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蒙丫鬟》 第196章 姑娘饮酒了? 接下来的宴席,在薛林氏的主持下,总算在看似融洽的气氛中进行着。 大家说着些趣闻,家常琐事。 薛允琛偶尔插科打诨,引得薛林氏笑骂几句。 林瑾瑜温言接话,薛允珩偶尔点评一二。 薛允玦大多时间沉默,只静静听着。 碧桃则该吃菜时吃菜,该微笑时微笑,应对着干娘和表哥的关怀,躲避着薛允琛时不时投来的带着深意的目光,也尽量不去看对面安静得异常的薛允玦。 只有她自己知道,袖中的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汗湿,颈间的琥珀坠子贴着肌肤,时刻提醒着她那些隐秘的纠葛。 宴席过半,丫鬟们又端上了新蒸的桂花糕和甜汤。 薛林氏见孩子们都吃得差不多了,便吩咐撤下部分碗碟,换上清茶果品,让大家闲话赏月。 窗外,一轮明月已升至中天,清辉皎洁,圆满无缺,将庭院照得如同白昼。 桂影婆娑,暗香浮动。 薛林氏望着窗外的明月,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满足与一丝怅惘。 “又是一年中秋了。看着你们都在跟前,我这心里啊,就踏实了。只盼着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常嬷嬷在一旁笑道。 “夫人放宽心,几位少爷小姐都这般出息孝顺,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红梅也凑趣。 “是啊夫人,您瞧今晚这月亮多圆多亮,定是个好兆头。” 薛允琛把玩着那个青玉镇纸,忽然道。 “母亲,光坐着赏月也无趣。不若行个酒令?或是以中秋、明月为题,联句作诗?也让表哥和大哥展展才学。” 薛林氏笑着摇头。 “就你主意多。你表哥和大哥自是才思敏捷,你妹妹和玦儿身子弱,哪能跟你们闹这个。” 林瑾瑜温和道。 “姨母说的是,赏月闲谈便好,不必拘泥形式。” 薛允珩则看向碧桃。 “你若对诗词有兴趣,平日可多读些《花间集》、《漱玉词》,于闺阁情怀或有启发。作诗之事,不必强求。” 碧桃忙应道。 “是,大哥。碧桃记下了。” 薛允玦忽然轻声开口,目光望着窗外明月。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他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飘渺,念的是王建《十五夜望月》中的句子。 桌上静了一瞬。 薛允琛挑眉。 “三弟倒是好兴致。” 薛林氏眼中掠过一丝心疼,温声道。 “玦儿是想你父亲了?放心吧,你父亲在任上一切都好,年前定能回来的。” 薛允玦微微摇头,不再言语。 碧桃看着薛允玦苍白安静的侧脸,又看了看窗外那轮圆满得近乎冷漠的明月,心中也莫名生出一丝怅然。 这花厅内的热闹是真,温暖是真,可每个人心底,似乎都藏着一些无法言说的“秋思”。 月上中天,夜渐深。 薛林氏脸上也露出了倦色。 常嬷嬷察言观色,上前轻声询问。 “夫人,时辰不早了,您看……” 薛林氏点点头。 “是不早了,明日还有得忙。都散了吧,回去早些歇息。” 她看向几个孩子。 “珩儿,明日先生还要来上课,早些回去休息。琛儿,不许再胡闹。瑾瑜,你也是,不必日日过来请安。玦儿,仔细身子,夜里凉。桃儿……” 她拉过碧桃的手。 “今晚累了吧?回去让青禾她们给你煮碗安神汤。” “是,干娘,母亲,姑母。” 众人齐声应道。 于是,众人起身,行礼告退。 丫鬟仆从们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起来。 碧桃随着众人走出花厅,秋夜的凉气让她精神一振。 她下意识地抬手,轻轻碰了碰颈间的琥珀坠子。 身后,似乎有两道目光,一直如影随形。 她不敢回头,只能加快脚步,藕荷色的裙摆拂过湿润的青石板,在月光下泛起细微的涟漪。 “姑娘,走慢些,仔细脚下。” 青禾提着灯,紧跟在侧,轻声提醒。 小满和丹桂也一左一右护着,脸上还残留着宴席上的兴奋,但见碧桃神色不同寻常的紧绷,便也都识趣地不多话,只小心照看着。 一路无话,直到踏入疏影轩那熟悉静谧的院门,碧桃才仿佛卸下千斤重担,肩膀几不可察地松懈下来。 院中那两株桂树在月下静立,甜香依旧,却比主院稀薄清冷些,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得以喘息。 “可算是回来了!” 小满最是活泼,进了屋便忍不住舒了口气,一边手脚麻利地取下碧桃肩上半湿的披风,一边叽叽喳喳。 “外头露水重了,姑娘这披风边角都沾湿了。丹桂,快去打盆热水来,给姑娘擦擦手脸驱驱寒。青禾姐姐,炉子上温着的安神汤是不是快好了?我去瞧瞧!” 青禾将灯盏放好,转身便来替碧桃解外衫的盘扣,指尖触到碧桃微凉的肌肤,又嗅到她身上的酒气,眉头不由得蹙紧了。 “姑娘……” 青禾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心疼。 “您的身子骨自己还不知道么?最是受不得寒凉刺激,这秋夜宴席,菜肴本就丰盛油腻,再沾了酒,最是伤脾胃了!红梅姐姐给您斟酒时,您就该推了的,或是让奴婢们替您喝了也好啊!” 这时,负责疏影轩内务的孙嬷嬷正从里间出来,手里拿着一件厚实的家常软绒褙子,听见青禾的话,脸上立刻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快步走了过来。 “什么?姑娘饮酒了?” 孙嬷嬷年纪较长,是薛林氏特意拨来照料碧桃起居的,性子稳重也颇为严厉。 她将褙子披在碧桃肩上,仔细拢好,目光便落在了碧桃微泛红晕的脸颊和略显迷蒙的眼眸上,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青禾,小满,丹桂!” 孙嬷嬷声音不高,却带着责备。 “你们几个是怎么伺候姑娘的?今日是中秋团圆宴,夫人高兴,席上有酒不假,可姑娘年纪小,又是女子,身子向来娇弱,你们跟在身边,就该时刻警醒着,劝着些,或是想法子替姑娘挡了。怎能眼睁睁看着姑娘沾酒?这酒后最易受风,若是引了头疼发热,或是伤了脾胃,仔细夫人怪罪下来,你们谁担待得起?” 喜欢启蒙丫鬟请大家收藏:()启蒙丫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7章 她能管住的。唯有自己的心。 小满刚端了热水进来,听见这话,委屈得眼圈都红了,放下铜盆,绞了热帕子递过来,声音带着哽咽。 “嬷嬷,奴婢们冤枉啊!夫人亲自给姑娘斟了桂花酿,说是团圆酒,一定要喝的。表少爷、大少爷他们也都举了杯,姑娘哪里好推辞?奴婢们倒是想替,可……可那是主桌,哪有丫鬟替主子饮酒的道理?奴婢只能悄悄在桌下扯姑娘的袖子,可姑娘……姑娘大概也是不想扫了夫人的兴,还是喝了。奴婢们心里也着急呢!” 丹桂也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帮着解释。 “是啊嬷嬷,姑娘喝得不多,就两小杯桂花酿,还是温过的。只是姑娘向来不擅饮酒,这才……这才脸上有些红。奴婢们一路都仔细扶着姑娘,没让吹着风。青禾姐姐早就吩咐小厨房备着醒酒汤和安神汤了,就是怕姑娘不适。” 碧桃被她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头更晕了,心里却是暖的。 她接过温热的帕子敷了敷脸,那暖意驱散了些许酒后的燥热。 她拉住孙嬷嬷的手,软声道。 “嬷嬷,您别怪她们。是桃儿自己不好,干娘高兴,哥哥们也都在,那酒又是甜甜的桂花酿,桃儿一时没忍住,就多喝了一小口。真的只喝了一点点,不碍事的。青禾她们一路照顾得很周到,您看,我这不好好地回来了么?” 孙嬷嬷见碧桃开口维护,脸色稍霁,但语气依旧严肃。 “我的好姑娘,嬷嬷不是要责怪谁,是心疼您!您如今是金尊玉贵的小姐,身子比什么都紧要。那桂花酿听着温和,后劲却不小。您瞧瞧您这脸红的,眼神也有些散,定是酒意上来了。” 她说着,伸手摸了摸碧桃的额头,松了口气。 “还好,没发热。青禾,醒酒汤呢?快端来给姑娘喝了,再服侍姑娘漱洗更衣,早早歇下才是正经。” 青禾连忙应声。 “醒酒汤一直在灶上温着,奴婢这就去端。小满,丹桂,你们伺候姑娘先把这身沾了寒气的衣裳换下来,仔细别让姑娘着凉。” 她转身匆匆去了小厨房。 小满和丹桂立刻行动起来。 两人服侍着碧桃将身上那件精致的藕荷色外衫和月白比甲褪下,又解开层层叠叠的裙裾。 冰凉的丝绸缎子离了身,碧桃不由得轻轻打了个颤。 “哎呀,姑娘冷了吧?” 丹桂眼疾手快,将孙嬷嬷拿来的那件厚实柔软的绒褙子给碧桃裹上,又拿过烘得暖融融的寝衣。 “快换上这个,捂一捂。小满,把炭盆拨旺些,再灌个汤婆子来。” 小满一边麻利地拨弄炭火,让银霜炭燃得更旺些,一边忍不住又念叨起来。 “姑娘您也是,知道自己酒量浅,就该学学三少爷,以茶代酒嘛。夫人最是疼您,您若说不喝,夫人定不会勉强。偏您实诚,敬您的酒都喝了。您看大少爷,也不过略沾了沾唇。二少爷倒是喝得畅快,可他是男子,皮糙肉厚的,跟您能一样么?” 正说着,青禾端着一个红漆托盘进来了,上面是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水。 “醒酒汤来了,姑娘快趁热喝。” 青禾小心地吹了吹,递到碧桃手边。 “按方子熬的,加了山楂消食,陈皮理气,葛花解酒,还放了一点点冰糖,不苦的。您喝了,胃里舒坦些,头也不会那么晕。” 碧桃顺从地接过,小口小口地喝着。 汤水温热酸甜,顺着喉咙滑下,果然将那点翻腾的酒意和胸口的滞闷压下去不少。 孙嬷嬷在一旁看着,又对青禾道。 “安神汤也别忘了,过半个时辰再给姑娘喝。今晚定要警醒些,夜里多起来看两遍,听听姑娘呼吸可匀称,有没有踢被子。这酒后啊,最容易半夜口渴或是肠胃不适。” “嬷嬷放心,奴婢省得。” 青禾郑重应下。 “今晚奴婢守夜,定会仔细照看姑娘。” 丹桂一边给碧桃梳理散开的长发,一边也道。 “奴婢和小满也会警醒的,嬷嬷您今日也累了一天,早些歇着吧。这里有我们呢。” 孙嬷嬷见丫鬟们安排得井井有条,碧桃喝了醒酒汤后脸色也好了些,这才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下来。 “你们都是好的,心疼姑娘。只是日后千万记得,姑娘身子是第一位的,万事都要多思量一步。姑娘年轻,有时候抹不开面子,你们就要替姑娘想到前头。” 她又看向碧桃,目光慈爱。 “姑娘,以后可不敢再贪杯了。酒大伤身,不是玩的。您好好的,夫人才能安心,我们这些伺候的人,心里也踏实。” 碧桃被众人围着,听着这些充满关切甚至略带唠叨的话语,心中那因宴席上种种纠葛而生的冰冷与惶惑,被这琐碎真实的温暖一点点融化。 她放下空碗,对孙嬷嬷和丫鬟们柔柔一笑。 “知道了,嬷嬷。青禾,小满,丹桂,谢谢你们。今日是我任性了,害你们担心。以后不会了。” 见她认错态度好,神色也恢复了平日的温软,众人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又伺候她漱了口,净了面,用热水泡了脚,这才服侍她躺下。 青禾细心地掖好被角,又将灌好的汤婆子放在碧桃脚边,放下半边帐幔,只留一盏墙角的地灯,发出朦胧柔和的光晕。 “姑娘好好睡,奴婢就在外间守着。” 青禾轻声说完,这才吹熄了大部分灯烛,带着小满和丹桂退了出去。 