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腾年代里的躁动人生》 第188章 肢解豪车 码头上的海风,带着一股咸腥味,吹得人脸皮发紧。 那个嚣张的年轻人——金三角集团驻海州的办事员林子豪,正倚在那辆黑色的奔驰车旁,一脸不屑地嚼着口香糖。他身后站着四个穿着黑西装的保镖,腰间鼓鼓囊囊的,显然都带着家伙。 “高队,”林子豪摘下墨镜,用镜腿指了指那艘货轮,“我再重复一遍。这批车是我们集团运往南亚的,因为台风误入海州港。手续我正在让人传真过来。你现在扣我的船,每分钟的滞港费你赔得起吗?” 高建国气得手都在抖。 他当然知道这是鬼话。这批右舵车根本就是冲着内地市场来的。但对方背景深厚,省里甚至有人刚才给他打电话暗示“放行”。如果不放,他这个副局长可能真要当到头了;如果放了,那就是严重的失职。 就在高建国进退两难的时候,方俊笑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挡在高建国身前,像看白痴一样看着林子豪。 “误入?”方俊伸手拍了拍身边那辆崭新的丰田皇冠3.0的引擎盖,发出清脆的响声,“林少爷是吧?你当海关的人都是瞎子?这船上的卫星导航记录显示,你们是直奔海州来的。还有,这批右舵车,如果是过境,为什么不在保税区申报,而是准备在非设关码头卸货?” “你算哪根葱?”林子豪眼皮一翻,“这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我是海关聘请的‘罚没物资处理顾问’。”方俊随口胡诌了个头衔,转头看向高建国,声音洪亮,“高队,根据《海关法》和国家关于打击走私右舵汽车的最新规定:凡是查获的走私右舵整车,无法取得合法上牌手续的,一律不得拍卖,必须——就地拆解,作为废旧金属处理!” 高建国的眼睛猛地亮了。 这一条规定确实有,但因为执行成本高、浪费大,以前很少真正严格执行,大多是想办法“变通”处理了。但现在,这是破局的唯一利剑! “就地拆解?”林子豪脸色一变,随即冷笑,“吓唬我?这满船的车价值几千万!谁敢拆?拆坏了你们赔得起吗?” “我敢。” 方俊从怀里掏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废旧金属回收申请书》,拍在高建国手里,“高队,腾飞贸易公司申请承包这批‘废旧金属’的处理工作。我出人,我出设备,免费帮海关拆解!拆解后的废铁,我按市场价回收!” 高建国看着方俊那双坚定的眼睛,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 这是一招“绝户计”。只要车变成了废铁,那就不是走私车了,谁来说情都没用!而且方俊是按“废铁”买,这就堵住了所有人的嘴——这是合法的销毁流程! “批准!”高建国大笔一挥,在那份申请书上签下了名字,然后猛地转身,指着船上的车吼道,“所有缉私队人员听令!封锁现场!协助方顾问,立即执行销毁任务!” “你敢!”林子豪急了,猛地冲上来,却被两把冰冷的冲锋枪顶了回去。 方俊根本没理他,他拿起对讲机,对着里面只说了一个字: “上!” “轰隆隆——” 码头的大门打开。老黑开着那辆经过改装的解放卡车,带着十几号穿着油渍麻花工装的退伍兵,像一群饿狼一样冲了进来。 车还没停稳,老黑就跳了下来,手里提着一把还在喷火的氧气切割枪。 “兄弟们!干活了!” 这是一场属于钢铁的“屠杀”。 没有丝毫的怜悯,没有丝毫的犹豫。 老黑走到那辆香槟色的丰田皇冠面前。这辆车在市面上至少能卖五十万,线条流畅,烤漆如镜。 “滋——!!!” 蓝色的火舌喷涌而出,瞬间切入了那完美的A柱。 刺耳的金属撕裂声响彻码头。火花四溅,烤漆瞬间起泡、焦黑,散发出刺鼻的味道。 林子豪的脸皮剧烈地抽搐着。那是钱啊!那每一刀下去,切掉的都是几十万的钞票! “住手!住手啊!”林子豪嘶吼着,但在荷枪实弹的缉私队员面前,他一步都不敢动。 方俊站在一旁,点了一根烟,冷冷地看着这一幕。 这就是他要的“暴力美学”。 他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不管是多昂贵的豪车,在规则和铁腕面前,就是一堆废铁。他也要让金三角集团知道,在海州,这碗饭不是谁都能端的。 紧接着,是B柱。 “咔嚓!” 原本坚固的车顶轰然塌陷。那辆曾经代表着身份和地位的豪车,在短短十五分钟内,变成了一堆身首异处的零件。 紧接着是第二辆、第三辆…… 日产公爵、本田雅阁……十几把切割枪同时作业,码头上火光冲天,如同这就是一个大型的炼钢厂。 整整一个下午。 几十辆豪车,全部被“腰斩”。 原本整齐排列的车队,变成了一座座扭曲的金属废墟。 当最后一辆车的车顶被掀翻时,林子豪已经瘫软在了地上,面如死灰。他心里清楚自己完了。这批货在他手里毁了,集团不会放过他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高队,任务完成。” 方俊走到高建国面前,敬了个礼,然后指着那一堆“尸体”,“按照废铁回收价,一吨两百。这批货大概四百吨,八万块。钱我现在就让人送去财务科。” 几千万的货,八万块成交。 这就是那个年代最疯狂的魔术。 高建国看着满地的狼藉,虽然心里也心疼这些好东西,但更多的是解气:“好!拉走!统统拉走!我看以后谁还敢往海州运这种脏东西!” …… 深夜。腾飞公司位于城郊的大院。 那一车车被“肢解”的豪车尸体,被拉了回来。 大院的大门紧闭,只有几盏大功率探照灯把院子照得通亮。 老黑看着那一堆堆废铁,有点心疼地问:“方队,这就完了?八万块买回来一堆废铁,咱们这不是亏了吗?现在切成这样,卖给炼钢厂也没多少利啊。” 方俊走过去,摸着那切口平整的A柱,笑了。笑得像一只老狐狸。 “废铁?” 方俊捡起一块被切下来的车顶,扔在一边,“老黑,你仔细看看。我是让你们怎么切的?” 老黑愣了一下,回忆道:“您说必须切A柱和B柱,不能伤到底盘和大梁,发动机和变速箱更是一点不能碰……” 说到这,老黑的眼睛突然瞪圆了。 他是修车的大拿,这点道理一点就透。 “方队!您的意思是……” “这就是现在南方最流行的‘切割车’。”方俊拍了拍老黑的肩膀,“对于海关来说,切断了大梁和立柱,它就是废铁,合法合规。但对于咱们来说,把发动机、变速箱、车门拆下来当零配件卖……” 方俊指着那一堆看似破烂的东西,压低声音: “这一台皇冠的发动机,黑市上就能卖五万。变速箱三万。四个车门两万。加上内饰、音响、底盘……这一堆‘废铁’拆开卖,价值至少二十万!” “五十辆车,那就是……” 老黑掰着手指头算,算到最后,手指头都在哆嗦。 一千万。 八万块的成本,一千万的潜在利润。 这哪里是肢解豪车,这分明是在印钞票! 当然,复原整车风险太大,方俊不打算干。他要做的是全中国最大的“拆车件”供应商。在这个进口车维修配件极度匮乏的年代,这批原装进口的拆车件,将被送往全国各地的修理厂,成为无数豪车的“救命药”。 “兄弟们,这几天辛苦点。”方俊看着那堆金山,“把有用的件都给我精细地拆下来。每一颗螺丝都别丢。这可是咱们腾飞公司真正起飞的燃料!” 院子里,响起了工人们压抑不住的欢呼声。 而在城市的另一头。 一家豪华酒店的总统套房里。 林子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在他面前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穿着唐装、手里转着两颗铁胆的人。那人没有看林子豪,而是盯着电视新闻里播放的海关销毁走私车的画面。 “看来这海州的天,真的变了。” 那人手里铁胆转动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个带头切车的人,叫方俊?” “是……是的,四爷。”林子豪结结巴巴地回答,“就是他坏了咱们的好事。这小子以前是缉私队长,现在是个疯子,软硬不吃。” 被称为“四爷”的人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远处腾飞公司方向隐约的灯光。 “疯子好啊。我就喜欢跟疯子玩。方俊小子,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 黄四海的眼中闪过一道寒光,“他在海州断了我们的路,那我们就断了他的根。听说……他老婆快生了?” 方俊正在指挥工人分类零件,突然,那种熟悉的心悸感再次袭来。 就在这时,他放在桌上的大哥大响了。 是杨岚打来的。 “方俊……我……肚子……肚子好痛……” 电话那头,除了杨岚痛苦的呻吟,似乎还夹杂着什么东西被打碎的声音,以及……一个陌生男人阴冷的笑声。 “方老板,这切车的生意做得不错啊。不知道这‘切人’的手艺,你有没有兴趣见识一下?” 喜欢奔腾年代里的躁动人生请大家收藏:()奔腾年代里的躁动人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9章 血色诞辰 方俊的大哥大“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电池板都被摔了出来。 但他根本顾不上去捡。那一瞬间,他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崩断了。 “老黑!大壮!带上家伙!跟我走!” 方俊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发出的吼声让整个车间都震了三震。 老黑正在拆卸一个变速箱,手里提着一把半米长的活动扳手。听到这一声吼,他什么都没问,直接从工作台上抄起那把用来切割大梁的液压剪,眼神瞬间从一个修车工变回了当年那个敢死队班长。 大壮更直接,随手抓起两根实心的传动轴,像拎着两根烧火棍一样冲了出来。 “方队,怎么了?” “有人动我老婆!” 方俊跳上那辆公司刚买回的二手桑塔纳。 “突、突突——” 发动机发出一声狂暴的轰鸣,轮胎在水泥地上剧烈摩擦,冒出一股青烟。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出了大院,撞开了还有一半没拉开的铁门。 时速一百!一百二! 方俊的手死死攥着方向盘,指关节压在方向盘上显得格外苍白。他的脚把油门踩进了油箱里,在海州深夜的街道上上演着生死时速。 他的脑海里不断回荡着杨岚那痛苦的呻吟声,还有那个阴冷的笑声。 “千万别出事……岚岚,坚持住!千万别出事!” 他在心里疯狂地祈祷。如果杨岚和孩子有个三长两短,他要把整个海州翻过来,把那个什么狗屁四爷剁成肉泥! …… 与此同时。筒子楼,方俊家。 客厅里一片狼藉。热水瓶被打碎了,开水流了一地。 杨岚缩在卧室的角落里,一手护着高高隆起的肚子,一手死死攥着一把剪刀。她的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冷汗,下身的羊水已经破了,顺着裤管流在地板上。 阵痛像潮水一样一波波袭来,让她几乎晕厥。但身为将军的女儿,骨子里的那股硬气支撑着她没有倒下。 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两个穿着花衬衫的男人。其中一个手里玩着一把蝴蝶刀,另一个正拿着方俊的那张全家福照片,用烟头去烫照片上方俊的脸。 “啧啧啧,大嫂,别撑着了。” 那个玩刀的男人嬉皮笑脸地走过来,隔着卧室门框看着杨岚,“我们四爷说了,只要方老板肯把那批车的‘废铁’生意吐出来,再给我们磕三个响头赔罪,我们绝不为难孤儿寡母。但如果他不识相……那就别怪兄弟们给这没出世的小崽子放放血了。” “滚……”杨岚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她手里的剪刀尖对准了自己的喉咙,“方俊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敢进来,我就死在这儿!我是军区大院杨副司令的女儿!我要是死了,你们全家都得陪葬!” 提到“杨副司令”几个字,那两个混混明显愣了一下。 他们是外地调来的“过江龙”,只知道方俊是个退伍兵,并不知道这女人的背景这么硬。 “杨副司令?”拿着照片的混混手抖了一下,“大哥,这……” “怕个屁!吓唬谁呢?”玩刀的男人虽然也有点虚,但还是硬着头皮骂道,“就算是天王老子,现在也远水救不了近火!先把人绑了再说!” 说着,他猛地推开卧室门,伸手就要去抓杨岚。 “别过来!”杨岚尖叫一声,剪刀猛地向前一刺。 “臭娘们!还敢动手!”男人侧身一躲,反手一巴掌抽在杨岚脸上。 “啪!” 杨岚被打得身子一歪,重重地撞在床沿上。剧烈的疼痛让她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 筒子楼那扇并不结实的木门,连同门框,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直接轰飞了! 