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漏儿:从文玩小贩到古玩大亨》 第一章 天珠之争 “三千!这价儿我是好好地给了,开个张吧!” 正沉浸在扎什伦布寺步行街夜色的沈晦,忽然听到一个北京口音的人在砍价儿,引起了他的注意。毕竟来西藏扫货的北京同行儿并不多见。 临街的档口,面积不大,三面架子上挂满了佛珠手串,临街的柜台里摆着三十多颗天珠。 此时,店主正和那个北京口音的男人正指着柜台垫子上的一颗天珠讨价还价。 “大哥!三千,本钱都不够的,我赔了很多。” 一听,店主就是藏族人。 “兄弟!我真是要和你做个生意。三千,开个张呗!” “不行……” 两个人吵吵儿中,沈晦的眼睛在那颗天珠上扫了一下。 以沈晦的眼力,只一眼就判断出这是一颗晚清的天珠。拿到四川甘孜六千不难出手,要是到了北京,一万也能接受。 “大哥!你诚心想要,就一口价,三千五。” 从店主的表情不难看出来,这是他的底价了。 “我话放这儿,这颗天珠你能三千五卖出去,我吃了它。” “行啊!有本事你就在这儿等着。” …… 相互的一阵叫嚣抬杠后,那个北京人就到旁边的店面看货去了。 “我去!扁型带珠砂的天珠,一眼清晚的货色,三千五。这俩怨种都不识货,合该着我捡漏儿。” 眼见发财的机会来了,沈晦哪能放过。赶紧凑过去问:“老板!这颗天珠你要三千五?” “啊!三千五,一分钱不讲。” 藏族生意人普遍有一个特点,在谈买卖过程中,喜怒不行于色。但沈晦已经从店主的语气中听出来,对方心里发火了,现在要是再降价儿,很可能惹上麻烦。 一笑,沈晦说:“行,我要了!” 点出三十五张红彤彤的毛爷爷拍到柜台上,拿起那颗天珠,沈晦转身就走。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了店主与那个北京贩子的争执声。 把天珠放在手掌心里来回揉搓了几下,殷红的朱砂色,漆亮的墨黑色,再加上温润的手感,老的没问题。 但这颗天珠还不是沈晦此次入藏要找的东西。 “那种在火供祭天仪式中,被烈火淬炼仍能留下来的完整天珠本就凤毛麟角,老秦还他妈要一颗顶级的火供天珠,我上哪儿去给你淘换啊?” 沈晦心里暗骂了一句秦天朗。 不过,想到秦天朗许诺下的百万悬赏金,沈晦的身上又充满了力量。 “只要我有了这一百万底子,明年我就能变成一千万。” 一边想一边走,没走出五十米,沈晦被一个人迎面挡住了去路。 “老弟!你手里的那颗天珠多少钱出手?咱们聊聊呗。” 四十岁来岁,个子不高,挺壮实的,听口音是四川人。日喀则这个地方,常有四川、甘肃地区的贩子来这儿串货。 “大哥!都是同行儿,我这颗珠子三千五刚入手,你喜欢的话,五千你拿走。” 沈晦报的价儿,给对方留出了至少一千的利润空间。这种赚快钱的机会,他还是很乐于抓住的。 对方一笑,摇摇头,说道:“我看中的不是你刚入手的这颗,而是你今天中午收的那颗。” 听完他的话,沈晦不由抬头看了看对方。心里暗说:“这人手眼通天啊!怎么这都知道?” 今天中午,沈晦刚出日喀则客运站,就被一个藏族男人拦住,缠着他兜售五颗天珠。上手一看觉得还行,讨价还价后一千一颗,五千块拿到了手。 可没想到,事后经过他一番擦拭,仔细鉴定后,其中竟然有一颗明代的双眼天珠。虽然孔道中有旧时喇嘛炼药磨削粉末留下来的痕迹,但对天珠的品相影响不大,反而证明了这是一颗老天珠。 以现在的市场行情,这颗天珠都不用带回内地,拿到四川甘孜的藏区出手,低于两万都算是漏儿。如果拿到北京,碰上真喜欢的大玩儿家,十万八万的也好出手。 眼见对方竟然把自己底细摸得这么清楚,沈晦马上就明白这个人在日喀则有自己的关系网,根基不浅。 沈晦刚要出声拒绝,可一想对方要是能给个高价儿,钱赚谁的不是赚啊! “大哥!你出一口儿我听听。” “八千!” 呵呵一笑,沈晦说道:“大哥!这个价儿咱们就没得聊了。” 说完,沈晦迈步就走,忽然觉察到脑后生风。 三年的军旅生涯,让沈晦的身体具备了变态的应激反应,只靠直觉就知道正有一只大手拍向他的肩膀。 从容地一撤步,一只手顺着身体左侧滑了过去。接着一个身形瘦高的男人踉跄着向前抢出几步,方才站稳。 “哎呀!这小子……” 沈晦轻易躲过了突袭,让对方很惊讶。 又连续退了两步,和对方拉开距离后,沈晦双眼微眯,说道:“买不成,动手抢?” “诶!兄弟!别误会。我们没那个意思,是诚心要买你的那颗天珠。” 沈晦冷眼看着对面两个人,说道:“大哥!你比我清楚,那颗天珠只要出了藏区,两万以下入手都是漏儿。你八千要收,呵呵……” “小子!你别给脸不要脸。打听打听去,徐军、梁军在行儿里谁不给点儿面子。找上你谈买卖是看得起你。” 瘦高男人是梁军,说话相当狂妄。 沈晦可不吃他这套,淡淡一笑,说道:“你不用威胁我,老子不是吓大的。”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眼见自己入住的宾馆就在前面不远了,沈晦选了个近道,穿过一条昏暗的巷子。这个时候,他满脑子都是快点儿回宾馆,直觉告诉他,刚刚那两个人不会轻易放手的。 怕什么来什么。眼看就要走出巷子了,前面一高瘦高,一个矮壮的身影挡住了沈晦的去路。 不用看,就知道是徐军和梁军。 “看来你们还真是够不要脸的,跟上来了!” 说着话,沈晦向身后看了一眼。眼前这两人,沈晦还有把握对付,他是怕身后还有人。 “兄弟!我们也不想这样,可你手里的东西我一个客户看中了。一万,东西我拿走。” 说着,矮壮的徐军往前走了两步,把手里的一叠钱递了过来。 “还跟他废什么话。不识抬举的东西,就得教训。” 瘦高的梁军几步窜到沈晦身前,挥拳头,就向沈晦的面门砸来。 一矮身形,躲过拳风,沈晦右手拳重重地捣在了对方左肋,中指凸出的关节狠狠地嵌进了他第三和第四根肋骨缝隙,这就是所谓人的软肋。 这地方受到重击,不但全身瘫软,而且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 “噗通”一声,梁军瘫倒在地,张着嘴不停地抽搐。 矮壮的徐军不由一惊,“梁军!你怎么了?” “呜呜……” 梁军嘴里不停地发出呜咽声,却说不出话。 “妈的!没看出来,你还真有两下子。” 说着,徐军从身后抽出一根乌黑发亮的甩棍。 这东西沈晦不陌生,在部队的时候他自己也练过。虽然无锋无刃,可要是砸到身上,伤害值绝对爆棚。 “小子!识相的话把天珠交出来。不然,我卸你胳膊、卸你腿,把你埋在这儿。” 微微向后错了一步,沈晦冷笑了一下,说道:“可要是埋在这儿的是你们呢?” “哎呀!我还真不信了……” 话音未落,徐军抡起甩棍就向沈晦的脑袋砸了下来。 眼见乌黑的甩棍挂风砸来,沈晦不退反进,一步就窜到了对方的面前。 这反其道而行的打架方式,倒把徐军惊得,不由自主地就要向后退。可还没等他缓过神儿来,沈晦的拳头同样捣在了他的肋骨上。和先前的梁军一样,也是一声没发出就瘫软在地。 “阿弥陀佛!” 就在沈晦放倒两个人的时候,一个略显稚嫩清纯的声音在他的身侧响起:“几位施主!我家师父正在此处做法事,还请几位施主化去纷争,和善以待!” 抬头一看,身前一座大房子门口正站着一个十四、五岁,五官清秀的小喇嘛。 制服了两个人,沈晦本来想抽身就走,可一听小喇嘛说身后的房子里有法事,他反而不好走了。 沈晦向小喇嘛点了一下头,上前把徐军手里的甩棍夺过来,扔到了路边的垃圾桶里。又把他刚刚拿出的一叠钱抓在手里,权当两个人袭击自己的代价了。 然后说道:“我不想找麻烦,是你们惹上我的。快离开这儿,别打扰了里面的法事。” 在藏区混迹了五年,沈晦深知这里人对藏传佛教的崇敬。无论房子里面正在做什么法事,只要打扰到了,主家人能出来跟你拼命。 沈晦让两个人赶紧走,也是不想惹上麻烦。 可没想到,当沈晦把徐军拉起来,再去拉梁军的时候,忽然脑后挨了一记重击。随着剧痛传来,很快就瘫软在地。 在身体倒下前,他恍惚间听到了小喇嘛的恐惧惊叫,以及梁军的谩骂声。 “妈的!叫你小子张狂……” 只听到这半句,沈晦就陷入了昏迷。 第二章 昏厥中灌顶 在沈晦拉起徐军的时候,没有防备身后的梁军。后脑挨了一记重击,随即陷入了昏迷。 说是昏迷,可沈晦似乎还没完全的人事不醒。 意识昏聩之际,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如同脱离了肉体,漂浮在一个空灵的境界中。五彩流光扑面而来,画卷、文字与影像的碎片如同失控的电影,在眼前飞速闪现。 紧接着,各种陶瓷、铜器、书画、金玉……以及历史文献、古老传说、建筑蓝图、工艺秘法……一场浩瀚的信息风暴正在沈晦的脑海中爆发,将这一切硬生生烙进了他的大脑。 飘飘悠悠中,沈晦的大脑贪婪地汲取着眼前闪过的一幕幕,生怕漏掉哪怕一帧的信息。 “施主!施主……” 正当沈晦沉浸在无限的历史知识海洋中时,耳边传来了一个慈祥的声音。 “啊……” 如同死而复生一般,沈晦猛然睁开了眼睛,发出了一声惊叫。 “施主!施主!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是刚才那个苍老慈祥的声音,用生硬的普通话在问自己。 这时,沈晦才看清,自己正斜躺在一张藏式木床上。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皮肤干枯,皱纹堆垒的脸。从他长而洁白的眉毛判断,岁数至少八十往上了。 再定睛看去,光头,身穿紫红色的僧袍,不用问,这是一位藏传佛教的和尚,也就是喇嘛。 没等沈晦反应过来,先前那个十四、五岁的小喇嘛躬身在老喇嘛身后轻声说道:“仁波切!您先休息一下吧。” 这时,沈晦才发现,老喇嘛纵横堆垒的皱纹间挂着细密的汗珠。似乎老和尚刚刚为自己进行了某种很耗体力的施救行为。 而更让沈晦震惊的是,小喇嘛对老和尚的称呼,“仁波切!” “仁波切”,是藏文的音译,意指“珍宝”或“宝贝”。是藏传佛教中一个广泛的尊称,通常用来称呼受人尊敬的高僧大德,可以理解为“仁慈的宗教导师”。上师、金刚上师、法王、堪布与格西,甚至活佛都可以称呼为仁波切。 慈祥的一笑,老喇嘛用僧袍擦了擦脸上的汗珠,说道:“孩子!你觉得有什么不同吗?” 没有问伤得怎么样,疼不疼,晕不晕,而是问自己“有什么不同”,这让沈晦很疑惑。 联想到自己刚刚经历的那场头脑风暴,沈晦恭声问道:“大师!您刚刚是为我灌顶了吗?” 老喇嘛笑而不语。从那双清澈的眼睛中,沈晦感受到了无穷的智慧。 沈晦心里暗想:“眼前这个老和尚绝对不是一般的喇嘛。” 想到刚刚小喇嘛称呼他为“仁波切”,沈晦甚至面前的老和尚就是活佛。可又一想,活佛不会轻易到信徒家里做法事的。 “孩子!你的头受伤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老喇嘛关切地问道。 坐直了身体,沈晦轻轻摇了摇头,虽然还有些痛感,但问题不大。这点儿小伤,与他在部队经历过的摔打,根本不算什么。 站起身来,沈晦向老喇嘛深鞠一躬,说道:“多谢大师救了我。” 老喇嘛微微一笑,说道:“相遇皆是缘。看似是我为你治伤,又何尝不是我在修行呢。今日我们遇到,就应该把握住机会,共同修行,共同成长。要懂得放下那些不属于自己缘分的人和事,不要执着于过去的因果,要向前看,继续修行,追求更高的境界。” 一席高深莫测的话说完,听得沈晦似懂非懂。 沈晦的理解大致是,老喇嘛救了他,也是修行的一部分。而且这个过程中好像也是沈晦的修行。 反正听得是糊里糊涂。 可不管怎么说,老喇嘛救了自己。从口袋里掏出了那颗明代天珠,沈晦双手捧着递到了老喇嘛面前。恭敬地说道:“大师!我不是佛教徒,但这颗天珠一定是经过多位僧人加持过的,它是有佛缘的。为了不磨灭这颗天珠的佛性,我希望它能够留在大师的身边,由大师转增更有缘的人。” 沈晦的话说得很婉转,让老喇嘛没有理由拒绝。 迟疑了一下,老喇嘛伸手接过天珠。反手又从自己的僧袍中取出一件东西,放到了沈晦的手上。 “你们汉族人有句话,叫‘礼尚往来’。我收下你这颗天珠,也反赠你一颗。” “多谢大师!” 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那颗天珠,沈晦的眼睛一亮。那不是一颗常见的带眼,或者是线形纹饰的天珠。不算大,五公分长短,灰黑色的地子,不均匀地分布着或深或浅的绿色斑点,而在灯光的照射下,闪烁着微微泛红的光。 而在红光闪过,沈晦的大脑中忽然蹦出了一连串的信息。 “陨铁天珠!三千年前,天外陨石坠落喜马拉雅山脉,数千度高温将陨石中的火星岩成分与喜马拉雅山域的玉髓玛瑙矿石发生化学反应而成。释放出‘镱’元素,形成感应强烈的磁场,生成稀有宝石。一千八百年前,古象雄王国先民手工打磨而成……” 同时,沈晦的眼前依稀出现了一个身着藏式僧袍的人影,在一块岩石上打磨着一块黑色带绿色斑点的石头。而他的身后是连绵不绝巍峨的山峰…… “啊!陨铁天珠,至少千年以上了。” 脱口而出的话,让沈晦自己也很吃惊。 陨铁天珠,逃不出沈晦的眼睛。可后面的那些信息量,却不是沈晦脑子里原本掌握的。 “这是怎么回事?” 沈晦一脸震惊地看着老喇嘛。 微微一笑,老喇嘛脸上堆垒的皱纹更加深邃。但没有回答沈晦的问题,而是转头对小喇嘛说道:“送送这位施主!我累了。” 说完,自顾自地盘膝坐在对面的木床上,很快就进入了闭目冥想。 眼见也问不出什么了,沈晦也只得跟着小喇嘛退出房间。 走出大门,沈晦忍不住问小喇嘛:“小师傅!刚刚的那位大师如何称呼?” 小喇嘛略微迟疑一下后,轻声应答:“仁波切!” 说完,转身就回去了。 对于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沈晦无奈地笑了笑,转身看向夜色中的扎什伦布寺。 扎什伦布寺意为“吉祥须弥寺”,坐落于日喀则的尼色日山下,其恢弘的建筑可与拉萨的布达拉宫相媲美。其宗教地位至高无上,与拉萨的甘丹寺、色拉寺、哲蚌寺合称藏传佛教格鲁派的“四大寺”。 不知情的人都以为班禅活佛是住在拉萨大昭寺,甚至是布达拉宫。可实际上,班禅活佛是以日喀则扎什伦布寺作为驻锡之地。 夜色中的扎什伦布寺,是与白日全然不同的存在。 当最后一抹夕阳被喜马拉雅山脉吞没,湛蓝的天幕徐徐沉降为墨色,最先亮起的是措钦大殿顶层的鎏金法幢。 月光流过金顶,仿佛被夜色滤过的佛音,清洌地漫溢下来,沿着白玛草墙的脉络,一寸寸点亮斑驳的墙面。 “扎什伦布寺的夜有一种神秘的美。它让人相信,有些地方,当万物沉睡时,它才真正醒来。” 不知怎么,沈晦的内心忽然冒出这样一句感慨。 摸了摸后脑勺已经结痂的伤口,低声骂了一句:“妈的!多好的景色,让那两个王八蛋给搅了。” 不过,摸了摸口袋里那叠票子,沈晦又觉得这一闷棍没白挨。 “咳咳!咳咳……” 眼看就要走出巷子,一阵轻微的咳嗽声传到了沈晦的耳中。 顺声音看去,就看到路边的石阶上坐着一个黑瘦的藏族中年男人,身旁的台阶上摆着一个毯子,上面摆放着一些藏式的手工艺品。 在藏区,有一些商贩会把摊位摆在宾馆附近,为的就是抓一些外行,蒙买蒙卖地赚钱。 这不经意的侧目,一道亮光射进了沈晦的眼里。 聚焦一看,那是一尊藏式的佛教造像。 “空行母像,红铜质地,表面泥金,明正德时期的藏地佛教造像。” 一连串信息在大脑中瞬间闪烁,眼前也同时出现了古人铸造铜像的画面。 这让沈晦又陷入了疑惑。 过去的五年,他只对手串、天珠,这些文玩类有点儿研究,对其他门类的古董根本没涉猎过。 可现在,眼前这尊造像的信息,竟然在他脑子闪现了出来。而且还出现了当年铸造的景象。 疑惑中,沈晦走到小摊前,蹲身把那尊造像拿了起来。 “咳咳!扎西得嘞。” 男人用一个很藏式的方式和沈晦打招呼。 “大哥!这是一尊什么造像啊?我第一次见。” 沈晦问道。 “这是空行母,代表智慧与慈悲的女神。” 男人用略微生硬的普通话回答。 “还真是空行母。” 这个答案,沈晦确信那些闯入他脑海的幻象,并非虚妄,至少有一部分是真实的。 没等他从这茫然无措中理清头绪,扎什伦布寺的钟声倏然响起。 钟声震荡,如一道光劈入脑海,“当万物沉睡时,它才真正醒来。” 接着,一个古老的词语在他心中炸开:这莫非是传说中的“识藏”? 第三章 迷之识藏 在荡涤心灵的钟声里,沈晦的大脑中一个念头如惊雷般划过——“识藏”。 识藏是西藏十大神秘事件之一。是指埋藏在人们意识深处的伏藏。据说当某种经典或咒文在遇到灾难无法流传下去时,就由神灵授藏在某人的意识深处,以免失传。 当有了再传条件时,在某种神秘的启示下,被授藏的人就会拥有哪些深藏于意识中的知识。据传闻,在藏区,有一个十几岁目不识丁的小孩病后,竟能把几百万字的长篇史诗《格萨尔王转》完整地说唱出来。 关于识藏,沈晦也是在第一个取得格西学位的汉族喇嘛,洛桑珍珠的《雪域求法记》里看到过。这本书也是他对西藏着迷的原因。 “莫非老喇嘛为我灌顶就是识藏的神秘启示?” 意识到自己的大脑已经得到了无上限的升级,沈晦马上不再怀疑手中这尊“空行母”造像的珍贵性。 “大哥!这尊造像多少钱?” “一万!” 说实在的,对手串、佛珠、天珠这一门儿,无论是鉴定,还是市场行情,沈晦就没有不明白的。可古董这一门儿,现在虽然能鉴定了,但市场行情他并不完全掌握。尤其是佛教造像。 “五千!行吗?” 按着文玩手串砍价儿的模式,沈晦来了个对半砍。 藏族摊主儿摇摇头,指着造像表面残留的泥金,说道:“不行的!这是金子,是真的金子。” 一听摊主这么说,沈晦就判断出来了,他并不知道这尊造像是明代的,只是因为表面的金色才要一万的高价。 抬了抬眉毛,沈晦说:“这样我再加两千,七千,怎么样?” 不管值不值这个价儿,毕竟是第一次识宝,多花点儿钱也认了,求个好兆头嘛! 再说,刚刚到手了一万,花出去也不心疼。 看着沈晦的脸,黒瘦的摊主似真似假地咳嗽了几声,“可以了,七千成交。” 沈晦点出七十张红彤彤的毛爷爷,摊主双手捧着那尊“空行母”造像放到沈晦手上,口中念念有词地说了一通藏语,最后说了一句“扎西德勒”! 这是藏区做生意,尤其是大宗生意成交后,必然要履行的一个程序。 把造像恭敬地抱在怀里,沈晦回到了宾馆房间。迫不及待地把造像放到灯下,仔细观察。 造像体量不算大,通高十五、六公分,丰乳细腰,肌肉质感塑造准确。上身满饰璎珞,左手屈臂高擎嘎巴拉碗,右手后伸向下持钺刀,足踏二神。单层覆莲座,莲瓣细长饱满,底板有十字交杵阴阳鱼图案。 再看细节,这尊造像圆面怒目,蛇卷怒发,发丝柔顺光滑。头戴五叶骷髅冠,项挂人首项链。造型生动,体态优美,极富动感,是明代藏区造像中的顶级艺术品。 沈晦的手指几乎要触及造像的瞬间,相应的讯息便在他脑中豁然解锁。一股灼热的野心随之涌遍全身,“从今往后,古董行儿里,必须刻下我沈晦的名号!” 也就在这一刻,他做出了一个不容动摇的决定:这尊造像,无价。 在藏传佛教中,空行母是穿行于天人之际的智慧女神。而对他沈晦而言,这尊造像却是命运掷下的战书,是他宏大蓝图的序章,更是只属于他自己的,不容染指的圣物。 在兴奋辗转中,一夜很快就过去了。 一大早,沈晦就把房间退了。带来的几万块,昨天一天就出去快两万了。加上从徐军身上得到的那笔外财,兜里也就剩下不到三万了。他现在还是小本经营,这趟还打算去拉萨再扫扫,不能在日喀则多停。 虽然找到火供天珠的希望渺茫,但总得要去试试。 关键是昨天晚上那两个王八蛋没得手,他不得不防。 宾馆餐厅里,沈晦正在低头吃面。人影一晃,一个三十多岁,漂亮、妩媚的女人坐在了沈晦的对面。 看着沈晦笑而不语,两只毛茸茸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冲他直放电。 不是饭口,餐厅的空座位多的是,女人偏偏坐在沈晦的这一桌,显然是冲着他来的。 “老弟!我想和你谈笔买卖。” 直截了当的一句话,让沈晦对女人提起了三分警惕。 与对方的目光对视了一下,沈晦心里暗说,“这女人的眼睛真他妈邪门儿,看得人心里直发毛。” 放下筷子,沈晦看着女人,微微一笑,说道:“这位大姐!我手里可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说完,起身就要走。 “等等!” 女人抬手拦住他,说道:“还没谈,怎么就知道没有呢?我要收你手里的那颗天珠。” 沈晦马上就反应过来了,她说的是那颗昨晚自己敬献给仁波切老喇嘛的那颗明代老天珠。 看着女人,沈晦心生警惕,暗说:“这娘们儿该不会和昨晚那两个王八蛋是一伙儿的吧?” 想到这儿,眼珠一转,沈晦就把昨晚三千五收的那颗晚清的天珠取了出来,说:“大姐!你真是不简单啊!我昨晚刚收的,保老。清晚的,品相也不错。” 明显看出女人皱起了眉头,说道:“老弟!当着我这个明白人你就别说糊涂话。昨天你刚到日喀则就收了一颗明代的老天珠。加上另外四颗普货,一共五千。姐姐我只要那颗老的,八千怎么样?” “嘿!昨晚那两个王八蛋张口报八千,你也报八千,你们是不是商量好的。” 心里想着,沈晦的眼睛盯着女人没说话。 妩媚一笑,女人说:“老弟!你总这么看我,姐姐挺不好意思的。如果价钱嫌低,咱们好商量。我有个客户,让我帮他淘一颗品质高一点儿的老天珠,我就一直没碰上。咱么样?帮姐姐个忙儿行吗?” 一笑,沈晦摊开手,掌心是昨晚收的那颗晚清的天珠,说道:“大姐!看得出来,你也是行儿里的大手儿。这颗晚清的老珠子拿到四川出手,一万都挡不住。那颗明代的老天珠你才给八千,有点儿说不过去吧?况且,那颗天珠我昨晚已经送人了。” “送人?送给谁了?” 女人的脸一紧,收住笑,急着问道。 “救我的人。” 沈晦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用凛冽的声音说道:“昨晚我被两个王八蛋打劫,脑袋挨了一闷棍,幸亏有人出手救了我。为了答谢救我的人,我把那颗天珠送给他了。” 女人的脸瞬间就冷了下来,盯着沈晦说道:“兄弟!你真是没有财运啊!实话告诉你,那颗天珠要是在我手里,轻轻松松就能入手五万,你竟然白送人了。本来我是想带着你一起发财的,可你……” 听等她说完,沈晦摇摇头,嘴角一勾说道:“大姐!那咱们就别聊了。在我这儿,你没漏儿可捡。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沈晦起身就走。 刚走到门口,迎面涌进来二十多个戴着统一帽子,手里挥舞着五彩小旗,叽叽喳喳的老头、老太太。 九月,正是日喀则的旅游旺季,这些人显然是一个旅行团的。 沈晦赶紧侧身躲在一旁,想等这些老头、老太太过去再走。 忽然,眼前人影一闪,沈晦被人在左后方撞了一下。然后,耳边响起了一个男人嘲笑的声音:“不好意思,撞到你了。” 一群老人中,突然冒出一个年轻的男人,沈晦以为是导游。可从左肋骨传来强度不低的痛感,他反应过来这个人是故意撞的自己。 眼睛一转,看到竟然是矮壮的徐军。 “妈的!还想暗算我,老子后脑勺还疼着呢。” 心里想着,沈晦装作吃疼地一弯腰,肩膀狠狠地顶在了那人的胸口上。 没等对方反应过来,沈晦右手肘猛地向徐军的左肋用力顶一下。正好顶在昨晚被沈晦拳头捣的位置上,疼得徐军一弯腰,干嘎巴嘴发不出任何声音。脸上的鼻涕、眼泪一块儿流下来了。 沈晦这一肘子,直接把徐军的肋骨顶断了两根。 而沈晦却很自然地说道:“不好意思,我挡道儿了。” 说完,含笑盯了对方一眼后,转身走了。 在沈晦走出宾馆后,徐军才捂着肋骨站直了腰。这时,他还不知道自己的伤远比表面严重得多。 “燕姐!这小子是个练家子。妈的!我……我吃亏了。” “哼!废物!我说过多少次了,有些事儿全靠武力解决不了,这回信了?” 被称为燕姐的女人看着沈晦远去的背影,低声说道。 徐军咧着嘴说道:“我也不想,可这小子脖子上那颗天珠太漂亮了。如果我没看错,那是一颗陨铁天珠。没有一千年,也有八百年。” “哦?!你可看准了。” 燕姐不太相信徐军的眼力。 点点头,徐军肯定地说道:“那么开门的东西,我不可能看走眼。” 眼睛死死盯着走远的沈晦,燕姐阴冷地说了一句,“找人跟上他。” 而出了宾馆的沈晦,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奔火车站,他现在心里急切地要离开日喀则。 第四章 出手救美女 八廓街琅赛古玩城、冲赛康市场、帕廓街,是拉萨三大古董文玩市场。 沈晦经常光顾的是八廓古城的冲赛康市场。原因是这里不仅有他最在行、最有把握的藏族特色的珠宝、手串、天珠等文玩饰品,还有来自不同民族的生意人云集于此。 人多,赚钱的机会就多。很多次,沈晦前脚刚收的东西,都不用出市场转手就买了。 而今天,沈晦带着全新的头脑和独到的眼力再入市场。这一次,他已经把目光放到了以前从来不会关注的物件儿。 “兄弟!我有好货,五眼天珠。看看吗?” “刚入手的至纯天珠,放漏儿了。” “尼泊尔的菩提手串看看嘛!” …… 刚进市场,沈晦的身边就围上来好几个兜售文玩的小商贩。 这些人的眼睛绝对犀利,鉴定东西也许有误差,但看人那是一看一个准儿。 他们不知道沈晦叫什么,也不问他从哪儿来。但他们都知道,沈晦每次出手至少都是几万块,也就都把沈晦视为大主顾。 在这里,沈晦也有几个固定的交易对象,每次来必去。 扫了一眼周围几个人手上的天珠、手串,不用上手,沈晦就看明白了,基本都是新货、普货。这些东西入手价儿也就是百十来块钱,就是低价入手,带回去利润也不会太高,没多大意思。 “把你们压箱底儿的那些好东西都拿出来,别用这些大路货糊弄我。只要东西好,我不在乎价钱。就这些,白送我都不要。” 沈晦非常清楚,这些小贩儿的手里都会有一、两件儿高货。