释道:“无事的夭夭,等这段时日过去,我便能陪你更多日子,这段时日与之相比,不过沧海一粟。”
虞锦还听不太懂深晦之词,但也知晓此次不似往日,她闹一闹谢清辞便会回心转意。
他这是铁了心要去。
无精打采地舀起一个馄饨,虞锦这才想起问道:“是哪个宗门?”
谢清辞有些讶然她此次接受得这样快,但也浅浅放下心来回道:“紫薇宗。”
“那个天下第一修真宗门?”虞锦微扬起唇角:“好吧,平日我可以给你写信,你可一定要及时回。”
谢清辞舒缓笑道:“这是自然,只要有空能下山,我自会回来看你。”
虞锦还算满意地点点头,忽地又想到一事:“既然是宗门求你,未曾给你些拜师礼吗?既是天下第一宗门,给的东西一定少见吧,快让我也瞧瞧。”
谢清辞顿了下,随即又取出了那块帕子包裹的桃枝。
虞锦不敢置信问道:“这就是他们给的拜师礼?也太过小气了些。”
“不是他们给的,”
虞锦稍稍收敛了些神色,却听他下一句愈发震惊:“是我主动要来的。”
“就为了送给我?”
谢清辞点点头:“正好旁的都不需要,只这于你还有些用处。”
虞锦伸着小胳膊有些抓狂。
真不知晓谢清辞在想些什么,拜师礼这样重要,若是要些高阶灵丹秘宝之类的,于他日后修行岂不是方便许多。
怎就只要了根桃枝,她家院里有的是,只是舍不得摘下。
于是只能在春日里躺在桃树下,伴着桃花香气好眠。
“这桃枝不会再生长,亦不会凋零,还会一直散发出桃花香气。”
虞锦缓缓抬眸看着他,却只见他无半点对于那些众修士追捧之物的不舍,反倒只同她宣扬这桃枝。
如同闹市街上,绞尽脑汁想同行人说尽自己摊上物件所有好处的摊贩。
“夭夭,将它放在床榻旁小几上,你便能一直安睡,不必等到春日才得见桃花,也不必闻着脂粉制成的桃花香饼。”
虞锦眼睫忽地震颤几下,如同蝶翼忽闪,连呼吸也不觉轻了些,等她愣愣许久回神后,那桃枝已不知何时被她接过。
握在手中,渐渐收紧不放。
40. 幻梦
午后日光灿烂,两人走在街上,失去了馄饨铺的顶棚遮阴,虞锦也觉日头渐渐有些热起来。
偏头一瞧谢清辞却似并无感觉,周身清冽气息如同能散发冷气,令她也心静下来。
“娘亲让我邀你去家中用饭,现下回去正好赶上时候。”
谢清辞笑着应下,不必虞锦提醒,除了吃食,他已将买的那些玩意儿收好,等进了院中后再趁人不备偷偷拿给她,让她拿去睡房藏好。
虽然除了她,众人都知晓她的小动作,但众人只当视而未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哪来这么多银钱?”虞锦略微咋舌。
刚开始时她买得热闹欢欣,然仍注意着价钱,若是太贵便只当不喜欢,但她那点小心思又如何瞒得过谢清辞,干脆递到她手中付了钱。
可谢清辞出生后便父母双亡,虞鹤洲抱来养成孩童,而后他虽搬了出去住在一破旧小院中,平日替先生做些杂活换取碎银,日子过得也只能称之清贫,更别提一下大手笔花这些银钱。
“那日东街钱府的钱少爷打马路过,见我写的字不错,便出价二两银子买字。”
二两?
虞锦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岂不全换了这些东西,谢清辞还往里搭了些碎银。
谢清辞轻笑道:“夭夭不必担心这些,听闻宗门除妖报酬不少,这些也算不得什么。”
虞锦略有些忧心,只不过不是银钱,而是他的安危,不过谢清辞做何事都轻而易举,除妖于他应当也不算难事。
“那些坏人还来寻过你麻烦吗?”
谢清辞想了下,才明了虞锦所言的坏人是谁,他轻摇了摇头:“没再来过,那日多谢夭夭将坏人都赶走。”
虞锦得意地扬起头。
没一会儿便到了虞锦家所住的那条街上,站在院外便能瞧见那棵生机盎然的桃树,为往来行人送上幽幽清香,令人心神不由放松下来。
虞锦朝前一瞟,却见自家院门竟然敞开着,平日守在那处的老管家也不见了踪影。
她略感奇怪地靠近,院门内景象逐渐徐徐展开。
虞锦顿时惊惶瞪大双目,身子不由微微颤动着,下一瞬眼前一黑,被谢清辞用手紧紧蒙住。
“夭夭,没事的夭夭,闭上眼莫要看,莫要想。”
她颤着手抓住旁侧谢清辞的衣衫,那是她现下唯一可抓住之物,紧咬下唇,紧绷得泛白,她应当是要哭,亦或是尖叫,可脑海中只有一片鲜红,震颤得她不知该作何,只颤抖着身子像是在强行压抑着什么,可那压抑下的惊愕悲痛,早已从微微颤抖的下颌泄露出来。
“没事的夭夭。”
她逐渐从鲜红中有了些许意识,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谢清辞抱在怀里跑动着,他捂着自己双目的掌心好湿,似乎又过去好些时候,她才终于听到自己崩溃的哭声,才知谢清辞掌心尽是她哭出的眼泪,心好似被撕成了好几瓣,跌落进重重绝望之中,被尽数吞噬殆尽。
那可怕的鲜红噩梦不受控制地紧咬着她的识海不放,不论强忍着哀痛的谢清辞如何轻声劝慰,那噩梦般的一幕任然回荡在她脑海中久久甩不开。
她爹心口处被一把刀直直插入,而手握那把刀之人,溅出的鲜血染红衣衫之人,却是她娘?
她娘,杀了她爹?
“啊,原在此处,再跑又能跑到哪里去?”
虞锦只听得一个陌生男声突而出现,却察觉不到其任何气息。
身侧谢清辞气势一凛,将她牢牢护在怀中,只轻言安抚道:“夭夭,没事的,其他的暂且莫想,等我回来,会有法子的。”
虞锦只觉脑海中忽而变得昏沉,她挣扎着想要抵抗那股困倦,却只感受到谢清辞的手掌撤走,将她放到一侧睡下,有何温暖似艳阳一般包裹着她。
“竟然是你!你竟然没死!原是被虞鹤洲掩去了气息,难怪!哈哈,没想到此行还有此收获,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没事的夭夭,阿辞哥哥会护好你。”
那可靠安抚声的主人听不到虞锦心中呼喊,渐渐远去了。她眼前昏暗,浑身被暖意裹挟失去了意识,沉入深渊。
虞锦从幻梦中陡然恢复意识。
记不清发生了何事,只觉头脑很疼,疼得快炸裂开一般,过了许久才渐渐缓和下来,令她开始想起旁事。
昏睡前自己在作何?
似乎是身上很烫,然后便昏了过去。
突破了?
丹田似在回应她所想,令她惊讶发觉自己已晋至金丹初期,之前身上的灼热许就是前兆。
可那长长的幻梦又是怎一回事?
她一点想不起来,只逐渐回想起更多,进入碧水秘境,来到了巨石坑底,伺机反水的冷秋婵,还有她进入巨石坑底要寻的人,谢清辞。
虞锦缓缓掀开眼帘,忽如其来的晶莹亮光令她不适地扇动两下,逐渐才适应这陌生之处。
她记得昏迷前似乎是在个很暗的石洞中,而此处宽阔得好似说书人幻想的仙界宫殿,十六根巨石柱支撑起巍峨殿宇,绝非人力能铸就而成,仿佛从上古时代起,这宫殿便已矗立在这里,空旷中散发着威严而神秘的气息,相较之下虞锦的身子显得无比渺小。
细看之下,最中央的巨石柱上各雕刻着三字。
‘碧水落’
‘万象生’
忽而闻到一股清冽的冷雪气息,虞锦神思尽数变得清醒,转过身子去瞧时,撑着地的手肘却恍然踉跄一下,惊愕看着将她护在身下的谢清辞。
只见背后却被几道巨大的冰凌刺穿,其双目紧闭,面色冰冷中显出一丝沉痛,似维持着遭受重击前的最后神色,半跪着的身子分明承受了巨大的冲击,却以一种诡异的姿势保持着平衡。
“大师兄!大师兄!”
虞锦反身上前唤他,又轻碰了碰他面颊,冰凉得无一丝生气,若非察觉到他微弱呼吸,谢清辞与死去也无异了。
何况看到直插到他背上的巨大几道冰凌,受了这样重的伤,他还能余下微弱呼吸,比他已死去还要令人愕然。
“谢清辞!”
虞锦又唤了他几声,仍旧毫无反应,莫非他也入了幻梦之中。
可该如何救他?
又是谁将他们引入幻梦?
虞锦不清楚幕后的妖物将他们引入幻梦想作何。
通常而言,妖物将人引入不断重复的幻梦,能够令其源源不断获取人的“情绪”,但主要是恐惧绝望。善于制造幻梦的妖物通常以此为食,能够从中得取提升妖力的修为。
而上等的恐惧绝望,并非直接将人引入地狱般幻梦使其绝望,而是将人拖入回忆之中,编织出曾经甜蜜好梦,而后在其沉溺于幻梦之时,妖物操控手段忽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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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曾经好梦眨眼间成为通往地狱的绝境,相伴身侧之人惨死,家族被屠杀,天资聪颖的修士一朝沦为落水狗等等,诸如此类。
再无比享受过幸福之后,再迅速将其摧毁更能令妖物获得人的恐惧与绝望。
而这种地狱般的幻梦并不会就此停滞,获取完一轮情绪后,被拖入幻梦之人往往会被妖物投入下一轮幻境,直到灵魂被反复消磨殆尽,消散于世间,连轮回都不得入。
毋庸置疑,虞锦笃定自己方才被拖入了这种幻梦,当下的谢清辞亦是。
“猜得不错。”
“谁!”
虞锦屏息凝神,周遭声息在她识海中陡然放大,却仍寻不到那道苍茫之声的源头。
能言,还会读心,对比修士至少也是化神期之上的妖物。
她警惕地盯着四周,虽不大可能对得过,但仍做好与那制造幻梦的妖物斗法的准备。
“化神期?此种戏言,我已有千年未曾听过。”
虞锦愈发戒备不知将从何处发来的奇袭。
千年?
若放在外头已能飞升上界。
而其却在这秘境之中,莫非是被困在了此处?
“谅你是难得能脱离幻梦之人,呵,且先饶你一回。”
可她为何会醒过来?
她的幻梦中又发生了些什么?
她一无所知,什么都未能想起来。
“至于你为何会醒来,我亦十分不解,千年前醒来的那人与你相似,却又有所不同,这次连你幻梦中经历了何事,我竟也无从得知。万年来不曾见过此异象,当真有趣。”
万年?
虞锦算是知晓为何还能同它言语。
她才活了二十年,万年于她的年岁,翻折多少次也追不上。
至于斗法,更是想都不必再想,她怎可能斗过一个万年妖怪,即便在其被困在此处,即便其除了幻梦之外无旁的法子对付外来者,凭万年的本事,早能驱使这巨石坑中藏匿的诸多妖物来杀他们。
无非这万年妖物暂且还不想动手罢了。
她瞥了眼谢清辞,轻咬唇,只得另辟蹊径了。
万年。
虞锦孩童时似乎听过一传说……
“你莫非是上古神兽。”
那万年妖物忽地大笑出声,整个庞大宫殿回荡,伴着威压沉下,震得虞锦不由想捂住双耳。
“上古神兽,”万年妖物笑声暂歇,似对这称呼还算满意,对待虞锦的语气也稍稍缓和了些:“原如今之人都这样唤吾等。”
虞锦心不由紧了紧,本以为此处只这一只万年妖物,然它提及“吾等”……
“既是上古神兽,何不现身?想必我们还有旁事可以相谈。”
“还算有几分眼色。”
虞锦只觉一阵强力劲风凭空在宫殿中刮起,分明宫殿之中晶莹无尘,她却好似被尘土迷住了双眸,什么都看不清,只不由伸出臂弯前去抵抗那阵妖风。
过了好半响,风渐渐停滞,并非消失,而是如同静止不动了一般,弥散在这大殿之中,臂弯缝隙间,虞锦瞥见它们变为了忽闪的晶莹微光,才知那风并非那万年妖物有意为之,而是其妖力,亦或者称为上古神兽神力的一部分,相伴相随而生。
虞锦放下手,虽早有准备,却仍被眼前似要直冲云霄的庞然大物讶然一瞬。
41. 应龙
虞锦与谢清辞处于大殿侧方,而另一头已快被那现身后的万年妖物尽数占据。
庞大的龙形身躯蜿蜒游动,通体冰蓝如同潺潺溪流,周身环绕着淡蓝色云雾,看似如流水般柔韧,细看才见片片鳞片均充斥着神力,坚硬得似哪怕上古神器盘古斧现世,仍不能伤其分毫,更莫妄言要击溃那坚硬鳞甲。
它的头颅额间嵌着一块菱形的冰晶,冰晶中流转着细碎的蓝光,待它吞吐着雾蓝色龙息缓缓逼近时,只觉有股沉重的威压降下,虞锦猜测这已是它有意控制之后的结果,却仍令修士不由得低首臣服。
“吾名……”
它似乎在说古神语,虞锦听不懂,只觉心间被那沉重神秘的文字震荡,与她一般高的竖瞳亦是通透冰色,凝视时透出如同万年寒潭般的沉静,一眼便能看穿人心,事实亦是如此。
“你可唤吾应龙。”
应龙浑身环绕着浅淡金色符文,每道浅金色方正,看上去像是文字,虞锦猜测那属于上古时代。
“虚言不必多讲,吾自知晓你心中在想何,”那能看透人心的竖瞳缓缓移到旁侧,那被几道巨大冰凌刺穿脊背,又沉入幻梦之中的谢清辞身上,尚且还算温和道:“你想救它?”
虞锦立时顺杆应声,语气诚恳:“还望高抬贵手,将他从幻梦中放出。”
“若吾能随意将他放出,自不会为难你,只可惜这幻梦并非由吾掌控。”话虽如此,应龙可并未有任何惋惜之色,仍是那副温润模样。
“这是为何?”虞锦微愣,她本以为是善于织梦的妖物控制这幻梦,而后才知晓那妖物是上古神兽应龙,却也未曾怀疑过是它所为。
若并非由它掌控?
那还能有谁能控制这幻梦?将它困在这碧水秘境中的何上古人物?
“吾被下了禁咒,每个踏入此处之人,均会自行陷入幻梦之中,不得与吾碰面,”应龙并无丝毫波澜,亦看不出任何屈辱之色,只淡淡地将其全盘接受:“你所想倒也有不错,这幻梦说起来确由这秘境掌控。”
虞锦一时有些无措,连上古神兽都不能控制这幻梦,谢清辞岂不就这样命绝于此?
也不知她是如何自行从幻梦中醒来。
“啧啧,”应龙轻笑着,舒畅地游龙一阵,吐出一口强大龙息:“看来他在幻梦之中,并不好过。”
虞锦忽而意识到不对,疑问道:“这幻梦虽不受你控制,可你仍能观幻梦中所历经之事,那从幻梦中获取的修为,不也被你尽数取得?”
应龙大笑几声,尾鳍摆动间,鳞片会轻轻碰撞,发出如钟鸣般沉肃声响:“果真有些眼色,不过吾所取得的不过微末,只够维持吾在这此处苟延残喘,不被秘境汲取之下消磨殆尽,其余尽被这秘境纳入,以维持这束缚吾的牢笼。”
“谁将你关在此处?”
应龙发出低沉而温润的龙吟:“你暂且还不够格知晓此事。”
虞锦深觉这应龙心态已非“沉稳”二字可粗略描述。
“万年于龙族而言不过尔尔,只是独自于此沉寂,年岁过得缓慢,万年前之事亦无那般重要,”
应龙环视着这只能算容得下它身躯的小宫殿,缓声道:“更何况吾也算因祸得福,千年前突破幻梦苏醒之人告诉吾,龙族在世外早已不复存在,未想到吾竟成了唯一存活的真龙,你口中的上古神兽。”
“万年过去,将你关押在此的上古人物想必已然不存,随它神力逝去,这秘境莫非还不能由你掌控?”
虞锦只觉有何处不对,然这应龙将自己的本事微缩得个干净,让她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究竟是何处有异。
“很可惜,仍旧不能,”应龙之声温润无波:“这秘境不过是镇压吾的牢笼,真正的禁制设在吾身上,并不随着年月流逝而消散,只会一直持续至远。”
虞锦忽地灵光一闪,总算明了应龙这一番剖白自己安然处之的惨境所谓何意。
她冷不丁问道:“你就不想出去吗?”