尘土飞扬中,一个满眼血红、浑身散发着杀气的身影冲了进来。 方俊。 他一眼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痛苦呻吟的杨岚,还有那个正举着手准备再打的混混。 那一刻,方俊没有说话。 任何语言在这一刻都是苍白的。 他像一颗出膛的炮弹,直接撞向了那个玩刀的男人。 “咔嚓!” 那是骨头碎裂的声音。 方俊一记势大力沉的膝撞,顶在了男人的胸口。男人连惨叫都没发出来,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出去,重重地砸在墙上,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软得像滩泥。 另一个混混吓傻了,掏出刀子想反抗:“你……你别……” 话还没说完,跟在方俊身后的老黑和大壮冲了进来。 老黑手里的液压剪,直接砸在了混混拿着刀的手腕上。 “啊——!!!” 惨叫声响彻了整栋楼。 但方俊根本没看这两个垃圾一眼。他扑到杨岚身边,扔掉手里的一切,颤抖着抱起妻子。 “岚岚……岚岚我来了!我来晚了!” 这个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硬汉,此刻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杨岚勉强睁开眼,看到方俊那张熟悉的、满是焦急的脸,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孩……孩子……要去……医院……” “走!去医院!马上!” 方俊抱起杨岚就往外冲。 “大壮!开车!老黑!清路!” 楼道里,赶来看热闹的邻居们,被大壮手里带血的传动轴吓得纷纷退避三舍。 那辆桑塔纳再次咆哮起来,载着一家三口的性命,冲向最近的军区总医院。 …… 手术室外。 方俊靠在墙上,浑身虚脱。他的衬衫上沾满了杨岚的血,那是羊水混合着血水的颜色。 老黑和大壮守在走廊两头,像两尊门神。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每一秒对方俊来说都是煎熬。他在心里发誓,如果这次母子平安,他愿意用自己十年的寿命去换。同时,他也发誓,那个什么“四爷”,那个什么“金三角集团”,他一定要让他们付出百倍的代价! 终于。 “哇——” 一声嘹亮的啼哭声,穿透了厚重的手术室大门。 方俊的身体猛地一震。 几分钟后,护士推着门出来,满脸笑容:“恭喜!是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 方俊腿一软,竟然直接跪在了地上。 他捂着脸,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这是喜极而泣,也是劫后余生。 半小时后,病房里。 杨岚已经睡着了,脸色虽然苍白,但很安详。旁边的小床上,那个皱巴巴的小家伙正闭着眼睛呼呼大睡。 方俊坐在床边,看着这一大一小,眼神逐渐从温柔变得坚硬,最后变得冰冷刺骨。 他轻轻给杨岚掖好被角,然后站起身,走出了病房。 走廊尽头,高建国正急匆匆地赶来。他身后跟着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 “方俊!怎么样?弟妹没事吧?”高建国一脑门的汗,显然也是接到了消息吓坏了。 “母子平安。”方俊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害怕。 “那就好,那就好……”高建国松了一口气,随后脸色一沉,“那两个混混已经被抓了。审出来了,是那个叫‘林子豪’的手下找的人。这帮王八蛋,居然敢动到军属头上!这次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保他们,我也要让他们把牢底坐穿!” 方俊摇了摇头。 “高队,抓两个小混混没用。林子豪也没用。甚至那个什么四爷,也不过是条狗。” 方俊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海州的风雨欲来。 方俊的人生,从这一刻起,从一个理想主义者,彻底蜕变为一个深沉的现实主义者。 一个月后。 方俊儿子的满月酒,办得并不张扬,只请了几个亲近的战友和高建国。 席间,方俊给儿子取了个名字——方破浪。意为“乘风破浪”。 酒过三巡,一个不速之客送来了一份贺礼。 那是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 老黑警惕地拦住,想要检查。方俊摆摆手,示意他打开。 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枚金色的郁金香徽章,还有一张卡片。 卡片上只有一句话,字迹狂草,透着一股血腥气: “方老板,恭喜得子。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方俊拿起那枚徽章,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它扔进了满是烟头的烟灰缸里,然后浇上了一杯滚烫的茶水。 “滋——” 徽章变了色。 方俊抬起头,对着空气敬了一杯酒,微笑着说道: “那就接着下。看看最后是谁死在棋盘上。” 喜欢奔腾年代里的躁动人生请大家收藏:()奔腾年代里的躁动人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0章 奉旨收割 海州市红旗路88号。 这里原本是一家倒闭的国营纺织厂仓库,现在大门口换上了一块崭新的铜牌——“海州市海关罚没物资指定处置中心”。 这块牌子,在当年的海州商界,比金子还重。 大院里车水马龙。一辆辆印着“海关监管”字样的卡车呼啸而来,卸下成堆的纸箱;另一边,全省各地的批发商开着货车排起了长龙,拿着批条,像抢大白菜一样等着提货。 二楼的总经理办公室里,方俊穿着一件质地考究的羊绒大衣,手里端着一杯刚泡好的极品龙井,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这一切。 他的眼神变了。 如果说以前的方俊是一把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那么现在的他,就像是一把藏在鳄鱼皮鞘里的重刀,深沉,厚重,却更致命。 “方总,这是这一周的报表。” 秘书小王(也是退伍兵转业)敲门进来,恭敬地递上一份文件,“按照您的指示,这一批‘万宝路’和‘三五’,我们给一级批发商的价格上调了百分之十。本来以为他们会闹,结果……” “结果他们连屁都没敢放一个,还要抢着交定金,对吧?”方俊转过身,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神了!方总您怎么知道?” “因为他们没地儿买货了。”方俊走到巨大的海州地图前,手里转着一支钢笔,“以前他们还能从黑市、从烂泥湾那些散户手里拿货。现在?” 方俊手中的钢笔猛地插在地图上的一点——那是城西的一片渔村。 “昨天晚上,高队带队,端了‘老鼠强’的窝点。那一带的走私渠道全断了。现在整个海州,只有我这儿的烟是真货,而且是有发票、能光明正大摆上柜台的‘皇粮’。” 这就是方俊的手段。 他利用自己在缉私队时的老关系和对走私门路的了解,给高建国提供精准情报。缉私队负责在那边“堵”,他在必经之路上“收”。 这根本不是做生意,这是垄断。是利用公权力进行的合法收割。 “让财务把这个月的‘管理费’给烟草局和海关那边打过去,一分钱别少。”方俊吩咐道,“还有,给高队准备的那批‘慰问物资’,下午给缉私队送过去。就说是支持一线队员工作。” “明白!” 小王刚走,办公室的门又被推开了。 老黑一脸兴奋地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 “方队……哦不,方总!发了!这次真发了!” 老黑把塑料袋往桌子上一倒。稀里哗啦,全是各种新款的照相机、三用机,甚至还有几块亮闪闪的瑞士手表。 “这是高队刚才让人送来的样品。”老黑拿起一个索尼三用机,爱不释手,“说是昨晚在那艘渔船夹层里搜出来的。一共一千台!全是日本原装货!那边让咱们估个价,走个流程拉过来。” 方俊拿起那个三用机,按了一下播放键,磁带转动,流淌出清晰的音乐。 这种东西,在市面上一台能卖到八百甚至一千,而且是年轻人的最爱,根本不愁卖。 “估价?”方俊笑了笑,“按最低电器市场价估。一台五百。” “五……五百?”老黑瞪大了眼睛,“方总,这也太黑了吧?这可是新货啊!” “老黑,你记着。”方俊放下三用机,眼神变得有些幽深,“咱们是在帮国家处理‘麻烦’。这些东西如果走拍卖,手续繁琐,周期长,还得交高额税费。给咱们,咱们承担了仓储、运输、销售的所有风险。五百块,是给国家的保底;剩下的,是咱们兄弟的卖命钱。” 方俊已经从那个只会死守规矩的理想主义者,变成了一个精于计算、懂得在规则边缘游走的现实主义者。 “懂了!”老黑嘿嘿一笑,“那咱们这转手一卖……” “别急着卖。”方俊敲了敲桌子,“通知下去,这批货,只出给那些以前跟咱们不对付的‘刺头’分销商。告诉他们,想要这批紧俏货,必须先缴纳五万块的‘加盟费’,挂上咱们腾飞公司的牌子。否则,连一根耳机线都别想拿到。” 这叫招安。 既然黑市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那些原本依附于走私集团的小喽啰、二道贩子,现在就像没头的苍蝇。方俊要做的,就是把这些人收编,变成自己庞大销售网络里的毛细血管。 三个月后。 腾飞公司的账户上,数字后面那一串零,看得人眼晕。 方俊坐在新买的“虎头奔”(奔驰S级)里,行驶在海州的大道上。车窗外,那个曾经让他走投无路、甚至想跳海自杀的城市,此刻仿佛都在向他低头。 路边的音像店里,摆满了从他这里流出的三用机;百货大楼的柜台上,放着贴有他公司标签的香烟。 他赢了。 他用一种近乎作弊的方式,完成了资本的原始积累。他现在的身家,在整个海州都是数一数二的。 但他并不快乐。 每当夜深人静,看着熟睡的杨岚和儿子,他总会想起施斌,想起那个死去的自己。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每一分钱,虽然合法,但都沾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灰尘。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方总,到了。” 司机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车停在了一家高档酒楼门口。今晚,海州市商会为了表彰“优秀民营企业家”,特意设宴款待方俊。 方俊整理了一下领带,换上一副无懈可击的笑容,推门下车。 酒楼里灯红酒绿,推杯换盏。 “哎呀,方总!年轻有为啊!” “方总,以后有什么好路子,带带兄弟们啊!” 曾经那些对他爱答不理的官员、老板,此刻一个个围在他身边,满脸谄媚。那个曾经骗过他的刘胖子,此刻正端着酒杯,像条哈巴狗一样挤在最外圈,连敬酒的资格都没有。 方俊举着酒杯,应对自如。 就在这时,大厅的电视机里,突然插播了一条紧急新闻。 “……国务院今日发布《关于严厉打击沿海地区走私违法犯罪活动的紧急通知》。即日起,将开展为期半年的‘雷霆行动’,海关总署将直接下派督查组,对沿海重点口岸进行拉网式排查。所有非正规渠道的进口物资,一律封存,严查源头……” 喧闹的宴会厅,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看向了大屏幕。 高建国坐在主桌,脸色瞬间变得凝重。他放下酒杯,看向方俊。 方俊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新闻里的几个关键词:“海关总署直接下派”、“严查源头”、“一律封存”。 这意味着,这不再是地方上的小打小闹。这是一场国家层面的风暴。 风暴一来,那些“灰色地带”将被彻底扫平。 高建国手里那些“变通”的权力,将被收回。 方俊赖以生存的“罚没物资”货源,将随着走私活动的彻底被剿灭而——枯竭。 好景不长。 “方老弟……”旁边一个胖老板还在那喋喋不休,“您那批彩电什么时候到啊?我这钱都准备好了……” “抱歉,失陪一下。” 方俊猛地放下酒杯,酒洒出来,溅在了他昂贵的西装上。 他大步走向高建国。 两人走到无人的阳台上。夜风很冷,吹得人头皮发麻。 “高队,这风向……”方俊递过去一根烟,手有点抖。 “这次是真的。”高建国点上烟,深吸了一口,火光照亮了他满是皱纹的脸,“上面动真格的了。督查组明天就进驻。我的权力……到头了。以后那些‘罚没处理’的口子,恐怕开不了了。” “那咱们仓库里剩下的货……” “赶紧清空!”