那些东西才是他的目标。 果不其然,几个人纷纷把贴身佩戴的珠子都取了出来。 单眼的、双眼的、三眼的……直到九眼的都有,但年份上没有太久远的,清中期算是最早的了。而且品相也都一般,没有一颗能入得了沈晦眼睛的。 但为了打听消息,沈晦也拿出五千块,勉强收了七、八件儿东西,先把这次入藏的费用赚回来再说。 把东西放进背包,沈晦也成功拉近了与小贩的距离。趁机问道:“你们手里有没有火供天珠?或者是知道谁手里有?” 四、五个人几乎同时摇头,很干脆地表示没有。 “火供天珠比至纯天珠还稀有。那东西我是多少年都没上手过了。” 其中一个普通话还算不错的贩子回答道。 点点头,沈晦接着问道:“那你们知道最近谁手里入了高货了吗?也不只天珠、手串,造像、法器、唐卡、瓷器、金银器……什么都行。” 听沈晦如此一说,几个人都面露疑惑的表情。他们想不明白,这个以往只看天珠、手串的小子怎么换路子了。 不过,有个人还真给沈晦提供了一条信息,一个叫强巴的古玩店主,刚入手了一幅老唐卡,据说品相还不错。 一听是强巴,沈晦的脑门子上不由多了三条黑线。 这个强巴沈晦认识,是藏族古董文玩贩子中少有的几个见过大场面的人。他不但从小在四川接受教育,没成年就在全国各地转悠。而且还到过印度、尼泊尔、泰国。 涉猎的门类也相当杂,凡是有年头,能赚钱的东西他都买卖。在拉萨三条古玩市场都有店面,甚至还有尼泊尔的菩提子供货商,常年为他供货。 所以,要在他手里捡到漏儿想都别想,就是想买点儿便宜货都不可能。 不过,沈晦倒是不在乎这些,买东西不是目的,他是想抓住一切机会验证自己“识藏”后,验证自己脑子里到底究竟装了多少东西。 “诶!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呢?我就是看看,又没说一定买。” 刚到强巴的店铺门外,沈晦就听到里面有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在争辩着。 接着就听到强巴的声音,“你这样的行为是不尊重我的,这件东西你必须要买。” 不同于其他藏族同胞,强巴的普通话说得相当流利。 接着就听到那个姑娘的声音争辩着说道:“我怎么不尊重你了?你还要强买强卖吗?” 女人的声音略显柔弱怯懦,应该是被强巴吓到了。而且沈晦听出来了,女人带着北京口音。 推门进去,迎面就看到一个漂亮女孩正对门而立,一脸的愤怒和委屈。 不过,这个女孩可着实让沈晦眼前一亮。 二十三、四岁的样子,身姿挺拔,像一株春日里新发的翠竹,脖颈线条优美,如同天鹅。 再看那张脸,也是一张鹅蛋脸,眉眼淡远如雨后山峦,睫毛并不浓密,却根根分明,垂下时在眼下投出一小片疏离的阴影。鼻梁高挺,唇色很淡,唇形薄而精致。不笑时,像一尊易碎的薄胎瓷,美得冷静而遥远。 看到眼前的女孩,沈晦想起了多年前听说的一句话,“真正的美,源于内在的光。” “这女孩不光是漂亮得让人眼晕,而且内在的气质也能倾倒一大片。” 心里想着,沈晦的脸不由地发热。不是因为看到漂亮姑娘害羞,而是眼见有了救美的机会,让他这个算不上英雄的小毛贼感到一阵兴奋。 “强巴!你这生意做得可以啊!大街上都听到你的声了。要是让人知道你强买强卖,我看你这店还开得下去不。” 和强巴也算老熟人了,沈晦进屋就训了他一句。 “啊?!小沈子啊!好些日子没来了。” 强巴转头和沈晦打了个招呼。 “不是!你怎么回事儿?店大欺客呀!这么大动静传出去,也不怕坏了你的名声。哦!我忘了,你的名声本来就不太好。” 一见面,沈晦在气势上就把强巴压了下去。 听完沈晦的话,强巴的嘴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随即,干笑了一声,说道:“只要我手里有好货,名声好不好的我才不在乎呢。这不,你都来我这儿扫货了。说,想看点儿什么?我这可有刚从尼泊尔带回来的老菩提。” 说着,就指了指店铺左手的一面挂满手串的墙。 只扫了一眼,沈晦就把目光转向了女孩手上那条星月菩提手串上。 “品相还可以,但没什么年份,二、三百的东西。” 心里有了定论,沈晦看着强巴说道:“强巴!你干嘛和一个女孩过不去啊?” “我双手递给她的手串,她是单手还给我的。这很不尊重我,所以,这条手串她一定要买。” 强巴振振有词地说道。 藏族人在做交易的时候,非常忌讳单手把商品递来递去的,他们认为这是一种不尊重人的行为。 但近些年,随着大量内地游客的涌入,这种习俗已经淡化了许多,尤其是对汉族游客。 强巴之所以这样不依不饶地难为这个女孩,多半是想强买强卖。也有可能是看女孩漂亮,心生邪念。 女孩看向沈晦,争辩着说道:“我只是看了一下,东西又没有坏,他就一定要我买下来。另外,我不是买不起,就是不想让他得逞。” “强巴!你别得理不饶人了。人家女孩也是第一次来拉萨,哪里知道你们的规矩啊!” 沈晦有了救美的冲动,干脆地说道:“算了!这条手串我要了。” 说着,就掏出五百块,拍到了柜台上。 强巴可不傻,这条手串最多也就是二百多的价钱,这一下子翻了一倍多,他还能在说什么。 “好!我给你面子,今天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说着,强巴就伸手要去拿柜台上的钱。 “等等!” 这个时候,漂亮女孩却不干了,美脸通红地冲着沈晦说道:“用不着你充大个儿,我买得起。” 说完,就气鼓鼓地从小挎包里掏出五张红彤彤的毛爷爷拍到了柜台上。手串也没要,转身就要走。 眼见这女孩这么有个性,沈晦也有点儿发蒙。不过很快就反过神儿来了,微微一笑,说道:“小姐!虽然强巴有点儿得理不饶人,但你的做法也确实不符合藏区的规矩。” “怎么不符合了?” 女孩不服气地反驳道。 呵呵一笑,沈晦说道:“如果你想知道,不如留下来,看看我是怎么和强巴老板谈生意的。” 说着话,沈晦趁着强巴的注意力在那两叠钱上的时机,用眼神示意她留下来看热闹。 女孩也是挺胆大的,她没怀疑沈晦和强巴是一伙儿,竟然留了下来。 转过头,沈晦面对着强巴,说道:“强巴!听说你刚入手了一幅老唐卡,能不能……” 可话刚说一半,目光流转中,沈晦忽然被柜台边上摆着的一只香炉锁住了目光。 确切地说,真正吸引沈晦目光的,并非那只香炉,而是炉底承托的那方雕刻成奇石形状的底座。 “白奇楠木,明代老料。” 只一眼,沈晦心中便有了判断。他不禁暗叹:“一克白奇楠,市价至少五千起步,是同等重黄金的二十倍有余,至少是那尊空行母造像乘以十啊!” 此刻在他眼中,这方底座哪里还是木器,分明是一块光芒流转的硕大钻石,璀璨得令人心颤。 第五章 现买现卖 只看了一眼,沈晦就看出那只晚清的三足兽耳香炉的底座,是一整块白奇楠木雕琢而成。 也只是看了一眼后,沈晦就迅速转过头来,假装气息不平地咳嗽了一声。然后,接着说道:“你的那幅唐卡能不能让我开开眼啊?” 强巴虽然只有三十多岁,但他可是拉萨古董文玩行儿里的人精。沈晦迅速从那只白奇楠木底座上收回眼神,就是担心自己再多看一眼,强巴醒了。 听完沈晦的要求,强巴也是要在女孩面前显摆显摆,呵呵一笑,说道:“小沈子!你可是从来不在我手里买东西啊!今天是怎么了?不过,我的这幅唐卡也确实是件好东西。” “呵呵!我正要淘一幅老唐卡。价钱好说,关键是要够老,品相也不能差。” 一听价钱好说,强巴立马来了精神。 “东西是不错的,保证是清早期的。而且是绘制在丝绸上的,很珍贵。” “别说的热闹,拿出来让我看看。如果真好,价格好商量。” 强巴看了漂亮女孩一眼,走过去把店门关上,冲着沈晦点了一下头,说道:“等一下。” 转身就进了后面的房间。 这时,女孩好奇地看着沈晦,问道:“他……他真有老唐卡?” 沈晦一笑,说道:“老不老的,就看眼力了。怎么?你对唐卡感兴趣。” 女孩点点头,说道:“如果那真是一幅老唐卡,我希望你能帮我买下来。” “你……” 没等沈晦问清楚,强巴双手托着一幅卷轴走出来了,在柜台上小心翼翼地展开。 随着强巴把身体闪开,沈晦的眼睛瞬间就被这幅唐卡吸引了过去。 尺幅不算太大,高有五十公分,宽二十八、九公分的样子。从画幅表面老旧的痕迹判断,最起码是清代中期往上走的东西。尤其是画面整体扑面而来的富丽堂皇、古雅质朴的气息,一眼大开门儿的东西。 “财宝天王!” 沈晦轻声嘀咕了一句。 “小沈子!眼力可以啊!这的确是一幅财宝天王唐卡。” 强巴嘴角流露出得意的笑,眼睛却瞟向了旁边的女孩,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这时候的沈晦可没工夫搭理强巴,他正在聚精会神地对眼前的这幅唐卡进行鉴定。头脑中正刮起一场信息风暴。 眼前依稀出现了一个画师用黄鼠狼尾毛制成的笔,以植物矿物颜料绘制唐卡的古老的画面。 财宝天王,是藏传佛教中掌管、分配世间一切财富、福禄的护法神。拥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 这幅唐卡上,财宝天王头戴饰有黄金和宝石的宝冠,右手持胜利幢,象征他带给人们财富和满足,以及风调雨顺中不可缺少的珍贵雨露。左手托着吐宝鼠,嘴里正吐出晶莹剔透的宝珠。结半跏趺坐于绿鬃白狮子上。其周围有八马财神、黄财神、观音菩萨、大黑天等。 修持该本尊,可消灾解厄,事业顺利,家兴财旺。 “怎么样?这是纯金银,纯天然矿物、植物颜料画出来的。而且保存得又这么完美,很珍贵的。” 好像是说给沈晦听的,但强巴的眼神却没有离开过那个漂亮女孩。 这时,沈晦也看完了,站直了身体。 出于男人应该保护女人,尤其是漂亮女孩的本能,沈晦挡在了女孩身前。看着强巴说道:“你瞎瞄什么?小心我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嘿嘿一笑,强巴说道:“我看这姑娘包上挂的那颗缠丝玛瑙珠子不错,应该有上千年了。” 其实,沈晦早就注意到那颗珠子了。不错,确实是唐代的,品相也属上乘,但还不至于让强巴那么痴迷。显然,这家伙心怀鬼胎。 不过,虽然对女孩有好感,但沈晦还不至于为了她现在就和强巴翻脸。 指着面前的这幅老唐卡,沈晦说:“这幅唐卡你多少钱出?” 盯着沈晦的眼睛,强巴想了想,说道:“二十万!” “二十万?你怎不去抢啊!” 对这个价格沈晦很不认可。他虽然不涉猎古董门类的东西,但对市场走势还是有所了解的。唐卡这种稍显冷门的器物,并不是市场主流,这个价格在如今的市场根本没办法出手。 “小沈子!这幅唐卡可是全美品,原装货,没有一根线是修补的。二十万是不便宜,但也不算贵了。” 强巴强调着自己要二十万的理由,但眼睛里却明显流露出了心虚。 沈晦可不听他的理由,抽出大刀直接砍价儿,“五万!” “那可不行,我的本钱都没回来。” 强巴苦着脸说道。 “那就好好说一个我能接受的价儿。我可就听一口儿,不合适,我转身就走。” 沈晦的话说得坚决,不容强巴不信。 可没想到的是,一直旁观的女孩却悄咪咪地拉了拉沈晦的衣服。小声地说道:“你帮我把它买下来,多少钱都行。” 略显惊异地看了看女孩,从她认真的眼神里,沈晦察觉到这丫头好像对这幅唐卡情有独钟。 不过,他有自己的打算,决不会因为看了一眼楚楚可怜的美人儿,而放弃自己的目标。 没理女孩,沈晦依旧对强巴说:“再报一口,说一个靠点儿谱的价儿。” 强巴看到女孩低声和沈晦说了句话,他也察觉到那个女孩是有所图。但搞不清是在劝沈晦不要买,还是有其他的意思。 “十五万,怎么样?” 犹豫了一下,强巴又报了个价儿。 点点头,沈晦说道:“还算你够意思,一口儿就降了五万。不过,这个价儿我还是不会买。强巴!你比我清楚,唐卡是个冷门货儿,一时半会儿你出不了手。你还想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的好事儿啊?你这店不是荣宝斋。” 看强巴的表情,好像是在被自己的说动了,沈晦呵呵一笑,接着说道:“我看你还是快进快出,薄利多销才对路儿。” 语气和缓,但话语却直击强巴的软肋。像他这样小本经营的古玩贩子,最禁不起的就是压货。手上没有活钱儿,就等于断了财路。 强巴略微思索了一会儿,咬牙说道:“十二万,最低价了。如果你还觉得贵,那咱们就没什么可谈的了。” “十二万?” 沈晦盯着强巴的了眼睛,说道:“好!就十二万,我就让你赚一笔。不过,我还有个要求。” 可能是没想到沈晦答应得这么痛快,强巴有些反应迟钝,下意识地问:“什么要求?” 沈晦一指柜台上的那只香炉,说道:“你得把那只香炉搭上。” “嗯?!” 强巴看了一眼柜台上,自己平时用来存放零钱、钢镚儿,还有钥匙、剪刀等杂物的香炉,心里不由一阵狐疑。 那只香炉虽然看上去像那么回事儿,可就是一只晚清民国的东西,炉底还有一个砂眼,值不了几个钱。 可强巴向来多疑,沈晦无缘无故要搭上这只炉子,倒是让他犹豫不决。 “强巴!一只晚清民国的炉子,你有什么舍不得的?这幅唐卡请回去后,我那个朋友是要留在供奉的,香炉必然要配。与其再四处淘换,不如就近在你这儿一起配齐算了。” 说着,还在身后冲着那个女孩打了个暗号,让她随着自己说。 沈晦这么一说,强巴的表情果然放松了不少,嘿嘿一笑,说道:“这只香炉我也是一千五入手的,你就让我这么白搭上,是不是……” “我说你认钱不认人啊?” 沈晦有些不耐烦了,伸手把柜台上的一叠五百块拿起来,塞到女孩手里。自己拍在那儿的五张毛爷爷往强巴面前一推,说道:“这五百,香炉的钱。如果你还嫌不够,我转身就走。我就不信这条街上没有上眼的唐卡。” “行!行!就这么定了。” 见沈晦是动真格的了,强巴立马答应了这桩交易。 微微一笑,沈晦回头看向女孩,说道:“小姐!十二万这幅唐卡归你了。” “啊……” 强巴长大了嘴巴,看着女孩问道:“你们认识?” 还没缓过神儿来的女孩刚要摇头,沈晦抢着回答道:“这是我女朋友。这次来拉萨是为了给我未来老丈人搜罗一幅高等级的唐卡做寿礼的。” “你……你们演的也太假了吧!” 强巴的脸上显露出怒色,说道:“你还称呼他小姐?是不是在骗我?” “呵呵!我们平时就这么称呼的。他叫我小姐,我叫他小哥!不行吗?” 没用沈晦接话,女孩很快就入戏了,极为自然就把话接了过去。 两只眼睛叽里咕噜地在沈晦和女孩身上来回转了几圈,强巴干笑了一声,说道:“好!不管你们什么关系,这笔买卖也算咱们谈成了。” 女孩一笑,拿起电话就给强巴转过去十二万。 看着女孩熟练的操作,沈晦心里暗叹道:“什么时候我也能这样操控大笔资金往来?” 但沈晦现在最关心的还是那只香炉下面的底座。直到强巴把那只香炉,连同底座一起包好,递到手上时,他悬着的心才算放下。 “小哥!咱们走吧。” 这时,女孩笑盈盈地走过来,拉着沈晦的手就要往外走。 可还没走到门口,“啪!”一声响,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那个日喀则的燕姐在徐军和梁军簇拥下走了进来。 第六章 赢得美人心 沈晦和女孩走到门口,门一开,在日喀则碰到的燕姐,带着徐军和梁军两个人走了进来。 感到意外的同时,沈晦也察觉到危险的信号。尤其是咧着嘴的徐军,正用眼睛恶狠狠地瞪着自己。 下意识地把女孩挡在自己身后,沈晦毫不示弱地看着眼前的三个人。 冷冷一笑,说道:“你们还真是贼心不死啊!从日喀则追到拉萨来了。怎么着?还想再试巴试巴。” 说得直接又直白。到了这个时候,两方面已经没有什么好含蓄的了。尤其是徐军被沈晦顶断了两根肋骨,此时正是怒火中烧。 “小子!你他妈别得意,你抢走我们一万块,我要是现在报警,你能还嚣张不?” 徐军咬牙切齿地说。 其实,沈晦知道他也就是嘴上痛快痛快。如果他们真的要报警,早就报了。 微微一笑,沈晦说:“好啊!你现在就报警,我等着。不过,你有证据吗?谁能证明是我抢了你的钱?相反,我被你们打了一甩棍,可是既有物证,又有人证。到时候,咱们就看看警察抓谁。” “诶!燕姐!发生什么事情了?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眼见双方剑拔弩张,强巴站了出来。显然,他也认识眼前这个妖艳的女人。 燕姐呵呵一笑,说道:“强巴!我们和这位兄弟发生了点儿误会,没什么大事。说开了就没事儿了。” “那就好。有什么事坐下来说,不至于搞得这么紧张。” 在他的店里,要是两下里一动手,倒霉的可是他。 燕姐一笑,冲着沈晦说道:“小老弟!之前我这两个兄弟做事是出格了点儿,但他们不也被你教训过了嘛!我看这事儿就翻篇了吧。” 点点头,沈晦说道:“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说完,拉着身后的女孩就要向外走。 而这个燕姐横跨一步,拦住了两人,说道:“诶!等一下,我还有话没说完呢。” “还有什么可说的?我告诉你了,你想要的那颗天珠我已经作为答谢礼送人了。” 表面平静,但沈晦的心里是很着急离开的。他倒不是怕燕姐这三个人和自己动手,而是担心手上抱着的那只白奇楠香炉底座被燕姐认出来。 虽然古玩行儿里有“钱货两清、出门无悔”的规矩,但藏族的买卖人可不讲这一套。只要他们认为吃亏了,玩儿了命也得抢回去。强巴多半也是这种人。 把手里的东西慢慢交到女孩的手上,沈晦有意无意地把她推到了门口处。 “什么话说吧。” 看了一眼沈晦身后的女孩,燕姐眼里闪过一丝嫉妒。转脸冲着沈晦妩媚的一笑,说道:“老弟!我想和你聊聊这颗天珠。” 说着,就用手指了一下沈晦脖子下挂着的那颗老喇嘛送的陨铁天珠。 沈晦的脑子里不由“嗡”一声响,暗骂了自己一句,“沈晦!你真是猪脑子,这颗珠子怎么能明目张胆地戴出来呢!” 心里懊悔,可脸上的表情却很淡然。反正也来不及掩饰了,干脆从脖子上摘了下来,握在手中。 含笑说道:“你说的是这颗天珠?好眼力,这可是无价之宝啊!” “对!对对……” 燕姐的眼睛里闪烁出贪婪的光,急切地说道:“这颗珠子五万,我买了。” 呵呵一笑,沈晦说道:“大姐!我刚说了,对我来说这颗天珠是无价之宝。你五万就要收,是不是有点儿太看不起这颗珠子了。” “啊……小沈子!你什么时候收了一颗这么珍贵的天珠。” 强巴在天珠这个门类上绝对有眼力,这么一颗千年的陨铁天珠哪能跑过他的眼睛。 “强巴!你是行家。就这颗珠子,你多少钱能收?” “八万,啊……你要是真能出给我,十万我也要。干脆,那副唐卡你要是喜欢,咱们就当交换了。” 像强巴这样的贩子,专项就是天珠、佛珠手串,他不但有眼力,还有来去的销售渠道。他敢直接给出十二万的价儿,回头在他的路子上,出手至少不低于二十万。 对于这一点,就是沈晦自己也做不到。 不过,这颗天珠是那位法力高深的老喇嘛赐给沈晦的,和那尊空行母造像一样,对沈晦都有着极为特殊的意义。无论给多少钱,他都不会出手的。 “想什么呢?我都说了无价之宝,别说十万了,一百万我也不卖。” 说完,拉着女孩的手就往外走。 可刚出门,就有三个男人围了上来。身后的徐军和梁军也跟了出来。 “兄弟!不是我们故意和你过不去,实在是你手上的东西是我们想要的。还是那句话,十万块珠子归我们,咱们交个朋友,以后发财的机会肯定忘不了你。” 这时候的燕姐露出了她狠辣的一面。 此时,拉萨已然夜幕降临,老街上也没几个人。显然,燕姐这个时间来找沈晦的麻烦,是早有图谋。 侧过脸,对身后的女孩小声说:“待会儿动起手来,你带着那些东西就跑,别回头。我会去找你的。” “我叫秦映雪,你……你能打得过他们吗?” 明显是被眼前的架势给吓着了,女孩颤抖着声音说道:“要不,你就把这颗天珠卖给他们吧。它值多少钱,差的我补给你。” 女孩这么一说,沈晦不由地心生疑惑,“这丫头不会是那家富豪的千金吧?” “怎么样?兄弟!我够诚心的了。不要只顾着眼前的利益,要把眼光放远一点嘛!只要你把这颗天珠出给我,帮我把财路打通了,今后我保证你一个月赚的钱,你现在一年都挣不来。” 这时候,燕姐又用言语在敲打沈晦。 冷然一笑,沈晦说道:“你能赚多少钱,是你的本事,不关我的事儿。我说了,这颗天珠多少钱我也不卖。” “妈的!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脾气火爆的梁军往前一窜,挥拳就向沈晦的面门砸来。 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梁军并没有全力施为,留了三分劲道来防备沈晦的突袭。 “快走!” 见对方动手了,沈晦微一用力,把女孩推出了圈外。迎着梁军的拳头欺身而上。躲过拳风,抡起拳头捣向梁军的肋骨。 还是同样的战法,还是一样的奏效,结结实实地把右手中指凸出关节嵌进了梁军的第三、第四跟肋骨缝隙中。 这次的力道比上次的大多了,只求一击而中。依旧是瘫软在地,干嘎巴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小心!这小子就靠这手损招儿。” 提醒同伙的徐军,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肋骨。他更惨,断了两根肋骨。 可惜,他的提醒一点儿用都不管。其他三个人,总共加一起和沈晦也没过上五招,不到两分钟全被他放倒了。与梁军不同,这三个人,两个被沈晦拉脱了肩关节,一个被手刀砍到脖子上晕过去了。 沈晦也没想到后来的三个人比徐军和梁军还草包。 “早知道这样,就不让那丫头跑了。也好让她见识见识我的能耐。” 在女人面前,特别是漂亮女孩面前,几乎每个男人都有那种炫耀的虚荣心,沈晦也是如此。心里想着,扭头寻找秦映雪逃跑的方向。可没想到她正站在不远处,眼睛放光地看着自己。原来她并没有跑。 冲秦映雪点了一下头,抬头看着燕姐,沈晦说道:“是你们逼我动的手。本来咱们也算是同行,都是在文玩行当混口饭吃。可你们非得要砸了我的饭碗,这就怪不得我了。” 这燕姐绝对是见过大场面,刚才的打打杀杀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老弟!没想到你还这么能打。” 燕姐一笑,说道:“的嘞!今天就算我……有眼不识泰山了。” 燕姐拖长了尾音,脸上依旧挂着笑,但眼神里明显多了几分审慎和怯懦。她挥挥手,示意那些刚从地上龇牙咧嘴爬起来的手下退远些。 “老弟!你这身本事,就这么小打小闹的白瞎了。” 她往前走了两步,目光定格在沈晦脸上,“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跟姐姐合作?我这儿路子广,好东西多,正缺你这样一个眼力毒、身手更好的掌眼先生。” 沈晦还没说话,就感觉一道热切的目光落在自己侧脸上。是秦映雪。她不知何时已走到沈晦身侧不远处,虽然没有出声,但那微微抿起的唇和清冷的目光,已然表达了态度。 沈晦心头那点因美女注视而升腾起的虚荣小火苗,被这目光一瞥,瞬间冷静了不少。他深知,燕姐这种人,如同沼泽,看着是机会,踩进去可能就是灭顶之灾。 沈晦把手里的那颗天珠重新戴到脖子上,语气平淡却坚定:“好意心领了。不过我这个人独来独往惯了,就守着我那一亩三分地,赚个踏实钱。合作就算了。至于砸饭碗的事,我希望……下不为例。大家和气生财,对吧?” 燕姐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深深看了沈晦一眼,又瞥了一眼他身旁气质不凡的秦映雪,心里不停合计着怎么善了今天的事儿。 片刻,她重新笑起来,带着几分江湖气:“成!老弟是个干大事儿的人。今天这事儿,是姐姐我的人不懂规矩,冲撞了。翻篇了。” 说完便干脆利落地带着一帮手下离开了。 看着一众人哼哼唧唧地走了,强巴才缓过神儿来。只是看向沈晦的眼神里,多了许多好奇与敬畏。 “沈……沈老弟!没想到你的身手这么好,佩服!以后我有什么好货,第一个就通知你。” 典型的墙头草做派。看着强巴嬉皮笑脸的样子,沈晦一笑,说道:“好啊!以后咱们多联系。” 说完,拉着秦映雪就离开了冲赛康市场。 危机解除,美人在侧,沈晦也没必要再逗留了。 直到现在,他才朦胧地察觉到,自己的人生从被灌顶那一刻起,就注定与平凡绝缘了。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第七章 唐卡藏宝 刚到拉萨就去了冲赛康市场,沈晦还没来得及找住处。也就直接跟着秦映雪到了她入住的宾馆。 办理好入住手续后,秦映雪老实不客气地跟着沈晦进了他的房间。 “哎呦妈妈呀!可紧张死我了。” 一进房间,秦映雪噗通向床上一坐,满脸的惊魂未定。 微微一笑,沈晦说道:“秦小姐!我刚才告诉你,要是动起手来,你赶紧跑。你怎么没跑啊?不害怕吗?” “害怕啊!不过,我当时就是觉得你一定能打赢。” 秦映雪红着脸,但表情十分肯定。 一笑,沈晦说道:“哎呦!没看出来,你还能掐会算啊!” “算什么算啊!我就是知道你能赢。” 秦映雪笃定地说道。 抬了抬眉毛,沈晦没说话。他感觉眼前的秦映雪似乎和自己已经认识了很多年,那种亲切的熟悉感,让他感到全身温暖。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家是哪里的呢?” 秦映雪问道。 “我叫沈晦,算是北京人吧。不过,好多年没回去了。” “那你现在住在哪里?” “呵呵……那可多了。西宁、成都、兰州、甘孜……我想到哪儿就到哪儿。” 听沈晦这么说,秦映雪不禁疑惑地问道:“你有那么多家呀?” “我可没说这些地方都有家。” 沈晦一笑,解释道:“我当兵在青海德令哈,复原后就没回北京。一直做文玩手串、佛珠天珠的买卖。北京哪里也不算我的家了。” 