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狗今天也在治愈世界!》 1、酥糖 “你说……你、你叫酥糖?!” 月光从敞开的窗户探进来,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盘腿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和沙发上泪痕未干、满脸惊愕的苏云面对面。 “没错!酥糖是我,我就是酥糖!”少年弯起眯着的眼睛,嘴角翘起,单薄的身躯套着瞧不出颜色的t恤,在空中两边晃动,满脸写着幸福,周身仿佛有无形的粉色小花簌簌掉落。 好像拥有这个名字就拥有了全世界。 苏云有些发愣地看着这个从窗户外面翻进来少年。 五分钟前,他陷入低潮情绪独自在客厅抹眼泪,把厨房灶火上煮着的牛奶忘得一干二净,是这个从天而降的少年披着月光,直奔厨房关掉炉火,将那锅黑糊牛奶倒进了水池! 苏云被吓了一跳,抑郁情绪也一下被打断,后知后觉空气里已弥漫着刺鼻的危险气味—— 这少年……救了他的命! 于是苏云询问了救命恩人的名字,并感到不可思议。 “那个……”苏云睫毛半干,脸颊泛红,有些湿漉漉的腼腆,“无意冒犯,不过我以前有一条可爱的小金毛,也叫酥糖。” 刹那间,酥糖失衡般朝左边歪了一下。 他赶忙用手撑在身体两侧维持平衡,强忍着没有在地上打滚,心里却有一千只尖叫鸡在尖叫! 嗷嗷嗷——是我呀主人!就是我! 你最爱的小金毛酥糖! 酥糖是一只治愈犬,准确来说是一只已经做人的前小狗,而面前这位苏云先生就是他最爱的主人啦。 一个月前,酥糖作为小狗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但他放不下主人,或许是这份惦念感动了上天,就在五分钟前,酥糖变成了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让他可以重新回到主人身边。 但有一点,他不能和任何人提起自己是那只治愈犬酥糖,否则法术就会失灵——也就是说,他会永远的离开这个世界,再也见不到主人。 酥糖很珍惜这个做人的机会,既然不能主动明说,那……那他可以疯狂暗示啊! “请你仔~细~看~看,我们是不是一~~~样可爱呀?”酥糖托着脸疯狂挑眉,希望主人能从他眉宇间看到一点从前的影子。 他还想再一次回到主人身边呢! 闻言,苏云真的盯着他看了半晌,虽然脸上灰扑扑的,可是一点没盖住少年漂亮的稚嫩脸庞,唇红齿白的,尤其是那双眼睛,很亮,在眼眶里骨碌碌地转,看向他的视线热忱而炽烈,就像他们认识了很久,他曾在过去无数时光里这样专注地看着他。 苏云差点就晃神了。 他用力地闭了闭眼,又瞬间清醒过来。 太失礼了!苏云心想。 他一定太想念酥糖了,否则怎么会把眼前这个少年认成酥糖?人是人,狗是狗,人狗有别! 苏云拘谨地坐在沙发上,有些内疚地说:“你们都很可爱,不过一个是可爱的小孩,一个是可爱的小狗,这是不一样的。” 酥糖困惑地眨了眨眼,难以接受。 就一点都不像吗?! 他挪到苏云脚边熟悉的位置坐下,乖乖巧巧:“你再看看呢?” 苏云怔了怔。他其实是一个戒备心很强的人,任何人靠近他都会下意识想拉开距离,连丈夫都是如此,所以结婚五年他们仍然居住在各自的房间。 然而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却让他觉得很亲切,或许是因为他也叫酥糖,又或许是因为他坐在了他的小狗常坐的位置上。 见主人无动于衷,酥糖决定加把劲,把自己的头发抓得东一捋西一秥,保姆级教程般提示:“我们都有一样的、金色的脑袋毛!” 酥糖变成人后仍保留了一些做狗时的优秀美好品德,比如拥有一头毛茸茸的、手感极好的蓬松金发。 ……只不过刚巧被灰土遮住了光泽,狗头蒙尘。 苏云不知道酥糖是不是在一本正经的搞笑,但他得承认少年的小动作很可爱,他确实被逗乐了,只是笑意还没来得及爬上嘴角,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忽然被悲伤填满。 酥糖对主人的情绪很敏感,他瞬间感知到了主人的失落,即便不知道为什么,但他也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凑到主人眼前。 苏云被眼前突然放大了一百倍的少年脸吓了一跳,悲伤再一次被打断。 酥糖眨着大眼问:“你怎么啦?” “我、我想我的小狗了。”苏云的声音倒听不出抑郁的情绪,就是有点呆,看来真是被酥糖的冒失给搞断片了,悲伤情绪想连都连不上,这是以前从未出现过的情况,“他总是用头拱我的手心,我想摸摸它。” 酥糖想了想,万分真诚地邀请:“那你摸我吧。” “不不不,这、这,”苏云第一反应是抗拒,这实在很没有礼貌,直到酥糖拿着自己的手放到了他松软的头顶,他动了动手指,“……这怎么好意思。” 苏云的心要化了。 这少年简直像一个天使。 酥糖呲牙一笑,大方地说:“不用客气,随便摸。” 苏云紧张极了,小心翼翼地在少年头顶轻抚,心里奇迹般地顿时平静下来。酥糖舒服地闭上了眼睛,感受着主人的爱抚,此刻变得岁月静好了起来。 苏云突然想说点什么。 “我的酥糖是一只很活泼的小狗,他很爱我,总是围着我转,让我觉得自己很重要。” 苏云回忆着,眼眶不自觉又湿润了,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只录音笔,点开播放按钮,一阵中气十足的洪亮的狗叫传了出来。 紧接着一段又一段,记录着这些年酥糖不被人理解、回应却异常开朗的絮絮叨叨。 苏云时不时就要拿出来回味一下,这样就好像酥糖从来没离开过他,有时甚至要听着录音入睡。 “他总是有很多话对我说,虽然我大部分都听不懂,没法和他交流,但我真的不再那么孤单了。” 空气安静了一会,酥糖的头从苏云手底下钻出来:“哪句听不懂?” 苏云豆大的泪珠凝固在脸上:“……啊?” 酥糖不知道怎么解释,憋了半天,冷不丁道:“我略通狗语。” 苏云是一个成年人,一个有理智和自己判断力的成年人,小孩子天真的童言童语是富有十足的想象力色彩的,这一点他当然也知道。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当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把录音笔交给少年。 苏云按下播放按钮,听力正式开始。 “周二傍晚,三街道十字路口上三只猫和两只狗打群架,这是为什么呢?"酥糖挤眉弄眼,忽然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声调居然配合上了录音里的“嗷呜呜”。 苏云抿了下唇,仿佛身临其境,看到了一群对峙着的猫猫狗狗,跟着紧张了一下。 "罪恶的源头就是一只香喷喷油滋滋的大鸡腿!那大鸡腿是哪来的呢?这就不得不提隔壁的家里蹲大学生小爱,上月惨遭五次外卖失窃——” 苏云惊了惊,因为邻居家的小姑娘好像真的叫小爱。 “没错,罪魁祸首就是那群流浪猫狗。不过话说回来,那五次外卖,至少有三次落入了一只骁勇善战的母狸花爪中,这当中肯定有猫腻。果然!那只母狸花猫和住在66号院子里的公布偶坠入爱河嘞!并且独自在外面生下了它们的孩子,急需抢肉回去喂崽。” 录音戛然而止。 酥糖行使完翻译官的职责,眼珠心虚地转了两圈。 以前做汪时是八卦了一点哈,也不知道主人爱不爱听。 他去瞄主人的神色,只见主人愣愣的,脸上的泪珠干得十有八九。 苏云轻轻鼓起了掌,呐呐道:“好可爱的故事。” 故事很精彩,不过苏云也彻底明白了这是少年想要安慰他,逗他开心编出来的,甚至至于他的小狗说了什么,这大概会是一个永远的、美好的秘密。 “谢谢你,酥糖,我现在好多了。” 真的有被少年编的故事暖到,为了表示感谢,苏云拿出一块手帕,替酥糖擦着脸上的尘污,少年很配合,乖乖的没有乱动,然而擦着擦着,少年这头引以为傲的金发在他眼里变味了,心里不住一梗。 刚刚这么久他一直忽略了一个问题,小孩会长出这个发色,不是混血,就是营养不良。 很显然少年长了一幅东方面孔。 苏云两瓣唇小幅度地开合,他有些不忍地问:“酥糖,你的爸爸妈妈呢?” 酥糖摇摇脑袋:“不知道,我有记忆以来就没见过他们啦。” 他一出生就被作为工作犬培训,后来作为优秀学员从狗狗学校顺利领证毕业,再后来就来到了这个家。他虽然没有见过爸爸妈妈,但他知道他们也一定在地球的某个角落治愈一颗颗可爱的灵魂呢。 而酥糖早就把善良温柔的主人苏云当作自己的爸爸啦,狗生十几载,归来还做人,他觉得自己很幸运! 酥糖快乐地这样想着,却看见主人愈发愁眉不展。 苏云:“那你平时住在哪里呢?” 如果能得知酥糖的家庭住址,他也好把酥糖送回去。 酥糖站起身,走到窗前,扒在窗户边,十分坦荡地指了指院子里的狗窝。 他咽了下口水,有点紧张。主人会明白他的意思吗? 苏云跟着走过去,在看到酥糖所指之后露出了一副被雷劈过的表情,俊美的五官各顾各的。 !!!? 这意思是他住的地方和狗窝一样吧?! “这?!这这这!” 酥糖无知无觉,笑得很甜:“这很好,我超喜欢。” 这个狗房子可是主人和先生一块儿亲手做的呢!很宽敞,可以在里面晒肚皮。不过酥糖还有一点没有表露出来的愁绪——变成人之后,这个房子就装不下他了呀!他以后只能蜷起身体住在里面了! 看着懵懂天真的少年甚至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的,苏云狠狠怜爱了! 也不知道这孩子吃了多少苦,糟了多大罪。 苏云鼻头一酸,却忍住了眼泪。 没由来的,他不希望在酥糖面前表露出脆弱,尽可能使自己看上去高兴:“酥糖,今晚你愿意在我家休息一晚吗?” 酥糖微微抖了抖耳朵,满脸惊喜:“可以吗?!” 苏云:“当然!” 幸福来得太突然!虽然主人还是没有认出他,但他还是可以留在主人身边啦! 嘿嘿,他有些得意地想,不管他变成什么样,主人还是那么喜欢他。 苏云和落在窗台上的月光一样温柔,微笑着摸摸他的脑袋:“很晚了,早点睡吧。” “好!” 酥糖作为一只专业的治愈犬,执行力很强,他答应着,大摇大摆地从正门去到了院子里,走到自己的狗屋前,往地上一趴,匍匐着进入那个窄小的门。只是没想到比他预想得还要勉强,堪堪把清瘦的上半身装了进去,高高撅起的屁股卡在了外面。 苏云:??!!! “酥糖!快起来,这是做什么?” 苏云大惊失色,酥糖往外退了退,回头看他时眼睛很亮:“睡觉呀。” “跟我去楼上的房间睡好吗?” 酥糖没想到惊喜是接二连三的:“我可以上楼吗?” 从前他在院子里刨了土,先生是不让他上楼的,因为主人的免疫力不太强,会生病。 苏云心疼得不行:“当然啦,我带你上去先洗个热水澡。” 酥糖跟在苏云身后上楼,幸福得鼻头要冒心形泡泡。 苏云在柜子里翻找出一套黑色的t恤和白色的运动短裤,在酥糖身上比划了一下。 “可能有点大,不过家里没有别的小衣服了,抱歉呀。” 酥糖就着主人在自己身上比划的时候嗅了嗅,除了洗衣液的清香,他还闻到了一个特别的味道,就像……冬日暖阳里化雪的味道。 他喜欢这个味道! “这是谁的衣服呀?”酥糖想知道这是谁的味道。 苏云笑了笑:“是一个小外甥的,他很久没来家里住过了,这衣服还是以前留下的。” 酥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别墅里总是会有来来去去的客人,不过还是一只治愈犬的酥糖记不住那么多人,他所有的脑容量都被主人填满了。 一通洗洗涮涮后,酥糖的金发终于露出了原本的光泽和颜色,脸蛋也白白净净的,特别招人喜欢。 苏云心里再次一软,不明白这么可爱的小孩,怎么会被遗弃。 这时,酥糖的肚子忽然叫了两声。 苏云又笑了,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今晚笑的频次快赶上今年一整年了。 “饿了吧?冰箱里正好还有一个奶油蛋糕,我自己做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奶、奶油蛋糕?!”酥糖仿佛被定在原地,喜悦、狂欢,一切形容词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表情,毫不夸张地说,这比他刚变成人那会儿还要激动。 “这也是酥糖可以吃的吗?!” 如果说做汪这么久,酥糖还有什么遗憾,那就是没能吃一口主人亲手做的香香奶油蛋糕! 因为那会要汪的命! 酥糖开心得快要闪泪花了,这是他变成人后,第一次真切地觉得,做人真好啊! 人类太强大,奶油是杀不死他们的! 2、苏云 酥糖这一连串的反应让苏云情不自禁地爱心泛滥。 没想到一个奶油蛋糕就能让少年高兴成这样,他不敢想象这孩子之前到底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苏云深吸一口气,忍住哭腔道:“吃!吃两个!不够我再去给你做!” 酥糖这一夜捧着微微鼓起的小肚皮睡得很香,连做的梦都是香甜的奶油味。 翌日清晨,酥糖醒得很早,因为他听见楼下有一些细微的动静。 酥糖立刻机敏地走出房间查探,主人还没醒,当走到楼梯拐角处时他猛地刹住脚步,和一楼客厅的秦先生遥遥相望,面面相觑。 秦先生戴着一副金丝眼睛,长长的细链自耳后垂下,很是斯文,脚边放着一个行李箱,风衣外套敞开了一些,看起来风尘仆仆。 这是酥糖第一次以人类的视角看秦先生,和从前只能在脚边仰望的视野所见非常不一样。 酥糖看见反光镜片后面,一双眼神锐利的眼睛眯了起来,在他出神的同时也在打量着他,那眼神真有点无声的咄咄逼人。 嗯,这很秦先生。 “你是谁?” 秦泽望着楼上那个立着呆毛,看起来憨憨傻傻的陌生少年,早在对方出现的第一时间,他便全方位地扫视过了,目光毒辣地确认少年是无害的,并且家中没有打斗的痕迹,心中的戒备才松了些。 云云应该是安全的。 “我?我叫酥糖。” 酥糖非常满意地在秦先生万年无波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意外。 只能说秦先生不愧是秦先生,很快便恢复平静,淡淡地问:“苏云呢?” 酥糖戳了戳最里面的房间门方向,低声说:“还在睡觉。” 秦泽再次意外了一把。他知道苏云有很强的入眠障碍,睡眠又浅又轻,一点动静就要醒,平常这个时间已经起来在院子里摆弄那些花花草草了,今天难得睡得这么好。 酥糖好像出现了幻觉,否则怎么会觉得秦先生凌厉的五官线条突然柔和了一些呢? 看上去都更好说话了一点,说不定……他们可以心平气和地、放轻松地好好谈谈? 然而他很快发现自己多虑了。 