室内重归宁静。 炭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窗外月光如水,透过窗纱洒进一片清辉。 碧桃躺在柔软的被褥里,酒意被醒酒汤压下,但思绪却更加清晰起来。 今日种种画面纷至沓来,在她脑中交织冲撞。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着那颗温润的琥珀,在朦胧的光线下幽幽发着光。 她又想起自己送给他的青玉竹节镇纸,那句“竹报平安,节节高升”,此刻想来多么苍白可笑。 他们之间,哪有什么平安顺遂可言? 而薛允玦……那套《历朝历代画谱》,能抵消静思斋那幅画带来的惊悸与之后的一切吗? 还有铁牛哥…… 她今日的举动,与其说是情难自禁,不如说是证明自己在这薛府并非全然被动。 兄友妹恭…… 干娘殷切期盼的这四个字,像一面照妖镜,映照出她心底所有的悖逆。 碧桃闭上眼,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倦意如潮水般涌来,带着酒后的微醺。 在陷入沉睡的前一刻,她模糊地想。 不去招惹,便是对干娘那句话的最大的遵循了。 他们。 她管不住。 她能管住的。 唯有自己的心。 可。 碧桃却不知。 自己枕下。 还放着薛允琛的腰带。 “铁牛哥。” 窗外,中秋的圆月无声西移,清辉依旧,静静地笼罩着这深宅大院的每一个角落,也笼罩着少女纷乱如麻的心事。 疏影轩内,只有均匀的呼吸声和炭火偶尔的微响,仿佛一切都已安眠。 喜欢启蒙丫鬟请大家收藏:()启蒙丫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8章 嬷嬷,我不困。 夜色已深,万籁俱寂。 柳栖院的书房内,却仍亮着一盏孤灯。 薛允珩端坐于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手中握着一卷《通鉴辑览》,眉宇微蹙,目光沉静地扫过一行行墨字。 烛火在他清俊的侧脸上跳跃,投下明暗交织的影,更衬得他神色肃然,周身仿佛萦绕着一层驱不散的寒雾。 星辰和星瑞两兄弟,裹着厚实的靛蓝棉袄,一左一右侍立在书案不远处的矮凳上。 起初还强撑着精神,努力睁大眼睛,留意着少爷是否需要添茶、剪烛。 可时辰一点点过去,夜风透过窗隙带来深秋的寒意,更兼书房里炭火温暖,书香静谧,两人的眼皮渐渐沉重如山。 先是星瑞脑袋一点一点,终于抵不住困意,身子一歪,靠着墙壁发出了均匀细小的鼾声。 星辰见状,还想挣扎,用力掐了自己大腿一下,可没过多久,也被那规律的翻书声和温暖的空气裹挟,意识渐渐模糊,头一低,也沉入了梦乡。 书房内只剩下书页偶尔翻动的轻响,和两个少年绵长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薛允珩似是看完了一个段落,抬手揉了揉眉心,这才察觉到室内的异常安静。 他抬眼望去,只见星辰脑袋歪在星瑞肩上,星瑞则靠着墙,兄弟俩睡得正熟,甚至星瑞嘴角还隐约可见一点晶亮。 薛允珩眸光微动,他放下书卷,起身,动作极轻地走到墙边的立柜前,从里面取出两件他自己平日备用的厚绒披风。 他走到熟睡的两兄弟身边,弯下腰,仔细地将披风展开,轻轻盖在他们身上,尤其是仔细掖好了领口和缝隙,以免他们着凉。 做完这些,他退回书案后,重新拿起书卷,目光重新落回文字上。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夏嬷嬷端着一盅热气腾腾的杏仁酪走了进来。 她是薛允珩的乳母,如今年纪大了,在惊蛰院管些琐事,最是心疼这位自幼性情清冷、自律过甚的大少爷。 “哎哟我的少爷!” 夏嬷嬷一眼瞥见仍在苦读的薛允珩和角落里裹着披风酣睡的星辰星瑞,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压低了声音道。 “我的大少爷,这都过了子时了,您还看呢?明日虽说先生要来,可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您这身子骨虽是强健,可也经不住这般熬灯费油的。仔细伤了眼睛,耗了心神。” 她将杏仁酪轻轻放在书案一角,伸手就要去收薛允珩手中的书卷。 “快别看了,喝了这盅热酪,赶紧安置吧!明儿一早还有先生来讲课呢,总得养足精神才是。” 薛允珩微微侧身,避开了夏嬷嬷的手,淡声道。 “嬷嬷,我不困。这篇漕论尚有几处关节未曾想透,再看片刻便歇。” 夏嬷嬷叹了口气,语气愈发恩切。 “少爷,老奴知道您向来自律勤勉、学问上更是精益求精。可这学问之道,也讲究个张弛有度。您这般苦熬,若是让夫人知道了,又该心疼了。再说了,这夜里寒气重,书房地气凉,坐久了于腿脚也不益。您就算不为自个儿身子想,也想想夫人日日牵挂,还有……还有碧桃小姐,今日瞧着您也多用了几杯酒,早些安歇才是正理。” 听到“碧桃”二字,薛允珩执卷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他并未抬眼,只道。 “嬷嬷,还有几页便好。您先去歇着,不必在此伺候。” “还有几页?您哪回不是“还有几页’就看到天蒙蒙亮?” 夏嬷嬷不肯走,絮絮叨叨地劝。 “少爷,不是老奴多嘴。学问固然要紧,可身子才是根本。您瞧瞧您,关在书房里,连园子都难得逛一回。夫人前儿还问起,说您气色瞧着不如往年。您这般不爱惜自己,叫夫人知道了,岂不心疼?也叫我们这些身边人看着难受。” 她说着,眼圈都有些发红。 “听嬷嬷一句劝,今日就到这儿吧。这杏仁酪最是安神润肺,您趁热喝了,暖暖肠胃,好好睡一觉。哪怕……哪怕是为了让夫人安心,让老奴少操些心呢?” 薛允珩听着夏嬷嬷语重心长的唠叨,冷峻的眉眼在烛光下似乎柔和了一瞬。 他沉默片刻,终于将书卷合上,置于案头。 “嬷嬷不必忧心,我晓得轻重。” 他端起那盅温热的杏仁酪,用小银匙缓缓搅动,却没有立刻喝,目光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您也劳累一日,早些歇息吧。这里……我自会安排。” 夏嬷嬷见他肯停下,已是喜出望外,忙不迭点头。 “好,好,少爷肯听劝就好。那老奴就先退下了,少爷您也早些安置,千万莫再熬夜了。” 她又不放心地叮嘱了守在门外的小丫鬟几句,这才念念叨叨地走了。 薛允珩慢慢喝完杏仁酪,甜润的暖流滑入腹中,驱散了些许深夜的寒寂。 他起身,再次走到星辰星瑞身边,见披风盖得严实,两兄弟睡得脸颊红扑扑,便示意门口的小丫鬟进来,低声吩咐。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让他们在此睡吧,莫要惊动。夜里警醒些,别让炭盆灭了。” 小丫鬟恭敬应下。 书房内重归寂静。只余炭火偶尔的轻爆和星辰、星瑞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薛允珩重新坐回案前,目光落在书页上,那些熟悉的字句却似乎有些游移不定。 廊下灯火中,碧桃那张晕红妩媚的脸,水光潋滟的眼,饱满微肿的唇瓣,还有颈间一闪而逝的灿金…毫无预兆地撞入脑海。 他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蹙,指尖微微用力,握紧了手中的青瓷茶杯。 他闭了闭眼,试图驱散那不合时宜的画面。 她是妹妹,是母亲认下的女儿,需得端正持礼,悉心教导。 他默念着,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眼前的史鉴春秋。 然而,那惊鸿一瞥的鲜活媚态,却像一枚投入古井的石子,荡开了层层陌生的、令他隐隐不安的涟漪。 良久,他终是合上了书卷,吹熄了案头灯火。 唯有墙角一盏落地宫灯还留着微弱的光映得一室朦胧。 秋夜的庭院,月光如洗,清冷透骨。 竹影在廊下随风摇曳,发出沙沙的轻响,更显幽静。 当时强行压下的那丝陌生悸动,在此刻万籁俱寂的深夜,竟如潜流般悄然复涌。 他蹙了蹙眉,试图将那不合礼法的影像驱散,脚步却不知不觉加快了些。 回到卧房,值夜的丫鬟早已备好了热水,伺候他洗漱更衣。 一切如常,规矩森严。 薛允珩换上素白的绫缎寝衣,挥手屏退了下人。 室内只剩下他一人,以及窗外越发皎洁明亮的月光。 他躺上床,锦被柔软,熏着淡淡的松柏冷香,是有助于凝神静气的味道。 他闭上眼,默诵了一段《清静经》,试图让心绪沉静下来。 而后和衣躺下,拉过锦被。 身体疲惫,意识很快模糊起来。 睡意朦胧间。 那廊下的光影与人影,却挥之不去,反而愈发清晰。 不再是远远一瞥,而是仿佛身临其境。 月光与灯光奇妙地融合,流淌在她身上,将每一寸轮廓都勾勒得无比真切。 她微微仰起脸,脸颊上的红晕如最上等的胭脂晕染开,一直蔓延到如玉的脖颈。 唇瓣微微张开,喘息着,呵出带着那红肿水润的色泽,仿佛熟透的浆果,即待采撷。 喜欢启蒙丫鬟请大家收藏:()启蒙丫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9章 唯有时间知晓。 她走近了,越来越近,近到他可以看清她睫毛上细小的水光,闻到她身上那股混合了少女馨香与淡淡酒气的甜暖气息。 她似乎有些站不稳,踉跄了一下,他下意识伸手去扶,指尖触到她手臂的肌肤,温软滑腻,像最上等的羊脂玉。 “大哥……” 她仰起脸,声音又软又糯,带着鼻音。 她靠了过来,温热的身躯几乎贴着他,藕荷色的衣襟不知何时松了些,露出一线更细腻的肌肤和底下隐约的灿金轮廓。 她微微仰起脸,那润泽的唇几乎要触到他的下颌。 她似乎说了句什么,声音又轻又软,带着钩子,但他听不真切。 然后,她伸出手,指尖不再是捧礼时的微颤,而是带着灼人的温度,轻轻抚上了他的脸颊。 他想推开,手臂却沉重如铁。 他想呵斥,喉间却干涩发不出声音。 视线被她水润的唇占据那抹嫣红在梦中放大,诱人采撷。 鬼使神差地,他低下了头…… 梦境变得光怪陆离,破碎而炽热。 甜腻的桂花香化为实质,缠绕着彼此。 她藕荷色的衣衫如同花瓣般褪去,那抹灿金色刺目地闪耀… 所有清醒时被属于本能的渴求占据,在梦境的无序之地轰然爆发,却又被一层朦胧的纱帐笼罩,看不真切,只有几乎灭顶的陌生快感,如同汹涌的暗流,将他席卷。 他在梦中蓦然惊醒,胸膛剧烈起伏,额间背上全是冰凉的冷汗。 地灯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他僵直的轮廓。 他大口喘着气,梦中那令人面红耳赤的炽热与悸动还未完全消退…… 但那股燥热并未消退,反而在意识到身处何地后,轰然席卷了四肢百骸。 完全脱离掌控的热流在身体深处奔窜,最终冲垮了所有理智的堤防。 在深沉而无边的梦境黑暗里,他仿佛被困在一叶灼热的小舟上,随波逐流,被滚烫的潮汐一次次淹没。 …… “唔!” 薛允珩猛地从榻上坐起,呼吸急促,额间颈后全是冰凉的汗。 窗外天色仍是沉沉的青黑,离天亮尚早。 他心跳如擂鼓,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 随即,他察觉到了不对劲。 布料冰凉地贴在腿上,伴随着梦中残留的燥热记忆。 他身体瞬间僵住,似乎有些茫然,一时无法理解这从未有过的状况。 他掀开锦被。 借着窗外透入的将尽未尽的月光,他看到…… 而自己身上…他指尖触到…… 一股热血“轰”地一下冲上头顶,薛允珩的脸在黑暗中涨得通红,耳根烫得惊人。 他向来整洁自律,衣着器物一丝不苟,何曾有过如此不堪的情形。 是梦。 是那荒诞不经的梦。 