高建国压低声音,语气急促,“这几天,能卖多少卖多少!等督查组一封账,那些东西就是炸弹!还有,你的公司……最好低调点。这一波,咱们得趴下装死。” 方俊看着远处漆黑的海面。 那座刚刚建立起来的金山,似乎在海浪的冲击下,摇摇欲坠。 “明白了。”方俊掐灭了烟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决断,“高队,谢谢您提醒。这最后一波,我吃完就撤。” 但他没想到的是,就在他准备“吃完最后一口”的时候,一直潜伏在暗处的金三角集团,终于露出了獠牙。 他们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在方俊失去官方保护伞的那一刻,给他致命一击。 三天后。 方俊正在指挥工人连夜清空最后的库存。 突然,大批穿着制服的人冲进了腾飞公司的仓库。 为首的不是高建国,也不是海州的警察,而是一个方俊从未见过的黑脸中年人,胸前挂着“督查组”的牌子。 “停手!全部停手!” 黑脸中年人一挥手,身后的执法人员迅速封锁了现场。 “你是方俊?”中年人走到方俊面前,冷冷地看着他,“我们接到实名举报,腾飞贸易公司涉嫌与走私集团勾结,利用合法外衣进行‘洗货’和销赃。这是搜查令!” “举报?”方俊心里一沉,“谁举报的?” 中年人没有回答,只是侧过身。 在他身后,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文质彬彬的男人慢慢走了出来。 方俊的瞳孔猛地一缩。 宋经理。 那个当初设局骗他买废钢的——宋经理。 此刻,宋经理手里拿着一份厚厚的材料,对着方俊微微一笑,那笑容里藏着剧毒: “方老板,好久不见。您这生意做得太大了,大得……连国家的墙角都敢挖。作为热心市民,我觉得我有义务向督查组反映一下真实情况。” 喜欢奔腾年代里的躁动人生请大家收藏:()奔腾年代里的躁动人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1章 断尾求生 那份举报材料,像一块板砖,重重地拍在方俊面前的桌子上。 审讯室——又是审讯室。 方俊看着对面那个黑脸督查,想起了那个一脸阴笑的宋经理,心里反而出奇地平静。他伸手拿起那份材料,翻了两页。 上面详细列举了腾飞贸易公司每一笔大宗交易的进出账,甚至连那天晚上他在酒桌上说过的“垄断”言论都有记录。 “方俊,解释一下吧。” 黑脸督查敲了敲桌子,“有人举报你通过虚构贸易背景,协助走私集团‘洗白’赃物。虽然你有烟草局和海关的手续,但如果你的货源本质上是非法的,那就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坐在旁边的一位年轻人,推了推金丝眼镜,语气温柔得像是在念悼词:“方老板,别硬撑了。金三角集团的账本他们都交出来了,上面每一笔货的去向都清清楚楚。你就是那个最大的‘销赃库’。” 这一招太毒了。 黄四海这是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他把金三角集团在海州的一条线主动卖了,就是为了把方俊这个“洗白者”彻底钉死在走私同伙的耻辱柱上。 只要坐实了“勾结”二字,方俊不仅要吐出所有利润,还得把牢底坐穿。 方俊合上材料,慢慢抬起头,看着督查,突然笑了。 “这位领导,我能打个电话吗?我想让我的财务送点东西过来。” “想销毁证据?晚了。”戴眼镜的年轻人冷笑。 “不,是送证据。”方俊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扔在桌子上,“就在我办公室保险柜的最底层。有一个红色的账本,还有……三十六份《协助缉私证明》。” 督查愣了一下:“什么证明?” “每一批货入库前,我都让海关缉私队签字确认过。”方俊的声音掷地有声,“我方俊是生意人,但我更是个老兵。我知道有些钱烫手,所以我从来没敢直接跟走私贩子交易。我的每一箱货,都是海关查扣后,经过正规罚没流程,由海关移交给我的!” “至于举报人说的什么金三角集团……”方俊双眼看着对面的黑脸督查,眼神锐利如刀,“我压根就不认识。我只认海关的公章。如果海关查扣的物资是赃物,那你应该去查海关,而不是查我这个协助国家处理库存的承包商。” 方俊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回到了“流程”上。只要流程合法,他就是合法的。 黑脸督查的脸色变了。他没想到方俊在他们面前还那么傲慢。 “去查!”督查脸色凝重地吩咐手下。 三个小时后。 材料送来了。厚厚的一摞证明文件,上面盖满了海关、烟草局的鲜红大印。每一笔交易,都有据可查,都是在“阳光下”进行的。 虽然这种“阳光”是高建国特批的,但在法律层面上,它无懈可击。 “领导,您看。”方俊指着账本,“我们公司不仅没占国家便宜,还超额缴纳了管理费。这几个月,我们为海州财政贡献了上百万的税收。如果这也是犯罪,那以后谁还敢帮国家分忧?” 黑脸督查翻看着那些文件,眉头越锁越紧。 从证据链上看,方俊确实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虽然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在法律上,你抓不到他的把柄。 就在僵持不下的时候,审讯室的门开了。 高建国走了进来。他没穿制服,只穿了一件便装,整个人看起来苍老了十岁。 “老高?”督查站了起来,看来两人认识。 “老赵,借一步说话。”高建国拍了拍督查的肩膀。 两人走到门外,低声交谈了足足二十分钟。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看到高建国一直在抽烟,最后重重地叹了口气,把自己的工作证摘下来,塞进了口袋里。 回来后,黑脸督查看着方俊,眼神复杂。 “方俊,虽然你的手续齐全,不构成走私罪。但是……” 督查顿了顿,语气变得严厉,“腾飞公司的经营模式存在重大违规嫌疑,涉嫌扰乱市场秩序。根据总署命令,即日起,吊销腾飞公司所有特许经营牌照!查封所有库存物资!冻结公司对公账户,进行清算!” “还有……”督查指了指门外,“高副局长因为违规审批,已被停职检查。方俊,你好自为之。” 方俊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 他看向高建国。老领导站在角落里,背对着他,肩膀微微垮塌。 为了保住方俊,高建国把所有的“违规责任”都扛了。他的仕途,到此为止了。 “……我服从处理。” 方俊低下头,声音沙哑。 这一仗,他赢了,也输了。 他赢了自由,保住了之前分红转入个人账户的几百万现金。 但他输掉了金饭碗,输掉了高建国的前途,输掉了那个叱咤风云的“腾飞公司”。 …… 走出海关大楼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腾飞公司的招牌已经被摘了下来,扔在路边的垃圾堆旁。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宋经理站在台阶下,看着方俊,脸上没有了之前的从容,只有一丝不甘。 “方老板,好手段。”宋经理咬牙切齿,“连高建国这棵大树你都舍得砍。不过,没了这层皮,你手里那点钱,就是没娘的孩子。金三角集团会慢慢陪你玩的。” 方俊停下脚步,整理了一下衣领。 此时的他,孑然一身,但他兜里揣着几百万的存折,那是他翻身的本钱。 “回去告诉你们那个四爷。” 方俊走到宋经理面前,贴着他的耳朵,轻声说道,“别以为我没牙了。老虎没了牙,还有爪子。再敢动我身边的人,我就把这一箱钱换成雷管,塞进你们的祖坟里。” 说完,方俊一把推开宋经理,大步走进夜色中。 这天晚上,方俊去了高建国家。 两人没说话,只是闷头喝酒。直到把两瓶茅台喝干,高建国才醉眼朦胧地拍着桌子。 “值了……方俊,值了!老子这辈子,扛过枪,打过仗,流过血,最后能保住一个像样的兵,没白干!” 高建国指着方俊,眼泪流了下来,“拿着钱,滚!滚去干点正经事!别再让老子看见你在这些灰堆里打滚!老子这身皮……不能白脱!” 方俊跪在地上,给这位如父如兄的老领导磕了三个响头。 这一夜,方俊彻底告别了“倒爷”的身份。 第二天清晨。 方俊醒来时,发现杨岚正在给孩子喂奶。 “方俊,你听说了没有?”杨岚问。 “什么事?”方俊问。 杨岚把孩子放进摇篮里,语气平静,“我听说军区裁减合并后,军区第二招待所准备对外招标出租。” “招待所?” 方俊的脑子里像过电一样。 “岚岚,等等。”方俊从床上跳下来,一把拉住杨岚的手,“你刚才说什么?军区招待所?” “是啊。”杨岚奇怪地看着他,“就在大院边上,那个老招待所。听说因为经营不善,年年亏损,早就发不出工资了。我爸昨晚还在聊这事儿呢,说是准备对外承包,但是没人敢接。” 方俊的眼睛瞬间亮了。 比之前看到钢材、看到废车、看到香烟时还要亮。 他现在手里有几百万现金,却是个“黑户”,没人敢跟他做生意。但如果……如果能承包下一个有着军方背景的招待所呢? 那不仅是一个合法的实体,更是一个天然的避风港! 在这个即将到来的商业时代,做实业、做服务、做地标,才是长久之计! “岚岚,辞职下海与我一起干吧。” 方俊抓起那张存着巨款的存折,塞进杨岚手里,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充满野心的笑容: “咱们去当老板。那个招待所,我要把它承包下来!” 海州市军区第二招待所。 这是一座建于五十年代的苏式建筑,灰扑扑的墙面,斑驳的招牌,门口的落叶堆了厚厚一层。大厅里光线昏暗,几个服务员趴在柜台上打瞌睡,苍蝇在头顶嗡嗡乱飞。 这就是一个标准的、即将被时代淘汰的国营烂摊子。 方俊站在马路对面,看着这座死气沉沉的大楼。 在别人眼里,这是包袱,是累赘。但在方俊眼里,他仿佛看到了未来—— 霓虹闪烁的“东方宾馆”,豪车云集的停车场,那是海州未来的地标,是他方俊真正的商业帝国基石! “方总,这地方……风水好像不太好啊。”跟在身后的老黑挠了挠头,“听说以前死过人,还闹鬼,所以才没人住。” 方俊笑了。 他整理了一下西装,大步向马路对面走去。 “老黑,咱们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鬼怕恶人。这地方,正适合咱们!” 他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旋转门,坚定地走了进去。 喜欢奔腾年代里的躁动人生请大家收藏:()奔腾年代里的躁动人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2章 别拿“铁饭碗”砸我的锅 这年冬天。海州的风像剔骨刀一样,刮得人脸皮生疼。 红旗路88号。这里曾是军区第二招待所,一块在此地竖了三十多年的金字招牌。但此刻,这块招牌上蒙着厚厚的灰尘,就像一个垂暮的老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一辆崭新的黑色“奥迪”缓缓停在了布满落叶的大门口。 车门打开,一只蹭亮的黑色皮鞋踩在了开裂的水泥地上。方俊钻出车门,紧了紧身上的羊绒大衣。他抬头看着那栋灰扑扑的苏式建筑,眼神复杂。 这就是他花了五十万承包金,又动用了杨振邦副司令的天大面子,才拿下的“新战场”。 “这就是你要接的盘?” 副驾驶的门开了,杨岚走了下来。她今天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藏青色职业套装,外面披着一件同色系的风衣,头发盘得一丝不苟。作为曾经的将军之女,现在的东方宾馆财务总监,她身上那股子清冷干练的气质,与这个破败的招待所格格不入。 “烂透了,才有救。” 方俊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腐的霉味,那是国企大锅饭馊了的味道。他转头对杨岚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股子狠劲,“走,媳妇,咱们进去会会这帮‘大爷’。” 两人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旋转门,走进了大厅。 大厅里光线昏暗,为了省电,只开了一半的灯。地面上的大理石原本应该是白色的,现在因为长年累月没人保养,泛着一层油腻腻的黄。几只苍蝇在头顶那盏巨大的、缺了好几个灯泡的水晶吊灯周围嗡嗡乱飞,发出令人心烦的声响。 前台里,一个烫着爆炸头、脸上涂着厚厚脂粉的女服务员正趴在桌子上,专心致志地对着一面小圆镜子挤青春痘。 旁边的红色电话机铃声大作,响得跟催命似的,她愣是充耳不闻,似乎那电话是另一个世界的产物。 方俊走过去,手指在柜台上轻轻敲了三下。 “笃、笃、笃。” “住店没房了!开会找后勤!吃饭去食堂!” 