秦先生用不带一点温度的声音质问外来者:“你为什么会在我家?” 这也是他家! 酥糖霸气地想着,然后双手默默地抱住了扶栏。 他扁扁嘴,眼神往两边飘:“苏先生邀请我留宿的。” 秦泽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接着往楼梯上走了几阶。压迫感铺天盖地涌向酥糖,酥糖两条小腿微不可察地打起了摆子。 再开口时,秦先生的声音冷得像死神,脸色黑如铁:“你昨晚留宿在苏云的房间里了?” “客、客房,我住客房!”酥糖要哭了,双手恨不得变成麻花缠住栏杆,他只是个孩子啊! 和秦先生简直没法沟通,他做狗时不能,做人了也沟通不了! 秦先生就不知道温柔两个字怎么写。 秦泽轻轻哼了一下,丝毫没意识到他一个事业有成、风度翩翩的三十岁的成年男性,和一个半大小子争论苏云房间留宿权是一件多么不得体的事。 他只知道他努力了五年还没得到的东西,不允许任何人捷足先登。 秦泽的视线轻飘飘转向酥糖,酥糖却觉得被流星大摆锤抡了一圈,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秦泽偏头示意:“我们出去说,你先松手。” 酥糖警铃大作,更用力地抱住了栏杆,脖子上的头甩得像洗衣机的滚筒。 以秦先生的作风和为人……他一定会被丢出去的! 曾经他叼回来的小鸟小猫还有咸鱼都是这样被秦先生丢出去的。 这手不能松,绝对不能松,不然主人一觉醒来就见不到他了。 秦泽并没有过和小孩相处的经验,家族里唯一相熟的一个少年还过分成熟,因此他并不擅长处理这种情况,觉得非常棘手。 忽然,他视线凝在栏杆一处,然后试图去牵酥糖的手,却被酥糖大力推拒着。 酥糖在心里无声地呐喊求助:主人主人!快来救我!你老公疯啦!! 不知道是不是心灵感应,酥糖下一秒就听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声音。 “你们在做什么?”苏云昨晚真是累着了,一觉睡到好天光,气色都好了许多,皮肤红润透亮有光泽。 结果一起床就看到这一大一小围着栏杆纠缠。 酥糖看到苏云立刻撒了手,冲过去躲到了苏云身后,满脸委屈又不舍,大声告状:“我要被丢出去了!” 秦泽:“……” 苏云不可思议地看向了秦泽,秦泽冷硬的嘴角没忍住抽了抽:“我没有。” 和酥糖绘声绘色的状告比起来,他普通的解释苍白又无力,听起来像嘴硬。 苏云又看向酥糖,酥糖觉得他和主人可能要诞生有史以来第一个信任危机了。 他咽了下口水:“刚刚他扒拉我。” “还想把我带出去。” “……”秦泽无语死了,顿时觉得世界上最深的海沟不是马里亚纳海沟而是和小孩子的代沟。 他实在是搞不懂少年的脑回路,索性就不解释了,转身从暗格里拿出工具,在栏杆前蹲下,名贵西裤折出一道褶痕。 苏云疑惑上前,在秦泽身边蹲下,随即恍然大悟,转头朝酥糖招招手:“酥糖,不用怕,你来看。” 酥糖对主人的信任是百分百的,尽管再害怕,他也还是慢慢挪动着脚步过去了,紧接着他看见了秦先生正拿着工具打磨木栏杆。 原来栏杆不知什么时候被磕了一下,翻出了倒刺。 秦先生是怕他扎到手。 酥糖顿时羞愧得无地自容,头垂了下去。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秦先生是个好人,虽然脸臭了点。 说起来还是秦先生把酥糖带到这个家里来的,婚后苏云确诊了抑郁症,秦泽便送了他一条抚慰犬。 而且秦先生对酥糖也不错,既没让他饿着,也没让他冻着,只是从来不和他贴贴! ——因为秦先生有严重的洁癖,而且对狗毛过敏…… 但即便如此秦先生也从来没想过把他送人。 酥糖都知道的,但他只是怕自己变成了人之后,秦先生那点爱屋及乌的偏爱和耐心就再也没有了。 十分钟后,两个大人和一个少年整整齐齐呆在客厅里。 气氛是有点尴尬,不过最起码有活力了许多,不像以往那么沉默。 苏云接过秦泽的行李箱,垂眼问他:“距离出差结束不是还有三天吗?怎么提前回来了。” 苏云和他先生的交流一直是淡然而疏离的。他们之间是苏家高攀的家族联姻,称得上相敬如宾,在外人眼里一直是琴瑟和鸣的模范恩爱夫夫。 但苏云心里很清楚,秦泽尊重他,却不爱他。 秦泽深不见底的眸光动了动:“秘书记错日子,买错机票了。” 苏云点点头,表示理解:“这样啊……” 这就说得通了,否则他实在想不到秦泽还有什么理由会想提前回到这个死气沉沉的家,看见什么都做不好的自己。 酥糖皱着眉在一旁看着主人和秦先生客套,明明是一家人,说起话来却像是在公事公办。 没办法,秦先生嘴笨,木头似的。 酥糖越想越憋得慌,于是走动了起来试图分散注意,走着走着他忽然眼尖地在地上看到了一个花花绿绿的东西,像是什么票据。 天性使然,酥糖抑制不住好奇,趁两个大人不注意,去把那东西捡了起来。 “咦?”酥糖看了看,走到苏云和秦泽中间懵懂十足地问,“这不是三天后的机票吗?” 苏云忽地看向秦泽,眨了眨眼睛。 秦泽:“……” 没把东西收好是他的疏漏,但是退一万步讲,别人就没问题么? 这小孩儿怎么什么都捡?? 没等秦泽编好借口,苏云小心翼翼地问:“你,为什么提前回来呀?……是有其他要紧事么?” 苏云是不太敢往其他方面想的,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他的小狗酥糖,没有人会把他当回事。 秦泽沉默了一会儿:“嗯,公司临时有个重要的会。”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早就知道了答案,苏云心里还是有点失落,一定是病症在作怪。 “那你现在有空么?我有点事情想和你商量。”苏云说完又望着他补充,像是会怕他拒绝,“可以吗?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 秦泽顿了顿,才说:“可以,会议刚刚取消了。” 苏云不懂公司的事,但还是很有礼貌:“谢谢。” 酥糖眯了眯眼睛,枉秦先生聪明一世,智商过人,找的借口居然这么拙劣,简直漏洞百出,偏偏主人完全不会怀疑。 他俩真是天生一对! 苏云弯下腰摸了摸酥糖的头:“酥糖,你想去院子里玩一下吗?” “想!” 酥糖又快乐了!上一秒还在心里吐槽的酥糖瞬间把一切杂念抛之脑后。 他很没办法的想,那可是院子唉! 主人在院子里养了许多色彩鲜艳的漂亮花花,时不时会有蝴蝶造访,那是酥糖的快乐老家之一。 酥糖踩着欢快的步伐到了院子里,发现了变成人后的第二个好处! 以前他做汪时只有笨重的爪爪,每次想碰碰漂亮花花时都会给人家打折,直不起腰来。而现在他拥有了更灵活的双手! 他可以轻轻触碰花瓣,嫩叶,还有这世界上一切娇小脆弱的美好事物。花蕊会亲吻他的指尖,绿叶会在他手背挠痒痒,这感觉太美妙了嗷! 酥糖撒开欢玩了一会儿,忽然,他耳尖一动,隔着墙似乎听见主人和秦先生有了争执。 他收起玩心,立刻警惕起来。 客厅,苏云和秦泽面对面坐在沙发上,苏云双手交叠在腿上,似乎有点紧张。 “那个,你……觉得酥糖怎么样?”苏云试探着问。 只要是苏云提出的问题,秦泽都会认真回答。他想了想,答道:“四肢健全,但是看上去有点营养不良。” “……”苏云不知道怎么接了。 “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想收养这孩子……你觉得怎么样?酥糖没有父母。” 秦泽几乎没有思考,下意识给出答案:“不行。” 他不确定这个孩子留下来会不会给苏云制造一些压力,毕竟养孩子和养狗是完全不一样的性质,他不希望苏云身边存在任何隐患。 苏云愣了愣,没想到他会这么果决,连考虑都不考虑一下,顿时有些急了:“我,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尽量。” 门外的酥糖在心里跟着附和:是啊是啊,我很能干的,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秦泽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组织措辞,紧接着他说:“苏云,我们这样的家庭不适合养育一个孩子。” 苏云看上去难过极了,不解地问:“……我们,是什么样的家庭?” 秦泽似乎很避讳这个话题,不想再继续下去,于是主动换了个话题:“苏云,我知道酥糖的离开对你打击很大。”他往苏云身边挪了一点,“再养一条抚慰犬吧,我陪你去挑。” 门外偷听的酥糖吓得花容失色。 不可以啊!!! 那是他的主人!怎么可以养别的小狗!真当他死了啊?! 这一瞬间,酥糖甚至非常迫切地想要冲进客厅,告诉他们自己就是酥糖!治愈犬酥糖! 但他还没来得及,只听见主人用很轻的声音,却无比坚定的语气说:“我不需要。” 苏云似是嚅嗫了一声:“……我不需要别的小狗。” 紧跟着,啜泣声愈发大了起来,像是将这段时间憋在心里的悲伤一次性宣泄了出来。 “我只要酥糖。” 苏云猝不及防地哭了起来,跌入了抑郁情绪。 秦泽倏地站起身,双手垂在两侧,拳头紧握,指甲扣着手心,却只是在旁边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不是不想,是不会,简直束手无策。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做苏云才能高兴点儿。 酥糖再也忍不住,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叫嚣着,有人弄哭了他的主人,那就是他酥糖的敌人! 他推开门冲进去,径直扑倒了秦先生,呲着大白牙恶狠狠地说:“可恶啊!我好不容易才哄好!你又把他惹哭了!” 说完,他一口咬着秦先生的风衣衣摆,使劲儿往外拖。 秦泽懵了。 各种意义上的,连反抗都忘记了。 先不提莫名其妙被人冲到地上,他养尊处优近三十年,别人连跟他小声说句话都要看他的脸色,平生还是第一次被人叼住衣服如此不雅地往外拉。 还是在苏云面前! 秦泽下意识地去看苏云,酥糖的目光也追随过去,扭在一起的两人同时愣住,看呆了。 苏云眼角含着泪花,却笑了。 是秦泽和酥糖从来没见过的、发自心底的笑,甚至笑出了声。 苏云长得其实很好看,只是常年愁眉紧蹙,见过他的人至多也就夸一句温柔仔细,从来没有人知道,他笑起来是这样惊艳。 仿佛从云层后探出一角的太阳,只需他不经意间漏出一束光就能让万物失色。 酥糖松嘴,也跟着笑。他偷偷瞄了一眼秦先生,心里哼哼了两声—— 傻了吧,这么好看的老婆,你也舍得让他流眼泪! 像酥糖,就不会吝啬做任何能让主人高兴的事。他侧卧在地板上,单手撑着下巴,非常真诚地说:“啊!笑起来多么好看的人类呀!简直美神维纳斯降临,以后一定要多笑笑嗷!” “欸?我、我吗?”还从没被人这样夸过,苏云有点羞涩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唇角的弧度收敛了不少,视线避着秦泽,过去把两人从地上扶了起来。 说实话,从两人认识起,他还从来没见过秦泽这么狼狈的样子。 不如以往端庄,却多了几分……可爱。 苏云的目光又往旁边移了几分,事后有点心虚。刚刚他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也不知道秦泽会不会不高兴。 苏云把秦泽扶到沙发上,检查了一下他身体上没有伤口,才歉疚地说:“抱歉,酥糖不是故意的……” 酥糖听见主人的语气竟有几分低三下四,就觉得自己好像把事情办砸了。 是他太冲动了。 他就应该等晚上主人睡着了,再去秦先生房间里把他的拖鞋藏起来! 秦泽没说话,像在思考什么,苏云心里一紧,就在他以为秦泽不会原谅酥糖时,秦泽低沉的声音响起。 “留下吧。” 苏云低落地垂着头,和身边同样埋着头的酥糖一样:“好吧……嗯嗯?” 苏云和酥糖齐齐支棱起脖子,都以为自己听错了,眼睛里透露着难以置信的惊喜:“真的可以吗?!” 秦泽看着苏云脸上生动的色彩,以及旁边那个虎头虎脑的少年,揉了揉自己发酸的手腕。 他很确定地对苏云说:“如果你真的喜欢,酥糖也愿意的话,那就留下来。” “哦耶!” 酥糖原地一个飞跃,扑过去抱住了苏云,任秦泽怎么拉都无法将他们分开,一个劲儿往苏云怀里拱,柔软的发丝蹭到苏云的下巴,痒得诱人发笑。 苏云被抱了个措手不及!他冷不丁愣住,又在心里悄悄失礼了—— 酥糖也太酥糖了吧! 连扑到他怀里拱人的姿势都这么像,这一定是冥冥之中某种奇特的缘分。 3、苏棠【新】 天空中飘着几朵棉花糖似的白云,高高挂着的橙黄太阳像颗流心蛋。 秦泽和苏云带酥糖到大厅办领养手续走流程,他们完全符合要求,一切都很顺利—— 直到工作人员问小孩叫什么名字。 “完全……不会写名字吗?”苏云有些发愁。 酥糖天真且诚实地摇头:“不会喔。”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是哪两个字,狗狗学校没教过这些。他在学校只学会了卧倒,起立,跳跃。 嗷,还有装死! 没办法,工作人员让两个爸爸商量一下,苏云和秦泽商量了一圈下来,想着毕竟叫习惯了,还是选同音的名字比较好,最后决定叫苏棠,海棠的棠。 “苏棠?”少年眼睛亮了,“我喜欢这个名字!” 工作人员长舒一口气,把资料递给他们,喜气洋洋道:“恭喜,你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苏云接过户口本,仍然觉得有些不真实。 户口本说重不重,不过几页纸的分量,可说轻也不轻,它承载的是一个家庭的连结。 工作人员拧开保温杯喝水,觉得少年生得白白嫩嫩的,很是可爱,存了点逗弄之意:“苏棠,快叫人呀。” 苏云悄悄红了脸,初为人父有点不好意思。但苏棠早就在等这一刻了,激动的心,颤抖的手,他中气十足地叫了声苏云。 “主人!” “……” “噗……咳咳咳咳咳!” 工作人员一口水喷湿了办公桌,手忙脚乱地清理桌面。 苏棠见状察觉了一丝不对劲,小心翼翼地向苏云求教:“你领养了我,不就是我的主人吗?” “当然不是。”苏云蹲下温柔地揉了揉苏棠的头,耐心和他解释,“你是人,不是小狗,我领养了你,以后就是你的爸爸。” 说完,苏云又把脸别到了一边。 “爸……爸?”苏棠先鹦鹉学舌似的念了出来,然后兴奋地从高脚凳上跳到地上,掷地有声地重复了一遍,“爸爸!” 苏棠的声音很洪亮也很坚定,他在向全世界宣告苏云的身份。 回到家后,秦泽和苏云给苏棠办了个简单的欢迎仪式。苏云擅长烹饪,做了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看得苏棠直咽口水。 秦泽就比较简单粗暴,直接给苏棠开了一个成长基金的账户,等他成年后可以取出一笔非常可观的资金,到时候想做什么都可以。 