说到这里,沈晦的脸上逐渐挂上了一抹伤感。 想到因为父母对弟妹的宠溺,而放任自己自生自灭,沈晦的心里还是会感到丝丝的疼痛。 “你怎么了?” 秦映雪冰雪聪明,沈晦脸上微小的变化就引起了她的注意。 微微一笑,沈晦说道:“没什么,忽然有点儿想北京了。一晃出来快十年了,也不知道北京现在什么样了。” “那就回去看看呗。”秦映雪笑着说道:“我正好也要回北京,咱们可以一起走。” 看着秦映雪热切的眼神,沈晦不忍心直接拒绝,说道:“看有没有时间吧!” 顿了一下,沈晦问道:“你为什么一定要买下那幅唐卡呢?那是一个比较冷门的门类,十二万入手,想要出手不容易。” “谁说我要卖了?我是要送人的。” 秦映雪笑着说道:“我爷爷对藏传佛教非常痴迷,他收了很多相关的器物。这幅唐卡这么精美,连我都喜欢,当做生日礼物送给我爷爷,他一定喜欢。” 点点头,沈晦说道:“哦!要是这样的话,倒也说得过去。那幅唐卡的升值空间还是有的,过个两、三年拿出来,二十万出手也不难。” “那就是我爷爷的事儿了。” 秦映雪笑呵呵地说道。 忽然,她好像想起了什么,一下从床上跳下来,问道:“对了!你刚才让我抱着的那个东西是什么?是不是比这幅唐卡还珍贵?” 沈晦微微一笑,说道:“没想到你察言观色的能力这么强。” 说完,沈晦就从包里取出了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香炉和底座。小心翼翼地撕开外面的气泡纸,先将那只造型古朴的铜香炉随手放在一旁,然后,双手捧起那块由整块白奇楠雕琢而成的底座,稳稳地放在了桌子中央。 然后,又从包里取出一块鹿皮,在底座的底部平面上用力地擦拭了起来。 也就不到半分钟,一股清甜、幽凉,带着丝丝花果蜜意般的奇异香气,悄无声息地在房间内弥漫开来。这香气并不浓烈呛人,而是悠远通透,沁人心脾,仿佛能涤净空气中的每一丝浊意。 秦映雪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气,眼睛瞬间瞪大了:“这……这是什么木头?好香啊!” “这不是普通的木头。” 沈晦的指尖轻轻拂过底座上繁复精美的奇石纹路,语气中凝重又带着些许尊崇地说道:“这是白奇楠,沉香中的顶级品,自古就有‘一片万金’的说法。按照现在的市场行情,这样等级的白奇楠沉香,一克的市场价格最低也要五千起跳。你看到的这个香炉底座,是由一整块品质极高的白奇楠随形雕刻而成,重量起码在三公斤以上。光是这材料本身,就已经价值不菲。” 他看向听得入神的秦映雪,微微一笑:“现在你觉得,它比那幅唐卡如何?” 秦映雪盯着那在灯光下泛着柔和光泽的香炉和奇楠底座,嗅着那令人心旷神怡的香气,喃喃道:“这……这简直不是一个层次的东西了。唐卡还有个价儿,这块木头……我都不敢想象它值多少钱。你刚才居然就让我随便抱着,还让我跑。要是我……” 沈晦看着她那副心有余悸的模样,淡然一笑,说道:“放心,没那么娇气。不过,真正珍贵的,确实是这份历经岁月沉淀的雅趣与合一之美。” 话音落下,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柔和的灯光洒在奇楠底座上,那独特的油脂纹理在光下流光溢彩,与空中萦绕的香气交织在一起,共同诉说着一段静谧而悠远的往事。 良久,沈晦摇摇头,从沉醉中醒来,打断房间内的沉静:“好了!先收起来吧。以后有的是机会看。再说,这东西的真正价值也不是观赏之物。” 好像是从虚幻中醒转,秦映雪迷离地点了点头。 忽然,眼睛一闪,说道:“那你再帮我看看这幅唐卡吧。看看是不是有瑕疵,需不需要修补一下。” 略微迟疑了一下,沈晦点头答应了。 在他看来,那幅唐卡完全是原汁原味的东西,完整保留了绘成到现在的所有岁月痕迹,堪称是完美的艺术品。在外行人眼中的瑕疵,在古董从业者的眼中,那些都是历史的符号,是不可触动的美。 但对秦映雪来说,她眼中的美就是完美无瑕,是追求那种毫无瑕疵的完整。对于这一点,沈晦也能够理解,他在刚入行儿的时候,也曾经因为一颗天珠的孔洞不对称,而放跑了一个捡大漏儿的机会。那简直不是懊悔能够形容的。 当秦映雪把那幅唐卡平整地放到灯下,沈晦的脑子里马上跳出了先前对这幅唐卡的鉴定信息,眼前也出现了古代僧人描绘这幅唐卡的画面。这也就确定了自己的鉴定结论没有问题。 为了打消秦映雪的疑虑,沈晦又对唐卡表面仔细检索了一遍,还翻到背面仔细观察。 就在沈晦的手触摸到背面的“唐卡布”时,手上传递过来的信号是这幅唐卡比以往他过手的所有唐卡都要厚实。又把唐卡卷起来,拿在手里掂了掂。 “怎么了?这幅唐卡有问题吗?” 看到沈晦的举动,秦映雪也开始怀疑起这幅唐卡的价值,甚至是真伪。 对于买唐卡的十二万她一点儿都不在乎,而是担心这幅唐卡是假的,耽误了给爷爷送寿礼。 摇摇头,沈晦说:“这幅唐卡里面好像藏着东西。” 说完,就从背包里翻出来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打开后,秦映雪看到了一些小剪刀、镊子、刀片、放大镜等小工具,这是沈晦平时用来穿手串、检查东西品相的工具。 就见沈晦拿起小刀片和镊子,开始拆解唐卡背面的“唐卡布”。他的动作极其轻柔、稳定,刀尖小心翼翼地探入边缘缝合处的细微缝隙,再用镊子夹住线头,一点点地剥离。那专注的神情,仿佛手下不是一块陈旧的布料,而是世间最精密的仪器。 秦映雪屏住呼吸,生怕一丝扰动会影响到沈晦。虽然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秦映雪依旧充分地相信沈晦。 房间中只剩下工具与纤维摩擦时发出的极轻微的“沙沙”声,以及她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声。 随着沈晦的拆解,那块覆盖在背面的布料被缓缓掀开一角。突然,他的动作停住了,眉头微微蹙起。 “怎么了?”秦映雪忍不住小声问道。 沈晦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拿起旁边的放大镜,凑近了刚刚暴露出来的唐卡底层。在放大镜下,他看得更清楚了。原本应该是空白底布或者直接是颜料层的地方,隐约透出一些与正面图案截然不同的、更为古拙的线条和色块。 “果然内有乾坤。”他沉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发现秘密的兴奋,“这背面覆盖的,不仅仅是为了保护,更像是一种……遮掩。” 沈晦继续动手,动作比之前更加谨慎。当覆盖布被揭开大约三分之一时,一片模糊但依然能辨认出一行行淡金色的符号显露出来。似乎是一篇复杂的、从未见过的符文,线条盘根错节,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古老和神秘气息。 就在符文映入眼帘的刹那,一串信息如电光石火般跃入沈晦的脑海:“巴利文大藏经,乃锡兰上座部所传佛教经典,亦称南传大藏经,其经藏部分与汉传《阿含经》相类。此经典并非成于一人之手,乃早期僧团集体结集、世代传承之圣典。而眼前所隐之经文,全篇以金丝绣成,源流清晰——当为明代中期,约公元一五六零年前后之罕世珍品。” 同时,眼前也出现了数个身着僧袍的影像,在昏黄的灯下虔诚地绣着经文。 “这是什么?”秦映雪凑近了些,惊讶地看着那隐藏在下的图案,“这是文字吗?我看像是藏文。” 摇摇头,沈晦说道:“不是藏文,是巴利文,古代印度一种语言。虽然早就不通用了,但是靠着佛经而保存了下来,是斯里兰卡、缅甸、泰国等地方的佛教圣典及其注疏等所用的语言。” “这不是画上去的。”他抬起头,眼神清澈地看向秦映雪,“是用极细的高纯度金丝绣成的。而且,这经文非常古老,比正面唐卡的年代还要久远。” 他放下工具,若有所思。 “有人在后来,用这块唐卡布,故意将这个符文覆盖住了。这或许才是这幅唐卡真正关键,或者说,真正‘危险’的地方。” 一时间,房间里的气氛变得更加凝重。这幅来自雪域高原的唐卡,不再仅仅是一件珍贵的宗教艺术品,它隐藏的秘密,正被沈晦一步步地揭开。 第八章 一同返程 拆开三分之一的背布,知晓唐卡内隐匿着宝贝后,沈晦也不敢轻易再动手了。一旦要是破坏了内部隐藏的巴利文经卷,那可是无可逆转的损失。甚至他自己都有可能成为千古罪人。 “这可怎么办?本来要把这幅唐卡作为我爷爷的寿礼,可现在……” 兴奋过后,秦映雪的脸上显露出了愁容。 微微一笑,沈晦说道:“这好办!明天出去寻摸点儿老的丝线、工具,我保证它恢复如初。” “真的?” “我还能骗你嘛!” 其实,说这句话的时候,沈晦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没过脑子,拍着胸脯子就说出来了。不过,在潜意识中,他就认为自己可以把这幅唐卡修复如初。 “那太好了。” 秦映雪高兴地说道:“离我爷爷八十大寿还不到一个月了,这么短的时间我可真没地方再去找一件合适的寿礼了。” “放心吧!我一定能把这幅唐卡恢复如初的。” 有了这个承诺,秦映雪安心地回了自己房间。 沈晦马上回到桌前,小心翼翼地把唐卡背布缝口全部拆开,戴上手套,轻轻地把里面那篇金丝绣成的经卷完整的取了出来。 把秦映雪支走,也是为了能心无旁骛地把经卷取出来。因为秦映雪在的时候,他总是觉的心潮澎湃。 来不及擦拭额头的汗水,沈晦马上调动头脑中的信息,开始辨识这篇巴利文佛经。 巴利文三藏总十五部,分别为经藏五部、律藏三部、论藏七部。而沈晦面前的这篇经文是论藏七部中的第一篇《法聚论》。 克服了内心强烈的冲动,沈晦没有再进一步动手,去揭开那块已经粘连在一起,成了一整张紧实的丝绸板。 为了避免这件宝贝受外界环境干扰太多,沈晦赶紧从包里取出一只缩封袋,小心翼翼地把那块“丝绸板”放了进去。 “只能等返回内地再找专业的人用专业的设备提取,揭露这件无价之宝的真容了。” 沈晦这边研究怎么能完美无瑕地把那幅唐卡恢复如初,对面房间里的秦映雪也没闲着。 “明天你们坐飞机直接回北京吧!把车子给我留下。” 手里拿着电话,秦映雪言词犀利地说道。一点儿缓和的余地都没有。 “可是,秦总那边我们怎么交代啊?” 电话那边的人显然不同意她这样的安排。 没等对方说下去,秦映雪说道:“不用你们说,我自己会和爸爸解释。” 说完,也不等对方的回话,秦映雪直接就挂断了电话。 看着玻璃窗上中自己的倒影,她的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生平第一次,她公然违抗了父亲的意愿。但一想到此行将与沈晦相伴,所有关于“得体”与“规矩”的父训,一股脑地抛到九霄云外。那份炽热的期待,足以烧穿一切怯懦的犹豫。 第二天一早,吃过早点,沈晦带着秦映雪来到八廓街琅赛古玩城。大致逛了一圈,没见到有什么可入手的玩意儿,倒是沈晦把那只底儿上带沙眼的民国铜香炉以三百块出手了。 这东西带回去也不值钱,就近出手也是最好的选择了。 接着,沈晦就到了一家专卖老唐卡的店铺。不同于昨天入手的那幅,这里的唐卡虽然也有古旧的,但画工、品相就差上不止三个等级了。 挑挑拣拣中,沈晦花三百块钱买了一幅清晚的,看上去破旧不堪的唐卡。又在店主手里要了一根织补唐卡的针。 “这也太低档了,你买它干什么?” 一出门,不理解沈晦用意的秦映雪问道。 淡然一笑,小声说道:“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回到宾馆,沈晦三下五除二就把刚买的那幅唐卡的背部暗灰色的细缝纫线小心地拆了下来,拿起来在灯光下和昨晚拆断的那条线进行对比。 “嗯!是一样的丝线。” “你真的要把那幅唐卡补回去?” 秦映雪好奇地问道。 点点头,沈晦边穿针引线,边说道:“当然了,就这样拿回去当寿礼,就不怕你爷爷把你踢出来。” “呵呵……才不会。我爷爷宠我还来不及呢。” 秦映雪傲娇地说道。 微微一笑,沈晦没有回答他。转过头,双眼凝神聚焦到唐卡背布的接缝处。小心地把边沿按照原来的痕迹线折回去,拿起那根针按照原本的针孔穿进去。 手指轻轻用力,反复试探,找到了出线孔,完成了第一针的走线。 “哇喔!你好有耐心啊!这个活儿我根本就做不来。” 秦映雪瞪大了眼睛看着沈晦的动作,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这时候,沈晦可没工夫享受秦映雪的赞美,他的眼睛、双手,乃至整个身体都在接受着头脑中那股神秘的潜在异能的支配,全身心地投入到这幅唐卡的修补中。 从开始的生疏,到逐渐熟练。等修补到后二分之一时,沈晦的双手已如同是一个熟练绣娘的手,飞针走线中完成了对唐卡的修补。 “你太厉害了。” 瞪着眼睛,张着嘴巴的秦映雪无比震惊地说道:“这太神奇了,一点儿痕迹都看不出来。我甚至怀疑这幅唐卡就是出自你的手。” 其实,作为寿礼这幅唐卡稍有些瑕疵也是不要紧的,关键是儿女的这份孝心。沈晦如此地耗尽心力,完全是因为秦映雪。 这就是所谓的爱屋及乌吧!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沈晦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没发现什么瑕疵,才交到秦映雪的手中。 “可以了。” 秦映雪接到手里,仔细检查了一遍缝口,满意地笑着说道:“我根本看不出来这幅唐卡被动过。” “不是专业的人应该看不出毛病来。” 对于这一点,沈晦也很自信。 点点头,秦映雪说道:“没关系!我爷爷不会对我送的礼物起疑心的。不过,原本唐卡里藏着的东西怎么办?” 秦映雪的语气中没有丝毫的贪欲,她是单纯出于好奇和关心国宝的心里出发,才有如此一问。 摇摇头,沈晦说道:“这个就需要寻求专业的文物保护部门去修复了。这是一个复杂的过程,需要非常专业的设备,而且要尽快。” “那我们今天就回北京,我可以找最专业的文保机构,对这件东西进行专业保护。” “啊?!” 突如其来的话,沈晦先是一愣。但从她真切的眼神里知道,秦映雪是认真的。 略微低头思索了一下,沈晦点头同意了。 一方面,那卷以金丝绣成的巴利文《法聚论》经,确实需要尽快采取专业的保护措施;另一方面,快十年没回北京了。虽然对那个家没什么可留恋的,但毕竟是从小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总是有一份牵挂在哪里。 “回去看看也好,大不了不回那个家。” 想到这里,沈晦说道:“好吧!不知道今天的火车还能不能买到卧铺。” “干嘛坐火车啊?咱们开车回北京,路上也能顺便多走几个地方玩玩儿。” “开车?” 秦映雪的话再一次让沈晦吃惊不已。 “怎么?别说你不会开车。从拉萨到北京三千六百多公里,我可不想一个人开车。” 一脸的娇嗔,看得沈晦心头一荡。 赶紧别过脸,低着头把那幅唐卡收起来,说道:“我会开车。” “那就好,拿上东西,咱们现在就出发。” “这……这就走?” “走吧!房间已经退了,车就在楼下停着呢。” 秦映雪这说走就走的性格,沈晦还真有点儿不适应。 到了停车场,秦映雪指着一辆崭新的奔驰G500大越野车说道:“就是这辆车,要不你先开?” 说完就把车钥匙递了过来。 沈晦接过钥匙,看着那方高端大气的黑色模块,手上不由地传来一阵酥麻。拉开车门,坐进驾驶位,他全身都充满澎湃的激情。 此时,沈晦才真正理解那句话,“汽车是属于男人的一种浪漫”。 秦映雪轻盈地绕到副驾驶座,将那个装着唐卡的木匣小心地放在后座。 而沈晦也看中了那个大容量的车载冰箱,把装着《法聚论》经卷的塑封袋放进去,正合适。模式调到冷冻, 秦映雪系安全带的动作优雅得不像要开启一段长途旅行,倒像是去赴一场晚宴。 从她的动作中,沈晦清晰地觉察到,这辆车绝对不是她唯一的一辆车。 启动引擎,平稳地将车驶出停车场。沈晦问道:“这车是特意为这趟行程准备的?” “算是吧。” 模棱两可的回答让沈晦越发觉得秦映雪的家庭背景一定不简单。 “你这趟西藏之行是专门为你爷爷寻求一份寿礼的?” 沈晦试探着问。 秦映雪没有立刻回答,从包里取出一台平板电脑,她的手指在平板上滑动,调出一张地图,上面有一条蜿蜒的路线标记。 “青藏线,经那曲、格尔木、西宁,然后转京藏高速,全程大约需要四天。不过,时间还来得及,我想多去几个地方,成都、重庆、西安……” 她答非所问。 对于她的这个提议,与沈晦的想法不谋而合。老喇嘛为他灌顶,激活了识藏,现在正需要他多上手、多看东西。一方面是检验自己脑子里究竟藏了东西;另一方面,他自己的眼力也需要练级。 这两天,但凡沈晦看到的老物件,也只是能够看出器物散发出来的宝光,以及仿品、假货透出的死气。 至于闪现在脑子里的那些信息,也都是由潜意识中跳出来的,并不是他本身的知识储备。就连眼前的景象他都怀疑是大脑在欺骗自己。 车窗外,拉萨城在缓缓后退,布达拉宫的金顶阳光下熠熠生辉。蓝天如洗,白云低垂,远处的雪山连绵不绝。 本想从后视镜再看一眼这圣境的壮美,可一瞥之下,沈晦发现一辆黑色SUV在他们车后不近不远跟了上来。 驶出城区,开阔的高原景色在眼前铺开。沈晦将车速保持在限速范围内,不时瞥一眼后视镜,那辆黑色SUV依然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第九章 古都寻宝 出了拉萨市区,那辆黑色的丰田SUV仍旧是不急不缓的跟在后面。 “好像有人跟着我们。” 沈晦终于忍不住地说道。他担心后面那辆车里坐着的是燕姐那伙儿人。 秦映雪回头看了一眼,皱了皱,小声嘀咕道:“怎么这么不听话。” 掏出电话打了出去,“喂!我说了让你们先回去,怎么还跟着?” …… “什么都别说了,爸爸哪边儿我自己会解释。我不管你们怎么走,就是不许跟着我。不然,我马上就把你们全都解雇了。” 说完,也不等对方的回话,直接就挂断了电话。平静自然的语气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与沈晦心目中那个温婉可人的秦映雪简直判若两人。 “后面是你的人?” 沈晦很直截了当地问。他现在开始对秦映雪的身份产生了疑惑,一个漂亮柔弱的女孩怎么敢一个人独创不算太平的西藏。 呵呵一笑,秦映雪说道:“几个保镖而已,我爸爸非要安排的。” 她随手将手机丢进包里,抬眼时又恢复了原本温婉的模样,“吓到你了?” 沈晦侧脸盯着她看了两秒,清澈如秋水般的眼睛里满是笑意。刚才电话里的气势已经无影无踪,仿佛只是一场错觉。 “你爸爸很担心你啊!” 这句话说出来,沈晦的心头不由一酸。来自家人的关爱对他来说是多么的陌生。 秦映雪没有听出沈晦语气中的酸楚,用手划着平板电脑,语气轻松地说道:“是啊!总觉得我需要被保护。” 她忽然转头看沈晦,眼睛闪烁着热辣,“不过现在有你了,就不需要他们了。” 这句话说得轻巧,却让沈晦心头微微一沉。他想起第一次见秦映雪时,在强巴的店里,她被强巴强买强卖的欺负,自己上演了一出不是英雄却出头救美的戏码。现在想来,秦映雪的保镖一定是在不远处虎视眈眈地盯着现场的一举一动。 “怪不得在我动手的时候她没被吓跑呢。” 沈晦一边开车,一边解锁着与秦映雪见面以来的所有经过。 “小心开车!” 秦映雪出声提醒,“马上就上山路了,我现在还不想和你一起共赴黄泉。” 本来这是一句很不吉利的话,可在秦映雪的口中说出来,却很温情动听。 沈晦一笑没有说话,目光扫过后视镜,远处那辆黑色越野车果然没有再跟上来。才把注意力集中到驾驶上。 心里对秦映雪有了一个新认识,感觉她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单纯…… 有那么一个说法,西藏的风景全在路上。 以往,沈晦来西藏都是坐火车,而且目的很明确的是来赚钱的。所以他也没有时间、更没心情欣赏沿途的美景。 而这次不同了,这次的西藏之行,先获得高僧垂青,被灌顶赐福,获得了神秘的识藏启示。之后,陨铁天珠、空行母、老唐卡、白奇楠、巴利文佛经,几样稀世珍宝相继入手。更重要的是身边多了一个美丽温婉,似乎又很多金的女孩相伴。 此时,一边开车,一边欣赏着草地、雪山、牦牛,这雪域高原独有的苍凉之美。美人美景相伴,沈晦的心情也是格外的美丽。 四天时间,开了将近三千公里,到达西安。全程几乎是沈晦一个人开下来的,他竟然没有感觉过分的疲惫。 西安不愧是十三朝古都,虽然这里也有钢筋水泥的现代建筑,但仍旧保留了砖瓦木梁的古代楼阁。两者恰到好处的融合,让人置身其中会有一种重回盛世大唐的感觉。 临近中午到了西安,刚入住宾馆,秦映雪就拉着沈晦出来逛街。 “西安我是第一次来。” 秦映雪兴奋地说道,“虽然都是古都,但这里和北京完全不同。更淳朴,更悠久。” 听了秦映雪的话,沈晦也赞同地点点头,“西安确实更有古味儿。” 吃了羊肉泡馍和肉夹馍后,两人最先到的是小东门古玩城。 此地的前身,正是西安城里传说中已有数百年历史的“鬼市”。 沈晦过去也来过几回,或随意淘点玩意儿,或出手些零碎物件,完全是赚钱混口饭吃。那时他对古玩一道根本就是一窍不通,虽然也上手看看那些瓶瓶罐罐的,但也仅限于看个热闹。 此番却不同,他心中抱定的目的,并非捡漏赚钱,而是“练级”,是磨砺眼力。 如今的小东门古玩城,已是一处相对规整的文玩交易场所。一进市场,入眼的尽是古旧的玩意儿。文房四宝静陈案头,玛瑙玉器温润生光,古籍字画泛着旧纸的微黄,仿古家具沉淀着岁月的包浆,甚至还有皮影脸谱、中外钱币、宗教信物、民族服饰等,林林总总,举不胜举。 这些物件的来源更是错综复杂:有正常收旧入手的,有意外走运捡的,有家藏代代传下来的。当然,也有造假高手的得意之作来这儿蒙着卖的,甚至有来路不明、鸡鸣狗盗之辈偷来销赃的。 这地方表面光鲜亮丽,实则鱼龙混杂、真假难辨,仿品赝品到处都是,也不知道坑了多少人,让多少一心捡漏儿的买家打了眼、吃了亏。 时值正午,日头高悬,古玩城里没什么客流量。所有的店铺虽都敞着大门,里面却静悄悄的,几乎不见人迹走动,只余一片被阳光拉得斜长的寂静。 “这么好的物件儿你说不真?哎呦!那您这眼力也忒差了点儿了。” 又是一个北京口音的人在说话。 “你算说对了,我的眼力是差,你这个瓶子我要不起。” 接着说话的这个是陕西人。 “我说老板,出了你这个门,我转手就能出个高价儿,你信不信?” “我信!肯定信。你还是找别处发财去吧!” …… 站在市场中,沈晦和秦映雪正纠结选择进哪家店的时候,不远处一家挂着“青瓷坊”的古玩店传出来几声争执。 秦映雪眼睛一亮,拉着一下沈晦就凑了上去。沈晦 刚一进门,就看到一个五十岁左右矮瘦的男人,怀里抱着一只五彩花瓶正在往箱子里装。 “欢迎!请进!看瓷器,我这儿明清两朝精品瓷器可是不少,宋元金辽的也有几件,请随便看。” 老板有四十多岁,皮肤白皙,戴一副无框眼镜,给人的感觉就是油头粉面。 秦映雪似乎已经与沈晦有了某种默契,没等沈晦说话,她就接着老板的话说道:“好!我先看看。” 说着,就用手指了指玻璃柜台里,一只窑变釉的水盂说道:“嗯……这件东西能拿出来看看吗?” “好!” 痛快地答应了一声,老板就屁颠屁颠地绕进柜台,取出来那只水盂。 “小姐!好眼力啊!这只水盂可是清中道光时期的窑变釉精品瓷。虽然不是官窑,但也是民窑中精品,不可多得啊!” 老板一边白话着,一边用那双斗鸡眼在秦映雪的脸上、身上一阵乱转。 “妈的!等我办完事儿,待会儿好好收拾你。” 心里暗骂了一句后,沈晦跟着矮瘦的货主儿走出了“青瓷坊”。 “喂!大哥!你哪只瓶子能不能给我看看?” 矮瘦男人看了一眼沈晦,眼睛里先是闪过惊异,之后就全是不屑了。显然,二十多岁的沈晦没有引起他足够的重视。 嘿嘿一笑,说道:“你……你能看明白吗?” 微微一笑,沈晦说道:“明白不明白的得看了才知道。” 话不多,却透出了自信的霸气,让货主不得不相信眼前的年轻人像个有眼力的大玩儿家。 “好!不过,话要先说清楚,我这只瓶子是官窑,价钱可不低。” 边说,边把拉杆箱打开,刚刚那只五彩观音瓶露了出来。 沈晦只扫了一眼,瓶身上散发出来的闪闪宝光,就让他断定这只瓶子到代,是官窑。而且,随后脑子里蹦出来的信息,以及眼前出现的幻象,也验证了他的判断。 这是一只底款为“雍正年制”四字青花双圈的五彩观音瓶。口径七公分左右,腹部直径十一、二公分,高二十多公分,底足直径有七公分。腹部粉彩绘人物故事画片,人物开脸细致,衣纹线条流畅,神形兼备,场景丰富,故事感极强。 整体器型庄重秀丽,线条流畅,玲珑俊秀。尤其是薄似蝉翼的胎体,润如堆脂的质地及清新淡雅的色调,实乃“质精色良”,是清代瓷器的精品。 “大开门的东西,难道刚才那个老板真是个棒槌?” 沈晦心里暗自嘀咕了一句。 忽然,他发现这只瓶子的问题所在了,在瓶口上有一处米粒大小的崩茬。 要说传承了将近三百年的瓷器有个小嗑、掉个小茬也在所难免。但这处小崩茬可不那么简单,茬口的表面不但非常光滑,而且还上了釉。说明这是如要之前,处于瓷胎时就磕掉茬了。 看到这里,沈晦微微一笑,说道:“大哥!您这只瓶子有点儿毛病啊!” “一个小嗑儿,算什么毛病?二百多年的物件儿了,就算是保存再好,小磕小碰也是难免的。” 货主强调这只瓶子没毛病。 点点头,沈晦笑着说:“你说的没错。但这个小磕儿可不是那么回事儿。” 用手指轻轻摸了摸磕茬儿,“这个崩茬儿表面可是施了釉了。” “施釉?施釉了又怎么了?” 货主眯着眼睛问。虽然语气还是很强硬,但话里面明显透出了不解。 看到他脸上起疑,沈晦心里暗自一笑,“的嘞!