那女服务员头都没抬,不耐烦地像赶苍蝇一样挥了挥手,“没看见忙着呢吗?” 方俊被气乐了。 “我是来找人的。”方俊耐着性子说道,“你们孙副经理呢?” “孙经理?”女服务员终于舍得把眼睛从镜子上挪开,斜楞了方俊一眼,“你有预约吗?孙经理正在主持重要会议,谁也不见。” “重要会议?” 方俊侧耳听了听。 从大厅左侧那扇虚掩的红漆木门里,正传来一阵阵震天响的喧哗声。 “一对三!” “要不起!炸弹!哈哈哈哈!” “老孙,你今天手气不行啊,这把又要输半个月工资了吧?” “放屁!老子这把是同花顺!翻倍!都给钱给钱!” 那声音透过门缝钻出来,在大厅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方俊指了指那扇门,看着那个目瞪口呆的女服务员,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就是你们的……重要会议?” 女服务员脸不红心不跳,翻了个白眼:“领导研究工作,也是你能打听的?去去去,一边等着去!” 方俊没再理她。他整理了一下西装的领口,看了一眼身后的杨岚。杨岚面无表情,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那意思是:动手吧,别客气。 方俊大步流星地走向那扇红漆木门。 走到门口,他并没有直接推门,而是停下脚步,看了一眼门上挂着的那块锈迹斑斑的铜牌——“军事管理区,闲人免进”。 多么讽刺。 方俊抬起脚,“砰”的一声巨响! 那扇厚重的木门连同门框,被方俊这一脚踹得差点飞出去。门板重重地撞在墙上,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墙皮簌簌地往下掉。 屋里的喧闹声瞬间戛然而止。 正如方俊所料,这哪里是会议室,简直就是个盘丝洞。 一百多平米的房间里,烟雾缭绕,能见度不足五米。空气中充斥着劣质香烟、汗臭味和脚臭味混合而成的窒息气味。 两张原本用来开会的长条桌被拼在一起,上面铺着绿色的绒布。十几号穿着服务员制服、厨师服、甚至保安制服的男男女女,正围坐在桌边,每个人面前都堆着乱七八糟的零钱和扑克牌。地上全是瓜子皮、烟头和橘子皮,都没处下脚。 坐在正中间庄家位置上的,是一个满脸油光、肚子快把制服扣子崩开的胖子。 他手里正捏着一把牌,嘴里叼着半截中华烟,一只脚还踩在椅子上。这一脚踹门声把他吓了一哆嗦,手里的牌撒了一地。 “妈了个巴子的!谁啊?!” 胖子勃然大怒,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脸上的肥肉乱颤,“想造反是不是?没看见老子在……在开会吗?” 方俊站在门口,逆着光,像一尊煞神。 他没有说话,只是径直走到墙角。那里有一台电热式取暖器正呼呼地吹着热风,温度开到了三十度,难怪这帮人一个个满面红光。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方俊弯下腰,伸手抓住了那根粗壮的电源线。 “啪嗒。” 他猛地一拽,直接把插头从墙上拔了下来。 “嗡——” 取暖器停了。紧接着,方俊又走到窗边,一把扯开了那厚重的丝绒窗帘,推开了窗户。 “呼——” 冬天的冷风夹杂着海风,瞬间灌了进来。 屋里那帮人,被这冷风一吹,齐刷刷地打了个哆嗦,有人甚至打了个喷嚏。 “你他妈谁啊?!” 胖子——也就是招待所原本主持工作的副经理,这里的土皇帝孙大富,彻底急了。他在这一亩三分地上横行霸道了二十年,还从来没人敢这么下他的面子。 孙大富推开椅子,带着几个流里流气的男服务员,气势汹汹地围了上来。 “小子,我看你是活腻歪了!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儿是部队的三产!我是这儿的副经理!你敢来这儿撒野,信不信老子一个电话,让纠察队把你抓起来?” 方俊看着眼前这个色厉内荏的胖子,突然笑了。 他伸手从旁边的桌子上捻起一张沾着油渍的扑克牌,那是张“大王”。 “孙副经理是吧?”方俊把那张牌轻轻一弹,扑克牌打着旋儿飞出去,精准地插进了孙大富上衣的口袋里。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方俊。后勤部王副部长临时有点急事,让我先到一会。” 方俊的声音不大,但在这死寂的房间里,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从这一分钟开始,我是这儿的承包人,也就是你们的新老板。” “老板?” 孙大富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转头看向周围的狐朋狗友,“哈哈哈哈!听见没?他说他是老板!” “哈哈哈哈!” 屋里爆发出了一阵哄笑。 喜欢奔腾年代里的躁动人生请大家收藏:()奔腾年代里的躁动人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3章 杀鸡儆猴 一个尖嘴猴腮的厨师阴阳怪气地接茬:“哎哟喂,又来一个送死的!小子,你知道这地方换了几个‘老板’了吗?上一个承包的那个广东佬,最后裤衩都亏没了,是哭着爬出去的!你算老几啊?” 孙大富笑够了,脸色一沉,露出了那股子老油条特有的无赖相: “姓方的,别以为你有两个臭钱就能在这儿指手画脚。告诉你,我们可是全民所有制职工,是正式工编制!我们的档案在军区后勤部,不归你管!你承包你的,我们干我们的。要想在这儿待下去,就得懂规矩!识相的,赶紧滚出去,别耽误老子……开会!” 在他们眼里,方俊这种个体户,就是来送钱的冤大头,是随时可以被他们挤兑走的过客。这只“铁饭碗”,谁也砸不烂。 方俊看着这群不知死活的人,点了点头。 “好一个正式工编制,好一个铁饭碗。” 方俊转过身,对一直站在门口没进来的老黑招了招手。 “老黑,把东西拿进来。” “是!” 一声雷鸣般的暴喝。 身高一米八五浑身腱子肉的老黑,拎着一个沉甸甸的黑色皮箱走了进来。他往那一站,那股子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煞气,瞬间压过了屋里这帮乌合之众。 “砰!” 老黑把皮箱重重地砸在赌桌上,把那个满是烟头的搪瓷茶缸震得跳了起来,污水溅了孙大富一身。 “咔哒。” 箱子打开。 那一瞬间,屋里所有的呼吸都停滞了。 红。刺眼的红。 整整齐齐的百元大钞,像砖头一样码在箱子里,一共二十万! 在这个人均工资只有一百块左右的年代,二十万现金带来的视觉冲击力,无异于一颗核弹。那些刚才还一脸不屑的服务员,此刻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发出吞咽口水的声音。 “钱,我有的是。” 方俊随手拿起一沓钞票,在手心里拍了拍,发出清脆的响声,“我方俊这辈子,最不缺的就是钱,最不怕的就是刺头。” 他把那沓钱随手扔回箱子里,然后眼神一变,瞬间从那个温和的商人,变成了那个曾在南疆丛林里杀人不眨眼的侦察兵。 “孙大富。”方俊盯着那个胖子,一步步逼近。 孙大富被这眼神吓得连连后退,直到腰撞在桌子上,退无可退。 “你……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你要是敢打人,那就是犯法!我舅舅可是后勤部的……” “打你?你也配?” 方俊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狠狠地甩在孙大富那张油腻的脸上。 “啪!” 信封并不厚,但打在脸上却火辣辣的疼。 “打开看看。”方俊命令道。 孙大富哆哆嗦嗦地捡起信封,打开。 只看了一眼,他的脸就从红变成了白,又从白变成了惨绿。 那里面是一叠照片和复印的账单。 照片上,是他那个开小饭馆的小舅子,正深夜从招待所的后厨往外搬成箱的食用油和猪肉;账单上,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他这两年虚报采购价格、吃回扣、私吞食堂伙食费,以及违规把三楼会议室租给传销团伙收黑钱的证据。 每一笔,都触目惊心。 “一共两万八千六百块。” 方俊的声音低沉,却像恶魔的耳语,“孙副经理,根据《刑法》和军队相关条例,贪污公款五千块以上就够判刑了。这两万八……你说,够你在法庭判几年?三年?还是五年?” 孙大富手里的信封“哗啦”一声掉在地上。他的腿软了,整个人顺着桌沿滑了下去,像一滩烂泥瘫在地上。 “你……你这是在污蔑,在造谣……你到底是谁……” 方俊蹲下身子,拍了拍孙大富那张惨白的脸:“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想拿着三个月工资滚蛋回家养老?还是想穿着号服进去踩缝纫机?” 孙大富看着方俊那双没有一丝感情的眼睛,终于明白,眼前这个人不是之前的软柿子,这是个活阎王! “我……好,我走……我现在就走……”孙大富带着哭腔求饶,“小子!你等着瞧……” “滚。” 方俊站起身,只说了一个字。 孙大富如蒙大敌,连滚带爬地往外跑,连那一桌子的赌钱都不要了,那模样比丧家之犬还狼狈。 屋里剩下的几十号员工,此刻一个个像鹌鹑一样缩着脖子,大气都不敢出。他们看着那箱子里的钱,又看看地上散落的证据,心里的防线彻底崩塌了。 连孙大富这样的地头蛇都被收拾了,他们算个屁啊! 方俊环视了一圈,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都低下了头。 “都给我听好了。” 方俊走到桌前,双手撑在钱箱两侧,声音洪亮: “从今天起,这地方姓方。在我手底下,不看资历,不看编制,只看一样东西——本事!” “以前你们怎么混日子的,我不管。但从明天开始,谁要是再敢给我偷奸耍滑、磨洋工,孙大富就是你们的下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但是!” 方俊话锋一转,语气缓和了几分,“只要你们肯干,听话。这箱子里的钱,就是你们的工资与奖金。我方俊把话撂在这儿:只要好好干,我保证你们再也不用愁工资发不下来了,每个月拿的钱,是以前的两倍!年底还有奖金!” 大棒加胡萝卜。这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管理手段。 人群中开始出现了骚动。有人眼里露出了贪婪的光,有人露出了畏惧的神色。 “现在,散会!一天内,我要看到大厅的地板能照出人影,所有的苍蝇都给我消失!做不到的,今晚别吃饭!” “是!” 几十号人如梦初醒,争先恐后地往外跑去拿拖把、抹布,生怕跑慢了被这个新老板盯上。 会议室瞬间空了。 杨岚走进来,看着满地的狼藉,又看了看方俊。 “杀鸡儆猴,这招玩得漂亮。”杨岚赞许地点了点头,但随即眉头又皱了起来,“不过方俊,你别高兴得太早。孙大富是走了,但他留下的毒还在。这帮人懒散惯了,就像生了锈的螺丝,你硬拧是拧不动的。等这股子吓唬劲儿过了,他们还得给你出幺蛾子。” 方俊点了一根烟,深吸了一口,眼神深邃地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我知道。” 他吐出一口烟圈,“这只是第一仗。要想彻底把这只铁饭碗砸碎,还得下猛药。咱们得找几条‘鲶鱼’进来,把这潭死水给搅活了。” 方俊并不知道,他口中的那条“鲶鱼”,此刻正背着一个破旧的蛇皮袋,牵着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孩,蜷缩在海州火车站冰冷的涵洞里,为了半个馒头而流泪。 那个女人叫李秀莲。 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发出了沉闷的咬合声。一场关于生存、尊严与爱的风暴,正在向东方宾馆逼近。 喜欢奔腾年代里的躁动人生请大家收藏:()奔腾年代里的躁动人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4章 软刀子杀人 方俊以为赶走了孙大富,这帮人就老实了。 但他低估了“国企老油条”的韧性,也低估了人性的阴暗。 孙大富虽然人走了,但他这二十年编织的关系网还在,他在员工心里的“余威”还在。更重要的是,方俊那种“军阀”式的强硬作风,激起了这帮老员工本能的排斥。 他们不敢明着反抗,于是开始玩阴的。 这种阴,叫“软刀子杀人”。不见血,却能把你磨死。 第二天一早,东方宾馆正式挂牌试营业。 方俊原本指望着这帮人能焕然一新,结果一进大堂,差点气炸了肺。 地板倒是拖了,但拖得湿漉漉的,全是水印子,还留着一股子腥味儿,显然是拖把没洗干净。前台的那几个服务员,虽然不抠痘痘了,但一个个板着脸,跟谁欠她们二百块钱似的。 “欢迎光临。” 当有客人进门时,她们嘴里说着欢迎,语气却冷冰冰的,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方俊忍着火,去客房部视察。 “怎么回事?这房间怎么还没打扫出来?