随之附赠的还有一张入学通知。 “上……学……” 苏棠捧着那张入学通知,表情僵住,只觉得窗外的阳光仿佛都黯淡了些。 不是,老天爷,怎么还要上学?他以为可以每天陪在主人身边的! “苏棠,马上就要去学校上学了,”苏云拿出一个崭新的书包,上面印着时髦的卡通狗,“以后你再也不用担心其他事情,可以和别的孩子一样在学校读书了,开不开心?” “……” 求求了,不要默认所有流浪儿都渴望坐进教室学习啊,万一他是狗变的呢。 然而在瞧见苏云脸上的笑容和他为自己精心准备的入学小礼物后,苏棠什么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了。他把头发往后一抓,两分纵容三分宠溺地肯定道:“嗯,开心!” 害,不就是去上学么,自己的老爸自己宠! “那为了庆祝你入学,我们可以满足你一个小愿望,苏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许愿? 苏棠最大的心愿就是可以长久地陪伴主人,次之是品尝奶油蛋糕,现在这些都已经实现了。 苏棠挠了挠耳后的头发:“好像没有了。” 苏云嘴唇抖了抖,眼里的心疼又要溢出来了:“爸爸知道你懂事,不过真的没有了吗?吃的用的都可以,你再想想呢。” 见苏云情绪有点低落,苏棠努力地抠头思考,过了一会儿,他一拍额头:“想到了!” 下一秒,苏云看见苏棠跑到院子里的狗屋后面刨起了土,神神秘秘地不知道在做什么。难不成酥糖的房子后面有东西? 一分钟后,苏棠跑到苏云跟前把手里的东西摊开来。 “这是……?” 苏云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小浣熊干脆面的空包装袋。 “……” 苏云沉默了一会儿,问,“你怎么会知道那里埋着这个包装袋?” “我——” 埋的。 苏棠嘴上紧急刹住车,好险,差点就要说漏嘴了,连忙改口道:“我的直觉。” 苏云疑惑地问:“什么直觉?” “捡垃圾的直觉。”苏棠硬着头皮半真半假地说,“我之前喜欢收集一些废品,能感应得到。” 苏云:“?” 苏棠讪笑两声,喜欢在废品堆“淘宝”是真,能感应是假,他一般靠闻。 这个干脆面包装袋就是他从门外0元购来的,实在是……太香啦! 虽然苏云眼里的迷惑在逐渐加深,好在他不再纠结这个话题,而且速购了一整箱小浣熊干脆面到家。 苏棠又快乐了! 小浣熊干脆面,咸香渣脆,好吃到舔爪! 幸福的时光总是如此短暂,一转眼便到了第一天入学的时间。 “苏棠,准备好了吗?我们要出门了。” “来了!” 随着应答声落下,苏棠刚好用最后一包干脆面把书包里的空间缝隙塞满。 “嘿嘿。”苏棠把鼓鼓囊囊的书包用力一甩,甩到背上单肩挂好,圣诞老人似的,心满意足地朝楼下狂奔。 看着像是要去春游,又有点像去逃荒。 天心中学是本市最好的私立初中,无论是硬件还是软件都是顶配,市里的地标性建筑大笨钟就矗立在天心中学大门轴心的位置,气派十足。 苏棠抬起头仰望那座恢弘的钟楼,怀揣着对这里的好奇,和两位爸爸挥手告别。 “爸,再见!” 秦泽站在有轻微分离焦虑的苏云身边,不太熟练地安慰他:“放心吧,苏棠四肢健全,智力正常,不会出问题的。” 苏云:“……” 虽然听上去好像有哪里怪怪的,但确实一下就不焦虑了。 秦泽又想起一件事:“对了,我姐姐听说我们领养了一个孩子,想把儿子送到我们家来住段时间跟苏棠作伴,你的意见呢?” “是夏夏吗?”苏云有点惊讶,又有点高兴,很期待的样子,“当然好,好久没看到他了,现在应该长得很高了吧。” “嗯,他也在天心读书。” 苏棠穿过学校进门后的坪地,进入初二部所处的教学楼——明德楼。 教务处就在一楼。 “老师好,我是新来的转学生。” 苏棠敲响教务处的门,里面只有一位戴着眼镜的中年男教师,长相富态,咬肌格外发达,有点像在滚轮上跑步的仓鼠,略萌。 仓鼠老师闻声起身,笑眯眯地朝苏棠走过去:“苏棠是吧?我是天心的教导主任,姓钟,教初二年级数学,也是你的班主任。” 苏棠礼貌地打招呼:“钟老师好。” 出于职业习惯,钟主任扫描仪似的将苏棠上下打量了个遍,初步印象很不错,于是多说了几句:“真精神,一看就是乖孩子,你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了,我们天心呢虽然升学率很漂亮,但也不是只看成绩,最鼓励大家全面发展,所以你不要有压力,基础可以慢慢补,目前也只是开学一周而已。” 新老师很和蔼,苏棠攥书包带的手松了一点:“好的。”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一阵铃声。 紧跟着,苏棠感觉头顶传来了牛群奔腾般的震感,其中伴随着此起彼伏地怪叫。几乎是条件反射,他一把将钟老师拉到墙角,护在身后。 “地、地震了!” 钟主任:“……” “苏棠同学,首先谢谢你,这么关心老师,其次,你先放开我哈,不是地震,是下课了。” “哦哦。”苏棠难为情地松开手,在衣角蹭了蹭手心的汗。 钟主任微笑了一下,然后打开办公室的门,朝着已经冲到一楼的人群,中气十足地呵斥道:“说了多少次!下课沉稳一点,不要这么浮躁,刚刚那几个学猴子、马和狼叫的男生放学以后来我办公室!” “错了错了!钟主任息怒!” “再也不敢了!” 想必这种事时有发生,钟主任表现得宛如被感情骗子骗过几百次的受害者:“我看你们下次还敢!一个都不准少!” 钟主任还要发作,一转头看见苏棠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连忙恢复笑脸:“让你见笑了,他们平时不经常这样哈,我们天心的校风还是很严谨的,学生也大都沉稳,只是偶尔学习压力上来了,哈哈……” 钟主任越说声音越小,他急需一个新话题把这个小插曲带过去,正好门外路过一个眼熟的学生,他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捞了进来。 “陈放,你来得正好。” 陈放:“?” “这是咱们班新来的苏棠,你带他去资料室领一下教材,顺便认认教室。” 陈放反应过来,木木地点头:“好。” 陈放的面色略白,眉眼向下耷拉着,加上没什么表情,看上去有点丧。 这是到新学校认识的第一个同学,得热情一点,苏棠想。 他走到陈放面前,猛地鞠了一躬:“拜托你了!” 陈放弹了一下,退了两步,本就偏白的脸色更白了一点:“跟、跟我来吧。” 钟主任见着苏棠的表现彻底放心了,这一看就是个让人省心的学生,他忽地一拍头,跟苏棠交代:“我记得班上还有个空位是吧,苏棠你就坐那儿。” “好的。” 苏棠应下,转眼却看见陈放同学的表情变了变,然后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苏棠:“?” 陈放什么都没说,他也就没多问。 苏棠跟着陈放到了明德楼顶层。 “到了,这就是资料室,教材都在这领。” 苏棠点点头,视线却被一侧的楼梯吸引。 “这是通往哪里呀?” “天台,两侧楼梯都通,但学生通常是不允许上来的。”陈放正说着,一偏头就看见苏棠那双满是好奇的眼睛发着亮,“……” 他硬着头皮,尽可能地调动全身气力补充:“危……险。” 虽然他的努力没什么效果,声音听上去和漏气的气球一样,不过好在苏棠对“危险”这个词相当敏感,神色一下严肃起来。 “我知道了。” 苏棠敲了下资料室的门。 两下,三下。 无人应答。 陈放说:“资料室的老师应该有事去了,你可以等下再来,我先带你去教室吧。” “好的,麻烦你了。” 说罢,苏棠又要鞠躬,陈放一抬手,声音都大了几分:“别!” 抵达初二一班教室门口时,苏棠发现放眼整所学校,这个班最为特别,可以说是独树一帜。 下课时间,每个人都在座位上做自己的事,看书的,写题的,比比皆是,其他班都在走廊追逐打闹时,只有一班门口安安静静,仿佛有一道天然屏障将这里和外界隔开。 苏棠没忍住问出了心中的问题:“这个班……是不受下课铃管控么?” 陈放叹了口气,本就有气无力的声音多了几分死气的空灵:“明天开学考试,平时好一点……不过也差不多,以后你就知道了。” 开学考试? 应该和狗狗学校的考试差不多,只不过一个文试,一个武试。 苏棠还算有信心,搂了下书包,跟着陈放走到一个空座位旁边。 “这里就是你的位置了。” 陈放丢下这句话就回了自己的座位,苏棠把书包放下,环视四周。 这个班级的学生好像不会被任何新事物吸引,一张生面孔进班都没有几个人抬头围观,不过当苏棠在这个座位上把东西放下时,竟然有几个人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 苏棠惦记着没到手的新教材,东西一放就立刻又上了顶楼,这次资料室的老师在里面,她找苏棠要了条子,把教材拿给他。 “谢谢老师!” 教材有点分量,负责老师都要两只手才能抱住,没想到眼前这个少年看着清瘦,居然一只手轻轻松松环住,还有余力鞠躬。 “力气真不小。”女老师一边觉得稀奇,一边觉得这学生懂礼貌,心生喜欢,于是多嘱咐了两句,“不客气,小心点儿。” 苏棠宝贝似的抱着自己的新教材,正要原路返班,走到楼梯口准备下楼时,耳尖忽然动了动。 他猛地朝楼上看去,视线变得机敏。 有动静。 经过刚刚陈放同学一番提点,此刻在苏棠心里,有动静基本等于有危险。 他把教材往地上一放,大步跨上楼梯,三两步弹射似的冲到了顶楼。 顶楼上很空,只有一些维修的建筑材料和绿植。视野也很开阔,可以看到大笨钟全貌。 苏棠往里走了两步,视野里忽然多出了一个少年。 天台上的微风模糊了苏棠的视线,但并不妨碍他觉得少年应该长得很好看才对。 他抬手在额头上捋了一把,原来是额前的碎发遮住了视线,拨开发丝后视线变得清明,苏棠确定了,那少年果然长得很好看,甚至于和主人不分上下。 主人在苏棠心里就是全世界最好看的人,所以这是他对一个人外貌的最高等级的赞美。 只是有一点不太妙,苏棠拧着眉想,少年脸上挂着和主人低落时同样的忧郁。 这意味着,他可能不大开心。 苏棠没由来地紧张了一下,他握紧口袋,轻轻挪动着脚步。 明德楼天台上有一块凸出的石台,是整座学校的最高点。 夏明濯双腿悬空,戴着耳机,四十五度仰望天空。 天上的云伴随着音乐缓缓流动,宛如悲伤的具象化。 世界这么大,他却像只折翅囚鸟,被困在这方寸笼中,自由是这世上最与他无关的东西。 在他哀悼自由的同时,手腕上的腕表读着秒。 他还剩六十秒可以悲伤。 两分钟后上课铃响,他还需要花一分钟回教室。 他一边在心里默念雪莱的《西风颂》,一边纵享这所剩不多的孤独,看悲伤逆流成河。忽然,他听见了一个扰乱气氛的声音。 “你好,吃干脆面吗?” 夏明濯看着眼前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男生,皱起了眉。 狂野的西风。 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夏明濯有些烦躁地摘下了耳机:“什么?” 苏棠将拆了包装的小浣熊往少年手边递了递。 “吃干脆面吗?” 见英俊少年眉头越皱越紧,苏棠估摸着对方估计是对干脆面不感兴趣,可一时半会又实在想不到自己还有什么不用借助道具就能拿得出手的本领逗他开心。 情急之下,苏棠深吸一口气:“我还能教你狗狗是怎么求偶的!” 眼神坚毅得像是真的想教会他。 空气安静了三秒。 上一秒还忙着悲伤的夏明濯:“==求偶?” 到这一刻,夏明濯正式确认了,这人应该是哪里跑出来的特殊儿童。 “你——” 话未说完,夏明濯忽然脸色一变,单手撑着台面跳到了地上:“糟了!” 果然,在他从右侧楼梯往下冲到一半时,上课铃无情响起,来不及了。 夏明濯黑着脸赶到班级门口时,果然班主任钟老师已经站在了讲台上。 四目相对时,他在钟老师眼睛里看到了一抹淡淡的疲惫,充满着对这个世界的控诉。 “夏明濯你哪怕换个时间段呢?专挑我一个人的课薅是吧,放学来我办公室一趟!” 夏明濯:“……知道了。” 他才往里走了两步,就看到害自己迟到的罪魁祸首端端正正地坐在座位上看着他,一双忽闪的大眼睛尽显无辜。 夏明濯的表情差点裂开。 这人怎么这么快?他明明在自己后面的。 下一秒又反应过来,心生疑惑:这人谁?怎么坐在他旁边的位置上?? 钟老师注意到了这块儿,趁机说道:“怎么了夏明濯,不认识自己座位了?那我就给大家都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班新来的同学苏棠,希望你们能互帮互助,和谐友爱。” 刺啦—— 夏明濯不轻不重地拉开椅子,右手顺势撑着椅背,眉目不善地看向新同桌。 四周传来阵阵倒吸凉气的声音,所有人脸上都不约而同写着一个词:他药丸。 夏明濯旁边的座位能一直空着是有原因的。班上没人敢靠近他,不是不想,是不想死。 这位是学校公认的全能学神、高岭之花,路过飘寒气的那种,怕被冻死。 紧接着,夏明濯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无事发生。 其他同学:“……” 奇了怪了,学神什么时候脾气这么好了? 夏明濯从抽屉里摸出课本,再也没有抬起过视线。 不是他脾气好,他是怕这位神童受刺激了会当众表演狗狗求偶。 他并不想观看。 苏棠对于天台少年是自己的同桌这件事还挺惊喜的,原来他叫夏明濯。 虽然他总是一副很冷淡的模样,不过苏棠有自信能和他成为朋友。夏明濯的唇形其实很好看,苏棠好想知道他笑起来是什么样。 放学后,苏棠刚想和新同桌交流一下,谁知眨眼的功夫他人就不见了。 苏棠收拾好书包后没有离开教室,鬼使神差地,他小心翼翼翻开了旁边课桌上课本的扉页。 少年的字很有劲道,也很飘逸,洁白的纸页上书写着“夏明濯”三个字。苏棠用手指在课桌上比划了几笔,悄悄记下了这三个字的写法。 苏棠到家时,家里准备得异常隆重。 “欢迎回来!苏棠,今天第一天在学校还习惯么?”苏云已经充分适应了爸爸这个角色,将一个温柔好爸爸的形象展现得淋漓尽致。 “嗯!”苏棠一进门就闻见菜香了,“今天的晚餐好丰盛呀!” “庆祝你顺利入学第一天,还有——”苏云话音一拐,卖了个小关子。 苏棠很配合地问:“还有?” “今天我们家还会来一个小哥哥,之后会在我们家住一段时间。” “哥哥?”苏棠双眼放光,“哪儿呢?!” 他们狗狗是这样,比较爱热闹,人越多元气值越满啦。 苏云看了看时间,走到客厅问正在处理工作的秦泽:“都这个点了,夏夏怎么还没到?要不要给老师打个电话问问?” 秦泽扶了下眼镜:“估计是有事耽搁了。” 话音刚落,门铃就响了。 “我去开门!”苏棠十分积极。 他连蹦带跳地冲到门口,拉开门,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夏明濯垂着眸,然后抬眼:“……?” 