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这个漏儿我又捡着了。” 第十章 两边忽悠 从矮瘦货主儿的表情,沈晦清晰地捕捉到,他已经对这只观音瓶产生了疑虑。 “的嘞!这只瓶子已经是我的了。” 心里想着,沈晦微微一笑,说道:“大哥!你一定是古玩行儿里的大玩儿家,行儿里人都得尊称你一声‘虫儿’(混迹多年,行家里手的意思)。我在你面前说这只瓶子的毛病所在,是有点儿关公面前耍大刀的意思。” “少啰嗦,有话直说。别拿我打岔(意思是拿我找乐,用我开玩笑的意思)。” 货主绷着脸说道。 “放心!我就是说说我的意思,回头这件儿玩意儿还是你的,卖不卖,卖多少钱不还全是你一句话嘛!” 沈晦学着过去自己逛古玩的摊,听到看到的古玩交易人说话的语气说:“这只观音瓶确实有点儿毛病。” 盯着沈晦,货主的眼神阴晴不定,右手拇指下意识地在瓶口的崩茬儿处来回地抚摸着。无疑,他也对这处崩茬儿也有了点儿怀疑。 眼见货主没说话,沈晦接着说道:“大哥!你一定是把这只瓶子当做官窑看。我也认为,无论是造型、画工、胎质、釉面……哪儿都是官窑的制式。但这个磕儿就有问题了。” 说了一大套,就是不说正题,直到把货主的胃口吊得高高的,达到了再也无法忍受的程度时,沈晦才说上正题。 “所谓的官窑就是给皇上用的瓷器,那就要完美无缺。大哥!你肯定看出来了,这只瓶子的这个崩茬是在瓷胎施釉前磕掉的。这样的瓷器肯定是要毁掉的,入窑前不砸了,出窑后肯定砸。绝对不会能把这样的残次品送入宫,要不然督陶官的脑袋还要不要了?所以,我认为这只瓶子不是官窑。” 随着沈晦的话音落下,矮瘦的货主不由锁紧了双眉,脸色也变得一阵红,一阵白。 “我怎么就没想到?” 像是问沈晦,又像是自言自语。不过,无论是说给谁听说的,沈晦的说法他已赞同了。 “呵呵!大哥!我现在倒是觉得那个‘青瓷坊’的老板眼力不错,有点儿见识。” 这句话,沈晦完全就是为了气这个矮瘦货主,让他自乱阵脚。 “他?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就是个棒槌。” 货主显然不服那个油头粉面的店主。 “呵呵!大哥!我问一下,你这只瓶子现在还想不想出手?” 眼见把这个货主儿烤得差不多了,沈晦开始实施自己的套路了。 “你都看出来这只瓶子不是官窑了,你还要买?” 货主疑惑地看着沈晦,开始检视刚才沈晦的话是不是在忽悠自己。 一笑,沈晦装模作样地向身后的“青瓷坊”门口看了一眼。回头小声说道:“大哥!实话告诉你,里面那个女孩是我女朋友。这次来西安是为了给她爷爷淘换一件儿能拿得出手的寿礼。八十大寿,自然要隆重点儿,这寿礼也就要讲究点儿。” 说到这儿,沈晦露出了一副苦瓜脸。进一步压低了声音说道:“老爷子就是喜欢明清官窑瓷器。大哥!你是行儿里的前辈,比我清楚,哪儿那么多的官窑瓷啊!就是碰上了,我也买不起呀!” “所以,你就想拿我这只假官窑观音瓶去糊弄老爷子?” 货主儿的嘴角露出了嘲讽的笑。 “嘿嘿……” 沈晦干笑了一下,又回头看了一眼,“大哥!看破不说破嘛!怎么样?这只瓶子出给我行吗?” “行啊!” 眼见主动权回到自己手里,矮瘦货主语气又硬气了,“兄弟!我丁大林在古玩行儿里混了小三十年了,能说服我,让我高看一眼的人不多,你算一个。” 略一沉吟,接着说道:“我也和你说实话,这只瓶子我是下乡铲地皮收来的。当时第一眼看见塔我就断定是雍正官窑。可没想到,走眼了。” 叹了一口气后,货主儿盯着沈晦的眼睛,说道:“这么着吧,这只瓶子,我是五万入的手。既然你要拿去糊弄未来的爷丈人,我就成全你,五万你拿走。” 明知道货主没说实话,但沈晦心里的狂喜已经快要到了无法抑制的程度了。 “雍正官窑五彩观音瓶,五万可是大漏儿啊!” 心里高兴,可脸上依旧是苦瓜相,“别逗了,大哥!就凭你的眼力,凭你的道行儿,下乡铲地皮你不可能这么高的价儿入手。” “呦呵!没看出来,你还是个行家,还知道铲地皮的行市。” 其实,沈晦哪儿知道铲地皮的行事啊!他就是拿话诈丁大林呢!诈正当了,就诈出他的实价儿,要是诈不正当,也就是多说一句话的事儿。 没想到,丁大林还真把沈晦当同行儿了。 “的嘞!既然碰上了,咱们也算是有缘分。就凭你今天教了我一档子事儿,我就告诉你实价儿。这只瓶子我是两万二入的手,你看着给。” “好!既然丁大哥这么痛快,我也不墨迹。我给你一个整数儿,三万,怎么样?” “成交。” 丁大林伸出手就和沈晦达成了交易。 说实在的,沈晦现在手里也就三万多块钱了,丁大林再要高点儿沈晦也实在拿不出来了。 转完账以后,沈晦抱着那只观音瓶就回到了“青瓷坊”。 “小哥!你来看看,这只水盂怎么样?我觉得挺漂亮的。” 看见沈晦抱着瓶子进来,秦映雪问都不问一句,而是把话题引到了手中的水盂上。不知不觉中,两个人真的以小哥、小姐相互称呼了。 沈晦看了一眼秦映雪手上的东西,说道:“嗯!还行窑变釉,马蹄水盂。时代嘛,我看也就是清晚期的。” 沈晦说的是实话,就这么一只比普通货稍好点儿的东西,还不至于太过劳神。只是在时代上往后推了推,一旦秦映雪要买,也好有个还价儿的借口。 听沈晦说完,秦映雪转脸对那个油头粉面的老板说:“老板!你说这是清中期的……” 没等秦映雪说完,油头粉面的店老板就拧着眉毛把目光集中到沈晦怀里抱着那只观音瓶上,“嗯……这位兄弟,这是你刚买的?” 点点头,沈晦拿出了一副捡便宜的表情,说道:“啊!我刚买的。” “多少钱?” “十五万啊!” 沈晦又打了个埋伏,他是想探探这个老板的眼力到底有多深。 听到沈晦报的价儿,店主轻蔑地一笑,转脸对秦映雪说道:“姑娘!你这个男朋友眼力不怎么样啊!他给你的建议你还是拈掇拈掇(掂量的意思)吧!” 话没明说,但语气的轻蔑已经暴露出,这店主没把沈晦看在眼里。 沈晦装傻充愣地把怀里的观音瓶放到了柜台上,“老板!这只瓶子可是雍正官窑五彩观音瓶。十五万的价儿不高啊,我觉得是捡漏儿了吧!” “捡漏儿?哈哈……” 大笑中带着嘲笑,油头粉面的店主差点儿把脸上的皮都撑裂了,“小兄弟!我说句中肯点儿的话,你是有点儿眼力,只不过看的东西太少了,见过的世面也有限。用你们北京话说‘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 “这话怎么说?” 秦映雪不明白地问。 又是一笑,老板说道:“就是说你这个男朋友有点儿本事,但有限。” 指了指退台上的观音瓶,“这只瓶子他看走眼了,按我们古玩行儿里的说法就是打眼了。” “你说是假的?” 沈晦配合着老板问道。心里不由暗笑,“你比丁大林强点儿有限。” “假到不假,就是没有你这个价儿。” 老板摸了摸没有胡子的下巴颏,装作一副老学究的样子说道:“你一定是把这只瓶子当雍正官窑入的手,是吗?” “对啊!” “年轻人!你的眼力还不够啊。”老板傲然一笑,说道:“这只瓶子的确是雍正时期的五彩观音瓶,但不是官窑。” 用手指摸了摸瓶口那处崩茬儿,接着说:“毛病就在这儿,官窑东西入宫前要经过多少道关口检查、多少人上手过目,怎么能出现崩茬儿呢?” “使用过程中不会磕碰吗?毕竟好几百年的东西了。” 秦映雪不明白地问道。 摇摇头,老板又是一笑,说:“你说的没错,瓷器这东西是容易磕碰。有个崩茬、飞皮儿、冲线、鸡爪的都属正常。可那样的崩茬表面是破口麻面儿,不可能是光滑的釉面儿。这说明什么?” 抬眼在秦映雪和沈晦脸上扫了一眼,一副讳若莫深的表情摇了摇头,“这就说明这只瓶子不是官窑,充其量也就是民窑精品,按照现在的市场价儿,我高高地给,五万顶天了。” 听完他讲述,沈晦也不由地点点头,“老板!你说得都对,我也很佩服你。但我还是认为这只瓶子是一只官窑瓷。” “呵呵……年轻人就是执拗。好!你说说你的理由。” 微微一笑,沈晦说道:“老板!你也应该知道从明代嘉靖时期开始,就有了‘官搭民烧’。” 第十一章 斗法青瓷坊 在“青瓷坊”老板轻蔑又得意的笑声中,沈晦抛出了一个明清两朝瓷器发展史中很重要的一个概念——官搭民烧。 听到沈晦说出眼前这只雍正朝五彩人物观音瓶是“官搭民烧”后,这老板脸上的笑容立马就僵住了。 “官搭民烧?” 嘴里低声叨咕了一句后,两只手不由自主地伸向了柜台上的那只观音瓶。而且不受控制地抖动了起来。 “诶!老板!你可小心着点儿,要是掉地上【表情】了,我可就白忙活了。这只瓶子我十五万入手,拿出去五十万抢着有人要。” 沈晦话里带着调侃、讽刺。 可这时候的店老板却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两只眼睛在瓶身上扫来扫去。他在努力寻找除了那处崩茬之外,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来驳斥沈晦关于这只瓶子是雍正官窑的论断。 可惜,两只眼睛都快把眼眶瞪裂了,瓶子上每一毫米的方寸间都看到了,他却没有找到一处与雍正官窑制式不符的地方。 “难道我真的打眼了?难道这真是一只官搭民烧的雍正五彩官窑?” 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后,痴愣愣地看着那只瓶子,眼神里全是懊悔与不甘。同时,也散发出贪婪的光。 所谓的官搭民烧,是指在明代嘉靖时期起,由于朝廷经济相对窘迫,政府会将一部分官窑瓷器的烧制任务放到民窑中去生产。这种做法在清康熙十九年之后,形成了一种固定的制度。 官搭民烧官窑器的制作过程是在御窑厂内完成制坯成型的工序,然后拿到民窑中烧制。这一制度的实行,形成了官窑、民窑竞争的局面,这种竞争不仅促进了当时民窑的发展,也促进了官窑的发展,官窑的精工细作影响了民窑的生产,使得民窑更加注重产品的质量和精细程度,在技法上吸收了官窑精工细作的经验,民窑也出现了一些精品瓷器。 但这个生产过程容易出现管理上的漏洞,使得一些本该销毁带有瑕疵的官窑瓷器流入民间。就像这只崩茬儿的观音瓶一样,出窑后,窑工发现毛病没有上报督陶官,而是私自藏了起来。然后,拿到黑市卖给那些喜欢官窑瓷器的胆子大的有钱人。 “五十万?对!五十万。” 店老板低声叨咕了一句后,抬头看着沈晦,急切地说道:“小兄弟!你刚才说这只瓶子值五十万,行,那就五十万,你把它卖给我怎么样?我马上就给你转账。转手就赚三十五万,你哪儿找这么好的买卖去呀!” “呵呵……老板!你这也太着急了,连价儿都不砍。可……” 沈晦半天不说下文,故意吊着对方的胃口。 “可什么?要是觉得价钱低,我再加五万。” 老板着急地问。他可太知道这只瓶子的市场行情了,别说五十万,就算是五十五万这也是个不小的漏儿。现在,他的心里正在期盼着沈晦不知道这只瓶子的真正价值。 可惜,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沈晦太知道这只瓶子的市场价儿了。别说五十五万,就是真给到六十万,他也不会出手。 “老板!你别蒙我,这只瓶子要是遇上大玩儿家,六十万、七十万不难出手。” 沈晦的话让店主不由一愣。这时候,他才知道小看了对方。 僵持了一会儿,店老板一咬牙,说道:“小兄弟!既然你不想卖,那咱们以物易物如何?” “哦!交换?” 沈晦对店老板的提议也不禁一愣。其实,沈晦对这只观音瓶也还没到难以割舍的地步。毕竟是一只残件儿,能出手换取更多的资本,未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想到这儿,沈晦一笑,说道:“那就看你能拿出什么重器了!” “当然!肯定是重器。等我一下。” 店老板转身就进了身后的房门,没用上半分钟,就抱着一只洒蓝釉的玉壶春瓶走了出来。 “乾隆官窑洒蓝釉玉壶春瓶。怎么样?是不是重器。” 店老板得意扬扬地说道。不过,说话间,他的眼神在有意无意地避开沈晦的眼睛。 “哇!这只瓶子真漂亮。” 秦映雪犯了古玩交易中的大忌,先入为主的赞美。但这也不能怪她,毕竟她不是古玩行儿里的人。 其实,在瓶子放到柜台上的那一刻,就连沈晦的眼前就散射着缕缕宝光。 “这件儿东西有问题。” 虽然看到了宝光,但沈晦依旧看出这只玉壶春瓶有猫腻。 “吴权儿!今天你这儿怎么这么冷清啊?不是要关门歇业了吧。” 这时候,一个有点儿公鸭嗓的声音在门口传了进了。 原来这“青瓷坊”的老板姓吴,叫吴权。听起来这个名字挺有意思,但细想之下,却也透着风趣、豁达。 扭脸一看,一个六十来岁留着几根稀疏山羊胡的老者,摇晃着一把折扇走了进来。 “呦呵!有客啊!我还以为没人呢。” 吴权一看来人,眼睛顿时亮了三分,忙从柜台后绕出来:“易老!您这可是及时雨。来得正是时候,这位小兄弟在看我这儿的镇店之宝,那只乾隆官窑的霁蓝釉玉壶春瓶。” 易老踱步过来,稀疏的山羊胡微微翘了翘,眼睛在镜片后眯成两条缝。他先没看瓶子,倒是上下打量了沈晦一番:“年轻人,对瓷器有研究?” 沈晦不卑不亢地点点头:“谈不上研究,喜欢而已。” “哦?” 易老来了兴致,转向柜台上的那只霁蓝釉玉壶春瓶。他从口袋里掏出个绒布包,展开来是一只高光电筒和一个高倍放大镜,动作不急不缓,却自有一股沉稳的气场。 吴权在旁边搓着手,赔着笑:“易老您给掌掌眼。” 易老俯身细看,放大镜在瓶身上缓缓移动。店内忽然静了下来,只听见门外隐约传来熙攘的人流声。 半晌,易老直起身,摘下眼镜,意味深长地看了吴权一眼:“吴老板,你这瓶子……” “怎么?”吴权心里一紧。 易老缓缓道:“乾隆官窑霁蓝釉,色如深海,釉面肥厚,开片自然。但这底足的处理,似乎过于规整了。” 沈晦嘴角微微上扬,接过话头:“乾隆年间此类瓶的底足,胎和釉交界的的地方,一定会看到有旋剔的痕迹。如果是仿品,旋剔的痕迹往往是若隐若现,甚至没有旋剔痕迹。” 易老转头看向沈晦,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年轻人眼力不错。不过……” 他话锋一转,“虽不是乾隆本朝,却是光绪年间官窑仿制的精品。光绪仿乾隆,历来也被藏家推崇。” 吴权的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他原想拿这只瓶子来交换沈晦那只雍正官窑五彩观音瓶的,却不想被两人当场揭破。 易老却不再看吴权,而是对沈晦笑道:“小伙子!既然能看出门道,不妨说说,若真是光绪仿乾隆的精品,该当什么价?” 沈晦略一沉吟:“若是品相完好,流传有序,三十万到四十万之间。但这一只……”他指了指瓶身一处不易察觉的釉面小磕,“这里有个老伤,不影响整体,但价格得打八折。” “二十五万到三十二万。”易老点头,眼中欣赏之意更浓,“吴权儿!这位小兄弟说得可还公道?” 吴权此时已是汗涔涔的,苦笑道:“易老都这么说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他转向沈晦,抱了抱拳:“小兄弟!刚才多有得罪,没想到真是行家。不过,我是真的想收你这只观音瓶。你看看,我出二十万,再加上这只玉壶春怎么样?” 沈晦摆摆手,表示并不介意。古玩行里真真假假本是常事,考验的就是眼力和心智。 不过,吴权要用刚才说的筹码收这只观音瓶,他还有点儿犹豫。关键是这只玉壶春不入沈晦的眼。 从他大脑中蹦跳出来的信息告诉他,雍正一朝虽仅十三年,雍正时期的瓷器是历史最高水平。无论是造型、纹饰、釉面和胎体等方面都取得了卓越成就,代表了清代官窑的顶峰水平,具有极高的历史地位和价值,在清代瓷器发展历程中占据着至关重要的地位。 绝对不是眼前这只光绪仿乾隆玉壶春可以比拟的。 易老这时忽然问道:“还没请教小兄弟贵姓?” “免贵姓沈,沈晦。” “你这只观音瓶是怎么到手的?” 沈晦一五一十地把从丁大林手里手这只瓶子的经过讲述了一遍。 听完,易老的眼中掠过一丝极微弱的讶异,随即又恢复了那副笑眯眯的模样。 他捋了捋山羊胡,说道:“小沈啊!你这只观音瓶,可否让老头子我看看?” 沈晦大方地将瓶子递过去。易老接过,并未再看釉色画片,反而将瓶身倾斜,指尖在瓶底边缘一处极不显眼的接胎痕上,轻轻摩挲了几下。那痕迹淡得几乎与胎骨融为一体,非真正上手绝难察觉。 吴权在一旁有些急切:“易老,这瓶子……?” 他此刻心里也开始打鼓,莫非自己还是走了眼? 易老不答,将瓶子端正放回桌上,沉吟片刻,才看向沈晦:“小沈!好眼力。这接胎手法,含蓄内敛,是明末清初御窑厂老师傅为节省珍贵釉料、处理细部时才用的‘蜻蜓腰’技法,后世仿品多徒具其形,力道不是过猛就是不足。”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向吴权:“吴权儿!你这只玉壶春,虽然也是光绪仿乾隆的精品,也就是官仿官,价值三十五万上下。而这只雍正官窑观音瓶如果在我手里出七十万不难。” 吴权脸色顿时一阵惨白。他现在是万分期待易老能站在他这边说句话,帮他拿下这只瓶子。可以说这笔交易的成败关乎于他这家“青瓷坊”的生死。 沈晦对易老拱了拱手:“多谢易老指点。” 他转向吴权,语气平和:“吴老板!交易讲究你情我愿。这观音瓶我暂无出手之意,至于那玉壶春,”他微微一笑,“既已说破,您还是留着再养养吧。” 易老哈哈一笑,看向沈晦的目光愈发欣赏:“小伙子!沉稳有度,是块好料子。日后若有什么物件想切磋,不妨来北京‘风骨楼’找我。” 易老的话音刚落,门口人影一闪,鱼贯走进来三个人。 领头的人一进店就吼道:“老吴!老吴……今天可到了期限了,你欠我的东西该交货了。” 语气相当不友好。 耳听到这声吼的吴权如遭雷击一般,全身猛地一抽搐。 第十二章 为人出头 眼见走进来的三个人都不是良善之辈,沈晦拉了一下秦映雪,把那只宝贝观音瓶塞到了她的怀里。 亲眼见证了拉萨冲赛康市场的那场争斗全过程,秦映雪也心有灵犀地接过那只瓶子。眼睛看向门口,以便在两下里发生争端时,能够迅速脱身。 至于沈晦的安全,秦映雪则是一点儿都不担心。她反而担心沈晦下手太重,把对方三个人给打残了。 吴权满脸陪笑走上前,说道:“杨老弟!有话好好说,容我先把客人送走,然后咱们再坐下来慢慢商量。” “慢慢商量什么?有什么好商量的?我就告诉你,今天是最后的期限,要嘛你赔我一百五十万;要嘛你给我一件儿清老三代的官窑瓷器,呃,你这只玉壶春不成,光绪仿的;再就是把你的‘青瓷坊’交出来。” 带头的是个四十多岁,一脸络腮胡子,脑袋顶上没几根头发,后脑勺系了个马尾辫子的糙汉子。 后面两个人显然是他的跟班儿,共同的特点是一脸的横肉。 “行!我把易老几位送走了,咱们再说。” 说完,就要引着易老出门。 “别呀!开买卖的还怕人多吗?” 带头姓杨的男人横插一步截住了吴权,冷笑着说道:“不过,开买卖还得讲诚信。” 当着易老和沈晦、秦映雪的面,男人这句话是明明白白的是在告诉几个人吴权不讲诚信。这无疑于当面打了吴权一个响亮的耳光。 买卖人,尤其是古玩行儿里的买卖人都要面子,吴权哪里受得了这个。 “杨和尚!你他妈说谁不讲诚信?” “嘿嘿……这还用我说吗?当然是你吴权、吴大老板了。” “杨和尚!今天当着易老和沈兄弟的面,我也不怕丢人了,就把之前你怎么坑我的事儿说清楚了。” 吴权是真急眼了,刹那间他的眼睛就充满了血丝。 “说!痛痛快快地说。我就不信把我的东西弄残了,不赔,你还有理了。” 杨和尚一脸的满不在乎。 这杨和尚本名叫杨连飞,算是半个古玩行儿里的人。为什么说是半个,那是因为他鉴定古玩的眼力实属一般,全仗着横行霸道、坑蒙拐骗的手段,在陕西、山西两省古玩行儿里欺行霸市、强买强卖。 杨连飞和吴权之间的这场纠纷要从十天前说起。那天,杨连飞带着一只锦盒来到“青瓷坊”,说是请吴权帮着鉴定一只乾隆本朝的五彩人物画片的官窑梅瓶。 要说人的本性都有贪婪的一面。吴权自然知晓杨连飞在陕西古玩行儿里的口碑,理智告诉他不能和杨连飞谈买卖。可一听锦盒里是件儿乾隆官窑,还是人物画片的瓷器,吴权的欲望轻易就战胜了理智。 其实,当时他的思维很清晰,就是鉴定一下嘛。只是上手看看,不谈交易,肯定什么事儿都不会有。 可没想到,在锦盒盖子打开,苍劲有力的“福、禄、寿、喜”四个行书字体呈现在他眼前时,所有的理智就飞灰湮灭。内心里的无限欲望勾引着他迫不及待地要去欣赏瓶身另一面的人物画片。 “我也是大意了,犯了行儿里的大忌,自己动手拧转瓶身,想去看底下那面的福禄寿喜四星图。” 说到这儿,吴权的两只眼睛像是喷火一样瞪着杨连飞,说道:“杨和尚!你他妈地把碎裂的茬口押在下面,引诱我动手转动那只瓶子。实际上那只瓶子原本就是残的,我一转动,茬口就掉了,你是挖了坑推着我往里面跳啊!” 吴权咬牙切齿地说,杨连飞却笑得得意扬扬。 “吴老板!话不能这么说啊!” 杨连飞轻描淡写地说:“古玩行儿里的规矩,不管是什么原因,物件损了、残了,谁过手谁负责。既然我那件儿梅瓶是你吴老板弄残的,对不起,照价赔偿。” “你他妈放屁!” 吴权气急了,张嘴就骂。 杨连飞却看着易老,摇头晃脑地说道:“老爷子!您听听,这哪像个当老板的气度啊!张嘴闭嘴的都是脏字儿。都说和气生财,就他这样的,这‘青瓷坊’早晚得关门大吉,不如直接让给我算了。” “妈的!你这在这儿装什么大尾巴狼?” 吴权被杨连飞气得什么都不在乎了,“你不就是惦记上我这‘青瓷坊’了吗?有本事直接找我谈啊!使损招、玩儿银的算什么本事?” “诶!我可没这么说。” 杨连飞还是皮笑肉不笑地说:“是你把我的官窑瓷器弄残了,赔不起,我才建议用你的‘青瓷坊’抵账的。我也给你的口子够宽了,十天之内,要嘛你套一百五十万,要嘛给我找一件儿清老三代的官窑瓷,咱们就算两清。” 说完,他又冲着易老一笑,说道:“老爷子!您给评评理,我给的条件够宽厚了吧?都是同行儿,我也不想闹得太过分,更没有要逼迫吴老板的意思。” 这不要脸的话说出口,杨连飞竟然得意洋洋。 事情经过弄清楚了,沈晦也算是明白吴权为什么那么迫切想要收自己这只雍正五彩观音瓶了。而且分析丁大林和吴权两个人谈买卖的过程,之前,吴权一定是在陕西、甚至是北方五省古玩行儿里散出消息,要高价收一件儿清朝老三代的精品官窑瓷。 丁大林很有可能是听到这个消息后,才带着这只观音瓶来西安的。只可惜,吴权把这只雍正官窑观音瓶看成了假的。 事情的经过弄清楚后,沈晦也被杨连飞无耻无赖的作派气的五内俱焚。 看着吴权被杨连飞气得直哆嗦,沈晦往前迈了一步说道:“吴老板!一只老三代的官窑梅瓶,就算是精品,市场行情也就三、五十万,照价赔偿不就完了。” “三、五十万?” 没等吴权说话,杨连飞脸色一冷,说道:“小子!这儿没你事儿,就别强出头。我那只梅瓶,那可是传承有序,是从乾隆爷直到宣统帝,一代代传下来的。一百多年,就没出过皇宫。这叫什么?这叫传承有序。就算那只瓶子市场价是三十万,可要是把这个有序的传承加上,呵呵……没有一百五十万,我绝对不答应。” 杨连飞说的这一套的确对劲儿。古董这一行儿自宋元以来,就开始讲究传承有序。同样的一件东西,如果是在历代帝王手中,或者是在某个显赫家族中代代传承下来的,那价值就会被无限放大。 同样的秦半两铜币,在老百姓手里转手传承两千多年的,与秦始皇陵墓中嬴政手里握着的那枚比较,价值上相差可不止千万倍啊! 但杨连飞的这个说法也是胡搅蛮缠,没理搅三分。他说的传承有序,也就是他自己为那只梅瓶做的粉饰,无非是加重讹诈吴权筹码的一个说辞而已。 在场的人,包括秦映雪都听明白是杨连飞在编故事。但没办法,毕竟东西是在吴权手上残的,理在杨连飞的手上。 “你……你他妈的无赖,我和你拼了……” 眼见沈晦替自己说话了,吴权顿觉全身的血液自冲脑门,就要上去和杨连飞动手。 杨连飞身后的两个跟班,几乎同时往前迈了两步,挡在他的身前。 “吴权儿!别冲动。” 始终没有说话的易老出声了。 “你叫杨连飞是吧?” 见易老问,杨连飞一笑,点头回答:“是!小子叫杨连飞。一看您就是德高望重的前辈,请您帮我评评理,我那做得不和规矩了?” 冷冷一笑,易老接着说:“小子!你爹是不是叫杨安平?” “啊?!” 杨连飞一愣,不由自主地点头,说道:“对!我爸是杨安平。您……您认识?” “哼!何止是认识。” 易老脸色一沉,说道:“小子!你听着,我就说一遍。听清楚了,我叫易峰楼。回去告诉你爹,好好教育教育你,别放你出来给他惹麻烦。否则,我让你们爷儿俩一起滚出古玩行儿。快滚!” “啊?!” 杨连飞看着易峰楼有些干枯、却充满威严的脸愣愣地不知所措。刚刚那副嚣张跋扈的劲儿荡然无存。 “这老头真是邪门。看着干巴巴的,像是快要近棺材了,可他身上爆发出来的气场怎么就让我有一种恐惧感呢?” 心里想着,脑子不停地旋转,从记忆里搜罗着他爹杨安平的那些朋友,却没一个能和眼前这个干巴老头对上号的。 想到这儿,胆气一壮,杨连飞淡淡一笑,说道:“易老头!你不要把我爸搬出来吓唬我。和我爸爸交往的那些朋友,哪个不是有钱有势的大老板,每一个是你这样穷酸像儿的。不想惹麻烦得赶紧走人,要不然……” “不然怎么的?” 易峰楼没回答,沈晦迈了一步,挡在了杨连飞的面前。 没想到又一个主动站出来给吴权撑腰的。 杨连飞先是一愣,随即怒火更炽。他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面色平静、衣着寻常的沈晦,嗤笑一声:“不然怎么着?不然我让你俩,连同这老棺材瓤子,今天都爬着出去!” 他身后的两个跟班很配合地向前逼近一步,满脸横肉抖动着。 沈晦却连眼皮都没抬,只是静静站着,像一堵沉默的墙。这种无视比激烈的反驳更让杨连飞感到羞辱。 “易老头!” 杨连飞绕过沈晦,矛头再次指向易峰楼,语气充满了恶意的揣测,“我说你怎么说话这么硬气,原来是找了个不知死活的愣头青当保镖。