客人都在大堂等了半小时了!”方俊指着一间乱糟糟的客房质问客房部主管——一个五十多岁的刘大妈。 刘大妈一脸无辜地摊着手,慢条斯理地说:“方总,您昨天不是说要‘高标准、严要求’吗?我们这是严格执行操作规范啊。按照规定,擦玻璃要擦三遍,消毒要满二十分钟,铺床要横平竖直……这慢工出细活,我们也不敢快啊,万一不达标,您又要扣钱。” 方俊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人家那是拿你的话堵你的嘴!这就是“按章办事”!你还没法挑理! 你让她们快点?她们就给你敷衍了事,马桶都不刷。你让她们刷干净?她们就给你磨洋工,一间房能收拾两个小时。 接下来几天。 东方宾馆陷入了一种诡异的瘫痪状态。 后厨那边,厨师长老王也是各种理由:“方总,今天的鱼不新鲜,不敢做,怕客人吃坏了肚子。”“方总,煤气灶有点堵,火上不来,上菜得慢点。” 结果就是,客人点什么没什么,上个菜要等四十分钟,端上来还是温的。 投诉电话被打爆了。好不容易因为“灯光秀”积攒起来的那点人气,眼看着就要败光了。 办公室里。 “啪!” 方俊气得把那只名贵的紫砂壶狠狠地摔在地上,碎片四溅。 “这帮混蛋!这是在逼宫!这是在给我上眼药!”方俊在屋里来回踱步,像头被困在笼子里的狮子,“老黑!去!把那个刘大妈,还有厨师长老王,都给我叫来!老子要开除他们!” “没用的。” 一直坐在沙发上沉默不语的杨岚,突然开口了。她弯腰捡起一块紫砂壶的碎片,放在桌上,语气冷静得让人发指。 “你现在开除他们,正中下怀。孙大富就在外面等着看笑话呢。你开除一个,他们就闹一波,说你迫害老职工。而且,他们现在是抱团的,法不责众。咱们现在正是缺人的时候,要是真把人都开了,宾馆立马瘫痪,那就真关门大吉了。” “那怎么办?就这么供着这帮大爷?看着他们把我的心血毁了?”方俊眼珠子都红了。 “当然不。” 杨岚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街道。 “方俊,记得你曾问我为什么沙丁鱼在运输过程中容易死吗?” “什么?”方俊一愣。 “你说,那是因为它们没有天敌,懒得动,最后缺氧而死。但如果在鱼槽里放一条吃鱼的鲶鱼,沙丁鱼为了活命,就会拼命游动。” 杨岚转过身,眼中充满着智慧,“这帮老员工之所以敢这么狂,就是因为他们觉得这宾馆离了他们不行,觉得这‘铁饭碗’咱们砸不动,觉得咱们找不到熟练工。” “那咱们就找人来砸。” 杨岚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咱们不招正式工了。去招临时工!招那些从农村来的、只要给口饭吃就肯卖命干活的人!招那些没有退路的人!” “实行‘双轨制’。正式工拿死工资,临时工拿计件工资,多劳多得,上不封顶!让那些老员工看着,哪怕没有编制,只要肯干,一个洗碗杂工拿的钱都能比他们经理多!” 方俊听着听着,眼睛逐渐亮了起来。 这招绝啊! 这是从根子上瓦解他们的优越感,是用市场经济的狼性去冲击计划经济的惰性! “好!听你的!” 方俊一拍大腿,那一瞬间,他仿佛又找回了当年在战场上指挥若定的感觉,“老黑!去印广告!印一千份!贴满海州的大街小巷、火车站、汽车站!” “招清洁工、杂工、保安!不限学历,不限户口,不限男女!” 方俊顿了顿,咬着牙加了一句: “只要肯吃苦,包吃住!工资现结!” 这一纸带着“包吃住”三个字的招工启事,很快就贴满了海州的寒风街头。 它像一只蝴蝶扇动了翅膀,不仅将搅动东方宾馆这潭死水,更将把那个流落在海州街头、为了孩子甚至愿意卖血的苦命女人,带到方俊的面前。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海州火车站。 天色是铅灰色的,沉甸甸地压在李秀莲佝偻的背上。脚下的水泥路龟裂开纵横交错的深壑,像一张张干渴到极致的嘴,贪婪地吸吮着最后一丝水汽。风,带着特有的粗粝感,卷起一阵阵呛人的沙尘。 涵洞里,李秀莲紧紧裹着那件露着黑棉絮的破袄,怀里搂着瑟瑟发抖的妮儿。 李秀莲低着头,饥饿像一条冰冷的毒蛇,早已缠紧了她的五脏六腑,啃噬得她眼前阵阵发黑。她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只是凭着本能,在麻木地挪动,视线昏花地搜寻着任何一点能入口的东西——哪怕是一根枯草根。 她已经两天没正经吃过东西了。 兜里只剩下五块钱,那是她与妮儿最后一笔的救命钱。 “娘……我饿……”妮儿的小脸蜡黄,嘴唇冻得发紫。 李秀莲把孩子往怀里死命地搂了搂,眼泪吧嗒吧嗒掉在脏兮兮的衣领上。 “妮儿乖,天亮了就好了……天亮了娘就去给你找吃的……” 就在这时—— 一阵裹挟着沙粒的旋风毫无预兆地卷过,打着旋儿,带起一片混沌。一张巴掌大的红色纸片,像被无形的手猛地从某个角落撕下,骤然挣脱了束缚,在那股浑浊的气流中挣扎、翻滚。 它鲜红的颜色,在这片灰黄死寂的天地间,显得如此突兀,如此刺目。它飘飘荡荡,忽高忽低,仿佛在与风搏斗,又仿佛被风戏弄着,最终不偏不倚,落在了李秀莲沾满尘土的布鞋尖旁。 那抹鲜红烫了她的眼。李秀莲浑浊的眼珠迟钝地转动了一下,目光艰难地聚焦在那张纸上。她识字不多,纸上那些扭动的、密密麻麻的墨字,在她眼里只是一片模糊的墨点。 然而——纸的正中央,那个用浓墨粗粗勾勒出的图案,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她意识里的混沌: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米粒饱满,粒粒分明,碗口似乎还蒸腾着看得见的热气!就在那碗米饭旁边,一个乌黑、巨大的惊叹号,如同一声无声的惊雷,狠狠砸在她的心坎上! 那是希望的符号。 喜欢奔腾年代里的躁动人生请大家收藏:()奔腾年代里的躁动人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5章 开业典礼上的窘态 一周后。 海州的冬日寒意更浓了几分,而东方宾馆门口却像被点燃了似的,热气腾腾。开业典礼从早上八点便开始筹备,放眼望去,横幅高挂、彩旗招展,入口处铺着崭新的红地毯,犹如一道通往荣耀的道路。 虽然前不久督查组的事件让方俊的名声在坊间议论不休——有人说他年轻气盛,好大喜功;也有人说他敢打敢拼,是海州难得的狠角色——但请柬上那句“海州军区军民共建单位”的红字,比任何解释都更有分量。 于是,海州有头有脸的人几乎全部到场了。 开业当天,东方宾馆门口豪车云集:奔驰、皇冠、红旗,一字排开。锣鼓队奋力敲打出喜庆的节奏,炮竹声连绵不断,热闹得像过节一样。摄影机、话筒、礼仪小姐、媒体记者,把整个门口挤得水泄不通。 杨振邦副司令果然没有露面,他采取了极其低调的姿态,尽量避免卷入任何风口浪尖。然而,军区后勤部领导、市委的相关干部,以及几个实权部门的一把手,却悉数出现。他们的到来,本身就已经是强有力的背书。 这意味着什么,在场的人都明白。 ——方俊虽然失去了高建国,但他背后显然有更硬、更稳的靠山。 这句话没有人说出口,但几乎每个来宾都在心里默默重复。 九点整,剪彩仪式准时开始。喜庆的乐曲声、相机快门声、各级领导的致辞声,让整个会场气氛攀上了顶点。 然而,就在彩球飘落、现场掌声雷动的那一刻—— “啪!” 伴随着一个刺耳的爆响,会场上所有高音喇叭、电子屏幕、灯带的光芒同时熄灭。 音乐断了。 音响破了。 灯光灭了。 喧闹的会场,在一瞬间坠入令人窒息的寂静。 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掐断了整个典礼的脖子。 短短一秒钟,现场便炸开了锅。 “怎么回事?” “开业典礼断电?这也太荒唐了!” “海州这么正式的场合,居然出现这种失误?” 嘉宾们面面相觑,脸上写着震惊与不满。有些企业代表还在窃窃私语,像是在等着看方俊会如何下台。 几个媒体记者甚至悄悄举起了相机,对准了尴尬的典礼舞台。 ——这要是拍下去,明天就是海州的大新闻。 台上的主持人脸色惨白,拿着话筒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工作人员在急匆匆奔走,试图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而,所有的混乱中,有一个人依旧稳如泰山。 方俊。 他站在舞台中央,气定神闲,仿佛断电的不是他的宾馆,而是别人家的。 他抬起手,声音沉稳而有力,穿透了混乱: “各位领导,各位来宾,请保持安静。” 现场的嘈杂声,像是被他的语气压住了,逐渐平息下来。 方俊环视四周,语气平静得近乎淡然: “大家看到了。海州的电力供应确实还不够稳定。” 一阵轻微的哗然声响起。 他却微微一笑,语气不急不缓: “这,也是我们东方宾馆存在的意义之一。” 说完,他朝老黑打了个手势。 老黑立刻跑上前来,额头微微见汗:“怎么回事?跳闸了?” “不是跳闸。”电工大口喘着气赶来,“外面的变压器开关被人拉掉了!” 话音一出,周围几位领导的表情顿时沉了下来。 ——这是人为破坏。 方俊脸上的神色微微一动,却没动怒。他挺直了身子,迈步走出大门。 门外,一辆黄色的电力抢修车停在不远处。几个穿着供电局工装的男人正靠着车门,悠哉地抽烟聊天,似乎完全不关心刚刚发生的一切。 其中一个三角眼的男人见方俊走来,掸了掸烟灰,吊儿郎当地问: “哪位是方老板?” “我。”方俊站定,声音平稳,“请问为什么断电?我们之前欠的电费都结清了,还预存了两万多。” “三角眼”吐了个烟圈,语气公事公办,却带着明显挑衅: “电费确实交了,可你们这线路整改不合格啊。最近全市负荷大,为了安全,得限电整改。什么时候整改好了,什么时候送电。” 方俊盯着他看了几秒,问: “整改需要多久?” “那可不好说。”三角眼嘿嘿一笑,手指轻轻搓了搓——那动作不言自明。 就在这时,厨师长小心翼翼靠近方俊,压低声音: “方老板,您是得罪了孙大富吧?这人……这人是他老表,在供电局的。” 原来如此。 方俊慢慢抬眼,看着三角眼。 他的笑容淡得像一层冰霜。 “行。要玩是吧?” 三角眼还以为他要妥协,正准备得意,却没料到—— 方俊缓缓从衣兜里掏出一根烟,点上。 火光照亮了他棱角分明的脸,那神色冷静得让人心底发寒。 “孙大富那点小动作,还真是麻烦。” 他说完,忽然转身看向老黑。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老黑,把咱们的‘老朋友’请出来,让它亮亮嗓子。” 老黑眼睛顿时亮了:“好嘞!” 他嘴角压不住地翘起。 所谓“老朋友”,正是当初军区那批破烂汽车中捡来的宝贝—— 一台前苏制军用大功率移动发电机。 体型庞大、动力惊人、噪音极大。本是卖给矿山的,但方俊觉得这东西太难得,索性留了下来。 他原本只是想先留下,寻找一个更好的买家,却没想到今天却派上了用场。 十几分钟后。 一辆翻新的解放卡车缓缓驶入东方宾馆后院。车上装着一个巨大的金属箱体,黑乎乎的,沉默得像一头蒙着布的猛兽。 箱子上的军绿色标记早已斑驳,却依稀还能看出那种冷冽的军工气息。 几名退伍兵迅速跳下车,分工明确:有的铺电缆,有的检查线路,有的开始启动前置系统。 三角眼还在门口抽烟,看着他们忙前忙后,嗤笑道: “就你们这小破宾馆,还想来应急供电?我看你们连几盏灯都带不亮。” 他身旁的同事也跟着笑。他们断的是主变压器,不用他们说,旁人也知道普通发电机根本顶不住。 然而他们不知道—— 这可不是普通发电机。 “老黑,开机!” 随着方俊一声令下。 下一秒—— “轰————隆隆隆——!!!” 整个后院像被一头钢铁猛兽炸醒。 发电机仿佛积蓄已久,一启动便是全功率爆发!排气口喷出的白色蒸汽腾空而起,宛如战场上的信号烽烟! 空气轰鸣,地面震动。 噪音之强,让所有人都愣住。 甚至有领导下意识回头,脸上写着惊讶:这……这就是军用级别的东西? 方俊没有回头,他径直走到门口,按下那个被红布包裹的总闸。 “唰——!!!” 刹那间。 东方宾馆像苏醒的巨龙,骤然亮起全部灯光! 外墙的LED灯带像星河一样闪烁,大厅的水晶灯光芒璀璨,金碧辉煌的大理石地面倒映出夺目的光彩。 所有嘉宾目瞪口呆。 所有记者震惊得忘了举相机。 所有领导眉头舒展,露出意味深长的神色。 而三角眼—— 整个人僵在那里,烟掉在鞋边都没察觉。 方俊迈步走向他,脸上挂着温和又似乎带点讽刺的笑: “这位电力局的兄弟,不好意思啊。我们宾馆的应急供电系统是军用级别,功率大了点。” 他抬手指向宾馆外墙上那条巨幅横幅: “开业典礼照常举行。不过——” 他的目光扫过对方僵硬的表情: “你们那边的变压器好像确实不太安全,我建议……赶紧抢修吧。别影响了海州市民的用电。” 三角眼脸色铁青,却完全说不出话。 而躲在远处、想看好戏的孙大富,脸色比他更难看。 ——他的如意算盘,被方俊堂堂正正地砸了个稀巴烂。 方俊重新走回主席台,拾起话筒,声音洪亮有力: “东方宾馆,从今天起,将为所有尊贵的客人,提供永不间断的五星级服务!” 他目光如炬,声音震撼人心: “不管在什么情况下,我们都能为您提供最舒适、最可靠的入住体验!” 