他猛地将被子重新盖回去,动作仓促得近乎狼狈。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得耳膜嗡嗡作响。 他闭上眼,梦中那娇艳欲滴的脸庞,抚上脸颊的灼热指尖…… 还有最后那朦胧却强烈的感官碎片,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 “荒唐…” 他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两个字,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自我谴责。 他薛允珩,自幼克己复礼,持身以正,心无旁骛,何曾有过如此…如此不堪的梦境与反应? 强烈的道德感与身体本能留下的证据激烈冲突,让他呼吸愈发急促,额角的青筋都微微凸起。 他坐在榻边,久久未动,仿佛一尊骤然出现裂痕的玉像。 窗外,天色依旧沉黑,离黎明尚有一段时间。 远处传来隐约的榔子声,更显夜寂。 薛允珩终于缓缓起身,走到脸盆架前,用冰凉刺骨的残水狠狠泼在脸上。 水珠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滑落,滴进衣领。 冷意刺激着皮肤,却丝毫无法浇灭心头那把因梦境而点燃又因自我厌憎而烧得更旺的暗火。 他看着铜盆中自己模糊的倒影,那张脸依旧眉眼冷淡,唯有眼底残留着一丝未能完全掩去的惊涛骇浪。 他对着水中的自己,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他寻来一件深色的旧外袍,仔细包裹好,藏在了衣柜最底层一个不常用的抽屉深处。 然后,他重新穿上外袍,系带时手指竟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做完这一切,他才走到窗边,推开了半扇支摘窗。 清冽的晨风夹杂着破晓前特有的寒气涌了进来,吹动他额前微湿的发丝。 他静静站着,望着东方天际那一线即将喷薄而出的鱼肚白,眸色深沉如古井。 昨夜种种,譬如幻梦。 而梦,终究是梦。 该醒了。 他去了书房,走到书案前,点燃灯烛。 火光跳动,映亮他恢复平静却比往日更显冷硬几分的侧脸。 他铺开宣纸,磨墨,提笔,蘸饱浓墨,在纸上一笔一划,力透纸背地写下两个字。 “克己”。 字迹银钩铁画,端正森严,仿佛要凭借这干钧笔力,将一切不应有的涟漪封存于这白纸黑字之间,再不见天日。 薛允珩直挺挺地坐着,直到窗纸透出第一线青灰色的曙光。 他面色已恢复平日的冷峻,只是眼下淡淡的青影和眸底深处那一丝极力压制的波澜,泄露了长夜未眠的痕迹。 当星辰和星瑞揉着惺忪睡眼醒来,惊慌地发现自己竟然睡着并披着厚披风时,薛允珩只是淡淡扫了他们一眼,语气平静无波。 “无妨。去准备洗漱吧,今日先生要考校功课。” 他的声音依旧清冷平稳,听不出任何异样。 无人知晓,这清冷端方的大少爷心底,刚刚经历了一场怎样隐秘而惊心的风暴。 而风暴过后,是更为坚固的壁垒,还是裂痕深处悄然滋生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种子。 唯有时间知晓。 喜欢启蒙丫鬟请大家收藏:()启蒙丫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0章 又滑又软,跟摸着小猫肚子似的。 碧桃是被窗外清脆的鸟鸣唤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帐幔外已是一片明亮的天光,细碎的金芒透过茜纱窗格,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空气中残留着昨夜安神香清冽的余韵,混合着一股甜丝丝的……奶香。 她撑着身子坐起,只觉得脑袋还有些昏沉沉的,像是裹了一层薄纱,太阳穴处隐隐发胀。 是了,昨晚那两杯桂花酿……后劲竟这般绵长。 “姑娘醒了?” 青禾一直守在帐外,听得动静,立刻轻轻打起半边帐子,脸上带着温婉的笑意。 “姑娘今日醒得比平日略晚些,想是昨日累了。头可还晕?奴婢瞧着您脸色倒是比昨夜好些了。” 她说着,伸手探了探碧桃的额头,触手温凉,并无发热的迹象,这才松了口气。 碧桃揉了揉额角,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 “还好,就是还有些昏沉。什么时辰了?” “巳时初了。” 青禾一边回答,一边利落地将帐幔用银钩挂起。 “夫人那边一早派人来传过话,说姑娘昨日饮了酒,今日晨省就免了,让姑娘好生歇息。常嬷嬷还特意嘱咐了小厨房,给姑娘炖了冰糖燕窝,温在灶上呢。” 正说着,小满端着一个铜盆,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丹桂跟在她身后,手里捧着毛巾、香胰子等物。 “姑娘醒啦!” 小满声音清脆,带着毫不掩饰的欢喜。 “今儿天气可好了,日头亮堂堂的,一点风都没有,院子里的桂花香得哟,隔着窗户都能闻见。” 她把铜盆放在架子上,试了试水温,转头对碧桃笑道。 “姑娘快起来松快松快,用热水烫烫脸,保管什么头晕都没了。” 丹桂将手中东西放好,也凑过来,仔细看了看碧桃的脸色,点头道。 “果然好些了,昨夜那安神汤还是管用的。姑娘,咱们今日洗漱可得仔细些,去去酒气,也提提神。” 碧桃被她们说得心情也明朗起来,那股宿醉的滞闷感消散了不少。 她掀开被子,正要下床,小满已经麻利地拿过烘得暖融融的软底绣鞋,蹲下身伺候她穿上。 “姑娘先别动。” 青禾按住她,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件厚实柔软的杏子红遍地锦棉袍,仔细给她披上,又拢了拢领口。 “秋日早晨凉气重,姑娘又刚起身,仔细着了凉。先披着这个,等洗漱完了,身上暖了再换衣裳。” 碧桃依言裹紧了棉袍,走到梳妆台前坐下。 铜镜里映出一张犹带睡意的脸,肤色白皙,眼下并无青影,只是唇色比平日略淡些,显得有几分慵懒的柔弱。 这时,孙嬷嬷亲自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端着托盘的小丫鬟。 “姑娘起身了?正好。” 孙嬷嬷脸上笑开了花,指挥着小丫鬟将托盘放在旁边的矮几上。 “这是老奴用清晨采的鲜芙蓉花瓣,拿小火煨在牛乳里,煨足了时辰,滤净了,趁热用,效果最好。” 她揭开食盒盖子,一股更加浓郁醇厚的奶香混合着极淡的花香飘散出来。 只见食盒里放着一个白瓷炖盅,旁边还有几个小碟子,盛着蜂蜜、捣碎的杏仁粉等物。 “哎呀,嬷嬷这法子听着就金贵!” 小满好奇地凑过去看。 “用牛乳煨芙蓉花?奴婢还是头一回听说呢!这得费多少功夫?” 孙嬷嬷得意地笑道。 “可不是?这牛乳要选最醇厚新鲜的,芙蓉花瓣要选将开未开带着露珠的,一起放在细瓷炖盅里,用银炭小火慢慢煨,火候急了,牛乳容易结皮,花瓣的香气也出不来。得煨上大半个时辰,让花瓣的精华都融进牛乳里,牛乳又润泽了花瓣,相得益彰。这方子还是从前老夫人身边一位老姑姑传下来的,最是养人。” 她一边说,一边亲自动手,用银匙从炖盅里舀出些乳白微粉的汤汁,倒入一个宽口的白玉碗中,又调入少许蜂蜜,轻轻搅匀。 “姑娘,来,先净面,然后用这个。” 丹桂早已拧好了热毛巾,青禾伺候着碧桃仔细净了面。 接着,孙嬷嬷便让碧桃将双手浸入那温热中。 汤汁温度恰到好处,微微烫手,却不灼人。 浸泡了片刻,碧桃只觉得那股温润透过皮肤,丝丝缕缕地渗进去,将一夜的昏沉和指尖的微凉都驱散了,连带着手腕的酸软似乎都缓解了些。 “姑娘觉着如何?” 孙嬷嬷关切地问。 “很舒服,嬷嬷费心了。” 碧桃轻声答,看着自己浸泡在乳白汤汁中的手,指尖微微泛着粉,煞是好看。 “这才哪儿到哪儿,”孙嬷嬷笑道,“得泡上一盏茶的功夫,让肌肤把精华都吃进去。小满,去把熏笼上烘着的软巾拿来,要那个最细软的棉纱巾。” 小满应声而去。 丹桂则开始打理碧桃的长发,用犀角梳子轻轻梳着,嘴里也不闲着。 “姑娘这头发真好,又黑又亮,像缎子似的。奴婢昨儿听红梅姐姐说,夫人库房里新得了一瓶桂花头油,又香又润还不腻,回头给您讨一些来用用?”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碧桃含笑听着,不置可否。 浸泡够了时间,孙嬷嬷小心翼翼地将碧桃的手从汤汁中托出,小满立刻递上烘得暖热蓬松的软巾。 孙嬷嬷亲自用软巾轻轻包裹住碧桃的双手,一点点地按压吸去水分,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 “姑娘您瞧。” 孙嬷嬷捧起碧桃擦干后的一只手,就着窗外明亮的光线细看,嘴里啧啧称赞。 “这手真是愈发嫩了,指头尖儿都透着粉莹莹的光。这芙蓉牛乳汤啊,最是养手,活血润肤,又能去乏。姑娘每日早晚若能坚持用,保管这双手啊,比那上等的羊脂玉还滑润。” 青禾也凑过来看,笑着附和。 “嬷嬷说得是,奴婢瞧着姑娘的手,比刚进府那会儿是细腻光润多了。到底是府里养人,姑娘又肯用心保养。” 小满更是直接,拉起碧桃另一只手轻轻摸了摸,惊叹道。 “真的哎。又滑又软,跟摸着小猫肚子似的。姑娘,您这手啊,以后可千万别再练字练得那么狠了,仔细伤了这好不容易养出来的好皮肉。” 碧桃被她们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抽回手,笑道。 “哪有你们说得那么夸张。不过是嬷嬷的方子好,水温又合适罢了。” “姑娘就是谦虚,”孙嬷嬷将用过的软巾递给小满,又从小丫鬟捧着的托盘里取过一个青玉小盒,打开来,里面是浅碧色半透明的膏体,散发着清雅的兰草香气。 “这是老奴用杏仁油、白芷、珍珠粉并几味药材调的面脂,最是温和滋润。姑娘净面后薄薄敷一层,能保一日肌肤柔润。” 她说着,指尖挑起一点,轻轻点在碧桃额头、脸颊、鼻尖、下颌,然后用指腹打着圈儿,细细匀开。 碧桃闭着眼,感受着那微凉的膏体在温热的指尖下融化,渗入肌肤,带来舒爽的滋润感。 丫鬟们围在一旁,看着孙嬷嬷熟练的手法,低声交流着。 “孙嬷嬷懂得真多。” “那可不,嬷嬷年轻时可是伺候过老侯爷夫人的,见识广着呢。” “姑娘真是好福气,有嬷嬷这般尽心伺候。” 润肤完毕,碧桃只觉得神清气爽,连最后那点宿醉的昏沉也一扫而空。 青禾捧来今日要穿的衣裳,是一身湖水绿缠枝莲纹的软缎夹袄,配着月白百褶裙,清雅又不失娇俏。 小满和丹桂伺候她换上,又重新梳理了头发,挽了一个清爽的垂鬟髻,只簪了一支点翠蝴蝶簪并两朵小小的绒花。 “好了。” 青禾退后两步,上下打量着,满意地点点头 “姑娘今日这气色,这打扮,真是鲜亮。快用了早膳,外头日头正好,去园子里走走,散散酒气,再好不过了。” 小雪不知何时溜了进来,蹭着碧桃的裙角,“咪呜咪呜”地叫着,碧桃弯腰将它抱起,轻轻抚摸着它光滑的背毛。 小猫惬意地眯起眼,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窗外,秋阳高照,天光澄澈,桂花甜香丝丝缕缕飘入室内。 碧桃抱着小雪,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沐浴在金色阳光下的草木,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抹恬静的弧度。 