“哈哈哈!”应龙身躯忽地隐入云霭,时而露出半截冰蓝的躯干,冰蓝色的鳞片在云光中流转,只那双竖瞳在云雾间若隐若现,闪动着别样光芒:“吾果真没有看错你,这般有眼力,吾亦不会薄待于你。”
虞锦心间微动。
“吾可以予你一颗五百年蓝晶果作为交换。”
见其并未如它预想般兴奋,仍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应龙笑道:“五百年蓝晶果,比你之前所见,一个天一个地,加之吾可为你护法修炼,于你水灵根可谓一步登天,你还嫌少不成?”
“我可不要蓝晶果。”
虞锦忍痛放弃,日后定要压榨谢清辞去寻比之越发珍贵的秘宝,然后再杀了他,才能对得起她这番痛苦抉择。
她下意识忽略了于这世间恐怕并无何秘宝能比得上五百年蓝晶果,除非上界宝物,只轻吸了口气放平心绪,直直对上那冰蓝竖瞳道:“只要你将他从幻梦中放出。”
“哦?”
应龙目光略显玩味:“你们凡人真是难懂,不过你既有此打算,放他出来倒也无不可。”
虞锦心间一松,她就知晓应龙同她所言并非俱是实话,在这秘境之中待了万年的上古神兽,即便神力被镇压,可有万年的时光于他一一思考尝试,未尝不能渐渐影响这秘境中的幻梦。
“只是……”
虞锦刚松下的那口气顿时又提了起来,见其只差临门一脚莫非又要反悔,立时追问道:“只是什么?”
应龙突破那阵威压的束缚,堪称和善地冲她笑了笑:“只是有一事,吾需得提前告知于你,免得吾等交易出岔。千年之前那人,是首个能突破幻梦醒来之人,只他并不愿与吾交易,至于他的下场,想必你并不愿知晓,希望吾等最好不要落得如此地步。”
虞锦后背微微发凉,但如今发展也未超出她预期。
上古神兽应龙怎可能是软弱可欺之辈,不过先以势弱处境换她安心,以利诱使她上了谈判桌,待人上了谈判桌之后,才是应龙现出它真面一角之时。
“他是必死之人,即便将他从幻梦中救出,亦不过是换种死法罢了。”
虞锦面色一凛:“你这是何意?”
她目光不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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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刺穿谢清辞的巨大冰凌上,踏入此处的人或妖均会陷入幻梦,除却应龙还有谁能幻化出这冰凌,它的存在一直警惕她防备应龙的一举一动,也提醒着她应龙并非如它所言那般乏力不堪。
“如你所想,”应龙笑得快意:“那幻梦于他可不一定是绝境,反而是最后的保命方式。若非他突而沉入幻梦之中,他已死在冰凌之下。即便如此,你还要将他‘救’出幻梦吗?”
虞锦暗自咬了咬唇边,红润唇瓣如同血色利器,不管她如何选,谢清辞都是死路一条。
或是沉入幻梦中被消磨灵魂而死,或是从幻梦中脱身,而后被停滞的冰凌瞬间刺穿身子而死。
“那冰凌既是你所为,你不能将其收回?”
若是能让应龙在在其苏醒的一瞬间将冰凌收回,趁谢清辞身子还未被冰凌完全刺穿,她赶紧往他口中灌灵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但应龙拒绝了。
“很遗憾,并不能。”
虞锦面色冷了冷。
应龙既能以冰凌攻击,将其收回亦不是不行。
它拒绝不过是因为她的筹码不够。
她知晓应龙想要什么,但她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
放应龙出去,因其身上还有那浅金色上古文字作为束缚它的禁制,加之有专为人界设下防止神魔侵袭的大阵法,应龙能掀起的风浪极为有限,虞锦并不担心。
可若替它解开禁制,上古神兽万年以前已然全数覆灭,虞锦并不知晓它们同大阵法何等更胜一筹,但也不敢拿人界数千万人冒险,一旦噩梦成真便是死局,他们承受不起这后果。
应龙好整以暇,等待她的选择。它已等待万年,并不急求这一时,不过……
虞锦对上那从云雾中全然现出的冰蓝色竖瞳,直觉应龙接下来之言并未有何好意,那兴味称之想趁乱添把柴火也不为过。
“可惜他为你陷入生死两难,你却不愿搭救……”
那尾音拖得极长,如同想勾起她心中愧意,虞锦冷笑一声,她可不会上应龙的当。
谢清辞如今境况的最大罪魁祸首,不正是应龙的冰凌与这秘境中的幻梦,如何算也轮不到她头上。
“哦?果真如此吗?”应龙不疾不徐:“虽吾不曾知晓你能脱离幻梦的具体缘由,可吾猜,与他脱不了干系。”
见她无意问询,应龙安然笑意顿时响彻宫殿之中,震颤如同连通着十六根巨石柱,传至晶亮石地,传至人心。
“他竟是踏入此境后,唯一未被引入幻梦之人。”
虞锦不由蹙起眉头,心间微紧,渐渐明了应龙言下之意。
“巧的是,吾欲与之相谈时,你闯了进来。”
应龙之声仍旧温润沉稳,虞锦却忽地察觉到一丝寒意,指尖不由得发凉。
“见人闯入吾私宅,吾只得动用些许冰凌以示警告,”
仿佛沉寂的冰山露出致命的危险,冰蓝极光般光泽缓缓流淌在应龙鳞片之上,连那竖瞳亦沉下令人窒息的光芒:“只可惜,他替你挡了去。而后如同命途调转,他沉入幻梦,而你逐渐苏醒。”
42. 老友
虞锦的手不由紧了紧。
这是个局。
她在昏暗石洞中因突破昏迷,怎可能自行前往此处,被挪过来还差不多。
虞锦已然明了,这就是应龙为他二人设下的局。
一切的目的都为了它的交易,它想要出去,想要人为其破除禁制。
也许是千年前能破除幻梦之人未能达成它愿望,而那人多半已死于应龙手下,这让应龙窥见了希冀,可随之又因千年之间再无能突破幻梦之人而破灭,直至他们到来。
它已厌倦了等待,它需要一个必须能达成的交易。
刚起始时,应龙或许想以自己的性命威胁谢清辞,迫使他做出抉择。
只未想到,还未提及交易,谢清辞竟为她挡下致命冰凌,又不知为何能将自己从幻梦中唤醒,反他陷入幻梦。
而应龙未曾提及的交易,相谈之人便从谢清辞变成了她。
虞锦心底恼意渐渐升腾,竭力忍住不善目光。
若是应许应龙,他们无法承担将应龙带出秘境之后将会降临的后果。
若是不答应,等待他们的,只会是比千年前拒绝应龙之人更为惨烈的下场。
应龙洞悉她心中任何风吹草动的情绪,却仍能似未曾感受那阵敌意,沉稳笑道:“他也当真称得上怪异,难怪还未踏入这宫殿之前,便能透过重重阵法禁制,见吾真面。”
“这又是何意?”
“如你所想。吾对待怪异之人一向大方,”应龙慢条斯理地游动着:“因而吾给过他一次抉择之时,在吾力所能及之内,可允他一个愿欲,你可猜一猜,他要了什么?”
甚么愿望,倒不如说是步步利诱,将其引至这巨石坑底,庞大宫殿之中。
如同应龙允诺她的那颗五百年蓝晶果,同样的路数。
应龙却如同被她诬陷了一般,半透明的冰晶龙爪现出锋利尖端,落于宫殿地面上时顿时一震。
“这你可错怪于吾,是他非要前来,吾曾好心警醒,这巨石坑中并不似外界看时那般风平浪静,可他仍然不听,执意入内,倒是害死许多修士。”
虞锦现下已自觉将应龙之言听半句丢半句,应龙巴不得谢清辞深入巨石坑,怎会好心提醒他?
若是真提前提醒过,谢清辞早同那些只想在浅层杀妖取宝的修士说个清楚,估计无一个修士愿冒着死的风险再同他一道下来。
谢清辞为何明知巨石坑中有陷阱,却仍决然以身犯险,她已然知晓缘由。
为了使蓝晶果巨树散发的盈盈光芒尽数消失,让巨树陷入寂静沉睡,使镜面不复存在。
她唯一不解的是,她有貔貅之命的指引,因而知晓蓝晶果巨树镜面之下的另一端是这巨石坑,可谢清辞是如何知晓?
虞锦气息微沉,她看着在宫殿之中悠然漫步的应龙,这庞大的宫殿于它的身躯也显得狭小,可它却并不觉局促,一副怡然自得之态。
因它口中的愿欲,她的疑惑均有了回应。
“呵呵,纵观万年来,吾不曾允过任何人愿欲,”雾蓝色龙息随着应龙笑声吐露,它好心同她揭示了谜底:“如此珍贵之时,他竟只想知晓蓝晶果树于镜面两端的景象如何。”
应龙颇为满意:“此愿欲,当真轻易。”
无论如何,她所行的最终目的都是蓝晶果巨树。
透过应龙为他展现的景象,谢清辞察觉蓝晶果巨树上星芒不灭,那条围绕在它身旁的溪流永远是镜面,而尚不知情的她会在冒险去摘蓝晶果时,踏入妖魔丛生的地狱。
“可人总是不知满足,一个愿欲成真之后,便想要第二个、第三个。”
“好在吾一向大方,不管是告诉他,只有杀遍巨石坑中的妖物,才能令蓝晶果树暂时沉寂,亦或是将修士送出巨石坑,吾可都一一应允,更是一点回报都未索取。”
应龙之言显得它好似是个大善人。
“不过很可惜,他的所为看来只是白费工夫,你仍然穿过镜面来到了这端,并且,呵呵,深入了这巨石坑底。”
黑夜之下所有镜面尽数失效,连同那蓝晶果巨树一起,而谢清辞未料到那山洞中还藏着一个入口,得知她通过暗河穿梭过来后,想必那时谢清辞已然在巨石坑中腹背受敌,只得提醒她这头危险,让她快些回去。
然山洞中镜面破碎,她想回也回不去,被迫滞留下来另寻出路。
“虽难免意外横生,可你瞧,吾一向信守承诺。”
说到底,应龙所为依然在扩大她心中愧意,又借什么良善守信之言妄图降低她的戒心,好让她相信它出去后绝不会为非作歹。
可凭据是什么呢?
凭它身处绝境之中,轻飘飘的一言,这只能拿出去骗骗三岁孩童。
谁会信早已灭绝于世间的上古神兽,曾经上古时代的霸主解脱桎梏后,不会打破如今人神魔三界的平衡?
无人能承受得起这样的恶果。
“你还真是冥顽不灵。”
应龙温和的气息渐渐凝滞,利爪踏在大殿石板上时,脚印四周迅速冻结成深青色的冰坑,周围石板的晶亮微光会向它脚印聚拢,仿佛被它的寒气牵引走,顿然变得黯淡无光。
“吾仍然希望妥善解决此事,不愿动手,只最后再予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龙息已不再无害,宫殿中寒意渐生,冰膜顺着十六根巨石柱底端往上凝结,虞锦呼吸间已能看见一层雾气。
虞锦未言,浑身似绷着一股不容撼动的坚决,连下颔亦透着股执拗。
她极轻地摇了摇头,眼睫飞快眨了眨,并非动摇,更像是将应龙的威胁隔绝在外,已准备安然接下随之将至的,来自于万年前上古神兽的愤怒。
“很好!”
举止未定,她霎时间已被应龙释放的沉重威压压倒,下意识稍动一动只迎来更为严苛的压制,只觉大殿之中均被那股威压侵占,挤迫得她胸腔生疼,险些要被那一瞬间的威压逼死。
应龙周身环绕起肉眼可见的冰蓝色气流,气流所过之处逐渐冻结成冰,不再有意控制的劲风如同刀刀利刃,直贴着虞锦四周擦过,被割破的伤痕在凛冽寒风中痛意愈发明显。
“吾再问一遍……”
一时因浑身伤口疼痛清醒过后,眼前再度渐渐变得模糊,虞锦只听得应龙似乎不死心,利诱不得,便让她真正体会过濒死之后,再来做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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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
但她微扯了扯嘴角。
即便选再多次又如何,她还会一样选。
两人的性命,比之秘境外的万千生灵。
她猜谢清辞亦会如此
虽早有预料进这巨石坑中多半九死一生,也许打定主意要下来时,真一时被冲昏头脑。
她下来是为何来着?
快要昏死过去的眼皮费力掀开一下,瞥见那一动不动的墨色衣角,恍然忆起原是为了救谢清辞。
只可惜如今她快死了。
不过这样,他们再两不相欠。
谢清辞许会被幻梦再折磨很久才死,虞锦却忽而私心希望他能死得快一点。
独她一人先走黄泉路,未免太过凄凉,若是被地府恶鬼欺负可怎办?
虽她会立时一一教训回去,可听闻地府恶鬼面相丑恶,她不太想亲自动手。
谢清辞若是要继续做那行于正道上的“大善人”,便……
识海似也被冰冷寒气入侵,渐渐结成坚冰,令她再升不起一丝念头。
黑沉笼罩。
她没想到自己还会醒来。
识海中的坚冰不知何时已然消融,浑身被一股暖意环绕,驱使她缓缓睁开了眼。
四处仍旧生长着冰凌,大殿之中静寂无声,虞锦睁开双眸便直直对上了应龙巨大的竖瞳,激得她还有些糊涂的灵识顿然清醒许多。
却见应龙已然收敛起压制与方才咄咄逼人的姿态,神色看不出一丝波澜,冰蓝色竖瞳透着沉静的凉意。
虞锦不解暗思这一番变化,但感受着冰殿之中唯一的暖意,她后知后觉是谁将她从入地府的边缘拉了回来。
至纯业火。
旁侧谢清辞浑身依旧被冰雪覆盖,连长睫都根根坠着沉重冰晶,只他沉入幻梦之中,已然对这世间并无所感。
“……”
虞锦忙回眸,只见应龙口中吐露一串毫无规律可循的古神语,不知在同谁言语。
似是半响未听得回应,应龙的竖瞳紧盯着虞锦,这次应龙换成了她听得懂的言语,这话却不似对她说的,反而像是透过她在看着什么。
“万年未见,老友不愿现身吗?”
那目光仿佛也带着神力,虞锦被看得后背生凉,但在那股暖意的安抚下渐渐平息。
“真是稀奇,”
许是将整座宫殿覆盖上霜雪冰凌的缘故,应龙的鳞片并无虞锦初见时那般通透晶莹,与叹出的龙息相比略有些黯淡:“吾的老友为何会选中你这个水系之人?万年过去,当真事殊世异。”
虞锦忽地有了个别样猜想。
她身上同水系不沾边的,只有伴随灵魂而来的至纯业火。
莫非至纯业火就是应龙口中的老友?
“至纯业火?神识散去,丧失曾经威名,受低微凡人驱使,看来这万年间,你也并不好过。”
应龙仿佛只在阐述变迁,语气中不带一丝讽意,反而沉重叹息一声,仿佛上古时代大地裂隙中传来的地鸣,回荡在这空寂冰冷的宫殿内,终究归于虚妄。
它们辉煌的时代已然过去,万年岁月涤尘,它们陷于幻梦,也只属于幻梦。
43. 疏离
“也罢,”
应龙沉着地动了动龙身,整个宫殿内的坚冰逐渐退去,谢清辞被霜雪覆盖的身子亦回到常人模样,寒气朝四面八方汇聚至它前爪下,它身上的冰蓝色渐渐剔透许多:“看在你是老友认定之人的情分上,吾可暂退一步。”
虞锦冷眼旁观应龙这一突然转变。
方才还要治她于死地,现下却又变得有商有量,如同它降下冰雪压制之前。
她只思量是否又是应龙的手段之一,先提出个根本不可能达成的交易,在她拒绝后让她感受濒死,想让她以此退却,接受它此时提出“暂退一步”的提议。
更何况只应龙单方面提及至纯业火是它老友,便是吗?
至少虞锦翻阅典籍寻找有关至纯业火的记述时,未曾看到过其与上古时代有任何联系。
它既无灵识,又不会言语,岂不是应龙说何是何,难保不是应龙狡猾手段之一。
应龙自然看得透她心中所想,但它暂未对此解释一字半句,只将自己退让后的条件道出:“不必你解除禁制,只需你将吾带出秘境,他的性命,以及五百年蓝晶果都可予你,你可答应?”
虞锦唇角轻轻抿了抿,并未应声。
“并非吾情愿退让。”
云雾顺着应龙游动攀绕上巨石柱,而后随着它一道游荡在这空寂的大殿。然于应龙此处只能算得上方寸之地,没三两下便已将仅存的宫殿绕遍。
“呵,万年于吾曾经不过尔尔,如今却如沧海桑田,连龙族都已覆灭,连吾那老友都已沦落至此境地,若是再于此处等下一个万年,兴许世间又已模样大变。”
见她不为所动,应龙语气也较之方才诚恳许多,甚至道出些不利于自己之事:“你不必担忧吾会在外为祸作乱。拼尽万年来吾被禁锢在此处后,逐渐沉蓄的全部之力,尚且才能冲破这处牢笼,若无你相助,吾又如何离开此处秘境?”
