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造山河三十年》 第167章 业火刑苏 帝威如狱 那熊熊烈焰,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业火,带着吞噬一切的贪婪与决绝,将静芜苑的天空都染上了一层不祥的暗红。 火舌狂舞,扭曲升腾,它们不仅仅是物理意义上的燃烧,更像是有生命的、充满恶意的存在,贪婪地舔舐着所能触及的一切,将那精心搭建的木台、那其上束缚的身影,连同那曾经鲜活的生命力,一并卷入其炽热的怀抱,无情地化为虚无。 干燥的木柴在极致的高温下发出连绵不绝的噼啪爆裂声,那声音密集而刺耳,不似凡间声响,反倒更如同无数隐匿在火焰深处的恶鬼,正透过这燃烧的帷幕,发出兴奋而残忍的狞笑,嘲笑着生命的脆弱与痛苦。 在这令人心悸的背景音中,火焰中心最初爆发出的凄厉惨叫,尖锐到超越了人耳承受的极限,充满了极致的痛苦与难以置信的绝望,仿佛灵魂正在被生生撕裂。 这叫声如同利刃,切割着每一个被迫聆听者的神经。 而后,那声音在烈焰的包裹中迅速变得嘶哑、微弱,如同被掐住了脖颈的垂死天鹅,最终,彻底湮灭,只剩下那焦黑蜷缩的轮廓在火中无声地扭曲、碳化,构成了一幅足以让任何心志不坚者精神彻底崩溃、永世难忘的恐怖图景。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复杂气味。 皮肉焦糊的恶臭是主调,混合着油脂燃烧时产生的怪异甜腻,还有一种衣物、发丝被焚毁后的呛人烟味。 这气味浓重得几乎化为实质,粘稠地附着在每个人的鼻腔、喉咙深处,引发一阵阵强烈的生理不适。 灼热的气浪一波接一波地翻滚而来,不仅炙烤着皮肤,更扭曲了视线,让那火焰中备受煎熬、最终归于沉寂的焦黑身影,在热浪的折射下显得愈发狰狞、扭曲、非人,充满了视觉上的压迫感。 一些位份较低、或是心性本就较为柔弱的嫔妃,早已面无人色,唇瓣颤抖不休,纤细的双腿控制不住地战战,几乎难以支撑身体的重量,几欲昏厥。 其中,一位入宫不久、封号仅为美人的年轻妃嫔,终究承受不住这视觉、听觉与嗅觉的三重地狱般的冲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感直冲喉头。 她死死捂住嘴,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绝望的呜咽,身体软软地就要向旁边倒去,残存的理智让她试图以“突发疾病”为由,逃离这令人窒息的人间炼狱。 “臣妾……臣妾突感不适,头眩心悸,恳请……”她的话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甚至不敢抬头去窥视那帝王的脸色,生怕从那上面看到更深的恐惧。 然而,回应她的,是徐天甚至未曾偏移一丝一毫的目光。他依旧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那跳跃燃烧的火焰,仿佛在欣赏一场古老而庄严的献祭仪式,冷静得令人心底发寒。 那冰冷的声音,不高不低,却如同三九天的寒风,瞬间穿透了火焰的噼啪声,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也瞬间冻结了那美人还未说完的请求,冻结了在场所有心存侥幸、想要回避这场公开处刑之人的心。 “不想看?”徐天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波澜,却带着一种洞悉人心、冷酷到极致的意味,“心中无鬼,何惧观刑?若觉不适,便是心中有愧,或是与她苏芷柔心有戚戚……存了那不该有的念头。”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地上,“既如此,朕可以成全你,随她一同去了,倒也干净,省得日后徒生事端。” 那美人闻言,吓得魂飞魄散,肝胆俱裂,原本就苍白的脸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变得如同金纸一般。 她猛地挣脱宫女的搀扶,重重跪伏在冰冷的地面上,不顾仪态地连连叩首,额头触地发出沉闷的声响,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哀求:“陛下恕罪!陛下开恩!臣妾不敢!臣妾知错了!臣妾……臣妾看得!看得!”她挣扎着,在身旁宫女几乎是半拖半拽的搀扶下,重新勉强站稳,用尽全身力气强迫自己睁开那双充满了极致恐惧与泪水、几乎要凸出眼眶的眼睛,死死望向那团仍在吞噬一切的火焰,整个身体却抖得像秋风中最脆弱的一片落叶,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散架。 有了这个触目惊心的前车之鉴,再无人敢出声告退,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无论心中如何恐惧翻腾、如何恶心反胃、如何双腿发软,所有人都只能强撑着,如同被无形的钉子钉在了原地,被迫接受这场残酷的“洗礼”。 有人死死抓住身边宫女的手臂,指甲因用力过度而深深嵌进宫女的皮肉里,留下深深的掐痕;有人紧闭双眼片刻,又因感受到那帝王无形中散发出的、如同实质般的森冷威压而不得不强行睁开,强迫自己面对;有人低声啜泣,肩膀耸动,却死死咬住嘴唇,不敢让哭声太大,生怕引来那致命的关注。 她们被强制着,亲眼目睹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曾经与她们一样在这宫闱中生活的女子,如何在烈焰中从挣扎、嘶嚎、痛苦扭曲,到最终化为一段沉默的、焦黑的、无法辨认的残骸,无声无息。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这漫长的、如同精神被凌迟般的过程,终于在那火焰渐渐减弱,火势不再那么张狂,中心只剩下一个清晰可辨的人形焦黑轮廓,再无任何声息与动静时,达到了某种恐怖的高潮,又仿佛骤然落下帷幕,留下死一般的寂静。 寂静,如同浓稠的墨汁般弥漫开来。只有那些尚未燃尽的木炭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和一些人压抑不住的、细微的、因恐惧而无法控制的抽气声,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众人心中,早已是波涛汹涌,骇浪滔天,想法各异,却无人敢表露分毫。 宋福金站在皇后身侧稍后的位置,脸色亦有些发白,手心沁出冷汗,但她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冷静观察与深刻的后怕。 她看着那堆仍在冒着缕缕青烟、散发着余热与焦臭的黑色残骸,心中凛然,如同被冰水浇过:“果然……果然一切都在皇后娘娘的预料之中。陛下的底线,便是龙裔,便是这江山传承的根基,不容任何人、以任何方式动摇分毫。触碰者,无论身份为何,必是万劫不复,死无全尸的下场,甚至连一丝尊严都不会留下。”她悄悄抬眼,看了一眼身旁虽面色凝重、眼底带着复杂情绪,却依旧脊背挺直、维持着中宫凤仪威严的皇后,心中那份追随之意更加坚定,甚至带上了一丝庆幸:“皇后娘娘……当真是最了解陛下的人。洞察圣意,明晰界限。若非娘娘平日多有提点教诲,在这步步惊心、杀机暗藏的后宫,只怕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丈深渊,落得如同苏氏这般凄惨结局。”她深深地庆幸自己从一开始就选择了看似平淡却最为稳妥正确的道路,紧跟着皇后的步伐,恪守本分,不生妄念,不越雷池半步。 而与宋福金的冷静后怕不同,徐婕妤此刻的感受更为复杂翻腾。 她历经两朝变迁,自认见识过无数风浪,蜀宫中的倾轧阴谋、权力更迭也并不比这里温和多少。 但像今日这般,由帝王亲自下令,当着所有妃嫔的面,以如此酷烈、如此公开、如此具有震慑意味的方式处决一名妃嫔,还是带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巨大冲击。 火焰虽然已经熄灭,但那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声,那皮肉焦糊的恶臭,那火焰中扭曲的身影,仿佛依旧在她脑海中盘旋回荡,挥之不去,让她心口阵阵发紧。 她之前心中或许还存着些凭借资历、凭借可能的皇子,未来未必不能更进一步、甚至与皇后一争长短的模糊念头,但此刻,这些潜藏的、微小的野心,如同被那场滔天大火狠狠灼烧过,瞬间变得摇摇欲坠,脆弱不堪,甚至让她从心底深处感到一丝彻骨的寒意与恐惧。 “这位陛下……他的皇威,当真如狱……深不可测,其心志之坚,手段之酷烈,远超想象。令人……从心底感到害怕。”她第一次如此清晰而深刻地认识到,徐天并非她以往认知中那些可以被后宫手段、柔情蜜意所影响、所左右的帝王,他的意志,如同千锤百炼的玄铁,冰冷而坚硬;他的手段,酷烈直接,不留丝毫余地。 在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注视下,任何算计,任何不安分的心思,都必须深深地收敛起来,掩藏在绝对的忠诚、顺从与安分守己之下。 而她的妹妹,花蕊夫人,则几乎被这恐怖的场景彻底击垮了心神。 她本性更偏向柔弱敏感,习惯了风花雪月、诗词歌赋,何曾亲眼见过、亲耳听过这等如同炼狱般的场面? 在那惨叫声最为凄厉、最为刺耳的时候,她就已经眼前一黑,大脑一片空白,直接晕厥过去一次。 被身边手忙脚乱的宫女用嗅盐强行唤醒后,没过多久,又被那持续不断的恐怖景象和无处不在的焦糊气味刺激得胃部痉挛,四肢冰凉,再次软软地倒了下去。 此刻,她如同一只受了极大惊吓、濒临死亡的雏鸟,脸色惨白如雪,没有一丝血色,浑身上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仿佛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 她死死躲在姐姐徐婕妤的身后,双手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紧紧抓住徐婕妤的衣袖,将整张脸都埋藏起来,连一丝一毫的视线都不敢投向那堆焦炭,仿佛那火焰的余温依旧能隔着空气灼伤她脆弱的灵魂,那焦糊的气味依旧能让她窒息而亡。 她心中只剩下无边的、纯粹的恐惧,对徐天那冰冷无情的恐惧,对这座金碧辉煌却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城的恐惧,对未来不可知的命运的恐惧。 就在这死寂弥漫、众人心绪翻腾如同沸鼎之时,徐天终于再次发声。他的目光从那片象征着彻底毁灭的焦黑废墟上缓缓移开,如同最冷静的审判者,逐一扫过面前这群花容失色、惊魂未定、大部分都低垂着头不敢与他对视的女人们。 “今日之事,尔等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他的声音依旧平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带着一种一锤定音、不容任何置疑与辩驳的绝对权威,“朕,再重申一次。后宫之中,争宠可以,但需有度。朕容忍你们那些无伤大雅的小心思、小动作,是觉得尚在可控之内。但若有人,恃强凌弱,阳奉阴违,乃至构陷、欺压她人,最终酿成恶果,动摇宫闱安宁,影响皇嗣传承……”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他刻意顿了顿,目光如冰冷的电光,缓缓扫过每一张苍白的面孔,让每一个被他目光触及的人都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将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衣领里。 “那么,苏芷柔今日之下场,便是前车之鉴。”他声音陡然转厉,虽未提高音量,却带着千钧之力,“今日之后,若有嫔妃,自觉曾受欺压,或有内侍、宫人,胆敢阳奉阴违,苛待于你,尔等不必隐忍,只管去皇后处说明。由皇后,替你们主持公道。” 一直沉默肃立、如同磐石般稳定的皇后朱清珞闻言,立刻上前一步,动作流畅而坚定,毫不犹豫地屈膝跪地,声音清晰而沉稳,带着承担责任的重量:“臣妾遵旨!定当秉公处置,明察秋毫,肃清宫闱,整饬风气,以安众心,不负陛下信任!” 眼见皇后跪下,其余众嫔妃,无论心中是何想法,是真心慑服还是恐惧使然,此刻都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齐刷刷地跪倒一片,纷纷伏地,声音或颤抖或强自镇定地高呼:“臣妾(婢)等谨遵陛下圣谕!定当恪守宫规,安分守己!” 徐天看着跪满一地的、如同受惊鹌鹑般的嫔妃,不再多言。 他漠然转身,玄色的袍袖在尚带着余温与焦味的空气中划出一道冷硬而决绝的弧线,对一直躬身待命、如同影子般的李肆丢下一句不容置疑的命令:“李肆,给朕把这处院子,彻底拆了!夷为平地!一砖一瓦都不必留下!日后,择机重建。” “老奴遵旨!定当处理得干干净净!”李肆立刻应道,声音带着一丝执行残酷命令后的肃杀与绝对的服从。 吩咐完毕,徐天不再停留,甚至没有再看那群跪地的妃嫔一眼,迈开沉稳而坚定的步伐,径直离开了这片依旧弥漫着死亡、恐惧与毁灭气息的静芜苑。 他的方向,明确而清晰,是依旧需要他亲自去看望和安抚的凝香馆,那里有他刚刚经历劫难、胎像未稳、需要帝王关怀以定心神的昭仪花见羞。 直到徐天那高大而充满压迫感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宫道尽头,那股笼罩在众人心头、令人呼吸困难的沉重威压,才仿佛稍稍散去了一些,但空气中那份冰冷的恐惧与浓重的血腥焦糊味,却久久不散。 皇后朱清珞在贴身宫女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她环视了一圈依旧跪在地上、大多惊魂未定、神色仓皇的众妃,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包含了太多的无奈与警示。 她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温婉与端庄,却又带着一丝经历风波后不容置疑的威严:“都起来吧。 陛下的话,尔等都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日后若真有委屈苦楚,或是发现宫人有不妥之行,可来本宫殿中诉说。本宫,会依据宫规,为你们做主。” 她的目光平和却锐利,特意在脸色苍白、眼神复杂的徐婕妤和几乎需要两人搀扶才能站稳、依旧抖个不停的花蕊夫人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示与审视,随即又看向已然恢复镇静、垂首而立的宋福金,微微颔首,流露出些许认可。 “今日之事,血迹未干,望各位妹妹引以为戒,时刻谨记,恪守宫规,安分守己,方能保自身平安,享后宫清宁。”说完这句总结性的话语,朱清珞也不再逗留,在宫人的簇拥下,仪态万方地离开了这片即将被彻底抹去、注定会成为后宫漫长历史中一道沉重禁忌谈资的废墟之地。 皇后一走,剩下的嫔妃们才如同被赦免一般,纷纷起身,却无人敢轻易交谈,只是互相用眼神快速交流着劫后余生的惊惧与后怕,然后如同逃离瘟疫源头一般,在各自宫女小心翼翼的搀扶下,匆匆离去,脚步凌乱而仓促。 每个人的心中,都深深烙印下了今日这烈火焚心、惨嚎贯耳的一幕,以及那位帝王冰冷如万古玄冰、皇威如九幽深渊般令人绝望的身影。 静芜苑,很快将不复存在,连断壁残垣都不会留下。但今日所见的恐惧与所得到的教训,将如同那被烈火烧焦、浸透了绝望的土地一般,深植于每个人的心底,在未来的漫长宫闱岁月里,无声地、却又无比强硬地规范着她们在这九重宫阙之中的每一步言行,每一个念头。 喜欢再造山河三十年请大家收藏:()再造山河三十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68章 宫闱喋血 帝心澄澜 徐天踏进凝香馆的内殿时,一股浓重的血腥气裹挟着陈年药草的苦涩扑面而来,比之外间廊下的味道更甚,像是凝固在了潮湿的空气里,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连呼吸都带着滞涩的痛感。 殿内窗户紧闭,只在西侧窗棂下留了一指宽的缝隙,微弱的天光挤进来,被厚重的乌云滤得只剩几分惨淡。 几盏青铜宫灯悬在梁下,灯芯燃得微弱,橘黄色的光晕在墙壁上投下幢幢黑影,随着穿堂风轻轻摇曳,像是有无数鬼魅在暗处窥伺,更添几分令人窒息的压抑。 拔步床的雕花栏杆上缠绕着半旧的素色纱幔,被风吹得微微晃动,露出床榻上那抹毫无生气的身影。 昔日那个总是妆容精致、眉眼间带着几分娇纵与鲜活气息的花见羞,此刻蜷缩在宽大的锦被中,整个人瘦得仿佛只剩下一把骨头。 她的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惨白,连耳尖都泛着青灰,嘴唇干裂起皮,泛着不健康的灰白,往日里总是含着水光、顾盼生辉的眼眸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浓密而低垂,在眼睑下投下浓重的阴影,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光彩。锦被盖至胸口,勾勒出她单薄得近乎脆弱的肩线,仿佛一阵风就能将这具躯体吹散。 露在被子外的手搭在床沿,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指尖冰凉,指甲缝里还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青黑,像是中毒的痕迹,又像是久病的憔悴。 “陛下,昭仪娘娘她……” 御医院院正躬身站在一旁,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气血两亏已至极致,元气大伤难复,肝郁气滞郁结于心,昨夜又动了胎气,虽侥幸保住性命与龙种,但…… 但需长期静养,万不可再受半分刺激,否则……” 后面的话他没敢说出口,只是重重地磕了个头,额角撞在金砖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那些文绉绉的术语像苍蝇一样在耳边嗡嗡作响,徐天听得有些烦躁,他抬手挥了挥,打断了御医的絮叨,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床上那张失去生气的脸。 御医们见状,纷纷垂首退后,大气不敢出,殿内只剩下宫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以及花见羞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如同冰冷的地下泉水,顺着脚底悄无声息地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连心脏都像是被冻住了一般,收缩得发疼。 他走到床沿坐下,红木床沿冰凉的触感透过龙袍传来,与指尖即将触碰到的温度形成鲜明对比。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花见羞那只冰凉的手,指尖传来的寒意刺骨,让他心头猛地一紧,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这个女子,肚子里怀着他的骨血,就在昨夜,差点就带着他未出世的孩子,永远消失在这世间。他还记得初见时,她穿着一身桃红色的罗裙,站在御花园的海棠树下,笑靥如花,眼角眉梢都带着几分不驯的娇俏,说 “陛下若觉得臣妾貌美,便多疼臣妾几分便是”。那时的她,鲜活得像一团火,怎么也想不到,如今会变成这般奄奄一息的模样。 一直以来,徐天都认为自己对后宫的管理,虽算不上多么温情脉脉,但至少是 “安宁” 的。 他给予皇后朱清珞足够的尊重和权柄,让她打理六宫琐事,朱清珞也确实做得稳妥,从未出过什么大乱子;他提拔宋福金这样稳重懂事的妃嫔协理事务,宋福金谨小慎微,将份内之事打理得井井有条;他纵容花见羞的小性子,觉得不过是女子撒娇,无伤大雅,甚至偶尔觉得这份鲜活能冲淡宫廷的沉闷;他甚至默许徐氏姐妹那些不算过分的争宠手段,比如在他面前说些其他妃嫔的闲话,或者抢些赏赐,他都只当是后宫女子的闲趣,将其视为后宫生活的一部分调剂。 他觉得自己平衡得不错。前朝有张谏、高郁、杜仲等文武重臣辅佐,伪唐的残余势力逐渐肃清,契丹的数次挑衅都被成功击退,各地新政推行顺利,国库日渐充盈,军队整训卓有成效,疆域不断拓展,国力蒸蒸日上;后宫也算平静,至少没有闹出过什么惊天动地、需要他亲自出手镇压的乱子。他以为,这就够了。 作为一个穿越者,一个从现代文明社会而来,见识过更复杂人际关系、更完善管理体系的灵魂,他潜意识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 他觉得自己能够超越这个时代的局限性,用更理性、更公平的方式处理这些 “家务事”。他制定了相对公平的宫规,明确了妃嫔的等级与用度,任命了可靠的管理者,以为这样就能构建一个稳定的秩序,剩下的,便是她们自己的造化。 优胜劣汰,适者生存,这是他从现代社会学到的法则,他以为同样适用于这座后宫。 然而,苏芷柔事件,像一记沉重而冰冷的耳光,狠狠扇醒了他。 那静芜苑中冲天而起的烈焰,仿佛还在眼前跳动,灼热的气浪几乎要将人的皮肤灼伤;那凄厉绝望的惨叫,穿透浓烟,至今还在耳边回响,尖锐得让人头皮发麻;那焦糊恶臭的气味,混杂着人肉被焚烧的腥味,萦绕在鼻尖,经久不散。还有眼前花见羞这奄奄一息的模样,脖颈间若隐若现的青痕,手腕上尚未消退的勒印…… 无一不在尖锐地嘲讽着他之前的想法是何等天真!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安宁”?这看似平静的湖面之下,早已是暗流汹涌,毒蔓丛生!那所谓的 “平衡”,不过是建立在帝王权威和皇后勉力维持的脆弱假象之上!只要他稍有不察,或者将注意力完全投向他处,这看似坚固的堤坝,随时可能被积蓄的怨恨、嫉妒和绝望冲垮,酿成无法挽回的惨剧。 苏芷柔…… 那个几乎被他遗忘的才人。他努力在记忆中搜寻她的模样,只记得她容貌普通,性子沉默,总是缩在人群的角落里,不争不抢。入宫三年,他见她的次数屈指可数,甚至有时会想不起她的名字。她是如何一步步走到那般境地的?心中的恨意,是如何一点点积累,从最初的隐忍,到后来的怨怼,最终发酵成致命的毒药? 还有小菊,那个苏芷柔身边唯一的宫女,听说也是个受尽欺凌的,被其他宫的宫女克扣用度,打骂是常事。 她们两个被边缘化、被欺辱的灵魂,是如何在黑暗中相互慰藉,又如何勾结在一起,策划了这场近乎疯狂的谋杀?她们准备了多久?用了什么手段接近花见羞?为何宫中的守卫、凝香馆的宫人,竟无一人察觉?而自己,对此竟一无所知! 是了,自己一直以来,关注的太多是前朝。是伪唐残余势力的反扑,是契丹铁骑的虎视眈眈,是各地旱灾水灾的赈济,是新政推行遇到的阻力,是军队装备的改良,是国库的收支平衡…… 那些宏大的叙事,关乎江山社稷,关乎他徐天的霸业根基,容不得半点马虎。 他习惯于在沙盘前推演战事,在奏疏间权衡利弊,在朝堂上决断是非。他将绝大部分的精力和心思,都投入到了那片属于男人的、充满了铁与血的广阔天地。 而对于身边这座方寸之间的后宫,这座住着他名义上的女人们、关系着他血脉延续的地方,他投入的关注,实在是太少太少了。