4、高手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餐桌上,苏棠双手捧着脸,藏在桌子底下的两只脚悄悄勾起,轻轻摇晃,有点小雀跃。 夏明濯坐在对面跟他面面相觑,无语凝噎。 夏明濯==:“我也没想到。” 夏明濯从进屋起脸上的表情就没变过,风化了一样,只是他本来表情也不多,不像苏棠,和emoji大全一样。 “原来你们认识呀?”苏云捧着下巴问。 苏棠抢答:“我们是同桌!” 夏明濯:“……” 虽然他很不想承认,但这是逃避不了的现实。 苏云神色很惊喜,给他们两头介绍:”太好了,夏夏,这是我们家的新成员,苏棠。苏棠,夏夏是姑姑家的小哥哥。” 生活已经很悲催了,夏明濯十分不想表态,结果一抬头就对上云舅舅期待的目光。 “……嗯。” “哥哥!”苏棠接受十分良好,乖巧叫人,同时也觉得不可思议,“像做梦一样欸,我有哥哥了。” 夏明濯也多么希望这是一场梦。 是梦总有醒来的那一刻。 苏棠在吃饭的过程中全程都表现得很亢奋,夏明濯家教很好,真正像是出身名门的小公子,吃相端正,没有一点儿声音,默默进食。 只是今天他总觉得吃饭的时候,有一双邪恶的眼睛在盯着他。 他一抬眼,苏棠在给苏云夹菜。 他二抬眼,苏棠大口啃着鸡腿。 第三次,他缓了几秒,然后突袭式抬眼,和一双偷瞄的眼睛对个正着,紧跟着那双眼睛装作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夏明濯:“?” 偷看被抓现场,苏棠有点心虚,以至于他又吃了两个香香鸡腿掩饰尴尬。 观察新来的人类是狗狗的天性,但这并不能说明他的伪装工作没做好,只能说对方太敏锐,他被观察对象反侦察了! 秦泽中途去接了个电话,苏云怕夏明濯太拘谨,于是格外照顾他,要给他夹菜。 “来,夏夏,多吃点胡萝卜。” 夏明濯愣住了,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从来没人给他夹过菜。 正当他不知作何反应时,苏棠突然端着碗从空域将那筷子胡萝卜拦截下来。 “爸,给我吧,他不爱吃那个。” 苏云:“?” 夏明濯:“?” 苏云转头和夏明濯确认:“真的吗夏夏?” 夏明濯噎了一下,说:“谁说我不爱吃?” 苏棠哼哼笑了两声,看上去有点显摆:“你不爱吃胡萝卜,青椒,还有西兰花,喜欢吃熏牛肉、奶油蘑菇和培根。” 没有什么可以逃过狗狗雪亮的眼睛,苏棠骄傲地展示自己的侦察结果,夏明濯就是个标准的西餐胃。 然而下一秒,只见夏明濯收回夹培根的手,筷子转向胡萝卜菜盘,丝毫不手抖地夹了一筷子致死量的胡萝卜送进嘴里,咀嚼两下后面无表情地咽掉。 “我爱吃。” 苏云、苏棠:“……” 苏棠看着脸都变成胡萝卜色了的夏明濯,不是很懂,不过既然哥哥说喜欢……他把那盘胡萝卜往他面前推了点:“那……爱吃你就多吃点?” 夏明濯的嘴角微不可查地抽了抽。 恰好这时秦泽打完电话回来,目睹了这一切。 他挑了挑眉,在苏云旁边坐下说:“明濯不是从小就不吃胡萝卜么?” 夏明濯:“……” 这舅应该是表的。 晚餐后,苏棠拉着苏云聊天看电视,夏明濯在院子里找到了秦泽,他正在给花浇水。 “舅,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秦泽有点意外,夏明濯是他们家族里的知名冷酷少年,难得愿意来找他谈心,果然,孩子到底是孩子,不管外表看多么成熟的少年也躲不过会有少年心事。 做舅舅的当然愿意倾听,甚至有点荣幸。 他放下喷壶,在夏明濯的肩上拍了两下:“有什么问题你尽管问。” 夏明濯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两步,将肩膀从秦泽手底下移开,看了眼在室内表演翻跟斗的苏棠,表情一言难尽。 “福利院是没有其他小孩了吗?” 秦泽:“……” 差点忘了,这个外甥脾气比他还臭,也是家族里出了名的刻薄鬼。 但谁让是他亲外甥呢,秦泽思索半天,回答他:“苏棠不是从福利院领养的,是苏云捡到的流浪儿。” “明濯,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幸运。苏棠和你不一样,他没有家人,吃不饱穿不暖,没有上过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苦日子,所以不要用看常人的眼光去审视他,好吗?” 天色已深,橘黄的路灯照进院子,少年眼眸里细碎的微光闪了闪。 他像是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门那边的景象他从未见过,那是一个和他身处的世界截然不同的平行宇宙。 夏明濯沉默了一会儿:“知道了。” 秦泽摸了把外甥的头:“没关系,以后友好点就行了。” “……”夏明濯抬手赶了赶小飞虫,“我睡觉去了。” 第二天一早,夏明濯很早就出门上学了。 “咦,夏夏这么早就走了?还没吃早饭呢。”苏云才把餐盘从厨房里端出了,“我记得他喜欢西式早餐,特地做了三明治。” 秦泽系着领带出来:“他可能还不习惯在家里吃早饭,晚上我跟他说说。” “行,苏棠快吃完早餐好去上学,别迟到了。” “嗷好。”苏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决掉自己那份早餐,边出门边回想早上的事。 苏棠没有睡懒觉的习惯,他早上起来的时候碰上夏明濯了。 “哥哥,早——” 上好。 苏棠还没问完早安,只见夏明濯视线避开他,脚下的步伐加快出门了。 看夏明濯贴着墙根和他擦肩而过时,苏棠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差点以为自己变回狗了。 以前做汪出去遛弯时遇到的怕狗人士就是这样不敢和他对视。 苏棠变成人后还和以前一样,脑容量有限,在去上学的路上,由于他一直在想夏明濯,以至于到了学校才发现,他把开学考试忘得一干二净。 苏棠踩点进的教室,钟老师已经拿着数学卷子在讲台上了。 “苏棠快进来,准备考试了,以后记得早点到。” “好。”苏棠赶忙走到自己座位上坐好,旁边的夏明濯已经将桌子和他的拉开一道一人宽的间距,靠着窗边。 夏明濯撑着下巴望窗外,他的眉间总是有些皱,不知道在想什么,连下颌线都顺带有几分忧郁。 两分钟后,铃声响起,卷子从每排第一个同学开始往后传。苏棠拿到卷子后并没有直接开始做,而是通览了一遍。 夏明濯在姓名栏写好名字,余光不知怎么的,没控制住往旁边瞥了一下,恰好看见了苏棠嘴角那抹游刃有余的笑。 夏明濯:? 不是说他没读过书? 他还以为今天的开学考试苏棠不会参加,没想到他不仅来了,还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只见苏棠握着笔绕手指转了一圈,开始刷刷答题,颇有高手风范。班上也不免有其他个别好奇的同学望过来,同样惊呆。 这位新来的同学看起来气势十足,比他旁边的年级第一还像年级第一,这年级第一的位置,不会就要这么突然地易主了吧? 一班是天心中学每个年级平均水平最好的班,在这里没有什么比学习成绩更有征服力。 苏棠没注意四周的目光,只在心里嘿嘿一笑。得亏第一堂考数学,算是撞到他的专业领域上了。 狗狗我呀,个位数加减法随便来! 他在狗狗学校上学时,算术能力可是有目共睹,让每一个围观群众都惊叹喝彩的。 谁见了不得夸一句狗学霸来听听。 夏明濯平时做题的速度甩了其他人几条街,就在他准备第一次试卷翻面的时候,下意识地往旁边瞟了一眼,这一瞟发现,苏棠已经停笔了?! 周围好些同学都不停朝这边看来,整个一班教室里,所有考生开始不约而同地提速。 汗流浃背了,新同学压迫感这么强的吗?恐怖如斯啊! 夏明濯是第二个停笔的。 盖上笔帽的瞬间,一滴汗珠从他额头边滑落。 极限了。 他看了眼挂钟,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再一次刷新了他答题的速度。 他又看了眼苏棠,已经压着试卷趴在桌上睡着了,答题纸上还有不明水迹。 夏明濯:“……” 而这下,刷新答题时间记录的不止夏明濯一个。在距离考试结束半小时的时候,全班考生都停止了作答。 一班的记录,全体刷新了。 最后一个同学停笔时,监考的钟老师都恍惚了。 他以为是班上的钟走慢了,出去到别的班溜一圈回来才发现原来真的是他们班同学的答题速度开了火箭。 这套开学考的试卷是他出的题,主要是为了帮同学们收假之后找一下答题的手感,难度没那么高,但也没那么简单。 在他的想象中,一班的同学们应该刚好能剩下十五分钟的检查时间。 “呃……做完的同学可以开始验算了。” 这是他平时对同学们的叮嘱,做完试卷后所有需要计算的部分至少验算一遍。 然而他话音落下许久,却迟迟没有人动作。 所有同学坐在座位上,仰头看着讲台上的钟老师,跟他大眼瞪小眼,倒弄得钟老师压力上来了,有种被监督监考的感觉。 他试探着问:“也验算完了?” 前排几个同学七零八落地说:“验算三遍了。” 这下钟老师没话说了,他哽了哽:“那就由最后一位同学往前把卷子收上来吧。” 教室里杂声四起,苏棠瞬间惊醒,看了一下周围才搞明白他得负责往前收卷子。 开学考试只有语数外三科,下午考完后各个班级将桌椅格局还原,还要继续上课。 等待下一节课开始的间隙,一班教室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宁静。 大概是几堂考试下来耗费了太多精力,大家都是蔫蔫的,不少同学趴在课桌上睡觉休息,比如夏明濯。 但也有精力格外旺盛的,譬如苏棠。 苏棠百无聊赖地坐在座位上四处观察,觉得好无聊。夏明濯只留了个后脑勺给他看,但不得不说,夏明濯的后脑勺也很好看,一头乌黑的短发,头顶还有一个发旋。 苏棠正盯着夏明濯优越的后脑勺看得津津有味,忽然,班级里四面八方响起了吸气的声音。 “糟了……” “啊。” 苏棠闻声看去,只见空中忽然空降一个高速旋转的纸团,而落点目的地,疑似是他睡着的同桌的头顶。 原来是班上有几个男生聚在一块儿,不知道是谁带头扔起了纸团玩儿,骤然间,教室里莫名多了无数纸团在空中滑翔,抛来接去,还有几架纸飞机加入了战场。 讲台上站着的几个男生五官扭曲得不像话,看表情有的是天要塌了,有的开始盘算着要转学,想必就是始作俑者。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要遭殃的时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隔空接住了那个纸团,速度之快,班上竟然没有一个人看清他的动作。 仿佛只剩下了一道残影。 苏棠将纸团放进抽屉里,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手。 好险,哥哥差点就被吵醒了。 不料讲台上走下来一个男生,在苏棠面前停下。 苏棠疑惑地昂起头:? “我叫陈夕,耳东陈,夕阳的夕。”男生一上来先自报了家门,随即又问,“恩公,你刚刚使的那招叫什么?好厉害。” 苏棠恍然大悟,摸出桌肚里的那个纸团:“你是说接球?” 陈夕疯狂点头,眼里的崇拜之情快要溢出来了:“怎么练的,你看我这资质能练吗?” 苏棠先不管什么资质不资质,他首先想弄弄清楚一个问题,于是眨了眨眼睛:“你为什么叫我恩公?” “当然是恩公了!”陈夕十分豪迈地一挥手,扬了扬手里的纸团,“要是这个刚刚砸到你旁边那位头上,我们小命就不保了!只能放学找个地方出家。” 苏棠又看了一眼讲台上的其他几人,每个人都朝他投来了感激的目光,仿佛在瞻仰一位刚拯救完地球的超级英雄。 他似懂非懂地点头,大家好像有点怕夏明濯。 陈夕变身好奇宝宝,又问:“恩公,你什么都能接吗?” 说到这个狗狗可不困了,苏棠委婉一笑,谦虚地拨了下刘海:“基本吧。” “那咱们能一块儿玩么?”陈夕恳求地望着他。 苏棠听见玩字,精神立刻振奋起来:“行啊!” 应下陈夕后,苏棠又想起什么似的看了眼同桌,指着夏明濯趴在桌子上的背影压低声音:“不过我们要小点声。” 陈夕惊喜地看着他,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屁颠屁颠跑回讲台和其他几人通气,数十秒后,初二一班教室里出现了一个诡异的画面。 讲台上站了一排男生,每人手里都拿了件纸质投掷品,教室后头也有一堆人,以苏棠为首,形成了前后两军对垒的架势。 不少同学都觉得有趣,做题的把习题塞进抽屉,睡觉的起身给他们腾场地,加入到看戏的行列中去。 与众不同的是他们每一个人都非常自觉地把自己调成了静音模式—— 仿佛形成了一条不成文的隐藏规则,交流全靠比划打手势,可谓五官与四肢齐飞。 毕竟谁都不想吵醒沉睡的大魔王。 这场面,热闹又安静。 宛如一出荒诞滑稽的哑剧,两头的人一对视,差点笑出声来。 苏棠忽然成了一班的焦点人物。 一个女生在一旁充当裁判,同样没有发出声音,比了个“三二一,开始”的手势,于是混战开始了。 起先大家还束手束脚的,生怕苏棠忙不过来,直到大家发现不管他们怎么抛物,角度有多刁钻,苏棠都无一遗漏的接下,他们彻底放开了手脚。 而后排的接物队有苏棠顶在前面更是嚣张,玩得了趣之后简直群魔乱舞。 直到前方不知道谁失手扔出来一个苹果,苏棠眼神一变,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起跳,众目睽睽之下,在空中用嘴叼住了苹果。 “……” 班上顿时鸦雀无声。 咔擦—— 苏棠稳稳落地。 与此同时,上课铃响起。 苏棠嚼了两下果肉咽下去,开创了初二一班有声交流的新纪年:“苹果挺甜的。” 他一转头,只见其他看着他的同学表情整齐划一地裂开了。 “呃……” 好像得意忘形了,只是他一看见抛到空中的球体就忍不住。 陈夕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喃喃自语道:“不是……刚什么东西咻一下飞过去了?” 围观群众们也纷纷艰难地重启语言表达功能:“我的妈妈咪呀,新同学这是什么路数……” “敢问这位英雄师出少林还是武当……?” “咳咳!”苏棠虚握一拳,抵在嘴边装模做样咳了两声。 其实他师出幸福路112号服务犬训练中心啦。 就在众人还陷在刚刚那一幕的回忆里出不来时,物理老师抱着教案走进教室,目光所及之处,处处是一片“残骸”。 众仙家瞬间归位,惊鸟般散回了各自的位置上,不过显然大家玩得意犹未尽,看脸上的表情还在不停回味。 