“何况吾还有禁制在身,脱离此处后幻梦崩塌,吾亦无从获取修为,多半需得陷入沉睡,吾等交易能否延续,还得看你如何想。不过它既选中了你,定然有其道理。”
应龙此言相同于交出了自己的最终底牌,将冲破禁锢后,决定它生死后续的权力,都交由至她手上。
可虞锦仍然不信。
她总觉应龙不过换了个手段,目的仍在降低她的戒心。
然识海之中却忽地燃起熊熊烈焰,似乎隔绝了一切窥视,有一沉重疲乏之声震颤传至她耳畔,仿佛从上古天地的裂隙中传出的回响,连胸腔中的心跳都被那重调牵引。
“应它……”
虞锦收回方才对至纯业火不会言语之言。
这是她头一回听到来自至纯业火的声响,还未等她哑然至纯业火竟还真与上古时代有关,那道声响便已暂歇,再未有任何回音。
仿佛被疲乏牵动,神识再度陷入沉寂。
只是经由那古老沉重回响后,她的心神亦变得澄澈,心间不会想到一丝一毫有关至纯业火的言语,只逐字逐句,将至纯业火交待之言原模原样道来。
“我还有一约规,你若答应,我便应下。”
应龙并未有一丝不耐烦,只沉声问道:“你且道来。”
“与我定下契约,永远不得解开禁制,否则你立遭反噬而亡。”
“好吧,”
应龙长长叹出一口龙息,并未反驳,甚至还同她真挚道:“只是你们的契约,不一定能约束于吾,吾等可定下上古契约,若吾有违背契约之举,自会消散于天地之间。”
虞锦心底纳闷,至纯业火与应龙关系这般密切么?
怎她醒来后,应龙似全然转了性子。
而她虽将至纯业火的交待原样复述,然也未搞懂至纯业火这般行事是何意味。
放了它,又要束缚它。
不过至纯业火同她共存,总归不会害她,现下的约规亦有利于他们。
不管是为外头的万千生灵,还是秘境宫殿之中的她与谢清辞二人,竟都能从中另辟出一条皆大欢喜的生还之路。
虞锦轻点了点头后,她与应龙身上立刻涌现道道冰蓝色的印记。
为了契约成立,应龙并未用古神语,念诵之声无任何激昂震荡,只每一字都似带着不小的分量,沉重言语低吟,带着敬颂天地的虔诚,裹挟着相隔万年之前沉淀的厚重。
念诵并不算长,一字一句却回荡在大殿中久久未散,仿佛连带着这座大殿一起,已然等候这厚重低语万年。
随着回荡也渐渐落幕,她与应龙身上的冰蓝色印记化归无形,只心间似套上了一层不算沉重的枷锁,直直连通应龙,同其有了另一层联系。
随即应龙爪间微动,本围绕着它的云雾分离出很小的一块,而后四散开,露出里头的冰蓝色果子,正是虞锦入碧水秘境寻找的蓝晶果。
那团云雾盛着千年品质的蓝晶果落入虞锦手中,比她预想中要小些,堪堪只占据掌心。
那时在蓝晶果巨树旁,远远见到的蓝晶果虽比这大上许多,因未能近观,她不知那些蓝晶果品质如何,但看上去似乎远远不如这颗五百年蓝晶果来得珍贵。
当它落在虞锦掌心时,微微凉意伴随着温润舒适的灵气顿时透过她的手心,无私地往她体内缓缓而去,不过也只是表皮的微小部分。
细看之下她才发现五百年蓝晶果已然无果皮,涌动的灵气成为保护它的外壳,亦是并无灵识的蓝晶果向她传递善意的媒介。
“蓝晶果归属水系,于你气息相配,自然愿与你亲近,”
应龙淡然解释道:“只是在脱离秘境后,吾多半会陷入沉睡一段时日,若你于这段时日内想服用蓝晶果,吾并不能为你护法,功效会差些。”
“差多少?”
五百年蓝晶果于她算意外之喜。
若服用完她必定能修为大涨,一举接近她曾经修为,甚至迈入化神期,这对剑修而言可谓是一步登天。
前番乃她机缘颇丰,又是魔修,才能年纪轻轻晋至元婴巅峰。
而元婴期到化神期难如登天,绝大多数元婴期至死时仍寻不得进阶之法,化神期往上更是百年来未成一人。
且一旦度雷劫失败,若是直接死了甚至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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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好些,即便侥幸活下来,与重回废人无异,只差一步成仙却骤然跌至深渊的落差,无人能安然度之。
“若你自行服用,顶多化归三成,而若是吾为你护法,至少七成。”
虞锦微微哑然,差得还真不是一星半点,她便先收好,待出去后再做打算。
五百年蓝晶果是交易其一,至于其二……
虞锦侧目见应龙轻抬了抬龙爪,鼻间吐出一口沉重的龙息:“吾先将他后脊的神力收回,如此许他还能有一线生机。”
本一动不动的冰凌顺着应龙话音落下,谢清辞后脊突而缓缓有了变化,如同回溯一般缓缓松动,朝外抽出。
然其在谢清辞身后造成的伤口却并未合拢,伤口处充斥着阴冷寒气,非一般凡物能够驱退。
虞锦无法,只得趁他未醒时动用至纯业火,覆盖在他后背伤处,边缘的阴冷寒气渐渐退散。
只是因谢清辞还沉浸在幻梦中未醒,身子仍维持着被冰凌刺入后,那踉跄将朝倒的姿势,虞锦想给他灌药疗伤都不合宜。
只怕刚掐住谢清辞的嘴灌进去,便又被他吐出,只能先拿出外伤药,草草在背上撒上了事。
瞬息之后那几道冰凌已重新化为雾气,回归至应龙身上。
将自己降下的杀机收回,它似乎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半眯起眸子安待反噬的异样褪去,见状又是一阵沉重的叹息后,无波无澜看着这一幕。
“真是有趣的幻梦。”
虞锦瞥向冷不丁冒出一言的应龙,下一瞬旁侧的谢清辞身子微颤,似将要从幻梦中惊醒。
她扶上谢清辞的臂膀,想拖动他时,已然不似方才那样一丝一毫动弹不得,她便将谢清辞身子往后一板正,顺着按他坐下。
虞锦从储物袋中取出疗伤丹药,准备待谢清辞彻底苏醒后,便将疗伤丹药往他口中猛灌一通。
听来是个适合下狠手的有趣活计,或许还能见着谢清辞难堪一面,留着她日后提及时慢慢取笑。
谢清辞神色渐渐有了变化,被冰凌刺入后那一瞬间的痛意不再定格,骤然复杂得仿佛将一个人所有神情都极快得变了一遍,也不知其幻梦中发生了何事。
应龙眸子微微张开,在旁侧如同将一场好戏从头至尾观赏完毕,不由出言:“你若是想知其在幻梦中发生了何事,倒不如来问吾。”
虞锦不知应龙打得什么主意,然还未待她应声,谢清辞眼睫忽地颤动,属于他的气息渐渐在这大殿之中可探寻。
她知晓这是谢清辞立刻要醒来的前兆,拿着疗伤丹药凑近,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谁知下一瞬,只听得“咔嚓”一声。
空荡的大殿中顿时将这清脆的碎裂声四处回响,回荡撞击心头。
虞锦看着地上那一堆碎瓷片,疗伤丹药四散滚落至宫殿各处,不解与怒意令她正要质问谢清辞,垂眸却只见其缓缓睁开眼,目光冷得像寒冬结了冰的湖面,冷风刮过,直直扫过来时,算不得平静的双眸之下,透着刺骨的寒意。
他沉声中带着不容置喙的疏离感。
“让开。”
44. 别扭
虞锦有些不敢置信,但绝不会认为自己错听,险些被他气笑。
白他一眼嗔怒道:“谢清辞你……!狼心狗肺,算我好心没好报!”
谢清辞原本拒人千里的冷漠面色微动,眉心微皱,从防备警惕应龙逐渐转眸看着她,也不似在幻梦中失去了神智听不懂人言,仿佛只在辨认她启唇间一字一句似的。
“若非我舍命来救你,你可再无活命的机会。”
虞锦轻哼一声站起身来,她可一点未夸大其词。
即便她未曾进入巨石坑底,谢清辞能够抵抗不入幻梦又如何?
应龙这番交易终是害人害己,但凡是个有脑子之人都不会答应,逃不出此处都不必说,恐怕未应下时当场便被应龙的寒雾杀死,哪还能有活路。
她可不是难得做了回好事,还藏着不告知旁人的性子,更何况此番可是必死之局,若无至纯业火,她现下早就走上黄泉路。
她为救谢清辞这般劳神耗力,他可倒好,还未睁眼便拍飞了她手中的疗伤丹药,睁眼后又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死样子。
虞锦双手抱臂,冷眼睨视着忽地似头痛,垂首捂住额角的谢清辞:“一码归一码,只是我对你可有救命之恩,这份恩情不能就这般轻易算了,便将你三分之二的秘宝均交由我作为谢礼,旁的我还未想好,只有一样,你我从此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应龙旁观时忽而轻笑一声:“真是有趣。”
虞锦瞥了应龙一眼,并未搭理它。
应龙从旁瞧着,似起了些许兴味,看向谢清辞:“替你拔除冰凌费了吾不少法力,不过好在,你竟能予吾些意料之外的‘回报’。”
谢清辞冷肃目光顿时紧盯着应龙,却只得来其温和并未在意的一笑:“你们继续,不必理会吾之言,毕竟现下,吾等可是同行一道。”
见谢清辞似已明了发生了何事,捂着脑袋面色不善,虞锦以为是他不愿,冷哼道:“我可并未多要,莫非你觉你命轻,并不值当?”
谢清辞仍未应声,面上神色却陡然惊变,仿佛承受着莫大的痛苦一般,唇间微动似乎在说何。
既已打定主意一拍两散,虞锦可不想再给他好脸色看,转身拍板定道:“你不满也无用,此事就这样定下,待出秘境后你最好自觉……”
“好。”
听见这声虚弱爽快的应答,虞锦话音顿然一止,偏头只见谢清辞方才的冷漠神色已然消失不见,却仿佛一时之间便虚弱得像一张薄纸,面上泛着不正常的白。
算他识相,虞锦矜傲颔首。
却听得他放缓了语气,低言道:“都可予你,不必分何一二。”
虞锦顿时狐疑看向他,这人怎么眨眼间便转了性子。
“抱歉,”
谢清辞撑着身子从地上站起,仿佛要展现他的诚意一般,顺手取下自己的储物袋递出给她:“方才是我不对,我以为……抱歉。”
虞锦并未伸手去接,心底忽地升起些异样。
她同谢清辞要三分之二的秘宝以及旁物,作为谢礼很合理。
可若是他主动要给,那这算什么?
“谢礼,”
仿佛看懂她在犹豫何事,谢清辞淡然诚挚补充道:“谢你愿舍命相救,相比之下,这些不过微薄谢意。”
虞锦面色稍霁,理所当然地收下,没忘从他储物袋中取出一瓶疗伤丹药扔给他,至于地上被摔碎的那瓶,瞥了一眼储物袋中琳琅满目的珍藏,甚至与她旧日珍藏不相上下后,她决定大方地原谅他这次无礼。
反正摔碎的那瓶疗伤丹药本也是谢清辞给的。
却见谢清辞眉眼间透出淡淡笑意,虞锦颇为不解,心底却觉得有些别扭。
这人就浑身就剩一瓶疗伤丹还能笑得出来,要不是怕他撑不到出秘境,届时还得自己费心劳力,真想连那瓶疗伤丹也不留给他,看他可还能笑得出来。
至于出秘境……
趁谢清辞服用丹药疗伤,虞锦简要同他说了下同应龙的约定。
谢清辞听罢后微顿片刻,然并未有任何异议,倒是省去她诸多工夫。
期间她瞥向好整以暇的应龙,这会儿它倒是一副不着急离开此地的闲适模样。
“现下人既已齐,该是出去的时候。”
虞锦拿出宗门记录时刻的物件瞧了瞧,离秘境关闭还有一段时候,但既已拿到五百年蓝晶果,此行危机也已突破,还是尽快出去为妙。
“这是自然。”应龙浑身闲适不再,双瞳中陡然爆发出难掩的炙热。
虞锦望了望四周:“此处枷锁你能自行挣脱,可此处并无出路,我们如何将你带出至秘境外?”
“待吾冲破这禁锢,暂且失去全数神力之后,想必连龙形也不得维持,会附在吾的龙丹之上,你便能将吾放至你储物袋中,”
应龙大笑几声,游动回云雾之中,尾鳍摆动间,发出如钟鸣般沉肃声响:“好意提醒你一句,最好将吾的龙丹,与你拿到手的五百年蓝晶果各自安放,否则……呵呵。至于出路,届时你自会知晓。”
虞锦难忍恼意瞪了它一眼。
它特意在‘五百年蓝晶果’几个字上加重了语调,傻子也看得出它想作何,都这时候还想着挑起他二人内斗。
余光见谢清辞似乎欲言又止。
只是还未待他说何,应龙神力一瞬间猛然爆发,比之前番的刻意压制,这威力如同要将大殿震塌了一般,周身原本看似温和无害的云雾像是被巨爪攥住,晶莹大殿之中顿时变得暗沉,墨色浪潮涌动。
只在路过他二人周身时略微还留存些意志,压制之力不算太强,但是对于修士而言已然算得上不好过。
虞锦被那陡然间的压制力冲击,险些半压下身子,忙取出土系符纸化作防护屏障将他二人围裹起来,谢清辞亦调转灵气为护阵撑出更大空余,以防其突然被压制挤扁。
虞锦此时才讶然发觉,谢清辞这厮竟不知何时已晋至元婴初期,涌动的灵气虽有些稀薄,但其中灵阶她从前很是熟悉,不会错认。
不似魔修元婴前容易,元婴后难如登天,正道修士的修炼法则从头至尾都不易。
谢清辞二十有余能成为金丹巅峰,已是百年来独一人,这下出了秘境被旁的宗门知晓后,还不知要将他夸得如何天上有地上无。
虞锦暗暗咬牙切齿,只觉红眼病快犯了。
好在她此行亦得到五百年蓝晶果,等应龙再度苏醒后为她护法吸收蓝晶果灵气,不管做魔修还是剑修,她都要将谢清辞踩在脚下!
然见十六根巨石柱方才那一瞬间压制致使的碎裂处,竟眨眼间修复得如同从未发生,云雾之中环绕应龙周身的古文金光在沉寂中隐现,忽而变得刺眼,分明未见枷锁的存在,虞锦却听到一阵刺耳的铁链相撞的脆响。
突然,应龙猛地抬头,龙角刺破云雾,若隐若现的云雾之后,竖瞳里骤然燃起冰蓝色的光。
虞锦暗道不妙,这是应龙的冲撞被挡下,反而遭至愈发严苛的压制,恐怕这护阵也撑不得多久,手中备好几张符纸,准备紧盯着护阵各处,一旦有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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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的迹象,立刻掷出弥补。
谢清辞瞧着这一幕亦面色严肃,提醒她道:“袋中有琉璃罩,或许能抵过它动乱的神力。”
顺着他指引,虞锦忙打开储物袋一瞧,差点被里头闪动着各异光芒的秘宝迷了眼。
她从规整得井然有序的储物格中取出琉璃罩,然这下她才意识到,谢清辞将这些家当尽数交予她时还真爽快。
不过寥寥片刻,那储物袋中的秘宝,连同那琉璃罩已然飞快认她为主,取出后便应她念动。
琉璃罩顿时散发出纯净神秘的光泽,周身立刻环出宽敞的护阵,罩上流淌着琉璃光芒。
就在此时,应龙积蓄万年之力刹那间轰然炸开!
似乎在对抗那禁锢时已全然失去理智,冰蓝色的龙鳞瞬间迸发出刺眼光芒,强大威压骤起,云雾散去却又未曾离去,像是将整片暗沉云雾化为浪潮揉碎在了鳞片上,每一片鳞甲都在震颤。
所过之处,三根巨石柱瞬间断裂成粉末,其它十余根亦各有伤痕,连地面都被震出蛛网般的深沟,碎石如暴雨般向四周飞溅。
处于琉璃罩中的两人却风平浪静,感受不到一点威压的存在。
虞锦有些好奇不解:“你从何处寻得这宝物?”