妥了,今天就让你们一起了账。” 易峰楼花白的眉毛抖了抖,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但没说话。 吴权也挺爷们儿,把秦映雪和易峰楼推到了里间门口。还不忘把柜台上的那只玉壶春瓶一并交到秦映雪手里。 转身抄起一把锁店门的“U”形锁连杆,站在了沈晦身边。 双方剑拔弩张时,沈晦却笑了,笑声不大,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让喧嚣的场面为之一静。他看向杨连飞,目光平静得像深潭:“看得出来,你父亲也是古玩行儿里的人。那你爹有没有教过你一个道理?” 杨连飞一愣:“什么道理?” 沈晦缓缓说道,每个字都清晰而有力,“真正的麻烦,往往不是来自你惹不起的人,而是来自你看不起的人。” 他边说,边看似随意地向前又迈了半步。这一步,恰好卡在了杨连飞与两个跟班之间的位置,也恰好让其中一个想动手的跟班,下意识地缩回了刚伸出的手。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沈晦卡住的位置看似随意,却直接封住了他发力的最佳路线。 第十三章 原来是个惹祸精 空气在那一瞬间凝固,随即被破裂的摩擦声撕扯开来。 杨连飞左手边那个最先伸手的彪形大汉,在得到主子眼神默许后,终于按捺不住。他没有吼叫,不声不响地移动到沈晦的侧后方,肩膀一沉,甜瓜大小的拳头带着风声,直捣沈晦的侧肋。这一下若是打实了,足以让普通人当场瘫软。 凭直觉,沈晦动了。 他的动作看起来并不迅猛,甚至有些迟滞。然而,就在对方的拳头即将触及衣角的刹那,沈晦的身体以毫厘之差向后微微一缩,拳头擦着他的衣襟掠过,劲力完全落空。 一拳打空,对方重心突然前倾。 沈晦那原本看似只是随身体后移而抬起的左手,骤然加速!五指并非攥拳,而是并拢如鸟喙,又倏地弹开成掌,自下而上,“啪”的一声,不偏不倚地托在了大汉挥拳手臂的肘关节下方。 声音不大,却异常清脆。 大汉整条手臂如遭电击,酸麻感瞬间炸开,半身力气仿佛被这一“托”给抽走了。他闷哼一声,庞大的身躯不受控制地往前抢出了五六步,抓住大门框才算站稳。 几乎在同一时刻,另一个跟班见同伴吃亏,低吼着从侧面扑上,粗壮的左臂想要箍住沈晦的脖颈,右手则暗藏着一记狠辣的短拳,击向沈晦的腰眼。这是街头斗殴中阴险实用的招式。 沈晦似乎对身后的袭击视而不见,他的目光甚至没有离开过因手下失利而脸色骤变的杨连飞。直到那圈向自己脖子的手臂阴影快要笼罩他时,他的右脚才看似随意地向后撤了小半步。同时,右肘悄无声息地、精确地向上后方一顶。 “呃!” 第二个跟班的拳还没来得及打出,肋下便传来一阵被铁锤砸中的剧痛,气息顿时岔住。又是沈晦擅长的格斗技巧,让对方捂着肋部,噔噔噔连退数步,直至撞倒仍旧扶着门框喘粗气的另一个跟班。 两个人如同被汽车同时撞倒,一起飞出了“青瓷坊”的大门。 从动手到两个人被扔出大门,整个过程超过二十秒。没有激烈的对轰,没有炫目的闪转,甚至没有太大的声响。沈晦始终站在原地,双脚移动的范围不超过一尺。他的动作简洁、实用,每一次移动和出手都像经过最严密的计算,恰到好处的控制在“击退”而非“重伤”的界限上。 看着两个人趴在地上,张着大嘴喘气,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沈晦这才缓缓转过脸,目光平静地看向已经惊呆的杨连飞。 “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吗?” 声音依旧平淡,却比任何怒吼都更具压迫感, 杨连飞脸色惨白,两条腿不受控制地打着哆嗦,缓缓往后退。此时,他才感受到沈晦身上爆发出来的,那如同死神降临的气场。 退出“青瓷坊”,杨连飞再次看向沈晦,眼前的人依旧平凡无奇,但那份稳如磐石的气度,此刻却透出一股让他后背微微发凉的寒意。 杨连飞脸上的嚣张还在,但底气已泄了几分。他色厉内荏地指着沈晦和易峰楼,“好,好!你们给我等着!这事儿没完!” 又狠狠瞪了一眼始终沉默的吴权,恐吓道:“吴权!你他妈的等着,你的‘青瓷坊’早晚是我的。” 撂下这句惯常的狠话,终于还是带着跟班,骂骂咧咧地转身走了,脚步比来时匆忙了许多。 …… “呼……” 直到杨连飞三个人走远,吴权才长出了一口气,冲沈晦微微鞠了一躬,动情地说:“沈兄弟!我不知道说什么感谢的话才能表达我的心情。” “吴老板的话说重了,算不了什么。” 沈晦语声淡然,脸上仍旧是从容淡定。 他方才出手,其实,并不是为了吴权,那人是圆是扁,他毫不在乎。真正促使他驻留、乃至伸手管了这档子麻烦事儿的,是站在身后的哪位深藏若虚的易峰楼。 自打第一眼看见这老头儿,沈晦心中就极为震撼。老头儿其貌不扬,但身上透着一股子琢磨不透的气韵,静立时如渊渟岳峙,行止间却敛着一股久经风浪的沉潜,绝对不是寻常的耄耋老者。 后来又见识了他三言两语便点破两件古瓷的断代诀窍,显露出的渊深博识,如数家珍,沈晦心里那点模糊的直觉便落了实。 于是,他心里打定了一个念想,“这老爷子就是能带着自己踏入古玩行儿的引路人。” 这么看,伸手管了吴权这档子闲事儿就不再是一场毫无意义的闹剧了。 “呵呵……” 双眼看着沈晦,易峰楼笑着说道:“古玩行儿里有那么一句话,‘有些人看着普通,是因为你还没到能看清他们不普通的层次。’小沈啊!我看你身上就有那么点儿意思。” 谦和的摇摇头,沈晦说道:“易老!您过讲了,我可没那么高深。倒是易老您广博渊深的古玩鉴定学识,是我一生都学不完的。” “呵呵……的嘞!” 说着,易峰楼由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沈晦,“到北京,直接找我,咱们爷俩儿好好聊聊。” 双手接过,沈晦恭声说道:“多谢易老提携。到了北京以后,我一定登门受教。” 呵呵一笑,易峰楼笑而不语。 沈晦转过身,看向依旧脸色苍白、惊魂未定的吴权,语气温和了些,“吴老板!麻烦不会因为躲避就消失,麻烦找上门儿就得想办法解决。今天,杨连飞是被我吓走了,但我不能天天在你这‘青瓷坊’坐着,你也不能天天找警察不是。” 说完,背对着易峰楼的沈晦,冲着吴权撇了撇嘴。意思是告诉他,身后的易老能帮他解决这个麻烦。 吴权多机灵啊!当时就明白沈晦的意思了,双眼闪出了希望的光。 “的嘞!我们明天就离开西安了。来一次不容易,怎么也得四处转转。就先走了。” 说完,沈晦又转身和易峰楼到了个别,带着秦映雪走出了“青瓷坊”。 看着沈晦两个人远去的背影,易峰楼不由微微叹息,“这小子身上有点儿我年轻时候的狂劲儿。不!应该是更狂。” “哎呦!易老!您就别赞赏了。等回了北京,您再好好归拢这小子。现在,您得帮帮我,帮我把杨和尚这档子麻烦事儿给了了呀!要不然,我这儿就永无宁日了。” 吴权苦着脸求易峰楼,就差下跪了。 淡然一笑,易峰楼说道:“你小子还是太贪心。也不想想,就算杨连飞是个棒槌,是个二五眼,可那毕竟是官窑,他能看不出来吗?干嘛偏偏来找你掌眼?你呀!只知道惹祸上身,却不能消灾避邪。” 说完,掏出电话拨打了出去。 “杨安平!你小子行啊!听说你们父子俩在陕西古玩行儿里成了气候了,都能出来坑蒙拐骗了。” …… “打住!我亲眼所见还能错得了?我告诉你,你那宝贝儿子好好管教管教。你要是不会管教,我就替你管。到时候,我让你们爷俩儿一起滚出古玩行儿,你信不信?” 这时候的易老爷子根本不像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者,身上展现出的霸气完全不输刚刚的沈晦。 这个时候,吴权终于把悬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他知道,自己的“青瓷坊”保住了。 …… 而先一步离开“青瓷坊”的杨连飞正手拿着电话,挨自己爹骂呢。 “瓜娃子!你没脑子啊?” 电话那边的杨安平劈头盖脸地骂道:“现在是什么社会了?法治社会,过去我用的那套不好使了。你小子能不能用用脑子?赶紧给我滚回来。” “可‘青瓷坊’……” 没等杨连飞辩解,就被他爹的冷笑打断了,“不就一家古玩店嘛!那还不容易。动动脑子,十家、八家都是咱们爷们儿的。等着吧!早晚有一天我得让吴权滚出西安。还有那个老不死的易峰楼,三十多年了,他妈的一直压着我。” …… 而后一步离开“青瓷坊”的沈晦和秦映雪,兴高采烈地回到宾馆。 “小哥!这只瓶子好漂亮啊!” 秦映雪葱白般的十根手指在那只观音瓶上来回抚摸着,简直到了爱不释手的程度。 “你要是喜欢就归你了。” 沈晦大方地说道。 虽然这只瓶子是个官窑,但因为有了一处小磕儿,沈晦始终觉得不够完美。反正也不是大价钱来的,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讨秦映雪一个欢喜。 “真的?” 秦映雪亮着眼睛问道。 沈晦认真地点了点头,“当然是真的。” “那太好了。谢谢小哥了。” 秦映雪笑着说道:“这只瓶子寓意这么好,回去以后就摆到我爸爸的书房里,他一定很高兴。说不定就能饶了我。” “饶了你?怎么,你这次不会是惹了祸,在家里待不下去了,才跑出来吧?” 从秦映雪略显尴尬的笑容,以及眼睛里流露出狡黠的神情,沈晦就知道自己没猜错。 “哼!那能怪我吗?为了生意,硬要让我和一个不喜欢的人见面、约会。一气之下,我就把我爸和对方家公司往来的文件用碎纸机全毁了。做完了就一个人跑西藏玩去了。我们相遇的那一天,正好是我爸爸派的人刚把我找到。” “啊!你这也闹得太过了吧?” “嘻嘻!我也觉得自己干得有点儿过分了。这不,一路上我就想着怎么回去哄我爸呢。我都做好心里准备了,他怎么罚我都行,就是别再把我关起来。” 听她说完,沈晦不由再一次认识了秦映雪天真顽劣的一面。像这样的事儿,秦映雪干的一定不止这一次。 “对了!等到了北京,你得陪着我一块去见我爸爸。” 秦映雪突如其来的要求,让沈晦伸长了舌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第十四章 首登秦宅 秦映雪突然提出,回北京后,要沈晦陪着她一起去见她爸爸。 这让沈晦吃惊不小。 沈晦从没谈过恋爱,也没和那个女孩儿有过深入交往,更没有去见过对方家长。但沈晦很明白,只有在双方的感情很牢固,甚至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后,才能被带回家,见家长。 “这不太好吧?我们才刚刚认识。” 沈晦红着脸说道。 “有什么不好的?我爸爸也是个收藏迷,尤其喜欢明清瓷器。我把这只观音瓶送给他,主要目的是让他别罚我。不过,这个也不一定保险。让你跟着一起去,我是想……嘿嘿……我是想让你帮我忽悠忽悠我爸爸。” 秦映雪古灵精怪地一笑,接着说道:“我爸爸收藏了不少瓷器,他对这方面虽然有点儿研究,但和你比就太不够看了。到时候,我就说你是我请来的古代陶瓷鉴定老师,是来帮他鉴定藏品的。然后,你就用渊博的古代瓷器鉴定知识,好好给我爸爸上上课。你可要记住了,我能不能挨罚,关键是不能再被关起来,就全靠你了。” 听完秦映雪的话,沈晦才把悬着的心放下。 “原来这丫头是想利用我,一块去忽悠她老爸啊!为的就是不再被关起来。” 想到这里,沈晦微微一笑,问道:“大小姐!这次之前,你一共被关起来几次了?” “啊?” 秦映雪一愣,随即不好意思地哼了一声,说道:“不该你知道的就别问,问了我也不告诉你。” “哦!那……那你爸爸凶不凶啊?” “啊!忘了告诉你了,我爸爸凶得很。你可要小心点儿,如果被他发现你是在忽悠他,他一定会把你抓起来。哦……没人打得过你。那他一定会找律师去告你诈骗。好好想想怎么对付我爸爸吧!我回房间洗澡去了。” 说完,秦映雪狡黠地一笑,起身就走。到了房间门口,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原地发呆的沈晦,她又忍不住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逗你玩儿的。除了我以外,我爸爸对谁都非常有耐心,特别好说话。你不用担心,把你的本事都拿出来,他一定会喜欢你的。” 说完,又是一阵娇笑,回自己房间去了。只留下沈晦痴愣愣地回想着秦映雪刚刚说的那番话。 “这疯丫头,一定没少惹祸,她爸妈也得被她气的够呛。不过,也确实挺可爱的。” 心里想着,沈晦脸上也不由露出了笑。 在西安停留了两天。之后,两个人又去了洛阳、太原、石家庄等几个城市。还是以逛古玩城、旧物地摊为主。虽然没有什么收获,但沈晦的眼力却日渐精进。 最根本的进步是鉴定器物的过程“晋级”了。 在识藏初启那段时间,沈晦在鉴定古玩时,脑子里跳跃出来的信息,就如同一张张信息卡在眼前闪过,需要他逐一阅读后,才能给出准确的鉴定结论。 就相当于节奏上慢了十几秒中。 而经过这趟长途旅程,一路上的实践淬炼,现在的沈晦已经能够把头脑中的识藏信息与他自己的记忆融为一体,成为了他知识储备的一部分。 现在,当沈晦再鉴定器物,所有信息已经可以脱口而出,根本不经过大脑一般。 车子驶入北京市区时,正是午后。阳光透过车窗,在秦映雪微微颤动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她似乎有些难得的安静,但手指无意识地绕着背包带的动作,暴露了她内心的纠结。 “怎么,都到家了,你怎么还愁眉苦脸呢?” 沈晦打趣道,试图驱散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 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是阵阵酸楚涌起,那个阔别九年多的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样了。 “才不是!” 秦映雪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瞪圆了眼睛,“我是在想……怎么才能让你显得更像一个‘德高望重’的年轻专家,而不是……”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沈晦清爽但普通的T恤牛仔裤,“而不是被我捡回来的流浪艺术家。” 沈晦失笑:“秦大小姐,现在才考虑形象问题,是不是晚了点?” 说话间,车子拐入一条绿树成荫的静谧街道,停在一栋带着小院的中式别墅前。白墙灰瓦,院墙探出几枝海棠,青中泛红的海棠果缀满枝头。 秦映雪深吸一口气,率先跳下车,推开了别墅院门。院子里,海棠树下一位气质温婉的中年妇人,正坐在藤椅上看书。眉眼与秦映雪有六七分相似,只是更添岁月沉淀的娴静。 她就是秦映雪的母亲,李婉莹。 “妈!” 秦映雪立刻扑上去,声音甜得能滴出蜜来,“想死我啦!这是沈晦,电话里说过的,特别厉害的瓷器鉴定老师,我专门请来给爸爸看看那些收藏品的。” “疯丫头!一跑出去就差不多一个月。” 笑骂了一句后,秦母的目光落在沈晦身上,带着温和的审视,随即微微一笑:“沈老师!一路辛苦,快请进。小雪这孩子,事先也不说清楚,我们也没好好准备。” “阿姨您太客气了,叫我小沈就好。” 沈晦连忙欠身,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既礼貌又不局促。 进屋,客厅宽敞明亮,中式装修透着雅致。一位戴着金丝边眼镜、身材清癯的中年男子从沙发上站起身,正是秦映雪的父亲,秦烨邦。他脸上带着惯常的、对“外人”的儒雅笑容,目光却极快地扫过沈晦全身。最后落在挽着母亲胳膊的女儿身上,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 秦映雪笑嘻嘻地跑过去,先是给秦烨邦一个拥抱,主动讨好一下。然后,把沈晦介绍给他。 “秦叔叔好。” 沈晦恭敬地问好。 “欢迎欢迎!快坐。” 秦父声音平和,亲自动手给沈晦倒茶,“听小雪说,沈老师在古陶瓷鉴定方面造诣很深。年轻人,难得。” “秦叔叔过奖了。叫我沈晦,或者干脆叫我小沈就可以。” 沈晦略微拘谨地回答道。 又仔细打量了沈晦一番,秦烨邦说道:“小沈!你大学学的是与历史文物有关的专业。” “我没上过大学,十八岁我就参军了。” 沈晦实话实说,心里非常坦荡。 “哦!那你的瓷器鉴定知识是家学?” 秦烨邦吃惊地问沈晦。 一笑,沈晦说:“算是我自己的爱好吧!” “哦……” 听沈晦这么一说,秦烨邦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失望之情。 转眼看向自己的太太,“婉莹!小沈第一次来家里,你打电话去餐馆定个位子。” 转头又对秦映雪说道:“小雪!我这边公司还有点儿事情要处理,你陪小沈坐坐。” 说完,就含笑起身,准备离开。 从秦烨邦的表情不难看出,在他的心中,自己宝贝女儿带来这个所谓的专家并不靠谱,不想让沈晦看他的那些“宝贝”。 看出来爸爸不信任沈晦,秦映雪赶紧起身说道:“爸!等一下,我给你带了礼物。是沈晦帮我鉴定的,雍正五彩官窑。” 一听说雍正五彩官窑,秦烨邦刚刚抬起一尺高的屁股,又重新坐了回去。 双眼放光地看着秦映雪,“真的是雍正官窑?” “当然了,我还能骗您不成。” 说玩,就从拉杆箱中拿出那只精心包装的观音瓶。当最后一层气泡纸拿掉后,秦烨邦的眼睛就再也离不开了。 再怎么说,秦烨邦研究明清瓷器也有十多年了,难度太大的器物他可能看不明白,但正儿八经的清老三代的官窑,还是能看出来的。 “雍正官窑五彩观音瓶,这个错不了。” 一手拿着放大镜,一手拿着强光手电,秦烨邦的嘴里不停地赞叹,“器型规整,釉面匀净,画工精妙,正儿八经的雍正官窑。” “那当然了,沈晦的眼力绝对错不了。” 眼见气氛到位了,秦映雪也觉得时机成熟了,笑嘻嘻地蹭到父亲身边,:“爸!看在我为你带回来一件官窑瓷器的份上,我这次私自跑出去的事儿……能不能从轻发落?” 听秦映雪这么说,沈晦差一点儿把刚喝道嘴里的碧螺春喷出来。 而坐在对面,两只眼睛就没来开过沈晦的李婉莹只是淡淡一笑,没有说什么。从这个场景看,秦映雪以往肯定是没少惹祸。 “啊?!” 全神贯注于桌子上的观音瓶,秦映雪的话秦烨邦开始没反应过来。 等秦映雪又说了一遍后,秦烨邦才放下手里的放大镜,一脸严肃地说道:“东西是不错。不过,一码归一码。礼物我收了,谢谢你想着爸爸。但你把我的文件销毁,又偷跑出去那么远的地方,让你妈妈担惊受怕好多天,这笔账,咱们还得算算。” 秦映雪小脸一垮,抱住父亲的胳膊摇晃:“爸……我知道错啦!你看我这不是全须全影儿地回来了嘛,还给你带了这么棒的老师和礼物!关禁闭就算了吧?我保证接下来一个月,不,三个月,天天准时回家!” 秦父不为所动,看向沈晦,忽然话锋一转:“小沈!你觉得呢?这孩子,该不该罚?” 问题甩过来的太突然,沈晦一点儿思想准备都没有。 秦映雪也愣住了,紧张地看着沈晦。 只有李婉莹嘴角上翘,来回看着自己的女儿和沈晦,满脸慈爱的笑容。 第十五章 初试合格 秦烨邦把问题抛给了沈晦,问他:“小沈!你觉得呢?这孩子,该不该罚?” “这……” 沈晦脸一红,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偷偷看向秦映雪,那丫头一个劲儿地冲着沈晦摇头、挤眼睛。显然是让沈晦为她说话。 “呵呵……烨邦!你就别难为孩子了。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先出去吃饭吧!” 李婉莹的话让沈晦如释重负。也让秦映雪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不少。 “诶!出去吃干吗?就在家里吃。” 秦烨邦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婉莹!辛苦你一下,做一道你的拿手菜——干烧鱼。 李婉莹含笑点头,她太了解自己的老公了,只有入他眼的人才能被留在自己家里吃饭的。 秦映雪也把心彻底放下了,自己的“禁闭”算是免除了。蹦蹦跳跳地跟着母亲去厨房了。 客厅里只留下了沈晦和秦烨邦。两个人又寒暄了几句,话题自然引到了瓷器上。 秦父果然如秦映雪所言,是个痴迷的收藏者,尤其对明清青花瓷情有独钟。他引着沈晦到侧面的书房,里面博古架上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不少瓷器。 这时候,秦映雪也因为她越帮越乱,被母亲赶出了厨房。亦步亦趋地跟着两个人一起进了书房。时而插科打诨,时而对着沈晦悄悄眨眼,示意他“好好表现”。 沈晦收敛心神,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瓷器上。起初还有些拘谨,但一触及专业领域,他整个人便沉静下来,眼神专注,言语清晰。从器型、釉色、纹饰到款识,他侃侃而谈,不仅指出几件藏品的精妙之处,也委婉点出其中一些藏品的不真之处。针对细微的破绽,也能分析得入情入理。 起初,秦烨邦只是礼貌倾听,渐渐,他的身体不由得微微前倾,提问也越发深入。听到沈晦对一件他甚为自得的康熙青花山水人物瓶的解读,甚至引申到当时画风与社会审美趣味的关联时,他眼中终于流露出真正的赞赏。 “这清老三代的青花山水瓷器,从器型、画工、用料,以及修足、底款都可以鉴定区分,但难度相对高一些,一般人不容易掌握。” 沈晦的话勾起了秦烨邦的兴趣。 “还有简单的区分方法吗?” 秦烨邦礼贤下士的问道。 点点头,沈晦进一步解释道:“清朝老三代的青花山水画片瓷器,最简单的区分方式就是看山水是否绵延连续。简单地说,康熙的瓷器画片是山水相连,雍正的则是水连山不连,而到了乾隆就是山水都不连。也许这种鉴定方式过于低级了,但在区分老三代真品青花瓷的时候,这种方式最为简单有效的。” “后生可畏啊!” 秦烨邦喟叹一声,看向沈晦的目光多了几分重视,“你的这个见解,比我请教过的几位老专家还要透彻新颖。小雪!你这次把小沈请来,真是办了一件最正确的事啊!” 秦映雪立刻像只骄傲的小孔雀,扬起下巴:“那当然了,我眼光什么时候差过?沈晦可是我费了好大力气才请来的。他可是一直在四川、青海、西藏一带,很少回北京的。” “哦?” 秦烨邦疑惑地看着沈晦,问道:“小沈!听你的口音,你应该是北京人吧!怎么……” 勉强地一笑,沈晦说道:“我当兵的部队是在青海。五年前,复原转业以后,我就留在那边,一边靠着买卖文玩谋生,一边学习历史知识,学习古董鉴定技能。” 沈晦善意地编了一段故事,他不想解释自己的鉴定技能是怎么来的。 “爸爸!我第一次见到沈晦,他就把一个老古玩店主给驳得心服口服。除了您的这只观音瓶,他还帮我买了一件送给爷爷的寿礼呢。” 说着,秦映雪就绘声绘色地把第一次与沈晦见面的全过程讲述了一遍。当然,沈晦动手打架的过程省略了过去。 她说得精彩,直把秦烨邦听得都入了迷。 “哎呀,小沈啊!你可真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秦烨邦笑呵呵地说道:“自从家父退出商界,就对藏传佛教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收藏了很多有关藏传佛教的东西。过两天就是老爷子的八十大寿,我正发愁不知道送怹一件什么寿礼呢。没想到是你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啊!” “爸爸!您这是投机取巧。” 没等沈晦回答,秦映雪就不干了,“这幅唐卡是我送给爷爷的礼物,可不是您送的。我是尽我当孙女的孝心,和您这做儿子没关系。” “哈哈!哈哈!哈……” 秦烨邦被自己女儿的话给逗得哈哈大笑,“鬼丫头!你哪儿点儿鬼心思我还不知道。你销毁我的重要文件,偷跑出去的事儿就这么算了。” “哈哈!一言为定,不许耍赖。” “一言为定!不过,以后做事情不要再那么冲动了,要多动脑子。” 秦烨邦敛容正色道:“以后,你要多向小沈学习,凡事沉得住气,不能头脑一热就冲动做傻事。” “有他在,我还费那个脑子做什么。” 随口一句话,却将秦映雪的心思映得清清楚楚。她的信赖与情感,早已悄然托付给了沈晦。 秦映雪并未觉出自己话中有何不妥,沈晦却已听得耳根发烫。 秦烨邦只含笑不语。他对自己这个女儿再了解不过,那话里无心的依赖,反倒最见真心。 身为父亲,他暗自思量:女儿能有沈晦这样一个人托付,倒是让他放心一些。别的不说,单是这份为人的踏实与涵养的深厚,就比眼下许多年轻人强上不少。再加上深厚的古董鉴定知识,最起码不会为生活所困。 气氛正融洽,李婉莹进来招呼用晚饭。餐桌上摆了六道家常却精致的菜肴。秦烨邦兴致颇高,甚至还开了瓶洋酒,与沈晦对饮了两杯。 秦映雪眼见父亲心情大好,胆子也肥了起来,开始绘声绘色讲起这次西安之行的“历险”,当然,略去了那些真正危险的部分,重点渲染自己如何机智,以及沈晦如何“博学多才、临危不乱”。 秦烨邦听着,脸上带着笑,偶尔摇头:“你就编吧。” 目光却不时掠过沈晦,看他面带微笑、从容应对女儿夸张言辞的样子。 沈晦放下酒杯,感受到三道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 他斟酌了一下,缓声道:“秦叔叔,阿姨,映雪这次行事确实有些鲁莽,让长辈担心,是不应该。