他以为制定了规则,任命了管理者,就可以高枕无忧。他却忘了,人心,尤其是被禁锢在狭小空间里、围绕着唯一一个男人和有限资源争斗的女人们的心,是何等的复杂、脆弱,又容易走向极端。 她们没有自由,没有事业,一生的价值都系于帝王的恩宠和子嗣的身上。恩宠意味着荣耀、地位和富足的生活,失宠则可能意味着无尽的孤寂、贫困甚至死亡。在这样的环境下,一点微小的矛盾都可能被无限放大,一丝小小的委屈都可能在心底生根发芽,最终长成怨恨的参天大树。 他忽略了那些细微的、不易察觉的暗伤与委屈。他以为花见羞的跋扈只是小毛病,却没想到她的骄纵会得罪那么多人,更没想到会成为压垮苏芷柔的最后一根稻草 ,听说苏芷柔曾因不小心冲撞了花见羞,被她罚跪了三个时辰,还被掌掴,脸面尽失。他以为苏芷柔的沉默是安分守己,却不知那下面埋藏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毒火。他以为皇后的 “稳妥” 是万事大吉,却没考虑到皇后为了维持表面和平,有时会刻意压制一些小矛盾,反而让问题越积越深。他甚至想起,不久前皇后曾递过一份关于后宫妃嫔矛盾的奏疏,提到了徐氏姐妹克扣其他妃嫔用度、言语欺凌等事,希望他能出面约束,可他当时正忙于筹划对契丹的战事,只是草草批复了 “皇后酌情处理”,便将此事抛在了脑后。 “朕…… 或许真的错了。” 徐天在心中无声地叹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花见羞冰凉的手背。他那属于现代人的灵魂,在此刻感到了深深的无力与反思。管理一个庞大的帝国,需要的是雄才大略、杀伐决断;而管理一个复杂的后宫,需要的或许是更多的耐心、细心和同理心。他不能简单地用前朝的思维来套用后宫的治理,更不能用现代社会的法则来衡量这个时代的后宫生态。 作为一个穿越者,他曾经以为凭借超越时代的见识,可以轻松驾驭这一切。现在他明白了,有些东西,比如人心,比如在绝对权力下扭曲的情感,是任何时代都共通的难题。他无法用现代的 “平等”、“尊重” 理念来完全改造这个时代根深蒂固的后宫制度,毕竟这是皇权社会的产物,牵一发而动全身。但他至少可以,也必须,投入更多的关注。 前朝要专心,后宫,同样需要关注。这并非仅仅是为了满足私欲,更是为了稳定 —— 后宫不稳,前朝难安;是为了子嗣的安危 —— 他的孩子,不能在这样充满阴谋与杀机的环境中出生、成长;是为了杜绝再次发生如此令人心寒齿冷的事情。这同样是他的责任,是他作为帝王的责任,是他作为丈夫(尽管这个身份在这个时代显得如此特殊,牵扯着太多利益纠葛),作为未来孩子们父亲的责任。 他不能只做一个高高在上、偶尔施舍雨露的帝王,他也需要俯下身,去倾听这宫墙之内细微的声响,去察觉那些被掩盖在脂粉下的暗流。平衡,不仅仅是权力的制衡,更是需要时常审视和维护的状态。他需要了解她们的诉求,化解她们的矛盾,约束那些过分的行为,保护那些弱小的存在,而不是放任自流。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他轻轻摩挲着花见羞冰凉的手指,试图传递一丝暖意。或许是感受到了掌心的温度,花见羞的眉头微微蹙起,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像是在睡梦中依旧不得安宁,嘴里发出几不可闻的呓语,模糊地喊着 “陛下…… 疼……”。徐天的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怜惜,有后怕,有愧疚,也有一种沉甸甸的明悟。 “传朕旨意,” 他转过头,对侍立在旁的李肆低声吩咐,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还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增派二十名禁军,加强凝香馆内外守卫,日夜轮值,凡无关人等,一律不得靠近。花昭仪所需一切药物、补品,皆由太医院院正亲自配伍、煎制,每一剂都需院正亲自试药后,再由皇后复核查验,方可呈给昭仪服用。一应用度,从内库优先供给,无论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只要昭仪需要,一概不许推诿。” “老奴遵旨。” 李肆躬身应道,额头贴在地上,声音带着一丝欣慰 —— 陛下终于肯正视后宫的问题了。 徐天又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花见羞苍白的脸上,仿佛是对她说,又仿佛是对自己说:“好好养着,朕…… 不会再让此类事情发生。” 这句话,轻飘飘的,落在寂静的殿内,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这不仅仅是对花见羞的承诺,更是徐天对自己未来行为准则的一种修正,一种对后宫治理态度的彻底转变。 他轻轻放下花见羞的手, 喜欢再造山河三十年请大家收藏:()再造山河三十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69章 火刑余烬 东风借箭 徐天那道“若有冤屈,可向皇后申诉”的旨意,如同在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后宫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 他本意是想借着苏芷柔事件这股东风,肃清一下后宫积弊,敲打敲打那些仗势欺人、阳奉阴违之辈,给那些受了委屈的低位妃嫔一个宣泄和寻求公正的渠道,顺带整顿整顿后宫风气,使其真正“安宁”下来。 他以为,经过静芜苑那场烈火焚心、触目惊心的公开处刑,众人即便心里有冤,也会掂量着说,掀不起太大风浪,顶多是些无伤大雅的小抱怨,正好借机小惩大诫,收拢人心。 然而,他低估了那场公开处刑带来的后续影响之深远,也低估了后宫女人们借势而为、落井下石的“智慧”与狠辣。 那观刑台上熊熊燃烧的火焰,灼伤的不仅仅是苏芷柔的躯体,更是每一个旁观者脆弱的神经。 那场观刑,如同一个巨大的、充满恐惧的烙印,带着皮肉焦糊的幻痛和灵魂深处的战栗,深深烫在了每个嫔妃的心上。 徐天那日展现出的冰冷无情、视人命如草芥的凛冽皇威,让她们从骨子里感到战栗不已。 一连数日,许多妃嫔夜不能寐,一闭眼便是那火光冲天的可怖景象。 但恐惧之余,一种微妙的、近乎残忍的投机情绪也在幽暗的心底滋生蔓延,陛下如此重视皇嗣,如此严惩触碰底线者,甚至连有孕的宫妃也毫不容情,那么,借着这股陛下亲手掀起的“东风”,去告一告那个往日嚣张跋扈、如今正虚弱、且明显因禁足和陛下冷落而失了部分圣心的花见羞,岂不是名正言顺,又安全无虞? 法不责众,陛下总不会为了一个失德且待罪保胎的妃嫔,惩罚所有“喊冤”的人吧? 这其中,尤以徐婕妤和花蕊夫人姐妹二人心思最为活络、算计最为深沉。 观刑回来后,姐妹二人在徐婕妤那布置雅致的宫室内,屏退左右心腹,只留一炉宁神静气的百合香袅袅升腾,低声密议。 “姐姐,陛下此举,倒是出乎意料。”花蕊夫人抚着依旧有些急促的心口,小声道,脸色还有些发白,“那火刑……真是吓死人了,我这几晚都没睡好。”她的话语里带着真切的恐惧,但眼神深处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徐婕妤端起手边温热的雨前龙井,轻轻吹了吹浮沫,眼神却冷静得可怕,与妹妹的惊魂未定形成鲜明对比:“是吓人,但也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陛下金口玉言,让有冤诉冤。花见羞往日那般跋扈,眼睛长在头顶上,得罪的人还少吗?从美人、才人到采女,哪个没受过她的气?如今她虎落平阳,正是墙倒众人推的时候。” “姐姐的意思是……?”花蕊夫人眼中闪过一丝亮光,身体微微前倾。 “我们不必亲自出面,脏了自己的手。”徐婕妤唇角勾起一抹算计的弧度,放下茶盏,指尖轻轻点着光滑的桌面,“只需在平日与其他妃嫔交往、赏花、品茶时,‘无意间’感叹几句花昭仪往日的‘真性情’,提及某某美人似乎曾因一点小事被当众呵斥至泪洒当场,某某才人的份例好像被克扣过以致冬日缺炭受冻……再‘忧心忡忡’地说,如今花昭仪正在保胎,陛下和皇后定然看重龙裔,只怕往日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也不好此时去烦扰,免得触了霉头,反而显得不识大体……” 她的话说得含蓄委婉,如同春雨润物细无声,但花蕊夫人立刻心领神会。 这是要借他人之口,行告状之实,而且要营造出一种“大家都苦花久矣,只是碍于形势不敢言”的氛围。 她们自己躲在幕后,既能给花见羞添堵,让她即便侥幸保下胎儿也落得个声名狼藉、地位动摇的下场,又能显得自己置身事外,甚至还带着几分“体谅”皇后和陛下难处的“懂事”。 于是,在徐氏姐妹有意无意的引导、怂恿和这种看似体贴实则煽风点火的暗示下,一股针对花见羞的暗流开始在后宫底层迅速涌动。 那些曾经被花见羞讥讽过、打压过、克扣过用度、甚至只是因她心情不好而被无辜迁怒的低位妃嫔、美人、才人们,在恐惧稍定后,回想起往日屈辱,再结合陛下那日展现的绝对威严和明确旨意,以及徐婕妤姐妹看似“体己”实则挑唆的暗示,心思都活络起来,一种“或许这是个机会”的念头如同野草般疯长。 起初只是一两个胆大又确实受过不小委屈的,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小心翼翼地前往坤宁宫,跪在皇后朱清珞面前,声泪俱下地哭诉往日被花见羞欺压的“小事”。 朱清珞本着公正之心,虽知事有蹊跷,但仍仔细聆听,温言安抚,并命女官一一记录在案,态度温和而持重。 然而,万事开头难。有了带头的,并且见皇后并未斥责,反而受理了,后面观望的人便如同打开了闸门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诉苦的人开始络绎不绝,今日这个才人哭诉花昭仪曾摔碎了她母亲留给她的唯一玉镯还反诬她冲撞;明日那个美人哽咽道自己好不容易得了一匹陛下赏赐的江南好料子却被花昭仪强行索要,敢怒不敢言;后日又有采女状告花昭仪身边的宫女曾无故掌掴她,只因她行礼慢了一步……诉状越来越多,内容愈发具体,细节愈发清晰,而指向的目标却惊人地一致,凝香馆那位正在保胎的花见羞。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皇后朱清珞看着案头迅速堆积起来的、密密麻麻记录着花见羞各种“罪状”的册子,眉头越蹙越紧,几乎拧成了一个结。 她是个明白人,岂能看不出这背后有人推波助澜?时机如此巧合,诉状如此集中,若说无人组织引导,她是断然不信的。 徐氏姐妹那点借刀杀人、隔岸观火的心思,她洞若观火。 然而,明白归明白,她此刻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两难境地,仿佛被架在火上炙烤。 处理?怎么处理?花见羞如今正躺在病榻上保胎,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元气大伤,胎儿尚且岌岌可危,太医嘱其静养,切忌忧思惊惧。此时若依据这些堆积如山的诉状去惩处她,无论是降位、禁足还是其他惩罚,都无异于雪上加霜,万一刺激到她,情绪激动之下导致龙胎不保,这个天大的责任谁来负? 陛下那里,是断然不会同意的。他前脚才为了皇嗣(或者说为了皇权的尊严)严惩了苏芷柔,后脚又怎能容忍有人去动正在保胎、同样怀着龙裔的花见羞?届时,自己这个皇后该如何自处? 不处理?那便是公然抗旨不遵!陛下当着六宫妃嫔的面,亲口下令让她主持公道,申雪冤屈。 如今这么多“冤情”递上来,人证物证俱在,她若置之不理,或者一味偏袒花见羞,不仅会让她这个皇后威信扫地,沦为笑柄,更会坐实后宫不公之名,将来如何服众? 那些递了诉状的妃嫔会如何想?她们会觉得自己被陛下和皇后联手戏耍了,失望愤怒之下,难免生出怨怼。 陛下若是问起,她又该如何交代?难道说因为花见羞有孕,所以所有的过错都可以一笔勾销?那陛下的旨意岂非成了儿戏? 这简直是一个烫手至极的山芋。徐婕妤这一手,可谓是精准地抓住了时机和帝王最在意的软肋皇嗣,将皇后架在了权力、法理与人情的熊熊烈焰上烤灼,进退维谷。 朱清珞揉着发胀的额角,深感疲惫无力。这后宫之主的凤冠,戴起来竟是如此沉重。 她深知,这件事已非她一人能够决断,无论她如何处置,都可能引发无法预料的不良后果,甚至可能引火烧身。 思虑再三,权衡利弊,她做出了一个最稳妥,也最无奈的决定,将难题交还给制造难题的人。 她命得力女官将所有的诉状进行仔细整理、归类,剔除掉一些明显夸大其词、证据不足或纯属臆测的,将那些时间、地点、人证物证相对清晰,且确实能反映出花见羞往日跋扈行径的案例,详细誊录在一本专门的奏事册上。 她没有附加任何自己的处理意见,没有偏袒任何一方,只是客观地、不加评论地呈列事实,如同一个忠实的记录者。 然后,她亲自带着这本沉甸甸、仿佛凝聚了无数委屈与算计的册子,整理好仪容,前往宣政殿求见徐天。 “陛下,”朱清珞将册子双手呈上,声音平静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为难与沉重,“日前陛下有旨,命臣妾受理后宫冤屈,以正风气。近日,确有不少妃嫔前来申诉。其中情由,臣妾已命人详细记录在此,不敢擅专,特呈请陛下御览定夺。” 徐天有些意外地接过册子,他还以为以皇后的能力,这些“小事”早已处理妥当了。 当他翻开那本册子,看着里面一条条、一桩桩指向花见羞的“罪状”,从言语羞辱到行为欺压,从克扣用度到纵奴行凶……虽然单看每一件大多不是什么十恶不赦、动摇国本的大罪,但数量之多,涉及面之广,时间跨度之长,还是让他皱紧了眉头,越看,脸色越是沉郁,仿佛笼罩了一层阴云。 他放下册子,揉了揉发胀的眉心,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与头大。 他本意是平息风波,整肃风气,怎么反而像是捅了马蜂窝,集中爆出这么多针对花见羞的事情? 这个花见羞,平时在他面前娇媚可人,私底下到底是得罪了多少人?她那股子骄纵劲儿,看来是真没少给她拉仇恨,如今竟成了众矢之的。 现在怎么办?这简直是一道送命题。 前脚刚说完让皇后秉公办理,以彰显后宫法度,后脚就发现这“冤情”几乎全都指向同一个人,而这个人偏偏还是个正在保胎的“重点保护对象”,动不得,碰不得。 若是置之不理,或者轻拿轻放,那他之前的旨意就成了天大的笑话,皇后的威信受损,后宫众人也会觉得陛下言而无信,欺软怕硬,只敢拿苏芷柔那样的孤例开刀,却动不了有孕倚仗的宠妃。 这让他天子颜面何存?日后旨意还有何威力? 若是依照宫规严惩花见羞,哪怕只是依例降位禁足,且不说她如今那风吹就倒的身体状况受不受得住刺激,单是考虑到她腹中那尚未稳固的胎儿,徐天就下不了这个手。 那是他的血脉,刚刚经历了一场阴谋劫难,再也经不起任何风波。 他不能让自己背上一个因小过而损皇嗣的名声。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沉默良久,殿内只剩下更漏滴答和徐天手指在光滑御案上无意识敲击的笃笃声响,这声音清晰地显示着他内心的权衡、挣扎与不易。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做出了一个在他看来既能维护旨意严肃性、又能顾及皇嗣安危,同时也能稍稍平息众怒的折中决定。 这个决定必须足够明确,以儆效尤,又不能真正伤及根本。 “皇后,”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不容置疑的威严,“花见羞御下不严,言行失当,积怨甚多,有失妃嫔之德,确实难辞其咎。即日起,降为才人,移居……移居缀锦宫西偏殿静养。其原有宫女、内侍,侍奉不力,不能规劝主子,反而可能助长其气焰,悉数打发至浣衣局或皇庄服苦役,以儆效尤!着内侍省重新挑选一批稳重妥帖、谨守本分的宫女、内侍前往伺候,务必保障其安心养胎,不得再有差池!” 这个处罚,可谓是用心良苦,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 降位份,是从昭仪直降为才人,连降数级,惩罚不可谓不重,这是给那些申诉的妃嫔一个明确交代,表明陛下知道了花见羞的过错,并给予了严厉的惩罚,维护了旨意的表面公正。 打发其原有心腹下人去干苦力,既是惩罚这些奴才,也是斩断花见羞在宫中可能的耳目和手脚,更是做给外人看,表明陛下整顿的决心。 而重选宫人,名为伺候,实为监督和控制,确保她不能再惹是生非,也确保她能“安心”养胎,不出意外。移居偏殿,则是降低了她的待遇和居住环境,符合其才人的身份。 既维护了旨意的严肃性,又保住了皇嗣这个根本,同时也算是对花见羞往日行为的一个清算和警告。 朱清珞闻言,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这个结果,虽然未必能让所有申诉者完全满意,但已经是当前复杂局面下最能平衡各方利益、避免更大风波的选择了。 陛下终究,还是以皇嗣为重,这也是王朝的根本利益所在。 “臣妾遵旨。”她躬身应道,语气平稳,“即刻便去安排,定会办得稳妥。” 徐天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看着皇后离去时那端庄却难掩疲惫的背影,又看了看案头那本记载着后宫无数风波与算计的册子,徐天无奈地摇了摇头,长长叹息一声。 这后宫之事,看似微小,不过是女人间的争风吃醋、勾心斗角,处理起来,竟比前朝的军国大事还要耗费心神,更需小心翼翼。平衡二字,谈何容易。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这道旨在“安宁”的旨意,或许恰恰打破了某种危险的平衡,掀起了更深层次的暗涌。而这暗涌之下,还不知藏着多少未知的漩涡。 喜欢再造山河三十年请大家收藏:()再造山河三十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0章 玉盏轻旋 波澜暗伏 皇帝的旨意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后宫这片看似恢复平静、实则暗流从未止息的水面上,激起了新的、更为隐秘的涟漪。 花见羞被降为才人、其宫人尽数打发苦役的消息,虽未正式张榜明示,但在宫闱这密不透风的墙内,如何瞒得住? 旨意下达的次日,便如长了翅膀般,经由各处当值宫人交换眼神时的低语、管事太监查验份例时的嘀咕、乃至各宫小厨房往来采买时的闲谈,飞入了各宫各院的耳朵里。 只是人人皆知此事敏感,传话时都压低了嗓音,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谨慎。 另一道旨意也紧随其后,内容更耐人寻味:凝香馆内,暂不搬迁,一切以花才人养胎为重,降位等事,待其身体好转再行知会。 皇帝还特意叮嘱太医院和内侍省,名贵药材、珍稀补品,依旧按昭仪份例,甚至更高规格,源源不断地送入凝香馆,务必确保龙胎无虞。 这前后两道旨意,一抑一扬,一明一暗,让局外人看得眼花缭乱,也让明眼人心思百转。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陛下的权宜之计,也是无奈之举。 花见羞刚经历毒害,胎像不稳,正是最脆弱的时候,身体和精神都经不起任何折腾。 此时若强行搬离熟悉的环境,告知她被贬斥的消息,万一刺激过度,后果不堪设想。可前有苏芷柔火刑立威,后有众妃联名诉冤,陛下金口已开要“主持公道”,若不处置花见羞,难以服众,也折损了帝王的威信。 于是,只能这般“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罚,是要罚的,名分降了,心腹拔了;但实质的照顾和待遇,甚至犹有过之。 这既堵了悠悠众口,全了“公道”之名,又最大限度地保障了皇嗣的安全,将可能的动荡压至最低。 众人心中各有一本账,对此心照不宣。花见羞这“失势”,恐怕是要打上引号的。 至少在她平安生产之前,陛下这旧情,念得可一点也不含糊。那凝香馆的门庭或许暂时冷落了些,但内里的用度与关怀,却仍是这后宫里的独一份。 玉簪阁内,午后阳光透过细密的雕花窗棂,在光洁如镜的金砖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 鎏金狻猊香炉中,一缕极淡的苏合香袅袅升起,丝丝缕缕,与室内清雅简素的陈设相得益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宁静而矜贵的书卷气。 徐婕妤端坐主位,穿着一身藕荷色暗纹常服,发髻简单,只簪一支玉钗,通身的气度却沉静从容。 花蕊夫人、金飞山、李舜玹三人分坐两侧下首的绣墩上,姿态各异。 中间一张紫檀木嵌螺钿的小几上,摆着几碟精致的江南糕点,并一套素雅莹润的白瓷茶具,身着淡绿宫装的宫女正垂首敛目,动作行云流水般地分茶,茶汤清亮,注入盏中,发出细微悦耳的泠泠之声。 气氛看似闲适恬淡,但四人眉宇间,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思量,那偶尔交汇又迅速错开的眼神,透露出这并非一次寻常的姐妹茶叙。 金飞山性子最是活泼外露些,如今晋了才人,又得了独立院落,底气足了不少,眉眼间的神采也愈发飞扬。 她捏起一块形如荷花、酥层分明的点心,轻轻咬了一口,酥皮簌簌落下,她忙用另一只手接着,随即率先打破了寂静,语气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快意,又努力想压制成熟些:“徐姐姐,花蕊姐姐,你们说,这次花……花才人,是不是真要失势了?”她差点习惯性说出“花昭仪”,话到嘴边才生硬地改了口,但语气里的那份幸灾乐祸却掩不住,“陛下这般惩罚,又是降位,又是打发她身边得力的人去干苦役,可见是恼了她。若不是她还怀着龙种,恐怕早就被陛下彻底厌弃,丢到哪个冷僻角落去了吧?”她说着,目光炯炯地望向徐婕妤,等待认同。 花蕊夫人闻言,只是用一方素绢帕子轻轻拭了拭嘴角,动作优雅,没有立刻接话,目光却带着询问,看向了主位上神色平静的姐姐。 徐婕妤正端起面前的越窑青瓷茶盏,那茶盏釉色青碧,宛如雨后天晴。 闻言,她动作微微一顿,杯沿停在唇边。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慢条斯理地啜饮了一口清茶,任由那微涩而后迅速回甘的滋味在口中缓缓化开,仿佛在细细品味着金飞山话里的每一层意味,也仿佛在斟酌着如何开口。 放下茶盏,盏底与紫檀几面接触,发出轻微而沉稳的“嗒”的一声。 她才抬眸,目光平静地扫过面露期待与些许得意的金飞山,又掠过安静聆听、神色审慎的李舜玹,最后与妹妹花蕊夫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极短暂的眼神,唇角勾起一抹淡而微妙的弧度,那弧度里既有洞察,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告诫。 “飞山妹妹,”徐婕妤的声音温婉柔和,如同她手中的茶汤,却带着一种浸润过世情风雨的清醒,“你看到的,或许只是水面上的涟漪,甚至是被风吹皱的假象。”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见金飞山露出不解又急于辩驳的神色,她微微一笑,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继续缓缓道,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陛下此举,看似是惩罚,实则……未尝不是一种变相的回护,一种更为周全的保全。” 