这话一出,现场沸腾。 掌声雷动。 媒体的相机“咔擦咔擦”响成一片。 领导们率先鼓掌,态度明确得不能再明确。 谁能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断电事故,被方俊硬是化作了一次震撼全场的广告! 东方宾馆—— 不仅没在开业当天出丑,反而一举打响了名气。 而方俊,也在海州众人的心底,被重新定义。 ——这是个狠角色。 ——更是个能扛事、能成事的人。 风口浪尖,他稳住了。 而这,只是他在海州真正站稳脚跟的开端。 喜欢奔腾年代里的躁动人生请大家收藏:()奔腾年代里的躁动人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6章 卑微到尘埃里 海州冬天的清晨,雾气像一团化不开的愁绪,笼罩着红旗路。 东方宾馆那扇气派的旋转玻璃门,像一张巨大的兽口,吞吐着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 李秀莲站在马路对面的电线杆子后面,两条腿肚子直打哆嗦。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不知缝补了多少次的土布棉袄,又看了看脚上那双沾满了黄泥和煤渣的千层底布鞋,那是她在老家时一针一线纳的。 在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面前,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粒灰尘,卑微得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娘……我怕……” 妮儿缩在她的衣角里,小手冻得通红,那双大眼睛里满是惊恐。 “妮儿不怕。”李秀莲蹲下身,用粗糙的大手给闺女搓了搓脸,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看见那个大楼了吗?那是给咱们吃饭的地方。只要娘能进去干活,今晚咱就有大白馒头吃了,还有热汤喝。” “真的有大白馒头吗?”妮儿吞了口口水,眼神亮了一下。 “有!肯定有!”李秀莲咬了咬牙,眼圈一红,“走!” 她没敢走正门。她知道,那地方不是她这种人能踩的。她牵着妮儿,像做贼一样,沿着墙根溜到了宾馆的后巷。 后巷里堆满了垃圾桶,散发着一股泔水味。那里有一扇贴着“员工通道”的小铁门,门口贴着那张红纸黑字的招工启事。 门口支着一张破桌子,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年轻人正叼着烟,把腿翘在桌子上抖着,一脸的不耐烦。这是方俊新招的保安队副队长,叫“二虎”,也是个退伍兵,但脾气暴。 “干啥的?捡破烂去别处捡!”二虎眼皮都没抬,冲着刚凑近的李秀莲挥了挥手。 李秀莲的身子一僵,那种被像赶苍蝇一样驱赶的屈辱感,像针一样扎在心上。但她不能走,身后就是悬崖。 “大兄弟……” 李秀莲佝偻着腰,脸上堆起极度卑微的讨好笑容,“我……我是来应聘的。我看墙上贴着,招洗碗工……” 二虎这才把眼皮抬起来,上下打量了李秀莲一眼。 这一眼,看得李秀莲如芒刺在背。 “就你?”二虎嗤笑一声,“大婶,我们这可是东方宾馆,是涉外酒店!招的是能干活的,不是招难民。你看看你这身板,再看看你还要带个拖油瓶……” 二虎指了指躲在李秀莲身后的妮儿,“我们这是上班,不是托儿所。走走走,别在这碍事!” “大兄弟!求求你了!” “扑通”一声。 李秀莲竟然直接跪下了。 膝盖磕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她顾不上疼,死死抓住桌角,眼泪夺眶而出: “大兄弟,我求求你了!我能干活!我真的能干活!我在老家一个人种十亩地,我有的是力气!我不怕脏不怕累,洗碗扫地掏厕所我都行!只要给口饭吃,给孩子个睡觉的地方,工钱……工钱我不也要都行!给一半……不,给三分之一都行!” 她一边哭,一边把满是老茧和冻疮的手伸到二虎面前展示,“你看,这手就是干活的手啊!” 妮儿见娘跪下了,也吓得跪在旁边,哇哇大哭:“叔叔别赶我们走……我会听话……我会帮娘干活……” 这一幕,太惨了。 惨得连二虎这种混不吝的糙汉子,心里都咯噔了一下。 就在二虎犹豫的时候,后勤部的主管——那个一直跟方俊对着干的刘大妈,手里嗑着瓜子走了出来。 “吵吵什么呢?大清早的晦气不晦气?”刘大妈一脸嫌弃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母女。 “刘主管,这有个来应聘洗碗工的,非要留下,还要带个孩子。”二虎解释道。 刘大妈瞥了一眼李秀莲,眼珠子转了转。 这些天方俊搞“双轨制”,招临时工来顶替她们的活,刘大妈正一肚子火没处撒。正愁找不到人来干那些最脏最累、她们正式工都不愿意碰的活儿呢。 这不,送上门的“牲口”来了。 “行了行了,别嚎了。”刘大妈把瓜子皮一吐,用那双傲慢的眼睛吊着李秀莲,“想留下也行。但咱们丑话说在前头。你是临时工,没编制,没劳保。工资嘛……一个月八十,包吃住。但是那孩子不能白吃白住,得从你工资里扣二十。还有,所有的脏活累活,指哪打哪,敢说一个不字,立马卷铺盖滚蛋!” 一个月六十块。这比正常的临时工工资低了一半还多。这简直就是明抢。 但李秀莲听了,却像听到了天籁之音。 “行!行!谢谢大姐!谢谢大姐!我一定好好干!一定听话!”李秀莲连连磕头,额头都磕青了。 “起来吧。跟我走。”刘大妈哼了一声,转身扭着屁股走了,“一身穷酸味儿,别熏着客人。” 李秀莲赶紧爬起来,拉着妮儿,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当她走进那充满油烟味、地沟味和洗洁精味的后厨时,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觉得,那是她这辈子闻过最香的味道。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那是活着的味道。 …… 李秀莲被安排在洗碗间最角落的一个水池旁。 这里阴暗、潮湿,堆积如山的脏盘子像一座座小山,散发着馊味。旁边就是泔水桶,苍蝇乱飞。 “这些,今天中午之前必须洗完。”刘大妈指着那几百个盘子,冷笑道,“洗不完别吃饭。还有,洗洁精省着点用,那是公家的东西。” “哎!哎!” 李秀莲二话不说,挽起袖子,把手伸进了那刺骨的冷水里。 没有热水。热水是给正式工用的。 没有手套。手套也是给正式工发的。 李秀莲的手刚一沾水,那些冻疮就被泡得发白、胀痛,像无数根针在扎。但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她拿起抹布,动作飞快,每一个盘子都刷得锃亮,比镜子还干净。 妮儿乖巧地缩在墙角的麻袋子上,不哭也不闹,瞪着大眼睛看着娘干活。 中午时分。 后厨开饭了。 正式工们围坐在桌子旁,吃着红烧肉、大白菜,有说有笑。 李秀莲不敢上桌。她拿着两个大碗,走到打饭的大师傅面前,卑微地笑着:“师傅……给点剩饭就行……” 大师傅看她可怜,给她盛了两勺肉丝大白菜,又扔给她两个有点发硬的馒头。 李秀莲如获至宝。 她躲回洗碗间的角落,把一个馒头递给女儿。 “妮儿,快吃。有肉味儿呢。”李秀莲用筷子夹起一大块肉丝,喂到妮儿嘴里。 妮儿狼吞虎咽地吃着,小脸蛋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看着女儿吃得香,李秀莲笑了。她自己只啃了那个硬邦邦的馒头。 就在这时,前厅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方总来了!都精神点!” “快快快!把烟掐了!老板来视察了!” 原本懒散的后厨瞬间鸡飞狗跳。 李秀莲心里“咯噔”一下。 老板? 她听二虎说过,这儿的老板是个年轻男人,当过兵,厉害得很。 她下意识地有些害怕。她怕老板嫌弃她带着孩子,怕老板嫌她穿得破,把她赶出去。 “妮儿,快躲起来!别出声!” 李秀莲慌乱地把妮儿塞进两个大米袋子中间的缝隙里,用几块纸板挡住。然后她自己赶紧转过身,把头埋得低低的,假装在那堆盘子里忙活,恨不得把整个人都缩进水池里。 脚步声近了。 那是一种皮鞋踩在瓷砖上特有的、清脆而有力的声音。 “哒、哒、哒。” 每一下,都像是踩在李秀莲的心口上。 “这地上的水怎么回事?滑倒了人算谁的?” 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洪亮,低沉,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李秀莲手里拿着的盘子,猛地一抖。 “哐当”一声,盘子磕在水池边上,发出一声脆响。 李秀莲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样,僵住了。 这个声音…… 这个声音,怎么那么像……像那个她在梦里听过无数次、在黄土高坡的旧磨坊里喊过她无数次“秀莲”的声音?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他是在大城市当官的人,是天上的雄鹰。怎么会在这充满油烟味的后厨里? 李秀莲的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死死咬着嘴唇,用尽全身的力气,慢慢地、慢慢地把头抬起了一点点缝隙。 透过蒸腾的热气,透过人群的缝隙。 她看到了一个背影。 那个男人穿着笔挺的藏青色西装,宽阔的肩膀,修长的身材。他正背对着李秀莲,指着灶台训斥着厨师长。 哪怕只是一个背影。 哪怕隔着那么多年的光阴和身份的天堑。 李秀莲的眼泪,瞬间决堤。 是他。 化成灰她都认得。 那个背影,曾在陕北的黄土地上背过她过河;曾在送别的大卡车上,最后一次向她挥手。 方俊。 喜欢奔腾年代里的躁动人生请大家收藏:()奔腾年代里的躁动人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7章 咫尺天涯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李秀莲蹲在满是泡沫的脏水边,眼泪混着脸上的灰尘,冲刷出两道蜿蜒的沟壑。 她想喊。 那个日思夜想的名字就在嘴边,只要喊出来,她就能冲过去,抱住那个男人,告诉他这几年的委屈,告诉他卫国没了,告诉他妮儿是卫国给她留下的唯一…… 但就在那个“方”字即将冲口而出的瞬间。 她看到了站在方俊身边的那个女人。 杨岚。 杨岚今天穿着一件白色的羊绒大衣,妆容精致,气质高雅得像一只白天鹅。她正微笑着给方俊递上一块手帕擦手,眼神里满是妻子对丈夫的关切与默契。 那一幕,刺痛了李秀莲的双眼。 她看到了方俊接过手帕时自然的动作,看到了两人并肩站立时那般般配的身影。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李秀莲低头看了看自己。 一双满是冻疮和裂口的手,一身散发着馊味的破棉袄,还有躲在米袋子后面像小老鼠一样的妮儿。 云泥之别。 如果这时候冲出去相认,会发生什么? 会毁了他。 会毁了他现在光鲜亮丽的生活,会让他在这个像仙女一样的妻子面前抬不起头,会让他成为别人眼里的笑话——看啊,这个大老板以前居然跟个村姑有一腿。 “不能……不能喊……” 李秀莲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把那个名字连同血水一起咽回了肚子里。 她猛地转过身,把头埋进那一池脏水里,拼命地刷着盘子,刷得震天响,试图用这种声音掩盖自己心碎的哭声。 “那边那个洗碗工。” 突然,方俊的声音再次响起。 李秀莲浑身一颤,手里的抹布差点掉下去。 “方……方总。”旁边的刘大妈赶紧解释,语气里满是讨好,“那是刚招来的临时工,乡下人,没见过世面,有点傻,您别见怪。” 方俊皱了皱眉。 他看着那个缩在角落里、背对着他拼命干活的身影。那个背影虽然佝偻着,虽然穿着破烂,但那种干活的狠劲儿,那种不要命的架势,让他心里莫名地动了一下。 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临时工?”方俊往前走了一步。 李秀莲听着那逼近的脚步声,感觉死神在敲门。她把脸几乎贴到了水面上,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别过来……求求你别过来…… “方总!前面的客人到了!市里的领导!” 就在这时,秘书小王急匆匆地跑进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氛围。 方俊停下脚步,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奇怪的洗碗工,摇了摇头。 “告诉她,干得不错。咱们宾馆就需要这种肯干活的人。” 方俊说完,转过身,带着杨岚和一大帮人,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后厨。 “是!方总慢走!” 脚步声远去。 后厨里恢复了嘈杂。 “听见没?傻大姐!方总夸你呢!你真是走了狗屎运了!”刘大妈走过来,酸溜溜地踢了踢李秀莲的脚后跟。 李秀莲没有动。 直到所有人都散去,直到四周没人注意。 她才慢慢地把头抬起来。 此时此刻,她早已泪流满面。 “俊哥……” 她对着那扇空荡荡的门,无声地喊出了那个名字。 “你过得好,就好。我不打扰你。我就在这儿,给你洗碗,给你守着门。只要能天天看见你,我就知足了。” …… 接下来的日子,李秀莲成了东方宾馆的一个“异类”。 她干活太拼了。 别的清洁工早上八点上班,她五点就起来。她把大理石地面擦得能照出人影,把厕所刷得一点异味都没有。除了洗碗,她还抢着帮人搬货、择菜。 她就像不知疲倦的机器,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来报答方俊给她这份工作,也用这种方式,来宣泄心中那份无法言说的爱。 但她的勤奋,成了别人的眼中钉。 “哎,你们看那个乡巴佬,显着她能干是吧?” “就是!她这么干,咱们还怎么混?以后老板都按她这个标准要求咱们,咱们不得累死?” “妈的,不想个办法治治她,她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 一场针对李秀莲的霸凌,在暗中悄悄发酵。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 海州下起了大雪。 方俊因为应酬喝多了酒,回到宾馆时已经是凌晨一点。他没有回家,直接住在了顶楼的办公室休息室里。 不知道为什么,他睡不着。胃里火烧火燎的疼,脑子里全是乱七八糟的事。 他披上大衣,想下楼去透透气,顺便去厨房找点水喝。 电梯停在了一楼。 整个宾馆静悄悄的,只有走廊的壁灯发出昏黄的光。 方俊路过宴会厅门口时,突然停下了脚步。 宴会厅的大门虚掩着,里面透出一丝亮光。 这么晚了,谁还在里面? 方俊皱了皱眉,推开了门。 只见偌大的宴会厅里,所有的椅子都被搬到了桌子上。空旷的地板上,跪着一个瘦小的身影。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是那个新来的杂工。 她正跪在地上,一手拿着铲刀,一手拿着抹布,一点一点地清理着地毯上干涸的口香糖印记。那是白天婚宴留下的最难清理的污渍。 她的身边,放着一桶早已冰冷发黑的水。 而在大厅的角落里,几张拼起来的椅子上,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身上盖着一件破棉袄,正睡得香甜。 方俊的心,莫名地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他没有出声,静静地站在阴影里看着。 那个女人干得太专注了,完全没有发现有人进来。她铲掉一块口香糖,就用手背擦擦额头的汗,然后挪动膝盖,继续铲下一块。 她的动作笨拙,却透着一股让人心疼的执着。 方俊的目光下移,落在了门口放着的一双鞋上。 因为怕弄脏地毯,那个女人是光着脚干活的。那双鞋整整齐齐地摆在门边。 那是一双黑色的千层底布鞋。鞋帮上用白线纳着细细密密的针脚,鞋底已经磨得很薄了,沾满了黄泥。 方俊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这种针脚……这种样式的布鞋…… 他在陕北插队的时候穿过。那是当地妇女特有的手艺。 一股强烈的、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像电流一样击穿了方俊的全身。 他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一步。 “谁?” 那个女人听到了动静,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回过头。 那一瞬间,方俊看清了她的脸。 虽然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消瘦,虽然因为风吹日晒而变得粗糙,虽然脸上还沾着灰尘。 但那双眼睛…… 那双像受惊的小鹿一样、清澈而又惊恐的眼睛。 “方……”李秀莲没想到会在这时候撞见方俊,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就要喊出那个名字。 “叮铃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方俊口袋里的大哥大,发出了刺耳的铃声。 这铃声在空旷的宴会厅里回荡,吓醒了角落里的妮儿,也打断了两人之间那根紧绷的弦。 方俊被铃声惊醒,低头接起电话。 “喂?岚岚?……什么?孩子发烧了?好,我马上回去!马上!” 是杨岚打来的。儿子方乘风突发高烧。 方俊顾不上眼前的女人,挂断电话,转身就往外跑。 跑到门口时,他停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还跪在地上的女人。 “太晚了。别干了。早点带孩子去休息。” 说完,他大步流星地消失在夜色中。 李秀莲跪在地上,看着那扇重新合上的门,听着那远去的脚步声。 她整个人瘫软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差一点。 就差一点点。 她看着门口那双旧布鞋,苦笑着摇了摇头。 “命啊……” 方俊连夜赶回家,带儿子去了医院。一通忙活下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但他脑子里,始终挥不去那个跪在地上擦地的身影,还有那双千层底布鞋。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那种熟悉感,太强烈了。 “老黑。”方俊坐在办公室里,拨通了保安部的电话,“去查一下,那个新来的杂工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档案给我调过来。” “好的方总。” 半小时后,老黑拿着一张皱巴巴的入职登记表走了进来。 “方总,查到了。”老黑把表放在桌上,“这大姐文化很低,表是让别人代写的。” 方俊拿起那张表。 姓名一栏,写着三个歪歪扭扭的字。 因为代写的人字迹潦草,那个“莲”字写得像个“连”。 “李秀连”。 籍贯:陕北。 轰——! 方俊的手猛地一抖,烟灰掉在了裤子上。 陕北。姓李。带着孩子。 世界上有这么巧的事吗? “她人呢?现在在哪?”方俊猛地站起来,声音都在发颤。 “正在后院洗衣服呢。”老黑说,“不过方总……有个事儿我得跟您汇报。孙大富那帮人,好像正在找她麻烦。刚才我看见他们气势汹汹地往后院去了,说是她偷了客人的东西……” “妈的!” 方俊一脚踹开椅子,像一阵风一样冲出了办公室。 如果真的是她……如果真的是她…… 谁敢动她一根指头,老子杀了他! 喜欢奔腾年代里的躁动人生请大家收藏:()奔腾年代里的躁动人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8章 找不到的“李秀连” 那天早上,方俊冲到后院的时候,只看见一排晾衣绳上飘荡的床单,和几个正在嗑瓜子的闲散服务员。 并没有什么李秀莲。 “人呢?”方俊抓过正在巡逻的老黑,眼睛通红,“那个杂工呢?” 老黑被吓了一跳:“方总,刚才还在呢……哦对了,客房部的刘主管说三楼有个VIP客人退房,房间造得太脏,正式工都不愿意去,就把那个新来的大姐叫去顶雷了。” “三楼?” 方俊二话不说,转身冲向电梯。 然而,当他把三楼的二十多个房间挨个推开看了一遍后,依然一无所获。 只有308房间里,一个刚收拾好的垃圾袋静静地放在门口。房间里一尘不染,连地毯上的毛都被顺着同一个方向梳理过。空气中没有一点异味,反而透着一股淡淡的肥皂香——那是用抹布一遍遍擦拭后留下的干净味道。 这种干活的细致劲儿,整个宾馆找不出第二个。 “方总,您找谁啊?”刘大妈扭着腰肢走过来,一脸的莫名其妙。 “那个新来的临时工,叫李秀连的!”方俊急切地问,“她人呢?” “哦,那个傻大姐啊。”刘大妈撇了撇嘴,“刚干完活,说是孩子在楼下哭,去哄孩子了。方总,这临时工就是没规矩,上班时间带孩子……” 方俊没听她废话,又冲到了楼下。 还是没人。 那对母女就像是和他捉迷藏一样。每次他觉得抓住了衣角,手里却只剩下一团空气。 方俊站在空荡荡的后巷,看着墙角那个用来给孩子当床的米袋子,心里那股子失落感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 那个名字“李秀连”本来就是代写的,也许只是同音?毕竟天下姓李的那么多。 如果是真正的李秀莲,怎么会不来找他?怎么会甘心在这儿当个最底层的清洁工? 方俊苦笑一声,点了一根烟。理智告诉他,那个曾经在黄土高坡上骄傲泼辣的姑娘,绝不会让自己落魄成这个样子出现在他面前。 “老黑。”方俊吐出一口烟圈,声音恢复了平静,“不用特意找了。下周一,我要进行全宾馆卫生大检查。到时候,让所有人都到岗。” 他想,如果是她,她一定会在。 …… 接下来的几天,东方宾馆进入了“整改”期。 方俊为了迎接市旅游局的星级评定,对卫生标准提出了近乎变态的要求。 “马桶要擦得能喝水!” “杯子上不能有一个指纹!” “床单要铺得像镜面一样平!” 这标准把那帮养尊处优的正式工折磨得鬼哭狼嚎。 “这哪是人干的活啊!” “方总是想累死我们啊!” 然而,在一片抱怨声中,却有一个“异类”脱颖而出。 客房部的主管刘大妈最近很得意。因为她手底下出了个“神人”。 不管多脏的房间,不管多刁钻的卫生死角,只要交给那个叫“李姐”的临时工,保准给你收拾得锃光瓦亮。而且这人不爱说话,不抢功,给多少钱干多少活,简直就是最好用的工具人。 “李姐,这周的卫生流动红旗,咱们组必须拿下!”刘大妈把最难清理的行政套房钥匙扔给李秀莲,“好好干,要是方总满意了,我下个月给你申请转正!” “哎!谢谢主管!谢谢主管!” 李秀莲如获至宝地接过钥匙。 她不知道什么是“星级评定”,她只知道,只要干得好,就能留下来。留下来,就能天天看见那个背影,就能让妮儿有饱饭吃。 她拿着抹布和清洁桶,走进了那间豪华的套房。 她跪在地上,用那双满是老茧的手,一点一点地擦拭着地毯上的污渍;她爬上梯子,把水晶吊灯上的每一颗珠子都擦得晶莹剔透。 她干得很慢,也很累。但每擦一下,她就在心里默念一句: “这是俊哥的地方。我要给他弄干净。不能给他丢脸。” 这是一种近乎虔诚的仪式。 在这个没有人看见的角落里,她用自己的汗水,默默地供奉着她心里的神。 周一。全馆大检查。 方俊带着杨岚,还有各部门的经理,浩浩荡荡地开始了巡视。 一行人走到三楼的行政套房门口。 这是东方宾馆的门面,也是这次检查的重中之重。 刘大妈抢先一步,一脸谄媚地打开门:“方总,杨总,这是我们客房部精心准备的样板间。请您过目!” 门开了。 阳光透过洁净无瑕的落地窗洒进来,整个房间亮堂得让人不敢睁眼。 地面、桌面、玻璃、甚至卫生间的瓷砖缝隙,都干净得令人发指。 方俊戴着白手套,在窗台上摸了一把。 没有灰。 他又走进卫生间,看了一眼那个甚至反着光的马桶。 完美。 这种清洁程度,甚至超过了他在部队时的内务标准。 “不错。”方俊摘下手套,难得地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刘主管,这房间是谁负责的?这标准,堪称教科书级别。”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刘大妈一听老板夸奖,乐得嘴都合不拢了。她本来想把功劳揽自己身上,但一看方俊那锐利的眼神,没敢撒谎,赶紧把早已准备好的“典型”推出来。 “方总,这是我们组新来的那个临时工干的!这大姐虽然是乡下来的,但干活那是真没得说!那个……李姐!李姐!快进来!方总要见你!” 刘大妈冲着门外喊道。 门外。 李秀莲正拿着拖把在走廊里拖地。听到这一声喊,她整个人僵住了。 见……见方总? 她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工作服,还有那双旧布鞋。 她想跑。 但刘大妈已经走出来,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傻愣着干啥?老板要给你发奖金呢!快进去!” “不……我不去……我脏……”李秀莲拼命往后缩,头低得快要埋进胸口里。 “脏什么脏!快点!” 刘大妈力气大,硬是把李秀莲半拖半拽地拉进了房间。 “方总,人带来了!” 方俊转过身。 逆着窗外的阳光,他看到了那个被刘大妈硬拽进来的、佝偻着身子、浑身发抖的女人。 