能挡下应龙暴动的神力,显然不是凡品,更别提她方才匆匆瞥了眼那储物袋,袋中琳琅满目。
难怪从前被她先行夺走那么多秘宝,谢清辞也从未提过将其抢回之事,原来是还有不少,被她先行一步寻得那些也不过少数。
“如今都是你的。”
谢清辞唇角向上引起极淡一点弧度。
虞锦轻哼一声收回目光。
至于从何处寻得,换做是她自不会说,算他有几分眼力,那便暂且也就不问。
有了琉璃罩做防护,谢清辞也能收回原本用于支撑护阵的灵力,专注依托疗伤丹治愈背上伤口。
虞锦瞥了眼,发现还未能完全愈合,也不知其短短时候内灵气又能恢复几分。
似察觉她的目光,谢清辞轻笑了一声,淡淡道:“再过片刻便可痊愈,无需你耗费灵力,多谢好意。”
虞锦总觉“玲珑心”这一称呼,该也予以谢清辞一回,无需她说出口,他便已一一有回音,倒似他二人是何听之发笑的默契之人。
忽然间,远处的应龙发出一声震彻天地的龙吟,二人面色微变。
那龙吟中裹挟着来自上古神兽的威严沉重之力,似是使出最后一搏的全力,声波似沿着涌动地云雾向各处扩散,大殿顿时震动起来,即便有琉璃罩的遮挡,二人依然被那威力震得上下颠簸几下。
巨石柱全数被震得四分五裂,失去支撑的大殿顿时变成一盘散沙,大块大块的巨石朝下砸落,一时间到处尽是石块砸落激起的灰尘。
处于琉璃罩中的二人却渐渐无需用灵力维持晃动的身子,砸落的石块无心之下,却在琉璃罩周围砸落出个尚算安稳的小天地。
龙吟声歇,万籁俱寂。
待灰尘落尽,虞锦先行从石块堆中走出,突而望见大殿塌落之后,露出上方湛蓝天幕。
不知何时时辰已到白日,远处大殿之外,碧蓝交映下,那有一棵栽倒死去的巨树。
虞锦觉得有些眼熟。
靠近后才证实她猜测,那不就是她原先见到的蓝晶果巨树,只是似乎死去已久,所有生机尽数散去。
谢清辞冷然看了看四周,自也见到那棵死去的巨树。
“真正的蓝晶果树,原在巨石坑底,应龙大殿之外。”
45. 万象
虞锦顿时也明白过来镜面的弯绕。
真正的蓝晶果巨树想来早已消亡,她那时在溪边所见遮天蔽日的巨大树冠,或许也只是诱人踏入镜面的虚影。
而应龙亦是惯会拿捏真假虚言的好手。
那时谢清辞想知晓蓝晶果树于镜面两端的景象,应龙确将景象一一显露,只是将最为本质的虚实略过不提,正待谢清辞主动踏入妖魔丛生的巨石坑底。
虞锦试图传音外界,却发觉仍无音信,不由皱起眉头道:“我们还是未能回到镜面的另一端。”
只有回到那侧才能走出秘境,应龙还说自有出路。
可大殿坍塌之后,分明在巨石坑底的他们却能见着温和碧天,好似同外界连通,可四处看后才知仍处阵法环绕之中,走不出去一点。
谢清辞思量一阵,沉声道:“或许还得由它带我们出去。”
虞锦轻点了点头,先行走向那堆断壁残垣之中,发现一处隐隐闪动着冰蓝色光芒,移开堆在上首的石块一瞧,里头晶莹剔透之物果然就是应龙的龙丹,隐隐透出些许龙纹,应龙的神魂应当也暂居此处。
然她拿起之后,许久未见动静的貔貅之命忽地颤动起来,手中应龙的龙丹周身仿佛陡然升腾起水汽。
没一会儿,有水滴落在她的手背上。
仰首见天幕之中不见一片云,那水滴也暗含着些温度。此景虞锦之前也曾遇上过,正是那能烫穿修士的沸雨。
她忙同谢清辞站在一处,琉璃罩再度支起,不过呼吸间,瓢泼沸雨倾泻而下,得知谢清辞所在的这头从未下过沸雨,便同他道来那几个全身被烫穿死去的修士,讲清无云之下沸雨的可怖之处。
“应龙为何要降下沸雨?”
虞锦自言自语毕,心头忽地便有了答案,与谢清辞四目相对间,见其似也恍然过来,只沉声吐露二字。
“镜面。”
“降雨为镜,”
这倒是好理解,只是虞锦还有些纳闷:“可只一边为镜面,也不得穿梭至另一头。蓝晶果树旁溪流对应的镜面,是巨石坑浅处的那道瀑布,如今沸雨又能对应何处?”
谢清辞垂首看着不过片刻间,降下的沸雨并无排泄流通之口,已然在这地面之上汇聚成河,不知不觉间,为他们开辟出安稳天地的琉璃罩已然悄悄离地,被河流托起。
渐渐地,多条河流汇聚至一处,慢慢上涨变成一处湖泊,蓝晶果巨树干枯的枝叶渐渐被湖泊掩埋,他们亦随之水涨船高。
虞锦垂眸看着浅青色的水面,顶上无云碧天温和又耀眼,仿佛有些似曾相识。
直至碧天猛然间变得黑沉,分明方才无云,眨眼间最后一丝空隙已被黑沉云层占据,底下的湖泊骤然变得宽广,波涛涌动着,绵延万里看不到尽头。
眨眼间他们竟已穿梭入镜面另一边。
“原是碧水。”虞锦垂眸看着底下汹涌,顿时恍然。
她进入秘境之时,正身处一宽阔大湖边,碧水与浅青色的天边相连。
那时她看这水天仿佛映照着秘境中万物,这才知晓这秘境为何被唤作碧水。
现下看来,水天本就互相映照,各为镜面,亦是彼此的禁锢。
碧水落,万象生。
处于秘境核心的应龙原本就存于水天相接之处。
只许是因它被禁锢,呼风唤雨的应龙亦不得召来雨水,干涸的地表无法与碧蓝天空形成镜面,为使应龙待在镜面另一端又添一份制约。
也正是因此,虞锦进入秘境后,御剑行于万里静寂碧水上时,才未立刻就被传至镜面另一端。
然此时的碧水已远非她那时所见的那般平静,上方黑沉积云笼罩万里,瓢泼沸雨倾盆,湖水翻涌着急速上涨,和缓时尚且能容身之处,只稍蔓延一瞬便再耐不得几时,暴涨的碧水反涌向平原支流。
然支流本就因降雨充沛漫出,很快上下冲撞之下,支流无法承受,只得将过多的水往两侧平原上抛去。
“照这样下去,秘境就快被淹了。”
虞锦神色凝然,向秘境外的传音再度因镜面的消失而被隔绝,他们得尽快寻到秘境出口。
“原是已到时候,”
手中应龙的龙丹光芒微弱,传音入耳间却能听得其颇为欢愉之声,亦还能读懂人心:“未知全貌,可莫将这端暴雨归至吾头上。吾若能控制镜面这端,早已脱离秘境,还需等你们么?”
谢清辞声色平缓,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到时候’,是指何意?”
应龙顿了顿,忽地大笑起来:“你们修士每隔三百年进入镜水,却仍不知其中潮起潮落,赫赫……”
虞锦忽地抬眸问道:“镜水?”
然那笑声骤然断绝,手中应龙的龙丹黯淡失去光泽,昭示着应龙已陷入沉睡。
他们只得暂且将目光放于现下危境。
这浅浅一会儿间,暴雨积蓄之下,张狂的湖水便将平原逐步侵蚀,浪潮翻涌得好似波涛汹涌的海面,琉璃罩如同承载他二人的小船,涌动着朝秘境出口驶去。
平原各处浪潮席卷之下,亦有零星修士各使法子奔逃,多同他们一般以护阵避体,或御剑疾行,或以饲养的兽类驮着飞奔,或以琴等托身奔离水急处。
只剩下些修为较低的弟子,只能在浪潮中勉力挣扎着浮出水面求生,然暴涨汹涌之下,也不过在延缓着恐惧等待生死巨浪拍来。
谢清辞并未犹豫,调转灵气将其从浪潮中托起,带至琉璃罩中。
“多谢!多谢二位道友!否则我们怕是要死在此处。”
幸好这几名弟子在湖水中泡的时候不长,何况此前已下过沸雨作为例子,又遇沸雨,他们都赶忙以灵气护体,只衣裳被烫出几个大洞,还未伤及身子。
谢清辞施法注入琉璃罩,这艘风雨之下飘摇的小船顿时宽敞了些许。
虞锦并未反对此举,却也并未立时动用灵气,只暗暗观察一番被救上来的几名修士,都在安分待着并不敢有旁的举动,虞锦指尖这才松松捏着符纸。
又不是天生恶人,若是影响到她安危,自然让这些人自生自灭,可她与谢清辞有琉璃罩在,现下还算安稳,能顺手搭救几个便是几个,总比眼睁睁看着他们绝望惨死强。
只是虞锦仍不懂那句‘万象生’的含义。
“这沸雨降下,生机又在何处?”
她仰首看着浓重墨色如同黑夜再临,光芒不再,除却石洞或其余遮蔽物之下还可能存在两端镜面,否则……
“余在遮蔽之外的镜面许都已不复存在,而这头多是平原,如石洞般遮蔽极少,急雨覆盖之下,恐怕镜面那端之人再难出来。”
他们方才已试过以火焰光芒照映,然这秘境规则的威能远在符纸之上,即便有琉璃罩做遮挡,火焰仍坚持不过一瞬,根本无法人为制造出镜面。
如她所言,湖水上漂浮之人已寻不见,这端能救之人寥寥,谢清辞面色凝重,沉声道:“总归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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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端沸雨连绵,镜面各处相对的水源均已汇成一片,只要能维持住镜面,生还可能反倒多上许多。”
言毕,谢清辞向她暂借扶桑木一用。
无数枝干在琉璃罩外舒展开,形成一庞大宽域,金光顿时熊熊燃烧,黑沉湖水被照亮片刻,方才沉寂的湖面上顿时现出几个修士身影,看样子正是等候在水源旁多时,只是猝不及防间便穿梭至镜面这端,落脚处又是汹涌湖水。
只有一名修士还能凭借自身脱离湖水,而原先被他们救上来的那几名修士也未闲着,赶忙至琉璃罩边缘将余下正在挣扎的修士拉了上来。
然此时扶桑木在秘境制衡下金光逐渐暗淡。
“清辞,云师妹,原是你们!”
二人循声望去,才见那能凭借自身脱离湖水的修士竟还是个熟人,天音阁弟子连心。
此时他面色虽仍有些苍白,但比之虞锦遇见他时已然强上许多。
“多谢搭救!”
连心抱拳答谢,只是迟疑片刻,有些话总归不好由他开口,倒像他这个被救之人逼着救命恩人做事。
谢清辞将他犹疑收入眼中,先行稳声问道:“镜面那端情形如何?”
“不好,”
连心暂且松了口气,面色却变得越发严峻:“我在密林中捱到天明,正好前后遇见几名躲避妖物追杀的修士,便带着他们一道前往巨石坑,期间虽有沸雨降下片刻,然很快又止住。天明之后,天光自始至终明亮,只是镜面通道迟迟不开。我猜测是否镜面这端发生了何事想拦我们过来,现下看来,果真如此。”
说罢,连心回首数了数同他一道穿梭过来的人数,皱起眉头,不敢耽搁立时道:“等候在巨石坑边的人未能全数过来,而迷失在那端单打独斗,尚不知镜面隐秘之人,以及虽知晓但寻不到水源之人,不知其数。”
谢清辞仰首看着黯淡的扶桑木,显然抵不住秘境制衡,沉声道:“单凭扶桑木撑不得多少时候,只得向其注入灵气勉力多维持些时候,好让那端之人得以出来。”
此言琉璃罩中人都能听见,有一人并未犹豫抱拳上前:“谢道友,我愿一同为之,我师弟师妹还在那头,我万不可不顾他们死活一走了之。”
虞锦瞧他外裳上宗门印记,是落霞谷弟子。
暴雨片刻未停。
短短一会儿工夫,水面已然跃至原先的两倍高,黑沉的天愈发强势压下,他们离秘境顶端越来越近,只怕再等下去,迟早会被上涨得越来越高的浪潮淹没。
“若,若不嫌弃,我也愿助一臂之力。”接那落霞谷弟子之后,又有一人似紧张地颤着声上前,学着为首之人抱拳敬意。
这人也有些眼熟,虞锦细想之下才想起,这不是密林中碰见的钱万里,与苏清鸢师出同门,原也跟密林中的连心一路同来。
“我也愿……”
“我也……”
有两人牵头,其余修士不管是真心忧虑旁人生死,又或是因为有大宗门弟子在,若是他们表示不愿,即便腆着脸同他们一道逃出秘境,日后也不必在修真宗门混下去。
不管是否真心实意,其余修士纷纷表了态。
周遭情势亦越发不妙,虞锦眼见着琉璃罩外已然飘过几名修士的尸首,有的身上有伤,似是被妖物杀死,有的死于沸雨与浪潮,浑身大洞露出白骨。
琉璃罩中有几人似认出死去之人的身份,一时抽泣难忍,哀伤渐渐蔓延,看得人心头难过与后怕交织。
46. 善报
虞锦虽已看惯生死,身处灾厄之中亦不由叹息一声。
然只有一腔豪情远远不够,需得理智弥补才能成事。
她冷眼能看出,即便他们所有人以灵气扶持扶桑木,亦撑不得多久。不过此时她不能说此想是众人皆知之言,否则矛头都对准了她。
与她所想一致,即便人人都愿相助,谢清辞面色也未松缓多少,沉吟片刻道:“现下不知那端还有多少人,若能先将人尽量召齐,倒是能尽量缩短合力支撑的工夫。”
“我愿再往,”
连心立刻主动请缨:“我乃天音阁弟子,那端也还有几个我的师兄弟们,凭借琴音传声能比一处处寻快上许多。我已将密林中人寻遍,此前担忧引来妖物袭击,才未往另外几处去寻,现下也顾不得许多了。”
“好,”
谢清辞并未犹疑,瞥了眼暴动上涨的浪潮,似心中估量一阵,肃然嘱咐他道:“我先以一瞬间灵气将镜面打开,供你回至那端寻人,然只能予你一刻钟时候去寻人,否则在浪潮淹没整个秘境之前,我们无法赶至秘境出口。”
连心亦明白轻重,重重点了点头。
“切记一刻钟一到,我们便会集聚灵气打开镜面通道,只怕抵不住这秘境阻碍多久,一切都得快。”
谢清辞最后沉着交待他一遍,立刻催动灵气注入扶桑木中。
顿时金光一盛,连心顿时跳入浪潮之中消失不见,旋即黑寂再度降临。
留在琉璃罩中人亦不好过。
这要命的时候也不必省什么,立刻将自己携带补灵气的丹药灵液通通吃下,目光忐忑地紧盯着汹涌水面,双耳更是一刻也不敢懈怠。
漫长的一刻钟仿佛能化作一声声沉重的鼓点,重击在每个人心头,震得心都要跳出来,连呼吸都不由屏住好一瞬,后知后觉刚要换气时,便听得等候的沉稳之声响起。
“一刻钟已到。”
谢清辞积蓄的灵气与话音同出,顿时扶桑木金光再盛,枝叶朝外延展,辟出一块庞大天地,众修士连忙调转丹田灵气,汇至顶上扶桑木。
虞锦亦施展灵气跟上,方晋至金丹初期的她还算灵气充足,何况储物袋中有许多补充灵气的丹药,加之另一手掷出道道符纸。
扶桑木汇聚众人之力,霎时间粲然如白昼般耀眼,金光映照在浪潮之上,黑寂不敌暂退,水面上顿时凭空出现几名修士身形。
想必连心过去时已然告知他们此处情景。
片刻慌乱之后,众人汇聚而出的扶桑木金光如同定海神针般扎进每个人心底,忙往琉璃罩中赶来,草草先谢过,气都还未喘稳,赶忙调转灵气助他们一臂之力,好让更多人得救。
得以脱离的修士越来越多,渐有了十数,均纷纷效仿前人,一时之间光芒愈灿,几乎破开沉沉黑云。
“传音!外界传音有信了!”一刚爬上琉璃罩的修士取出传音符惊喜喊道。
“快放出一听!”
虞锦旋即又抬首看了看如同白昼的这一方天地,许是这道金光突破了秘境制约,才得令他们与外界终于有了联系。
而此时传音如同救命符,外界宗门长老们定已发觉不对劲,在从外援助他们。
果不其然,那修士不敢耽搁,赶忙调出传音,其中传来的竟是紫薇宗长老云盛熟悉的严厉之声。
“宗门各位长老、掌门已协力为秘境辟出多处出口,不单只原先那处,赶快往近处出口出来!莫要再留在秘境之中!”
“是!长老!”那修士激动应道。
云盛猝不及防听得回音,立刻追问道:“你是哪派宗门弟子?可曾有见到我紫薇宗弟子!”
“都在此处!”
谢清辞沉声回道:“长老,我与师妹都在,此处还有二十余名修士,可否在此处辟出一条离开秘境的通路。”
“好好好,我等这就行事,你们无事就好。”云盛总算得以长舒一口气,立刻唤人着手此事。
众人眼中涌起热切期望,然却也支撑不住多久了,几名修为低的修士惨白着面色倒下,其他人要填上他们的灵气空隙,便要耗费更多灵气,也渐渐支撑不住,扶桑木金光变得黯淡。
好在从浪潮中凭空出现的修士越来越少,待连心最后一个出来后,扶桑木彻底黯然下去,周遭再度陷入黑沉,而此时众修士心念已然不似前番那般无望。
后出来的修士多半伤重些,谢清辞先将疗伤丹分发出去,他出力最多,如今面色也很是难看,只先吃下几颗灵丹,立刻同面色煞白被人扶住的连心问道:“情势如何?”