喜欢启蒙丫鬟请大家收藏:()启蒙丫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1章 秋日天干物燥,难免心火难消。 秋日的晴空澄澈高远,阳光透过疏影轩院中那几株高大的银杏,酒下满地碎金。 碧桃抱着小雪站在廊下,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清甜桂花与微凉草木气息的空气,胸中那股因昨夜宴席纠葛而生的烦闷,似乎也被这明亮的秋阳驱散了几分。 她抱着小雪在窗边站了许久,直到阳光将她的侧脸晒得微微发烫,才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将小猫放回铺着软垫的椅子上。 昨日种种,譬如幻梦,却留下沉甸甸的痕迹压在心头。 尤其干娘那句饱含期盼的“兄友妹恭”,此刻回想起来,更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她最不安的地方。 二哥薛允琛……那人是烈火,是深渊,她避之唯恐不及,遑论亲近。 三哥薛允玦……静思斋的记忆冰冷而混乱,带着绝望的疯狂,她同样不敢触碰。 唯独大哥薛允珩。 他端方清冷,持身以正,是这府里最像兄长的。 在他面前,她可以只是那个谨守本分的妹妹,不必担心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越界与难以言说的纠葛。 与他亲近些,大约才是真正符合干娘兄友妹恭的期望吧? 况且,大哥待她虽严厉,却并非不近人情。 昨日宴席上关于《和南帖》的指点,虽是考校,却也含着师长般的关切。 或许……她可以试着,与大哥更热络些。 不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让自己在干娘面前,能有一份更坦然的心安。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像藤蔓般悄然滋长。 碧桃走到书案前,目光扫过昨日林瑾瑜送来的《和南帖》,又想起大哥书房里那永远萦绕的淡淡墨香和清冷气息。 秋日天干物燥,大哥平日埋首书卷,最是耗费心神,难免心火难消。 她心思微动,转头看向窗外庭院。 墙角那几丛晚开的菊花,金灿灿的,在秋阳下开得正盛。 菊性微寒,最能清心明目,去火润燥。 “青禾,小满。” 碧桃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下定决心的轻快。 “今日天气这样好,咱们去院子里采些菊花吧?” 青禾正在整理妆台上的首饰匣子,闻言抬头,有些讶异。 “姑娘要采菊花?可是要插瓶?奴婢瞧着前儿插瓶的桂花还能再看两日呢。” “不是插瓶。” 碧桃走到她们身边,语气温和却带着计划。 “我想着,秋日干燥,大哥……还有干娘、表哥他们,读书理事都耗神,最易上火。菊花清火明目是极好的。咱们采些品相好的,洗净了,放在细竹筛里,于通风阴凉处慢慢阴干,炮制成菊花茶。日后泡水喝,又清香,又养人。” 小满一听,眼睛立刻亮了。 “这个主意好。姑娘真是细心。大少爷整日里不是读书就是处理公务,奴婢瞧着都替他觉得累得慌。菊花茶最是合适。咱们院子里的菊花是夫人特意寻来的名种,杭白菊,花朵大,香气足,比外头买的强多了。” 丹桂也笑着附和。 “是呢,小姐想得周到。这亲手采摘炮制的,又是一份心意。夫人知道了,定然也欢喜。” 青禾心思细,想得更多些。 “姑娘这主意极好。只是采菊花需得仔细,要挑那半开未开、花形完整、颜色鲜亮的,连带着一小截嫩茎一同采下,这样的品相和药性才好。还有,清洗和阴干最是关键,不能沾了铁器,也不能暴晒,否则香气散了,功效也减了。咱们得寻几个干净的细竹篮和细棉纱布来。” 碧桃见她们都赞同,心中那点因刻意“示好”而产生的些许不自在也消散了。 这份心意是真诚的,是为了大哥的身体着想,也为了……让自己心里好过些。 “就按青禾说的办。” 碧桃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 “咱们这就去准备。趁着日头正好,露水也干了,正是采花的好时候。” 主仆几人说干就干。 青禾去库房寻了细竹篮和崭新的细棉纱布,小满和丹桂则找来小巧的竹剪和几个干净的广口陶盆。 碧桃也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藕荷色窄袖短襦,系上浅碧色的裙子,头发只用一根白玉簪松松绾着,几缕碎发垂在耳边,显得清新又利落。 庭院里,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驱散了秋晨最后一丝凉意。 那几丛杭白菊果然开得极好,金黄色的花瓣层层叠叠,簇拥着嫩黄的花心,在墨绿色叶片的衬托下,格外鲜亮夺目。 微风拂过,带来一阵独属于菊花的清苦香气,与桂花的甜暖截然不同,闻之令人神清气爽。 小雪似乎也被这新奇的“游戏”吸引,在花丛边好奇地踱步,碧莹莹的猫眼盯着晃动的人影和花枝,偶尔伸出爪子去碰碰低垂的花朵。 “姑娘您瞧,这朵开得正正好!” 小满眼尖,指着一朵碗口大小、花瓣舒展却未完全怒放的菊花,雀跃道。 “花瓣又厚又密,颜色也正,花心还没完全露出来,药性最足。” 碧桃凑过去看了看,点头赞许。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小满说得对,就采这样的。” 她接过青禾递来的竹剪,小心地避开旁枝,剪下那朵菊花,连带一小截青翠的嫩茎。 动作轻柔,生怕伤了花瓣。 青禾在一旁用细竹篮接着,提醒道。 “姑娘,采下来的花要轻轻放入篮中,莫要挤压。咱们采够一篮,便先拿回去初步挑选,去掉杂叶和开败的,再清洗。” “嗯。” 碧桃应着,手下不停,目光专注地搜寻着下一朵符合要求的花。 阳光落在她低垂的眉眼和纤细的手指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她微微抿着唇,神情认真,仿佛在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丹桂和小满也在另一丛菊花前忙碌着,两人一边采一边低声说笑。 “丹桂姐姐,你瞧这朵,像不像个小绣球?” “可不是嘛,圆滚滚的。采回去晾干了,泡在水里定然好看。” “姑娘这法子真好,咱们自己也留一些,平日泡茶喝,清清火气。” “是呢,秋日里吃多了螃蟹和燥热的东西,喝点菊花茶最是舒服。” 碧桃听着她们的闲谈,心中一片宁静。 暂时地,那些纷乱的思绪都被眼前这简单而充满生机的事情取代了。 她的指尖拂过微凉湿润的花瓣,鼻尖萦绕着清苦的菊香。 为大哥准备一份清火的菊花茶,这个念头此刻变得如此清晰而纯粹。 不需要应对他莫测的目光,不需要揣摩他复杂的心绪,只需要像完成一件课业一样,认真挑选、仔细炮制,然后……送出去。 至于大哥会如何反应,是否领情,那似乎已不是此刻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她只想抓住这份可以正大光明去做的。 仿佛这样,就能稍稍抵消心底那份因另外两位“兄长”而产生的、无法言说的愧怍与不安。 阳光渐渐升高,竹篮里的金色花朵也渐渐多了起来,散发出愈发浓郁的清苦香气。 碧桃的额角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脸颊也因为劳作而泛起了健康的红晕。 但她嘴角却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 小雪不知何时跳上了旁边的石凳,蜷在那里,眯着眼晒太阳,偶尔甩一下尾巴,看着主仆几人在花丛间忙碌的身影。 庭院寂静,唯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剪刀轻响,以及少女们带着笑意的交谈声。 她剪下最后一朵满意的金丝菊,直起身,微微活动了一下有些酸软的腰肢。 竹筐里的细棉布上,已铺了一层灿烂的金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清苦的香气愈发浓郁。 “差不多了。” 碧桃轻声道,目光扫过那些精心挑选的花朵,心中升起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回去仔细清理,便可阴干了。” “是,姑娘。” 青禾小心地拢起棉布的四角,将花朵轻轻包裹。 小满和丹桂也收拾好工具,脸上带着劳作后的红晕。 喜欢启蒙丫鬟请大家收藏:()启蒙丫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2章 可这菊花茶,是打算送给大哥的。 几人捧着满载的竹篮回到廊下。 青禾早已命人从厨房提来了几桶清澈的井水,倒在几个干净的宽口大陶盆里。 阳光照在水面上,粼粼生光。 甚是喜人。 “姑娘,水备好了,您快坐下歇歇,这些粗活让奴婢们来就是了。” 青禾抢前一步,拿起一个细竹筛,就要去接碧桃手中的竹篮。 碧桃却轻轻侧身避开,将竹篮护在身侧,摇头道。 “不,青禾,让我自己来。” 小满正挽着袖子,闻言急道。 “姑娘!这漂洗菊花,要一遍遍过水,仔细挑去碎叶和小虫,最是琐碎磨人。您这双手,孙嬷嬷才用芙蓉牛乳汤精心养护过,哪能泡在这凉水里做这些?仔细伤了皮肉,前头的功夫都白费了!” 丹桂也连声附和。 “就是呀姑娘,您的心意到了便是,这动手的活儿,交给奴婢们,保证给您弄得干干净净,一朵坏的、蔫的都没有。您就在旁边瞧着,指点指点就行。” 碧桃看着她们焦急关切的模样,心中暖流涌动。 她走到陶盆边,将竹篮放下,挽起自己的衣袖,露出两截莹白如玉的手腕,语气温和。 “我知道你们心疼我。可这菊花茶,是打算送给大哥的。”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那些金黄的花朵上,声音轻柔。 “既是送人的心意,尤其是送给大哥……我便想从头到尾,都经一经过我的手。采摘是我挑的,清洗自然也该我来。这样,才算是一份完整的心意。手养来固然是为了好看,但若连为兄长做点小事都舍不得用,那养着又有何用?不过是娇贵的摆设罢了。” 青禾听她提到“大哥”,又见她神色宁静执着,知道劝不动,叹了口气,妥协道。 “姑娘既这么说……那奴婢们便在旁边帮着换水、递东西。只是这井水凉,姑娘不可久泡,略洗洗便好。小满,快去把姑娘那瓶玫瑰露兑的热水端来,再拿条最软和的棉巾备着。” 小满应了一声,飞快跑去。 丹桂则赶紧搬来一个绣墩放在盆边。 “姑娘坐着洗,仔细腿酸。” 碧桃这才坐下,伸手从竹篮中取出一朵菊花,轻轻放入清澈的水中。 指尖触及微凉的井水,她并不在意,只专注地凝视着水中的花朵。 金色花瓣在水中缓缓舒展开,更显晶莹。 她用指尖极轻地拨动花瓣,让水流带走可能藏在花心或花瓣褶皱里的细微尘土。 “你看,这样轻轻拨动就好,力道大了,花瓣容易脱落,香气也散了。” 碧桃一边做,一边轻声对旁边的青禾和丹桂说道。 青禾蹲在一旁,看着碧桃那小心翼翼又无比专注的侧影,心中感慨,柔声道。 “姑娘做事,总是这般尽心。大少爷若是知道您这番用心,定然欣慰。” 这时,小满端着一铜盆温水来了,里面果然兑了淡淡的玫瑰露,香气怡人。 “姑娘,您洗一会儿手,就在这温水里浸一浸,活活血。” 碧桃“嗯”了一声,继续手下的活。 她将初步漂洗过的花朵放入另一个干净的竹筛中,沥去大部分水,然后开始更精细的挑拣。 纤细的手指在金黄的花丛间游走,极有耐心地拈去偶尔夹带的极小叶片、托片,或是花瓣边缘一丝不完美的枯黄。 “这朵边缘略有损伤,泡出来形态恐怕不美,另放一旁吧,回头咱们自己用。” 她轻声吩咐,丹桂连忙递过一个小碟子。 “这朵花心有些过于绽开,香气怕是散了大半,也不够用了。” 又是一朵被仔细拣出。 阳光透过廊檐,洒在她低垂的脖颈和忙碌的手上。 偶尔有微风吹过,拂动她颊边的碎发,她也只是轻轻别到耳后,目光始终未离手中的菊花。 孙嬷嬷不知何时也过来了,站在稍远处看着,脸上露出欣慰又复杂的笑容。 她没上前打扰,只对青禾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好生照看。 清洗挑拣完毕,碧桃将品相最完美的花朵,均匀地铺在几个垫着崭新细棉纱布的宽大竹筛里。 每一朵之间都留有间隙,确保通风。 “好了,现在要把多余的水分吸干。” 碧桃起身,接过青禾递来的温热棉巾擦了擦手,然后指着竹筛道。 “不能用拧,也不能用力按压,否则花形就毁了。得用这干燥的细纱布,轻轻覆盖上去,吸收表层的水汽。” 她拿起一块雪白的细纱布,轻轻覆在铺开的菊花上,手掌隔着布料,极轻极缓地按了按,感觉到布料微湿,便揭开换另一块干燥的。 “要这样反复多次,直到纱布覆盖上去,不再明显变湿为止。” 碧桃解释道,额角又沁出细汗。 “这一步急不得,吸得太干,花朵容易脆碎;留的水分太多,阴干时又容易霉变。须得恰到好处。” 小满和丹桂看得目不转睛,连连点头。 “原来有这许多讲究。” 碧桃微微笑了笑。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都是从书上看来的,还有往日听干娘和嬷嬷们闲聊时记下的。炮制花草茶,最考验耐心和细心。” 吸干水分的步骤完成,碧桃仔细检查了每一朵菊花的状态,确认无误后,才吩咐道。 “现在可以拿去晾晒了。记住,不能晒在日头底下。” “啊?不晒太阳怎么干呢?” 小满疑惑。 青禾接过话头,显然也明白其中关窍。 “小满,这你就不知道了。菊花也好,桂花也罢,这类用来泡茶的花卉,最忌暴晒。日头一猛,香气全跑了,花瓣也晒蔫了,颜色变暗,功效大打折扣。得放在通风、干燥、但阳光直射不到的背阴处,让它们慢慢阴干,这样才能最大程度保住色、香、形、效。” “青禾姐姐说得对。” 碧桃点头赞许。 “就选咱们廊下东头那段吧,那边通风好,上午有些许散射光,午后便完全背阴了。把竹筛架起来,底下用凳子垫高,四面通风。还要记得,每日清晨和傍晚,要去轻轻翻动一次,让每一面都能均匀接触空气,防止底下霉变。” “姑娘考虑得真周全。” 丹桂佩服道。 “还得防着猫儿鸟儿,和小虫子。奴婢去寻些轻薄的纱罩来,晚上或没人看着的时候盖上。” 碧桃眼中露出赞许的笑意。 “正是这个理。丹桂,你想得周到。” 主仆几人通力合作,将几个承载着金黄菊花的竹筛抬到了廊下东头通风最佳的位置,稳稳架好。 细纱布下,一朵朵菊花静静躺着,保持着采摘时最完美的形态,颜色鲜亮。 碧桃站在廊下,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心中那点纷扰似乎也随着这专注的劳作而被暂时搁置。 孙嬷嬷这才走近,递上一盏温热的蜂蜜水。 “姑娘辛苦了,快润润喉。这事儿啊,急不来,往后每日翻看照料的功夫,交给青禾她们便是,您可别再事事亲为了。” 碧桃接过蜂蜜水,乖巧地点点头。 “知道了,嬷嬷。后面每日翻动,有青禾她们看着就行。只是……” 她望向那些菊花,眼神柔和。 “我想看着它们一天天干燥,最终制成茶的样子。” 那不仅是一份即将送出的茶,或许也是她在这复杂深宅中,为自己寻得的一处心安。 喜欢启蒙丫鬟请大家收藏:()启蒙丫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3章 时间竟过得这样快么? 表少爷要走了。 这消息是在秋意最深时传来的。 那日清晨,碧桃照例在疏影轩临窗的书案前习字。 窗外那几株银杏的叶子已黄透了大半,在秋阳下宛如一树树熔金,风过时簌簌作响,偶有几片旋落,飘在尚未枯黄的草地上,点染出浓烈的秋色。 她正临着林瑾瑜前几日特意为她挑选的《灵飞经》小楷拓本,笔尖凝神,力求那“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飘逸之姿。 青禾轻手轻脚地进来,将一盏新沏的杭白菊茶放在案角,氤氲的热气带着清苦甘醇的香气散开。 “姑娘,歇歇眼吧。” 她低声道,语气里却藏着一丝踌躇。 碧桃搁下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端起茶盏暖手。 “怎么了?瞧你像是有话。” 青禾抿了抿唇,才道。 “方才常嬷嬷打发小丫鬟来传话,说……表少爷定了后日一早启程回金陵。夫人让各房晚膳后都到锦瑟院正厅去,算是给表少爷饯行。” “后日?” 碧桃执盏的手微微一顿,温热的瓷壁贴着指尖,那暖意却似乎没能立刻透进心里去。 她垂下眼睫,看着盏中沉沉浮浮的莹白花瓣,心中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 时间竟过得这样快么? 表哥来府上,仿佛还是丹桂飘香时节的事,转眼间,廊下她亲手采摘、阴干的菊花都已制成了茶,而他,竟要走了。 这半月多光景,林瑾瑜于她,是亦兄亦师的存在。 他温和清雅,博学却不迂腐,待她始终是恰到好处的尊重与引导。 那本《林下风致》她已反复读了数遍,旁批的见解常令她茅塞顿开。 习字时遇着瓶颈,去汀兰水榭请教,他也总能三言两语点出关窍。 更重要的是,在他面前,她无需伪装,无需忐忑于那些纠缠不清的隐秘心思,可以坦然做一个好学而略带腼腆的表妹。 这份令人心安的相处,在这错综复杂的薛府后宅,犹如炎夏清风,冬夜暖炭,珍贵无比。 如今,这清风便要远去了。 “知道了。” 碧桃轻轻放下茶盏,声音平静,唯有她自己知晓那平静下泛起的淡淡怅惘。 “替我回禀干娘,桃儿定准时过去。” 青禾应了声,见碧桃神色似有些怔忪,便小心道。 “姑娘可是不舍表少爷?表少爷人才品貌都是极好的,这一走,确实让人惦念。不过好在金陵与余杭书信往来也便利……” 碧桃笑了笑,那笑意很浅,未达眼底。 “表哥是回去备考的,明年春闱是正事,岂能因私谊耽搁。我只是……想着该备份合适的送行礼才好。”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书案一角那个尚未完工的玄色荷包上,心中有了计较。 这荷包,其实她已断续绣了些日子。 原是想答谢表哥赠书指点之情,并未特定为何时所备。 如今倒正合适。 料子用的是上回夫人赏的玄色暗纹云锦,沉稳大气,不显轻浮。 图案她构思良久,最后定下“青竹”与“折桂”的意象。 竹喻君子之风骨,桂寓科举之高中。她用向三哥薛允玦请教后苦练的工笔线条绣竹,力求清劲有节。 以金线掺着香色丝线绣桂,簇簇点点,隐约似有暗香。 最费心思的是留白处那两行卫夫人小楷的祝语——“青筠振秀,丹桂流芳”。 这八个字,她先在宣纸上临摹了数十遍,直到笔意圆熟,气韵连贯,才敢以最细的针、最韧的丝线,依着笔画走势,一丝不苟地绣上去。 背面右下角,还有一个极小的“瑜”字篆书印章纹样,是她练《峄山碑》的成果,凝练古拙。 这荷包,几乎融汇了她近来所学的一切,也承载着她对这位温文尔雅的表哥最诚挚的敬意。 他不喜浮华,不爱虚饰,这份兼具才思与心意的物件,或许正是他最愿收到的。 接下来的两日,碧桃除了必要的晨省和陪伴薛林氏,几乎将所有空闲时间都用来完善这荷包的最后部分。 以及她亲手炮制的菊花茶。 她选了香气最醇厚的菊花,小心剔去任何一点瑕疵,装入素白釉的刻花瓷罐中,罐口以靛青色暗纹绸布密封,系着同色丝绦,简洁雅致。 饯行宴的前一晚,碧桃终于将荷包最后一针收线。 她对着灯光仔细检视,竹叶似能迎风而动,桂花仿佛含香待放,小楷清丽舒展,篆印沉稳端方。 她轻轻舒了口气,小心地将荷包收入一个同样是玄色锦缎缝制的抽绳小袋中。 饯行宴设在锦瑟院正厅。 酉时三刻,厅内已是一片暖融明亮。 八角琉璃灯与四壁铜烛台将每一个角落都照得通透,驱散了秋夜的寒瑟。 正中一张硕大的紫檀木嵌螺钿圆桌,铺着秋香色万福不断头纹锦缎桌围,上面已琳琅满目摆开了冷盘果碟。 高几上鎏金花瓶里插着新折的金菊与晚开的玉簪,清雅的香气与菜肴的暖香交织在一起。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碧桃到得不早不晚。 她今日特意穿了一身略显郑重的衣裳,藕荷色立领斜襟绣缠枝玉兰的软缎褙子,下配月白色百褶裙,发髻挽得比平日更齐整些,簪了一支珍珠步摇并两朵小小的浅紫绒花,腕上只戴了那只夫人给的翡翠镯子,整个人显得清新雅致,又不过分隆重。 踏入厅门,便见薛林氏已端坐主位,正拉着林瑾瑜的手说话,眼中满是不舍。 林瑾瑜今日穿着雨过天青色云纹直裰,外罩同色薄氅,依旧是那副清雅如玉的模样,只是眉宇间比平日更多了几分即将远行的沉静。 他微微倾身听着姑母的叮咛,嘴角含着温煦的笑意,不时点头应和。 薛允珩已经到了,坐在薛林氏右手下首,一身石青色家常直裰,神色是一贯的端凝平静,正与侍立在身后的星辰低声吩咐着什么。 星辰星瑞两兄弟今日也格外规整,垂手而立,目光却忍不住悄悄往门口瞟,见到碧桃进来,星辰眼睛一亮,星瑞则抿唇笑了笑。 薛允琛竟是第二个到的,这倒有些出乎碧桃意料。 他穿着一身墨蓝色箭袖锦袍,领口袖边绣着暗银色的回纹,少了些平日的张扬跳脱,多了几分罕见的沉稳。 他独自坐在桌边,手里把玩着一个空酒杯,目光有些散漫地望着窗外出神,直到碧桃进来,那目光才倏地收回,在她身上停顿了一瞬,嘴角几不可察地扯了一下,旋即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薛允玦依旧是一身素净的月白长衫,外罩玉色氅衣,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愈发苍白,透着一股淡淡的倦意。 他默默地走到林瑾瑜下首的空位坐下,向林瑾瑜微微颔首致意,便安静地垂下眼帘,仿佛周遭的热闹都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只是碧桃注意到,他坐下时,目光极快地扫过她今日的装扮,又迅速移开。 “桃儿来了,快过来坐。” 薛林氏见到碧桃,暂时停下了对侄儿的絮叨,招手让她坐到自己左手边,与林瑾瑜相对的位置。 碧桃依言上前,先向薛林氏行礼,又依次向林瑾瑜和几位兄长问好。 “干娘,瑾瑜表哥,大哥,二哥,三哥。” 林瑾瑜含笑回礼。 “桃儿表妹。” 他的目光温和地落在她身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欣赏。 喜欢启蒙丫鬟请大家收藏:()启蒙丫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4章 她忘了厅中还有旁人,忘了礼法规矩 薛允珩微微颔首。 “嗯。” 薛允琛挑了挑眉,拖长了调子。 “妹妹今日这身打扮,倒是比那日宴席上素净顺眼多了。” 薛允玦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并未抬眼。 碧桃只当没听见薛允琛那略带调侃的话,在薛林氏身边坐下。 很快,丫鬟们开始川流不息地上菜。 虽说是饯行宴,不比中秋团圆宴那般盛大,但薛林氏心疼侄儿,吩咐的菜色皆是精致可口,多是金陵风味与余杭特色的结合,清炖鸡孚、凤尾虾、松鼠鳜鱼、蟹粉狮子头、龙井虾仁、桂花糖藕…… 林林总总,香气扑鼻。 