她顿了顿,让这句话在空气中沉淀片刻,才细细分说:“你细想,旨意虽下,可花才人此刻人在何处?依旧在凝香馆,那处无论是规制还是位置都象征着恩宠与地位的宫室。陛下明令,暂不搬迁,一切以养胎为重。这意味着什么?”她的目光依次看过三人,“意味着在陛下心中,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比她腹中龙胎的安稳更重要。那些名贵药材、珍稀补品,流水似的送进去,规格甚至超过以往,这又是什么?是实实在在的恩典和看重,是做给太医院、内侍省,也是做给后宫所有人看的姿态。” “至于降位、打发宫人……”徐婕妤轻轻摇了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杯壁,“那是做给外人看的,是做给那些递了诉状的妃嫔看的,是给陛下自己那句‘主持公道’一个必须落地的台阶。这位曾经的花昭仪,如今的才人,落得如此境地,说到底,也是她往日太过张扬,树敌太多,如今墙倒众人推,引起了反噬。陛下不过是顺应这股‘民意’,给了众人一个交代罢了。说来,这反噬之力,倒是省去了咱们原先可能需要耗费的许多算计功夫。” 她的话语如抽丝剥茧,将表面下的脉络清晰呈现。金飞山听得有些发愣,方才的兴奋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思。 李舜玹眼中则闪过一丝了然与钦佩,似乎早就想到这一层,只是不如徐婕妤剖析得这般透彻。 花蕊夫人则是若有所思,缓缓点头。 徐婕妤将众人的反应收在眼底,话锋又是一转,语气带上了几分前所未有的郑重,连带着室内的空气仿佛也凝滞了些:“不过,花见羞之事,也给我们提了个醒,一个至关重要的醒。”她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虽依旧平和,却有种直指人心的力量,“咱们这位陛下,雄才大略,心思深沉,绝非寻常耽于儿女情长或后宫琐事的帝王可比。他的底线,清晰而坚硬,不容触碰,那便是皇嗣,是国本。任何触及这两者的人,无论缘由为何,无论往日有多少情分,下场你们都看到了。” 她的视线仿佛穿过了玉簪阁的墙壁,看到了静芜苑那日的冲天火光与焦土:“苏芷柔是,若花见羞不是有孕在身,且此次是确凿的被害者,她往日的跋扈若真到了危及他人性命或引发宫闱更大动荡的地步,陛下权衡之下,也未必会轻饶。所以,”她的目光再次扫过三人,带着殷切的警示,“日后我们行事,必须更加小心谨慎,如履薄冰。争宠可以,使些无伤大雅、不落把柄的小手段也行,但要有度,要懂得适可而止,更要时刻谨记,万万不可将事情闹到危及皇嗣、动摇宫闱根本的地步。否则,那静芜苑的焦土,便是最触目惊心的前车之鉴。” 这番话,说得推心置腹,也带着明确的警诫意味。 金飞山和李舜玹都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面露凛然,背脊甚至感到一丝凉意。 花蕊夫人轻轻吸了口气,低声道:“姐姐教诲的是。”她想起那日火刑的传闻,依旧心有余悸,指尖微微发凉。 徐婕妤点了点头,神色稍缓,重新拿起一块糕点,却没有吃,只是置于面前的白瓷碟中,又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这笑意淡如窗外浮云,却蕴含着引导的意味:“当然,花见羞这件事,也给了我们另一个提示。她为何会引来如此多的诉状?因为她得罪的人太多,将潜在的对手都逼成了明面上的敌人。这后宫之中,像她这般行事不知收敛、四处树敌的,未必没有第二个、第三个。有些人,或许眼下还不显山露水,但积怨已深。”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三人,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诱人深入的缓滞:“我们日后,不妨多留些心思,让底下机灵的人,去细细打听打听,这宫里,还有谁与谁积怨颇深,尤其是那些位份不高、性子怯懦、受了委屈又不敢声张的。或者,哪些人正处在孤立无援、急需靠山的境地。”她顿了顿,指尖在碟边轻轻一点,“咱们呢,也不必亲自下场,更不必明确站队。只需在不经意间,对那些人稍加关照,说几句熨帖的体己话,或者在其困难时,略施援手,结个善缘……广撒网,多播种,总是不会错的。” 她没再说下去,但话中的意思已经不言而喻。积善缘,埋棋子,润物无声地编织一张若有若无的关系网。 关键时候,或许就能“借”他人之“刀”,或“用”他人之“口”,达成自己的目的,而自身,却能干干净净,超然物外,甚至以调和者的面目出现。 金飞山眼睛一亮,仿佛被点醒,脱口而出:“姐姐的意思是……借刀杀人?”话一出口,她自己也觉过于直白尖锐,忙掩了掩口。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徐婕妤微微蹙眉,似是对这个词有些忌讳,但并未否认,只是淡淡道,将那份算计包裹在温言软语中:“话不必说得如此直白尖锐。后宫生存,多一个念着你好的,总好过多一个恨你入骨的。广结善缘,静观其变,总是没错的。至于日后这些‘善缘’会开出怎样的花,结出怎样的果,那便是机缘造化了。我们只需确保,种子撒下去了,并且,撒在合适的土壤里。” 李舜玹深深看了徐婕妤一眼,心中对这位于蜀宫复杂斗争中历练出来的前太后,又多了几分深刻的忌惮与佩服。 这份审时度势的眼力、谋定后动的耐心、以及善于利用一切潜在资源、化他人之力为己用的智慧,的确远非常人可比。 她将自己和妹妹的位置摆得如此之正,既警示了风险,又指明了另一种更隐蔽、更安全的路径。 花蕊夫人则是柔顺地点点头,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姐姐思虑周全,长远布局,非妹妹所能及。妹妹们见识浅薄,日后多听姐姐提点,听从姐姐安排便是。” 金飞山也连忙收敛神色,认真表态:“对,徐姐姐看得明白,我们都听徐姐姐的!绝不行差踏错,也……也多留心姐姐说的那些‘土壤’。” 徐婕妤这才露出真正舒心而满意的笑容,那笑容冲淡了方才谈话的凝重,重新染上家常的暖意:“好了,正事说完,茶快凉了,这蟹粉酥是御膳房新来的江南厨子手艺,你们都尝尝。”她亲自将碟子往三人面前推了推,“这些事,记在心里就好,不必常挂嘴边。日子还长,路也要一步一步走,咱们……慢慢来,总能看到想看的风景。” 茶阁内,复又恢复了品茗闲谈的雅致氛围,瓷器轻碰声、低语浅笑声再次响起。只是那袅袅茶香与糕点甜味之下,随着阳光缓慢移动的光斑之中,悄然滋长、蔓延开来的,是比以往更为隐蔽、更为耐心,也更为长远的算计与期待。窗外的鸟鸣啁啾,愈发衬得室内这一方天地的静水深流。 喜欢再造山河三十年请大家收藏:()再造山河三十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1章 东风误我 寒刃春生 蜡泪在青瓷灯盏里堆叠成小山,火光颤巍巍地映着绣满缠枝莲的帐顶。花见羞睁开眼时,先闻到一股浓郁的药气,那是当归、黄芪与艾草混着的苦味,丝丝缕缕渗进罗帐。 她下意识抬手抚向小腹,掌心触及之处平坦依旧,却隐隐有股酸坠感盘踞在下腹,像坠着块浸了冰水的石头。 “孩子……”她声音嘶哑得厉害,喉间火烧火燎。 帐外立即响起窸窣衣裙声,一张陌生的圆脸探进来,梳着双鬟髻,约莫十六七岁模样,眼神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恭敬:“娘娘醒了?可要饮水?” 花见羞盯着这张脸看了三息,混沌的脑子渐渐清明。这不是她凝香馆的人。 凝香馆的宫女,哪怕是最低等的扫洒婢子,她也记得眉眼,那是她训诫过的,必须记清身边每一张脸,知晓每一个人的来历与短处。可眼前这张脸,全然陌生。 “本宫的孩子如何了?”她撑着身子要坐起,腹间那股酸坠感骤然加重,激得她倒抽一口凉气。 那宫女慌忙上前搀扶,又取来软枕垫在她腰后,动作倒是轻稳:“御医今晨来请过脉,说龙胎暂时稳住了。只是娘娘此番损伤了元气,须得静卧养足百日,期间万不可再动气、劳累。”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些,“御医还说……头三个月最是凶险,须得日日服药,隔三日请一次平安脉。” 暂时稳住。花见羞咀嚼着这四个字,指尖掐进掌心。那就是还未全然稳妥。她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翻涌的寒意,再睁眼时目光已扫过整个内室。 帐幔换了。从前她用的是江南进贡的霞影纱,日光透过时满室流金溢彩,如今这帐子是寻常的素罗,虽也是上好的料子,却失了那份华贵。 窗下的那架紫檀木雕花嵌玉屏风不见了,换成了普通的六曲素屏。妆台上那面价值连城的海兽葡萄镜也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寻常的铜镜,镜缘甚至有些许斑驳的绿锈。 她一颗心直往下沉。 “伺候的人呢?”花见羞的声音冷了下来,“钱嬷嬷——钱嬷嬷在何处?” 圆脸宫女垂着头,声音依旧平稳:“回娘娘的话,陛下说先前伺候的内侍宫女不够尽心,已打发去浣衣局和皇庄服苦役了。奴婢们是内侍省新拨来伺候的。”她顿了顿,补充道,“钱嬷嬷受了些伤,正在后罩房养着。可要唤她过来?” “伤?”花见羞敏锐地抓住这个字,“什么伤?怎么伤的?” 宫女头垂得更低:“奴婢……奴婢不知详情。” 不知详情。花见羞盯着她低垂的脖颈,那截脖颈白净细嫩,还没有在后宫长久浸染后那种谨小慎微的僵硬感。新来的。全都是新来的。陛下把凝香馆的人全换了。 一股寒意顺着脊骨爬上来,比方才腹间的酸坠更让她心惊。她强自镇定,语气却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主位妃嫔的威仪:“去叫钱嬷嬷来。现在就去。” “是。”宫女屈膝行礼,倒退着出了内室。 花见羞靠在软枕上,目光一寸寸扫过这间她住了三年的寝殿。 许多细微之处都变了:多宝阁上那些陛下赏赐的珍玩少了大半,只剩下几件不算打眼的玉器瓷器;墙上那幅吴道子真迹的摹本不见了,空留一道颜色略浅的印痕;就连她枕边那个装安神香丸的鎏金球盒,也换成了普通的青瓷小罐。 这不是简单的更换宫人。这是削她的势,减她的份例,折她的体面。 她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苏芷柔。都是那个贱人!若不是她下毒,自己何至于此? 脚步声在廊下响起,沉重而拖沓。花见羞抬眼望去,只见门帘掀开,钱嬷嬷被一个小宫女搀着挪进来。 不过几日不见,钱嬷嬷像是老了十岁,原本梳得油光水滑的发髻散乱着,鬓边露出刺眼的白发,脸上蜡黄中透着青灰,最触目惊心的是她走路的姿势,右腿僵直着,每迈一步都像是拖着沉重的枷锁,左臂也有些不自然地蜷在身侧。 “嬷嬷!”花见羞失声道。 钱嬷嬷抬眼望来,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涌上泪,她挣脱小宫女的搀扶,扑通一声跪倒在脚踏前,未语先哽咽:“娘娘……娘娘您可算醒了……老奴、老奴差点以为……” “起来说话!”花见羞急道,又对那搀扶的小宫女道,“你去外头守着,任何人不得靠近内室。” 小宫女应声退下,轻轻合上了门。 花见羞伸手去扶钱嬷嬷,触及她手臂时,钱嬷嬷痛得倒抽一口凉气,却强忍着没躲。花见羞这才看清,钱嬷嬷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白布,布下隐约透出褐色的药渍。 “怎么回事?”花见羞的声音发颤,“谁把你伤成这样?还有你的腿——” 钱嬷嬷被搀着在脚踏旁的矮凳上坐了,老泪纵横:“娘娘,那日您晕厥后,陛下雷霆震怒,将凝香馆上下全都锁拿下狱。老奴和她们,全都被押去了阴狱……”她说到这里,浑身抖得厉害,像是想起了极可怖的事,“他们、他们用刑……说我们伺候不力,让娘娘遭了毒手,该当死罪……”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花见羞的手死死攥住锦被,指节泛白。 “有人受不住刑,第二日就……”钱嬷嬷哽咽着说不下去,用袖子抹了把泪,“夏蝉被拔了指甲,十指血肉模糊,如今也不知是死是活。老奴这条腿,是被夹棍硬生生夹断的……还有这胳膊,上了三次拶子,骨头怕是裂了……” “他们怎么敢!”花见羞目眦欲裂,“本宫还是昭仪!你们是凝香馆的人!” 钱嬷嬷哭得更凶了:“娘娘,如今、如今您已经不是昭仪了……” 内室里死一般寂静。只有灯花噼啪爆了一声,炸开几点火星。 花见羞盯着钱嬷嬷,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钱嬷嬷在说胡话。不是昭仪?怎么可能?陛下亲口封的昭仪,金册宝印都在她妆匣里收着,怎么会不是? “你说什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飘忽得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钱嬷嬷扑通又跪下了,额头重重磕在青砖地上:“娘娘!老奴该死!老奴不该说……可、可这事瞒不住啊!那日陛下在静芜苑处置了苏才人后,当众下旨,说后宫若有冤屈,可向皇后娘娘申诉……”她抬头,满脸是泪,“结果、结果不知怎么的,各宫的美人、才人、采女,纷纷去坤宁宫告状,说的全是、全是娘娘往日……往日待下严苛,言行偶有失当之处……” 花见羞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偶有失当?严苛?那些贱人!她们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去告她?! “皇后将那些诉状整理成册,呈给了陛下。”钱嬷嬷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赴死般的决绝,“陛下震怒……说娘娘御下不严,积怨甚多,有失妃嫔之德……即日起,降为才人,移居缀锦宫西偏殿静养……只因娘娘如今需要保胎,才暂准仍居凝香馆……” 才人。 这两个字像两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捅进花见羞心口。从正二品昭仪,直降到正五品才人。连降六级。大吴开国以来,从未有过妃嫔被如此重惩。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死了,发不出半点声音。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帐顶的缠枝莲扭曲成狰狞的鬼脸,灯火的晕光炸开成一片白茫茫的雾。腹间的酸坠感陡然加剧,变成一股尖锐的绞痛,她闷哼一声,蜷缩起来。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钱嬷嬷吓得魂飞魄散,挣扎着爬起来要去叫人。 “不准叫!”花见羞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靠着那点尖锐的疼痛维持清醒。她不能倒下,绝不能。这个时候若是再出岔子,她就真的全完了。 她大口喘息着,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绞痛渐渐平息,化作持续不断的闷痛。孩子还在。这个念头让她稍稍稳住心神。 良久,她才重新睁开眼,眼底已是一片冰封的寒潭:“那些去告状的人,都有谁?” 钱嬷嬷报了几个名字,都是些花见羞平日里根本不放在眼里的低位妃嫔:刘美人、赵才人……还有几个她甚至记不清脸面的宝林、御女。 “徐婕妤和花蕊夫人呢?”花见羞冷不丁问。 钱嬷嬷一愣:“她们……倒不曾听说去告状。只是、只是那几日,徐婕妤常在御花园设茶会,与各宫姐妹说话……” 花见羞冷笑一声。果然。那对姐妹最擅长借刀杀人,躲在幕后煽风点火,自己倒装得清白无辜。好,很好。她记下了。 “陛下……”她顿了顿,声音里第一次有了不确定的脆弱,“陛下可曾说过,待本宫,待我生产后,位份能否恢复?” 这是她最关心的事。降位虽重,但若是陛下只是一时之气,待她生下皇子,未必没有复起的机会。从前也有过妃嫔因过降位,产后复宠晋封的先例。 钱嬷嬷却沉默了。她垂下头,不敢看花见羞的眼睛。 这沉默比任何回答都更残忍。 花见羞闭上眼睛,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了。她懂了。陛下这次是真的恼了她,厌了她。不是因为苏芷柔下毒,那是外人害她,陛下只会怜她。陛下恼的是她平日跋扈,积怨太多,让后宫不宁。陛下要借她的手,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好一个帝王心术。好一个恩威并施。 “苏芷柔……”她喃喃道,忽然咯咯笑起来,笑声嘶哑凄厉,“苏芷柔,你死了还要摆我一道……好啊,真是好手段……当初我就不该心软,该早早弄死你……” “娘娘慎言!”钱嬷嬷吓得魂不附体,扑上来捂住她的嘴,虽然动作因伤痛而笨拙,“隔墙有耳啊!如今这凝香馆里,全是新来的,谁知道哪一个是别人的耳目……” 花见羞止住笑,眼底却是一片疯狂的冷光。是啊,全是新来的。陛下不仅降她的位,还要在她身边布满眼睛。 从此以后,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会有人盯着,报给陛下,报给皇后,甚至报给那些躲在暗处的敌人。 她成了笼中鸟,砧上肉。 “嬷嬷。”花见羞忽然平静下来,那平静比方才的疯狂更让人心寒,“你的伤,要好生养着。凝香馆里所有药材,你只管去取用。需要什么,就让……”她顿了顿,才想起自己连新来的宫女叫什么都不知道,“就让外头那个去太医院领。若是有人为难,就说是我要用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钱嬷嬷怔怔看着她。 “答应你的事,依旧作数。”花见羞一字一句道,目光落在钱嬷嬷残废的腿和手臂上,“你儿子在外头的差事,你女儿将来的嫁妆,我都会安排好。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不会亏待你。” 钱嬷嬷的眼泪又涌出来,这次却是掺杂了感激与痛楚的复杂情绪。她重重磕头:“老奴……老奴谢娘娘恩典!老奴这条命是娘娘的,定当拼死护着娘娘,护着小皇子!” “起来吧。”花见羞疲乏地挥挥手,“你去歇着,好生养伤。这些日子,不必到我眼前伺候,先把身子养好再说。” 钱嬷嬷又磕了个头,这才艰难地爬起来,一瘸一拐地退了出去。 内室重新恢复寂静。花见羞独自靠在床头,目光空茫地望着那盏青瓷灯。火苗在灯油里轻轻摇曳,将她苍白的脸映得明明灭灭。 才人。她咀嚼着这个位份。按照宫规,才人只能有宫女四人,内侍两人,月例银子不过二十两,绸缎两匹,茶叶四两。她的凝香馆是不能再住了,那是昭仪才能居的一宫主位。西偏殿……那是宫里最偏僻潮湿的所在,冬日阴冷,夏日闷热,听说墙皮都斑驳脱落了。 她抚着小腹,那里依旧平坦,却已承载了她全部的希望与绝望。 孩子。她现在只剩下这个孩子了。只要生下皇子,一切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陛下可以厌弃她,却不会厌弃自己的血脉。若是皇子聪慧健康,能得陛下喜爱,她这个生母,总归能捞个嫔位,将来或许还能晋封。 对,孩子。她必须保住这个孩子,必须平安生下来。 花见羞的眼神渐渐变得锐利如刀。苏芷柔已死,徐婕妤姐妹暂且动不得,那些告状的低位妃嫔不过是被利用的蠢货。当务之急,是养好身子,平安产子。 至于报复……来日方长。 她扬声唤道:“外头是谁伺候?” 门帘掀开,那个圆脸宫女低着头进来:“奴婢在。”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秋穗,是内侍省拨来伺候娘娘的。”宫女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情绪。 秋穗。花见羞在心里冷笑,连名字都如此敷衍,秋天的稻穗,随处可见,无足轻重。 “去传话给太医院,就说我腹痛加剧,请当值的御医立刻过来。”花见羞淡淡道,“再让人去回禀皇后娘娘,说我醒了,多谢娘娘这些日子的照拂,待身子稍好些,定当亲去叩谢。” 她要让所有人知道,她还活着,孩子也还活着。她要让那些盼着她死、盼着她流产的人知道,她们失望了。 秋穗应了声“是”,却站在原地没动。 花见羞挑眉:“还有事?” “回娘娘,”秋穗依旧垂着头,“陛下有旨,说娘娘需要静养,无旨不得出凝香馆,亦不得见外客。太医每日会来请脉,皇后娘娘那边……奴婢们不敢擅自去惊扰。” 软禁。 花见羞的心彻底沉到谷底。陛下不仅降她的位,换她的人,还要将她囚在这凝香馆里,隔绝一切与外界的联系。他是真的不想再看见她了。 “那就去请太医。”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得可怕,“现在就去。” “是。”秋穗这才退下。 花见羞重新躺下,拉高锦被盖住自己。被面是崭新的,用的是上好的杭绸,却不再是之前她最爱的绯红色,而是妃嫔才能用的浅粉。连颜色都在提醒她,如今的她已不配用正红、绯红这些彰显地位的颜色了。 她盯着帐顶,脑子里飞快盘算。陛下厌了她,但孩子还是他的骨肉。皇后那边……朱清珞素来以贤德自居,如今掌管后宫,面上不会苛待有孕的妃嫔,但暗地里怎么想就难说了。徐婕妤姐妹定会继续落井下石。其他那些告过状的,见她失势,恐怕也会上来踩一脚。 孤立无援。四面楚歌。 花见羞咬紧牙关。不能慌,绝对不能慌。越是绝境,越要冷静。她现在唯一的筹码就是腹中胎儿,必须用这个筹码,撬开一条生路。 太医来得很快,是个面生的中年御医,姓胡,态度恭敬却疏离。诊脉之后,说的和秋穗转述的差不多:胎象暂稳,但需绝对静养,不可有情绪波动,不可劳累,需按时服药。 花见羞问:“胡太医,依您看,这胎可能保到足月?” 胡太医斟酌着词句:“娘娘放心,只要遵医嘱,好生将养,龙胎定能安康。” 套话。全是套话。花见羞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感激的浅笑:“有劳胡太医了。秋穗,看赏。” 秋穗递上一个早已准备好的荷包,胡太医推辞两句便收下了,态度依旧恭敬,却不见半分亲近。 送走太医,花见羞让秋穗去煎药。寝殿里又只剩她一人。 她慢慢坐起来,挪到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憔悴的脸,眼下有浓重的青黑,嘴唇干裂起皮,原本明媚娇艳的容颜,如今只剩病弱的苍白。 她伸手抚摸镜中的自己,指尖冰凉。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花见羞啊花见羞,你从前何等风光。陛下赞你“容色冠绝后宫”,赏你的珍宝堆满库房,各宫妃嫔见了你都要低头行礼。如今呢?如今你成了才人,被软禁在这一方天地,身边全是眼线,连太医都不愿与你多说半句。 镜子里的女人忽然勾起一抹笑,那笑容冰冷而艳丽,像雪地里开出的毒花。 没关系。都没关系。只要她还活着,只要孩子还在,她就还有翻盘的资本。徐婕妤,花蕊夫人,还有那些告状的贱人……你们且等着。 她拉开妆匣最底层的暗格,里面空空如也。从前这里放着她的体己银票、地契、以及一些不能见光的东西,如今全都不见了。想必是被司卫监的人搜走了。 花见羞也不意外。陛下既然要办她,自然不会给她留后路。好在……她还有别的准备。 她轻轻敲了敲妆匣底板,三长两短。底板是实心的,没有动静。她也不急,从发间拔下一根素银簪子,这是她浑身上下唯一剩下的旧物,簪头是一朵小小的玉兰花,花瓣可以旋开。 