连心费力地冲他点了点头,虽已竭力,整个人却比返回镜面那端前松缓许多。
“我们以琴音之力催动传音符,往四处去唤人,尚有回音的,都已过来了。太好了清辞,我总算……”
话到一半,连心再支撑不住,双眼一闭彻底晕了过去。
“你们瞧!”
目光所及的远端骤然出现一个白点,在这被黑沉笼罩的秘境中尤为显眼,那白点在众人期待中逐渐往外扩散,形成可容下两人并肩而过的出路。
心念微动,虞锦控制着琉璃罩立刻往那处奔去,巨浪翻涌,仿佛不愿放他们离去,一个浪潮张狂着扑来,顿时将整个琉璃罩笼盖在内。
“运转灵气。”
四周骤然一黑,谢清辞反应极快,立刻指挥道。
众修士方才暂歇时又补充了一轮灵气,现下生死存亡之际,正是霍霍卖命的时候,赶忙听随调动,以灵气将琉璃罩往上托举,渐渐浮出水面。
正值此时,识海中的至纯业火莫名有些躁动,虞锦忙暂且将它压下,不得将其暴露于一众修士面前。
她往深幽湖水底下瞥去一眼,那里似形成一旋涡,早已被湖水全部掩盖的平原,每一寸土地竟被那旋涡伴随的巨大吸力尽数吸入,如同无底洞般不知满足。
涌动的浪潮亦不放过漂浮于水面上方的尸身,不管是修士,还是妖物,无差别地被那旋涡吞噬殆尽。
她沉重地寥寥看过,一时不知该是何神色。
碧水落,万象生。
她总算明了其真义。
好在经由众人协力之下,琉璃罩终于浮出水面,他们未放过丝毫时机,众人最后拼了命般灵气驱使之下,他们急速往那道白光处赶去。
只白光狭窄,如今巨大宽敞的琉璃罩是它的数十倍,谢清立刻走上前端引领众人一一经过。
有他在此压制人心,好歹未发生争抢一事。
那道白光闪过之后,虞锦再睁眼时,已然身处秘境之外。
不过短短一日,再见这迷雾林尽头的宽敞空地,她竟油然生出一股恍如隔世之感。
“云舒桐!”
虞锦看向唤她的长老云盛,见其长长松了口气。
只是他匆匆道还需护法支撑迷雾林尽头各处临时辟开的秘境出路,暂走不得,便交待她道:“有伤先去治伤,而后去太虚宗中歇息等候。”
虞锦未立时应声,只回眸盯着那处出路。
直至最后一人从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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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脱离,见其苍白着面色踉跄几下,她想也未想便不由上前几步。
却又突而回神般立刻停住,转身轻咬着唇走远。
也正好错过了那人四处寻她的目光,方寻至却见她毫不留情地转身走远,本清明如寒潭的眸光缓缓沉落,眼眸垂下,长而密的睫毛在他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舒桐!”
虞锦还未走远,听得有人亲切欣喜唤她,抬眸循声望去,原是于秘境中曾碰见过的苏清鸢。
只是她现下颇为狼狈,头上那根她曾十分珍重的倒霉簪子也不见了。
“多谢你提醒我那簪子异样。”苏清鸢真切同她道谢。
虞锦微顿,然也未放在心上:“不必客气,不过举手之劳。”
苏清鸢望了眼四周,多在忙着为此次秘境中伤患善后,却也不敢马虎,避开人从怀中取出一白瓷瓶。
她言辞恳切道:“这是我后来又收集到的一瓶极品灵液,还望你能收下。若非你提前提醒,不单是我,连带着暴雨中恰好遇到的几名修士,险些都要被我害死在秘境中。”
在苏清鸢的简洁解释下,虞锦才明白了事由的起因经过。
与她分开而行后,苏清鸢因不舍将簪子丢弃,便也好运霉运掺半将就过着,还误打误撞又寻得一处灵液池。
此番收获已然超过进入秘境中大多修士。
只是很快霉运亦接踵而来,又有妖物穿梭过镜面朝她袭去,将她收集的灵液瓶子都打碎了,只剩下一瓶。
幸运的是,待她正快无力反抗之际,暴雨来袭,湍急的水流将追着她不放的妖物冲走了,她也正好被路过的几名修士救下,带她一路逃命。
可是他们离秘境出口太远,即便几人使出灵气全速赶着,汹涌湖水亦给他们造成不小的阻碍,算了算时辰,恐怕逃不出去。
幸得此时极远处天际似涌现火光,他们苦苦尝试许久的传音终于有了动静,得知宗门长老们正以全力为秘境开辟多个出口,他们赶忙寻得个最近之处。
可谁知就在他们靠近秘境出口时,那追赶苏清鸢的妖物竟又不知如何从湖面下方扑杀而上,将秘境出口死死堵住,几名修士防备不及均受了轻伤。
苏清鸢忆起她的话,猜想是她的簪子给几人带来了厄运,赶忙将簪子丢入了湖中。
而后湖水一个猛浪掀起,竟将那妖物再度拍打入水中,他们也终于赶在秘境出口关闭前逃了出来。
虞锦听完这一番波折起伏已是哑然无言。
“幸好你将簪子之事告诉了我,否则他们好心救我,我却为他们带来霉运,险些害了他们性命。”
苏清鸢仍未从那番剧变中回过神来,与死境擦肩而过的绝望,与险些害死他人的后怕,令她不自觉地拍了拍自己胸口,稍作安抚。
一片哀嚎遍野之中,这意外感激却实打实地令虞锦从多次濒死中稍得些许慰藉。
算她善有善报。
便也没再推拒,收下了那瓶极品灵液。
苏清鸢也总算松了口气,脏污面容上朝她露出一笑,便匆匆道别往他们门派休憩处帮忙治疗伤患去。
虞锦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唇边忽地扬起轻笑。
思绪一变,打消了独自前往太虚宗的念头,转身朝来处走去。
善有善报,对吧?
无关旁的繁杂心绪,也不会牵扯出……一字。
只是最轻易的做善事,她这人最喜行善。
何况是有关会主动给予她诸多‘善报’之人的善事。
47. 黯然
不需费何工夫,虞锦想寻的那人宛如鹤立鸡群,她持着盈盈笑意上前,其间道不出几分真假意味。
然还未等她凑近,谢清辞却已似乎察觉到她气息,抬起眸子望着她。
虞锦不想细究他眸中平静之下淡淡的欣悦,即便她看得清楚,她也只愿当他是个等待施以“善举”之人。
只关切唤道:“大师兄身上可觉好些?可已服用疗伤丹药?”
谢清辞眼底那点欣悦渐渐沉落,清明如寒潭:“我已无事,师妹可还安好?”
分明语调与平日一般无二,虞锦却莫名觉其言辞间缠绕着一股难以言说,好似蔫下去的黯淡。
她将这跑偏了的猜想扔出识海,只浅笑着道:“有大师兄诸多灵药秘宝在,我亦已无事。”
“如今也只为了秘宝?”
虞锦面色微顿,却见分明忍不住沉声询问之人已然偏过头去。
再转头时已不见方才失态,只目光并不看她,清冽冷光并无焦点地看向旁处。
“抱歉,是我失言。”
“谢清辞,云舒桐!”
云盛的一声呼唤打破了这一处无言寂静。
二人侧身望去,齐齐问礼,却见紫薇宗长老云盛面容不佳,比之来时他云淡风轻的神色已称得上难看。
“你二人怎还未去太虚宗?”
云盛厉声提醒道:“此番变故闻所未闻,尚不知此处可还有危害,还不速去避险。”
谢清辞沉着面色坚定上前道:“我已无事,可留在此处协助救人。”
“此处不需你相助,”
云盛望了一眼断星崖的方向,流露出一丝悲哀忧色,长长喟叹道:“碧水秘境方已全然关闭,能出来的,都已出来,逃不出来的……”
“楚逸尘!”
稍远些突而爆发一阵激烈的骂声:“瞧瞧你太虚宗做的好事!”
云盛眉心紧皱,立刻往闹事处快步行去,见谢清辞也紧跟其后,虞锦便也理所应当地过去瞧热闹。
只是行走间,不免听得疗伤处痛嚎声此起彼伏,虞锦半垂下眸子。
尚且滞留于此处之人,除却奔忙往来的各宗人等,多为碧水秘境将要关闭前最后一波救出来的修士。
或是之前已逃离秘境,身上却受了重伤濒死,来不及将其送到太虚宗,只得在临时清理出迷雾林一角,暂做疗伤之用。
这宽敞空地上并非没有准备疗伤之处,只是任谁也未料到能闹出这样大变故,原先安置处早已躺满哀嚎痛唤的重伤之人,轻伤者只能先草草分发给些灵药,被太虚宗弟子领着去往太虚宗门安养。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些重伤濒死之人都是修士,又是在太虚宗地界上出事的修士,即便他们所属宗门地位低微,并无救治之法,即便碍于声名,太虚宗也绝不会不管。
即便已然濒死走上黄泉路,也有能将其半道截回的法子。
只要不是筋脉断绝成了废人。
“怎么一回事!”
两侧劝说之人见紫薇宗长老过来,赶忙让出一条道,跟在云盛身后的虞锦也借由此,一眼看到了处于暴怒中的御兽宗宗主熊安。
只见熊安双目赤红,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着,显然他怒骂不休的悲愤,已然是极力压抑内心后的结果。
被他怒骂的那方虞锦毫不意外,正是太虚宗长老楚逸尘和太虚宗宗主叶渊,叶渊上前一步挡在长老之后,以防对面人猝不及防动手。
“云长老,你来得正好,正好一道看清这些人真面!”
熊安咬紧牙关恨声道:“怪我从前瞎了眼,没想到太虚宗竟都是一群使阴招的小人!”
“你!”
楚逸尘拦下将要反驳的叶渊,温和地长叹一气:“令郎之死,望熊宗主节哀。只碧水秘境突而出现的变故,与我太虚宗半分干系都无,还请熊宗主明鉴。”
“我呸!”
熊安一把推开拉着他的御兽宗弟子,双目如同烈焰燃烧:“是你害了我儿,是你太虚宗害了我儿!若非你太虚宗极力鼓吹碧水秘境益处,我儿又怎会葬身其中!”
“好了!”
云盛终听不下去,厉声制止道:“发泄怒气也该有个法度,不得污蔑攀扯其他宗门。”
云盛发话后,熊安闭口不言,只目光死死盯着对面二人,戾气已然快压不住。
“碧水秘境中突发此变故,无人能知晓,”
见他仍不静心,云盛继续沉声道:“我只讲句公道话,在入秘境前,太虚宗已做了诸多置备之法,异样突发时,亦是楚长老先察觉有异,立刻唤来人手,合力突破秘境,这才能赶在秘境关闭前,破出诸多出路,救下几近三分之一修士性命。”
虞锦出来的时刻偏晚,又有许多修士已然前往太虚宗,不曾知晓碧水秘境中折损的修士人数。
如今听云盛提及进入秘境的百余名修士中,有三分之二都死在了秘境内,这数目令人心惊。
周遭人亦不免倒吸一口凉气,伤感顿时笼罩在众人面色之上。
熊安更是悲戚不已,只是听云盛说罢,他却冷笑反驳道:“呵,当真无人知晓吗?”
楚逸尘面色微变,不解道:“你这是何意!”
熊安呼吸粗重,勉强压下心中烈火,嗤笑道:“碧水秘境三百年一开,从前从未听闻过这等骇人之事,怎此次由你太虚宗来管,便闹出了大乱子!”
“熊安,你莫要血口喷人!”
太虚宗掌门叶渊在一旁听得忍无可忍,立刻怒斥道:“我太虚宗向来清正,且不说从未做过这种事,在我太虚宗上闹出乱子来,于我们有何益处!谅你失去爱子心绪悲痛,一时失言也就罢了,但这种无端污蔑,我太虚宗绝不能无故担下。”
“我无端污蔑?”
熊安勃然大怒:“劳什子碧水秘境,往年秘境口多半在魔修地界,我们本就对它知之甚少,全凭你太虚宗拿出的古籍残页才有了些许了解。我倒想问,你太虚宗的古籍残页从何处得来!这古籍残页,可又真只是残页!”
周遭人皆是一惊,复杂目光一时齐齐看向太虚宗二人,虞锦瞥见叶渊眸子里闪过一丝急乱,楚逸尘却仍是那泰然自若模样。
“将古籍残页交由诸位一看时,我早已讲清,有关碧水秘境的古籍,乃是太虚宗先辈进出秘境后记述,因后世珍藏不慎,这才只余残页,也只余残页。我太虚宗为协助各位修真宗门弟子提升修为,因而将古籍残页全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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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出,绝无藏私。”
周遭人听罢面面相觑,虞锦亦将信将疑。
有关碧水秘境,紫薇宗也有一小片古籍残页,不过上述只记载了有关的蓝晶果只字片语。
其余有关碧水秘境的讯息,如那碧水鳄等等,都是太虚宗交于各修真宗门的古籍残页上记载。
到底从中受益,楚逸尘又扯出提升各宗门修为这一大旗,周遭人也不约而同地闭嘴不提。
叶渊亦上前一步,厉声斥责道:“你寻不得发泄之人,便要来污蔑我太虚宗,呵,左右胡乱怪罪一通,上下攀扯一遭,秘境开启之地乃是云长老推演而出,莫非你还要怪罪云长老不成!我倒想问你是何居心,净行些分离门派之事!”
叶渊嘲讽毕,又为自己祸水东引之举向云盛作揖赔礼:“晚辈一时失言,还望云长老莫要怪罪。”
“无妨,”
云盛并不在意,安然平静看向熊安的目光中,却多了几分凝重:“熊宗主,叶掌门说得不无道理。太虚宗无辜,你这般讲来实则并无凭据,反倒令他人对太虚宗起疑,正中魔修下怀。”
“我!”熊安面色惊变,顿时慌乱几分。
云盛抬手止住他言语,肃然道:“我知你并无此心,不过一时气急口快,只行万事之前需得三思,你且回去好好细想。”
熊安被一番指责心神不宁,然看向太虚宗二人的目光仍有些愤愤不满,甩袖离去。
“多谢云长老。”
楚逸尘捋着花白胡子,长长松了口气。
云盛神情不苟,一手持在胸前:“不过顺手为之,熊宗主只是一时情急无处发泄,这才怪罪太虚宗,待他回去想清,自会懂来去经过。你也莫要记挂今日之事。”
“自然不会,”
楚逸尘苦笑一声,又望见云盛身后的虞锦与谢清辞二人,也不忘关切一二:“二位小友当真英勇,当日只听阿枫传音,今时一见,果真未曾虚言。”
“楚长老过誉。”
“诶,岂是过誉,我方才去探望我太虚宗弟子,若非你们出手搭救,他已然被困死在秘境中的另一边。何况此次得以生还的修士中,有大半都为你们所救。”
“道心坚定,守正辟邪,当真为‘修士’,云长老教徒有方。”
虞锦微扬起唇边,心头也被这通夸赞翘起了个小边。
怪道谢清辞平日喜除妖救人,看来顺手行些善事倒也不坏。
楚逸尘与云盛礼节般互相吹捧一番,见他二人还等候在旁,赶忙道:“想必你二人已疲累,先同我宗弟子去太虚宗稍作歇息。”
此次不待谢清辞应下,虞锦先行礼貌出言道:“多谢楚长老好意,只弟子还有些事要禀报长老……”
“好,你们慢聊,何时想去太虚宗,直接唤人安排就是,我还需去看望伤重弟子情势,先走一步。”
楚逸尘谦和交待完,带着叶渊顺势告辞离去。
在虞锦引路下,三人离人群渐远,直至行至迷雾林边才停下脚步。
看她面色凝重,沉重气氛逐渐缠绕上三人,令云盛也不由肃穆问道:“是有何事?”
虞锦微抬眸,眸间泛着阵阵冷意。
“有人要杀我。”
48. 情愫
“你说甚么!”
云盛面容大变,虞锦还从未在他面上看到如此这般神色震动,惊怒地如同此事根本不该发生,亦不会发生。
“可是在碧水秘境中?”
虞锦微微颔首。
旁侧谢清辞浑身散发出冷意,眸中掠过杀机:“是何人?”
“冷秋婵。”虞锦不动声色收回目光,柔声吐露道。
“她?她竟敢!”云盛惊怒,仔细回想了一番后,眉心紧皱又道:“只她命牌已毁,想必已死在秘境之中。”
“只她一人自然不敢……”
虞锦并未继续说下去,在场人都不是傻子,自懂了她言下之意。
云盛紧拧了下眉心:“你是说落霞谷?”