不过……” 他看了一眼瞬间绷紧的秦映雪,继续道,“她独立、有主见,对热爱的事情有股执着的劲头。这次在西安停留的两天,她为了了解当地古玩市场的真实情况,做了很多细致的功课,也表现出很强的应变能力。” 略作停顿,目光真切地看向秦烨邦,“秦叔叔!我觉得映雪只要能沉下心思考问题,将来无论做什么都是有前途的。” 他语气平和,不卑不亢,既承认了秦映雪的过错,也肯定了她的优点,并提出了建设性的意见。 秦烨邦静静地听着,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李婉莹看了看丈夫,又看了看眼含期待的女儿,微微一笑,在桌子下用手轻轻碰了碰老公。 “好吧!就让我见识见识我女儿的能力。” 秦烨邦终于开口,含笑看着秦映雪,说道,“下个月,公司有个对接海外文化的公益展览项目,正缺个有想法又不怕折腾的协调人。既然你这么有精力,又对传统文化和古玩市场又感兴趣,就去那边帮忙吧。” 秦映雪眼睛一下子亮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得到父亲的信任。 “保证完成任务!” 秦映雪响亮的回答,然后偷偷朝沈晦递了一个“干得漂亮”的眼神。 夜色渐深,沈晦起身告辞。秦父亲自送到门口,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沈!今天辛苦了。谢谢你的指点,也……谢谢你在外面照顾映雪这疯丫头。有空常来坐坐,陪我聊聊瓷器。” “秦叔叔您太客气了。一定。”沈晦礼貌道别。 秦映雪跟着送到院门外。月光如水,洒在两人身上。 “行啊你,” 秦映雪用手肘碰碰他,眼睛亮晶晶的,“不仅没露馅,还把我爸哄得一愣一愣的,连惩罚都升级成‘重点项目’了。” “我只是实话实说。” 沈晦看着她月光下清晰的眉眼,心中一荡,“你本来就很出色。” 秦映雪难得地安静了几秒,随即又笑起来,带着惯有的狡黠:“那当然!不过……今天谢谢你啦。对了,我的这个任务你也闲不着,得来帮我!” 一笑,沈晦点点头,答应了。 沈晦在北京没有安身之所,秦映雪就把自己在市区的一处公寓借给他暂时安身。 从后视镜中看着秦映雪逐渐变小的依稀身影,沈晦长吁了一口气。这一关,似乎是过了。而且,他还看到了那“疯丫头”的另一面,在家人面前,她会撒娇,会耍赖,但眼底深处,同样有着怕家人失望的紧张,和得到认可后的雀跃。 这第一次的面试算是过关了。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而秦家客厅内,李婉莹收拾着餐桌,轻声对丈夫说:“小沈这孩子,看着挺踏实,也有真才实学。就是……小雪这心思,怕是没那么简单。” 秦父重新戴上眼镜,拿起一份鉴定报告又看了看,轻笑了一声:“你以为我看不出来?找专家是假,带人回来‘示威’、转移视线是真。那小子,倒是个实在人,没跟着她胡闹,说话也有分寸。” 他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缓了缓:“女儿大了,有她自己的主意了。只要人是正的,心思是好的,别的……再看看罢。” 夜风拂过院中的海棠树,果实轻轻摇曳。这个晚上,有些东西似乎悄然改变了轨迹,朝着未知却令人隐隐期待的方向,滑行而去。 第十六章 走进书画门 “爸!你说什么看看再说呀?” 秦烨邦和李婉莹正说着话,恰巧秦映雪回来了。 “没什么!我和你妈在商量送你爷爷寿礼的事儿。” 秦烨邦把话题岔了过去,说道:“我本来准备了一幅古画的,不过你带回来的那幅唐卡更合适一些。算了,下个月你爷爷过八十大寿的时候,就由你代表我和你妈妈,把那幅唐卡当做寿礼送给你爷爷吧!” “好啊!爷爷一定喜欢。” 说着,秦映雪就坐到了秦烨邦身边。顺手拿起秦烨邦手边的那份鉴定报告。 “《秋蒲卢雁图》,明代吕纪真迹……” 秦映雪把鉴定报告上面的内容大致看了一遍。报告的最后,还注明了“鉴定人:金洪亮”。 她当然不懂这个,但她却相信沈晦。 “爸!刚才沈晦在,为什么不让他帮您看看那幅画?” “这是墨古斋金洪亮做的鉴定,错不了。” 秦烨邦毫不在意地说道:“金洪亮这个人的鉴定水平很高,不光是在古玩行业里很有名气,就是很多小型的鉴宝、拍卖活动,都会邀请他去做鉴定专家的。他说真,就错不了。再说,小沈在瓷器鉴定方面有研究,但在书画鉴定上未见得成。我也是怕他下不来台,没说这事儿。” “那可不一定。反正我就相信沈晦。” 说完,秦映雪眼珠转了转说道:“要不我把这幅《秋蒲卢雁图》拍张照片发给沈晦,让他看看。” “呵呵!随你吧。” 秦烨邦毫不在意地指了指桌子上的一幅卷轴,说道。 …… 进到了秦映雪为自己安排的住处,沈晦又是一番感慨。本来以为就是一间很小的单身公寓,可刷卡进入小区后,才发现,这里是市中心一个很高档的小区。 打开秦映雪那间所谓的公寓,让沈晦更为震惊,张大了的嘴巴半天都没合上。这里是一套三室一厅的大开间,足有两百个平方米。而且,装修得也很考究,是那种简约不简单的风格。 到处都是一尘不染,这里应该经常有钟点工来打理的。 “我去!秦映雪爸爸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啊?” 虽然离开北京近十年了,但沈晦还是时刻关注着北京的消息。对北京的房价他还是很清楚的,就这套房子,至少千万起跳。 “有钱人的世界真是不可想象。” 嘀咕了一句,沈晦把自己的背包放在门口的鞋柜上,又小心翼翼地把从车载冰箱取出的巴利文经卷放入冰箱冷冻。他是想尽量的不扰动房间里的设施,等帮秦映雪把她爸爸交给的任务完成了,就回四川。 从踏入北京的那一刻起,他就很清楚,自己还没有准备好再次回到这里。 还没等沈晦把各个房间都看遍呢,电话响了。 “小哥!睡了吗?” 电话那边的秦映雪奶声奶气地撒了一会儿娇,才说正题。 “我爸爸前两天入手了一幅古画。请人鉴定过了,说是真迹,我想请你再看看。” 对秦映雪的请求,沈晦心里确实有些没底。从西藏到北京这一路上,他经手鉴定的多是瓷器、铜器、漆木器,以及玉器、钱币一类,还从未真正上手鉴定过古代书画作品。 不过,他只在片刻犹豫后便应了下来。 “自从识藏启示以来,书画这一门类确实还未曾接触过。不如就借这次机会,看看自己在这方面究竟有几分成色。” 想到这里,沈晦开口道:“那我明早过去。” “好呀!我先发几张图片到房间的电脑上,你可以提前先看看。” 说完,秦映雪便告诉沈晦如何使用房间里的电脑。 这是一幅纸本古画,描绘了枯黄的水菖蒲,枝叶已然凋零,只余几缕细杆在秋意中挺立,透出一派萧疏清寂的韵致。蒲茎之间,或游弋、或腾跃、或振翅凌空,点缀着五只卢雁,气韵生动,意在千里。 整幅画虽为见精妙的笔触,但笔意墨趣之间,颇得晚明之风。 “画确实是老的,年份可到晚明,或者是清初。” 沈晦凝神思忖,“可我脑海中为何没有浮现出作者的相关信息?眼前也未见古人挥毫时的影像……难不成这幅画不真?” 他反复推敲,仍无答案。最终只能暂且归因于此刻所见仅是图片,而非实物。 “难道我必须目睹实物,才能做出准确鉴定?” 眼下,也只能等明日亲眼见到那幅画的实物之后再作定论了。 这一夜,躺在宽大柔软的床上,沈晦辗转难眠。并非因为换了地方难以适应,而是那久违的、如暖流般的家的感觉,在他心底掀起了层层波澜,久久不能平息。 十八岁参军离家,九年多了,除了过年、过节会和家里通个电话外,平常就没有任何的联系。给他的感觉就是,自己没有家,而那个家也没有他这个家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直到秦映雪打来电话,他才醒来。 “懒猪!还没起床呢?” 电话里的秦映雪声音清脆地说道:“快点起来吧,我去接你。” 沈晦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窗外已是天光大亮。电话那头秦映雪的声音像一颗投入静谧湖面的石子,瞬间驱散了他残存的睡意。 “啊!上哪儿啊?” “去看画儿啊!” “这就起。” 他清了清有些干涩的嗓子,答应道。 洗漱,换衣服,当兵出身,动作比平常人快多了,不到十分钟,沈晦就下楼了。 秦映雪倚在一辆线条流畅的白色大众轿车旁,晨光洒在她明媚的笑脸上。她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休闲衬衫,配浅蓝色牛仔裤,看起来清爽又富有活力。 相比于那辆奔驰大G,这辆车低调了许多,沈晦顿感压力小了不少。 “你来得太快了。” “那当然,和爸爸约好了,不能迟到。” 拉开车门坐进去,车内弥漫着淡淡的、类似柑橘的清新香气。 秦映雪熟练地发动车子,驶入清晨车流尚不算拥挤的街道,“带你去个地方,我猜你会喜欢。” 车子在熟悉又陌生的城市中穿梭,最终停在一个相对安静的街区。面前是一栋不太起眼的灰白色建筑,入口处只有一块小小的黑色招牌,用简洁的字体写着“识古工作室”。 推门而入,仿佛瞬间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外界的喧嚣被隔绝,空气里流淌着舒缓的古琴曲,混合着淡淡的松节油和纸张的味道。展厅挑高很高,光线经过精心设计,柔和地聚焦在一幅幅画作上,空间显得开阔而静谧。 秦映雪放轻了脚步,声音也低了下来:“这里经常有些不错的独立画家和小型联展、拍卖,不那么嘈杂,适合静静看画。” 沈晦点点头,目光已被最近处的一幅画吸引。周仓扛着青龙偃月刀和关羽一起腾云驾雾的场景,周仓和关羽穿梭在祥云内。构图合理和谐,画法流畅,用笔遒劲,线条紧密,设色浓艳厚重,周仓面呈黑色,以墨为皴,黑颜之中,其睛白亮,关羽方巾和周仓腰带敷浓重青绿之色,与全体之墨色相呼应。 最让沈晦感兴趣的是画的落款,孙克弘,明代著名人物画名家。 可看到这里,这幅画在沈晦的眼中,除了散发出朦胧胧的宝光,还掺杂着森森的妖气,甚至是死气。 “怎么回事?脑子里反映出来的所有信息都是这幅画本身的信息。明晚清初的作品,文人画。关于作者却没有任何的介绍。” 心里正纳闷,耳边响起了秦映雪的声音,“这幅画怎么样?” 沈晦沉默片刻,才开口:“有点儿意思,但……” “但什么?” “但是这幅画儿我看着有点儿妖气。” “妖气?” 秦映雪愣愣地看着他,“看画嘛,就是艺术作品,怎么会有妖气呢?走,里面还有。” 他们漫步在安静的展厅里,时而并肩,时而各自被不同的作品吸引。秦映雪偶尔会低声介绍几句画家的背景或风格,但更多时候是留给沈晦自己感受。 而在这个过程中,沈晦发觉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这里二、三十幅古画全部都是明晚期、清早期的作品,而且作者的名头都很大。虽然没有唐伯虎、文征明、沈周、董其昌,以及王时敏、王鉴、王翚、王原祁,清初四王这些著名书画家的作品,但也都是明晚清初很有影响力的画家。 “映雪!你们来了。” 正在沈晦思索着其中的缘故时,身后传来了秦烨邦的声音。 回头一看,正看见秦烨邦步履从容地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戴宽边黑框眼镜的助理。 “爸爸!我们早来了,在等你呢。” “秦叔叔!” “嗯!” 看着沈晦,秦烨邦的眼中闪烁出赞赏的光,“这里是我一个朋友介绍的。是个私人展馆。据说这里收了很多古画,挂出来的只是一少部分,还有很多珍品是不示人的。” “哦……” 秦烨邦的话,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轻轻旋开了沈晦心中那个疑惑的锁。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墙上的那些画作,仔细审视。方才那种因名家齐聚而产生的、下意识的疑惑感退去,更专业的观察便浮了上来。笔墨气韵固然老到,某些细节处的处理也极具时代特征,但此刻再看,在一些极细微的地方,比如山石皴法的衔接习惯,或是题款印章的印泥色泽与打章的力道,似乎又能品鉴出几分微妙的、过于规整的刻意。 沈晦心中豁然明了,“原来如此。” 第十七章 班门弄斧 秦烨邦的话让沈晦豁然开朗,马上就解开了心中的那份疑惑,“这些挂出来的画很可能是仿品,但不是新仿,而是老仿。” 这时,秦烨邦又说话了,“小沈!昨天映雪说让你帮我鉴定一下我收的一幅画儿。我一想,干脆就来这儿吧,找上几个人讨论一下。” 秦烨邦如此一说,沈晦马上就反应过来了,这是秦烨邦对自己的又一次考验。 “我是来学习的。” 沈晦谦和地说道。 “呵呵!我也是来学习的。昨天听你讲解瓷器,我深感获益匪浅啊!今天,咱们就来聊聊书画。” 正说着话,楼梯口处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哈……贵客光临恕我未能远迎!” 几个人顺着笑声看去,一个六十多岁,精神矍铄的老者步履从容地走了过来。他笑盈盈的面容给人的感觉是亲切和善,但看到他如电的眼神中,又透出刚直坚毅的性格。 这老者就是识古工作室的“掌门人”林耀光。 “林先生!久仰久仰。今天慕名拜访,打扰了。” 说着,从身后助理的手中接过一盒包装随意的茶叶,“林先生!听说您喜欢喝茶,这是福建武夷山大红袍,请您品尝一下。” 秦烨邦的话说得轻巧,但那盒茶叶的分量可重得很。 虽然这大红袍茶在市场上不算是稀有的茶叶,但正宗的大红袍母树产的茶那可是茶中的大熊猫,极为的稀有。 现存的大红袍母树共有六棵,分布在武夷山风景区的核心区域,其中两棵尤为著名,被称为正岩母树。其稀有性和珍贵性,被列为国家重点保护对象。 这六颗茶树产出的茶,大部分都会作为特供茶进中*南*海,能够流出来的,少之又少。秦烨邦手中的这盒大红袍就是那六棵母树所产的,就这一小盒茶叶,就是拿着十万块在市场上也买不到。 这林耀光也是识货之人,手上托着二两不到的茶叶,就如同托着一根金条一般的珍视。 “秦总如此重礼,我真是受之有愧啊!” 嘴上说有亏,可手上却老是不客气地把那盒茶抓得牢牢的。 秦烨邦一笑,说道:“今天登门,是要请林先生帮着我鉴定一幅画。另外,我带来个孩子,也对古代书画鉴定很感兴趣,也请林先生日后能多加指点。” “哦!” 林耀光的眼睛在秦映雪和沈晦的身上来回转了两圈,“是这个小伙子吧。” 此话一出,沈晦不由暗自佩服,只一眼就看出来自己是那个对书画鉴定感兴趣的人。 “就冲这份眼力,这个林老头的眼力绝非等闲。” 心里想着,沈晦和秦映雪跟着林耀光、秦烨邦上到了二楼。 那名助理则出去等候了。 一股复合的、沉静的气味便包裹上来。那是陈年宣纸的微酸,老墨的淡冽,藏柜楠木的幽香,以及一丝极淡的、用以防蛀驱虫的艾草与芸草气息。 中央是一张巨大的定制工作台,桌面是质地温润、色泽沉黑的非洲花梨木,边缘包裹着柔软的深色皮革,以防磕碰。 一切的布置都相当的专业。 林耀光请几个人坐,亲手给三人到了一杯茶。 “秦总!请拼一下,我的碧螺春。” 每人浅浅地喝了一小口,醇香浓厚,却又清雅脱尘。可能价钱上没有秦烨邦带来的大红袍贵,但这茶也算是上品了。 在对这茶一番品评后,林耀光说道:“我这个人喜欢快人快语,咱们就快一点儿进入正题吧。” “好!” 秦烨邦示意了一下,秦映雪在沈晦的帮助下,把手中的这幅《秋蒲卢雁图》在那张大工作台上展开。 “嗯……” 林耀光先是站直身体,远距离地看了看整幅画的气息,之后就拿起放大镜和高光手电,从细节处又鉴定了起来。 看了有三分钟,林耀光起身,微微一笑,眼睛流转之间,看向了沈晦。 “小伙子!这幅画你怎么看?” 突如其来的问题,把沈晦问得一惊。 看了一眼满脸笑容看着自己的秦烨邦,沈晦心里清楚,秦烨邦正在等着自己的答案。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八分的把握,但沈晦还是装相儿地说道:“林老!在您面前我可不敢大放厥词,班门弄斧。” “诶!年轻人,要有股子冲劲儿。在我这个老头子面前,狂蟒一下又有何妨呢?” 林耀光显然是事先得到了秦烨邦的某种授意,他这是在配合秦烨邦在考沈晦。 明白这两个人的用意后,沈晦又看了看秦映雪,得到了她鼓励的眼神。 “林老!秦叔叔!那我就胡乱说几句,权当是抛砖引玉了。” 沈晦转目凝神,把目光聚焦到眼前的这幅画上。说是鉴定,不如说他是在等待自己大脑蹦出新的信息。可是仔仔细细地看了两遍,仍旧是昨晚看到图片后脑中出现的那些信息:画是明晚清早的,文人画。而最关键的作者信息却什么都没有。 更加坚定自己的判断后,沈晦站直身体,双眼看着林耀光,坚定地说:“林老!以我的判断,这幅画不是吕纪的真迹,是一幅仿品。” “啊?!” 沈晦的话让秦烨邦吃惊不小,看着画说道:“不会吧?这……这我请‘墨古斋’的老板金洪亮鉴定过的。难道他打眼看错了?” 他吃惊不小,林耀光也大吃一惊。瞪大了眼睛又仔细打量了沈晦一边,出言问道:“小子!你说说,为什么这幅画是赝品?” 从林耀光的表现,沈晦知道,自己没有错。 沈晦微微一笑,指着面前那幅画,说道:“这幅画的笔触、线条、皴法,乃至设色,确实都贴合了明晚期吕纪的典型风格,乍看之下,确实非常的像。” “既然这么像,不就是真迹了吗?” 秦映雪歪着头,不解地问道。 沈晦轻轻摇头,目光仍停留在画上:“我说的是‘像’。问题恰恰在于,它‘像’得太过周全,太过刻意了。” 稍作停顿,沈晦整理了一下思维,更贴切地表述道:“枯萎的蒲草勾勒的线条工稳精准,却失了几分吕纪笔下特有的、一气呵成的洒脱劲道;卢雁身上的皴染,颜色堆叠得一丝不苟,反而显得匠气板滞,缺少了原作者心手相应时那种自然流露的奔放与生气。” 他退后半步,看画的整体:“正因为每一处都在竭力‘模仿’和‘吻合’,整幅作品的气韵就显得拘谨了,就好像被无形的规矩束住了手脚。仅限于形似,而少了原作那种画外有意、笔断意连的意境。” “好!说得太好了。” 林耀光两只眼睛放着光地看向沈晦,那光中分明蕴含着满满的惊喜与期待。 “秦总!这个孩子是个可造之才啊!难得这么年轻就有这份眼力、这份见识。我入书画鉴定这一行四十多年了,我第一次遇到这样有天赋的年轻人。” 停顿了一下,双眼看着秦烨邦,说道:“能鉴定出书画的真伪并不难,难的是能准确地说出真伪的区别。人才呀!” 听林耀光这么说,秦烨邦也满含笑意地看着沈晦。在他心里,沈晦又一次没令他失望。 可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沈晦接下来的话,更是震得他们差点儿没晕过去。 “林老!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幅画应该是从您这里出去的吧?” 沈晦突如其来的话,把现场其他三个人都惊得张大了嘴巴。 秦映雪最先反应过来,在后面拉了拉沈晦的体恤,小声说道:“不要乱说话,林老这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仿品呢!” 虽然他很相信沈晦,但当着父亲的面,还是觉得沈晦这么说有些唐突。 秦烨邦也皱起了眉头,心里也在怪罪沈晦太不自量力了。 阴沉着脸说道:“小沈!别乱说,这幅画我是从一个藏家的手里买下的,与林先生没关系。” 谦和的一笑,沈晦说道:“林老!您别介意。我也是看了下面展示出来的那些画后,才有了这个大胆猜测。” “哦……” 听完沈晦的解释,林耀光微微点了点头,正色问道:“说说,你凭什么觉得这幅画是从我手里流出去的?” 自信地一笑,沈晦说道:“其实也简单。刚刚在楼下的时候,我发现那三十余幅古画的时间范围很集中,都是明晚清早的,未免太过巧合了。而且作者名头又响亮得这般‘整齐划一’,不是大名头,但很有影响力。若都是真迹,林老收集这些画可是要费不少的力气。” “在我看这幅《秋蒲卢雁图》时,我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这张画和下面那些很可能是同一时期、甚至出自同一人之手的‘老仿’。而且仿制者水准极高,对明末清初的画风钻研极深。” 听完沈晦的叙述,秦映雪原本质疑的神情瞬间凝固在脸上。她那双杏眼瞪得溜圆,直勾勾地盯着林耀光。那眼神分明在质问:"这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一旁的秦烨邦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眉头微蹙,同样将探寻的目光投向林耀光。他虽未开口,但那微微前倾的身姿和紧抿的嘴角,都透露出他正等待着一个合理的解释。整个房间的空气仿佛都因这无声的质问而变得凝重起来。 第十八章 埋雷 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林耀光嘴角微扬,从容地点了点头,声音不疾不徐:“小沈说得对,这幅画确实是从我这里出去的。” “什么?” 尽管心中已有七、八分猜测,但亲耳听到林耀光承认,秦烨邦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秦映雪却喜形于色,明媚的笑容在她脸上绽放,宛如春日里盛开的牡丹,娇艳动人。 唯独沈晦依旧神色平静,目光如水般注视着林耀光,静静地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解释。 脸上微微一红,林耀光说道:“小沈的判断没有错,这幅画是我一年前出手的。我记得是一万五出给了一个天津的玩家儿,叫韩强。” 一听林耀光报的出货价,沈晦就知道老爷子没把这幅画当真迹卖。 果然,林耀光继续说道:“小沈的判断都对,这幅画,包括下面我挂出来的那三十二幅明晚清早的画也都是仿品,也确实都是老仿。” “哟!林先生,您这儿怎么收了这么多仿画?还都是些老仿呢。” 秦烨邦好奇地问道。 林耀光微微一笑,眼神里透着几分得意:“这些可都是家传的宝贝,我爷爷和父亲留下来的。说起来,我家祖上是开当铺的,专门做古董字画的典当生意。这批画是从一个败落家族的子弟手里收来的,他家祖上有个能人叫罗熔阳,那可是清朝中期的临摹书画的高手,经他手临摹的作品,当年都是当真迹卖的。我也是因为这些画才入的古玩这一行儿。” 他轻轻抚过一幅画卷,继续道:“虽说这些都是仿品,但艺术价值可不低,更重要的是研究价值。不过有一点我得说明白,这些画我从来没打算出手。只是这幅《秋蒲卢雁图》是那个韩强苦苦哀求我一整天,我才不得不卖给他。可它怎么就跑到秦总你的手里了呢?” 屋内静默了片刻,沈晦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微微前倾身子,声音压低了几分:“秦叔叔!这幅画……是谁牵线搭桥让您收的?” 秦烨邦放下手里的茶杯,神色略显迟疑:“是个生意场上的朋友,交情不算深,但往来还算密切。” “他……欠您钱吗?” 沈晦进一步问道。 “欠钱?” 秦老板摇头,“就是前阵子卖了他一块地,还剩些尾款没结清。不过还没到约定的付款期限呢!” 沈晦闻言,嘴角浮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他早该想到的。 “秦叔叔!” 他忽然话锋一转,目光灼灼,“那人是不是还跟您提过,手头另有宝贝要介绍?” 秦烨邦手中的茶盏微微一颤:“你……你怎么知道?他说有几件明清精品官窑瓷器要给我看看,就约在下个星期。” 听到这里,沈晦就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秦烨邦还没来得及开口,林耀光突然眼睛一亮,像是明白了什么,插话道:“小沈!你是不是觉得秦总这次是被人‘埋地雷’了?” 他特意在“埋地雷”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暗示这是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沈晦轻轻点头,微微皱眉说道:“我确实有这个感觉。” 林耀光摸着下巴沉思片刻,眼神渐渐变得凝重:“嗯……确实很有可能。” 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笃定。 “什么地雷?你们在说什么啊?” 秦映雪听得一头雾水,急切地问道。她来回看着两人,眼睛里满是困惑和焦急。 没有回答秦映雪的话,而是转头认真地对秦烨邦说道:“秦叔叔!如果您相信我的话,要尽快向对方催款。同时,调查对方的经济实力、社会背景。” “你是说对方是诈骗?” “现在还不能确定,但有这个可能。” 想了一会儿,秦烨邦点了点头,说道:“我这就安排。” 林耀光微微一笑,说:“小沈!对这种行业败类,也不能放任他胡作非为啊!怎么样?想个招儿把他做了。” 呵呵一笑,沈晦说道:“林老!当着您的面儿,我哪敢胡说八道啊!这清理门户的事儿还得您出手。况且,这幅画儿也是从您这儿出去的。您出手,那叫师出有名。” “哈哈……哈哈……” 一身爽朗的笑声后,林耀光说道:“好小子!在这儿等着我呢。可我老了,行儿里的这些纷纷争争的我也懒得再伸手管闲事儿了。不过,你都说了,这东西是从我手里出去的,我也不能袖手旁观。这样吧,这事儿你出手,我全力配合成吗?