她穿着宽大的灰色清洁工制服,头上戴着防尘帽,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半张脸。手里还死死攥着一块抹布,仿佛那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 一种熟悉到骨子里的感觉,像电流一样击中了方俊。 大厅里瞬间安静下来。 杨岚站在旁边,敏锐地察觉到了方俊呼吸的停顿。她看了一眼那个清洁工,又看了一眼方俊,眉头微微皱起。 “抬起头来。” 方俊的声音有些发颤,不再是刚才的威严,而是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李秀莲浑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她知道,躲不过去了。 这就是命。 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防尘帽滑落,露出了那张虽然风霜满面、却依然能看出当年轮廓的脸。 还有那双眼睛。 那双曾经像月牙一样爱笑,如今却盛满了惊恐、自卑与沧桑的眼睛。 四目相对。 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方俊听不见刘大妈的喋喋不休,听不见杨岚的呼吸声,只能听见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那是他在梦里见了无数次的脸。 那是他在黄土高原上许下一生一世诺言的女人。 那是为了不拖累他,含泪嫁给兄弟的傻瓜。 “秀……莲?” 方俊的嘴唇动了动,这两个字轻得像一声叹息,却重得像一座山。 李秀莲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她想要笑一下,想要装作若无其事地喊一声“方总”,但嘴角的肌肉抽搐着,怎么也笑不出来。 最后,她只能用那是陕北口音,颤抖着,喊出了那句藏在心里五年的称呼: “……俊哥。” 喜欢奔腾年代里的躁动人生请大家收藏:()奔腾年代里的躁动人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9章 名为“亲戚”的谎言 “俊哥。” 这两个字一出,那间豪华的行政套房里,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了。 刘大妈脸上的谄媚僵住了,她看看穿着洗得发白工作服的李秀莲,又看看西装笔挺的方俊,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这乡下来的傻大姐,怎么敢这么喊大老板? 杨岚站在方俊身侧,原本正在整理袖口的手,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她太熟悉方俊了。 她看到方俊那宽阔的背影在剧烈颤抖,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攥成了拳头,指节发白。那是一种极度压抑、极度痛苦、又极度渴望爆发的生理反应。 这种反应,绝不仅仅是因为见到了一个“老乡”。 “秀……莲?” 方俊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往前迈了一步,皮鞋踩在地毯上,却感觉像踩在棉花里,深一脚浅一脚。 李秀莲看到方俊走近,下意识地往后缩。她看着自己那双刚刚抓过抹布、沾满灰尘的手,又看了看方俊那洁白得一尘不染的西装。 自卑像潮水一样淹没了她。 “对……对不住,方总。”李秀莲慌乱地改口,想要把那声“俊哥”收回去,“我……我是来干活的。我不知道是您……我这就走,这就走……” 她转身就要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站住!” 方俊一声暴喝。 这一声吼,带着他在部队时那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吓得李秀莲双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方俊几大步冲过去,一把抓住了李秀莲那只粗糙的手腕。 触手冰凉,全是老茧,还有几道刚裂开的血口子。 方俊的心脏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碎了。 这就是那个曾经在黄土高坡上,笑得像山丹丹花一样的姑娘?这就是那个为了不让他分心,在磨坊里偷偷学写字,发誓要等他一辈子的女人? 她为了不拖累他,嫁给了王卫国。现在,她变成了这副模样,在他的酒店里,跪在地上给他拖地板、擦马桶? 愧疚、心疼、悔恨,像岩浆一样在方俊胸腔里喷涌。 他想抱住她,想告诉她这几年他有多想她。 但他不能。 因为在他的余光里,杨岚正静静地站在那里。那是他的妻子,是将军的女儿,是陪他打下这片江山的合伙人。 方俊闭了闭眼,咬紧牙关,强行把那即将决堤的情感闸门拉下。 再睁眼时,他的眼神变了。变得悲壮,变得义正言辞。 他死死抓着李秀莲的手,把你那只满是污垢的手高高举起,转身面对着满屋子震惊的员工和杨岚。 “都给我看清楚了!” 方俊的声音嘶哑,却响彻整个房间,“这位,不是什么杂工!也不是什么保洁员!” “她是我的嫂子!” “她是咱们的大英雄——我战友王卫国烈士的遗孀!” 全场哗然。 刘大妈手里的记录本“啪”地掉在了地上。 方俊红着眼,指着李秀莲,声音颤抖: “当年在南疆战场上,王卫国大哥是为了我而死的,没有他早就没我方俊了!我也活不到今天,更开不起这个东方宾馆!这双手……这双手是替我受过苦的手啊!” 方俊说着,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自己那张昂贵的脸,贴在了李秀莲那只脏兮兮的手背上。 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滴在李秀莲的手上,烫得她浑身发抖。 “方俊……你别这样……脏……”李秀莲哭着想把手抽回来,却被方俊死死抓着。 这是一个完美的谎言。 也是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 他用“战友遗孀”这个沉甸甸的身份,给李秀莲穿上了一层金钟罩。在这个年代,谁敢对烈士家属不敬?谁敢说他对嫂子好是“私情”? 这不仅是给李秀莲正名,也是在给杨岚、给所有人一个“不得不接受”的理由。 杨岚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 她是个绝顶聪明的女人。 她听到了“王卫国”的名字,也看到了方俊眼里的泪。那是真的。 但她心里更加清楚,这不仅仅是恩情,这是方俊心目中那株陕北的红高粱。 方俊抓着李秀莲的手太紧了,紧得像是在抓这辈子的命。那种眼神里的疼惜,根本藏不住。 但她能说什么? 那是救命恩人的老婆。那是方俊的初恋情人。她要是这时候表现出一点点嫉妒或不满,那就是不识大体,就是忘恩负义。 杨岚扭头看了一下窗外,抿了抿嘴唇,脸上迅速挂上了得体而优雅的微笑。 她踩着高跟鞋走上前,从包里掏出一块洁白的手帕,轻轻地、一点一点地擦去李秀莲脸上的灰尘。 “原来是嫂子。” 杨岚的声音温柔如水,听不出一丝破绽,“常听方俊提起你和卫国大哥,那是咱们全家的恩人。既然来了,这就是家。方俊你也真是的,嫂子来了怎么不早说?让人家在客房部干这种粗活,传出去让人怎么看咱们?” 这一番话,滴水不漏。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既全了方俊的面子,又摆出了女主人的姿态。 “刘主管!”杨岚转头,眼神瞬间变得凌厉。 “在……在!”刘大妈吓得直哆嗦。 “明天开始,让李秀莲接替客房部经理的职位。”杨岚淡淡地说,“让烈士家属给你干私活,还要受你的气。你的职位另行考虑。” “杨总!我不知道啊!我真不知道啊!”刘大妈哭天抢地,但已经被保安架了出去。 处理完这些,杨岚转过身,微笑着对李秀莲说: “嫂子,别在这站着了。走,去办公室坐。你还没吃饭吧?我让人去准备。” 李秀莲看着眼前这个像仙女一样的女人,又看了看方俊。她本能地感到一种巨大的压力。 这个女人太完美了。完美得让她自惭形秽。 “不……不用了……”李秀莲嗫嚅着,“我……我想去看看妮儿。妮儿还在后院……” “妮儿?”方俊眼睛一亮,“孩子也来了?” “嗯……六岁了。”李秀莲低下头。 “走!接孩子回家!”方俊大手一挥,拉着李秀莲就要走。 杨岚跟在后面,看着前面那一拉一扯的背影。 她的目光落在了两人相握的手上。 方俊还没有松开李秀莲的手。 杨岚的嘴角依然挂着笑,但眼神里,却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寒意。 …… 那天下午,东方宾馆发生了一件大事。 那个新来的杂工,摇身一变,成了老板的“亲戚”。 方俊原本想让李秀莲母女住进总统套房,但李秀莲死活不肯。她怕。她怕那金碧辉煌的墙壁会把她压垮,更怕那柔软的地毯会让她忘了自己的身份。 最后,在杨岚的建议下,她们住进了后院的一间单人职工宿舍。 虽然不大,但杨岚让人换上了崭新的床单被褥,还装了一台彩电。对于住惯了窑洞的李秀莲来说,这已经是天堂了。 深夜。方俊回到家。 家里静悄悄的。杨岚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书,但半天没翻一页。 方俊心里发虚,他在门口蹭了蹭鞋底,换上拖鞋,赔着笑脸凑过去:“岚岚,还没睡呢?” 杨岚合上书,抬起头看着他。 “安排好了?” “嗯,安排好了。嫂子那个脾气你也知道,倔。非要住职工宿舍,说那样心里踏实。”方俊给自己倒了杯水,试图掩饰尴尬。 “方俊。”杨岚突然叫了他的名字。 “哎。” “王卫国牺牲的时候,妮儿应该才刚出生吧?”杨岚看似随意地问道,“怎么发现你今天对这个孩子……感情这么深?” 方俊的手抖了一下,水洒出来几滴。 “卫国……卫国经常给我看照片。”方俊脑子飞转,“而且,那是兄弟的骨肉。我看着她,就跟看着自己亲闺女一样。” “是吗?” 杨岚站起身,走到方俊面前,帮他理了理衣领。她的动作很轻柔,但眼神却像探照灯一样,直视着方俊的眼睛。 “今天在客房里,你抓着李秀莲的手,哭了。” 杨岚轻声说,“我们结婚这么多年,除了生乘风那天,我没见你哭过。方俊,你对这个‘嫂子’,仅仅是愧疚吗?” 方俊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知道,杨岚起疑了。女人的第六感,有时候比侦察兵的直觉还准。 “岚岚,你别多想。”方俊抓住杨岚的手,语气诚恳,“当年我下乡插队,在她们村待过。秀莲一家对我有恩。后来卫国又替我死了……我是觉得亏欠她们太多了。” “恩情。”杨岚咀嚼着这两个字,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好,我相信你。既然是恩人,咱们就好好养着。不过方俊,有句话我得说在前头。” 杨岚抽回手,转身上楼。走到楼梯口时,她停下脚步,背对着方俊说道: “恩情是恩情,过日子是过日子。别把这两样东西搞混了。否则,这个家,就乱了。” 方俊站在客厅里,看着杨岚消失的背影。 他心里十分明白,这仅仅是个开始。 那层名为“亲戚”的窗户纸,虽然暂时糊上了,但它太薄了。薄得只要一阵风,就能吹破。 而李秀莲,那个带着黄土高原气息的女人,已经住进了他的后院,也住进了他生活的最深处。 第二天一早。 方俊刚到办公室,就发现桌上放着一个保温桶。 打开一看,是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还有两个金黄的窝窝头。 旁边压着一张纸条,上面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没有字。 那小米粥熬得出了油,窝窝头里掺了枣泥。那是方俊在陕北插队时,生病时李秀莲给他做的“病号饭”。 方俊拿起一个窝窝头,咬了一口。 甜的。 甜得让他想流泪。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杨岚拿着一份文件走了进来。她一眼就看到了方俊手里的窝窝头,还有那个一看就是乡下样式的保温桶。 空气瞬间凝固。 方俊嘴里的窝窝头,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杨岚的目光在那个保温桶上停留了三秒,然后移开,脸上挂上了职业化的微笑: “方总,早饭吃得挺特别啊。这是……嫂子送来的?” 喜欢奔腾年代里的躁动人生请大家收藏:()奔腾年代里的躁动人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