从他们所站之处,正好能远远望见落霞谷谷主冷明峰,正在疗伤处看顾落霞谷伤重之人,身旁还跟着一年轻男子。
虞锦见那年轻男子有些面熟,与冷秋婵有些许相似,想必是她诸多兄弟中的一个,也一道同落霞谷前往此处,只是仅冷秋婵可入碧水秘境。
如今冷秋蝉身死,想来那年轻男子便也理所应当接下她的位子。
即便相隔很远,修士目力亦能令她看清冷明峰面上神色,看不见丝毫悲戚,倒让虞锦想起方才同样失去亲子而破口大骂的御兽宗宗主。
她淡淡收回目光,半垂下眸子,抬起袖腕掩去挤出的点点泪光:“若非冷秋婵于害我途中自食恶果,也不知我可还有命逃出秘境。”
云盛素来姿态强硬,如今见她落泪,音色亦不由缓和几分:“委屈你了。未料到云楚意身死,落霞谷越发糊涂,背地竟生出异心来。你且宽心,这一遭虽属冷秋婵咎由自取,落霞谷纵容底下人残害修士,该有的罚判,一刻也不得迟。”
“多谢长老主持公道,”
虞锦也未曾料到此事竟会如此顺利,但以防落霞谷辩驳,她拿出其中一块留影石交由云盛:“当时孤身遭遇截杀,我甚是惧怕,便偷偷取出留影石照影,只望若我失去性命后,有人捡到这块留影石能替我做主报仇。未料到冷秋婵最终自食恶果,这块留影石也留存下来。”
“好,”云盛颇有些意外,接过后浅看一遍,神色愈发凝重:“冷秋婵虽已死,他落霞谷也该就此事予你一个交代。他落霞谷但凡喊冤想要凭据,有这留影石在,定然不会叫你白挨一遭罪。”
“你二人先行前往太虚宗。”云盛说罢,冷着脸径自朝冷明峰处行去。
待他行远,虞锦远远见冷明峰笑着迎上云盛,却被其冷面疑惑地摸不着头脑,跟在云盛身后走远了。
而冷明峰走后,他身旁那年轻男子亦离开了疗伤处,半刻都不曾多留,冷家这做戏的本事,还真是一脉相承。
虞锦回神,此处修士已渐渐撤走,他们留在此处也无大用,还不如去太虚宗暂歇,秘境中一路惊险可将她折腾得够呛。
“大师兄……”
未听得应声,虞锦抬眸回转,却见谢清辞一动未动,似在出神想事,她伸手在谢清辞眼下晃了晃,这才令他回神。
“大师兄在想何事?怎不言语?”虞锦掩唇故意讶然道:“莫不是还在想那冷秋婵?”
话音方落,只见谢清辞冷瞪了她一眼,板起脸道:“胡言!”
虞锦浅浅一笑,摊开手无奈道:“大师兄向来声色不显于形,我又不是洞察入微之人,如何知晓大师兄在想何事,只得猜来猜去,猜对了没好话,若是猜错了,更是得来一句‘胡言’。”
谢清辞微抿唇,别开目光淡淡道:“只是在想,为何不……”
虞锦轻笑一声:“若未记岔,进秘境之前,大师兄似乎还嘱咐我离冷秋婵远些,若将此事告知大师兄,难不成让大师兄笑话我?”
“你明知我不会如此,”谢清辞凝重面上掠过一丝无可奈何:“何况你们于秘境中恰好碰见,又非你之过。”
恰好?
虞锦一手无意识地缠绕着发丝,心底暗嗤,哪有这样多“恰好”?
万里秘境之中,定位符不得用,冷秋婵又是如何寻到她所在。
靠她那卜卦算命的本事?
若这般厉害,还需定位符作甚,各大宗门早将她奉为座上宾。
只可惜冷秋婵被下了禁制,至死也不得说出口。
“怎的了?”
似察觉到她面色有异,谢清辞沉声问道。
虞锦并不打算让旁人知晓此事,状似无异笑笑:“自然非我之过,都是落霞谷的错,竟对我起了杀心,幸得最终自食恶果。”
谢清辞沉默良久,低言道:“抱歉。”
“这与大师兄何干?”
虞锦纳闷不解,都已同他提及是落霞谷之过,谢清辞还上赶着同她道歉作甚?
“若非我……”
似乎察觉他要说何,虞锦立刻抢断道:“大师兄,秘境中处处生死交错,这又算不得甚么,你也不必放于心上。我同长老道明此事,只不过不想让他们好过罢了。”
想害她的罪魁祸首已死,那留影石在她手中也算可有可无,至于为何到底将此事告知云盛,只不过一念之间,她忽地忆起冷秋婵死前低喃。
也罢,算她看落霞谷不顺眼。
敢对她起杀意,落霞谷谷主遭冷秋婵牵连,也不会好过太多,冷秋婵若是在黄泉路上瞥见一眼,依她那欲将落霞谷中的老顽固赶尽杀绝的性子,想必亦会笑出声。
又行一桩善事。
虞锦很是满意。
“不想让他们好过?”
听得谢清辞喃喃低言,虞锦那双眸子里闪着狡黠的光,掩唇轻笑道:“我厌恶落霞谷之人,莫非大师兄也愿替我报仇不成?”
见谢清辞眸光黑沉,隐隐闪过些许杀意。
虞锦倒是有些错愕,忙微笑着抬手止住他:“不必大师兄费心,长老不是已然去为我讨回公道?”
话虽如此,虞锦面上戏谑之意更甚:“‘道心坚定,守正辟邪’,太虚宗大长老方夸赞过你我真为修士,既是正道之人,可不能行些残害同门的勾当。”
虞锦紧紧盯着谢清辞面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此试探之言一出,她也说不准心中究竟希冀谢清辞应下,亦或是断然拒绝。
却半晌未见谢清辞动静,只双唇紧抿着,复杂眸光沉重,反倒令虞锦心间一松。
她这才后知后觉,原她更希冀谢清辞一言不发,因这才是她预想中谢清辞应有的回应。
甚么都不会改变,她厌恶改变。
不管谢清辞是应下,亦或者拒绝,都非她乐见。
可她方松了口气,下一瞬却见谢清辞启唇微动,虞锦心间那口气又忽地提了上去。
“二位小友怎还未前往宗门歇息?”
太虚宗宗主叶渊快步靠近的问询,突而打断了此处紧绷氛围:“想是方才人手不足,无人为你们引路,且跟我来。”
“劳烦叶宗主。”
有外人在,二人只得将此事暂且搁置。
虞锦微垂下眼眸,只当未觉那道复杂眸光。
“不必客气,此处人已去得差不多,我正好也得回宗门主持事由,”
叶渊看上去约莫常人四五十年纪,下颔蓄须,引他们御剑而往,倒是一副和善模样:“我那师弟自幼贪玩好性,还望二位小友莫嫌他行事直截了当。”
“季长老赤子之心,行事快意。”谢清辞礼貌回道。
“哈,他素来如此,”叶渊笑着摇了摇头,面色沉肃些许:“你们于济州城内发现魔修暗地饲养上古之物一事,我师弟已然告知于宗门,昨日云长老也与我宗提及此事。”
虞锦与谢清辞对视一眼,见他似乎也不知晓,便道:“长老事务繁忙,尚且无暇告知我们,此事该如何处置,还望叶宗主赐教。”
“也好,早晚你们都会知晓。云长老提及,有这一起已是骇人听闻,但以魔修心性,难保其还有旁的骇人之举,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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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得派人继续查探,”
叶渊为二人一一道来:“只是济州城并非真正属于修真宗门管辖地界,许还有魔修隐匿于城中,我们的查探之举也只能暂且悄然进行,不得打草惊蛇,想必再有一段时日,便能有结果。”
迷雾林与太虚宗并不远,不多时御剑之下已然得见太虚宗一端。
太虚宗依山而建,庞大楼阁殿宇环绕云雾之间。
编钟敲击,道音余韵绕梁三日,不知不觉便让人收了杂念,心境澄明,宛若身处仙境。
叶渊将二人带入宗门,另唤弟子携二人去往厢房,他则先行去处置积压的诸多事由。
按理说男女客需得分开居住,只是太虚宗如今厢房紧缺,只得按院落稍作区分,也方便各宗照看各宗弟子,因而虞锦同谢清辞被引入同一个小院之中。
待引路弟子离去,虞锦迷蒙着眼打了个哈欠。
正房自然得留给云盛居住,另几间她都瞧了一遍,挑了间最大的,正要回房,却见谢清辞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
虞锦忆起他那欲出未出之言,心道不妙,状似无意问道:“大师兄还不回房歇息?我可累了,要先去歇一歇,大师兄请自便。”
谁知她都已转身快走几步,如此明显的相拒,谢清辞沉稳之言却依然在她身后响起:“你若厌弃他们,并非只‘残杀’一个法子。”
虞锦脚步一顿,并未回首,只笑声浅淡:“大师兄真要于太虚宗宗门内提此事,不怕隔墙有耳?”
“若是时势合宜,师妹可会待我言尽?”
虞锦沉默良久。
忽地转过身快步走了回去,在谢清辞等待问询的目光中,一把扯住他衣袖,不管他瞬间哑然神色,也未感受到何抗拒,轻巧扯着谢清辞往他厢房去。
反手要关门时,却被谢清辞伸手挡下,只让两扇雕花木门大敞着。
虞锦微顿了顿,然只扯着他在茶桌前坐下。
“师兄,你何时起这样关心我的事来?”
见他目光复杂,虞锦忽而扬起灿然一笑,掩唇调笑着凑近,眸子里却不带一丝温度。
“心悦我?”
他们还从未靠得这样近过,虞锦半垂着眼眸,她轻描淡写之言,如同耳畔乍现惊雷之声,人心震颤。
她能清晰觉察到谢清辞呼吸微微一滞。
抬眸与她四目相对间,平日沉静眼眸中倒映出她的身影,往日熟悉的清冽冷香萦绕,贴近后才知晓,淡漠之下原亦是一颗温热之心。
谢清辞喉间微动。
“我不喜‘情’之一字。”
虞锦轻笑一声。
那轻柔之声却似寒冰破空,令谢清辞方和缓下的面庞愣怔。
一腔温热方要寻得出路,触之才知原是镜花水月,待他回神已然跌下悬崖万丈。
将那番神色变化尽数收于眼底,她忽地离远了,安安分分坐回去,双手撑着下颔,面上再度露出繁华烂漫般笑容,仿佛刚才之言不过玩闹。
“师兄,你我不是师兄妹么?”
她只用明面上一口一个“大师兄”唤得亲热,背地里一道又一道杀招热切。
不必有何舍身求死,也不必有何环环搭救。
师兄妹。
多简单的关系。
“好不好?”
虞锦还在等着他的回答,面上笑意诚挚纯粹,似要烦他般反复问着。
心底却渐渐升起些难以明喻的慌乱,仿佛有何物正在脱离她的掌控,要往她不想触及之处滑去。
谢清辞双眸墨色深不见底,如同虞锦方进入秘境时看到的碧水,虽明暗之色不同,然平静之下似亦有暗潮涌动,在她接连问询之下,终究归于沉寂。
“好。”
他终是沉声应了一字。
虞锦朝他莞尔一笑。
她不愿去细想心中一瞬间的空落,只轻笑着一笔揭过。
那根牵丝线的首端,再度稳当落回至她手中。
49. 赔礼
紫薇宗仿佛被一层浓重的白雾笼盖。
穿堂风掀动门框上垂落的白绫,桌案上白烛幽幽燃着,青石板砖上纸钱散落。
虞锦望着白绫轻摇了摇头,真不知晓紫薇宗犯了何忌讳,短短时日内,白事竟已置办上第二回。
而这一回白事品格显然远比不上云楚意那遭。
只予了一偏僻处的正殿做灵堂,前来吊唁之人,也只有紫薇宗的弟子。
为首的大师兄谢清辞面容冷肃,跟在其身后的二师兄余景晏面露悲戚,眉目间紧绷着一股愤慨之气。
大大咧咧的三师兄吴济帆已然眼眶通红,里头既悲又怒,双拳紧握着,愤恨的目光死死盯着跪在灵堂牌位前的紫薇宗宗主夫人冷明烟不放,显出吃人般恶意。
虞锦转眸看向灵堂中间的牌位,名姓平淡刻印其上,如同他平淡还未能掀起风浪的短暂一生,任谁听罢他的死讯都只摇了摇头,或觉惋惜,或觉不可能。
四师兄秦澜,不可能就这般与世长辞。
是天灾?
虞锦又望向被云岚生冷着脸,派人强硬拉来跪拜吊唁的冷明烟,见她面上讽笑快意难忍。
又或是人祸?
一切事端之初,还要从云盛带着她与谢清辞,从太虚宗归至宗门始。
周遭云雾缭绕,三人御剑行于原野之上。
其下可见商队车马往来各个城池之间,若是护送些重要之物,为防魔修侵扰,商队还会上各宗门,请宗主派人相随。
如今能派出之人自然都是些外门弟子,大多内门弟子都去了碧水秘境,只是最终大半折损在了秘境之内。
“此次秘境伤亡太过,于各宗门根基打击不小,”
云盛默然收回目光,喟叹道:“紫薇宗内门弟子本也全数应往,只他三人自请去查探云雾山,当真祸福相依,幸得你二人也从秘境之中全须全尾而出,才令我宗根基得以保存。”
虞锦自是没忘她的大计,疑惑出言道:“长老,如今宗门大伤,不知魔修是否会趁机袭击宗门,可要提前做些防备?”
正好替她将魔修邪道尽数除去。
云盛却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似乎并未将此事放于心上:“魔修不过一盘散沙,即便他们各自修为强于宗门弟子,然其修行极易被邪气侵扰,驱使其彼此争斗。反观我宗门以浩然正气清心,自是心性澄明,万众一心,虽根基稍毁,却仍被魔修所忌惮,你不必多虑。”
“至于魔修背地闹出的那些动静,”
提及此事,云盛眉头拧起一道深痕:“他们暗中饲养上古之物一事泄露后,宗门也已派人潜入各大城池暗查,想必魔修自会安分一阵。”
虞锦眸子微凝,并不认同。
魔修在宗门眼中为何是一盘散沙,归根结底不过在于两方修炼方式有异。
在元婴期前,魔修修炼之法对于功法提升甚是快捷,却极易因心性不稳致使心魔滋生。
心魔挑拨之下,魔修内部常各自猜忌。又因元婴期之上难以进阶,实力相近之人身份却一高一低,常有将上位之人拖下去,自己取而代之的念头也并不稀奇。
然此境况终随着邪道之法的诞生大变,换言之,现任魔尊炼就而出的邪道之法,正是为了解决魔修内部心性不齐的乱局。
以杀害人命,夺取其灵气弥补自身,突破魔修元婴期之上的修炼界限。
虽万物有灵,常人身上亦有稀薄灵气,只是远达不到引气入体的修真门槛,但若以人数堆砌,亦未尝不可。
虞锦初听闻时只觉可笑。
此邪道有违天理,元婴之上难以进阶,本就为魔修破除心魔而设,依此法草菅人命,早晚落得心魔反噬的下场。
然邪修之道一出,不少魔修趋之若鹜,即便同她一道看破内里玄机之人,亦被她察觉暗地里炼就邪道之法。
一众魔修逐渐将拧成一股绳,长此以往,尝到邪修甜头的魔修迟早会对宗门修士下手,至那时魔修凝合倾巢而出,只怕修真宗门亦难以抵挡。
虞锦自不会任由事态发展到那等地步。
若是往日的她,兴许会继续规劝云盛重视魔修邪道。
但今时已然不同,有那五百年蓝晶果在,还需倚靠宗门作甚?