你是生面孔,不容易引起对方的注意。再说了,在秦总的面前你总是要表现表现,不是吗?” 说完,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秦映雪。 墨迹了这么长时间,沈晦要的就是他这句话。这件事儿,林耀光要是不出手,他很难完成。 …… 走出“识古工作室”的大门,沈晦手里多了个沉甸甸的画轴,阳光照在卷轴上泛起淡淡的光晕。这件而“宝贝”,正是他帮秦烨邦破解那个埋雷局的关键所在。 “小沈啊!” 秦烨邦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想怎么操作,就和映雪商量着来。公司那边还有几份文件等着我签字,就先走一步了。” 话音未落,秦烨邦已经钻进那辆黑色大奔轿车。随着引擎的轰鸣声渐远,看着远去的大奔,沈晦心里跟明镜似的,什么公司文件,分明是急着去查那个杨玉良的底细。 “喂!” 秦映雪一把拽住沈晦的袖子,眼睛亮得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快说说你的计划!我这心里跟猫抓似的,太带劲了!” 她踮着脚尖,活像个等着听故事的小孩子。 微微一笑,沈晦说道:“这事儿咱们得一起干。” 第二天一早,沈晦走进了潘家园最有名的专营古代书画的古董行……墨古斋。 这里有多少古代书画艺术珍品没有人知道,但这墨古斋的老板金洪亮在津京两地,乃至北方五省的名声可太响了。 在古代书画鉴定这一块,他说真没人敢喊假,他说是仿的那就没人能反驳。 他的这家墨古斋,每年卖出的古代书画不超过十张,但他仅靠着有偿鉴定这一块就赚得盆满钵满了。 一进墨古斋的厚重的花梨木门,沈晦首先感受到的是一种由光线、气味和寂静共同调和出的氛围。几盏仿宣纸灯笼散射出暖黄的光晕,老木料的沉静、陈年宣纸的微酸、墨锭的清香,还有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檀香余韵。 墙面是朴素的浅灰或米白色,悬挂的作品不会拥挤,只有两三幅,用精巧的红木画框或传统的天杆地轴装裱,打光考究。下方则陈设着简洁的明式平头案,案上摆设古砚、水丞、印章、香炉。 雅致!脱俗! “这个金洪亮的确有品位,到这儿来就算是不懂书画的人,也愿意多驻足停留一会儿。” 沈晦的心里对墨古斋和金洪亮有了一个大体感官上的认识。 “先生!您看点什么?我可以为您介绍一下。” 正想着,一个二十多岁漂亮女孩走过来,出言询问。 “你们金老板在吗?” 沈晦单刀直入地问,倒是把那个迎宾女孩给问得一愣。 “呃……请问您找我们老板有什么事吗?” 女孩十分的小心谨慎。 淡淡一笑,沈晦把手上的画轴在女孩面前来回晃了晃,说道:“我有幅古画想请金先生给掌掌眼。” 沈晦装模作用地架势,努力地把自己武装成一个古玩行家。 女孩看了一眼沈晦,犹豫了一下,说:“先生!方便告诉我一下是哪位名家的大作吗?我好和老板解释。” “明代晚期画家陈洪绶。” “啊!陈洪绶?请您稍等,我这就去请我们老板。” 说完,那女孩就快步地就向店后面跑去。看得出来,她也知道陈洪绶的名头不小。 没用上两分钟,女孩回来了,身后跟着一身复古的白色丝绸裤褂,头发花白但年纪不算太大的男人。看着慈眉善目,但眼神中还是流露出了商人的贪婪,虽然只有那么一丝丝,仍旧没有逃出沈晦的眼睛。 “先生!这位是我们墨古斋的老板,金洪亮先生。” 女孩介绍着。 金洪亮先是上一眼下一眼打量了一下沈晦,然后满脸堆笑,“先生!咱们到那边儿坐。小蕊!倒茶。” “不客气。” 沈晦微笑着说:“我是专程登门来请金先生鉴定一下我手上的这幅画。” 含笑点头,金洪亮说:“你手里这幅字的名头儿是陈洪绶?” “对!” “请别人看过了吗?” “看过。” “谁?” “不好意思,我请的那位专家不让我透露他的信息。” “哦……” 金洪亮不愧是古玩行儿里的“虫儿”,他竟然能抑制住内心对陈洪绶真迹一观的迫切,而是耐心地询问沈晦手上这幅画的信息。 两个人对话过程中,金洪亮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沈晦的眼睛,努力捕捉着沈晦眼中透露出的信息。可惜,让他失望的是,沈晦的眼睛始终清澈如秋水,波澜不惊。 呵呵一笑,金洪亮说:“先生!我给人鉴定书画是有规矩的。” 点点头,沈晦伸手就从包里取出五千块钱,推到了金洪亮的面前。 “好!咱们到那面的案子上看。” 按规矩,沈晦在那张花梨木的案子上把手里的画轴缓缓展开。 这是一幅人物画立轴。纹路均匀的纸面微微泛黄,墨色、颜色、印章也呈现出岁月流淌的痕迹。 这幅画是《西厢记》插图——《窥简》。画的是崔茑莺偷看张生来信的情景,将茑茑的羞怯及专注、丫鬟红娘的调皮和善解人意,均表现得淋漓尽致,且含蓄而风趣。 “嗯!这幅画有一眼。真有一眼。” 金洪亮一边拿着放大镜看,一边点头称赞。 可当他把放大镜移至画中的背景屏风左下角时,沈晦的心瞬间就提了起来。 他最担心的事就要发生了。 第十九章 反埋雷 随着金洪亮的放大镜将要扫到画中背景屏风左下角时,沈晦的心瞬间就提了起来。紧张的他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手心都渗出了汗。 “难道他发现那处暗记了?” 心虽然提到了嗓子眼儿,但沈晦的表情依旧从容淡定。 “金老板!这幅画是不是真迹啊?” 声音直击金洪亮的耳膜,震得他不由自主地闭了闭眼。沈晦是有意地打断他的思路,目的是把他的眼神从画上调出来。 恢复过来的金洪亮刚要开口,话到嘴边却被门口传来的清脆女声打断。声音正是方才那位接待沈晦的漂亮姑娘。 “小姐!您想看些什么?我可以为您介绍。” 店员殷勤的招呼道。 “不必了。” 来人语气冷淡,字字如冰,“我是来找你们老板鉴画的。” 那话语里分明裹着几分怨气,听得人心里发寒。 沈晦抬眼望去,只见秦映雪怀里抱着个古旧卷轴,杏眼圆睁,正怒气冲冲地瞪着自己这边。他暗自松了口气,心想这大小姐来得可真是及时,若再迟些,自己这场戏怕是就要露馅了。 听秦映雪这么一说,金洪亮抬头看过去,笑着说道:“哎呦!今天这是怎么了?都是来看画儿的。” 呵呵一笑,冲着秦映雪说道:“姑娘!来得正好。把你的画拿过来,我一块看了。” 秦映雪也不答话,走过来就将怀中的卷轴轻轻放在案上,指尖在锦缎封面上划过一道暗纹。金洪亮的目光立刻被吸引,眼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金老板!” 秦映雪声音温润如玉,但语气还是略显生冷,“这幅《秋蒲卢雁图》,还请您再掌掌眼。” 金洪亮的笑容僵在脸上,额头瞬间渗出细密汗珠。此时,他的心底瞬间就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沈晦余光一瞥,就见金洪亮按住画卷一角的手不由地抽动了一下,这是很明显心虚的表现。 很快,金洪亮恢复了正色,抬了抬眉毛,一笑,说道:“这位姑娘!你是说这幅画我鉴定过了?” 点点头,秦映雪冷声说道:“对!我爸爸派人来请金老板鉴定的,而且您还出具了亲笔的鉴定证书。” 说着,就从背包里取出一份鉴定报告,但这份报告是复印版。这也是沈晦和秦映雪商量好的,以免金洪亮狗急跳墙,把报告原件毁了,那就是死无对证了。 “无妨!” 含笑点头,金洪亮说:“那我就在看看。” 说着,金洪亮就把秦映雪带来的那幅《秋蒲卢雁图》在案头展开。 原本,他打算只是大致地看上几眼,说几句专业的话,把秦映雪糊弄走也就成了。对这幅画的真伪,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了。 可当金洪亮再次掌眼这幅被他鉴定为吕纪真迹的《秋蒲卢雁图》,手指轻轻抚过绢本上的墨迹时,心头忽然掠过一丝异样。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案头另一幅,沈晦带来的那幅陈洪绶的《西厢记》插图《窥简》,两幅画竟在某个瞬间产生了奇妙的呼应。 这两幅画作单独审视时,确实各具特色。《秋蒲卢雁图》中吕纪标志性的工笔花鸟技法纤毫毕现,而《窥简》里陈洪绶特有的变形人物造型也跃然纸上。即便是浸淫书画鉴定多年的行家,也只会认定它们分属两位画家的典型风格。 然而当两幅作品并置一处,那些被风格差异掩盖的微妙联系便悄然浮现。笔触的走势,构图的章法,甚至某些细节的处理方式,都隐隐透露出令人不安的相似性。 金洪亮的手指停在半空,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缓缓抬头,在沈晦和秦映雪的脸上来回扫了三遍后,缓缓地低下了头,再一次把眼神移到画作上。 眼见金洪亮有些心虚了,沈晦嘴角一勾,一点儿余地都不留地说:“哎呦!这幅画我看着怎么和我这幅有点儿……” 话说一半儿,沈晦转向秦映雪,问道:“小姐!你这幅画是家传的?” 冷冷地看了沈晦一眼,摇头说道:“不是,是我爸爸从一个藏家手里买的,是为了给我爷爷八十大寿做寿礼。担心出差错,特意来‘墨古斋’请金老板鉴定的。” 侧目看了金洪亮一眼后,接着说:“金老板鉴定后说是明代画家吕纪的真迹。可今天上午,我爸爸刚要把这幅画送到我爷爷那里,正好遇到一个书画鉴定的大家。本来想请教一下这幅画做寿礼合不合适,可没想到,那位老先生一眼就看出这幅画不是吕纪真迹。这不,我就来找金老板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啊!还有这么回事儿啊!” 沈晦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实则,他心里早就乐开花了,不由佩服秦映雪一流的演技。 而听了秦映雪的话,金洪亮脑门子上豆大的汗珠已经开始往下流了。 他的指尖在案几上轻轻叩击,发出细微的声响,目光在两幅画卷之间来回游移,面色也是阴晴不定。显然,他的大脑正在飞速地旋转,在想办法应对。 忽然,他伸手按住秦映雪带来的那幅卷轴,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姑娘啊,你方才所说的都对。这幅画上月我亲自验看过,确实是吕纪的真迹无疑。至于今天你遇到的那位所谓书画鉴定大家所说……”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古玩行当里,书画鉴定本就是最难把握的。即便是行家里手,也难免有看走眼的时候,这倒不是什么稀奇事。对于你说的那位专家,依我看,也就是二五眼的棒槌,我依旧坚信我的鉴定结论没有错。” “你是说这幅画是真的?” 秦映雪愣了一下,问道。 “呵呵!当然是真的。” 秦映雪一时语塞,眼睛就要转向沈晦。 沈晦见状,心里不由着急,“我的大小姐呀!你可千万要绷住啊!这老家伙眼睛毒着呢,要是被他看穿了,咱们就前功尽弃了。” 想到这里,沈晦立即装出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金老板!您说这位小姐的画是真迹,那我这幅……” 他死死盯着两幅画作,喉结上下滚动。 金洪亮气定神闲地点点头,嘴角挂着从容的笑意。他轻轻拍了拍沈晦的肩膀,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年轻人,实在对不住。你这幅确实是仿品。虽说有几分陈洪绶的神韵,但笔力终究差了些火候。” 顿了顿,他又宽慰道,“不过这是一百多年前的老仿,能保存得这般完好实属不易。好好收着吧,假以时日,未必没有升值的空间。” 听完金洪亮的话,沈晦的脸上一阵抽搐,露出了悲凉的神色。可他心里却高兴的直翻跟头。 “老家伙!终于上当了。” 心里想着,沈晦装作痛苦地说道:“金老板!这幅画是我爸爸的。本来想出手换点儿钱,买套房子。说实话,我对古画多少也有点儿研究,也认为是陈洪绶的真迹。可没成想……” 叹息地摇了摇头,接着说道:“的嘞!既然已经这样了,还请金先生给出具一个手写的鉴定报告,回头我好和我爸有个交代。” “没问题。” 金洪亮答应得非常痛快。此时,他心里恨不得眼前这一男一女,赶紧离开。 没一会儿,金洪亮就把鉴定报告写好,并签字,盖上了自己的名章。 可拿到金洪亮的亲笔鉴定报告沈晦却一改刚刚泄气颓废的表情,换上了耐人寻味的笑容。 “金老板,您可是京城古玩行儿里赫赫有名的书画鉴定大家,人称‘金一眼’。今儿个倒是有趣,您对同一位画家的两幅作品,竟给出了一个真一个假,截然不同的结论,这事儿可说不通啊!” 沈晦这一番话掷地有声,字字如刀,直指要害。金洪亮顿时瞪大了双眼,满脸惊诧。眼前这个方才还垂头丧气、眼神涣散的年轻人,转眼间就像变了个人似的,那股子精气神儿全回来了。 更让金洪亮心头一震的是,从这年轻人说话的路数就能听出来,这分明是个行家里手。那话里话外透着的门道,不是浸淫古玩行多年的老手,绝说不出这般内行话来。 金洪亮还是很沉稳的,虽然心里有些慌,但脸上却没有乱。 语气阴冷地说道:“年轻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是故意上门找碴儿的?” “哟!金先生!您可别生气,我们没那个意思。” “你们?” 金洪亮看了一眼站在沈晦身边,面露微笑的秦映雪,“你们是一块儿的?” “没错儿!我们认识。” 沈晦嘴角噙着一抹浅笑,眼神里透着几分玩味:“即便我们是一路的,这也不该妨碍您老的专业判断吧?您可是古玩行里响当当的人物啊!” 金洪亮鼻腔里挤出一声冷哼,手重重在案头上一拍,说道:“小子!我这‘墨古斋’的门自打敞开到现在,二十多年了,什么样的青皮我没见过?识相的就带着你的破烂赶紧滚蛋,想在我这儿撒野耍三青子(像流氓或无赖的意思),你小子可找错庙门了。” “哎呦喂!金老板!您这话说得可就不讲究了。” 沈晦慢条斯理地搓了搓手掌,脸上那副从容不迫的笑容丝毫未变,“古玩行儿最讲究的就是规矩二字,我们今儿个可是按着规矩请你来掌眼的。这看走了眼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要是爽快认个错,把银钱退了,这事儿不就轻轻揭过去了?” “你放屁!” 金洪亮彻底被沈晦给激怒了,两只眼睛瞪得跟牛眼一样,“你说我打眼了,那你就给我说明白了,我他妈的哪儿打眼了。” “呵呵……” 沈晦邪魅的一笑,说道:“得嘞!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第二十章 出奇致胜 金洪亮不知不觉就落入了沈晦设下的圈套,双眼布满血丝,额角青筋暴起,声嘶力竭地咆哮:“你说我打眼了?那你今天就给我把话说明白,我哪儿打眼了。” 沈晦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从容转身,沈晦将方才收起的画卷重新在案几上徐徐展开。修长的手指轻轻抚平画纸的褶皱,动作优雅而精准。 站直身子时,他脸上已换上平静的神情:“金老板!您可是古玩行里公认的书画鉴定泰斗,‘金一眼’这个名号,想必不是浪得虚名吧?” 话锋一转,沈晦的目光陡然凌厉起来。看着金洪亮脸上那副不可一世的傲慢神情,他只觉得一股无名火直窜上心头,拳头不自觉地攥紧。 长吁了一口气后,沈晦说道:“金老板!想必您也知道清中期一位书画界的奇人吧?他叫罗熔阳。” “罗熔阳?” 沈晦刚提起这个名字,金洪亮的身子便猛地一颤,那双被怒火充斥的眼睛里顿时迸射出难以置信的光。在他大半辈子与古玩打交道的历程中,罗熔阳这个清代中期的名字,只是如一粒尘埃一般无足轻重。 明明距今不过百余年光景,却在史册中杳无踪迹。无论是正史典籍还是稗官野史,都寻不到半点关于此人的蛛丝马迹。即便是他这样在圈内赫赫有名的书画鉴定大家,也是在某个极偶然的机缘下,才从一位耄耋老藏家口中听过一次。 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年轻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毛孩子,竟然提到了罗熔阳这个已经被时光遗忘的名字,这个连业内老手都罕有耳闻的冷僻人物。 金洪亮顿感今天的自己要走背字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滚烫的茶水早已凉透,就像他此刻翻涌的思绪,从最初的震惊渐渐沉淀为深不见底的疑惑。 眼见金洪亮手足无措,沈晦嘴角微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说起罗熔阳,这位清中期的画师,在古玩圈子里可算是个冷门人物。即便是那些在古玩行当里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江湖,能说出他画作来历的也屈指可数。不过若是论起临摹古画、做旧的功夫,倒是有不少人会竖起大拇指,都公认他是个人物。” 略作停顿,目光在案头两幅画作间来回游移,沈晦声音低沉而笃定:“罗熔阳虽是个临摹古画的奇才,行事却极有分寸。为了不让自己的仿品被人当作真迹行骗,他有个雷打不动的规矩,就是每幅临摹作品中必藏‘熔阳’二字作隐款。这暗记藏得虽巧,但终究会留下蛛丝马迹。” 说完,沈晦修长的手指指向《秋蒲卢雁图》画角几根纵横交错的蒲草说道:“这里藏着‘熔阳’二字,要背光才能看见。” 抬手又指向了自己哪来的那幅《西厢记》插图《窥简》,指尖停留在背景屏风左下角的一块太湖石,“这里也有‘熔阳’两个字。同样,也要背光才能看清。” 听完沈晦的话,金洪亮愣在当场,半晌没有动。他心里十分清楚,如果沈晦说的这两处地方真的有“熔阳”二字的隐款,那他今天就栽了大跟头了,以后再也没脸自称“金一眼”了。 可就这么僵着也不行,毕竟他已经给这两幅画都出了签着自己名字,打上自己图章的鉴定报告了。 此时,金洪亮已经在心底把韩军那个王八蛋的祖宗八辈都骂了个遍了。 一跺脚,一咬牙,金洪亮拿起手电,探到画的背面,在沈晦手指的两个地方打开。在一半的光线透过纸面,散射出暖黄色的光芒中,蒲草的茎叶和屏风木头的纹理,不难看出“熔阳”两个字。 一点儿都没错,就是罗熔阳的隐款。 金洪亮的手微微发抖,手电的光在画作背面晃动。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画真是罗熔阳临摹的。韩军你个王八蛋,我被你坑死了。” 想到这儿,金洪亮一咬牙,双目圆睁地看着沈晦,“小兄弟!好眼力。没想到我‘金一眼’的名号是被你这么个毛头小子给砸了。” “不敢!不敢!我就是想问问金老板,眼前这档子事儿你想怎么了结。” 沈晦步步紧逼地问道。 嘿嘿一笑,金洪亮冲着呆立在门口的女孩使了个眼色。那女孩也相当激灵,反手就把“墨古斋”的大门关上了。 这叫“家丑不可外扬”,在潘家园这么多同行儿的眼皮底下,金洪亮的脸实在是丢不起。 眼见大门被关上了,秦映雪不由自主地依偎在沈晦的身后。这样的场面虽然在拉萨她也经历过,但她还是本能地寻求沈晦身后那处最安全的港湾。 “小子!都是同行儿,今天这事儿你放我一马,保证不传出去,这两幅画我五十万收了。另外,你们以后来我这里鉴定书画,我全部免费。怎么样?” 金洪亮开始出赖招儿了。名声所累,逼着他不得不出此下策。 “呵呵……金老板!” 沈晦冷笑一声,声音里透着几分讥诮,“你连看两幅画都走了眼,往后还让我怎么信得过你的眼力?” 金洪亮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喉结上下滚动:“这……那你想怎样?” “简单。” 沈晦慢条斯理地说道:“把你背后的人说出来。是谁和你串通一气,设下这个古画骗局的?” “啊?!” 金洪亮浑身一颤,仿佛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他万万没想到沈晦竟如此犀利,一针见血地戳破了他的把戏。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能洞穿人心,让他无处遁形。 可金洪亮心里清楚,那个背后的人,无论如何是不能说出去的。否则,自己不但名声不保,还很可能倾家荡产,甚至是尸骨无存。 想到这里,金洪亮用力地一拍桌子,吼道:“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这可就怪不得我了。三儿……” “来了!” 一叫一应中,后门一开,两个三十多、不到四十岁的男人快步进来,一左一右地站到了沈晦面前。 “老板!怎么拾掇这个不开眼的?” 在潘家园,像“墨古斋”这样的大买卖家,总是需要雇佣一、两名安保人员的,实际上就是打手保镖。遇上买卖上的纠纷,或是上门挑事儿的三青子,这些保镖就派上用场了。 “大……大伯!有话好好说,别……” 原来那个漂亮的女孩是金洪亮的侄女儿。眼见要打起来,对女孩儿来说,恐惧感是与生俱来的。 一抬手,制止了女孩的话,“金婷!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回后院去。” 抬头看向沈晦,金洪亮冷声说道:“小子!这两幅画我打眼了,但也只是眼力问题,说不上有什么骗局。你要是明事理,就接受我的条件,赶紧走人。否则……” “否则怎么样?” 深吸一口气,金洪亮后退一步,“三儿、林子!把他们手里的鉴定报告拿过来。下手别太重了。” “的嘞!您瞧好吧。” 话音未落,两名彪形大汉便狞笑着一左一右扑向沈晦。 早有防备的沈晦把秦映雪推到柜台里面。他这么做很聪明,金洪亮总不能把自己的那些宝贝砸了吧。 沈晦侧身闪过左侧拳风,右手顺势扣住对方手腕一拧,叫三儿的那个汉子惨叫着跪倒在地。 同时,左肘精准击中另一人肋下,趁着对方弯腰痛呼的刹那,手刀已轻落其后颈。整个过程不过十秒,两人已瘫软如泥。 整了整微乱的体恤衫,看向面如死灰的金洪亮:“金老板!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金洪亮脸上一点儿血色都没有,嘴唇哆嗦得发不出声音。豆大的冷汗从额头滚进眼睛里,刺得他视线模糊。 死死盯着地上瘫软的两个手下,又机械地转动眼珠看向沈晦。 “我不能说,你不要逼我。” 金洪亮他自语般地嘀咕着,“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什么都不知道。” 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直把沈晦弄得一点儿脾气都没有。 “砰!”一声响,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金二!没想到你小子越来越没出息了,咱们北京古玩行儿里出了你这么个人物,也真是够光彩的。” 不大,但中气十足的声音传进来,把金洪亮惊得浑身一颤。 当他看清楚走进来的林耀光时,金洪亮心里再清楚不过了。今天,自己的名声保不住了。 走进来的两个人正是林耀光和秦烨邦。如果说金洪亮是古玩行儿里的书画鉴定大家,那林耀光就是中国古代书画艺术研究领域的理论家。 鉴定大家和理论研究家,几个字的区分,这地位、层次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林老!您怎么来了?” 强打精神,金洪亮恭声说道。 “你这儿是金銮殿吗?我就不能来?” 看着面色灰突突的金洪亮,林耀光沉声说道:“把你干的那些好事儿一五一十地全交代清楚。听清楚了,我这是在帮你。否则,秦总要是那些东西全交给公安局,到时候有什么结果不用我告诉你吧?” 顺着林耀光手指的方向一看,金洪亮不由眼前一黑,双腿一软,扑通一声瘫坐在椅子上,站不起来了。 第二十一章 得饶人处且饶人 顺着林耀光手指的方向看去,金洪亮不由眼前一黑,双腿一软,扑通一声瘫坐在椅子上,站不起来了。 原来,秦映雪从背包里取出一套精密的摄像、录音设备。毫无疑问,自从她走进“墨古斋”的那一刻起,在这间房子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被全部清晰地记录了下来。 现在的金洪亮,除了把自己知道的全说出来,已经别无选择了。 “唉……” 长叹了一声后,金洪亮悲哀地说了一句:“贪念害了我啊!” 一个多月前,金洪亮受邀参加了一个小型的酒局。理由是帮助几个古代书画收藏爱好者鉴定几幅书画作品。 能结交朋友,又能喝酒,顺便还能赚点儿小钱,这样的好事情金洪亮当然不会拒绝。 “先是看了几幅清末民国的小名头书画作品,然后就是边喝酒边聊天。” 金洪亮有气无力地说道:“酒喝得差不多了,其中有个叫韩军的地产商,拜托我一件事儿。说是有个商场合作伙伴,要过生日,他手上没什么像样儿的礼物,就想要用一幅老仿的画当贺礼,让我出一个真品的鉴定报告。我一听就拒绝了,毕竟这是行业里的大忌。可后来,其他几个人轮番地劝说我,那幅画也就是个送人的礼物,又不是买卖关系,都是逢场作戏,不用那么认真。” 又叹息了一声,金洪亮接着说:“当时,我的酒喝得有点儿超了,再加上五万块酬金的诱惑,也就答应了。当我第一眼看到这幅《秋蒲卢雁图》的时候,说真的,我还真以为是明晚画家吕纪的真迹呢。