经过一番审问,物理老师刘丽的表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 “你们知道在教室里玩这种游戏有多危险吗?是谁带头的,自己主动站起来!” 刘丽非常了解这帮初中生,还没有形成正确的三观,责任心也有欠缺,遇到问题不敢面对。而且一班这个班的孩子还和其他班不一样,说好听一点这些尖子生是独立,说难听一点就是没有缺失集体荣誉感,各顾各的。 她本以为不会有人主动出来承认错误,都已经做好了下达集体处分给他们上一课的准备。 没想到就在她说完的下一秒,教室最后排的一个位置上突然冒出了一颗金色的头。 苏棠腾地一下站起来,跟着九十度鞠了一躬:“老师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保证以后不会再犯,请老师原谅。” 苏棠阵仗太大,刘老师暗惊了一下,她听钟主任提起过班上新来的转学生,现在看来还不错,有责任也有担当,给班上其他同学树立了一个良好的榜样。 刘老师清了清嗓子:“新同学叫苏棠是吧,你——” 她正要请苏棠坐下,谁知说时迟那时快,班上的同学忽如雨后春笋一般纷纷冒头,一个接一个地站了起来,每个都是比她还要高大的男学生,这架势说像要造反也不为过。 苏棠不知所措地望着大家,和他同样不知所措的还有刚睡醒的夏明濯。 夏明濯:? 昨晚没休息好,他睡得有点沉了,连上课铃都没听见。刚睡醒就看见班上男生乌泱泱站了一片,包括他旁边那个,而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夏明濯环视教室一圈,发现只有自己和班上的女生是坐着的,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紧接着,在全班的注视和物理老师疑惑的视线中,夏明濯也站了起来。 他一站起来,就瞥见苏棠一脸感动的看着他。 夏明濯:??? 难道老师没让全体男生站起来? 下一秒,站起来的全体男同学一齐给他解答了心中的疑问。 他们有样学样,仿着苏棠的样子集体鞠躬:“老师对不起,是我的错。” “是我的错老师,别怪苏棠。” “老师原谅苏棠吧,如果要惩罚就惩罚我们好了,是我们喊他一块儿玩的。” 刘老师是真被这架势唬住了,惊讶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们班这么团结?” “好了好了,看在你们认错态度良好的份儿上,这周实验室的器材收纳都归你们班,就不做其他处罚了。” 大家伙松了一口气:“谢谢刘老师!” “不过——”刘丽话峰一转,故作神秘地说,“既然大家这么喜欢抛物,想必一定对力学相当感兴趣了。” 果不其然,底下的学生纷纷露出了好奇地目光。 “今天我们学习力学这一章节,不过不在教室上课,我们去操场,把你们的纸团都带上。” “好!!!” 楼梯间扫地的大爷看这场面,没忍住问了一嘴:“哟,这是要去上体育课啊?” 有人欢快地回答:“不!是物理课!” 5、陪伴服务 放学铃声一响,教室里熙熙攘攘,课代表捻着粉笔挨个上黑板誊抄作业,苏棠的第一天正式开学就算结束了。 “哥——” 苏棠侧过头,刚准备叫住已经收拾好东西起身的夏明濯一块儿回家,只听得身后传来陈夕的呐喊,只好回过头。 “苏棠苏棠苏棠!” 陈夕连带三两好友,抱着一个透明的糖罐直直冲到苏棠面前。 罐子里是那种水晶糖纸包住的糖果,灯光一打五光十色,因为糖纸方方正正,可以用来叠纸鹤和玻璃花,很受女孩儿喜欢。 苏棠诧异地望着陈夕:“怎么啦?你想让我帮你折纸鹤吗?我不会哦。” 帮忙吃糖倒是我的强项……苏棠默默在心里打了个补丁。 “什么纸鹤?”陈夕猛地刹车,愣了一下,很快又说,“快教教我那个!” “哪个?”苏棠一头雾水。 “那个,就是那个——”陈夕用手和身体比划着,嘴和鼻子快要分家,眼里充满求学的渴望,“用嘴接高空抛物!” 苏棠:“哈?” 狗狗惊呆。 这怎么教?总不能让他们从用嘴叼飞盘开始练起。 这是狗狗的天赋啊,与生俱来的天赋。 可是陈夕是他在这个学校里结交的第二个好朋友,总不好直接拒绝。 苏棠思考了一下,眼神逐渐坚毅,下定决心般,也不知是在安慰同学还是在安慰自己:“没事的,勤能补拙。” 陈夕:? 没理解错的话,他是想说……菜就多练? 这里好歹是初二一班,陈夕好歹算是尖子班里的尖子生,他没想过有一天会被人用这四个字攻击,还是在用嘴接物这条赛道上。 陈夕痛定思痛,发挥出了一个初二学霸的韧劲与血性,真正做到了俯身倾耳以请! “我一定会努力练习的!” 苏棠挠了挠头,虽然不知道陈夕练这个有什么用,但他还是在陈夕的强烈请求下陪他练了半个多小时的接糖,等他回头想找自己的第一个好朋友夏明濯的时候,周围已经没了他的身影。 苏棠有点懊恼。 自己怎么因为贪玩,又把护送他哥回家这事儿给忘了?! 苏·前金牌服务犬·棠非常理所当然的认为,苏云不在身边,他就有责任每天送夏明濯去上学,当然也包括放学护送他回家,保护他免受一切诸如恐怖分子、海啸地震、疯猫恶犬等潜在危险的伤害! 苏棠暗下决心,明天一定要和他哥一块儿上学,这回可不能再出岔子了! 到家之后,苏棠一眼就看到了在餐厅摆碗筷的夏明濯,瞬间绽放出一个露八颗牙齿的笑容,然而他哥只是瞥了一眼就平静地移开视线,继续劳动,把每一副筷子摆成内八的样子。 夏明濯不懂,为什么有人会每天都这么开心,一个人真的可以完全没有烦恼吗?还是在他们这样的问题家庭里。 苏棠看上去就是这样的人。 苏云端着最后一道菜从厨房出来,今天秦泽有应酬,他一个人带着两个小孩在家吃。 “嗯?苏棠回来啦,怎么比哥哥晚这么多?” 苏棠乖巧地坐在位子上:“跟朋友玩了一会儿。” 苏云听完不仅没有生气,还弯起眼睛夸奖道:“这么快就交到了新朋友了?好棒!苏棠是怎么做到的?” 苏云很难得对什么事情感兴趣,苏棠很想精彩地给他爸讲一遍过程,但仔细回想起来,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总不能说他用一些特殊的接飞盘技巧和大家成了朋友吧?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去读的是特殊杂技学校呢。 初中生构建一段新的友谊关系有时候很难,有时候又过于简单。 女生们找到一个共同喜爱的明星可能就会成为“最佳姐妹淘”,而男孩子只需要共同挨一次批,就算“出生入死两肋插刀的兄弟”。 无奈,苏棠只好简单讲了讲自己开学第一天的所见所闻。 苏云听见他说今天有开学考,便关心了一下两位初中生:“夏夏肯定没问题的,对吧?” 夏明濯坚决贯彻食不言,仅用鼻腔发声,“嗯”了一声。 “苏棠呢?感觉怎么样?” 这话问出去,就连夏明濯的视线都往旁边偏了一点儿。 只见苏棠高深莫测地笑了一下:“别的我就不说了,数学是我强项。” 苏云小声地惊呼了一下,没想到苏棠这么深藏不露。 于是他开始各种脑部苏棠之前流浪的时候,不畏保安驱赶和其他小朋友异样的眼神,蹲守在各个中小学教室的门外偷学知识的励志场面。 他不会写自己原来的名字一定只是个意外!数学学霸也有可能偏科,语文不好嘛。 苏云默默在心里筹备,如果苏棠有惊人的数学天赋,就和秦泽商量一下送他去奥数班培养,绝对不能埋没了。 苏棠扒了一大口蔬菜,一抬头便望见苏云怜爱又慈祥的眼神,结果转眼,又看见夏明濯看向自己的目光里情绪极其复杂,那深度,和晚间黄金档的恨海情天有得一拼。 苏棠嘴角的饭粒子抖了抖,掉了下来。 单纯的狗狗怎么会知道,因为他一时的豪言壮语,在夏明濯眼里已经是一个靠装可怜混入豪门的心机男孩了。 夏明濯只有一点不是很懂。 说他聪明吧,他也不知道低调掩饰一下,一次开学考就让他原形毕露,说他不聪明吧,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居然能让舅舅同意收养他。 真是个神人。 晚上,秦先生应酬完也到了家,大家互道晚安后各自回房休息。 说来神奇,苏棠和夏明濯同住一个屋檐下,却连话都说不上几句。 苏棠洗完澡换上大黄狗睡衣后,强忍着困意躺在床上分析了一下:夏明濯不爱说话是一个原因,夏明濯一回家就喜欢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是第二个原因。 总之问题全都出在他哥身上。 苏棠觉得这样不行。 人怎么能总一个人闷在房间里呢?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会憋坏的吧? 别人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如果不准他说话的话,治愈犬也会抑郁的! 苏棠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来,漆黑的眼珠子咕噜转一圈,露出一个睿智的眼神。 十点整,夏明濯刚刚收拾完课本和数学竞赛习题集,躺在床上准备休息了,门突然被人敲响。 夏明濯眉心一跳,不耐烦地睁眼,下床,开门,没人。 “?” “哥哥晚上好!” 视线下沉,顶着一脑袋金毛的苏棠单手搂着枕头站在他卧室门口,笑得很甜。 夏明濯发育得早,才初二就要直逼一米八了,长得比一些高中生还要高大,相比起来苏棠那一米六出头的个子就不够看了,站在夏明濯身边简直一营养不良,夏明濯有时还要低头才能看着他。 显然,苏棠的深夜造访让夏明濯十分不安。 夏明濯单手撑着门框,太阳穴跳了一下,不祥的预感爬上了他将近一米八的头顶:“这么晚你有什么事?” 苏棠拍了拍自己的枕头,一本正经道:“我来陪哥哥睡觉。” 夏明濯:? 夏明濯: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眼前这位少年的种种表现一直异于常人,夏明濯只能强撑耐性道:“不需要。” 苏棠从不轻言放弃,挺了挺胸脯:“真的不需要吗?哥哥到新家来住会不会不习惯?如果睡不着的话我可以陪你哦。” 夏明濯怔了一下。 他房间的墙上别是有洞吧??不然苏棠怎么会知道他晚上睡不着? 不过同时他也觉得挺奇怪的,问:“你不也才到这个家不久吗?” 苏棠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故作高深地哼笑了两声,摆摆手指:“我对这里熟得很,你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我,我可以躺在床上慢慢和你说。” 小表情不无得意,只差在脸上写明“快邀请我陪你睡觉”。 听得夏明濯更加莫名其妙了。 他果断拒绝:“不用了,我习惯一个人睡。” “这样啊……” 苏棠亮晶晶的眼睛耷拉下去,看上去有点失落,夏明濯挡着房门的手微微挪动了一下。 然而下一秒,夏明濯握紧了门把手,眼珠子差点瞪出眼眶。 只见苏棠在他房门口席地而坐,拍了拍地面,木地板有柔软的地毯包着,发出闷闷的声音,伸了个懒腰,一副十分满意的样子。 苏棠:“那我就在这里睡吧,正好可以守着哥哥。” 夏明濯:? 苏棠再次刷新了夏明濯的认知。 夏明濯退开一步,急着伸手拉他:“你起来。” 这要被人看见就说不清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搞家庭霸凌。 这个家里已经有很多trouble了,他不想成为另一个troublemaker。 苏棠疑惑地望着他:“可是哥哥不让我到床上睡呀。” 苏棠的语气很无辜。虽然他能理解很多人不喜欢狗狗上床,但是连门口的一小块地毯都不能分给他么? 夏明濯虽然已经接受人人有差异的认知了,但差异到这种地步真的会让他怀疑苏棠到底是不是地球人。 “你回自己房间睡。” 苏棠不愿意:“那谁陪哥哥呀?” 夏明濯黑着脸:“我不需要人陪,ok?” 苏棠这下不说话了,视线笔直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狗狗的目光太直白,不搀一点儿杂质,他看,就仅仅是在看,却能让被观看者心里发虚。 夏明濯:“……” 靠,居然有点紧张。 “你,在看什么?” 夏明濯不知道苏棠到底在看什么,这位少年的脑回路总是格外清奇,他怕对方再度语出惊人。 “真的吗?你真的不需要人陪吗?我陪伴是专业的。” 夏明濯根本没想过第二个答案,他有记忆以来就没和人一起同床共枕过。 但当有人反复询问同一个问题时,再坚定的选择似乎也会动摇一下。 就在夏明濯卡壳的这三秒内,秦泽和苏云抵达了现场。 苏云看了看站着的夏明濯,又看了看坐在地上的苏棠:“……?” 他还是没看明白:“你们这是?” 苏棠坐在地毯上,完全没有要起身的意思,一派闲适地解释说:“我是来找哥哥睡觉的。” 秦泽比较冷静,思索了几秒,问:“睡哪?” 夏明濯再也忍不了,赶在苏棠胡说八道、事情恶化、不良影响扩散之前,他一把将苏棠拉进自己房间,左手提着苏棠的枕头,右手捂住他呜呜呜的嘴:“睡我房里。” 苏云瞪大了双眼,犹疑不解:“啊?这样会不会太打扰夏夏了?” “不打扰,舅舅们早点休息,晚安。” 砰的一声,房门合上。 苏云:“……晚安。” 秦泽:“……” 秦泽看着紧闭的房门,取下眼镜按了按鼻梁,和苏云对视一眼,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深深的担忧,一时不知从何安慰起,毕竟他自己也是一片茫然。 现在的少年他是真的不懂了。 苏云不太放心地问先生:“你之前好像说……夏夏是个领地意识很强的孩子?” 秦泽嘴角抽了抽。 “谁知道,也许这俩孩子投缘吧。” 6、考试成绩 房间里,苏棠坐在床边,看着夏明濯在床中间划线,眼睛放光。 看这阵仗,夏明濯应该是要和他玩什么睡前小游戏。 “一人一边,不准越界,明白了吗?” 苏棠乖巧点头,眼睛里的光点忽闪忽闪:“懂了。” 这规则很简单嘛,胜利还不手到擒来。 夏明濯很是麻木地躺下,心想今天一定又是一个不眠夜,只能在心里默念祈祷这小祖宗不要再整什么幺蛾子。 然而,苏棠并没忘自己此行的目的——给夏明濯排忧解闷,打开他封闭的内心世界。 于是开始找话题。 “哥哥,你小名是什么呀?” “你爸爸妈妈也叫你夏夏吗?你的名字是谁取的?” “……”夏明濯不堪其扰,没好气地说:“我名字怎么你了?” 苏棠挠了挠头,有点小烦恼:“笔画好多,我学了好久,但总是写错,要是可以简单点儿就好了。” 夏明濯愣了一下,心里疑惑:你学我名字干什么? 不过他没问,苏棠就是典型的越跟他说话越起劲。 “别说话了,快睡,明天还要上学。” 苏棠疑惑:“可是刚刚的规则里没有不许说话呀。” 夏明濯哽了一下:“……随你。” 夏明濯不怎么吭声了,有一搭没一搭地回,本以为觉得没劲苏棠自己就会闭麦,没成想他居然开始自言自语地碎碎念。 