薛林氏亲自为林瑾瑜布菜,眼圈又有些泛红。 “瑾瑜,多吃些。这一路上舟车劳顿,回了金陵又要埋头苦读,身子最是要紧。姑母不在身边,你可要自己多保重。” 林瑾瑜忙双手接过,温声道。 “姑母放心,侄儿晓得的。倒是姑母,要保养自身,切勿为侄儿过度操劳。父亲母亲也再三叮嘱,定要代他们向姑母问安,愿姑母玉体安康,笑口常开。” “好,好。” 薛林氏拭了拭眼角,又对席上众人道。 “你们都愣着做什么?快动筷子。琛儿,你不是总说金陵菜好吃?今日这清炖鸡孚和凤尾虾,都是按你瑾瑜表哥说的法子做的,你也尝尝。” 薛允琛依言夹了一箸,尝了尝,点头道。 “嗯,是比往常做的地道。表哥,你这回可是有口福,在姑母这儿养得白胖些再回去。” 林瑾瑜笑道。 “姑母厚爱,这些日子确是叨扰了。诸位表弟表妹亦多有关照,瑾瑜心中感念。” 薛允珩此时开口,语气平稳。 “表哥客气。学问切磋,本是有益之事。此番表哥回乡备考,盼能高中魁首,光耀门楣。若有需江南文献或时文集注,可来信告知,愚弟当尽力寻访。” “多谢珩表弟。” 林瑾瑜正色拱手。 “表弟学识渊博,见解精深,这半月与表弟论学,获益良多。他日若有疑难,少不得要再写信叨扰。” 薛允玦也抬起眼,声音轻缓却清晰。 “瑾瑜表哥才情斐然,画理书论皆有独到之处。玦受益良多。愿表哥此去,笔下生花,蟾宫折桂。” 他说着,示意身后侍立的小厮捧上一个细长的锦匣。 “仓促之间,无以为敬。此乃玦近日临摹的一幅《溪山兰若图》,笔拙意浅,聊表寸心,望表哥莫弃。” 林瑾瑜起身,郑重接过,打开一看,是一幅水墨山水小品,笔意萧疏,墨色清润,颇得倪瓒神韵。 他眼中露出真切的喜爱。 “玦表弟画艺精湛,已得云林遗意,此作清逸绝俗,愚兄甚喜,定当珍藏。多谢表弟。” 见兄弟们皆有所赠,薛允琛摸了摸鼻子,也示意观墨捧上一个扁平的锦盒。 “表哥,我可没他们那些风雅玩意儿。这个你带着路上防身,或是在金陵城夜里走路壮胆。” 他打开盒子,里面竟是一把做工精良,鞘上嵌着宝石的短匕,在灯下寒光内敛,显然并非凡品。 薛林氏嗔道。 “你这孩子,送什么不好,送这个!” 林瑾瑜却笑道。 “琛表弟豪爽。江湖风波恶,有此利器傍身,确能安心不少。多谢表弟美意。” 他坦然收下,并无文人对此类物件的忌讳,这份气度让薛允琛也咧嘴笑了笑。 碧桃见时机差不多了,便示意青禾将她准备的礼物呈上。 青禾和丹桂各捧着一个托盘上前。碧桃先拿起那个素白瓷罐,起身走到林瑾瑜面前,敛衽一礼。 “瑾瑜表哥明日远行,碧桃别无长物,唯有些许心意,望表哥不嫌粗陋。” 她声音清柔,在安静的厅中格外清晰。 “这罐菊花茶,是桃儿前些时日采摘院中晚菊,亲手挑选、清洗、阴干所制。秋燥易生虚火,读书劳神,以此沏茶,或可清心明目,稍解乏累。” 林瑾瑜双手接过瓷罐,指尖触及温润的釉面,又低头细闻那透过绸布隐隐散发的清醇菊香,眼中暖意融融。 “表妹心灵手巧,竟会炮制花茶。此物最是贴心,愚兄路上定然时常饮用,不忘表妹关怀。” 碧桃抿了抿唇,又从另一个托盘上拿起那个玄色抽绳小袋,取出里面的荷包,双手奉上。 “还有这个…是桃儿闲暇时绣的。手艺粗浅,图个吉祥寓意,给表哥随身装些零碎小物也好。” 这一次,林瑾瑜接过荷包,甫一入手,那锦缎的质感与精妙的绣工便让他微微一怔。 待他低头细看,目光掠过那清劲的翠竹、雅致的金桂,最后定格在那两行纤秀灵动的小楷上时,他素来温和沉静的面容上,终于清晰地浮现出惊讶与深深动容的神色。 厅中其他人也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了过来。 薛林氏离得近,看得分明,眼中顿时流露出骄傲。 薛允珩眸光微凝,落在那些许熟悉的笔意上。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薛允琛眯了眯眼,盯着那精致的绣活。 薛允玦则微微抬眸,目光在竹枝的线条上停留了一瞬。 林瑾瑜指腹轻轻抚过那细密的绣线,尤其是“青筠振秀,丹桂流芳”八字,那笔意转折,分明是深得卫夫人小楷精髓,绝非寻常闺阁绣娘所能为。 再看角落那方小小的篆印“瑜”,古意盎然,非朝夕之功。 这荷包,看似简洁,却处处透着心思与才学,将祝福与制作者的灵慧巧思完美融合。 他抬起头,望向碧桃的目光比任何时候都要专注,那温和的眸底深处,翻涌着真切而浓烈的感动。 “桃儿表妹……” 他的声音比平日更低柔了些。 “这荷包……愚兄不知该如何言谢。竹君之节,桂榜之期,字如其人,绣见其心。妹妹之兰心蕙质,灵秀才思,尽在此中。此物之珍贵,不在其形,而在其意、其情、其志。愚兄……定当随身携带,时时警醒,不负妹妹这番殷殷厚望与……知己之心。” 他将“知己之心”四字说得极轻,却极重。 随即,他极为郑重地将荷包收入怀中,贴衣放好。 碧桃被他如此直白而深刻的赞誉说得脸颊微烫,心中却像是被温热的泉水浸过,暖意弥漫,又有一种被真正理解的悸动。 她垂下眼,轻声道。 “表哥过誉了。桃儿愚钝,惟愿表哥一路珍重,前程万里。” 薛林氏已是笑得合不拢嘴,拉着碧桃的手对林瑾瑜道。 “瞧瞧我这桃儿,平日里不声不响,心思却最是灵巧周到。瑾瑜,你可要好好考,给我们林家争气,也不枉你妹妹熬夜费神给你准备这份心意。” “姑母放心,侄儿铭记于心。” 林瑾瑜郑重应下,又看向碧桃,温言道。 “妹妹亦要保重。学问之道,贵在持之以恒,亦需博采众长,开阔眼界。” 他示意书墨捧上一个早已准备好的青布包袱。 “这些,是我为你挑选的一些字帖拓本。有汉隶《乙瑛》、《礼器》之古朴雄健,可壮笔力骨气;有唐楷欧、褚之严谨法度,可正间架结构;亦有少许行草范本,闲暇时可观其气韵流转。习书如做人,需兼容并蓄,方能自成格局。妹妹天赋既高,心性亦坚,假以时日,必有大成。日后习字若有心得或疑难,无论大小,皆可写信告我。山水相隔,尺素可通,学问之道,亦可共勉。” 碧桃接过那沉甸甸的包袱,指尖感受到里面卷轴纸张的质感,鼻尖似乎已嗅到墨拓独有的陈旧而清冽的香气。 这份临别馈赠,毫无绮思,唯有对她未来的深切期许与毫无保留的引导。 这份纯粹而高远的情谊,让她心头酸热,几乎要落下泪来。 碧桃抱着那沉甸甸的包袱,那萦绕鼻尖的墨香让这些日子积攒的感激和不舍,以及内心深处那份对纯粹关怀的深深眷恋,在这一刻决堤而出。 林瑾瑜于她,是不同的。 他像一座温润而坚固的玉山,稳稳地立在她这段惶惑不安的时光里。 他不似二少爷那般带着侵略性的炽热,不似三少爷那般孱弱中藏着惊心动魄的疯狂,甚至也不似大哥那般端方到近乎疏离的威严。 他给予她的,是引导是尊重。 他耐心指点她笔法,与她探讨诗词意境,赠她诗集字帖,每一句鼓励都落到实处。 在他面前,她可以暂时卸下“薛府干小姐”这个身份带来的所有无形枷锁,只做一个渴望汲取知识,笨拙却努力的女孩。 雪莲姑姑给了她最初的庇护与温暖,张嬷嬷教会她规矩与生存的智慧,干娘给了她身份与慈爱,而瑾瑜表哥…… 他点亮了她看向更广阔世界的一扇窗,让她知道,除了那些理不清的情感纠葛,人生还可以有如此令人心向往之的追求。 相处时间虽短,这份知遇与指引之情,却重若千钧。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看着眼前这张即将远去的面孔,心头被感激淹没。 她忘了厅中还有旁人,忘了礼法规矩,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她上前一步,伸出双臂,带着依恋,环住了林瑾瑜的腰身,将脸颊埋在了他青色氅衣的肩侧。 “瑾瑜表哥。” 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压抑的哽咽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这个拥抱纯粹而干净,不掺半分旖旎,只是一个满心感激的女孩,向给予她珍贵阳光的兄长,表达最真挚的留恋。 然而,对于从未与年轻女子有过如此亲密接触的林瑾瑜来说,这突如其来的温软拥抱,不啻于一道惊雷。 他浑身骤然僵硬,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少女身上淡淡的馨香混合着菊茶清苦的气息萦绕鼻端,隔着衣物传来的体温和微微的颤抖,像电流,瞬间窜遍他的四肢百骸。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环在自己腰间的纤细手臂。 “轰”地一下,林瑾瑜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整张脸连同耳朵、脖颈,瞬间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喜欢启蒙丫鬟请大家收藏:()启蒙丫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5章 你觉着,你碧桃妹妹如何? 他素来沉静温和的眼眸里闪过前所未有的慌乱与无措,双手悬在半空,不知该往哪里放。 他从未应对过这样的情形,心跳如擂鼓。 “桃、桃儿表妹……” 他声音干涩,试图找回平日从容的语调,却失败了。 薛林氏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笑意更深,甚至还带上了一丝了然与促狭。 她非但没有出言制止,反而用一种欣慰目光看着他们。 在她心里,碧桃乖巧灵秀,瑾瑜温润端方,两人站在一起,怎么看怎么般配。 昨日拉着侄儿说体己话时,她半是试探半是玩笑地提过。 此刻,碧桃这真情流露的拥抱,林瑾瑜只觉得脸上更烫,心头那阵陌生的悸动也愈发清晰起来。 昨日。 阳光透过茜纱窗,暖洋洋地铺在锦瑟院东暖阁的临窗炕上。 炕几上摆着几碟精巧的茶点,一壶新沏的君山银针茶香袅袅。 薛林氏倚着个大引枕,林瑾瑜侧坐在下首的绣墩上,两人正说着闲话。 常嬷嬷在一旁笑眯眯地伺候着茶水,书墨则垂手侍立在门边不远处。 气氛原本是家常而温馨的。 薛林氏细细问了林瑾瑜回金陵的行程安排、行李可都打点妥当、路上用的人手是否可靠,又反复叮嘱了许多保养身体、劳逸结合的体己话。 林瑾瑜一一恭谨作答,言辞间满是对姑母关怀的感激。 说着说着,薛林氏话锋便有些悠悠地转了个弯,目光慈爱地落在侄儿清俊的侧脸上,语气放得更柔和了些。 “瑾瑜啊,你这趟来,姑母瞧着心里真是欢喜。看你学问越发进益,为人处事也更见沉稳,真真是长大了。你母亲前次来信,还忧心你只知埋头书本,不解世情,更怕你……耽误了终身大事。” 她顿了顿,观察着林瑾瑜的反应。 林瑾瑜正端起茶盏,闻言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随即面色如常地啜了一口,放下茶盏,温声道。 “劳母亲和姑母挂心。侄儿如今心思只在明岁春闱,功名未就,何以家为?且侄儿自觉年纪尚轻,此事……并不急。” “话虽如此,也该慢慢留意起来了。” 薛林氏笑吟吟地,像是随口一提。 “你觉着,你碧桃妹妹如何?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可还觉得投缘?” “哐当”一声轻响,是林瑾瑜手中茶盖与杯沿轻轻磕碰的声音。 他倏地抬起眼,看向薛林氏,素来温润平静的脸上难得地掠过一丝猝不及防的讶异,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了一层薄红。 “碧桃表妹?” 他下意识地重复,声音比平时略高了一点,随即意识到失态,连忙清了清嗓子。 “表妹她……灵秀聪慧,勤勉好学,性子也温婉柔顺,姑母教养得极好。” 薛林氏将他那一瞬间的慌乱和泛红的耳根尽收眼底,心中更是笃定了几分,脸上的笑容愈发深了,带着几分打趣。 “只是教养得好?模样呢?我瞧着,咱们桃儿虽非绝色,却也是清丽可人,越看越有味道,是吧,常嬷嬷?” 常嬷嬷立刻心领神会,凑趣道。 “可不是嘛夫人!碧桃小姐那是天生的好坯子,以前是明珠蒙尘,如今被夫人一调理,这通身的气派、眉眼间的灵秀劲儿,可是越来越显出来了。老奴瞧着,跟咱们表少爷站在一处,那真是……嗯,怎么说来着,郎才女貌,再般配不过了!” 她说着,还故意朝林瑾瑜的方向瞥了一眼,笑得见牙不见眼。 林瑾瑜被这两位长辈一唱一和说得脸上热气蒸腾,连脖颈都有些泛红了。 他几乎有些坐立不安,眼神游移了一下,强自镇定道。 “嬷嬷说笑了。表妹自然是极好的,只是……侄儿方才说了,功名未就,不敢他念。且表妹是姑母心爱的女儿,年纪尚小,侄儿……侄儿岂敢唐突。” 他这话说得有些急,带着书生特有的迂腐和谨慎,却也明确表达了婉拒之意。 薛林氏却不接他“功名未就”的话茬,只笑眯眯地,带着点刨根问底的意味,故意压低了声音,凑近些问道。 “瑾瑜啊,你跟姑母说实话,是不是……心里头已经有了旁的心悦的姑娘了?若是有了,快跟姑母说说,是哪家的千金?姑母也好替你参详参详,或者……跟你母亲透个风儿?” “姑母!” 林瑾瑜这下连脸颊都彻底红透了,像是熟透的虾子。 他慌忙摆手,语气罕见地有些急促。 “没有的事!侄儿平日……平日只与书本为伴,往来皆是同窗师长,何来……何来心悦之人?姑母莫要取笑侄儿了。” 他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甚至下意识地端起已经半凉的茶,猛喝了一口,试图压下脸上的热意和心中的窘迫。 薛林氏见他羞窘至此,更是觉得有趣,目光便转向了门口垂手而立却竖着耳朵的书墨。 “书墨,你来说,你家少爷平日在家,可与哪家小姐有过书信往来?或是出席诗会文宴时,对哪位姑娘格外留心些?”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她问得直接,带着主母的威严,却也不失笑意。 书墨冷不防被点名,吓了一跳,抬头看见自家少爷求救般的眼神,又看看薛林氏和常嬷嬷期盼的目光,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他支支吾吾,脸也憋红了。 “回、回夫人话……少爷他……少爷平日除了去书院、拜访师长,就是在自己书房读书写字,偶尔与友人论诗品画,也都是……都是公子们。府里头……连通房丫鬟都没有的,老爷夫人提过两次,都被少爷以专心举业为由拒了。少爷他……最是清心寡欲不过了。” 书墨硬着头皮说完,恨不得把头埋到地里去。他这大实话,简直是把自家少爷“不近女色”的标签给焊死了。 常嬷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薛林氏也忍俊不禁,看着林瑾瑜那红得快要冒烟的脸,叹道。 “听听,听听!书墨都给你作证了。既然没有旁的心上人,那不正正好吗?” 她重新坐正身子,语气变得语重心长起来。 “瑾瑜,姑母是真心疼你,也疼桃儿。桃儿那孩子,身世可怜,如今跟了我,我总得为她长远打算。你品性才学都是顶尖的,她也是个知恩图报、灵透肯学的。你们年纪相仿,又谈得来,我看着,再合适不过了。若是将来能亲上加亲,你母亲定然也欢喜,我也算对桃儿有个极好的交代。这岂不两全其美?” “亲上加亲”四个字,烫得林瑾瑜心尖一颤。 他从未想过这个可能。 他对碧桃,起初是出于对姑母所认女儿的礼节性关照,后来是欣赏她的聪慧与努力,愿意加以指点,其中或许夹杂着几分对美好事物本能的呵护,但绝未上升到男女婚嫁的层面。 此刻被姑母如此直白地挑明,将他那些纯粹欣赏与善意引导的情愫,骤然拉到了另一个暧昧的高度,让他一时心乱如麻。 “姑母厚爱,侄儿……侄儿惶恐。” 喜欢启蒙丫鬟请大家收藏:()启蒙丫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6章 表哥珍重。 林瑾瑜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恢复平稳,尽管心跳依然失序。 “表妹确是好女子,但婚姻大事,非同儿戏。一则侄儿功名未定,前途未卜,岂敢耽误表妹终身?二则……此事也需父母之命,更需……更需两厢情愿。侄儿如今,确无此心,亦不敢有此妄念。还望姑母体谅。” 他站起身,对着薛林氏深深一揖,态度恭敬却坚定。 薛林氏见他如此,知道这侄儿是个有主见且恪守礼法的,逼得太紧反而不好。 她心中虽有些遗憾,但也明白强扭的瓜不甜,更何况瑾瑜说的也在理。 她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化作一声无奈的轻叹,伸手虚扶了一下。 “好了好了,快起来。姑母也就是这么一说,你自己有主意,姑母也不勉强。只是这话,姑母放在这里,你也不必立刻答复,更无须有压力。来日方长,你们年纪都还小,将来的事,谁说得准呢?说不定啊,缘分到了,挡都挡不住。” 她最后几句,又带上了那种意味深长的调子。 林瑾瑜直起身,脸上热度稍退,但心中那池被投下石子的春水,却已无法恢复之前的绝对平静。 “姑母教诲,侄儿记下了。” 他低声道,有些不敢看薛林氏的眼睛。 薛林氏见他这副模样,知道今日不宜再多说,便笑着岔开了话题,重新说起金陵家中的琐事,问起他兄弟姐妹的情况,仿佛刚才那番令人脸热心慌的谈话从未发生过。 然而,对林瑾瑜而言,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他虽依旧恭敬应答,心思却难免有些飘忽。 “碧桃表妹”、“亲上加亲”、“心悦之人”……这些字眼在他脑中反复盘旋。 他第一次如此明确地被引入男女之情这个概念。 而对象,竟是那个眼眸清澈,偶尔会因为他的夸奖而脸颊微红的表妹。 离开锦瑟院,走在回汀兰水榭的路上,秋风吹在脸上,带来凉意,却吹不散他心头那份陌生的燥热和一丝莫名的悸动。 书墨跟在后面,觑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不敢多言。 林瑾瑜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他回想起碧桃请教问题时认真的眼神,想起她绣品上的灵巧心思,这些原本平常的印象,此刻仿佛被镀上了一层微妙的光晕。 他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些纷乱的思绪压下。 功名,科举,圣贤书……这些才是他当下应该全心投入的。 可是,心底某一处,却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一种他此前二十年来生命中几乎从未认真考量过的属于红尘男女的柔软情愫,正透过这道缝隙,悄无声息地渗入他清明理智的世界。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坐在暖阁里,端着茶盏,对常嬷嬷露出一个期盼的笑容。 “嬷嬷,你瞧见没?瑾瑜那孩子,脸都红到脖子根了。” 薛林氏慢悠悠地品着茶。 “他嘴里说着不敢,心里头啊,未必就真的一点都没想过。咱们桃儿那样的人才,日日相处着,除非是铁石心肠,不然哪能全然无动于衷?这事儿啊,不急,种子埋下了,总有发芽的时候。” 常嬷嬷连连点头,笑得眼角的皱纹都堆了起来。 “夫人说的是!老奴也瞧着,表少爷对咱们小姐,那是真心实意地好,有耐心,又尊重。这份情谊,本就难得。日后啊,说不定真能成就一段佳话呢!” …… 此刻林瑾瑜也僵了片刻,终于找回一丝理智,悬空的手轻轻落下,在碧桃微微颤抖的背脊上极轻地拍了两下,动作生疏而谨慎,仿佛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瓷器。 “妹妹……不必如此。” 他尽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温和,尽管耳根的赤红暴露了他的心绪。 “教导妹妹,本是分内之事。妹妹如此聪慧勤勉,愚兄亦觉欣慰。快莫哭了,仔细伤了眼睛。” 他的劝慰依旧带着关切,但那明显异于平日的僵硬和绯红的耳廓,却泄露了这亲密接触带来的波澜。 碧桃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听到他明显带着窘意的安抚,理智渐渐回笼。 她慌忙松开手,退后一步,低着头,用手背胡乱擦去脸上的泪痕,脸颊也飞起两团红云,既是羞赧,也是后知后觉的慌乱。 “对、对不起,表哥我,我只是……” 她语无伦次,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方才那逾越的举动。 “好了好了。” 薛林氏适时地开口打圆场,笑容满面,语气慈爱。 “桃儿是真心舍不得你这个表哥,也是真心感激你。兄妹情深,这是好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瑾瑜啊,你看你妹妹多看重你,日后去了金陵,可不许忘了常写信回来,也免得桃儿惦念。” 薛林氏这话,听似寻常,落在有心人耳中,却带着明显的撮合。 厅内其他人的反应也各自微妙。 薛允珩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垂着眼,浓密的睫毛掩盖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只是周身那股冷肃的气息似乎更沉凝了些。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星辰和星瑞站在他身后,两人都睁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这一幕,星辰下意识地捂了捂嘴。 薛允琛脸上的漫不经心早已消失,他盯着碧桃那带着泪痕的红晕脸颊,又瞥了一眼林瑾瑜通红的耳根,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眼神暗了暗,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喉结滚动,放下酒杯时发出一声轻响。 薛允玦依旧安静地垂着眼,仿佛对眼前的插曲毫无兴趣,只有搁在膝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又缓缓松开。 林瑾瑜被姑母的话说得脸上热度稍退,但尴尬依旧。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跳,对碧桃温和道。 “妹妹的心意,愚兄明白了。快坐下吧,莫要着凉。” 他又转向薛林氏,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恭谨。 “姑母放心,侄儿定会常写信回来,报平安,也……向姑母和表弟表妹们问好。” 他刻意将“问好”的对象说得宽泛,试图淡化那暧昧的指向,但厅中流淌的那被长辈乐见其成的氛围,却并未散去。 碧桃依言坐回薛林氏身边,始终低着头,不敢再看林瑾瑜,也不敢看席间其他人的表情。 