只需等待应龙缓慢恢复神力苏醒,加之她对魔尊的了解,自能从上至下根除邪道。
而此计成后,她也能借由正邪两道之力,从那不可能的混沌之中,夺取引魂灯,为她重塑肉身,再不必困守在云舒桐的身子里。
思毕,便见云盛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不起眼的包袱递给她。
虞锦揭开一角瞧了瞧,竟是些珍奇秘宝,外加不少天灵地宝的药材,可用于炼制丹药。
她边瞧,云盛冷肃之声随之响起:“此乃落霞谷献上的赔礼,这些许于你有用,我已从礼单上划去。其余便归入宗门,待日后分与各弟子。”
“除此之外,冷明峰已主动出言,愿将冷秋婵逐出宗门,不为其举办丧仪,日后定当严苛管束宗门弟子,此事绝不再犯。”
这些虚无缥缈的保证,瞧云盛神色也未尽信。
只不过想是落霞谷此次真出了血本,那此等虚无缥缈之言便也可有可无。
至于将死后的冷秋婵逐出落霞谷,虞锦也未在意。
她一时念动已落于实处,而冷秋婵也为其害人恶行付出恶果。
一路疾行,想是觉已于太虚宗好生歇息一段,云盛并未为二人空余歇息时辰,只一刻不停往紫薇宗赶去。
昼夜交替而过,紫薇宗山门前青黑色石柱现于眼前,符文金光微动,辨出身份后自行归于沉寂。
夜色之中,除却驻守山门的外门弟子,云岚生已然于此等候多时。
他们方才御剑落地,便见云岚生三两步走上前来。
“长老……”
云盛摆了摆手,只将落霞谷赔礼的礼单交于他:“冷明峰之女冷秋婵,在碧水秘境之中想暗害云舒桐性命,反因此自食恶果。幸得云舒桐有留影石为证,冷明峰见之也说不得何辩驳之言,只将这些赔了来。”
“长老先前传音怎未提及此事!桐儿,你可有受伤?”云岚生面色一变,惊惶地将她上下瞧了一遭。
“并未,只是因冷秋婵耽搁一遭,秘境之中何物也未取得。”虞锦佯装惋惜,正好借由此事,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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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有人问她从秘境中寻得何物。
云岚生轻摇了摇头,面露关切:“安然归来便好,蓝晶果虽极适于你身,却也不过身外之物,在性命面前又算得上何?那碧水秘境的凶险之处当真闻所未闻,一时竟折损了各宗门那样多修士。”
“世事无常,谁又能料,”
云盛长长喟叹一气,“太虚宗古籍残页缺失,倒将碧水秘境最为凶险之处尽数遗漏,任各宗门已勉力看守众修士命牌,然一时灵魂俱灭,命牌崩毁,任凭上仙也救不回来。”
云岚生闻言怒气氤氲,忍不住狠狠骂道:“秘境本已凶险至此,落霞谷之人竟还敢动害人之心,两面三刀的匹夫小人!”
“此事已了,今后落霞谷再翻不起何风浪,你也莫要再去寻他麻烦,”
身处紫薇宗之内,云盛也再无顾忌,严肃道:“这单子你且收好,上头划去之物,我已做主分与云舒桐作落霞谷赔罪之礼,其余任你处置。东西暂且收归我处,若你分与门下弟子,且依照往常,拿单子来便是。”
云岚生恭谦应下。
“我有事寻你,你先同我来。”
太虚宗与紫薇宗地处一南一北,日夜赶路云盛并不显疲乏之色,只待与云岚生商议正事。
云岚生也只得先安抚关切道:“桐儿,清辞,你二人一路辛劳,且先回房好生歇息,我已吩咐你们各自院中早做准备,若还有何缺漏,只管吩咐下人去取。桐儿,待明日爹再去看你。”
说罢,便同云盛一道向宗门深处行去。
进山门只一条道,因而虽她与谢清辞院落方向不同,却也还得同走一遭。
自那日谢清辞沉声应下之后,一路同云盛同行,他二人倒还真似寻常师兄妹般相处,一言一句恪守于礼,无必要绝不多言。
三人同行时还未觉,现下只于他二人,谢清辞眉目持着冷然,惜字如金不发一言,虽与她同步而行,二人中间的间隔再并行上两三人也不嫌拥挤,倒像他们是陌生人似的。
这便是谢清辞对待寻常师妹的方式?
虞锦只觉耳畔忽地沉寂得不太自在,恰好她有事要问谢清辞,便出言打破了困守二人于其中的默然寂静。
“大师兄,还未问你那些灵丹都是何人炼制而成?”
谢清辞脚步微顿,眸子总算动了动,转过来沉沉望着她,不动声色问道:“你寻他作甚?”
虞锦瞥他一眼,没好气道:“我寻炼丹师还能作甚?自然是炼丹。那丹药弥补灵气极为合宜,比之紫薇宗炼丹师炼出的丹药,品阶要好上许多。”
“正巧长老方给了我些药材,我又不会炼丹,留着也无用。你若方便帮我拿去给炼丹师,便请大师兄帮个忙,若是不方便……”
“方便。”
虞锦话音未落,谢清辞已然直截了当应下。
她莞尔一笑,从储物袋中将那些药材抖落到一个小包袱里,走近放到那修长如玉的手中,嘱咐道:“这些药材若是差了何,便让那炼丹师先算着,待我之后用旁物补上。”
“不必,”谢清辞将那小包袱妥帖收进储物袋中,黑眸幽深,“他素来为人和善,不会计较这些。”
50. 残页
虞锦轻笑出声。
掌心一拍,眉眼间笑意更甚:“那位炼丹师当真心善,只是不知那位好心的炼丹师,可否拿这些药材炼制些毒丹药丸。”
谢清辞默然一瞬,并未多言问她要毒丹药丸去作甚,只浅淡启唇道:“也可,只是需得多等上一些时日。”
“那便先谢过。”
虞锦抬袖掩唇正要走,却听得身后谢清辞又唤她了一声。
“大师兄还有何事?”
却见谢清辞面露迟疑,终是缓步上前,语气凝重,话音却极轻:“那蓝晶果,可能先莫要服用?”
在应龙苏醒之前,虞锦自不会先行服用蓝晶果,白白损耗蓝晶果的百年功力。
但并不知晓此事的谢清辞,却于此时道出此言。
虞锦双眸微闪,不经意间问道:“有何不对不成?”
谢清辞却暂未能说出一二,似乎他并不确定言语真伪,因而不便猜测。
虞锦尽收眼底,浅笑道:“既无缘由,大师兄还是不要插手为妙。”
谢清辞神色微凝,步伐未动,只沉声应了句“好”。
虞锦便已先行离去,只是越过院落拐角时,她不经意间朝那处瞥去一眼,谢清辞仍于那驻足未动,目光似看向她离去方向,猝不及防与她四目相对一瞬。
然虞锦并未停留,很快步子落在院墙之后,院墙彻底将所有眸光挡在外头。
待回院落,诸位侍女已然等候在院门处迎她,虞锦舒畅沐浴一番,躺在柔软锦缎中时忍不住舒服喟叹一声。
疲乏尽数远去,虞锦渐渐沉入深梦。
再醒来时已然时候不早,外头天光大亮,照映得屋内暖意渐生。
虞锦见之心情颇为明朗,披了间外裳下床,任由日光洒在手腕上,静待片刻后,她才后知后觉不对。
那手腕从日光中撤出,对着屋内铜镜缓缓抬起,触碰到面颊,那里有几道干透的泪痕,许是睡梦中无意落下。
她不记得做了何梦,只记着睡得很沉。
门外侍女听得动静赶忙敲门进来,服侍她洗漱之时,不忘禀报道:“宗主方才来过一回,只是您还在安睡,宗主便先行离去,只让您稍后去寻他一趟。”
“知道了。”
虞锦穿戴整齐后带着人出门去。
然寻至紫薇宗主峰正厅,云岚生却不在此处,只守门弟子上前问礼,言及宗主方被宗主夫人唤去,还要等些时候。
虞锦只好暂且打道回府,路过道场时,一位内门弟子正带着许多外门弟子习剑,一招一式整齐划一,倒是颇为赏心悦目。
虞锦瞥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却见谢清辞的身影突而出现于前方路上。
谢清辞自然也看见了她,步伐微顿,转而向她这侧走来,沉然唤道:“师妹。”
“大师兄要去何处?”
这轻易一问,谢清辞却似唇齿突而被堵住了一般,半响才道:“藏书阁。”
听得“藏书阁”三字,虞锦顿然明了他要去作何,这下起了兴致,挥退身后侍女,在谢清辞默然目光中缓声道:“我与大师兄一道前去。”
“怎么,大师兄不愿同往?”
虞锦轻笑了笑,仰头似疑惑道,“我从前也常去藏书阁,怎那时大师兄并未相拒?”
谢清辞双唇抿起,并未回她这刻意挑拨之言,只淡淡道:“藏书阁门朝四处开,一路自有一路往,若非一路,自无同道去处。”
“我与大师兄不知是否一路?”
虞锦边出言,却也不待谢清辞回她,已然往前行去。
只听得身后人亦步亦趋跟上,回音笃定:“自然。”
“不知大师兄去藏书阁,要寻何书?”
虞锦明知故问,瞥了眼与她并行之人。
见谢清辞双唇微抿,一时无言,平静的眸光中看不出起伏,只沉默顿了三两声后才道:“到了便知。”
紫薇宗藏书阁立于宗门主峰半山腰,外形似九层宝塔状,虽层层叠叠向上延展至缭绕云雾之间,却因有单独设下的防护阵法存在,云雾亦不得靠近半寸,只得绕过藏书阁而行。
加之山门大阵的双重防护,不管何等外敌都不得侵入,紫薇宗藏书亦由此传承几百年不曾断绝,复使得紫薇宗渐跃升修真门派之首。
这时分去往藏书阁已是晚了,他二人步入藏书阁内时,里头已有不少低阶弟子于此静学,余光见有来人投来一瞥,见是内门弟子也不必似藏书阁外头那般上前问礼,只轻轻颔首后便又低头苦学。
虞锦还是头回入藏书阁内,重重高耸书架乱人眼目,好在谢清辞所为明确,领着她踏上玉石阶梯,绕着宝塔边缘逐级而上。
至二层时弟子较之渐少,厅堂内只设有零星书架,一老头安坐于书架旁侧,见有来人只轻掀了掀眼皮,看清人后便又无声落下。
虞锦目光粗浅略过书架,这层想必最低得外门弟子才能上来,藏书也由低阶入门变为进阶术法,厅堂内设有木桌木椅,桌上嵌着聚灵阵,可使于此修习的弟子灵气集聚,不易疲惫困倦。
谢清辞取出内门弟子令牌,交至那看守藏书阁的老头手中,虞锦也跟着他取出令牌递过。
“都去内室?”
既已至此,虞锦自然应下。
两人跟在那老头身后,绕过一众书架与安静寻书的外门弟子们,来到一处暗门边。
老头将那两块令牌贴近暗门,那暗门立刻朝两侧移去,步入后虞锦毫无所感,然三两步从暗门另一侧出来后,比之方才强效数十倍的聚灵阵顿然令她灵魂一清。
透过半支起的木窗,缭绕云雾环绕在外,已是来到藏书阁顶层。
此处宽阔整层一览无遗,无任何书架遮挡,只有数百个悬浮于各处的玉盒,淡淡金光弥散,各自妥帖保管着内里之物。
老头将他们带至后便先行离去,偌大内室只余他二人。
谢清辞先行进去,虞锦跟在他身后看他要寻何,只见其无视一众玉盒,径自走向内室最深处。
那有一处低矮台柱,灵气微动,台柱上护阵四散而去,临散时护阵显出一道谢清辞名姓痕迹,片刻后随护阵逐渐消失,似只是用于记载开启护阵之人。
虞锦上前几步,那护阵忽地闪动一瞬,也显出云舒桐三字,旋即再度归于沉寂。
而谢清辞已然将低矮台柱上之物取出,虞锦觉得有些眼熟。
凑近一瞧,可不就是紫薇宗珍藏,有关碧水秘境中蓝晶果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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述的那一小片古籍残页。
启程去碧水秘境之前,云岚生曾将这纸片交于他二人看过,原平日珍藏于此处。
虞锦不解问道:“大师兄寻这作甚?”
她本以为谢清辞来寻炼丹之术,正欲好整以暇看他如何步步露馅,谁知他来藏书阁还真有旁事。
谢清辞黑眸扫过那古籍残页:“只想再看可有遗漏之处。”
“你是疑……”
虞锦及时收言,并未将疑思全然吐露。
是太虚宗的古籍残页,令谢清辞对紫薇宗珍藏的古籍残页也起了疑心?
但紫薇宗这一小片脆弱的古籍残页上,仅记载了蓝晶果相关的只言片语,他们身入碧水秘境中已然亲自历经,其上记述确为真,并无虚言。
至于为何其余门派大张旗鼓派出众多弟子,而紫薇宗仅令他二人前往碧水秘境,早在启程前,云岚生同他们详谈时已然解释分明。
蓝晶果极为珍贵,于水灵根的云舒桐之身最为合宜,且又仅紫薇宗残存的古籍残页中有相关记述。
紫薇宗长老忧心引起众门派争夺,亦为紫薇宗弟子为先的私心,因而本就只打算令内门弟子前往。
谁知途中出了岔子。
云楚意意外身故,四师兄秦澜蒙受不白之冤,其余两人只望替他先洗清冤屈,前去云雾山寻出真凶,将碧水秘境抛之脑后。
长老云盛思虑再三,只得独独携他二人前往碧水秘境。
虞锦垂眸凝望着那薄薄一张纸片,其来历随着滚滚洪流已据不可考,只知在紫薇宗藏书阁中蒙尘百余年之久,近些年来才被长老云盛偶然翻出。
百余年间未能妥帖保管,那纸片残页泛黄隐墨,脆裂伤痕裂开字迹,想查阅时需得被人小心翼翼轻握在手中,否则时刻有碎裂被毁之危。
小巧纸片并不大,虞锦同他又从头至尾每个字都细细瞧遍,然再瞧也只那些只字片语,纸面上察觉不到任何灵力遮掩。
即便有,历经百余年也早已散了个干净,那残页只将所述原原本本呈现在二人眼前,并无任何名堂,与他们那时所见一般无二。
“许是我多心。”
言辞虽轻飘飘揭过,谢清辞眉目之间却仍有厚重疑云挥之不去,反令虞锦愈加奇异,他为何突而对此起疑?
但现下并非刨根问底的好时机,虞锦眼眸微动,只兴致怏怏先与他道别:“我还要去寻宗主,先行一步,大师兄且慢瞧。”
话虽如此,然虞锦从内室归至藏书阁二层,并未立时离去。
她绕过一处处高耸书架,起始不过随意一瞥,边行细看之下才知紫薇宗藏书阁凭何于外声名显赫。
虽是剑修为主的门派,却各种修炼之法均有涉猎,单一类已占据三两书阁,比之以此修炼之法为主的宗门,亦不遑多让。
过了许久,静寂之中,虞锦耳尖微动,听得一细微熟悉之声从那看守藏书阁的老头处传来,从书柜缝隙中一瞧,果然是谢清辞。
她就知晓来看古籍残页之外,谢清辞还为手中典籍前来。
然相隔甚远,即便修士眼神清明,那典籍只显露一瞬便被他收入储物袋中,不得其名。
倒也无碍,她自有法子知晓。
51. 翎羽
待谢清辞走后,虞锦缓步上前,同那看守藏书阁的老头轻言道:“我大师兄将我所寻书目先行借去,可否为我寻同本?”
那老头胡须花白长长垂下,双目似从未睁开过,一丝缝隙不留,闻言指尖灵气微动,三两典籍高高书架之上无声疾行而来,落于他面前木桌之上。
“他方借阅的乃是孤本,只此一本并无其他,这些虽比不得孤本记述,对入门杂学也已上佳。”
虞锦随手翻动两下内页,握着书页的指尖微顿,旋即又似无异般粗略翻动着,唇边却不自觉勾起一笑。
“多谢,我借阅两日便还。”
那老头神色肃然,双目微掀开些许:“宗门均为剑修,炼丹之书本就少有人寻,你既愿学,多留些时日也无碍。”
虞锦踏出藏书阁大门,碧空之间暗云悄然聚集,回首见藏书阁护阵在黯淡周遭中隐隐显出淡青色,山雨欲来。
虽修士自有避雨之法,虞锦仍不喜急雨在外,回房不得及,便又回转去寻云岚生,想过去这些时候,云盛当放人归来。
不成想路途中却碰见意外之人。
虞锦听得粗重快步之声回眸瞧去,竟是去往云雾山寻妖的三位师兄。
想是方从云雾山归来,只见其伤势颇重,腰腹手臂处均有轻重不一的伤处,暗色血迹仍残存于上。
四师兄秦澜伤势最为惨重,一腿被破开大口,草草包扎后血迹仍似未能止住,不得于行,甚至眼神不复清明,似处于昏昏沉沉间,只被另二人架在中间,面容急切往前路去。
“云师妹。”
二师兄余景晏远见她,只礼节问候一声便又要急去。
虞锦亦礼貌回道:“三位师兄这是方从云雾山归来?”
也不必问其为何不服用灵丹治伤,若灵丹还有余量,想必其早已服下。
“正是,我们正要去寻宗主。”余景晏匆匆回道。
虞锦看着三人身上伤势颇重,尤其秦澜已是一副痛到快要晕厥的模样,迟疑问道:“不先去疗伤?”
“正事要紧。”
被搀扶在中的秦澜闻言忽地清醒一瞬,忙撑着痛意低言回道,另两人看来也与他想法一致。
余景晏也随之轻颔首:“多谢师妹关怀,方路遇大师兄,他已予我三人疗伤灵丹,现下还是寻宗主要紧。”
“正巧我也要去寻宗主,不若一道同行?”