夏明濯听了一会儿,没营养没内容,车轱辘话来回讲,是他最烦的那种。 人讲话就应该传达信息,应该有意义,否则都是废话,曾经所有试图跟他讲废话的人都被他堵了回去,他没有那个耐性。 夏明濯原本也以为自己会嫌少年很烦。 神奇的是,当周遭沉溺在一片漆黑中时,这声音并没有令他感到讨厌。 苏棠的声音很轻很软,碎碎念起来时很像助眠电台里的白噪音,又像他潜水时有鱼在他耳边吐了几个泡泡,心跳都跟着平静下来。 耳边是细碎的声响,夏明濯望着窗外的月亮,初到新环境里的不适感好像真的消失了。 出乎意料的,居然有了困意。 夏明濯的上眼皮开始变得沉重,脑袋里紧绷的那根弦瞬间松了。 正当他酝酿着浅浅的睡意时,一旁碎碎念的声音忽然停了。 夏明濯睁开眼睛,不动声色用余光向左侧瞟,不到十分钟,口口声声说要进来陪着哥哥的苏棠以惊人的速度顺利进入梦乡,甚至打起了小呼噜。 夏明濯:不是来陪伴的吗?怎么自己先睡了?? 这也叫专业? 不过苏棠的小呼噜声也很有节奏,夏明濯跟被催眠了似的,眼皮没撑住,没过多久也睡得不省人事了。 夜深人静时,只有窗外的月亮还醒着,好脾气地晒着这对睡得七仰八叉的少年。 夏明濯的睡姿其实是很好的,规规矩矩,四四方方。主要是苏棠,睡觉跟走钟似的,在床上原地转圈。 夏明濯睡得昏昏沉沉,不记得旁边还有个人,只是总感觉有东西在挤自己,他潜意识不想和人挨着,于是在苏棠的追赶下也跟着转起了圈。 两人你追我赶了一晚上,清晨居然奇迹般地“归零”了。 苏棠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他不记得自己昨晚是怎么睡着的了,只知道这一觉睡得很香,很舒服。 鼻尖抽动两下。 嗯? 苏棠猛地睁开眼睛,旁边已经没人了。 要不是嗅到了点特别的味道,他差点要忘了这不是他自己的房间,而是他哥的房间。 他昨晚在夏明濯房间留宿来着。 夏明濯的房间里好像充斥着一股很让人安心的味道,床单上,被褥里,到处都是这种味道,苏棠非常喜欢。 他又深深地吸了几口新鲜空气,眼珠一转瞥到床上那条离自己还有半米距离的中线,十分骄傲地勾了勾嘴角。 他赢了。 甭管什么游戏,狗狗所向披靡。 不过由于苏棠睡得太香,他再一次错过了和夏明濯一起上学。 从苏云嘴里得知这个消息时,苏棠感觉天要塌了,连早餐都只吃了一、二、三……个肉包而已。 平时这样香的大肉包他可是要吃五个的! 等苏棠游魂一样赶到教室时,再次踩上了早读铃。 今天是语文早自习,一班的语文老师姓纪,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大美人。不过颜值虽高,脾气就不怎么好了,语文早读胆敢有迟到者,早自习得站走廊不说,大课间必然也无了,会被叫到办公室去背“之乎者也”。而且纪老师对迟到有一套自己的定义,凡是在她后脚进来的,都危险。 好在今早苏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正当他杵在教室门口不知该不该进时,听得里头陈夕大喝一声:“苏棠!钟老师一会儿叫咱们去搬试卷!” 陈夕这人看着跳脱,小大是钟主任的御用数学课代表,在各个科任老师面前还是有几分薄面的。 果然,纪老师锐利的视线柔和了几分:“既然是钟主任找你们就速去速回,早读任务不能落下。” “谢谢纪老师!” 苏棠被陈夕这套操作搞懵了,书包都没来得及放下就被陈夕拉到一楼去了。 “好险!”陈夕边下楼梯边大喘气,“以后你要迟到可千万别挑纪美人的早自习,咱们天心这种级别的美女老师早就没有人性了。” 苏棠被吓得一抖,后怕起来:“谢谢你。” “害,咱俩现在就是纯铁好吗,兄弟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陈夕同学十分仗义。 苏棠眨了眨眼睛,似懂非懂地附和:“嗯!” 陈夕倒也没撒谎,钟主任真的叫他下楼拿开学考试改好的卷子,第一节数学课就要讲卷子,只不过没让他带帮手就是了。于是陈夕让苏棠在办公室门口等一会儿,进去拿了卷子出来分了一摞给苏棠,装模做样也要装得像一点,以免在纪老师面前露馅儿。 两人抱着卷子回班继续上语文早自习。 虽然是开学考,但天心中学每一次考试,不论大考小考都严格按照正式考试的规格来,姓名也全都封钉了起来。 早自习结束,直到纪老师离开教室,陈夕才招呼了一群小伙伴拆卷子分发。 一班的同学像是已经习惯,第一张卷子名字都没看,拆下来就直接往夏明濯桌上送。 夏明濯倒也没遮着掩着,卷子大大方方地摊在桌子上。苏棠的好奇心上来了,没忍住朝旁边探出了半个头,鲜红的120悬挂在卷子顶上,底下两条龙飞凤舞的横线,不难看出阅卷老师情绪的饱满和高涨。 不知不觉,苏棠半个身子都朝夏明濯那侧直挺挺偏过去了,眼睛发直:“满分!好厉害!” 夏明濯愣了一下,仿佛被硬控三秒,顿时头皮发紧。 苏棠靠过来时,带着明显的泡泡浴清香,夏明濯十分不习惯和人靠的这么近,而且……从来没人用这么朴实没有技术含量又略显真诚的话语夸过他。 蛮尬的还。 夏明濯十分僵硬地将苏棠偏过来的身子扳正,让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紧接着扯了桌上的满分卷子收进桌肚,不太自然地说:“这没什么。” “这可是满分呢。不过你虽然厉害,但是太谦虚了。”苏棠诚挚又有点惋惜地说。 夏明濯:? 你那一脸可惜是怎么回事? 他还是第一次听人用虽然但是连接“厉害”和“谦虚”,不应该用“不仅……还……”吗? 夏明濯这么想,就这么问了:“你是不是关联词没学好?” 苏棠看着他:“什么是关联词?” 夏明濯:“……” 这真不怪苏棠,他想表达的就是字面意思。 谦虚只有在人类眼里才是优秀的品格,在狗狗界,面对别人的夸奖就应该挺胸抬头,这是很值得骄傲的事。 夏明濯无心和他争辩,马上就要上课了,他可不想成为课堂的焦点,毕竟他的成绩已经够耀眼了。 他只想安安静静地在教室一角画地为牢,独自忧郁,和这帮稚气未脱的初中生划清界限。 过了一会儿,夏明濯见苏棠的视线频频投往他的抽屉,便问:“你的卷子呢?” 话音刚落,钟老师中气十足的男中音从讲台上传来:“苏棠,来拿一下你的卷子。” 这说明了一个情况,苏棠的卷子是钟老师抽出来单独改的。 苏棠到讲台上去拿自己的试卷,结果之后,他浅浅将自己的卷子翻了个遍,接着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 “呃……苏棠同学,下次再接再厉,老师很期待你的进步。”钟主任挠了挠鼓出来的腮帮子。 “好的老师!” 苏棠领着卷子就步履轻快地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心情是肉眼可见的好。 夏明濯平时真是一点好奇心都没有,但苏棠一副稳坐年级第一的样子,确实让他有点好奇了。 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是满分。 周围也有其他同学好奇转学生的在开学考里的初次亮相,不少双眼睛都在往这边瞄,苏棠感受到了大家火热的视线,于是十分自信的把卷子往桌上一拍——暗示想看的随便看。 众人接收到信号,纷纷看去。 然后沉默。 夏明濯也小幅地偏了下视线。 然后沉默。 “……”班集体集体陷入了沉默。 苏棠身体力行地展示了什么叫:一顿操作猛如虎,一看分数二十五。 偏偏苏棠对周围的沉默毫无知觉,臭美地甩了下刘海:“考得不错吧!” 就等着人来夸他了。 夏明濯不知道这个世界是哪里出了问题,也不懂为什么苏棠一个考二十五的比他考一百二看起来都开心。 他的快乐来得是不是太轻易了? 与此同时,他也算明白了,苏棠不是什么骗子,就是单纯大脑构造和别人不太一样。 “你……”夏明濯本来是想问他怎么对无可救药的分数保持积极的心态,话到嘴边还是委婉了一下,“你怎么那么开心?” 苏棠坐在椅子上翘起脚脚恍腿:“当然开心啦,你考一百二十分很厉害,我考二十五分也很厉害啦!” “不过你考了满分,还是你更厉害一点啦。”苏棠实事求是地说。 夏明濯:“?” 他不懂。 见状,苏棠继续耐心给他解释:“因为我们都把自己会做的题做对了!我拿了自己的满分哦。” 听完苏棠的理论,周围有人继续沉默,有人直呼牛逼啊。 是从未想到过的清奇思路。 苏棠起了这个头,各种奇葩思路纷纷冒头。 “这样看来,我一百一也很牛了,毕竟还有十分的题我拿命做也做不出来。” “是啊是啊,虽然我只有九十分,但是该拿的基础分一分不落!” “我这次比上次还进步了十分!” “我每次都不及格,但我还是坚强的活下来了,我也好牛逼!” “……” 原本还在因为成绩惆怅的尖子生们简直豁然开朗,这位转学生拿着班级史低分给了大家当头一棒! 这时,一个其貌不扬的矮个子男生从人群里挤了出来,抓住了苏棠的手,十分激动。 “太好了,太好了苏棠!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苏棠歪了歪头:? 陈夕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给了这孙子一脚:“滚吧你,苏棠别理他,吴浩常年倒数第一,这下总算是能挪一挪名次了,他就开始神志不清了。” 他说完还回头朝吴浩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放心,下次苏棠肯定超过你。” 上课铃一响,钟主任拿着保温杯和教案进来,苏棠身边的人顿时蹿了个干净。 “咳咳,我简单讲一下这次开学考。”钟主任话音一落,大家条件反射地开始紧张,下课好不容易才散去的乌云瞬间卷土重来。 “这次咱们班第一名也是年级第一,还是夏明濯同学,非常不错,数学满分啊。” 台下响起一片掌声,不乏有羡慕的眼神投来。 “咱们班这次整体平均分相较上学期期末考有进步,并没有因为一个假期的松散而退步,维持住了年级第一的位置,捍卫住了一班的荣耀,很不错,继续保持。” “至于最后一名,吴浩……哦不,这次不是吴浩。”钟主任差点昏了头,习惯性地就要拿吴浩出来批斗。 “苏、苏棠啊。” 钟主任拎起薄薄的成绩单,短短十秒内近视转老花再转近视,正着看,反着看,倒着看,怎么看都是“25”这个数字。作为一名从业十多年的资深数学教师,他第一次有了不认识阿拉伯数字的感觉。 他用手背擦了下额头上的汗:“这个这个,新同学刚转过来,不适应跟不上进度是很正常的,千万不要有心理压力,这一次的成绩也不会计入班级总成绩,苏棠啊,千万不要放弃自己啊。” 苏棠见钟主任直流虚汗,这症状他很熟悉。 苦于座位离讲台太远,不能一把将钟老师按进怀里,好在他现在会说人话了,于是立刻站起来安抚道:“嗯嗯,钟老师也不要太焦虑,您放轻松,学习的事情急不来,顺其自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钟主任:“……” “呃……好的。” 他是想安慰苏棠来着,怎么被反安慰了,显得他的安慰很多余啊……不过苏棠这孩子是真不错,就连心理承受能力都比一般的孩子要强,学习态度也好,孺子可教。 初中的内容嘛,难不到哪里去,不怕学不会,就怕不爱学。 钟老师心中隐隐升起一个预感,自己可能会创造教学史上的一个奇迹。 “对了,苏棠,年级第一就坐你旁边,这资源你得好好利用起来,夏明濯同学也是,要多帮帮新同学。” 无故被cue的夏明濯:“……” 人在窗边坐,祸从天上来。 他正打算装聋作哑,一偏头,看见苏棠脸上挂着仰慕万分的表情。 很怪,真的很怪。 这个表情放在任何一个人的脸上都会显得油腻且谄媚,拍马屁的嫌疑极大,可是在苏棠脸上就…… 靠!他刚刚差点被迷惑了! 这人果然很擅长装相! 苏棠双手托下巴撑着脸,又很真诚地眨了眨眼,每一根睫毛上都挂着对夏明濯的崇拜。 狗狗能有什么坏心思呢?真诚只是狗狗的必杀技罢了。 7、课后辅导 苏棠一整天都成为了班上的焦点,原因无他,门门不及格总分倒数第一却比各科第一名都要开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超乎常人的自信也算是一种天赋了。甚至有外班的同学慕名而来,假借来找人脉聊天,实则扒着一班的窗台想瞻仰一下这位尖子班里的“高手”,究竟是有什么过人之处。 苏棠不知道那些人都是来看自己的,一整天乖巧地坐在位置上,盯着自己在人类世界的第一份英语考卷谜之微笑。 这笑容看得夏明濯十分迷惑,总共答了三十分的题,错一半,有什么可看的,还笑得那么平静。 苏棠不顾别人的目光,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兀自骄傲着。 今天在英语课上,他从英语老师那儿学了一个新词——哑巴英语,意思是指光会写题不会说。 他不一样。 之前邻居家有一只纯正的英国斗牛犬,苏棠那时隔三岔五就在院子里跟人家练口语,讲的还是纯正伦敦腔。 只可惜那狗贼凶,是个暴躁老哥,成天发动语言攻击,路过的蛐蛐都得挨两句骂再走,从他那里学来的英语大部分不能出现在卷面上,会变成*号,否则他绝对不止十五分。 傍晚最后一节上课铃声响起,这节地理课讲的又是枯燥乏味的太阳角度计算,大家都有些疲倦了,一个两个像萎了的葱,蔫不拉几。 地理老师是个很儒雅的男人,讲话很儒雅,出口成章,就连凸起得像八月怀胎的肚子也很儒雅。 “同学们,守得云开见月明,再坚持一下,来,注意看黑板,这节课的内容非常重要。” 苏棠上课不能说不认真,但极易走神是真的。 天花板上晃得咯吱咯吱响的电扇,前面哪个同学掉到地上的笔,还有窗外飞过的鸟,一点动静都能吸引苏棠的注意。 就在苏棠第n次转头想看窗外电线杆上停留的麻雀时,夏明濯五指扣球似的抵着苏棠的脑袋,帮他转向黑板,不耐烦道:“我脸上有答案吗?” 苏棠知道他误会了,瞄了一眼讲台上的老师,压低声音解释说,“我不是在看你,我在看窗外的麻雀。” 夏明濯脸更黑了:“……麻雀脸上有答案吗?” “……没有。” “那就看黑板。” “……好。” 放学铃响起的那一刻,整个学校像一只巨大的开水壶在鸣叫。楼道内人声鼎沸,躁动不已,仿佛大军压境。 苏棠抖了一下,其他同学都开始收拾书包,他还正襟危坐在位子上,耳朵竖起来,全然一副戒备状态。 无论见多少次,他还是会被这动静吓一跳。 突然,旁边传来幽幽一声:“撒手。” 苏棠回过神来,松开了夏明濯。 刚刚他下意识地想要把哥哥拉到自己身后。 “哥哥,一起回家吗?” 夏明濯抖了抖被捏皱的袖子,立刻左右看了看,还好周围的同学都走得差不多了,他确认旁边没人听到才说:“你先回去吧,钟老师叫我去办公室,还有,在教室里别叫哥哥。” 苏棠疑惑地问:“为什么?你就是哥哥呀。” “麻烦。” 