她心脏仍在怦怦直跳,既有对自己失态的懊恼,也有对刚才那个拥抱残留的温暖触感的无措,更有一种被干娘话语暗示后,心底隐隐泛起的一丝奇异而陌生的悸动。 这悸动很轻,很模糊,混杂在对表哥纯粹的敬慕与感激之中,连她自己都分辨不清。 饯行宴的后半程,便在这样一种掺杂着离别愁绪与暧昧暗示的气氛中进行。 薛林氏依旧絮絮叮嘱,林瑾瑜耐心应答,只是两人目光偶尔交错时,林瑾瑜总会有些不自在地微微移开视线。 碧桃则异常沉默,只小口吃着面前的食物,味同嚼蜡。 直到薛林氏再次催促林瑾瑜早些回去歇息,这场饯别宴才终于落下帷幕。 众人再次起身送别。 林瑾瑜依次行礼,走到碧桃面前时,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依旧微红的眼圈上,声音放得极柔。 “碧桃妹妹,珍重。信,我会写的。” “表哥珍重。” 碧桃福身,声音很轻,这次她没有再抬眼。 林瑾瑜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终究只是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那青色的身影,再次融入夜色,只是这一次,离别的意味里,似乎又悄然混入了一点难以言明的东西。 碧桃站在原地,望着空荡荡的厅门,夜风穿堂而过,带着深秋的寒意。 怀中包袱里的字帖似乎还残留着表哥指尖的温度,肩头仿佛还印着方才拥抱时氅衣微凉的触感,耳畔回响着干娘那意味深长的话语…… 心里那池被表哥这轮明月照亮过的静水,在明月远去后,涟漪未平,反而因为投入了新的石子,漾开了一圈更令人心慌意乱的波纹。 而这波纹之下,暗流从未止息。 喜欢启蒙丫鬟请大家收藏:()启蒙丫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7章 可是遇到了难处? 碧桃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随着众人走出锦瑟院正厅的。 外头夜风已起,带着深秋特有的凛冽,刮过回廊,卷起她鬓边几缕碎发。 青禾连忙将一件厚实的绒缎披风给她披上,系带时轻声问道。 “姑娘,咱们这就回疏影轩?” 碧桃点了点头,裹紧了披风,却还是觉得那股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 从锦瑟院到疏影轩的路不算长,平日里走惯了的,今夜却觉得格外幽深漫长。 廊下悬挂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曳,投下的光影也随之晃动,忽明忽暗,如同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小满提着一盏小巧的绢灯走在前面,嘴里还在叽叽喳喳地说着方才宴上的事,声音里满是不舍。 “表少爷这一走,咱们院里可要冷清好一阵子了。表少爷人真好,说话总是温温和和的,从不摆架子,还教姑娘写字……” 她说着说着,自己也有些难过起来,回头看向碧桃。 “姑娘,表少爷真的一定要回金陵吗?不能……不能等过了年再走吗?” 丹桂跟在一旁,闻言轻轻拉了拉小满的袖子,低声道。 “傻丫头,表少爷是要回去准备春闱的,那是天大的正事,岂能耽搁?夫人说了,等明年春闱放榜,若是表少爷高中,说不定还会去京中呢,科考完后说不定会来苏杭的。” “那还得等好久呢……” 小满嘟囔着,又偷眼觑了觑碧桃的神色,见她只是默默走着,目光落在廊外沉沉的夜色里,不知在想些什么,便识趣地闭上了嘴。 青禾走在碧桃身侧,悄声安慰道。 “姑娘别太难过,表少爷不是说会常写信回来吗?这书信往来,也是一样的。况且表少爷留下的那些字帖,够姑娘临摹许久了。姑娘不是常说,表少爷指点的笔法精要,还需细细琢磨吗?” 碧桃听着丫鬟们的话,心中那股怅惘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更加绵密地缠绕上来。 是啊,表哥留下的字帖。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那个沉甸甸的青布包袱,那里面,有他特意为她挑选的汉隶唐楷,行草范本……他说,习书如做人,需兼容并蓄。 这话,他也曾说过。 记忆的闸门,便在这一刻被轻轻推开。 那是半个多月前,一个秋阳和暖的午后。 疏影轩的书房里,窗棂半开,院中桂香隐隐,在书案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正对着林瑾瑜先前留下的《峄山碑》拓本发愁。 这篆书笔法,圆润中见劲力,转折处尤需腕力。 可她练了许久,总觉得笔画软塌塌的,失了筋骨,尤其是写长弧线时,手腕一颤,线条便滞涩扭曲。 林瑾瑜来的时候,她正对着一张写废了的宣纸蹙眉。 “可是遇到了难处?” 温润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碧桃闻声抬头,便见林瑾瑜一身青色长衫,负手立在门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瑾瑜表哥。” 她忙起身行礼,有些赧然地将那张废纸往旁边挪了挪。 “是这篆书的弧线……总也写不好,手腕使不上力。” 林瑾瑜缓步走近,目光在案上扫过,并未去看那张废纸,而是落在她微蹙的眉心和隐隐用力而泛白的手指关节上。 “初习篆书,腕力不足是常事。” 他温声道,随即看向她。 “你可试过悬腕?” 碧桃摇了摇头,有些茫然。 “悬腕?” “是。” 林瑾瑜解释道。 “篆书,讲究中锋圆劲,提拔均匀。若将手腕枕于案上,活动范围受限,长线条难以一气呵成,笔力也易散。悬腕而书,以肘带腕,以腕运指,方能笔势贯通,力透纸背。” 他说着,走到书案另一侧,自己铺开一张纸,取过一支笔,示范给她看。 只见他右手虚悬,肘部微沉,手腕却灵活转动,笔尖落在纸上,一道饱满圆润的长弧线便流淌而出,首尾一致,劲力内蕴。 “你看,如此,腕部方可自由回旋。” 他停笔,看向她。 “你来试试。” 碧桃依言,学着他的样子悬起手腕,可一落笔,那手腕便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线条更是歪斜得不成样子。 试了几次,皆是如此,她急得鼻尖都沁出了细汗,脸颊也因懊恼和用力而泛起红晕。 林瑾瑜静静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 “莫急。初悬腕时,手不稳是必然的。”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温和。 “若你愿意,我可帮你稳住手势,带你感受一下运笔的力道与轨迹。” 碧桃怔了怔,抬眼看他。 他目光清澈坦荡,并无丝毫狎昵之意,只有师长教导学生般的认真与关切。 她点了点头,轻声道。 “那……有劳表哥。” 林瑾瑜这才走到她身侧稍后的位置,保持着一个恰当的距离。 他伸出手,却不是直接去握她的手,而是先虚虚悬停在她执笔的手上方。 “我先带你一遍,你放松,莫要用力对抗,只需感受我的力道走向。”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他的声音很近,就在她耳侧上方。 听着便让碧桃觉得安心,松快。 然后,他才轻轻握住了她执笔的手。 他的手掌宽大温暖,指尖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却意外地轻柔。 他没有完全包裹住她的手,而是以拇指和食指轻托她的手指,其余三指虚扶在她手背,形成一个稳定而不过分亲密的支撑。 “放松手腕。” 他低声提醒,气息拂过她耳畔,带着淡淡的书墨清气。 碧桃依言,努力放松紧绷的手腕和手指。 下一瞬,他带动着她的手,笔尖重新落于纸上。 一种奇异的感觉瞬间传遍她的手臂。 他的手很稳,带着一种引导的力量,却又并非蛮横地控制。 笔尖在他的带动下,划过宣纸,那力道均匀而绵长,转折时手腕微转的弧度,提笔时指尖细微的力道变化,都透过他温热的掌心,清晰地传递给她。 他的胸膛就在她身后半尺之遥,她甚至能隐约感觉到那平稳的呼吸带来的轻微起伏。 属于男子的清冽气息,混合着书卷的墨香,将她悄然笼罩。 但那气息并不迫人,反而如同春日的暖阳,和煦地包裹着她,让她因为练字不顺而焦躁的心,奇异地平静下来。 “感受这笔锋,”他一边带着她运笔,一边低声讲解,声音如溪水流淌,“中锋行笔,笔尖始终在点画中心。转折处,手腕需圆转,不可硬折。你看,这样……” 笔尖在纸上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饱满而富有弹性。 碧桃屏息凝神,全部心神都集中在被他握住的指尖,感受着那流畅而有力的笔势。 她能清晰地看见笔锋在纸上的行走轨迹,感受到力量从肩肘传递到手腕,再灌注于笔尖的过程。 “你自己试试。” 他带着她写完一道长弧,缓缓松开了手。 那温暖坚实的触感骤然离去,碧桃心中竟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失落。 但她很快定神,回忆着方才的感受,自己悬腕落笔。 虽然依旧不够稳健,线条也远不如他带着写的那般完美,但比起之前,竟已有了明显的不同。 至少,那颤抖减轻了许多,笔画中也隐约有了一丝圆劲的意味。 “有进步。” 林瑾瑜在一旁看着,眼中露出赞许的笑意。 “初学如此,已属难得。悬腕非一日之功,需每日坚持练习,慢慢增强腕力与稳定。不必急于求成,每日练上半个时辰,贵在持之以恒。” 他又细心指点了几处她运笔时不自觉的毛病,例如肩部过于紧绷,呼吸未能配合笔势等。 每一处都说得清晰明白,语气始终温和耐心,毫无不耐。 那日下午,阳光慢慢西斜,书房里墨香袅袅。 他并未久留,指点完毕,又嘱咐她几句劳逸结合的话,便起身告辞。 临走前,他看了眼案头她用来镇纸的一块寻常青石,第二日便让书墨送来了一方小巧雅致的竹节形青玉镇纸,说是“正合用来压住轻薄宣纸,也望表妹如竹节般,学业节节高升”。 点点滴滴,此刻回想起来,愈发清晰。 还有一次,她读《林下风致》中一句诗不解其意,去汀兰水榭请教。 他并未直接解答,而是先问她自己的理解,听她说完,才含笑补充,引经据典,将诗的背景、意象、诗人的心境娓娓道来,末了还说。 “诗无达诂,你的理解亦有道理,不必全然拘泥于前人注解。” 他总是这样,尊重她的想法,引导她思考,而非灌输。 在他面前,她不必担心说错,不必害怕显露笨拙,因为知道他会耐心倾听,温和指正。 这半个月的时光,于她而言,不仅仅是学到了笔法,读懂了诗句,更是在这令人窒息的深宅中,呼吸到了一口自由而清冽的空气。 他像一位真正的兄长,亦师亦友,在她初初踏入这片更广阔天地的门槛时,稳稳地扶了她一把。 青禾的声音将碧桃从回忆中拉回。 “姑娘,到了。” 碧桃抬眼,疏影轩的月亮门已在眼前。院中那两株晚桂,在夜色中依旧散发着幽幽的甜香。 她抱着怀中装满字帖的包袱,指尖收拢。 那温暖和煦的春风,终究是远去了。 留下的,是沉甸甸的期许,一缕连她自己都尚未辨明的情愫。 她迈步,踏入疏影轩的院门。 身后,夜色如墨,吞没了一切光影与声响。 只有怀中那包袱的棱角,硌在心口,提醒着曾经存在过短暂却珍贵的清明时光。 喜欢启蒙丫鬟请大家收藏:()启蒙丫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