她旋开花瓣,里面是空的。早在她被下毒那日,簪心里的东西就已经用掉了。 花见羞将簪子重新插回发间。没关系,她还有人。钱嬷嬷虽然残了,但还有用。凝香馆里那些被打发走的心腹,未必全死了。只要有一个还活着,只要有一个还能联系上……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秋穗端着药碗进来,黑褐色的药汁冒着热气,气味苦涩刺鼻。 “娘娘,该用药了。” 花见羞接过药碗,看也不看,一饮而尽。药很苦,苦得她舌根发麻,她却连眉都没皱一下。 “晚膳备了什么?”她问。 “太医嘱娘娘饮食清淡,小厨房备了燕窝粥、清蒸鲈鱼、还有几样素菜。”秋穗答道。 “太淡了。”花见羞淡淡道,“本宫如今需要进补,明日让膳房加一道黄芪炖鸡,一道红枣桂圆羹。若有人问起,就说本宫气血两虚,御医让补的。” 她要吃得好,睡得好,把身子养得壮壮的。她要这个孩子平安健康地出生,要陛下看见这个孩子就想起她。 “是。”秋穗应下,收拾了药碗退下。 花见羞重新躺回床上。夜幕完全降临,宫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透过素罗帐子,在锦被上投下朦胧的影子。 她听着更漏滴答,一声,一声,敲在心上。 这一夜,凝香馆格外寂静。没有往日的丝竹声,没有宫女内侍走动说笑的细碎声响,只有风穿过廊下的呜咽,和远处宫墙上传来的、模糊的梆子声。 花见羞睁着眼,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 她的人生,从今日起,是另一番天地了。 喜欢再造山河三十年请大家收藏:()再造山河三十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2章 龙章探幽 恩威相生 天光从雕花长窗的冰裂纹格子里透进来,在青砖地上切出斜斜的几道亮斑。凝香馆正殿里静得能听见铜漏滴水的声音,一滴,又一滴,砸在玉盂里,溅起微不可闻的回响。 李肆垂手站在殿门外廊下,宦官袍服在晨风里纹丝不动。他眼观鼻鼻观心,耳朵却时刻支棱着,听着殿内隐约的动静。 陛下辰时初刻下的朝,连朝服都没换,就径直往凝香馆来了,这已是花才人苏醒后的第三日。 殿内,徐天负手立在多宝阁前,目光扫过那些明显空置了许多的格架。从前这里摆满了各色珍玩:南海的珊瑚树、西域的夜光杯、江南的玉山子……都是他这些年陆陆续续赏给花见羞的。如今只剩下几件不算打眼的瓷器玉器,孤零零地搁着,像被遗弃的棋子。 “陛下,花才人醒了。”李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不高不低,刚好能让里头听见。 徐天“嗯”了一声,却没挪步。他的视线落在多宝阁最上层那尊小小的白玉送子观音上,那是花见羞晋昭仪时,他特意让内侍省从库房里寻出来的前朝古物。 观音眉眼慈悲,怀中的婴孩憨态可掬。他记得当时花见羞欢喜得什么似的,日日都要亲手擦拭,说是要沾沾佛缘,早日为陛下诞下麟儿。 如今这尊观音还在,只是蒙了一层薄灰。 徐天伸出手,指尖在观音衣褶上轻轻一抹,沾了满指尘灰。他皱了皱眉,收回手,从袖中抽出绢帕慢慢擦拭。 “陛下?”李肆又唤了一声。 “知道了。”徐天将绢帕扔在一旁的矮几上,转身往寝殿方向走去。朝服下摆拂过青砖,发出沙沙的轻响。 寝殿的门虚掩着,两个新拨来的宫女跪在门外,见他来了,慌忙伏地叩首。 徐天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自己推门走了进去。 药气比外间浓郁得多,混着安神香若有若无的甜腻。素罗帐子低垂着,隐约能看见里头侧卧的人影。徐天在门口顿了顿,才迈步进去。 帐子里的人动了动,却没起身。 徐天走到床边,自己撩开帐子挂到银钩上。花见羞背对着他侧躺着,身上盖着浅粉色的锦被,一头青丝散在枕上,凌乱得没有章法。 她穿着月白色的寝衣,领口松垮,露出半截瘦削的肩颈,那里原本该是丰腴白皙的,如今却瘦得骨头硌人。 “朕来了。”徐天在床沿坐下,声音听不出情绪。 花见羞的身子僵了僵,还是没有转过来。 徐天也不催,就这么坐着。晨光从窗格漏进来,照在他玄色朝服的金线刺绣上,龙纹在光下隐隐流动。他今日戴的是寻常的翼善冠,两侧垂下的金色绦子纹丝不动。 良久,花见羞的肩膀开始轻轻颤抖。起初是压抑的,后来渐渐控制不住,带动整个身子都在抖。 她没出声,只是那颤抖越来越剧烈,锦被都跟着簌簌作响。 徐天伸手,按在她肩上。触手是一片冰凉的、颤抖的单薄。 “转过来。”他说。 花见羞没动。 “朕让你转过来。”徐天的声音沉了沉。 那颤抖停了片刻,然后,花见羞慢慢地、艰难地转过身来。一张脸苍白得没有血色,眼眶通红,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委屈和绝望。 她看着徐天,嘴唇哆嗦着,泪水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滚下来,一颗接一颗,砸在枕上,洇开深色的水渍。 她没说话,只是流泪。那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徐天看着她,看了很久。这张脸他曾经那么熟悉,娇艳明媚,笑起来眼角眉梢都是风情。如今却憔悴得像一朵被霜打残的花,只剩伶仃的枝干和将落未落的花瓣。 “哭什么。”徐天开口,语气平淡,“朕不是来了么。” 花见羞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哽咽得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最后只是猛地撑起身子,扑进徐天怀里,死死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玄色朝服冰凉的刺绣里,放声大哭。 那哭声撕心裂肺,像是要把这些日子的委屈、恐惧、不甘全哭出来。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身子抖得像风中落叶,手指死死攥着徐天的衣袍,指节都泛了白。 徐天没有推开她,也没搂她。他只是坐着,任由她抱着自己哭。朝服的前襟很快被泪水浸湿了一片,温热的湿意透过层层织物,渗到皮肤上。 不知哭了多久,花见羞的哭声渐渐低下去,变成压抑的抽噎。她依旧抱着徐天,不肯松手,仿佛一松手,眼前这个人就会消失不见。 “哭够了?”徐天终于开口。 花见羞摇头,声音闷在他怀里:“臣妾……臣妾以为陛下再也不来看臣妾了……” 徐天沉默片刻,抬手拍了拍她的背。那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敷衍的安抚意味。“朕这不是来了。” 花见羞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陛下……陛下真的厌弃臣妾了么?臣妾遭毒妇下毒,险些丢了性命,孩子也差点保不住……醒来却成了才人,身边全是陌生人……陛下,臣妾究竟做错了什么,要受这样的惩罚?”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她问得凄楚,眼泪又涌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淌。 徐天看着她,伸手替她抹去眼泪。指尖触到皮肤,是冰凉的湿意。“不是朕一定要罚你。”他缓缓道,“那日在静芜苑,朕当着六宫的面说了,有冤可向皇后申诉。君无戏言。” 花见羞的身子僵了僵。 “朕没想到,你在后宫得罪了这么多人。”徐天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皇后呈上来的册子,足有一指厚。里头记的,都是你这些年做下的事,言语辱骂、克扣用度、纵奴欺人……林林总总,朕看得头疼。” 花见羞的脸色白了白,嘴唇哆嗦着:“那些、那些都是她们诬告……” “是不是诬告,朕心里有数。”徐天打断她,“有些事,或许你说得对,是她们夸大其词。但有些事,朕派人查过,确有其事。”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脸上,“见羞,这些年,朕是不是太纵着你了?” 花见羞的眼泪又下来了:“陛下……臣妾、臣妾只是性子直了些,不会那些弯弯绕绕,说话做事或许欠考虑,可臣妾从无害人之心啊!苏芷柔那毒妇下毒害臣妾,臣妾都不曾防备……陛下怎能因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就这般重罚臣妾?” “无关紧要?”徐天挑了挑眉,“你觉得那些是小事?那你可知,那些被你呵斥、被你克扣、被你欺辱的低位妃嫔,她们心里积了多少怨?若非如此,怎会一有人挑头,就全涌到皇后那里去告状?” 花见羞咬住下唇,不说话了,只是眼泪不停地流。 徐天叹了口气,那叹息很轻,却带着沉甸甸的重量。“见羞,这次罚你,一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朕既然下了旨,就得有个交代。二是为了让你长个记性。”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你在后宫树敌太多,这不是好事。今日是苏芷柔下毒,明日呢?后日呢?朕能护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 花见羞的瞳孔缩了缩。 “等你诞下龙嗣,朕自然会恢复你的昭仪之位。”徐天松开手,语气缓和了些,“这段时间,你好好养胎,也好好想想朕说的话。收收性子,别再像从前那样跋扈。后宫这么多人,不可能人人都顺着你,你也该学学如何与人相处了。” 花见羞怔怔地看着他,眼泪还在流,眼神却渐渐清明起来。她听懂了,陛下不是真的要废了她,只是借这个机会敲打她,也给后宫一个交代。只要她生下孩子,一切都能回到从前。 这个认知让她心头一松,随即涌上更深的委屈。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床上,额头抵着锦被:“陛下……臣妾知错了……臣妾以后一定改,一定收敛性子,好好与人相处……只求陛下别厌弃臣妾……” 徐天扶她起来:“好了,别跪着,你身子还没好利索。” 花见羞顺势靠进他怀里,抽噎着说:“这些新来的宫女,臣妾用不惯……她们什么都不知道,连臣妾喜欢什么香、爱喝什么茶都不清楚……陛下,您怜惜怜惜臣妾,把臣妾宫里的老人还回来吧……哪怕只有一两个也好……” 徐天沉默了一会儿。 花见羞的心提了起来。她小心翼翼抬眼看他,见他眉头微蹙,似乎在权衡。 “那些宫女内侍,侍奉不力是事实。”徐天终于开口,“朕可以让他们回来,但不能全回来。新来的这些是皇后亲自挑选的,不能动。回来的那些人,也只能做最低等的洒扫杂役,不能再近身伺候你。” 花见羞眼底掠过一丝失望,但很快掩去。能回来几个也是好的,总比全是眼线强。她垂下眼,轻声说:“臣妾谢陛下怜惜……” “至于你那些被司卫监搜去的东西。”徐天顿了顿,感觉到怀里的人身子一僵,“朕暂时替你保管。等过了这阵风头,朕再让人原封不动给你送回来。” 花见羞猛地抬头,眼睛亮了起来:“真的?” “君无戏言。”徐天看着她瞬间亮起来的眼睛,心里某处软了软。到底是从前宠过的人,这副模样,让他想起她刚进宫那会儿,也是这般,一点小事就能欢喜半天。 “陛下……”花见羞的眼泪又涌出来了,这次却是欢喜的泪。她紧紧抱住徐天,把脸埋在他颈间,“臣妾、臣妾还以为那些东西再也回不来了……那里头有陛下赏的玉佩,有臣妾母亲留给臣妾的簪子……臣妾这几日夜里总梦见它们被砸了、烧了……” 她哭得真情实感,身子抖得厉害。 徐天搂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好了,别哭了。东西都在朕那里,好好的,一件没少。” 花见羞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止住。她抬起头,眼睛肿得像桃子,却努力挤出一个笑来:“陛下……臣妾失态了……” 徐天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那点残存的怒气也散了。他拿过枕边的绢帕,替她擦了擦脸:“朕知道你这几日委屈。但见羞,你要记住,这次的事,虽说是苏芷柔下毒害你在先,可你若平日不是那般嚣张跋扈,又怎会结下这等仇怨?”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花见羞的笑容僵了僵。她心里其实不认同,苏芷柔那种毒妇,就算她再和善,该下手还是会下手。但她知道现在不能反驳。 “臣妾知道了。”她低下头,声音细细的,“臣妾会好好反思的……以后一定谨言慎行,不再给陛下添麻烦。” 徐天看着她低垂的眉眼,知道她未必真的想通了,但至少面上服了软。 这就够了。他要的也不是她真的变成另一个人,只是要她明白,在这后宫里,没有谁能永远肆无忌惮。 “你明白就好。”他起身,“好好养胎,朕会常来看你。” 花见羞慌忙拉住他的袖子:“陛下这就要走?” “前朝还有事。”徐天说,“你好生歇着,朕晚些再来看你。” 花见羞松开手,眼里满是不舍,却还是懂事地点点头:“那陛下快去忙吧……臣妾等着陛下。” 徐天“嗯”了一声,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花见羞还跪坐在床上,眼巴巴地望着他,那眼神像被遗弃的小兽,可怜兮兮的。 他心头一动,又折返回来,从袖中取出一个小锦囊,放在她枕边。 “这是……”花见羞疑惑地看着他。 “安神香。”徐天说,“朕让太医院新配的,比从前的温和些,对你身子好。” 花见羞的眼泪又下来了。她拿起那个锦囊,紧紧攥在手里,哽咽着说不出话。 徐天没再停留,转身出了寝殿。 殿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李肆还垂手站在廊下,见他出来,躬身跟上。 “陛下,回宣政殿么?” “嗯。”徐天应了一声,迈步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停下,“让司卫监那边,把凝香馆原先那几个近身伺候的宫女放回来。记着,只能做洒扫,不能近身。” “是。”李肆应下。 “还有,花才人如今身子虚,让膳房每日多加两道补品,按昭仪的份例给。” 李肆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陛下,花才人如今是才人位份,按昭仪份例……怕是会惹人非议。” 徐天瞥了他一眼:“那就说是朕特许的。怎么,朕连这点主都做不得了?” “奴才不敢。”李肆连忙低头。 徐天不再说话,大步往外走。玄色朝服的下摆在晨风里翻卷,像一片沉沉的乌云。 他走出凝香馆的宫门时,回头看了一眼。匾额上的“凝香馆”三个鎏金大字在晨光里熠熠生辉,那是他亲笔题的字。如今住在这里的人,却已不是从前的昭仪了。 徐天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上了御辇。 辇车起驾,沿着宫道缓缓而行。李肆跟在辇侧,听见里头传来陛下低沉的声音: “去查查,那日去坤宁宫告状的,都是哪些人指使的。” 李肆心头一凛,躬身应道:“是。” 辇车里再无声响。只有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轱辘声,一声声,碾碎了晨光。 凝香馆寝殿内,花见羞还保持着徐天离开时的姿势,跪坐在床上,手里紧紧攥着那个锦囊。锦囊是明黄色的绸缎,绣着五爪金龙,这是天子专用的颜色和纹样。 她慢慢松开手,锦囊落在掌心,沉甸甸的。打开,里头是浅褐色的香丸,散发着清冽的草木香气,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龙涎香,那是陛下身上的味道。 花见羞把锦囊贴在心口,闭上眼睛。眼泪又流下来,这次却不是委屈,也不是欢喜,而是一种复杂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陛下还是念着她的。他罚她,是不得已;他来看她,给她香囊,允诺恢复位份,替她保管东西,这些都是恩宠。 可她心里清楚,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去了。 从今往后,她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肆无忌惮。她得学会隐忍,学会示弱,学会在后宫这个泥潭里,小心翼翼地走每一步。 花见羞睁开眼睛,眼底最后一点脆弱褪去,换上一种冰冷的、坚硬的色泽。她掀开锦被下床,赤足踩在冰凉的地砖上,走到妆台前。 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憔悴的脸,眼睛红肿,头发散乱。她盯着镜中的自己看了很久,然后慢慢拿起梳子,一下一下,把打结的头发梳顺。 动作很慢,却很稳。 梳好了头,她打开妆匣。里头空空如也,只剩下几根素银簪子。她挑了一根最简单的,绾了个松松的发髻。 然后,她唤道:“秋穗。” 门开了,圆脸宫女低着头进来:“娘娘有何吩咐?” “备水,本宫要沐浴。”花见羞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再让人去膳房说一声,今日的午膳,本宫想吃冰糖燕窝和清炖乳鸽。” 秋穗怔了怔。这几日花才人胃口一直不好,送来的膳食大多只动几口就撤了,今日怎么…… “没听见?”花见羞抬眼,目光扫过来。 那目光很淡,却让秋穗心头一紧。她连忙躬身:“是,奴婢这就去。” 花见羞看着秋穗退出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她要吃饭,要养好身子,要平平安安生下这个孩子。至于那些害她的人、踩她的人……来日方长。 她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晨风灌进来,带着初秋的凉意。院里的桂花开了,金黄的花朵簇簇拥拥,香气浓郁得化不开。 花见羞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 她还活着。孩子也还活着。这就够了。 至于别的她有的是时间,慢慢算。 喜欢再造山河三十年请大家收藏:()再造山河三十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3章 凤鸣止戈 棋悟东风 玉簪阁内焚着上好的沉水香,青烟从鎏金狻猊炉口中袅袅升起,在空气中勾画出婉转的痕迹,又缓缓散开,融入满室暖光。 徐婕妤斜倚在临窗的贵妃榻上,身上只穿了件家常的藕荷色罗衫,外罩同色半臂,下头是浅碧的百褶裙,裙摆迤逦垂在榻边,绣着的缠枝莲纹在光下隐隐泛着银丝的光泽。 她手中捧着一卷《南华经》,却并不看,只任由书页在膝上摊开,目光投向窗外。 “姐姐!” 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一室宁静。花蕊夫人提着裙摆匆匆进来,发间那支金步摇晃得厉害,珠串相击,发出细碎的声响。她今日穿了身鹅黄的对襟襦裙,本该是明媚娇艳的打扮,此刻脸上却满是焦灼,连脂粉都掩不住眼底的青色。 “姐姐可听说了?”她未及落座,便急急开口,“凝香馆那边,陛下昨日亲自去探望,还在里头待了足足半个时辰!今早李肆就传了话,说要把原先打发去浣衣局的那几个老宫人调回去,虽只让做洒扫,可这、这分明是……” “分明是什么?”徐婕妤抬眼看她,声音不紧不慢,像春日里化开的溪水,潺潺的,却透着凉意。 花蕊夫人被她这淡然的态度噎了一下,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 她咬了咬唇,在徐婕妤对面的绣墩上坐下,有宫女奉上茶来,她也顾不上接,只盯着姐姐:“姐姐难道不着急?咱们费了多大劲才借着那阵东风,让那些低位的去告状,好不容易把花见羞从昭仪撸成了才人,眼看着就要彻底摁下去了,陛下这一去,前功尽弃不说,还明晃晃地告诉所有人,他心里还念着那狐媚子!” 徐婕妤这才放下手中的书卷,接过宫女递来的青瓷茶盏。 盏中是今年新贡的蒙顶石花,茶汤澄碧,叶片在盏底缓缓舒展,像一池春水里游曳的青鱼。 她轻轻吹了吹浮沫,啜了一小口,茶香在舌尖化开,微微的苦,回甘却绵长。 “急什么。”她放下茶盏,指尖在盏沿轻轻摩挲,“陛下去了,是意料之中的事。” “意料之中?”花蕊夫人睁大眼睛,“姐姐早料到了?” “不是料到了陛下会去探望。”徐婕妤抬起眼,目光透过袅袅茶烟,落在妹妹脸上,“是料到了陛下会护着皇嗣,无论那孩子是谁怀的。” 花蕊夫人怔了怔。 徐婕妤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洞悉一切的冷静。“这几个月,北境战事刚歇,河东的盐税案才了,前朝一堆烂摊子等着陛下收拾。陛下哪有那么多心思天天盯着后宫这些女人争风吃醋?”她顿了顿,“可子嗣不同。子嗣是国本,是社稷延续的根本。陛下可以不管谁得宠谁失宠,却绝不会不管谁怀着龙胎,尤其是现在,后宫子嗣稀薄,陛下登基这些年,统共也就一个嫡子和嫡女。” 花蕊夫人慢慢听懂了,脸色却更白了:“所以……所以陛下不是偏心花见羞,是偏心她肚子里那块肉?” “不错。”徐婕妤颔首,“你当陛下昨日去凝香馆,真是去安抚花见羞的?他是去安抚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告诉那孩子,也告诉后宫所有人,只要怀了龙嗣,就能得陛下庇护。这是帝王心术,是给后宫立规矩。” 她站起身,缓步走到窗前。秋风吹进来,带着丹桂甜腻的香气,和她身上清冷的沉水香混在一起,生出一种奇异的、令人心神不宁的味道。 “你看着吧。”徐婕妤背对着妹妹,声音轻得像在自语,“经此一事,后宫里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的、犹豫的,怕是都要铆足了劲争宠求子了。陛下这一招,既是保了花见羞的胎,也是给所有人提了个醒:斗,可以斗;争,可以争。但有一条底线不能碰—皇嗣。” 花蕊夫人坐在绣墩上,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上的丝绦。她想起那日静芜苑冲天的火光,想起苏芷柔在火中凄厉的惨叫,打了个寒颤。“那……那咱们之前做的那些,岂不是白费功夫?花见羞如今虽降了位,可有了陛下这句话,等孩子生下来,复起是迟早的事。到时候她若是记恨咱们……” “记恨?”徐婕妤转过身,逆着光,她的脸隐在阴影里,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慑人,“她当然会记恨。可那又如何?”她走回榻边,重新坐下,“你当花见羞是那种受了委屈就忍气吞声的人?我猜她现在,躺在凝香馆的床上,脑子里转的恐怕都是怎么平安生下孩子,怎么借这个孩子翻身,怎么找咱们算账。” 花蕊夫人身子一抖。 “怕了?”徐婕妤看她一眼,那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几分讥诮,“若是怕,当初就不该掺和进来。既然掺和了,就该想到有今日。” “我不是怕……”花蕊夫人强自镇定,声音却还有些发颤,“我是担心……姐姐,咱们得想个法子,不能让她真生下皇子。若是皇子……” “若是皇子,她就是皇子生母,将来至少一个妃位跑不掉。若是皇子聪慧,得陛下喜爱,她甚至有可能晋贵妃,乃至。”徐婕妤顿了顿,没把那个词说出口,但姐妹二人都心知肚明。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皇贵妃。乃至……皇后。 花蕊夫人倒抽一口凉气。 “所以不能让她生下来?”她压低声音,眼里闪过一丝狠厉。 徐婕妤却摇了摇头。“不。”她声音很轻,却斩钉截铁,“恰恰相反,咱们现在,不但不能动她的胎,还得盼着她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把孩子生下来。” “什么?”花蕊夫人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想想苏芷柔。”徐婕妤看着她,一字一句,“苏芷柔为什么被烧死?不是因为下毒,是因为她毒害皇嗣,而且是在陛下眼皮子底下,证据确凿,无可辩驳。”她倾身向前,声音压得更低,“陛下已经划下了道:宫斗可以,但不能碰子嗣。谁碰,谁就是下一个苏芷柔。咱们若是在这个时候对花见羞的胎下手,一旦被查出来,就是自寻死路。” 花蕊夫人脸色白了又白,指尖冰凉。 “那……那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翻身?” “翻身?”徐婕妤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清醒,“见羞那性子,你我都清楚。骄纵跋扈惯了,如今被这么一压,心里不知憋着多少火。等孩子生下来,陛下若真复了她的位,她第一件事是什么?是报复。报复所有踩过她的人,首当其冲,就是咱们。” 她重新端起茶盏,茶已经凉了,她也不在意,慢慢啜着。“可那时候,情况就不同了。孩子已经落地,是男是女尚且不论,总归不再是‘皇嗣安危’那么敏感的由头。陛下对她的那点愧疚和庇护,也会随着时间淡去。到时候,她要斗,咱们奉陪就是。后宫争斗,各凭本事,只要不碰孩子,陛下不会过多干涉。” 花蕊夫人慢慢听懂了。她看着姐姐平静的侧脸,忽然觉得后背发凉。 姐姐把一切都算到了,从煽动那些低位妃嫔告状,到预料陛下的反应,再到谋划将来的应对。 每一步都算得精准,每一步都留了后路。 “所以……咱们现在要做的,是等?”她轻声问。 “等,也不全是等。”徐婕妤放下茶盏,“陛下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子嗣为重。那咱们就该顺着陛下的意思来。”她看向妹妹,目光意味深长,“花见羞能怀,咱们就不能怀?论恩宠,咱们姐妹这几个月并不比她少。论家世,蜀地旧臣在朝中也算得力。论生育,我也是生过一次的人。” 花蕊夫人的眼睛亮了起来。 “姐姐是说……” “我是说,与其盯着别人碗里的,不如想想怎么往自己碗里添饭。”徐婕妤站起身,走到妆台前,拿起那面菱花镜。镜中映出一张清丽的脸,眉眼温婉,唇色嫣然。她抬手抚了抚鬓角,那里簪着一支点翠蝴蝶簪,蝶翅在光下颤巍巍的,栩栩如生。 “前朝事多,陛下这段时间来得少。可越是如此,咱们越该把握机会。”她转身,看向妹妹,“陛下需要子嗣,咱们就给他子嗣。一个不够,就两个。两个不够,就三个。只要咱们肚皮争气,何须怕她花见羞?” 花蕊夫人也跟着站起来,走到姐姐身边。镜中映出两张相似的脸,一张冷静自持,一张娇艳明媚。 “我明白了。”她轻声说,眼底的焦躁渐渐褪去,换上一种坚定的、近乎炽热的光,“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徐婕妤放下镜子,走到书案前。案上铺着一张素笺,她提起笔,蘸了墨,却迟迟没有落下。笔尖悬在纸上,墨汁渐渐汇聚,欲滴未滴。 “首先,那些去告过状的,该安抚的安抚,该敲打的敲打。让她们知道,风头过了,该收的就得收。别真以为自己能借这事攀上高枝。”她边说边落笔,在素笺上写下一个“静”字,字迹娟秀,却透着筋骨。 “其次,皇后那边,该走动还得走动。皇后娘娘如今掌着宫权,又是嫡妻,咱们得让她知道,咱们是懂规矩、识大体的,不是花见羞那种不知进退的。” 她又写下一个“稳”字。 “最后。”徐婕妤搁下笔,抬起眼,目光透过窗棂,望向凝香馆的方向,“咱们得让陛下知道,后宫里头,不止花见羞一个人盼着为他开枝散叶。” 素笺上,第三个字落下——“谋”。 静,稳,谋。 花蕊夫人看着那三个字,久久无言。窗外忽然起风了,吹得花瓣有几片飘进窗来,落在书案上,衬着墨迹未干的字,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姐姐……”她喃喃道,“我有时觉得,你比陛下还像下棋的人。” 徐婕妤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像水面漾开的涟漪,转瞬即逝。“后宫这局棋,人人都是棋子,也人人都是棋手。区别只在于,有的人看清了棋盘,有的人,至死都以为自己在观棋。” 她将素笺卷起,递给妹妹:“烧了吧。” 花蕊夫人接过,走到香炉边,掀开盖子,将纸卷投入炉中。火焰腾起,瞬间吞噬了墨迹,化作一缕青烟,混入沉水香的烟雾里,再也分不清彼此。 阁内重新安静下来。只有炉火噼啪,和远处隐约传来的、不知哪宫妃嫔弹奏的琵琶声,叮叮咚咚的。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徐婕妤重新坐回榻上,拿起那卷《南华经》,却依旧不看。她望着窗外渐斜的日影,忽然轻声问: “你说,花见羞此刻,在做什么?” 凝香馆里,花见羞正由秋穗扶着,在院中慢慢散步。 太医说,适当走动有利于安胎。她便每日早晚各走半个时辰,沿着院中那条青石小径,从正殿走到后罩房,再折返回来。步子很慢,一步一步,踏得很稳。 秋穗搀着她的左臂,另一个叫冬青的宫女跟在右后方,手里捧着暖炉和披风,以备不时之需。这两个都是新来的,秋穗沉稳,冬青伶俐,伺候得倒也周到。 只是花见羞心里清楚,周到归周到,终究不是自己人。 她停下脚步,望向院墙一角。那里原本种着一丛西府海棠,是她刚晋昭仪那年,陛下特意让人从御花园移栽过来的。 “娘娘,起风了,回去吧?”秋穗轻声提醒。 花见羞“嗯”了一声,却没动。她看着那丛海棠,忽然问:“原先打理这园子的,是老赵吧?” 秋穗怔了怔,小心答道:“奴婢……奴婢不知。” 花见羞笑了笑,没再问。老赵是凝香馆原先的花匠,伺候这些花草最是尽心。如今也不知被打发到哪里去了。 她转身往回走。腹中的孩子今日格外安静,许是走累了吧。她抚了抚小腹,心里那点烦躁渐渐平息。 陛下昨日来了。虽然只待了半个时辰,虽然话里话外还是敲打,可终究是来了。还允诺会把东西还她,会把老人调回来,哪怕只是做洒扫。 这就够了。有陛下这句话,后宫那些人就会知道,她花见羞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那些想落井下石的,也得掂量掂量。 至于徐婕妤姐妹…… 花见羞眼底掠过一丝冷光。她当然知道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那对姐妹,一个装贤淑,一个扮娇憨,背地里却比谁都狠。等着吧,等她生下孩子,等她复了位,这笔账,她会慢慢算。 回到寝殿,钱嬷嬷已经等在里头了。她腿脚还不利索,却坚持每日来请安。花见羞让她坐着回话。 “娘娘,老奴打听过了。”钱嬷嬷压低声,“被调回来的那几个,今日午后就能到。” 花见羞点点头。 “告诉她们,安分守己,好好当差。该有的,本宫不会亏待。”她顿了顿,“还有,让夏萤留心着,新来的这些里,有没有特别殷勤、或者特别爱打听事的。” 钱嬷嬷会意:“老奴明白。” 正说着,外头传来通报声,说是尚宫局派人来送秋日的份例。花见羞让人进来,是个面生的女官,态度恭敬,送来的东西却让钱嬷嬷皱起了眉。 “这位姑姑,我家娘娘虽是才人位份,可陛下有旨,膳食补品按昭仪例给。这燕窝怎么只有半斤?还有这阿胶,分明是陈年的……”钱嬷嬷翻看着礼单,声音不高,却带着质问。 那女官不慌不忙,躬身道:“嬷嬷有所不知,尚宫局是按制发放。陛下虽有口谕,可没有明旨下发到各局,咱们也不敢擅自破例。若是娘娘需要,可请陛下或皇后娘娘下一道手谕,奴婢们自然照办。” 话说得客气,意思却明白:没有白纸黑字,一切照旧规。 花见羞坐在榻上,静静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等钱嬷嬷还要再说,她才开口:“罢了,有总比没有强。秋穗,收下吧,看赏。” 那女官领了赏退下,钱嬷嬷气得脸色发青:“娘娘!她们这是欺您失势!陛下明明说了……” “陛下说了,可底下的人未必听。”花见羞淡淡道,“她们是在试探,看陛下到底有多看重我。若我此刻为这点东西去闹,反倒显得小家子气,失了体面。”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天色渐渐暗了,暮云四合,像一块沉沉的靛青绸子,压在天际。 “嬷嬷,你记住。”她背对着钱嬷嬷,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现在不是争这些的时候。她们越是这样,越说明她们怕,怕我真的复起,怕我秋后算账。所以她们要趁着现在,能踩一脚是一脚。” 她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让她们踩。踩得越狠,将来摔得越疼。” 钱嬷嬷看着自家主子,忽然觉得眼眶发热。娘娘变了。从前的娘娘,骄纵任性,受不得半点委屈。如今的娘娘,却学会隐忍,学会等待。 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老奴……明白了。”她低声应道。 花见羞走到妆台前,坐下。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却坚毅的脸。她拿起梳子,慢慢梳理长发。 “去告诉那些老人,从明日起,每日卯时初刻来我房里伺候梳洗。”她顿了顿,“让她们机灵点,该听的听,该看的看,不该听不该看的,一个字也别往外传。” “是。” “还有,”花见羞从镜中看着钱嬷嬷,“你的伤,该用药就用,别省着。我需要你尽快好起来。” 钱嬷嬷重重磕了个头:“老奴定不负娘娘所托!” 暮色彻底笼罩了凝香馆。宫灯一盏盏亮起,昏黄的光晕在窗纸上荡漾开来,像水中的月亮,虚幻而温柔。 花见羞梳好了头,挽了个简单的髻,只簪了那支素银簪子。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想起陛下昨日放在枕边的那个锦囊。 她起身,从枕下取出锦囊,打开,倒出一颗香丸。安神香的气味散开,清冽中带着一丝甜,是龙涎香特有的、雍容华贵的味道。 她将香丸握在掌心,握得很紧,直到坚硬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恩宠就像这香。闻着香甜,握着却扎手。可再扎手,也得握着。 因为在这深宫里,没有恩宠,就什么都没有。 窗外传来打更的梆子声,一声,两声,悠长而寂寥。 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喜欢再造山河三十年请大家收藏:()再造山河三十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4章 龙种新孕 后宫暗潮 盛夏的日头毒得能把青石板晒出油来。宣政殿外那片汉白玉铺就的广庭,在正午的阳光下白花花一片,晃得人睁不开眼。 殿脊上的琉璃瓦反射着刺目的光,那光像是有了实体,热辣辣地砸在人身上,远远望去,整座宫殿像熔在热浪里,边缘都虚化了,颤巍巍地扭曲着,连带着殿前的铜鹤、石狮也仿佛在热浪中微微晃动。 殿内倒是另一番天地。八个半人高的青铜冰鉴错落摆开,里头是从西山冰窖快马运来的整块寒冰,冒着森森白气,那白气贴着冰面袅袅升起,在殿内拉出一道道若有若无的轨迹。 宫人们轻手轻脚地往冰面上撒着晒干的茉莉花瓣,又浇上几勺深井打上来的凉水,那水顺着冰面蜿蜒而下,带走暑气,留下满室清冽的香。 四面长窗全敞着,悬着的竹帘都换成了细密的湘妃帘,竹篾编得经纬分明,既透风,又挡了直晒的日头,在地上投下一片片斑驳摇曳的光影。 可徐天还是觉得闷。 这种闷不只是暑热所致,更多是心头那团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他坐在紫檀木雕龙御案后,那龙雕得栩栩如生,鳞片层层分明,龙爪紧扣案角,龙首昂然抬起,仿佛随时要破木而出。 徐天手里拿着本河东道的奏折,看了半晌,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浸湿了明黄常服的领口,布料贴着皮肤,黏腻得难受。他烦躁地扯了扯衣领,露出半截脖颈,那里也是汗津津的,在透过湘妃帘的微光中泛着湿漉漉的光泽。 “这鬼天气……”他低声骂了句,把奏折往案上一扔。奏折落在案上,“啪”的一声,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突兀。 李肆垂手立在阶下,身子微微躬着,像一株被烈日晒蔫了的植物。见状连忙上前,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陛下,可要再加两个冰鉴?库房里还有新凿的冰,奴才这就让人搬来。” “加什么加,满屋子冰,倒像进了冰窖。”徐天站起身,宽大的袍袖拂过案角。 他在殿内踱了两步,脚下的金砖沁着凉意,那凉意透过薄薄的朝靴底传上来,却只到脚底就止住了,怎么也压不下心头那股子燥热。 他忽然想起从前,不是从前在大吴,是更远的从前,那个有空调、有冰箱、有冰镇可乐的世界。 那时候的夏天,办公室里冷气开得足,他还要披件外套;回家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可乐,拉开拉环时“嘶”的一声,气泡涌上来,喝下去透心凉。哪有这么难熬。 思绪飘得远了,又被拉回来。 徐天停在窗边,透过湘妃帘的缝隙看向外头。 庭院里那棵老槐树叶子蔫蔫地垂着,树影缩成小小一团,躲在树干底下。 两个小太监提着水桶匆匆走过,身影在热浪中扭曲变形,像水中的倒影被石子打散。 “陛下。”李肆小心翼翼地问,声音压得低低的,怕惊扰了帝王的思绪,“可要传些消暑的饮品?昨日李才人和金美人送来的冰镇果酒,还在冰鉴里镇着呢,说是用西域传来的方子改良的,加了荔枝和薄荷。” 提到果酒,徐天脸色稍霁。 李舜玹和金飞山这两个蜀地来的女子,倒真是会揣摩他的心思。 那果酒他尝过,是用西域传来的葡萄酒方子改良的,加了荔枝、葡萄和薄荷,用冰镇得透透的,盛在琉璃盏里,颜色是漂亮的琥珀色,入口酸甜沁凉,确实解暑。 只是今日,他不想喝这个。 “罢了。”徐天摆摆手,袖口上的金线龙纹在光下一闪,“去玉簪阁。” “是。”李肆躬身应道,随即扬声,“陛下起驾玉簪阁——” 玉簪阁临水而建,水汽顺着风漫过来,带着荷花的清香,比别处总要凉爽几分。 这些日子,徐天处理完政务,多半就往玉簪阁去。 一来是贪图那里凉快,二来……徐婕妤确实是个妙人。 她不像那些年轻妃嫔,要么战战兢兢不敢说话,要么叽叽喳喳说不到点子上。她懂得什么时候该说话,说什么话;什么时候该安静,怎么安静。 在她身边,徐天有种奇妙的放松感。 御辇在宫道上前行,八个太监抬着,步子稳而快。 徐天靠在辇背上,闭目养神。辇顶垂下的流苏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到了玉簪阁,远远就听见水声潺潺。活水从假山石上流下来,形成一道小小瀑布,虽然不大,但在这闷热的午后,那声音听着就让人心生凉意。阁前种了几丛翠竹,竹叶青翠欲滴,在微风里沙沙作响。 徐天到的时候,徐婕妤正坐在临水的敞轩里做针线。 她穿了身月白色的纱衫,料子轻薄如雾,里头是浅碧的抹胸,绣着细密的缠枝莲纹,底下系着同色的罗裙,裙摆铺开,像一池春水。 头发松松绾了个堕马髻,几缕发丝垂在颈边,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只插了支白玉簪子,再无别的首饰。 那玉簪通体莹白,顶端雕成玉簪花的形状,简简单单,却衬得她脖颈修长,肤色如玉。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见徐天来了,她也不起身,只抬头微微一笑:“陛下来了。”那笑容温婉从容,眼里含着浅浅的笑意,像夏日里的一阵凉风,吹散了徐天心头的烦躁。 徐天在她对面坐下,有宫女奉上茶来,是冰镇过的酸梅汤,盛在青玉碗里,碗壁上凝着一层细密的水珠,摸上去凉丝丝的。 他端起来喝了一口,酸甜适中,凉意顺着喉咙一直滑到胃里,整个人都舒坦了,长长呼出一口气。 “还是你这里舒服。”徐天叹道,将青玉碗放在身旁的小几上。几面是整块的紫檀木,打磨得光滑如镜,倒映出碗底残存的深色汤汁。 徐婕妤放下手中的绣绷,那是件小孩子的肚兜,绣着鲤鱼戏莲的图案,针脚细密,配色鲜亮。鲤鱼是金色的,鳞片用深浅不同的金线绣成,在光下闪闪发亮;莲花是粉白两色,花瓣层层叠叠,嫩黄的莲蓬点缀其间,栩栩如生。“陛下说笑了,不过是沾了陛下的光。”她声音轻轻柔柔的,像羽毛拂过心尖,“倒是陛下,这般炎热还日日过来,妾身心里过意不去。” “朕乐意来。”徐天看着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 徐婕妤这个年纪,在这个时代已不算年轻,但肌肤依旧细腻,眼角只有几道浅浅的细纹,笑起来时反而添了几分风韵。 他忽然问,“你在绣什么?” “闲来无事,绣些小玩意儿。”徐婕妤将绣绷递给他看,手指纤长,指甲修剪得整齐,透着健康的淡粉色,“蜀地有个说法,小孩子穿绣着鲤鱼的衣裳,将来能跃龙门。” 徐天接过绣绷,手指抚过那凹凸的丝线。 鲤鱼活灵活现,仿佛下一秒就要摆尾游走;莲叶碧绿逼真,叶脉都清晰可见,看得出是下了功夫的。“手艺不错。”他赞道,抬头看她,“不过……宫里暂时用不上这个吧?” 这话问得直接。徐婕妤神色不变,只浅浅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羞涩,几分期盼:“总有用得上的时候。先备着,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妾身听说,凝香馆的花美人,已经开始准备小衣裳了。” 这话说得含蓄,徐天却听懂了。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只将绣绷递还回去。 指尖相触的瞬间,徐婕妤的手微微颤了一下,随即稳稳接住。 午膳就摆在敞轩里。四冷四热八样菜,都是消暑开胃的:凉拌藕片切得薄如蝉翼,淋了香醋和麻油;水晶肴肉透明如琥珀,能看到里头的肉纹;胭脂鹅脯色泽诱人,糟鹌鹑酒香扑鼻。热菜有清蒸鲥鱼,鱼身上铺着火腿片和香菇;荷叶粉蒸肉用鲜荷叶包裹,打开时清香四溢;冬瓜盅里炖着鸡茸和干贝;鸡丝掐菜刀工精细,鸡丝细如发丝。汤是冰糖银耳莲子羹,冰镇过的,盛在白瓷碗里,银耳炖得糯滑,莲子酥软,甜而不腻。 徐天心情好,多吃了一碗饭。 徐婕妤在旁边陪着,自己吃得不多,却不时给他布菜,轻声细语地说些后宫趣事:哪个美人新学了支舞,跳起来像蝴蝶翩跹;哪个才人养了只会说话的鹦鹉,见了人就喊“娘娘万福”;哪宫的宫女和太监看对了眼,求到皇后那里想对食,皇后还给了赏钱…… 她说得有趣,徐天听得也放松。 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搁在平时他是不耐烦听的,可此刻从徐婕妤嘴里说出来,却别有一番烟火气,让人忘了前朝的勾心斗角,忘了边境的烽火连天。 敞轩里只有他们两人,宫女太监都候在外头,水声潺潺,竹影摇曳,时光仿佛都慢了下来。 正吃着,徐婕妤忽然皱了皱眉。 她放下筷子,象牙筷搁在青瓷筷枕上,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她拿起帕子掩住口,肩膀微微颤抖,另一只手按在胸口。 徐天侧目:“怎么了?” “没……呕——”话没说完,她猛地干呕起来,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她伏在案边,身子抖得厉害,手紧紧抓着桌沿,指节都泛白了。 徐天脸色一沉:“来人!” 候在外头的宫女太监呼啦啦跪了一地,屏息凝神,不敢抬头。徐天目光扫过她们,声音冷得像冰:“怎么伺候的?主子身子不适,都没看出来?” “陛下息怒!”为首的大宫女连连叩头,额头碰在金砖上,发出闷响,“娘娘早膳时还好好的,只是说胃口有些差,奴婢们以为天热所致,就备了清淡的粥菜……是奴婢们疏忽,请陛下责罚!” “天热?”徐天冷笑,“天热就能怠慢主子?李肆!” “奴才在。”李肆连忙上前,躬身听命。 “传御医。立刻。”徐天一字一顿,“叫孙太医来。他若不在,绑也要绑来。” “是!”李肆连滚爬爬地去了,脚步声在廊下急促响起,渐行渐远。 敞轩里鸦雀无声,只有徐婕妤压抑的干呕声,一声声,听得人揪心。 她伏在案边,身子抖得厉害,额上的冷汗汇成汗珠,顺着脸颊滑下来,滴在衣襟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徐天走到她身边,扶住她的肩膀:“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徐婕妤摇摇头,想说话,又是一阵恶心涌上来。她死死咬着唇,下唇被咬得泛白,指甲掐进掌心,才勉强忍住。 她抬起头,眼里水光潋滟,不知是难受还是委屈,看得徐天心头一紧。 “别忍着。”徐天扶她在旁边的贵妃榻上躺下。榻上铺着竹席,凉丝丝的,枕头上绣着并蒂莲。他亲自倒了杯温水递过去,蹲在榻边,“先喝点水,缓一缓。” 徐婕妤就着他的手喝了小半杯,温水润了喉,脸色稍稍好转,却依旧苍白如纸。 她抬眼看向徐天,眼里有愧疚:“陛下……妾身失仪了……扰了陛下用膳……” “别说这些。”徐天握住她的手,那手冰凉,还在微微颤抖,“等御医来了再说。”他的手温暖干燥,包裹住她冰凉的手指,热度一点点传过去。 徐婕妤看着他,眼里水光闪动,忽然落下泪来。那泪来得突然,连她自己都怔了一下,慌忙别过脸去,用帕子擦拭。 徐天没说话,只是握着她的手,坐在榻边。敞轩里静得能听见远处太液池的蛙鸣,一声声,鼓噪着夏日的午后,还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水珠从假山石上滴落的叮咚声。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阳光透过湘妃帘,在地上投下细密的光斑,那些光斑随着日头西移,悄悄挪动着位置。 孙太医来得很快,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医,姓孙,是太医院里妇科的圣手之一,在宫里伺候了很长时间,经验丰富。 他进来时满头大汗,不知是热的还是急的,官袍下摆都湿了一片,跪下就要行礼,膝盖碰在地上“咚”的一声。 “免了。”徐天打断他,声音里带着急切,“快给婕妤看看。” 孙太医连声称是,顾不得擦汗,提起药箱走到榻前。宫女早已备好脉枕,垫在徐婕妤腕下。 她伸出手腕,搁在脉枕上,那手腕细瘦苍白,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像浅溪下的水脉。 孙太医搭上三指,屏息凝神。 敞轩里更静了,连呼吸声都压得低低的。 徐天站在一旁,眉头越皱越紧,目光在孙太医和徐婕妤之间来回移动。徐婕妤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弯阴影,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像蝶翼。 忽然,孙太医的手微微一震。他睁开眼,又仔细搭了半晌,手指在徐婕妤腕上轻轻移动,探寻着脉象的每一个细微变化。 他脸上渐渐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眼睛瞪大,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他收回手,起身退后两步,扑通跪倒在地,这次磕头磕得实实在在,额头贴在地上。 “陛下!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老头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带着哭腔,“婕妤娘娘……这是喜脉啊!千真万确的喜脉!” “什么?”徐天一时没反应过来,怔在原地。喜脉?徐婕妤有孕了? “娘娘有孕了!已近两月,脉象滑利如珠,往来流利,是极好的胎象!”孙太医抬起头,老脸上皱纹都舒展开来,眼里闪着光,“臣行医四十载,这脉象绝不会诊错!恭喜陛下,恭喜娘娘!” 有孕了。 这三个字像惊雷一样在徐天耳边炸开,又像冰水浇头,让他瞬间清醒。 他怔怔地看向榻上的徐婕妤,她也睁开了眼,正望着他,眼里满是茫然,像是没听懂孙太医的话。 随即,那茫然渐渐聚起震惊,瞳孔微微放大,然后是狂喜,那喜色从眼底漫上来,染红了苍白的脸颊,最后化作泪,大颗大颗地滚下来,顺着脸颊流到颈边,浸湿了衣领。 “真、真的?”她声音颤抖,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动作轻柔得像触碰易碎的瓷器,“我真的……有了?” “千真万确!”孙太医肯定道,声音洪亮,“娘娘方才恶心呕吐,正是妊娠之兆。 只是娘娘年岁稍长,又素来体弱,反应比常人重些。 待臣开几副安胎止呕的方子,好生调养便无大碍。 只是切记莫要劳累,饮食清淡,保持心情舒畅。” 徐天这才回过神来。他大步走到榻边,蹲下身,握住徐婕妤的手,那手不知何时变得温热,还在微微颤抖:“你……你有身孕了?” 徐婕妤看着他,眼泪不停地流,却笑着点头,那笑容灿烂得像夏日的阳光,照亮了整个敞轩:“嗯……妾身、妾身有了陛下的骨肉……”她声音哽咽,却充满了欢喜,“陛下……我们有孩子了……” 那笑容里带着少女般的羞涩和欢喜,完全没了平日里的从容淡定。 徐天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某处软得一塌糊涂。这是他的孩子。 他和这个曾经是一国太后的女人的孩子。 一种奇异的征服感涌上心头,混杂着某种更深的情感,是怜惜,是责任,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柔情。 他征服了她的人,征服了她的心,如今,她的子宫心甘情愿为他孕育子嗣。 “好……好……”徐天连说两个好字,声音也有些发颤。他转头看向孙太医,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喜悦,“赏!重赏!孙太医诊出喜脉有功,赏黄金百两,绸缎二十匹!从今日起,你专门负责婕妤的胎,每日请脉,所需药材尽管从太医院取,务必保她母子平安!若有差池,朕唯你是问!”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臣遵旨!臣定当竭尽全力,保娘娘和龙胎安康!”孙太医又重重磕了个头,这才起身,胡子都笑得翘了起来,去外头开方子了。 徐天扶着徐婕妤坐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她还在哭,肩膀一抽一抽的,手却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又像迷路的孩子找到归途。 徐天能感觉到她的颤抖,那是喜悦的颤抖,是希望的颤抖。他一手环着她的肩,一手轻轻抚着她的背,动作生疏却温柔。 “别哭了。”徐天替她擦去眼泪,指腹拂过她湿润的脸颊,“这是喜事,该高兴才是。哭多了伤身,对孩子不好。” “妾身……妾身是高兴……”徐婕妤哽咽道,仰起脸看他,眼睛红红的,像小兔子,“只是、只是没想到……真的有了……”她抚着小腹,那里还平坦如初,可她知道,有一个小生命正在里面悄悄生长,是她和这个男人的骨血。 她确实没想到。 虽然这些日子她刻意承宠,算着日子,盼着能怀上,夜里辗转反侧时也幻想过有孕的情景,可真当这个消息来临时,她还是失控了。上一次怀孕是什么时候? 是十几年前,在蜀宫,怀那个如今已成了大吴公爵的儿子。 她高兴吗?当然高兴,可那高兴里掺杂了太多别的东西:对地位的巩固,对未来的谋划,对后宫争斗的警惕,还有对蜀王那些妃嫔的防备。 她记得自己整日提心吊胆,吃的每样东西都要让人先试,睡的床褥每日检查,连走路都小心翼翼,生怕被人做了手脚。 不像这一次。这一次,她只是一个妃嫔,怀的是另一个男人的孩子。 这个男人灭了她的国,却给了她新的归宿。 她本该恨他,怨他,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些恨和怨都淡了,像被雨水冲刷过的墨迹,渐渐模糊不清。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的情愫,有依赖,有感激,或许还有一点点心动。 这个男人给了她庇护,给了她尊严,给了她未来。 在他身边,她可以放松,可以不必时时刻刻算计,可以像现在这样,单纯地为有了他的孩子而欢喜。 或许,她真的被征服了。被这个男人的权势,被他偶尔流露的温情,被他给予的庇护和未来。 所以此刻,当她知道有了他的骨肉,那种喜悦是纯粹的、发自肺腑的,不掺杂任何算计,至少在这一刻,是的。 “陛下……”她仰起脸,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妾身……妾身好欢喜……真的好欢喜……” 徐天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 他低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那吻轻柔得像羽毛拂过:“朕也欢喜。”他顿了顿,声音更温柔了些,“这是朕的第四个孩子,朕一样疼。” 这时,李肆进来禀报,脚步声轻而急:“陛下,花蕊夫人到了。” “让她进来。” 花蕊夫人匆匆进来,脸上还带着疑惑。 她今日穿了身鹅黄的襦裙,颜色鲜亮,像夏日里初开的迎春花,发间簪着金步摇,垂下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走起路来环佩叮当,像夏日里一只活泼的黄莺。 可一进敞轩,看见姐姐靠在陛下怀里,眼睛红肿,而陛下脸上却带着难得一见的温柔笑意,她愣住了,脚步停在门槛处。 “姐姐……陛下……这是?”她看看徐天,又看看徐婕妤,目光落在姐姐抚着小腹的手上,心里忽然有了猜测,却又不敢确定。 徐天笑道,声音里是掩不住的喜悦:“你来得正好。你姐姐有喜了,已近两月。” 花蕊夫人瞪大眼睛,足足愣了三息,才猛地反应过来。她“啊”地一声惊呼,声音又脆又亮,扑到榻前,抓住徐婕妤的手,力气大得让徐婕妤都晃了一下:“真的?姐姐你真的有了?有陛下的孩子了?” 徐婕妤含着泪点头,嘴角却高高扬起:“嗯,孙太医刚诊过脉,说是快两个月了。” “太好了!太好了!”花蕊夫人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原地转了个圈,裙摆像花朵一样绽开,又扑通跪下,朝徐天磕了个头,“恭喜陛下!恭喜姐姐!”她抬起头时,眼里也闪着泪光,那是真心实意为姐姐高兴。 徐天看着她这活泼的样子,心情更好:“起来吧。从今日起,你常来玉簪阁陪你姐姐,陪她说说话,解解闷。她如今身子重,需要人照顾,你是她亲妹妹,朕放心。” “是!妾身一定日日来!”花蕊夫人起身,又坐到榻边,握住姐姐的手,姐妹俩相视而笑,眼里都是泪光,那笑容却比阳光还灿烂。 花蕊夫人盯着姐姐的肚子看,好奇又小心翼翼地问:“姐姐,难受吗?孙太医怎么说?孩子可好?” “孙太医说胎象稳,只是我年纪大了些,反应重。”徐婕妤柔声道,另一只手也抚上小腹,“不过调养些日子就好了。你别担心。” “那我明日开始,天天来陪姐姐说话。”花蕊夫人认真道,“我给姐姐念诗,唱歌,保管姐姐心情好,孩子也长得好。”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徐婕妤笑着点头,眼里满是温柔。 徐天看着这对姐妹,一个温柔大度,一个娇羞可人,心里那点男人的虚荣得到了极大满足。 他点点头:“好。既然如此。白日里朕多来玉簪阁看你,晚上……就去你妹妹那儿。”他看向花蕊夫人,“你可要好好伺候。” 花蕊夫人脸一红,像染了胭脂,低下头去,声音细如蚊蚋:“是……妾身遵旨。” 徐婕妤和花蕊夫人同时起身,盈盈下拜:“谢陛下恩典。” “快起来。”徐天扶住徐婕妤,动作小心翼翼,“你有孕在身,以后这些虚礼就免了。在玉簪阁里,怎么舒服怎么来。”又对花蕊夫人道,“扶好你姐姐,她如今身子金贵,马虎不得。” 姐妹俩相携起身。 徐天看着她们,一个温婉如月,一个明媚如日,心里那点烦躁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成就感。 可忽然,他想起一事,脸色肃了肃,声音也沉了下来:“有件事,朕得提醒你们。” 两人都看向他,神色也认真起来。 “苏芷柔的事,你们都知道。”徐天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后宫争斗,朕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小打小闹,争风吃醋,只要不出格,朕懒得管。但谁要是敢碰皇嗣——”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姐妹二人,那目光锐利如刀,让人心头一凛,“朕绝不轻饶。苏芷柔的下场,你们看到了。若有人敢打这孩子的主意,朕让她比苏芷柔惨十倍。” 徐婕妤心头一凛,面上却依旧温婉,她轻轻抚着小腹,声音平静而坚定:“陛下放心,妾身明白。这孩子是陛下的骨肉,也是妾身的命,妾身定会拼死护着,绝不让人伤他分毫。”她抬眼看向徐天,眼里是母性的坚韧,“从今日起,妾身吃的每一口饭,喝的每一口水,穿的每一件衣裳,都会让人仔细查验。玉簪阁里,妾身只留信得过的人。” 花蕊夫人也连忙道,神色严肃:“陛下放心,妾身也会帮着姐姐,绝不让任何人伤害小皇子!谁敢打姐姐的主意,妾身第一个不答应!” “皇子公主都好。”徐天神色缓和了些,伸手摸了摸徐婕妤的肚子,虽然现在还平坦,可他仿佛能感觉到里面生命的脉动,“只要是朕的孩子,朕都疼。”他收回手,又叮嘱道,“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凡事以自己和孩子为重。后宫那些琐事,能不管就不管,需要什么,直接跟李肆说,或者跟皇后说,朕都会给你安排好。” “谢陛下关怀。”徐婕妤眼眶又湿了,这次是感动的泪。 徐天又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这才起身离开。 走出玉簪阁时,日头已经偏西,暑气却依旧蒸腾,只是不再那么咄咄逼人。 夕阳给宫殿的琉璃瓦镀上一层金红色,像熔化的金子流淌在屋顶。徐天站在廊下,回头望了一眼。 敞轩里,姐妹俩还依偎在一起说着话,徐婕妤的手抚着小腹,脸上是温柔的光,那光比夕阳还暖。 花蕊夫人凑在她耳边低语,不知说了什么,徐婕妤轻轻笑起来,那笑声像风铃,清脆悦耳。 李肆轻声道,声音里带着喜气:“陛下,回宣政殿?还是去凝香馆看看花才人?” 徐天想了想:“回宣政殿。今日的奏折还没批完。”他顿了顿,“凝香馆……明日再去吧。” “是。”李肆躬身应下,心里暗暗咂舌。徐婕妤有孕,陛下这态度,明显更看重这一胎。 也是,徐婕妤年纪大些,沉稳懂事,不像花才人,年轻气盛,动不动就使小性子。 不过这话他不敢说,只扬声:“起驾宣政殿——” 徐天上了御辇,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辇车缓缓前行,穿过重重宫阙,檐角的铜铃在晚风中叮当作响,声音清脆悠远。 远处传来蝉鸣,一声高过一声,嘶哑地叫着夏天,仿佛要把最后的力气都耗尽。路过凝香馆时,他睁眼看了一眼。 馆门紧闭,只门口两个小太监垂手站着,见御辇过来,连忙跪下。 徐天没有停留,辇车继续前行。 他忽然想起花见羞。不知道她听到徐婕妤有孕的消息,会是什么反应。 花见羞性子骄傲,又年轻,一直以为自己是陛下最宠爱的,如今徐婕妤也有了孕。 不过……徐天勾起唇角,笑了。 后宫这潭水,太过平静反而无趣。 有点波澜,有点竞争,才有意思。只要不闹出人命,不伤及皇嗣,女人间的争风吃醋,他乐见其成。 御辇在宣政殿前停下。徐天下辇,走进殿内。 冰鉴里的冰已经化了大半,宫人们正轻手轻脚地更换。李肆跟在身后,低声问:“陛下,可要传晚膳?” “传吧。”徐天在御案后坐下,拿起那本没看完的奏折,这次却看得进去了。 他批了几本,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道,“传旨:晋徐婕妤为昭容,赐金百两,绸缎五十匹,珍珠一斛。玉簪阁加派宫女四人,内侍两人,务必伺候周到。再让内务府选些上好的补品送去,人参、燕窝、阿胶,都要最好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是。”李肆躬身应下,心里暗暗咂舌。从婕妤到昭容,连晋两级,这恩宠,可是独一份了。看来陛下心里,徐昭容的分量不一般啊。 徐天继续批奏折,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殿外天色渐暗,宫人们悄无声息地点起灯烛,一盏盏,像夜空中次第亮起的星。 晚风吹进来,带着夜晚的凉意,终于驱散了白日的暑热。 而此刻,凝香馆内,花见羞正听着钱嬷嬷说起最近宫内打听的消息。 “老奴听说……陛下今日去了玉簪阁徐婕妤那儿……” “徐婕妤?”花见羞眉头一皱,“她去做什么?”她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老奴……老奴不知。”钱嬷嬷不敢说。 宫里消息传得快,徐婕妤有孕的事,这会儿恐怕已经传开了,可她不敢告诉主子,怕主子动气伤了胎。 花见羞盯着她,目光锐利:“说。” 钱嬷嬷扑通跪下:“娘娘息怒……老奴也是听外头的小太监说的……说徐婕妤……有喜了……” “什么?”花见羞猛地站起来,肚子撞到桌沿,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 她扶着桌子,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她有孕了?什么时候的事?” “说是今日诊出来的,快两个月了……”钱嬷嬷声音越来越小,“陛下……陛下晋了她为昭容,赏了许多东西……” 她的手抚上肚子,这是她的孩子,她全部的希望。可现在……她咬了咬牙,眼里闪过狠厉的光。 “娘娘……”钱嬷嬷小心地唤她。 花见羞回过神,慢慢坐下,脸色依旧苍白,却恢复了平静。让钱嬷嬷先退下。 “是。”钱嬷嬷恭敬的退去。 烛光下,她的侧脸线条紧绷,眼神深不见底。 后宫这潭水,终于又活了。而她,绝不会让自己和孩子,成为这潭水里最先沉底的那一个。 夜色渐深,宫灯次第亮起,像一条蜿蜒的光带,穿过重重宫阙,将这座皇城点缀得宛如星河。玉簪阁里,徐昭容已经睡下,手还轻轻放在小腹上,嘴角带着安详的笑意。凝香馆里,花美人对着烛火出神,手边放着一碗已经凉透的安胎药。宣政殿里,徐天批完最后一份奏折,揉了揉眉心,看向窗外深沉的夜色。 夏夜的风穿过长廊,拂过湘妃帘,发出细微的声响,像谁的叹息,又像谁的私语。这座皇城,今夜又有多少人无眠? 喜欢再造山河三十年请大家收藏:()再造山河三十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5章 朱门贺喜 孤馆警心 六月廿七,宜纳彩、嫁娶、开市,忌动土、安葬。 黄历上的墨字还泛着新印的油光,后宫的风却已经转了向。 玉簪阁前那条原本清幽的甬道,从卯时初刻起就再没静过。 车轿、步辇、软轿,各式各样的代步工具挤挤挨挨地排出去半里地,抬轿的太监们汗流浃背,却不敢有半句怨言。 各宫的妃嫔,但凡能说得上话、走得动路的,几乎都来了。 贺礼流水般抬进去:绸缎、珠宝、药材、补品,还有各色精巧的玩意儿。 有送玉雕送子观音的,有送金镶玉长命锁的,有送百年老参的,也有送亲手绣的百子图的。 礼单在玉簪阁的偏厅里堆了厚厚一摞,负责登记的两个女官手腕都写酸了。 徐婕妤——如今该称徐昭容了,穿着一身藕荷色绣缠枝莲的宫装,外罩同色半臂,发间簪着陛下新赏的赤金点翠步摇,端坐在正厅的主位上。 她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既不过分热络,也不显得冷淡,和每一个来道贺的妃嫔都能说上几句体己话。 “刘美人来了?快请坐。这尊白玉观音真真是好手艺,劳你费心了。” “王才人这手绣工越发精进了,这百子图上的娃娃,个个活灵活现的。” “赵才人有心了,这阿胶是上好的,本宫正需要补气血。” 她说话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带着孕中女子特有的、慵懒的软糯。偶尔说到兴头上,还会掩口轻笑,那笑容里透着满足,也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胜利者的从容。 来道贺的妃嫔们心思各异 。有的真心实意,有的虚与委蛇,有的暗藏嫉妒,有的纯粹是来探探风头。 但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都是一派欢喜,嘴里说的都是吉祥话。 “昭容娘娘真是好福气,这一胎定是个小皇子。” “陛下对娘娘这般恩宠,连晋两级,这可是开国以来头一份呢。” “娘娘可得好好保重身子,将来小皇子出生,咱们后宫可就热闹了。” 徐昭容一一应着,偶尔抚一抚尚且平坦的小腹,眼里流露出母性的温柔。 那温柔半真半假,但足以糊弄大多数人。 午时前后,皇后的人也来了。来的是皇后身边的女官春霖,身后跟着四个小太监,抬着两口沉甸甸的红木箱子。 “奴婢给昭容娘娘请安。”春霖行了个标准的宫礼,“皇后娘娘听闻昭容有喜,心中欢喜,特命奴婢送来些补品和料子,给娘娘安胎用。” 箱子打开,里头是上等的血燕、阿胶、鹿茸,还有十几匹颜色鲜亮的软烟罗、云锦、蜀锦。都是市面上难得一见的好东西。 徐昭容起身,朝坤宁宫的方向福了福:“臣妾谢皇后娘娘恩典。还请姑姑回去禀告娘娘,臣妾身子尚好,待胎象稳了,定当亲去给皇后娘娘谢恩。” 春霖笑道:“娘娘客气了。皇后娘娘说了,您如今身子最要紧,好生养着便是,不必拘这些虚礼。”她又压低声音,“娘娘还让奴婢带句话:后宫子嗣是大事,您这一胎,务必小心。若有需要,尽管去说。” 这话里的意思,徐昭容听懂了。她微微颔首:“臣妾明白,谢娘娘关怀。” 送走春霖,玉簪阁又迎来新一波访客。 花蕊夫人今日也一直在姐姐身边帮着待客,她穿了一身鹅黄襦裙,发间簪着陛下新赏的珍珠步摇,笑容明媚,像只欢快的黄莺,在宾客间穿梭周旋,恰到好处地补足了徐昭容因孕中疲惫而偶尔显露的疏漏。 姐妹俩一静一动,配合得天衣无缝。 直到申时三刻,最后一拨客人才告辞离去。玉簪阁终于安静下来。 徐昭容靠在贵妃榻上,长长舒了口气,脸上那完美的笑容瞬间垮塌,换上疲惫。 “累了吧?”花蕊夫人坐到她身边,递上一杯温热的红枣茶,“喝点水,润润嗓子。” 徐昭容接过来,小口啜着,闭目养神。半晌,才开口:“来了多少人?” “登记在册的,二十三位。”花蕊夫人翻着礼单,“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几个。” 徐昭容睁开眼:“谁?” “凝香馆那位,没来。”花蕊夫人顿了顿,“也没送礼。” 徐昭容“嗯”了一声,没什么意外。花见羞要是来了,那才奇怪。 “还有几个平日跟咱们不怎么来往的,礼送得薄,话也说得敷衍。”花蕊夫人撇撇嘴,“墙头草罢了,见风使舵。” “正常。”徐昭容淡淡道,“这后宫里头,真心实意的能有几个?多半是看着陛下如今宠我,来卖个好罢了。” “姐姐说得是。”花蕊夫人放下礼单,握住姐姐的手,“不过今日这番阵仗,也足以让后宫那些人看清楚了,如今谁才是陛下心尖上的人。” 徐昭容没接这话。她抚着小腹,目光投向窗外。暮色四合,天边烧起一片绚烂的晚霞,像打翻了的胭脂盒,红得灼眼。 “心尖上?”她轻声重复,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帝王的心尖,从来就不是一个人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花蕊夫人愣了愣。 徐昭容转过头看她,眼神平静:“今日她们来贺我,是因为我怀了孕,得了晋封。可若有一日我失势了呢?她们还会来么?”她顿了顿,“就像花见羞。从前她是昭仪时,凝香馆何尝不是门庭若市?如今呢?” 花蕊夫人沉默了。 “所以啊,”徐昭容重新靠回榻上,声音里透着疲惫,也透着清醒,“别把一时的风光当永久的依仗。这后宫里头,起起落落,都是寻常事。今日是我,明日说不定就是别人。” “姐姐别这么说。”花蕊夫人握紧她的手,“陛下对姐姐是真心的。您没看他今日晋封的旨意下得有多快?还有那些赏赐……” “陛下是对孩子真心。”徐昭容打断她,“对我……或许有几分情意,但更多的,是对这个未出世孩子的期待。”她看着妹妹,“你要记住,在这后宫里,能长久倚仗的,不是帝王的宠爱,而是子嗣,是家族的势力,是自己的手段。” 花蕊夫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好了,不说这些了。”徐昭容摆摆手,“你也累了一天,回去歇着吧。陛下晚上不是要去你那儿么?好好准备准备。” 提到这个,花蕊夫人脸一红:“姐姐……你真的不介意?” “我介意什么?”徐昭容笑了,那笑容里有无奈,也有释然,“我如今怀着孕,不能伺候陛下,难道还要霸着他不放?你是我的亲妹妹,你得宠,与我得宠有什么区别?”她握住妹妹的手,“咱们姐妹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你要明白。” 花蕊夫人重重点头:“我明白。” 送走妹妹,徐昭容独自坐在榻上,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 宫灯一盏盏亮起,将玉簪阁照得如同白昼。可这光亮之外,是无边的黑暗。 她抚着小腹,那里依旧平坦,却已承载了她全部的希望和算计。 孩子。这个孩子来得正是时候。在她需要巩固地位的时候,在她需要证明自己价值的时候,在她需要为将来铺路的时候。 可她也清楚,这个孩子是一把双刃剑。 它能带来荣耀,也能带来危险。 苏芷柔的下场还历历在目,花见羞的遭遇也近在眼前。这后宫里头,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她的肚子?有多少人盼着她出事? 徐昭容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不能慌,不能乱。她一步步走到今天,靠的不是运气,是算计,是忍耐,是时机。 如今这一切,都在按照她的计划进行。 至于将来…… 她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至少现在,她是赢家。 同一轮明月下,凝香馆却是另一番光景。 馆内只点了寥寥几盏灯,昏黄的光晕在墙壁上摇曳,映出一室清冷。 花见羞坐在窗前,手里拿着一卷书,却半天没翻一页。她在听。 听远处隐约传来的、玉簪阁方向的喧嚣。虽然隔得远,听不真切,可那热闹的人声、车马声、说笑声,还是顺着夜风飘过来,丝丝缕缕,钻进耳朵里。 秋穗端着一碗药进来,见主子还坐在窗前,轻声道:“娘娘,该用药了。” 花见羞“嗯”了一声,接过药碗。黑褐色的药汁冒着热气,苦涩的气味扑鼻而来。