夏明濯不喜欢麻烦,更不喜欢跟别人解释他们复杂的家庭情况,有些事情不是三言两语讲得清的,他也没兴趣召开专项座谈会去解释。 苏棠还是不懂夏明濯的逻辑,不过既然是哥哥说的那自然有他的道理,他只要乖乖听话就好了。 “我能叫你夏夏吗?” “不行!”夏明濯像是受到了什么冲击,头发都快竖起来了。 “……” 不等苏棠试出一个合适的称呼,夏明濯拿起桌上的饮料瓶匆匆离开。 难受的是,由于钟老师的召唤,苏棠再一次没能护送哥哥一块儿回家。 怎么想要保护哥哥就这么难呢?! 苏棠早早回到家,苏云接到了夏明濯的电话,说会很晚到家,让他们先吃,但在苏棠的强烈要求下,大家还是一致决定等夏明濯回来再一起上桌。 客厅里一盏暖黄落地灯燃着,给冷色调的房子上了一点温暖的颜色。 夏明濯一回来就看见沙发上抱着抱枕昏昏欲睡的苏棠,灯光洒落在少年的脸上,将他的面部曲线勾勒得异常柔和,全世界最无忧无虑的样子莫过于此。 夏明濯怔愣片刻,摸了下口袋,神色有点犹豫。 “咦,夏夏回来啦。” 苏云最先发现了悄无声息到家的夏明濯,紧接着声响唤醒了苏棠。 他揉了揉眼睛:“哥哥回来了,我们快吃饭吧,肚子饿瘪啦。” 夏明濯一边换拖鞋一边说:“下次饿了就先吃,不用等我。” 苏云宠溺地笑笑:“苏棠坚持要等哥哥回来吃饭呢。” 苏棠很酷地甩了下刘海,哥哥的晚餐他来守护! 夏明濯看着苏棠,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地吃完了晚餐。 饭后,趁苏云和苏棠在厨房收拾的时候,夏明濯把秦泽叫到了远处角落。 他从口袋里拿出两张纸条和一支笔,其中一张给了秦泽:“舅,这是开学考的成绩条,要家长签字。” 夏明濯的名字后面跟了一连串漂亮的数字,尤其是最后那个年级总排名的“1”,金光闪闪,十分夺目。 秦泽替他高兴:“考得不错,继续保持。”然后很爽快地给他签了字。 “知道了。”夏明濯收回自己的成绩条,却没有要走的意思,表情有点复杂。 “还有事?”秦泽问。 夏明濯想了半天,还是把另一张纸条给了秦泽:“这是苏棠的。” 秦泽接过一看,从小精英到大的舅甥俩同时陷入沉默。 好陌生的数字。 过了一会儿,秦泽似乎觉得要说点什么打破沉默,缓解尴尬,于是点评道:“原来你们年级有982个学生。” 夏明濯:…… 舅,骂人太脏了。 夏明濯思索了一下,问他舅:“这个是不是还是别让小舅看到为好?” 秦泽也沉思了一会儿,回看他:“苏云不可能永远被蒙在鼓里。” 夏明濯觉得有道理,点点头:“那我等下拿给苏棠。” “欸,等会儿你的千万收好了,别拿出来。” “知道了。” 不怕学渣考的差,就怕学霸来比较。 万万没想到的是,都不用夏明濯拿出自己的成绩条,苏云光是看到苏棠的成绩条时就快要两眼一黑了。 “语文……19,数学25,英语15……” 虽然他已经做好了苏棠考得不太理想的准备,但三门加起来没有别人一门分数高,还是很让人担心的。 苏云坐在沙发上,而苏棠就坐在他脚边的地毯上,摇摇晃晃地享受饭后晕碳的感觉,两只大眼睛眯成一道小缝,看上去舒服极了。 所以他看不到苏云的手在轻微发抖。 夏明濯担心他脆弱的小舅舅难过,破天荒替苏棠说好话:“小舅舅,天心整体上课进度偏快,苏棠才刚转来,跟不上是正常的,而且这次开学考难度也不低。” 苏云强扯出一个微笑,他轻轻拍了拍苏棠的头:“苏棠,先上去做作业吧,一会儿爸爸给你做奶油蛋糕。” 饭后甜品?! 苏棠顿时不晕碳了,一下蹿回了自己房间。 等苏棠回房后,苏云才问:“夏夏,你的成绩条呢?不一起签字吗?” 夏明濯心生警惕:“不用了。” “怎么不用呢?明天被老师批评就不好了。” 夏明濯捏紧口袋,牢记舅舅教诲,心一横索性道:“我的成绩条在回家路上被野狗吃了。” 苏云:“……” “这样啊,那好吧。你考得怎么样呀?” 夏明濯昧着良心说:“一般,没考好。” 苏云略有些迟疑地问:“比苏棠要好一些对吧?” “……嗯。” 这个“一些”应得夏明濯良心痛。 苏云面上一派忧心忡忡,夏明濯觉得自己呆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便说:“小舅舅,那我先上去了?” 苏云忙叫住他:“夏夏,你能不能帮小舅舅一个忙?” 夏明濯:“……” 忙来了。 他心中警铃大作,但他小舅舅真的太易碎了,那目光没人能拒绝,对他说一个“不”字。 “您说。” “能不能拜托你晚上帮苏棠补习?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一下下就好。” “……”该来的还是来了,躲过了钟主任,却没能躲过小舅舅,夏明濯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了。” 行吧,勉为其难捞他一下。 因为一时心软,于是就有了五分钟之后的场面。 夏明濯打包了自己的东西去苏棠房间里,看见苏棠正对着白天的卷子抓耳挠腮。 “哥哥!你也来做作业?” 夏明濯放下自己的东西:“我来盯着你写作业。” 作为铁打的年级第一,夏明濯早已得到了各科任课老师的作业豁免权,目的是为了给他更多时间空间去做拓展的提升题。 “太好了!” 夏明濯不知道苏棠在高兴个什么劲儿,殊不知苏棠只要看见有人就兴奋,即便只是呆在一起各做各的事情。 他拿出一本砖头厚的伤感风诗集合订本来看,随手一翻就是“我给你一个久久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开始看书之前他和苏棠说:“自己先做,半小时后有不会的集中问我。” 学霸做任何事都是是非常注重效率的,针对这次“捞渣行动”,由易到难,集中解决难题,把题目和知识点板块串起来讲目前是最高效的方式。 最重要的是,这是他每天固定用来看疼痛文学的时间,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 “嗯!”夏明濯的支持给了苏棠强大的信心,他抓起卷子就是埋头苦干。 然而半个小时过去了,夏明濯随意瞥了一眼,发现题目还是半小时前那道熟悉的题,苏棠还是半小时前那个抓耳挠腮的苏棠。 绝了。 夏明濯把“月亮”丢到一边,一把扯过试卷,拿起笔,现在他就是这条街道里“最悲哀的人。 “一道一道讲,知识点和题都会讲一遍,认真听。” 苏棠刚刚被题目难住了,现在看他哥宛如看神仙,坐得端正笔直:“我超认真!” 苏棠态度还算积极,只是很快,夏明濯遇上了“捞渣行动”的第二道关卡——苏棠根本集中不了注意力。对此,苏棠也很苦恼。 以前做汪时习惯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下真是糟了。从前的天赋现在成了累赘,毫无裨益,他总不能同时做六科的作业吧。 这时,苏棠的耳朵忽然动了动。 窗外似乎传来了很重的叹气声,那是中年男人的声音,一句叹息包含了两分惋惜三分无奈四分哀怨。 “哥,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才刚讲到第二题的夏明濯:“……没有,没有任何声音。” “我们下去看看吧?”说着,苏棠已经起身了。 “……” 夏明濯把笔扔桌上,专业的事就应该交给专业的人来做,无论是教学还是育儿。 这位神童还是留给学校老师去伤脑筋吧,小舅舅伤心也没办法,带不动是真的带不动。 那声音比较陌生,但苏棠应该在哪里听到过,大概是幸福花园别墅小区里哪户邻居的声音。 狗狗的记忆说坏不坏,说好也不好,关于主人的一切他都记得非常清楚,可是和主人无关的事情就记不大清了。 夏明濯也觉得自己需要出去透透气,他跟着苏棠一起下楼,准备倒杯水喝,却发现苏棠的步伐硬生生停在了二楼的书房外。 房门没关紧,苏棠透过那道刚好能容纳两双眼睛的缝隙,看见苏云独自坐在书房里,表情惆怅,长吁短叹,手里拿着的已经起皱的纸条正是苏棠的成绩条。 苏棠的dna动了。 主人现在不开心,似乎罪魁祸首是他的成绩条。 苏棠瞬间把屋外的动静抛之脑后,小声地试探问夏明濯:“哥哥,爸爸为什么这么难过,是我考得不好吗?” 少年的瞳孔十分清澈,当中的情绪一览无遗。 苏棠平时给夏明濯的映像总是谜之自信,张扬热烈的,夏明濯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样小心翼翼的样子,眸光仿佛都黯淡了一些,突然唤起他了关于诗句的想象,那盏黄昏街道上悬着的灰暗月亮,原来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失落的眼睛。 夏明濯沉默了一会儿:“……还好吧。” 百年难得一见,他一句难听话都没有说,甚至没有说真话。 苏棠仍垂着头,大约是这一句听上去甚是不走心的安慰力道不够。 久久没等到苏棠支棱,估计是真伤心了,夏明濯突然想到了一句话:总是大笑的人伤心最难挨。 良久,他蓦地突破底线,补充了一句:“下次会变好的。” 学霸的话很有分量,效果就和神仙说的差不多。 苏棠立时重燃希望,睁大的眼睛比之前更亮,更自信,宛如一百瓦的灯泡:“变得和你一样好吗?” 给自己挖了个坑的夏明濯:…… 苏棠并不把对方的沉默当作一回事。 他们小狗就是,该自信时自信,该谦虚时谦虚,于是不耻下问:“怎么才能考得和你一样好呢?” 重新投胎。 夏明濯没说出口。 而是使用了画饼的手法,宛如教育机构宣讲人,他说:“努力学习,有一天你也能考满分。” “那我们回房间学习吧!!” 苏棠眼里燃起了斗志的火焰,然后夏明濯没弄明白,为什么回房间学习是回到了他的房间?? 他拎着苏棠的衣领,两人的身高差看上去提小鸡仔似的:“去你房间。” 苏棠拎着书包:“可是我房间的书桌没有哥哥的大,坐不下两个人。” 刚刚他就发现了,哥哥坐在他书桌前腿都伸不直,应该不舒服,怎么能继续委屈哥哥坐那儿呢。 夏明濯:…… 现在换书桌还来得及吗? 理论上来说是来不及了,苏棠已经把卷子和文具摊出来摆在桌上了。 夏明濯做了不知今晚第几个深呼吸,重新坐在书桌跟前:“这道负数的概念题我再讲最后二十遍,认真听。” 苏棠严阵以待:“好的!这次我一定认真!” 决心有了,行动也要有,说会认真苏棠就一定要认真,他让夏明濯稍等,然后去外面扒拉了两个卫生纸卷筒和几根儿皮筋,自制了一个“目不斜视仪”,确保自己除了卷子哪儿都瞄不到。 然后又拿了一本书,卷成“空心传声筒”,同样用皮筋固定住,一端放在耳朵边上,另一端交给夏明濯,说:“哥,你朝这儿说!” 这样就能保证夏明濯讲题的声音排除一切干扰,万无一失地从耳朵进入,让知识直接进入他的大脑。 夏明濯:…… 他默默拿开“传声筒”,取下苏棠头上的“目不斜视仪”,这些东西实在是太诡异,且吸睛,他根本没法好好讲题。 夏明濯想了想,余光忽然瞟到苏棠书包里的小浣熊干脆面。 “刚刚那种方法太书面,我们换种讲法。”夏明濯说,“现在你有十包干脆面,假如借我吃了五包,就是减五,我明天还你两包,就是加二,后天还你三包,就是加三,到周末的时候你是不是还有十包?” 苏棠:!!! “完全明白了!” 苏棠激动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仿佛刚刚解出的不是普通初中数学题,而是哥德巴赫猜想。 夏明濯:…… 行吧,能听懂就行。 “啊哈哈哈!”苏棠甚至叉腰大笑了几声,“我果然还是很厉害,这世上没有我做不出来的难题,只是没有遇到适合我的题目!” 今夜积攒的消极情绪刹那间一扫而空,徒留夏明濯在原地目瞪口呆。 他好像明白苏棠一直那么快乐的秘诀了—— 遇事多想想外部因素,永远不要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不过哥哥。”苏棠忽然又说。 “?” 他拍拍胸脯:“我的干脆面你想吃就吃,不用你还。” 还挺大方。 大概是负数题讲太多遍,夏明濯脑子一抽,不知道为什么会问:“如果你只有五包呢?” 苏棠纠结了一下,很郑重很郑重地望着他说:“如哥哥很想吃,那就让给哥哥吃。” 夏明濯:“……” 不是,他干嘛用这么认真的语气说话。 几包干脆面而已,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这样想着,夏明濯硬生生别过了头,用左手覆盖住温度异常的耳朵。 8、同那个桌 “我只是举个例子,而且,我不喜欢吃干脆面。” 夏明濯迅速转移完话题,自己都觉得生硬尴尬,还好这位神童不拘小节。 苏棠抠抠脑袋:“这样啊。” 夏明濯余光偏过去,少年短促地皱了下清秀的眉,仿佛他不爱吃干脆面这件事实乃可惜可叹。 ……世界上真的会有对别人毫无保留的人吗? 夏明濯是不信的,至少在遇见苏棠以前。 分神的功夫,苏棠视线偏移过来,夏明濯忙用黑色水笔的笔尖点了点卷子:“我们看下一题。” 夏明濯卧室里的那盏台灯,一亮就亮到了深夜。 找对学习方法以后,苏棠的学习效率一夜千里,他觉得自己很!行! 不是一般的行。 他急需学霸的肯定:“哥哥,这样学下去,我下次是不是能进一大步?” 夏明濯教得心力交瘁,主要是实在想不出什么零食名称了,什么瓜子花生奶油蛋糕,通通用了个遍。 他随口应道:“……嗯,这次总分翻个倍不成问题。” 苏棠惊掉下巴:“翻倍?!这么厉害!!” “我不会要考进班级前十了吧?!” 虽然苏棠还没算出二十五翻个倍是多少,但是根据他今晚所学,翻倍就是一个非常厉害的数学概念! 毕竟一个农民可以靠翻倍搬空一个国王的粮仓,而地主可以靠翻倍赚到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欢乐豆。 “……” 夏明濯面目扭曲,心里更扭曲。 显然苏棠根本没搞明白翻倍是什么意思,并不知道翻倍的结果和基数的大小有关。 门外的苏云见房里的灯一直亮着,在“进不进”这个问题上纠结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选择温柔地不打扰。苏棠难得这么用功,还是不要打击他的学习积极性好了。 苏棠兴奋完后打了个呵欠,终于感到了一点睁不开眼的倦意。 夏明濯的书桌离床很近,并且中途没有什么阻隔。苏棠往后一倒,滚了几圈,正正好好躺在了床上。还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哥哥,快来睡觉,好困。” 夏明濯也是真累着了,他眼皮生得很薄,日常冷酷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看起来居然有几分迷糊。 到了这个点儿,他不仅连赶人的力气都没了,甚至连分界线都没来得及划,只是倔强地贴着床边躺下,以期获得最大个人空间。 月光静静流淌,蝉鸣没赶上夏末的末班车,反倒窗外的老梧桐娑娑作响,早秋的晚风从窗沿缝隙挤进了少年的房间,卷起一帘好梦。 