在酒精的作用、金钱的诱惑下,我就写了那份鉴定报告。” 说完,抬头看了一眼秦烨邦,接着说道:“现在看来,韩军要我帮忙欺骗的应该就是秦先生了。” 听完金洪亮的叙述,秦烨邦并没有愤怒,而是十分赞赏地看向沈晦,目光中全是欣赏和满意,真有点儿老丈人看女婿的意思。 倒是把主持公道的林耀光给气得够呛。 “洪亮啊!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呢?” 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今年也小五十岁了,怎么就看不透名利这一关呢?开着这么大的买卖,你就馋那顿酒喝?就缺那几万块钱?” 金洪亮来到林耀光面前,垂头丧气地说道:“师叔!我错了。” “现在知道错有什么用?先不说秦先生他们会不会报警,就说你干的这件事儿,要是被同行知道了,你以后还能在古玩行儿里混吗?” 林耀光这话说的表面上是斥责金洪亮,可实际上就在堵沈晦和秦烨邦的嘴。他知道,为这点儿事儿,沈晦、秦烨邦是不会报警的,这句话的用意无非是让两个人保守秘密而已。 秦烨邦当然听明白了,只是碍于身份,他不便表达看法。 而沈晦就更明白了,心里暗骂一句,“老滑头,你这是徇私枉法啊!堵我们的嘴,还不是为了保全你这个没出息的师侄。” 其实,沈晦这么想也有点儿冤枉林耀光了。虽然老爷子是有心护着金洪亮,但他和金洪亮这个师叔侄的关系,也是古玩行儿里圈套圈,绕了不知道多少弯弯绕才能套上的关系。实际上林耀光和金洪亮三、两年的都见不上一面。 只是林耀光在古书画研究领域的威望太高了,才能压住金洪亮,这声师叔叫的也是为了救命。 沈晦当然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猫腻,但他是不打算轻易放过金洪亮的。 淡淡一笑,沈晦接话道:“林老言重了。古玩行儿自有古玩行的规矩,既然金老板认错了,报警反倒显得我们不近人情。” 他话锋一转,“只是这件事对金老板的声誉影响不小。也说明金老板的心性还得再磨炼磨炼。古玩行儿里看东西,这心明远比眼亮更要紧。”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一个年轻后辈教训,金洪亮的老脸被骚得通红,恨不得有条地缝钻进去。 秦烨邦看不下去了,摆摆手说道:“小沈!事儿没你说的这么严重。金老板也是一时不查才中了对方的圈套。别说是错综复杂的古玩鉴定,就是做生意谈买卖也保不齐谁都一点儿错都不犯。我看,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林耀光听到这话,心头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他明白秦烨邦这是在给双方留体面,连忙转头对金洪亮使了个眼色:“洪亮!还不赶紧向秦总道谢。这事真要较真起来,定你个诈骗罪都算轻的。” 金洪亮额头渗出细汗,手忙脚乱地抱拳作揖:“秦先生高抬贵手,这份恩情我记下了。您尽管放心,这错在我,损失绝不会让您承担。还是照先前说的,这幅罗熔阳临摹吕纪的画作,五十万我这收了。” 他的声音里透着几分惶恐,又带着几分如释重负。 可没等秦烨邦说话,沈晦突然说道:“不行!” 金洪亮刚放下的心又猛地悬了起来,仿佛被人一把攥住。那些足以定他死罪的证据,此刻全捏在沈晦手里,想到这儿,后背的冷汗又涔涔地冒了出来。 “小沈!” 秦烨邦的声音陡然拔高,“得饶人处且饶人。” 这位向来威严的长辈脸色已经沉了下来。他既然发了话,沈晦这个晚辈竟敢当面驳他的面子,这让秦烨邦心里很不是滋味。 呵呵一笑,沈晦说道:“秦叔叔!您别误会,我说这事儿不能这么就算了,不是想为难金老板。我是觉得,这事儿要是不处理干净了,那个韩军还会来找麻烦。” “嗯!我觉得有道理。” 林耀光特别喜欢沈晦,马上赞同地说道:“这老话儿怎么说来着,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显然,对方是冲着秦总你,埋雷做的局。这回不成,他就得来第二回、第三回,后患无穷啊!” “爸爸!我也觉得沈晦说得有道理。” 秦映雪马上也赞同地说道。 秦烨邦微微颔首,眉宇间也浮现出一丝忧虑。 “确实如此。那个韩军一看就不是善茬,这次没得手,肯定还会想出更阴损的法子来对付秦总。” 金洪亮此时已经缓过劲来,连忙附和道。 沈晦神色凝重地转向金洪亮说道:“金老板!今天这事我们保证守口如瓶。你也交代下去,不能透露出去一个字。开门迎客,该鉴定就鉴定,该做生意就做生意,一切照常。不过……” 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要是韩军那边再联系你,务必第一时间通知我。” “一定!一定……” 交代完以后,沈晦、秦映雪跟在秦烨邦出了“墨古斋”。 而林耀光留了下来,他是要以长辈的身份教训一下金洪亮。 在车上,秦映雪无比兴奋地把刚才沈晦如何揭穿金洪亮,怎么放倒两个保镖的全过程,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 直把秦烨邦听得不住张嘴、皱眉,他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这宝贝女儿的口才这么好。 沈晦也有点儿受不了,悄悄地伸手拉了拉秦映雪的衣袖。 “哎呀!你拉我干什么,我还没说你打倒那两个保镖的精彩桥段呢。” 秦映雪不以为意地还要往下说。 秦烨邦发声了,“小沈!你真的认为那个韩军不会罢手?” “秦叔叔对他的商业情况调查过了吧?” 沈晦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秦烨邦面色凝重,点了点头:“你说得对。这韩军去年炒期货亏了大钱,虽不至于倾家荡产,但也已没什么底子了。这回和他交易,是我太大意了,没做足风险评估就签了合同。” 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懊悔地说道:“现在想来,他忽然热心给我引荐古画古瓷,根本就是早布好的局。要不是你及时看破,我恐怕……” 沈晦微微一笑,接过话:“秦叔,古玩这一行,水下的暗桩可比明面上的生意多得多,防不胜防啊。” 秦烨邦长舒一口气,神情认真:“是啊,往后这方面,我可真得多倚仗你了。” 正说着,沈晦的电话突然响了,一看,是易峰楼打来的。 “易老!您好!” “呵呵……小子!听说你已经来北京了,怎么不来找我啊?” 电话那边的易峰楼温声地问道。 “哎呦!易老!我这刚到北京两天,还不知道您回没回北京呢,不敢打扰啊!” “呵呵!的嘞!算你说对了。” 电话那头,易峰楼的声音微微一顿,带着几分热络:“小沈啊!今晚我的‘风骨楼’有个小型交流会,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来凑个热闹?” “这……” 沈晦一时语塞,转头望向秦映雪。只见她正冲自己挤眉弄眼,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分明在催促:“想什么想啊?这热闹可不能放过!” “好!我一定去,向您请教。” 沈晦连忙应道。 “好!今晚我等你,咱们再切磋切磋。” 连说不敢后,沈晦挂断了电话。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秦烨邦。 “秦叔叔!今晚我……” “去吧!去吧!” 秦烨邦爽朗地摆摆手,“年轻人就该多出去闯闯,见见世面。这些场合最能开阔眼界,对你将来大有裨益。” 秦烨邦笑着说道:“让映雪跟你一块去吧。” “真的?” 秦映雪愣了一瞬,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以往这种场合,父亲秦烨邦是绝不会允许她出席的。作为家中独女,父亲总把她护得严严实实,生怕出半点闪失。 这次却破天荒地松了口,也证明秦烨邦真正信得过沈晦这个人了。 第二十二章 对手?情敌? 易峰楼的“风骨楼”位于烟袋斜街。 原本这条街叫“鼓楼斜街”,清末才改称“烟袋斜街”。 之所以叫烟袋斜街,据清乾隆年间刊刻的《日下旧闻考》据说,当时居住在这一代的旗人,大都嗜好抽旱烟或水烟,烟叶装在烟袋中。由于烟袋的需求与日俱增,所以斜街上一户一户开起了烟袋铺。 这里街道两旁的建筑保留了明清时期的风格,几乎都是青砖灰瓦、雕花窗棂,古色古香。 而“风骨楼”就是这样的一座建筑。 楼体不大,上下两层统共不过百余平米,却自有一番清峻格局。青砖木构,窗棂疏朗,临街的匾额上“风骨”二字瘦硬通神,仿佛在提醒往来之人:玩物非仅丧志,亦可养志。 楼内光线通透,多宝格依墙而立,不显拥塞,只余满室淡淡的、独属于古物的沉静气息。 此时,一楼中已经来了有二十几人,正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低声聊着什么。 “先生!小姐!请问您找谁?我们这里今晚不对外开放。” 沈晦和秦映雪刚到门口,就被一个清秀的女孩儿拦住了。 “哦!是沈晦沈先生吧?” 还没等沈晦说话,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快步走了过来,“啊!沈先生!易老师特意让我在这里等你,请进!” 如此高规格的热情接待,让沈晦有点儿不自在,甚至有些受宠若惊。 还是秦映雪沉着冷静,微笑着回了一句“谢谢!”,这才解了沈晦脸上的不自在。 “请进!请进!” 男人脸上始终带着微笑,自我介绍:“我叫张延廷,是易老师的学生。今天的这个交流活动由我负责,有什么需要直接找我就可以。” 一边往里走,张延廷一边介绍今晚交流活动的大体议程和形式。 所谓的古文化交流活动,就是一个古玩从业人员的一次买卖交易活动。说白了,性质和古玩市场没什么区别。 在过去,把这样的地方都叫“串货场”,就是古玩行儿内人出货找货的一个集市。如果古董商贩手里的东西一时找不到买家了,或者是拿不准价钱,都会来串货场。 同时,有些玩家、藏家也会来串货场,把自己手里不喜好的物件拿出去,换几件儿自己喜欢的玩意儿。 所以,来这儿的人不是各个古玩店的掌柜和掌眼,就是行儿里的大玩儿家。这些人眼力独到,经常会被他们捡到大漏。 在张延廷的引导下,两人上到了二楼。与一楼不同,这二楼的人不是太多,但房间内的两排临时摆放的桌子上,靠墙设置的博古架上,都摆满了各种门类的古董文玩。 张延廷一笑,说道:“沈先生!秦小姐!你们先自己转转,看看有没有喜欢、入眼的东西。待会儿,等易老师到了,今晚的活动就可以开始了。我还得下去照应着,你们请自便。” “张先生!不用客气。你忙!” 沈晦客气地说道。 张延廷走了之后,由于没有认识的人,沈晦就带着秦映雪开始在两张桌子和博古架之间流连。 沈晦微微眯起双眼,目光所及之处尽是璀璨夺目的宝光流转。那些古物散发出的莹润光泽几乎要溢出来,偶尔夹杂的一两丝死气也被这蓬勃的生机所淹没,淡得几乎难以察觉。 这排场,这阵仗,说明今晚来这里的人,都是行当里的顶尖人物。 青花瓷釉色温润,青铜器锈色斑驳,和田玉莹白如脂,紫檀木纹理细腻……转了一圈下来,除了书画卷轴未见踪影,几乎囊括了古玩行当里所有叫得上名号的品类。 就在他目光游移之际,一道耀眼的金光突然闯入视线。那是个不起眼的木盒,却在众多珍品中显得格外扎眼。 “这东西太稀罕了。” 几乎在眼睛看到那方木盒的同时,沈晦的脑子里已经蹦出了它的历史信息。 “这是……” 秦映雪也凑近细看,眼睛一亮,“这盒子真漂亮,黄花梨的?” 沈晦略微吃惊地看了秦映雪一眼,点头说:“呦!小姐!眼力可以啊!这是明代海南黄花梨经匣,专为供奉佛经制作的。” 秦映雪一笑,说道:“我是瞎猜的。呵呵……除了黄花梨,我也不知道什么名贵的木头了。哦……还有白奇楠。” 无声地一笑,沈晦就要伸手去触摸那只黄花梨的木匣。 “住手!” 就在沈晦指尖将触未触之际,一声清冷的低喝自身后响起。 两人俱是一怔,回首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高档西装,和沈晦年纪差不多的男人站在他们身后,正用傲慢的眼神看着沈晦,“这样高等级的器物不是你随便可以触碰的。” 沈晦瞧着对方傲慢的嘴脸,以及那副吊死鬼般的脸色,心头便蹿起一股无名火。 他面上不显,只凉凉地一笑,反问道:“这匣子,是你的?” “当然!等级这么高的东西不是谁都可以碰的。” “哦?” 沈晦语调慢悠悠地拖长,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说道:“既然你把东西带到这儿,搁在桌上,不就是给人看、给人上手品鉴的么?要是碰都不让碰,倒不如锁在自家炕头,日夜搂着睡,岂不更放心?” 他在文玩行里混迹了五年有余,练就的本事不只在一双眼睛上,这副唇齿间的功夫也从不饶人。谁若惹上,三两句便能将人噎得脸色发青,生生钉在南墙上。 “你他妈……” 对方刚要出言不逊、反唇相讥,目光却越过沈晦,落在了秦映雪身上。顿时眼睛一亮,咧嘴笑道:“哟!小雪!你怎么也在这儿?” 这话一出,沈晦侧目看向秦映雪。只见她俏脸紧绷,明明白白写着不悦,却也证实了二人确实相识。 知道秦映雪认识对方后,那人的笑容在沈晦眼里显得格外扎眼,一股无名火混着酸意直往上冒。他虽与秦映雪没有挑明关系,但不知不觉间,他的情感早已系在了她身上。 “癞蛤蟆也想凑近了闻花香?” 沈晦心下冷哼,眼神微沉,“得找个机会,让你清楚自己的位置。” 此时,对方的笑容愈发殷勤,脚下也不自觉朝秦映雪的方向凑近半步:“小雪!我们去年在秦叔叔的公司见过一面,我可一直记着呢。今天碰巧遇上,真是缘分。要不咱们明天一起吃个饭?” 秦映雪不着痕迹地往后错了半步,有意无意地靠在了沈晦的手臂上,神色淡而疏离,语气平和地说道:“黄先生客气了,我今天是陪朋友来参加文化交流活动的,其他的事情不谈。” 这小子叫黄玉杰,算是个富二代。他爸爸开了一家物流公司,生意网遍布全国,旗下各种车辆不下两千辆。 上次他跟他爸爸去秦烨邦的公司谈业务,恰好碰到秦映雪。就看了那么一眼,秦映雪美丽的影子就扎进了黄玉杰的心里,再也拔不出来了。 眼见黄玉杰还想往前凑,套近乎,沈晦侧身一步,恰好隔在了两人之间。 他脸上挂着行里人常见的、客气却没什么温度的笑,手指随意地在空中虚点了一下那只木匣:“黄先生!咱们的事还没说完。你的这只木匣出不出手?” 现在的黄玉杰,已经把所有的关注点都放到了秦映雪的身上,哪里还有心情搭理沈晦啊! “出不出手的关你什么事儿?就是出手,你买得起吗?” 黄玉杰不耐烦地说道。 “呵呵!你怎么就知道我买不起呢?” “小子!不是我看不起你,北宋宫廷皇家赏玩的器物,别说你买不买得起,你认得吗?” 轻蔑地说出了他的依据后,黄玉杰转脸又笑嘻嘻地看向秦映雪。 “什么?你说你这玩意儿是北宋的,开玩笑吧?” 沈晦特意放大了声音,引得这一层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这边。 “黄先生!你要是真把这只匣子当北宋的了,那只能说明两个问题。” “什么?” “要嘛你眼力太差,要嘛你就是个刚入行儿的棒槌。” 沈晦的话太尖酸刻薄了,一下就把黄玉杰的火气拱起来了。 “你说谁是棒槌?妈的!你信不信老子把你从这儿扔出去,让你满地找牙。” 黄玉杰恶狠狠地说道。 眼见对方已经被自己气得脸红脖子粗了,沈晦心里不由一笑,“小子!你要倒霉了。” 抬头,微微一笑,说道:“黄先生!好好说话,有理不在声高。你说能把我扔大街上,摔得我满地找牙?嗯……当着这么多行儿里的前辈,我还真不相信你有那个胆儿。” “哎呀!” 说着黄玉杰伸手就要抓沈晦的衣领。 “黄先生!” 恰巧这个时候,张延廷的声音喊停了他的手,“黄先生!这是怎么啦?好好的怎么就动起手了。” “延廷!你来得正好,这小子也太他妈狂了。” 黄玉杰愤愤不平地说道:“没眼力、没德行的东西,竟然说我这只北宋黄花梨经匣不真,不到代。你说他是不是找揍?” 看了沈晦一眼后,张延廷温和的一笑说道:“黄先生!今晚来的都是同行儿,也都是行儿里见多识广、眼力独到的大家。既然是交流活动,那就允许有不同的意见。就为了这个闹得不愉快,实在是犯不上。” “怎么就犯不上了?我今天还非得和这小子掰扯出谁对谁错不可。” 黄玉杰如此的咄咄逼人,多半也是想在秦映雪面前争个面子,显示显示他的威风。 可殊不知,在他和沈晦一言一语的交锋中,他已经踏入了沈晦为他设定的“雷区”了。 第二十三章 硬刚到底 黄玉杰要在女神秦映雪面前证明自己,非要和沈晦争辩个谁对谁错。 而对面的沈晦眼见黄玉杰已经掉进了自己的圈套,赶紧趁热打铁地又激了他一下。 “黄先生!你说这只黄花梨的木匣是北宋的,当着这么多前辈同行儿的面儿,我胡说一句,我觉得它不是北宋的。” “你放屁!” 粗话出口,黄玉杰似乎也觉得当着众人,特别是秦映雪的面,爆粗口有点儿有失风度。 暗自呼出一口气后,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说道:“沈先生!文物鉴定,终究要看东西本身说话,而不是逞口舌之快。” 向前一步,指尖轻抚木匣温润的表面,目光却投向秦映雪的方向,随即又环视在场的众人,声音里透着嘚瑟:“诸位请看,这木匣的榫卯结构,是典型的宋制暗榫,看似朴拙,实则内含机巧,与后世为求牢固而外露的明榫截然不同。再看这漆面包浆。” 眼珠左右摇摆了一下,目光飘散,似乎在回忆着什么。接着说,“嗯……历经近千年,形成的断纹如牛毛、如蛇腹……幽深内敛,层层叠叠,绝非近代做旧所能模仿出的神韵。谁要是说它不是北宋之物,那么,请您指教——这纹理,这气韵,这每一处细节里沉淀的时间,又该归属于哪个朝代?” 他的话音落下,场中静了片刻。 不得不说黄玉杰的这番讲解很专业,成功地将焦点从个人意气拉回到器物本身,还悄然化解了方才爆粗的尴尬,将球稳稳地抛回给了沈晦。 几位年长的同行微微颔首,目光里多了几分审视与认可。 秦映雪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此时,她正关切地看着沈晦,眼神里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担忧。 从现场的形势判断,秦映雪感觉到站在黄玉杰立场的人似乎更多一些。 可沈晦却回给她一个安心的微笑。在他听来,黄玉杰那套专业的讲解,更像是小学生背课文,完全是照本宣科,没有一丁点儿是他自己脑子里的东西。 微微一笑,沈晦说道:“黄先生!这古董文玩鉴定本就是个人有个人看法,没必要非得争个谁对谁错。” 前移了一步,再一次确定了这只黄花梨木匣上的时代信息后,沈晦接着说:“好!既然黄先生一定要辩论出这只木匣的准确时代,那就请在座的前辈来共同做个见证。我认为这只黄花梨木匣是明晚期的器物。” “哄……” 在沈晦抛出自己的结论后,现场立时响起了嘈杂的议论声。这是古玩行儿里人的通病,都乐于凑这种有争论的热闹,争议越大越有意思。刚刚还只是十余人的二楼,这时候已经挤上来了三十多人。 “这小子哪儿冒出来的?黄家的东西他也敢说三道四。” “初出茅庐的青帮子,不知道这行儿里的水有多深。黄玉杰他爸爸可是行儿里玩木器的大家。” “可不是,等他栽几个跟头也就老实了。” “话也别这么说,古玩行儿里老虫儿打眼的事儿还少啊?保不齐这小子有点儿鬼门道儿。” …… “嘘!易老来了,听听他怎么说。” 在纷纷的议论声中,楼梯口那边的人左右一分,易峰楼沉稳从容地走了上来。 “易老!” “易老!” 周围的人恭敬地和他打着招呼。 含笑点头回礼,在张延廷的簇拥下来到了沈晦面前。 “易老!” 沈晦赶紧躬身打招呼。 含笑的易峰楼点了点头,“来了。我说你小子,真是走哪儿哪儿热闹。这才多一会儿,就跟人顶上了?” 沈晦还没来得及开口,黄玉杰已抢上一步,语速飞快地将方才的争执复述了一遍。末了,他语气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刻意的委屈与愤慨: “易老!您是明眼人,您给评评理!他这哪是跟我争一件东西,分明是打我爸爸的脸,拆您这场子的台啊!” 这一手转移矛盾,不可谓不刁钻。巧妙地将一件器物的时代之争,引向了对其父颜面,乃至易峰楼主持场面的质疑。 可他哪里知道,易峰楼心中对沈晦那份青眼与赞赏,又岂是他这几句带着挑拨意味的话所能动摇的。 易峰楼听完,脸上的笑意淡了些,目光在黄、沈二人之间缓缓掠过,最后定格在那只黄花梨的木匣上。他没有立刻回应黄玉杰扣过来的“大帽子”,而是踱步上前,伸出枯瘦但稳健的手,示意旁人递过一只专用的放大镜。 “玉杰啊!” 易峰楼一边看着,一边说。声音平缓,却让四周顿时安静下来,“玩古董这一行,最忌讳把‘面子’和‘道理’混为一谈。你父亲的脸面,我这把老骨头的台面,都不是靠谁一句话能撑起来,或者拆得掉的。” 半晌,才缓缓直起身,看向沈晦:“小沈!你既然咬定不是北宋,那你的判断是那朝那代的?可有什么实在的落脚点?给大家,尤其是给黄公子,解解惑。” 这一问,看似把难题抛回给沈晦,实则是在众人面前给了他一个正面陈述、奠定权威的机会。易峰楼的态度已然微妙地表明,他并不认同黄玉杰那套“拆台”的说法,场中明眼人都听得出来。 围观人的目光也随着易峰楼的问话,落在了沈晦身上,脸上都挂着对沈晦的期待。 黄玉杰脸色变了变,攥紧了拳,却碍于易老的威望不敢再抢话,只能紧盯着沈晦,眼神里混杂着不甘与紧张。 压力,此刻完全汇聚到了沈晦这一边。他需要给出一个足以服众、甚至能扭转乾坤的答案。 这时,秦映雪可能是现场最紧张的人,手不由自主地抓住了沈晦的胳膊。 感觉到她的局促,沈晦安慰地拍了拍她的小手。这个亲昵的举动更让黄玉杰怒火中烧了,两只眼睛像两把刀,恨不得当场杀了沈晦。 沈晦微微一笑,恭声对易峰楼说道:“易老!在您面前我怎么敢妄言呢?” “呵呵……在我面前,别他妈的装老实人,快说。” “得嘞!那我就胡乱说说。” 说着,从易峰楼的手里接过放大镜,在木匣表面仔细地搜索起来。当沈晦的手停下是,镜片上显出了木匣底面边缘一处极不显眼的接缝。 抬头看向黄玉杰,“黄先生!既然你要我证明这只木匣不是北宋的,那咱们就得有个约定。” “什么约定。” “简单。如果我能证明这只木匣不是北宋的,对不起,东西归我。如果事实证明我错了,那这东西多少钱,我按原价两倍赔偿。怎么样?” “这……” 黄玉杰犹豫了。虽然他今天是代表自己父亲来参加这个交流活动,他可以在他爸爸给出的价格区间内全权处理这件东西。可沈晦话里的意思可是打赌,一旦输了,他可没办法和家里人交代。 眼见黄玉杰迟疑了,沈晦嘴角一勾,说道:“看来黄先生的胆气有点儿不足啊!易老!我看算了,就别……” 话刚说道这儿,黄玉杰一咬牙,说道:“好!就按你说的办。谁反悔是谁孙子。” 他这句话说出口,沈晦悬着的心马上就放回到了肚子里,“得嘞!这件宝贝是我的了。” 含笑点头,沈晦说道:“好!那就请易老,以及在座的各位前辈为我们做个鉴证。” “好!” “好!” …… 众人纷纷答应着。看热闹的不怕事儿大,反正输赢和他们也没关系。 “易老!请问您这里有没有直角刀,或者是起子这类的工具?” “有!” 没等易峰楼吩咐,张延廷已转身取来一只深色工具箱。 打开箱盖,沈晦从中取出一把前段扁平、薄如纸片的特制刀具。他抬起头,目光直直看向黄玉杰: “黄先生,我现在要向你证明,这件东西并非北宋之物。但你放心,如果过程中有分毫损伤,我还是按双倍价钱赔偿。” 话音未落,他已将木匣翻转过来,右手五指稳稳扣住底板边缘。指尖猛然发力,关节处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嗒!” 一声轻响,底板边缘应声绽开一道半指宽的缝隙。 “原来……暗藏玄机!” 现场除了易峰楼仍气定神闲,其余众人几乎同时发出了抑制不住的惊叹。 微微一笑,手中的刀片轻轻插进了缝隙处,缓缓撬动下,木匣那块底板被沈晦完好无损地抽了出来。 而在底板被挪开后,就见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卷泛黄的经卷。经卷用金粉书写,在灯光下隐隐泛着温润的光泽。 “啊!是佛经。” “没错,还是《金刚经》。” “能发现这处暗格,这份儿眼力够毒啊!” …… 围观的人群中再度泛起低低的议论声,如水面被投石激起的涟漪。 唯独黄玉杰僵在原地,面色灰败,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间褪去了颜色。无边的懊悔化作实质般的潮水,一阵阵冲击着他的神智,令他感到阵阵晕眩。 “呵呵……” 易峰楼平和地轻笑,稳稳压住了四下纷扬的私语。他看向沈晦,目光中带着鼓励与探究:“小沈!别停。既然打开了这扇门,就把里头藏的谜,给大家说个分明。” 沈晦微微颔首,戴上洁白的手套,面色沉静如水。他小心地探向那暗格深处,指尖触及夹层中隐藏的物件,那动作郑重得如同在开启一段被尘埃密封的岁月。 一段尘封数百年的历史之谜,即将在众人屏息的凝视中,显露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