她看也不看,一饮而尽,眉头都没皱一下。 “娘娘……”秋穗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花见羞放下药碗,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 “今日……玉簪阁那边很热闹。”秋穗小心翼翼地说,“各宫的娘娘都去道贺了,皇后娘娘也赏了东西。” 花见羞笑了笑,那笑容里没什么温度:“应该的。徐昭容有孕,晋封,双喜临门,是该热闹热闹。” 秋穗偷眼观察主子的神色,见她面色平静,不像动怒的样子,心里稍安,却又更疑惑了。 自家主子从前是何等骄纵的性子,若是听说对头这般风光,早就摔东西骂人了。如今却这般平静…… 是认命了?还是…… “娘娘,”她试探着问,“咱们要不要……也备份礼送过去?毕竟同在后宫,面子上总要过得去。” 花见羞转过头看她,目光幽深:“送礼?送什么礼?恭喜她怀了孕,晋了位,好将来踩在我头上?” 秋穗吓得连忙跪下:“奴婢失言!娘娘恕罪!” 花见羞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吧,你没说错。”她站起身,走到妆台前,看着镜中苍白憔悴的自己,“同在后宫,面子上是该过得去。可我和徐昭容之间,早就没了面子,只剩里子了。” 她拿起梳子,慢慢梳理长发。动作很慢,很轻,像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秋穗,你知道苏芷柔为什么输吗?” 秋穗跪在地上,不敢接话。 “她不是输在手段不够狠,是输在看不清楚。”花见羞对着镜子,一字一句道,“她以为给我下毒,除了我,她就能得宠。可她忘了,这后宫里头,最重要的不是除掉谁,是站稳脚跟。靠什么站稳脚跟?靠帝王的宠爱?靠家族的势力?靠自己的手段?”她顿了顿,“这些都是虚的。真正能让你站稳的,是子嗣。”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镜子里的女人,眼睛亮得惊人。 “徐昭容看明白了这一点,所以她赢了。”花见羞放下梳子,“她现在风头正盛,各宫都去巴结,皇后也要给她面子。为什么?因为她肚子里那块肉。那是陛下的骨血,是未来的皇子或公主。有了这个,她就有了倚仗,有了底气。” 她转过身,看着跪在地上的秋穗:“所以你说,我现在该去送礼吗?该去巴结吗?” 秋穗低下头:“奴婢……奴婢愚钝。” “不该。”花见羞自问自答,“我现在去,就是示弱,就是认输。徐昭容不但不会领情,反而会更看不起我。”她走到窗前,望着玉簪阁的方向,“我要做的,是等。” “等?” “等我的孩子出生。”花见羞抚上小腹,那里已经有了微微的隆起,“等陛下兑现承诺,恢复我的位份。等时间冲淡这次降位的耻辱。”她顿了顿,声音低下来,“也等徐昭容……出错。” 秋穗心头一跳。 “这后宫里头,没有谁能永远风光。”花见羞的声音很轻,像在自语,“徐昭容现在得意,是因为她怀孕,因为陛下宠她。可怀孕有风险,生产更是鬼门关。就算平安生下孩子,谁能保证一定是皇子?就算是皇子,谁能保证一定能养大?就算养大了,谁能保证一定能得陛下喜爱?” 她转过身,脸上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所以我不急。我有的是时间等。等我的孩子出生,等徐昭容的孩子出生,等这后宫的风,再转一次向。” 秋穗看着主子,忽然觉得后背发凉。 这位娘娘,听说从前喜怒形于色,骄傲跋扈,让人畏惧却也让人看得透。 如今的娘娘,却像一口深井,表面平静,底下却藏着不知多深的水,多暗的流。 “那……咱们现在该做什么?”她轻声问。 “养胎。”花见羞走回榻边,重新坐下,“好好养胎,平安生下孩子。其他的,什么都不要做。”她看着秋穗,“尤其是吃食,必须万分小心。苏芷柔那一次,是我大意。同样的错,我不会再犯第二次。” “是。”秋穗应下,“奴婢一定盯紧小厨房,所有入口的东西,都验过三遍再送到娘娘面前。” 花见羞点点头,挥挥手让她退下。 寝殿里又只剩她一人。她靠在榻上,闭上眼。远处玉簪阁的喧嚣似乎还没散尽,隐隐约约的,像隔着一层纱。 她不嫉妒吗?当然嫉妒。她不难过吗?当然难过。可嫉妒和难过有什么用?只会乱了自己的阵脚。 苏芷柔的事,给了她当头一棒。 让她明白,在这后宫里,骄纵任性只会树敌,只会给自己招祸。 要想活下去,活得好,就得学会隐忍,学会等待,学会在适当的时候,露出獠牙。 徐昭容怀孕,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事是,陛下如今的心思都在子嗣上,对她的关注会少些,她可以安心养胎。 坏事是,徐昭容一旦生下皇子,地位会更稳固,将来更难对付。 但……那又如何? 花见羞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冷光。 这后宫里头,谁输谁赢,谁又能说得准呢?今日是徐昭容风光,明日说不定就是别人。今日是她花见羞失势,明日说不定就能翻身。 就像陛下说的,等她的孩子出生,一切都会好起来。 她抚着小腹,那里,一个新的生命正在生长。那是她的希望,她的未来,她翻盘的筹码。 至于徐昭容…… 花见羞望向窗外那轮明月,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让我们拭目以待。 喜欢再造山河三十年请大家收藏:()再造山河三十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6章 一统之始 青史新篇 宣政殿内,寂静无声。 窗外已是暮春时节,暖风裹挟着初夏的燥意,穿过高大的雕花窗棂,在殿内盘旋,却吹不散那凝滞于御座之上的沉郁与肃穆。 殿中唯有铜鹤香炉里燃着的龙涎香,青烟袅袅,如丝如缕,缓缓升腾,最终消融在高阔的藻井之中,仿佛要将这人间至高的权柄与无边的思绪一同带往九天之上。 徐天端坐于御案之后,身姿挺拔如松,然而那双曾令百官战栗、万军俯首的眸子,此刻却失了往日的锐利锋芒,只余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 他手中紧攥着一份八百里加急军情塘报,薄薄数页纸,却似有千钧之重,压得他指节微微泛白。 这份塘报,来自河北,来自刘承珪。 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却字字如雷,震得整个大吴帝国的心脏为之狂跳——“伪唐余孽,尽皆殄灭。自魏博以北,幽云以南,太行以东,黄河以西,凡旧唐故地,已悉归王化。臣承珪,谨奉捷报,恭贺陛下!” 成了。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徐天的脑海中轰然炸响,又迅速归于一片死寂的空白。 他缓缓松开手,任由那份承载着无数人命、血火与功业的塘报滑落在御案上。他向后靠去,整个人陷进那张宽大、坚硬、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龙椅之中,目光越过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越过殿内肃立如木偶的内侍,直直地投向那高不可及的殿顶。 他的眼神空洞而悠远,仿佛穿透了这金碧辉煌的宫阙,穿透了汴梁城的万家灯火,一直望向了那无垠的时空深处。 从寿州城西乱葬岗那个挣扎求生、朝不保夕的溃兵“徐三郎”,到如今坐拥万里江山、定鼎中原、令四夷宾服的大吴皇帝,这条路,他走了十年。十年间,尸山血海,阴谋阳谋,背叛与忠诚,绝望与希望,一幕幕在他眼前飞速掠过。 他记得,在淮南与杨吴旧部的拉锯战中,他曾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与谋士在地图前推演战局,最终以一场险之又险的迂回包抄,击溃了三倍于己的敌军。 他记得,初次入主汴梁时,那些前朝遗老们表面恭顺、眼底却藏着轻蔑与算计的眼神。他用两年时间,或拉拢,或打压,或干脆让某些人“暴病而亡”,才真正将这座都城握在手中。 而今,这一切都结束了。 五代十国,这个自黄巢之乱起便将煌煌华夏拖入无尽深渊的乱世,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礼崩乐坏、武夫当国的黑暗时代,终于在他的手中,被强行画上了一个句号。 李嗣源,这个最后的、也是最强大的割据者,连同他所代表的那个腐朽不堪的“伪唐”政权,彻底化为了历史的尘埃。 一个旧的时代,在他眼前轰然倒塌。一个新的时代,正由他亲手开启。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时间也似乎停滞不前。不知过了多久,徐天才缓缓闭上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气息悠长而沉重,仿佛要将这三十年的疲惫、杀伐与孤寂尽数吐出。再睁开眼时,那片空洞已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所取代——有释然,有悲悯,有追忆,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责任感。 他想起那些再也见不到的面孔:最早跟随他的老卒王铁柱,在淮南战死时,怀里还揣着给女儿买的头绳;谋士陈谦,那个总爱拽文的书生,在汴梁瘟疫爆发时,坚持留在疫区组织救治,最终染病身亡;还有无数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士兵,他们的血浸透了这片土地,才浇灌出今日的统一之花。 “李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一直侍立在侧的大太监李肆立刻躬身上前,垂首应道:“老奴在。” “传旨。”徐天坐直了身体,目光重新落回御案,落在那份捷报之上,语气平静却斩钉截铁,“着礼部,即刻筹备献俘太庙、告祭天地之大典。典礼须庄严隆重,但不可奢靡铺张。朕要告慰列祖列宗,更要让天下百姓知道,乱世结束了。” “着户部、工部,调拨钱粮,抚恤河北、河东诸州因战乱流离之百姓。凡房屋损毁者,官府助其重建;田亩荒芜者,贷其种子耕牛;家中男丁战殁者,免除三年赋税,地方官府需定期探视遗孤寡母,不得有误。” “着吏部,拟选干吏,随军入河北,安抚地方,清查户籍,恢复秩序。所选官吏,须有实务经验,通晓民情,凡只会空谈经义、不谙民事者,一概不用。告诉吏部,办好了,重重有赏;办砸了,朕不问缘由,只问主事者之罪。” 一道道旨意,如流水般从他口中发出,条理清晰,事无巨细。这不再是那个在战场上挥斥方遒的将军,而是一个真正开始思考如何治理这庞大帝国的帝王。 李肆一一记下,心中暗自惊叹于陛下心志之坚毅。 寻常人等,骤闻如此泼天大功,怕是早已喜形于色,大宴群臣。 可陛下却在最初的片刻失神后,立刻将心思转到了战后的民生与秩序之上,这份定力与远见,实乃天下苍生之福。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另外,”徐天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寒芒,“着刑部尚书张文,会同御史台,彻查此番平定河北、河东诸军中,有无趁机劫掠民财、滥杀无辜、私吞缴获者。若有,无论官职高低,一律严惩不贷!告诉张文,朕许他先斩后奏之权。朕要的是一个完整、安定的河北,不是一个被我大吴将士自己抢掠一空的废墟!” “老奴遵旨!”李肆的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凛然。他知道,陛下这是在敲打那些可能因大胜而骄横跋扈的骄兵悍将。乱世用重典,治世亦需铁腕,尤其是在这新旧交替、人心浮动之际。 待李肆领命退下,宣政殿内再次恢复了宁静。徐天站起身,缓步走到那幅巨大的山河舆图前。图上,大片大片的区域已经被朱砂染红,标注着“大吴”的字样。 从江南的鱼米之乡,到中原的膏腴之地,再到如今刚刚纳入版图的河北、河东,整个汉家核心疆域,几乎已尽在其掌握。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地图上一个个熟悉的地名:汴梁、洛阳、长安、扬州、成都、幽州……这些城池,曾是多少王朝兴衰的见证者,而今,都在他的治下。 然而,他的目光并未停留在这片广袤的红色之上,而是越过长城,投向了北方那片广袤无垠的绿色草原。 契丹。 耶律阿保机虽已在幽州、渝关两战中被打断了脊梁,元气大伤,被迫退回了草原深处舔舐伤口。 但这头饿狼,只是被打瘸了腿,并未被杀死。游牧民族的天性就是掠夺,他们的部落联盟结构决定了其扩张的欲望永远不会熄灭。 只要给他们喘息之机,待其内部整合完毕,必然会再次南下,觊觎中原的财富与土地。 徐天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燕云十六州的边界,眼神变得无比锐利。 他知道,与契丹的决战,不可避免。那将是一场决定未来百年东亚格局的战争,一场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的终极碰撞。 但他不急。 十年征战,大吴需要喘息。百姓需要休养,军队需要整编,国库需要充盈。他要的是一个长治久安的帝国,不是一时武功赫赫却耗尽民力的昙花一现。 “打仗,攻城略地,或许可以凭借一些先知先觉的优势。”徐天喃喃自语,声音低沉而坚定,“但治国,才是真正的千秋大业。战场上的胜利只是开始,如何让这胜利的果实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才是最难的事。” 他转身回到御案前,提笔蘸墨,在一张素笺上奋笔疾书。墨迹淋漓,字字千钧。 他要做的,远不止是消灭外敌。他要为这个新生的帝国,打下一个足以延续数百年的坚实根基。 第一,惩治贪官污吏,整肃吏治。 天下初定,百废待兴,若让那些蛀虫般的官吏趁机中饱私囊,新政便无法推行,民心亦会迅速流失。他要用张文这样的酷吏,让所有官员明白,他徐天的天下,容不得半点贪墨。他要建立御史巡查制度,定期派遣干员暗访地方,查究民情。他要改革科举,不仅要考经义文章,更要考实务策论,选拔真正能办事的人才。 第二,发展民生经济,与民休息。 连年战乱,使得中原大地十室九空,田地荒芜,百姓流离失所。当务之急,是让百姓能吃饱饭,能安居乐业。他要大力推行均田,鼓励垦荒,减免赋税,兴修水利。他要在各地设立常平仓,丰年收储,荒年放粮,平抑粮价。他还要鼓励工商,取消前朝对商人的诸多限制,只要依法纳税,商人子弟亦可参加科举。唯有仓廪实,才能知礼节;唯有衣食足,才能知荣辱。一个富足的民间,才是帝国最强大的兵源与财源。 第三,壮大大吴国力,厉兵秣马。 对内休养生息,对外则要积蓄力量。他要改革军制,打造一支职业化的、忠于朝廷的常备军,设立武学,培养将领,彻底改变“兵为将有”的藩镇积弊。他要大力发展冶铁、造船、火器等关乎国运的产业,将科技的火种在这个时代点燃。他记得那些来自未来的知识碎片——高炉炼铁、火药配方、简易的车床……虽然记忆模糊,但只要指出方向,让工匠们去摸索,总能有所突破。他要建立一个高效、廉洁、强大的国家机器,为下一场对契丹的战争,提供源源不断的兵员、粮草与装备。 第四,重振文教,统一思想。 百年乱世,礼崩乐坏,人心离散。他要重修太学,在州县广设官学,让寒门子弟也有读书的机会。他要组织编修史书,不是为了一姓之私,而是为了梳理这百年乱世的教训,让后人知道太平来之不易。他要提倡务实学风,反对空谈,鼓励经世致用之学。一个帝国,不仅要有刀剑,更要有灵魂。 他的野心,从未止步于一统中原。他要的,是一个能够睥睨四夷、万邦来朝的盛世!他要让后世子孙提起这个时代,提起“大吴”,心中涌起的是无与伦比的骄傲与自豪! 写罢,徐天放下笔,看着纸上那一行行遒劲有力的字迹,心中豪情万丈,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孤独。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是穿越者,这个秘密注定要伴随他一生。他能看到历史的周期律,知道没有任何一个王朝能够万世一系。秦汉隋唐,何等强盛,最终也不过是过眼云烟。 他无法打破这冷酷的钟摆,但他可以尽力延缓它的摆动。 他所能做的,就是在这有限的生命里,为这个多灾多难的民族,留下一个足够辉煌、足够强盛的“盛世”开局。 他要让这个由他亲手缔造的帝国,拥有最完善的制度框架、最繁荣的文化氛围、最坚实的国力根基。他要成为那个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的“奠基者”。 至于这个盛世能持续多久,未来的子孙是励精图治还是醉生梦死,那已非他所能掌控。他只能做到问心无愧,不留遗憾。 “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作马牛。”徐天轻声念道,嘴角浮现出一丝淡淡的、释然的笑容。 他推开殿门,走了出去。夜风拂面,带着初夏的温热与草木的清香。抬头望去,汴梁城的夜空繁星点点,璀璨如钻。 这片星空,与他记忆中的并无二致,但脚下的这片土地,却已因他而天翻地覆。 宫墙外隐隐传来更夫敲梆的声音,已经是三更天了。 但汴梁城的许多地方,依然灯火通明。 酒楼茶肆中,捷报已经传开,百姓们聚在一起,兴奋地议论着这来之不易的大一统。有人说要去庙里还愿,感谢神明保佑;有人说要酿酒庆祝,祭奠战死的亲人;还有老人抹着眼泪,说终于能安心闭眼了,这乱世,总算到头了。 徐天站在高阶上,静静听着这些遥远而模糊的喧嚣。这就是他的子民,朴实而坚韧,所求不过是一口安稳饭,一方平安地。而他,就是要给他们这样的生活。 一个新的时代,已然开启。而他,徐天,大吴的开国之君,将以余生之力,为这个新时代,铸就一座坚不可摧的丰碑。 青史之上,必将浓墨重彩地记下这一笔—— 武德三年,伪唐灭,天下一统,大吴肇基,盛世可期!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远处,东方天际已泛起一抹鱼肚白。黑夜将尽,黎明将至。徐天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走回殿内。案上,奏章堆积如山,等待着他的批阅;殿外,一个庞大的帝国,等待着他的引领。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他坐回龙椅,重新拿起了笔。 喜欢再造山河三十年请大家收藏:()再造山河三十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7章 虎视南疆 龙蟠北塞 宣政殿内,烛火摇曳。徐天坐在御案之后,面色沉静如水,手中捏着两份诏书。他刚命人拟就,墨迹未干,字字如铁,句句如刀。 殿内只有两名使臣跪伏在地,一个是礼部侍郎王涣,另一个是鸿胪寺少卿韩熙载,二人皆是当世名士,文采风流,更兼胆识过人。 王涣,你持此诏前往潭州,面见楚王马殷。韩熙载,你持诏前往广州,面见南汉伪帝刘?。徐天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金石相击,朕不欲兴兵,愿以德服人。若二人识得大势,俯首称臣,朕许其世袭公爵之位,保其宗庙,安其百姓,富贵与大吴同寿。若执迷不悟,妄自尊大,或敢加害使臣。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即刻传讯军武卫,调李仁大军南下,灭其宗庙,夷其社稷,以血祭我使臣之灵! 二人齐声应道:臣等谨遵圣谕! 徐天将诏书递下,又道:朕观马殷虽据荆楚,实乃唐室旧臣,知天命,通人情,或可归顺。刘?自立为帝,僭号于岭南,性情乖张,暴虐无道,最是难缠。你二人此去,务必小心。 王涣叩首道:臣在楚国曾有旧识,马殷虽割据一方,却素以忠义自居,常言虽在江湖,心系庙堂。臣以为,其人尚可争取。 韩熙载也道:刘?僭号,自诩汉室后裔,实则荒淫无度,残暴不仁。臣虽不才,愿以三寸不烂之舌,晓以利害。若其执迷,臣亦不惧一死。 徐天点头:好!你二人即刻启程,不得延误。朕已命枢密院在沿途设下快马,传递消息。若遇不测,即刻飞报。 二人领命退下。徐天独坐殿中,望着烛火出神。他心知肚明,马殷或许会归顺,但刘?绝不会轻易低头。 他派使者,一是给二人一个体面归顺的机会,二是试探虚实,为大军南下做准备。 若使者被扣或被杀,正好师出有名。五代乱世,君王更迭如走马灯,今日为君,明日为囚,谁能料到明日之事? 李肆。徐天唤道。 大太监李肆立刻上前:老奴在。 传朕口谕,命军武卫即刻传令李仁整军备战,不得延误。 老奴遵旨。 徐天站起身,走到殿外。夜色如墨,汴梁城内灯火点点,如同繁星落地。这座历经战火的城市,如今已是大吴的心脏。 从寿州一路杀来,多少袍泽倒下,多少城池易手,多少计谋用尽,才换来今日的基业。 他抬头望向南方,那里还有两块心病未除——楚国马殷,南汉刘?。 北方契丹虽遭重创,但耶律阿保机这头狼尚未毙命。天下看似一统,实则暗流涌动。 陛下,夜深露重,还请保重龙体。李肆轻声道。 徐天不语,良久才道:朕在想,若当年在寿州城西,死于乱军之中,今日这天下,又是何等模样? 李肆不敢接话。徐天转身回殿,提笔在一张素笺上写道:李仁接旨:整军备战,待命南征。若使者被扣,即刻出兵,先取潭州,再下广州。不得有误。 写罢,盖上玉玺,命李肆连夜送出。 王涣一行三十人,轻车简从,沿着官道南下。行至鄂州时,已有楚国使者迎候。马殷虽未正式归顺,却也不敢怠慢大吴使臣,一路安排馆驿,供应食物,礼数周到。 五日后,王涣抵达潭州。楚国王府,青砖碧瓦,虽不及汴梁宫殿恢宏,却也气象森严。 马殷亲率文武百官出迎,身着紫袍,头戴金冠,却在见到王涣手中诏书时,立即退后三步,屈膝跪地。 臣马殷,恭迎大吴皇帝诏书。 王涣心中暗赞,马殷果然识得大体。他展开诏书,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昔者天下分崩,四海鼎沸,朕起于草莽,定鼎中原。今伪唐已灭,河北河东尽归王化。楚王马殷,据荆楚之地,保境安民,功在社稷。朕念尔忠义,特许尔世袭楚国公之位,食邑万户,子孙承袭,与国同休。凡楚地旧制,一应如故,官吏任免,皆由尔裁。唯需奉大吴正朔,岁贡如仪。若遵此诏,朕保尔宗庙不隳,富贵永存。钦哉! 宣读完毕,马殷叩首再拜:臣马殷,谢皇帝陛下隆恩! 王涣将诏书递上,马殷双手接过,眼中竟有泪光闪烁。他站起身,对左右道:设宴,为大吴使臣接风洗尘。 宴席之上,觥筹交错,却暗藏机锋。马殷长子马希范举杯道:久闻王侍郎文采风流,今日得见,三生有幸。只是楚地偏远,百姓安于旧俗,骤然易帜,恐生变乱。不知大吴皇帝,可容我楚地缓缓归顺? 王涣笑道:世子多虑了。陛下有言,楚国旧制不变,官吏任免,皆由楚王裁度。只要奉大吴正朔,岁贡如仪,楚地依旧是楚地,百姓依旧是百姓。 马殷次子马希广却道:大吴一统天下,本是天意。我父王早有归顺之心,只是顾虑岭南刘?,若我楚国先降,南汉必乘机北上,袭我后路。 王涣心中了然,马殷并非不想归顺,而是担心腹背受敌。他正色道:二公子所虑极是。但陛下已遣使往广州,劝刘?归顺。若其不从,大吴自有大军南下。楚王若能先降,便是首功,陛下必厚待之。若待大军压境,恐有玉石俱焚之患。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马殷听罢,长叹一声:王侍郎所言,字字珠玑。老夫年逾花甲,只求子孙平安,百姓无恙。大吴皇帝如此厚待,老夫岂敢不从? 他转身对左右道:传令下去,自即日起,楚国奉大吴正朔,改元武德。撤去王旗,换上大吴龙旗。凡境内官吏,依旧任职,不得妄动。 众将闻言,面面相觑。马希范急道:父王!此事重大,还需从长计议...... 