三人面色并未比去时好上多少,忧色虽褪去些许,却被一种更为急迫情绪笼罩,只恨不得立马面见宗主。
虞锦将其神色尽收眼底,知晓其在云雾山定然有意外发现。
顺路不假,她更想旁听云楚意死因为何。
三人自无相拒之意。
只另两人一个平日不喜多言,一个甚喜多言,与她路中言谈只得由余景晏无奈道来。
“从云雾山归至宗门途中,我们三人亦听闻碧水秘境一事,甚是惊骇心焦,如今瞧师妹亦无恙,真乃万幸。”
虞锦步子沉稳迅捷,如飞燕掠水般轻盈,与急切三人并行并不勉力,闻言轻微一叹:“未成想碧水秘境竟闹出这般乱子,三位师兄未曾前去当真幸事。”
“福祸相依,”
余景晏不由苦笑出声,眉目间难掩疲态,“躲过一遭,还有另一遭祸事截来,云雾山亦是九死一生之地,我们三人险些葬身于此,好在拼死一搏总算安然归来,能替四师弟洗清冤名。”
虞锦正想细听,恰好几人已然来到云岚生所在之处。
看守弟子见三人情状面色大骇,立刻快步进去禀报,不消片刻已快步归来,带几人进去。
“桐儿。”
云岚生坐于书案之后正忙,听得动静抽空抬首,唤了先行进来的虞锦一声,待看清进门后的另三人,一时从檀木椅上惊起,暂也顾不得她。
他忙中不乱,快步上前问道,“你们三人这是遭遇何事?怎不先去疗伤,急着来此作甚?”
秦澜听得熟悉之声神色清明些许,眼眶微微透出湿红,便要挣扎着要独自落地,另两人亦是接近力竭,猝不及防被他一动险些支撑不住,各自歪倒去。
幸得云岚生及时运气拖住三人,让几人各自落座,又命看守弟子去拿些治伤灵丹来。
“多谢宗主。”
三人不便相拒,只得接过看守弟子奉上的灵丹吃下,不消片刻身上伤势已然好上许多,也无初见时那般骇人。
而三人这匆匆一遭,竟连这片刻疗伤时候也未予己身,谢清辞先前给的灵丹想必也已被他们收下未用,只顾着快些回禀。
余景晏先行起身,另两人立时跟上同云岚生问礼,眉峰紧蹙,肃然郑重道:“禀宗主,我等此行幸不辱命,已将深藏于云雾山中,杀害云师弟的妖物彻底斩杀。”
端坐在书案后的云岚生哀伤之感一闪而逝,长叹道:“果真是大妖作祟么。”
“正是,”
余景晏从储物袋中取出一火红翎羽,双手呈上,“那妖物气息断绝之后,竟倏忽消散于天地之间。四师弟与其以命缠斗时曾意外拔下它一羽,只也引得那妖物大怒,腿脚被那妖物捅穿,浑身伤势惨重。”
余景晏话里话外极力欲将此次功劳推于秦澜身上,只望彻底将此前秦澜残害云楚意的传言尽数盖去,虞锦旁听得心知肚明。
他们身上伤势极重,除不得空疗伤之外,途中被众多紫薇宗人得见,亦能无言驳斥些许谣言。
“我等见那妖物骤然消散,见这翎羽亦渐失去光彩,赶忙用法宝将此翎羽凝结封存,这才得以带回,以此为证。”
云岚生沉默接过,那火红翎羽鲜艳至极,院外乌云集聚,雨点淅淅沥沥滚落,略显昏暗的书房内却因这火红翎羽明艳一亮。
他运转灵气,沿着翎羽点点划过,那离主的翎羽却仿佛仍能察觉到异样,忽地火红间明亮金光闪动,将他手中灵气顿然驳斥在外。
云岚生眉心紧锁,面色如重山压顶骤然沉下,再度聚起灵气袭去,翎羽边缘处金光较之方才渐渐黯淡,想来是离主太久,已然渐失去法力。
“此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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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足金乌的翎羽!”
云岚生面沉如水,紧盯着翎羽的眸光逐渐抬起,望向在场几人,神色间透着难言的凝重:“我曾于古书上翻阅有关此神鸟记述,传闻三足金乌居于蓬莱之东,扶桑仙木之上,隐于三界之外,同属上古之物,然其早应断绝,怎会现身下界,潜藏于云雾山中?”
虞锦忽地一愣,随即迅速稳住心神,双唇微张,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色。
上古之物?
他们于济州城钱府中所遇亦是上古之物,只是不知其真名。
一时之间,这世间竟出现两只早已断绝的上古之物?
任谁也不信此乃巧合。
然济州城中那只潜藏的上古之物乃是秘闻,紫薇宗仅在场之人同云岚生、云盛知晓,并未告知众人。
因而师兄弟三人还是头回听闻传说中才存在的上古之物,面面相觑,仿佛听得十分不可思议之事,更是满目错愕。
“我等围杀它时,虽险些被其杀死,却也终将它诛杀于剑下,若真是传闻中的上古之物,神鸟三足金乌,怕不是我等方进入云雾山时,早已被它杀尽,全无还手之力。”
“我亦不得而知,”
云岚生站起身来,负手而立,深沉目光望向窗外,雨点愈发急切,暴雨之势渐起,“上古之物本早已断绝,如今只存在于传说之中。且上古之物属三界之外,不知三界之树定下的制衡法度,可曾于它有用。”
“许是如此,”
吴济帆神色渐缓,粗声道,“想那三足金乌受制衡法度约束,于人界法力受限,这才被我们合力围杀。”
云岚生轻摇了摇头:“三足金乌不同于旁的上古之物。它本半属神鸟,神兽凤凰救世寂灭之后,它顶了凤凰神格,继承其浴火重生之能,常人不能将三足金乌彻底杀死。只怕是它见缠斗不过,借机离去。”
余景晏目光如炬:“宗主之意是,三足金乌本就未曾覆灭,只上古之物尽数断绝后,它一直潜藏于何处,寻机暗待复生?”
吴济帆方松懈下的面色复变得难看,旁侧秦澜亦愣神问道:“它莫非还会于人界现身?”
“尚且不知三足金乌如何来到人世,不好妄下断言,若是它复生苏醒之后自行下界,寻云雾山暂避恢复神力,经你三人杀机之后,许三足金乌另寻旁处,人界能暂且安分一阵。”
“可若是有人有意为之,”
云岚生望向她,神思不善,“便同你们于济州城中遇见的那只上古之物一般,当属魔修手笔。”
“师妹也曾碰见上古之物?”
三人讶然目光齐齐投来,而云岚生既此时提及,虞锦心知这是不必隐瞒之意,一一同三人道来。
“不曾想师妹与大师兄,竟于济州城内遭遇此危情,”
余景晏目光凝重,片刻后若有所思道,“敢问宗主可知上古之物尽数覆灭的缘由?除却得以浴火重生的三足金乌之外,竟还有上古之物得以于魔修手中复生,莫非上古之物当年并未全然覆灭,仍留有部分沉寂于世?”
52. 死讯
“古书中不曾记载,而此事早说也得往前倒推几千年,除却上界仙魔,恐怕无人能知晓,亦尚且不知魔修是从何处寻得上古之物。”
云岚生重重长叹一声。
若是独济州城中现身的一只上古之物,或许是魔修偶然寻得歪门邪道能予以复生。
然近乎与此同时,云雾山中又出现了第二只上古之物,便有些耐人寻味其来历。
更不知晓一而再,可会有三?
提到这长河般年岁,虞锦倒突而想起储物袋中,还有个活了万年的应龙,只是不知上古之物的覆灭是否发生于应龙被困秘境之前。
待它苏醒后,倒能问它可曾知晓内情。
余景晏抿紧双唇,半响后朗声道:“除却山边村民樵夫,云雾山往日并无人经过,若三足金乌现世亦是魔修所为……能将三足金乌隐于云雾山中,我只忧心魔修已暗地蠢蠢欲动。”
默然无语的秦澜闻言,亦沉肃上前作揖道:“魔修往日虽如一盘散沙,然其狼子野心不得不防。”
“我都知晓,只一时不知实情如何,宗门亦不得妄动,”
云岚生沉声一叹,“也罢,宗门已派人前去暗查,待探知实情后我同长老自有打算。”
言毕,云岚生看向面色紧绷的三人,语气轻缓些许:“此次前去云雾山,不但寻出暗害楚意的真凶,更揪出三足金乌一事,于你三人已是功劳不小,自当论功行赏。方才疗伤丹药不过暂且稳住你三人伤势,且先去疗伤,后事如何,自有我与长老坐镇,绝不会令魔修肆意妄为。”
“多谢宗主。”三人齐齐行礼言谢。
云岚生又将目光投向秦澜,其眸光中仍可见惴惴不安,与他视线相对时,不自觉低下头去。
云岚生重重一叹,言辞透着些许无力。然死生已定,沉于云雾之中,任谁都无可奈何。
“秦澜,你不必再自责,你于我门下多年,心性如何我自知晓。当日你逃出云雾山,带回楚意死讯,后而更是重回险境,与你两位师兄共同驱散三足金乌,已然为楚意做得够多,何论楚意意外身死,本就不是你之过。此行论功行赏,自当有你一份。”
秦澜眼眶微红,一向僵硬木讷面上仿佛被这话剖开裂隙,潜藏于心间的诸多复杂情绪争前恐后涌现,然转瞬又被其本能般压下。
只垂首哑着嗓子,难掩激动道:“弟子多谢宗主信任。”
余景晏旁观轻叹一声,然眉眼间忧色仍未褪去,犹豫再三,还是不住出言道:“只是宗主夫人那边,似乎仍认定四师弟正是杀害云师弟的凶手……”
“二师兄!”
秦澜小声唤住他,同云岚生正色道,“宗主夫人不过一时无法接受丧子之痛,若认为我乃真凶,能使她心中好受些,我愿担下骂名。若她仍不想见我,我愿自请下山除妖,暂不归宗门。”
“四师弟你!”
吴济帆忍不住想骂他几句,好在及时被余景晏一把扯住,冲他轻摇了摇头。
吴济帆目光在两人中来回打转,终是气得重叹一声,不欲再管。
然听罢秦澜此言,云岚生亦不认同:“你这又是何苦?你三人好容易才得以从云雾山归来,你两位师兄更是只一心为你洗清污名,随你前去冒险,你此时之言,岂不令他们苦心白费?”
“我……”
秦澜一根筋的脑子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赶忙向二人赔不是。
“何况实情如何都已寻出,三足金乌也已于人世驱散,若是放任你污名不管,于谁都无益处,”
见秦澜又似平日那般沉默不语,云岚生劝慰他道,“你言行德正,又何必自毁清白之名,至于夫人那边,此前只她不知真相,待迟些时候我自会同她讲清,你不必忧心。”
“多谢宗主。”
两人搀扶着秦澜告辞离去。
云岚生目光这才落于从旁暗待多时之人身上。
“桐儿,本想与你妥帖问询,只又得知三足金乌一事……”
云岚生沉吟着同她对面而坐:“昨夜得知冷秋婵妄想暗害你一事,我已去问过你母亲,她因楚意死讯悲戚不已,长日缠绵病榻之间,虽冷秋婵曾来看望,却也并未提及那些异心筹谋。此事她并不知情。”
虞锦指尖缠绕着一缕发尾,一时未语。
除却那幕后之人及她自己,冷秋婵显然谁也不信,更莫提失势的冷明烟。
因而此结果她并不意外。
“你蒙受委屈,爹自然替你讨回公道,只是你母亲既与此事无干,还望你日后莫要记怪于她。”
虞锦扫过云岚生叹息神色,只黯淡垂眸道:“我自不是这般不辨是非之人,素日更是时时尊长辈为先,怎敢指责长辈不是,反倒是长辈若拿我出气,我亦悉心受着,不敢辩驳半句不是。”
若是秦澜还在,许会觉此言听来有些耳熟。
只不过他是真心如此想,而虞锦现出黯然柔弱之态,只欲如茶杯中氤氲阵阵茶香,带着无害微酸之意,彻底根除冷明烟妄图抨击她的念头,顺道许还能捞些好处。
以假乱真的模样倒像真受了委屈,一时令人忘却她于云楚意灵堂前,是如何将冷明烟回怼得哑口无言,独心中气恼不歇。
“你既无过,何惧长辈妄言,素日于爹面前,亦未见你消停几分,”
云岚生失声轻笑,望着她颇有些无奈,“我瞧落霞谷递上的那份礼单上,有几样适与你之物。三足金乌同此前济州城现身的上古之物不是小事,可惜我曾翻阅的古书中,对上古之物的记载不多,正好我得去问询长老见闻,捎带同他提一提礼单之事,过会儿派人往你院中送去。”
待虞锦回房,未过多时果真收到云岚生派人送来的灵物,她欣然收入储物袋中。
许是昨夜大梦阵阵,不得好眠,午后雨过天晴,正是昏昏欲睡的时候,虞锦换了寝衣安然睡下。
再睁眼时,却是被一阵惊惶急切之声吵醒,睡眼惺忪直至见卧房昏暗无光,才后知后觉原已到夜色沉沉时分。
若非这阵子吵闹之声将她惊醒,侍女也不唤她起身,只怕真要睡到明日。
虞锦揉了揉久睡之后松软无力的胳膊,拍掌唤人进来点灯,边半靠着软枕问道:“外头发生了何事,怎这般吵闹?”
不待侍女回应,门外又匆匆传来急切脚步声,似是云岚生身旁侍候的侍女,深夜求见,任还未全然回神的虞锦亦察觉不对,立时唤人进来。
“大小姐!宗主急寻您去一趟主峰前厅。”
“发生了何事?”
虞锦边下床梳洗,任侍女为她换衣,边问道。
“内门四弟子秦澜方意外坠崖,宗门忙派人去崖底寻人,却只寻回其尸身……”
“甚?”
虞锦凝望着铜镜的眸光微愣,讶然回首。
在侍女引路下一行人快步前往主峰,沉夜之下,整个主峰却近乎灯火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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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灼明光落入眼中,反比沉夜更似吞噬人心的巨兽。
正厅之中人齐聚,面上皆是阴云欲来。
除却主持宗门事由的长老云盛,其余几位避世潜修的长老竟也被惊动,分坐主位之上。
云岚生坐于下首,本在与几位长老肃然交谈,余光瞥见踏入正厅之人时,面上平生些许讶然。
“桐儿,你怎来此?”
虞锦心生狐疑,不是云岚生派人唤她前来,怎他反倒意外见她?
“不是您派人带我前来?”
“我并未命人去唤你,夜色已深,此处自有我们主持,你且先回。”
她余光看向旁侧,那领她前来的侍女还好生待在此处,闻此言被戳穿也无半点心虚避让,不似自作主张。
若是有幕后之人指使,让她来此又有何意?
“既已至此,何必再走,且留下静听。”
紫薇宗大长老常天玑高居正首,须发皆白,慈爱慧眼中透着洞悉世事的清明,乃世间少有逼近化神巅峰之人,离飞升已近在咫尺。
虞锦安然领命,走至几位师兄身后默然静观。
谢清辞立于他们之中最前侧,背对着她瞧不到神情如何,然细看之下其深衣边缘有些许血迹,似是新近沾染而上。
而另两位师兄……
即便虞锦不得见他们面色,从其轻颤个不停的肩头已然能窥见一二。
吴济帆已然忍不住,将劳什子礼数暂且抛之脑后,上前一步直直跪下抱拳,竭力止住满腔怒火:“还望长老与宗主做主,为四师弟寻出真凶!”
虞锦不由心间轻叹。
白日刚为自身洗清冤名之人,不到半日工夫竟魂散宗门。
“吴济帆!”
几位长老正低言商议,猝不及防被无礼打断,剑道长老紫源当即有些面色不虞,然方要厉声呵斥却被大长老摆手拦下。
“虽不合礼数,然心性可嘉,不必多加苛责,”
常天玑捋了捋花白长须,“何况我们正为此事出关。”
紫源只得收起威严,不满重哼一声。
而吴济帆被余景晏不动声色扯了扯衣角,气昏头的脑袋总算多了些清明,赶忙顺台阶而下:“晚辈一时情急出言,还望长老恕罪。”
“无妨,得闻此事,我们心中沉痛不比你轻少丝毫,竟有人于宗门之中,杀害我宗弟子,实是禽兽不如之举,”
见执法长老云盛雷厉风行踏入正厅,常天玑痛惋暂歇,且问道,“那外门弟子可招了?”
云盛并未立时应声,鹰隼般目光扫过云岚生,这才沉声出言道:“他似被人操控,不论是给秦澜饭菜中下药,还是依那留影石中记述,他将昏迷后的秦澜推至山崖之下,均全不知情。”
正厅中骤然寂静无声。
虞锦算是明了云盛看云岚生的那一眼是何意。
这般操控手段太过熟悉,不正是落霞谷灵修的独门秘技。
而宗主夫人冷明烟正是灵修,又对秦澜怀有杀意,疑她所为亦在常理之中。
沉寂半响,常天玑这才沉稳出言,然虞锦已听不清其说何。
正厅中明灯于她忽而晃眼,她只觉白光混成一团,霎时侵占她所有目光。
侍女惊呼声流于耳畔,却又仿佛远从天边传来。
身子无力歪倒在侍女们身上,虞锦最后余光似乎只见一片染着暗渍的深衣边角快速靠近,而后再无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