马殷厉声道:住口!大吴皇帝天威,岂是尔等小辈可知?老夫纵横荆楚三十余年,深知天命所在。若不早降,一旦大军南下,楚地百姓,将血流成河! 王涣见状,起身道:楚王深明大义,陛下必有厚赏。至于世子所虑,亦是人之常情。陛下有旨,命楚王派一子入汴梁为质,可保楚国永安。 马殷点头:理应如此。希广,你便随王侍郎入京,侍奉陛下。 马希广虽不情愿,却不敢违抗父命,只得应下。 当夜,马殷单独召见王涣,屏退左右,低声道:王侍郎,老夫有一事相告。 楚王请讲。 三日前,契丹使者秘密抵达潭州,欲与老夫结盟,共抗大吴。老夫虽未答应,却也不敢得罪。契丹虽败,余威犹在,若南北夹击,大吴亦难支撑。 王涣心中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楚王高义,不为契丹所诱,陛下必有厚报。此事我必如实禀报。 马殷叹道:老夫年迈,只求安稳。契丹狼子野心,岂是盟友?大吴一统天下,已是定局。老夫只盼子孙能保富贵,安度余生。 次日,王涣启程回京,马希广随行。临行前,马殷赠以重礼,其中一柄宝剑,鞘上刻着二字。王涣明白,这是马殷表明心迹。 与王涣的顺遂不同,韩熙载的广州之行,步步惊心。 汉国都广州,城高池深,守卫森严。刘?自僭号以来,穷奢极欲,大兴土木,建宫殿数百间,皆以金玉装饰。国内税赋沉重,百姓怨声载道,却无人敢言。 韩熙载抵达时,刘?正于宫中宴饮。闻报大吴使臣到来,刘?醉眼朦胧,冷笑一声:徐天小儿,灭了李嗣源,便以为天下无敌了?朕在岭南称帝十余年,岂能向他称臣? 左右皆不敢言。枢密使赵光裔劝道:陛下,大吴势大,不如暂且敷衍,以观其变。 刘?拍案而起:胡说!朕是汉室后裔,岂能向一介草寇低头?传令,命使臣明日朝见,朕要给他一个下马威! 次日,韩熙载入宫。南汉宫殿,金碧辉煌,远胜汴梁。刘?高坐龙椅,头戴冕旒,身着十二章纹衮服,俨然天子气象。百官分列两侧,皆着朱紫,却人人战战兢兢,不敢仰视。 韩熙载不卑不亢,行礼道:大吴皇帝使臣韩熙载,奉诏拜见南汉国主。 刘?故意问道:什么国主?朕是大汉皇帝! 韩熙载正色道:自古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大吴皇帝已平定中原,收复旧唐故地,天下归心。陛下若识大体,可保宗庙社稷;若执迷不悟,恐有不测之祸。 刘?大怒,拍案而起:大胆!来人,将此狂徒拿下,打入天牢! 左右武士一拥而上。韩熙载毫无惧色,高声道:陛下!大吴百万雄师,枕戈待旦。若臣死于此地,大军即日南下,广州城破之日,陛下宗庙不保,子孙为奴! 刘?闻言,竟真的犹豫了。他虽狂妄,却非愚昧。李嗣源之败,他早有耳闻。幽州一战,契丹精锐尽丧,耶律阿保机缩回草原,不敢南顾。大吴军威,确实令人生畏。 他挥退武士,冷笑道:韩熙载,朕不杀你,是给你主子一个面子。你回去告诉徐天,岭南自古为汉土,朕承汉室正统,岂能向他称臣?若他识相,可与朕划江而治,永为兄弟之邦。若不识相,朕有雄兵十万,战象千头,必叫他有来无回! 韩熙载不慌不忙,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递上道:陛下可先看此信,再做决断。 刘?接过,展开一看,脸色骤变。信中详述汉内部虚实:国库空虚,军备废弛,百姓怨声载道,各州将领皆有异心。更令他震惊的是,信中竟连他宫中密事都一一列出,包括他暗中联络楚国,欲联兵北上之事。 这...这是何人所写?刘?声音发颤。 韩熙载淡淡道:大吴皇帝有天网,无所不察。陛下若不信,不妨试试。 刘?颓然坐倒,冷汗涔涔。良久,他挥退左右,只留韩熙载一人,低声道:韩使臣,朕...朕该如何? 韩熙载道:陛下若愿归顺,大吴皇帝许以世袭公爵之位,食邑万户,子孙承袭。广州依旧为陛下封地,官吏任免,皆由陛下裁度。唯需奉大吴正朔,岁贡如仪。 刘?眼中闪过一丝希望,却又摇头:朕称帝十余年,骤然称臣,颜面何存?且国内诸将,皆以功臣自居,若知朕降,必生变乱。 韩熙载道:陛下可称病,让位于太子。太子年幼,由陛下摄政。如此可保颜面,亦可安诸将之心。 刘?沉思良久,终于点头:好!朕...朕愿归顺。但有一事相求。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陛下请讲。 朕要大吴皇帝亲笔保证,永不加害刘氏子孙。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韩熙载道:此乃小事。陛下若愿归顺,大吴皇帝必以诸侯之礼待之。 刘?又道:还有一事。契丹使者三日前抵达广州,欲与朕结盟,共抗大吴。朕虽未答应,却也不敢得罪。若大吴与契丹和好,朕恐有后患。 韩熙载心中一动,这与马殷所言如出一辙。他正色道:陛下放心。契丹已是丧家之犬,自顾不暇。大吴皇帝自有安排。 当夜,刘?秘密召见心腹,安排后事。次日,他正式宣布:朕年老多病,不堪大任。传位于太子弘度,朕为太上皇,摄政辅佐。自即日起,南汉奉大吴正朔,改元武德。撤去帝号,改称南平公。 百官震惊,却无人敢言。刘?积威已久,令出如山。 韩熙载完成使命,准备启程。临行前,刘?单独召见,赐以重礼,其中一柄玉如意,上刻顺天者昌四字。韩熙载明白,这是刘?的投名状。 与此同时,北方的契丹,正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 幽州大败后,耶律阿保机率残部退回草原。粮仓被焚,牛羊死伤大半,部众饥寒交迫,怨声载道。更糟的是,李嗣源被斩首的消息传来,伪唐覆灭,大吴一统中原,契丹再无南下之机。 耶律阿保机帐中,诸将垂头丧气。惕隐耶律迭里叹道:可汗,我军粮草将尽,部众饿殍遍野。若再无对策,恐有大乱。 阿保机脸色阴沉,不发一言。他征战一生,从未如此狼狈。三十万大军,只剩不到十万,且多带伤。草原上,各部已开始蠢蠢欲动,质疑他的领导。 可汗,不如与大吴讲和。北府宰相萧敌鲁道,徐天虽强,却非不讲理之人。若能开市交易,换得粮食布匹,度过此劫,再图后举。 阿保机摇头:徐天小儿,杀我三子,焚我粮仓,此仇不共戴天! 可汗!迭里跪地,草原的规矩,强者为尊。如今大吴强,契丹弱,低头不是耻辱,是生存!若部众饿死,可汗的汗位,也保不住了! 阿保机沉默良久,终于长叹:你说得对。传令,派使者往汴梁,向徐天求和。 三日后,契丹使者抵达汴梁。徐天召见时,使者匍匐在地,献上名马百匹,貂皮千张,以示臣服。 大吴皇帝陛下,使者道,我可汗有言:草原与中原,本应和睦。前番冒犯,实乃误会。今愿与大吴永结盟好,开市交易,互通有无。 徐天冷笑:耶律阿保机杀我百姓,掠我城池,烧我粮仓,如今势穷,便来求和?朕为何要答应? 使者道:可汗愿以子嗣性命为誓,永不犯边。且献上金银珠宝,助大吴重建幽州。 徐天沉吟片刻,道:好。朕可与契丹讲和,但有三件事,必须答应。 请陛下明示。 第一,契丹撤出所有侵占的汉地,交还大吴。 这... 第二,契丹可汗需上表称臣,奉大吴正朔。 使者大惊:这...这万万不可!可汗乃草原之主,岂能称臣? 徐天冷冷道:第三,每年进贡战马万匹,牛羊十万头,皮毛万张。若不答应,朕即刻发兵,直捣上京,踏平契丹! 使者吓得浑身发抖,只得应下:臣...臣回去禀报可汗。 徐天挥手:去吧。若三月内无回音,朕便视为宣战! 使者仓皇退下。李肆道:陛下,契丹狼子野心,岂会真心臣服? 徐天笑道:朕知道。但如今当务之急,是南平楚、汉。契丹已断一臂,不足为患。待平定南方,再收拾他们不迟。 五日后,王涣、韩熙载先后返回汴梁,带回好消息:马殷、刘?皆愿归顺。 徐天大喜,当殿封马殷为楚国公,刘?为南平公,子孙世袭。赐马殷金印紫绶,赐刘?玉带金冠。又封马希广为楚州刺史,刘弘度为广州刺史,皆留京任职。 群臣齐贺:陛下圣明!不费一兵一卒,平定荆楚岭南,此乃天命所归! 徐天却道:马殷、刘?虽降,但楚、汉之地,人心未附。传令李仁率五万精兵,南下楚地。若马殷真心归顺,助其安抚百姓,清查户籍。若生异心,即刻擒拿,押解入京。 臣遵旨! 再命徐忠率五万水师,沿江西进,直取广州。若刘?真心归顺,助其整肃吏治,恢复生产。若生异心,即刻攻城,不得延误。 臣遵旨! 李肆不解:陛下,二王既已归顺,为何还要大军压境? 徐天笑道: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为上策。但若无大军在后,恐生变乱。朕这是以防万一。 果然,半月后,军报传来:李仁大军抵达潭州时,马殷亲自出城三十里相迎,献上户籍图册,粮草十万石。楚地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马殷更将长子马希范送往汴梁为质,以示诚意。 徐忠水师抵达广州时,刘?也亲率文武出迎。然暗中却调动军队,似有异动。徐忠当机立断,夜袭广州城,生擒刘?心腹十余人。刘?大惧,亲自绑了次子刘弘熙,押送军营,痛哭流涕:老臣一时糊涂,受小人蛊惑,罪该万死!愿以次子为质,求将军宽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徐忠将刘弘熙押解入京。徐天见状,知刘?已无反抗之力,下诏免其死罪,命其留居汴梁,不得擅离。广州诸事,皆由徐忠处置。 一月之内,楚、汉,尽归大吴。徐天在宣政殿设宴,犒赏功臣。 酒至半酣,李肆呈上契丹国书。耶律阿保机答应了全部条件,愿称臣纳贡,撤出汉地。 徐天览毕,掷于案上,大笑:昔日契丹铁骑,横扫幽云,今竟俯首称臣!朕虽不耻其为人,却佩服其能屈能伸。传旨,允其所请。开市交易,互通有无。 群臣齐贺:陛下威服四夷,天下一统,此乃千秋功业! 徐天举杯,遥望南方:今日楚汉已定,契丹俯首称臣。然朕心未安。天下初定,百废待兴。从明日起,罢兵戈,兴文教,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十年之内,必使大吴富甲天下,强于四夷! 是夜,徐天独坐御书房,提笔写道: 朕起于草莽,定鼎中原。十余年间,征战不休,血流成河。今伪唐已灭,楚汉归顺,契丹称臣,天下一统,实乃天意。然朕深知,守成之难,十倍于创业。贪官污吏,需严惩不贷;百姓生计,需休养生息;军备武备,需常备不懈。望后世子孙,勿忘创业之艰,守成之难。若能如此,大吴社稷,必可绵延万世! 写罢,掷笔长叹。窗外,汴梁城灯火星辰,一派太平景象。他忽然想起,那个在寿州城西乱葬岗挣扎求生的溃兵徐三郎。谁能想到,那个濒死的少年,竟成了今日的大吴皇帝? 李肆。他唤道。 老奴在。 你跟随朕多少年了? 回陛下,整整十年。自寿州城西,老奴便追随陛下。 徐天点头:十年...朕还记得,那日你饿得奄奄一息,朕分你半块干饼。如今,朕已坐拥天下,你仍是朕最信任的人。 李肆老泪纵横:陛下待老奴恩重如山,老奴粉身碎骨,难报万一。 徐天起身,走到窗前:天下初定,百废待兴。朕不知还能为这天下做多少事。只盼在有生之年,为子孙铺一条坦途。 李肆道:陛下春秋正盛,何出此言?大吴江山,必在陛下手中,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徐天摇头:朕能活多久?只盼后继有人。太子虽年幼,却聪慧过人。朕已命韩熙载、王涣等名儒教导。若能成器,大吴必可千秋万代。 他转身,目光如炬:传旨,明日早朝,议定新历,改元。从今往后,大吴进入新的纪元! 李肆领命退下。徐天独坐殿中,望着烛火出神。窗外,星光璀璨,如同大吴的未来,光明而遥远。 喜欢再造山河三十年请大家收藏:()再造山河三十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8章 天下一统 改革新政 开平元年春,汴梁城内处处张灯结彩,一派祥和气象。 自去岁岁末楚国马殷、南汉刘?先后归顺,契丹耶律阿保机遣使称臣,大吴皇朝真正实现了天下一统。 四十余年的藩镇割据、生灵涂炭,终于在徐天手中画上了句点。 宣政殿前,文武百官身着崭新的朝服,分列两侧。殿中悬挂着一幅巨大的《大吴疆域图》,东至大海,西抵秦陇,北接燕云,南达交广,万里山河尽收眼底。 图上以朱砂标注的州县密密麻麻,象征着大吴的统治如血脉般遍布天下。 徐天身着十二章纹衮服,头戴通天冠,端坐于龙椅之上,精神矍铄,目光如炬。他的视线缓缓扫过殿中群臣,最终落在那幅疆域图上,心中百感交集。 十年前,朕在寿州城西,不过一介溃兵,朝不保夕。如今,天下一统,四海宾服,此非朕一人之功,乃众卿与三军将士浴血奋战之果。徐天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传遍大殿,然统一天下易,治理天下难。唐室之亡,非亡于外敌,而亡于内政。藩镇割据,武将专权,吏治腐败,民生凋敝。朕今日召众卿来,不为庆功,而为改革。大吴若要长治久安,必须革除积弊,开创盛世! 群臣齐声应道:陛下圣明! 徐天站起身,走到那幅疆域图前,手指轻轻划过地图:朕观唐室之衰,始于节度使权重。安史之乱后,藩镇割据,尾大不掉。朝廷政令不出长安,武将自专兵权,随意废立天子。此乃取祸之道!朕决意,自今日起,大吴所有地方兵权归于中枢,兵部掌考核任用,军武卫掌调兵,地方不得擅专! 此言一出,殿中顿时寂静无声。节度使制度自唐玄宗开元年间设立,历经百年,早已根深蒂固。 许多将领都是靠军功起家,骤然剥夺兵权,难免心生不满。然而,当他们看到徐天那坚定的眼神,想到他平定天下的赫赫战功,又不敢有半句异议。 徐天点头:传旨:各地镇国将军入京考核,许改任知州只掌民政,其余人等三年为期,镇国将军三年轮换,不得久任。 这一番改革,彻底瓦解了唐末以来的藩镇制度。昔日手握重兵的节度使们,如今只能担任知州或入京任职。虽有不满者,但在徐天铁腕统治下,无人敢公开反对。 首席学士张谏出列道:陛下,文武分家固然是良策,然天下初定,百废待兴。各州县官员良莠不齐,急需整肃。臣请设官员考核之制,三年一考,优者升迁,劣者罢黜。 徐天笑道:张卿所言,正合朕意。朕已命人拟就《考课法》,明日起颁行天下。凡州县主政官员,三年一考,由吏部派员巡查。考核内容有六:一曰德行,二曰才能,三曰政绩,四曰清廉,五曰民意,六曰赋税。六项俱优者,升三级;五优一良者,升二级;四优二良者,升一级;三优三良者,留任;三劣以上者,罢官问罪! 张谏又道:陛下,臣还有一事。唐末以来,官员俸禄微薄,不得不靠贪墨度日。臣请提高官员俸禄,使其衣食无忧,方能廉洁自守。 徐天点头:好!传旨:自即日起,大吴官员俸禄加倍。一品官月俸百贯,九品官月俸十贯,另赐田产、宅邸。然若发现贪墨,一经查实,立斩不赦!朕要让天下人知道,在朕的天下,清官有好报,贪官无活路! 新法颁布后,徐天雷厉风行,亲自督办。他命张谏为天下考课使,派遣三百名监察御史,分赴各州县考核官员。又命杜仲、周本坐镇军武卫会同兵部尚书赵瑾,整编全国军队,废除节度使私兵,收归朝廷。 三月后,第一批考核结果呈上。徐天坐在宣政殿中,面前堆满了奏章。他一一翻阅,面色越来越沉。突然,他拍案而起: 好一个青州知州王文秉!朕赐他俸禄百贯,又赐田百亩,他竟还贪墨赋税三万贯,强占民女十二人!杜仲! 杜仲急忙出列:臣在。 即刻派兵,将王文秉押解入京,三司会审! 臣遵旨! 徐天又拿起一份奏章,怒道:兖州镇国将军李德明,克扣军饷,致使士卒哗变。还有这扬州转运使赵延嗣,私卖官盐,牟利十万贯!统统押解入京,朕要亲自审问! 十日后,三十余名贪官污吏被押至汴梁。徐天亲临大理寺,逐一审问。 证据确凿者,当场判斩。 行刑之日,汴梁城外设三十余个刑场,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百姓围观,无不拍手称快。 然而,徐天并非一味严苛。当他看到一份奏章,记载密州知州陈安邦的事迹时,脸色缓和下来。 这个陈安邦,有何过人之处? 张谏道:陈知州为官清廉,俸禄全数用于赈济灾民。去年密州大旱,他开仓放粮,又变卖家产购粮救民,致使家中妻儿衣不蔽体。百姓感其恩德,称他为陈青天 徐天动容:好!传旨:赐陈安邦金帛百匹,升任京东路转运使。其子陈子文,赐同进士出身,授翰林院编修。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又有一份奏章引起徐天注意:益州路提点刑狱韩德让,三年内平反冤狱三百余起,百姓称颂。 韩德让?徐天沉吟,可是在幽州之战中立功的韩德让? 张谏道:正是此人。他本是武将,后改任文职。 徐天点头:文武全才,难得!传旨:赐韩德让紫金鱼袋,升任兵部侍郎。 一时间,大吴朝廷上下震动。贪官污吏人人自危,清廉官员备受鼓舞。 各州县纷纷上报政绩,争相表现。徐天每日批阅奏章至深夜,虽疲惫不堪,却乐此不疲。 一日,李肆劝道:陛下日夜操劳,恐伤龙体。不如陛下歇息几日。 徐天摇头:天下初定,百废待兴,若不趁此良机奠定基业,后世子孙如何守住这江山?唐太宗贞观之治,用了二十年。朕只求能在有生之年,为大吴打下一个坚实根基。 他提笔在一张素笺上写道: 治国之道,在安民,在用贤,在惩贪,在强兵。四者缺一不可。安民则天下定,用贤则政事修,惩贪则吏治清,强兵则外敌畏。朕观历代兴亡,莫不由此。 写罢,掷笔长叹:李肆,传旨:自即日起,减赋税三成,免去战乱最重的河北、河东地区两年赋税。命工部尚书王神机,督修汴河、黄河水利,不得延误! 减税令一下,天下欢腾。 一时间,大吴境内处处兴工。黄河两岸,数万民夫日夜赶工,修筑堤防;江南水乡,官道纵横,连接城镇;沿海港口,商船云集,万国来朝。 经济繁荣的同时,徐天不忘文教。他深知,一个国家的强大,不仅在于富庶,更在于文化。唐末以来,战乱频仍,学校荒废,士人凋零。徐天决心重振儒学,培养人才。 传旨:在汴梁建太学,各地设州学、县学。太学生员五百人,由朝廷供给钱粮。州县学生员,免其徭役。 又命翰林学士王溥主持编修《大吴会要》,整理历代典籍。又设崇文馆,广收天下藏书。一时间,汴梁城内书肆林立,文人墨客云集。 徐天最重视的是科举改革。唐末以来,科举被门阀士族把持,寒门子弟难有出头之日。徐天下诏: 科举取士,唯才是举。自今以后,取消门第限制,凡有才学之士,无论出身,皆可应试。考试内容,以经义、策论为主,诗赋次之。殿试由朕亲自主持,确保公平。 此令一出,天下震动。寒门子弟奔走相告,纷纷读书应试。世家大族虽有不满,却不敢公开反对。首届科举,录取进士三百人,其中寒门子弟占七成。徐天亲临殿试,出题《安民策》,要求考生论述如何使百姓安居乐业。 一位名叫寇准的年轻士子,文采斐然,对策中写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今陛下减赋税,兴水利,惩贪官,此乃安民之本。然臣以为,尚有三事:一曰均田,使耕者有其田;二曰轻刑,使百姓无冤狱;三曰兴学,使子弟有教化。若能如此,大吴必可长治久安。 徐天阅后大喜:好一个民为贵!此子有宰相之才!当场点为状元,授翰林院修撰。 又有一位名叫范质的士子,对策中写道:唐室之亡,亡于藩镇。陛下废节度使,设知州、镇国将军,此乃万世之策。然臣以为,尚需完善:一曰定期轮换,防止地方势力坐大;二曰分权制衡,知州、镇国将军、兵马都监互不统属;三曰中央监察,设提点刑狱司,直隶朝廷。若能如此,藩镇之祸可绝。 徐天点头:范质所言,切中要害。点为榜眼,授御史台监察御史。 科举放榜之日,汴梁城万人空巷。新科进士们身穿绿袍,骑马游街,接受百姓欢呼。徐天站在宣德楼上,望着这一幕,感慨万千:朕当年在寿州城西,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今日,天下英才尽入朕彀中,此乃天意! 内政改革的同时,徐天没有放松军备。他深知,契丹虽暂时低头,但狼子野心,必会卷土重来。而且,天下初定,若军备松弛,恐生变乱。 李继韬!徐天召见杜仲、周本,军队整编如何了? 杜仲禀道:陛下,臣已废除全国节度使私兵,收归朝廷。全国设禁军四十万,分驻汴梁、洛阳、太原、幽州四地。又设厢军六十万,驻守各州县,维持治安。 徐天点头:好!然朕还有一策。 请陛下明示。 又道:再设讲武堂,培养将领。凡五品以上武官,必须入讲武堂学习兵法、阵法。考试不合格者,降级使用。 杜仲、周本领命退下。徐天又召见工部尚书王神机:王卿,朕有一事相托。 臣在。 幽州、云州一带,乃契丹南下必经之路。朕命你督修长城,从渝关到云州,全长千里。又在沿线设烽燧、堡垒,驻军把守。契丹若敢来犯,必叫他有来无回! 王神机道:陛下,修长城需民夫百万,钱粮无数,恐劳民伤财。 徐天摇头:不修长城,契丹铁骑南下,百姓死伤何止百万?此乃保国安民之举,不得延误!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三个月后,长城工程启动。五十万民夫日夜赶工,沿燕山山脉修筑城墙。徐天亲临视察,见民夫辛苦,下令:凡参与筑城者,日给米一升,钱十文。受伤者,官府医治;死亡者,抚恤家属。 民夫感激涕零,工程进展神速。一年之内,千里长城竣工,沿线设烽燧三百座,堡垒五十座,驻军五万。契丹侦骑远望,不敢靠近。 时光荏苒,转眼三年过去。大吴皇朝在徐天的治理下,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繁荣景象。 汴梁城内,人口增至百万,街道纵横,商铺林立。 大相国寺前,每日集市,万商云集。丝绸、瓷器、茶叶,堆积如山;香料、珠宝、药材,琳琅满目。外国使臣、商人络绎不绝,称大吴为天朝上国。 各州县面貌焕然一新。田亩连阡,禾黍丰登。昔日荒芜的河北、河东,如今已是沃野千里。 黄河两岸,新修堤防,水患不再。江南水乡,官道纵横,商旅畅通。广州、泉州、明州三港,万国商船云集,市舶司岁入百万贯。 官场风气为之一新。三年一次的官员考核,淘汰了大量庸官贪官,提拔了大批清官能吏。 朝廷俸禄优厚,贪墨者少。偶有贪官被发现,立斩不赦,百姓称快。科举取士,唯才是举,寒门子弟有了出头之日。太学、州学、县学遍布全国,文风鼎盛。 军队整编成效显着。禁军四十万,训练有素,装备精良。讲武堂培养了大批将领,工部研制出强弩、火器、重甲等新式兵器。 千里长城巍然屹立,契丹不敢南顾。耶律阿保机遣使来贡,态度恭顺,再无昔日骄横。 这一日,徐天在宣政殿召见群臣,面前摊开一份《天下户口赋税册》。 徐天览毕,喜形于色:好!好!好!朕三年前颁行新政时,有人言骤改旧制,必生祸乱。今日看来,祸乱未生,盛世将至! 高郁道:陛下圣明。如今大吴兵精粮足,四夷宾服。契丹年年来贡,不敢犯边。西夏李彝超、大理段思平,皆遣使称臣。天下一统,盛世可期! 徐天却摇头:不可骄傲。朕观历代盛衰,莫不在极盛之时埋下衰败之因。唐太宗贞观之治,何等盛世,至玄宗时,安史之乱,天下大乱。朕之所以日夜操劳,正是要为后世子孙奠定一个坚实的基业。 他站起身,走到那幅《大吴疆域图》前,手指轻轻划过地图:朕这一生,南征北战,平定天下。然统一天下易,守住天下难。朕已年过六十,时日无多。只盼在有生之年,为大吴打下一个万世不易的根基。 群臣齐声道:陛下万寿无疆! 徐天笑道:万寿无疆?朕是凡人,岂能不死?然只要制度完善,后世子孙遵循祖制,大吴必可绵延万世。传旨:命翰林院编纂《大吴会典》,将朕的治国方略、典章制度,一一记录,传之后世。 是夜,徐天独坐御书房,提笔写道: 朕起于草莽,定鼎中原。三十载征战,血流成河。今天下一统,四海升平,此非朕一人之功,乃天意、人力之合。然守成之难,十倍于创业。朕观历代兴亡,莫不始于吏治腐败,终于武备松弛。故朕颁行新政:文武分家,以防藩镇;严惩贪墨,以清吏治;轻徭薄赋,以安民生;整军经武,以御外敌。此四者,大吴立国之本。后世子孙,若能遵循,必可享国长久。若违背祖制,纵有万里江山,亦将倾覆。望后人慎之!慎之! 写罢,掷笔长叹。窗外,汴梁城灯火通明,歌舞升平。他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在寿州城西乱葬岗挣扎求生的溃兵徐三郎。谁能想到,那个濒死的少年,竟能缔造如此盛世? 徐天独坐殿中,望着烛火出神。窗外,星光璀璨,如同大吴的未来,光明而遥远。 喜欢再造山河三十年请大家收藏:()再造山河三十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