今晚没有游戏,苏棠心里也就没有了记挂着的规则,睡熟后在床上撒开了欢,一会儿摊肚皮,一会儿呈大字形舒展,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快乐狗房子。 而夏明濯好几次感觉到有个毛茸茸的东西一直往他胸口蹭。 半梦半醒的时候记忆碎片最容易碰撞,一些平日藏在记忆宫殿角落的不起眼的碎片会和梦境交织,让人分不清是在做梦还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夏明濯恍惚间觉得这个手感有些熟悉,曾经好像也触碰过长毛,柔软的东西,哦对,舅舅家以前似乎养过一只笑起来像个天使的治愈犬…… 手感实在太好,夏明濯没忍住,多揉了几把,耳边好像传来了几声哼哼唧唧。 少年紧绷僵硬的躯体在梦中一下软了下来,眉间紧蹙的纹路悄然平展。 原来这个世界也不全是棱角。 早晨,天光大亮,院子里洋桔梗无声地绽开着,花瓣上挂着垂垂欲坠的露珠。忽然,洋房二楼传来扑通一声,惊落了胆小的水珠,给新的一天注入活力。 苏棠揉了揉摔痛的屁股,站了起来,表情迷茫。 因为睡姿关系,刚刚他还在梦里追奶油蛋糕,下一秒就滚到床下,惊醒了。 虽然开局比较狼狈,但这对苏棠来说仍然是美好的一天,因为,今天他终于等到和夏明濯一起上学的机会了! 昨晚“加班”加得太晚,夏明濯的生物钟破天荒的失效了,一直睡到苏棠醒来的前五分钟才醒。 要知道这个时间就是迟到的“生死线”。 其实追其根本原因,也不全是因为睡晚了,昨晚夏明濯总感觉有点“鬼压床”,一觉醒来精神也不太好,今天上午正好有节体育课,准备抽来抓紧时间补眠。 苏云初为家长,还是缺少了一点经验,他光念着昨晚俩小孩学习完了,今早想让他们多睡一会儿,还特地炖了甜汤犒劳他们,完全忘了早自习还会迟到。 “小舅舅,来不及吃早餐,先撤了。”时间紧巴巴的,夏明濯连招呼都打得匆忙,囫囵抓起一瓶奶咖装进书包就出门了。 其实苏棠平时都差不多这个点出门,今天有夏明濯珠玉在前,紧迫感一下上来了,他有样学样,格外慌乱。 毕竟和哥哥一起上学的机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爸爸再见!”苏棠刚说完,便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飞了出去。 “哎……都不吃啦?”苏云端着甜汤,目送俩孩子出家门,“路上注意安全……” 好在幸福花园别墅小区道路宽敞,两旁种满了行道树,秋季的阳光零碎洒下来,温和而不刺眼。 特别适合快要迟到的时候赶路。 “夏夏!夏夏!等等我!” 夏明濯身高腿长步子迈得大,一步能顶苏棠两步,于是苏棠只好单手拎着书包在后面飞奔。 紧赶慢赶,苏棠惊奇地发现跟着他哥哥的节奏走,抵达校门口时时间居然还有富余。 苏棠很开心:“夏夏,我们快进去吧!” 夏明濯停下脚步,转身,黑脸:“别这样叫我。” 对于青春期的少年来说,当街被人叫乳名和裸奔有什么区别? “为什么?” “……”夏明濯不想和他多解释,当街和人争辩为什么不让叫乳名也不是什么出风头的事。 “你先进去。”夏明濯转移话题道。 苏棠十分警觉,并朝夏明濯走近一步,“哥哥不一起进去吗?” “……”反应还挺快,夏明濯心想。好在他早有准备,蛊惑道,“我去给你买肉包,你先进教室,别迟到了。” 要不怎么说吃货是全世界最单纯,最善良的小动物呢,听见肉包的一瞬间,苏棠面相都变了,眉目间的谨慎刺啦一下——化作绵绵不绝的春水。 从嘴角流出来的那种。 “肉包?!我可以要五个吗?” “可以……” “谢谢夏夏!” 夏明濯没功夫纠结称呼问题,送走这尊大佛后火速去包点早餐店买上热腾腾的大肉包,然后迅速朝班级赶去。 实不相瞒,他确实有意和苏棠错开进班。 既然要对外保密他们的家庭关系,就要将一切露馅儿的可能扼杀在摇篮里,学霸思考问题的逻辑就是这么无懈可击。 夏明濯进班时和往常无异,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径直朝自己的座位上走去。他来时走的急,校服拉链敞开着,里面一件黑t打底,走起路来衣角都带风,帅得很有型。 大家照例在学神进班时庄重地行注目礼,学霸进场就是如此有牌面,和以前不一样的是—— 空气里忽然响起了一阵非诚勿扰男嘉宾登场bgm。 “canyoufeelit?” “jeanrochsays,” “canyoufeelit?” “……” 初二一班的空气霎时凝固住。 非诚勿扰是一档男女相亲类综艺,每当前来的相亲的男嘉宾闪亮登场之时,便会响起这首bgm,男歌手时不时来两句怒音,极具喜剧效果。 此时出现显然非常不合时宜。 夏明濯刚走到讲台上,看似面无表情的脸多了几道裂缝。 前排准备弯腰捡橡皮擦的陈夕一动不敢动,最后一脚把橡皮擦踢进角落。他不要了。 而所有正处于瞻仰状态的同学,三秒之后,忍笑忍得很辛苦。 “噗嗤……” 不知哪个角落没憋住,率先传来一声短促有力的笑声,紧跟着协奏似的笑音四起。 这音乐真的很神奇,就算是天心公认最高冷的学神在这音乐面前,也距离感全无,滤镜全碎。 夏明濯还停在讲台上,从钟主任的日常视角朝下面扫视一圈,每个人脸上的笑容看得一清二楚。 于是脸更黑了。 上个早自习而已,有必要这么开心吗? 底下的同学们掩耳盗铃一般错开落在学神身上的目光,和周围的人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共同的疑问:学神的牌面已经进化到出场自带bgm了???? 不是,就算要带bgm,也不该是这首吧?! 接下来什么环节?他们要为学神爆灯吗??可是看学神现在的表情,他应该不太希望看到有人爆灯吧…… 正当气氛尴尬到了极点时,教室后方传来一个清澈的少年音。 苏棠知道自己闯祸了,弱弱地说:“那个……不好意思,手机忘关静音了。” 手机是个新玩意儿,他刚跟着无敌厚的使用说明书学会换铃声,还没学到关静音那一章节呢。 全班同学:“……” 好勇啊少年,这个时候就应该死不认账知不知道!没看见你同桌的脸色黑成什么样了吗?! 夏明濯一言不发走下讲台,直直冲着苏棠去。 其他人:完了!这是要算账了! 班上同学纷纷敛住笑意,后知后觉大事不妙,提心吊胆地盯着夏明濯。前排的陈夕慌的一批,就在他还在“如果学神要暴打苏棠是先找钟主任还是先劝架”两个步骤里纠结时,只见学神将一袋不明物掼进苏棠抽屉,落成重重一声! “马上把铃声给我换了。” 夏明濯个子高,弯腰单手撑在苏棠的课桌上时,一道重重的阴影完全笼罩在苏棠头顶,压迫感无敌,在同学们看来苏棠简直可怜,弱小,又无助。 靠近教室门口座位的同学已经做好百米冲刺的准备,只要学神动怒,他随时可以去办公室搬救兵。 苏棠对大家的同情全然不觉,他往抽屉里一摸,捏了捏,热乎乎软噗噗的包子皮儿便陷了下去。 一二三四五,嘿嘿! 他还有几分开心地问肉包使者:“不好听吗?老师说多听英文歌有助于学英语,这首歌我特地从电视上听歌识曲来的,很有韵律。” “……”看什么不好偏要看非诚勿扰,夏明濯脸色更难看了,立刻说,“电视也不准看了。” “……嗷。”苏棠乖巧应声。 得到肯定的答案夏明濯便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趴下补觉。 坐教室门口那哥们儿因弯曲过久腿都麻了:就这?? “不是吧……” “这就结束了??” “学神可能太困了,赶着补觉。” “有道理,新同□□气真好。” “讲真……没想到有一天能在夏学神身上看到喜感。” 一时间议论声四起,大家都觉得挺不可思议的,依照学神的脾气不该这么好说话才对啊。 初二一班的同学对夏明濯不好惹的印象源自于两件事。 初一开学第一天,大家轮番上台做自我介绍时,所有人都兴高采烈,很是朝气蓬勃,只有夏明濯一个人上台,耷拉着冷酷眉眼,就说了两句话。 姓名,夏明濯。 爱好,独处。 ……两句话,换来两年同桌空窗。 第二件事,是某次体育课,一班和七班起了冲突。 七班是天心的特长生集中班,不知道是不是遭到了诅咒,里头的体育生没几个正常人,不说全都不学无术,至少大部分都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且嚣张。 那帮体育生,生得一个赛一个的牛高马大,通过四处招摇惹事刷存在感,尤其是面对所谓的尖子班,一个个鼻孔朝天。 一班的同学平时根本不屑搭理他们,只可惜那次,他们挑错了挑衅对象。 空中飞来一颗篮球,预计轨迹的目标大概是夏明濯,只是出现了技术性偏航,向夏明濯斜前方的一个娃娃头女生飞去,还好夏明濯眼疾手快拦下了篮球。 他顺着球来的轨迹看过去,几个黑皮体育生在铁丝网的另一头嘻嘻哈哈,一声道歉没有,光在那边用油腻得不行的语调说了句:“手滑手滑,麻烦把球扔回来。” 旁边还有人阴阳怪气地帮腔:“哎呀,别为难人家一班尖子生嘛,尖子生会打毛个篮球,长那么高有什么用。” 边上娃娃头女生已经气得脸颊通红,刚想上去和他们理论,谁知夏明濯先动了,他拿着那颗篮球走到球场正中,在对方正要接过那颗球的时候,一个闪身,起跳,利落地把篮球扣进了框里,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然后极其不屑,无比挑衅地说:“一班的人能扣篮,你们能考进第一考场吗?” 那语气就差没指着他们鼻子骂low了。 打那儿以后,七班消停了好一阵子,一班上下在爽到的同时,也都明白了,这位编号,学号,考场座位号为01的同学是绝对不能惹的存在。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传说一般的存在,居然对着新同学无比宽容,大家都不得不怀疑学神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苏棠手里了。 早自习一下课,众人的八卦之心如同熊熊火焰,再按耐不住,于是派出陈夕做代表上前查探。 “苏棠苏棠苏棠!” “我在呢。” “苏棠,我问你,学神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你手上了?!” 苏棠缓冲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学神说的是他哥。 他不知道陈夕为什么这么问:“怎么会呢?” “不对啊,就说今早这事儿哈,你让学神当众滑稽,莫名其妙被大家笑了一下,居然没挨骂,不像学神的脾气啊。”陈夕摸摸下巴,装模做样地捻空气须,“你和学神是什么关系啊?” 苏棠紧张得咽了一口唾沫。 要被发现了吗……他和夏明濯的地下兄弟关系。 “我们是同桌啊。”苏棠垂死挣扎了一下。 “噢?!原来跟学神做同桌就能享受特殊待遇?”还是初中生的陈夕到底单纯,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于是很痛心疾首地按住胸口,“早知如此,学神旁边的位置也不至于空两年!” 陈夕仿佛错过了一个亿,兀自可惜着,而一旁的苏棠嘴角向下垂了一点儿。 因为陈夕一个假设,狗狗有点小郁闷。 要是哥哥旁边的位置早有人坐了,他怎么办? 这一郁闷,就是整整两节课。 数学课和英语课。 夏明濯:“?” 虽然他很不喜欢多管闲事,但考虑到放学还要给同桌补习,苏棠上课能多学一点,到家他就能轻松一点,还是用水笔笔帽那头往旁边苏棠的胳膊肘上戳了戳。 “十五分和二十五分,上课不听,你指望课后提到多少?” 苏棠表情闷闷的,看了夏明濯一眼,没说话,身体还往外移了两公分。 夏明濯:“??” 什么意思?请他学习,被婉拒了? 下一秒,苏棠单手撑着脸颊,转过头,后脑勺对准了夏明濯。 “……” 苏棠还没想清楚同桌的事,暂时没办法和哥哥说话。 他们小狗有时候也是会钻一下牛角尖的。 教室里的风扇呜呜地吹,苏棠望着远处愣神。 不一会儿,一个小纸团从天而降,落到了他的手臂旁边。 苏棠打开一看,熟悉的飘逸字体近在眼前。 ——你怎么了? 苏棠捏着纸条,重新将头转回去,夏明濯一副很急,很关心他的样子。 夏明濯对上苏棠那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更用力地握紧了手中的笔。 倒不是他有多喜欢管闲事,只是这节英语课讲主谓宾基础语法,他不敢想象如果苏棠错过了,后面的英语还怎么学。 别说他了,天王老子也救不了。 苏棠拿起笔,在纸条的背面空白处写上:如果我不在,哥哥会有其他同桌吗? 他竖起两根手指,将纸条推给了夏明濯。 夏明濯看到纸条第一眼,眼前一花。 这什么狗爬字? 横不平,竖不直,框架歪歪扭扭,线条横七竖八得几近嚣张,总感觉这字儿下一秒要从纸上爬起来给他一拳。 如果将一个汉字比作一栋方正的楼房,那这个就是危楼。 夏明濯眼睛都要看瞎了,费劲巴拉才辨认出纸条内容。 ——会不会有同桌? 虽然猜不透这位神童在想什么,但还真思考了一下,然后如是填上答案,传回去。 ——不。 答案很短,也很有力。 理由很简单,其实他现在也不是很想要同桌。 但鉴于是苏棠,一下没看住嘴上就没个把门的苏棠。为了守住家门秘辛,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比较保险。 苏棠不知道那么多弯弯绕绕,苏棠开心了。 他又可以了,接着火速翻开课本,满脸微笑、坐得端端正正地听老师讲课。 夏明濯已经习惯了旁边这位少年相当跳跃的变化了,只是扶额,敲敲他的课桌:“……早翻页了,现在到第十二页。” 书本翻得哗啦作响,听声音有点小雀跃。 下课铃响,夏明濯把书本收进课桌,在老师宣布“下课”的一瞬间趴到桌上。第三节是体育课,连着第二节大课间,刚好可以把课翘了补个觉。 没错,对他来说,体育课就是用来睡觉的。 至于期末体育成绩如何他根本没当回事儿。 天心中学标榜培养学生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所以对于初一、初二年级的体育课是十分重视的,聘用的体育老师身体也都倍儿好,不存在今天感冒改语文课,明天发烧换数学课之类的情况。 对于学业日益繁忙的初中生来说,体育课是不可多得的悠闲时间。第二节大课间就都早早地跑到操场上去,祈求老师先高抬贵手把体育器材借出来,还能多玩一会儿。 而一班的学生不一样。 他们的体育课大多数时候要么补眠,要么争分夺秒地做题,总之不太用来搞体育,也不擅长。 苏棠环视教室一圈,倒桌上的居多,他旁边这个就是。 夏明濯就连趴在课桌上睡觉也和别人不一样,很优雅,一只手臂向前伸,头侧枕上去。这个年纪的少年手长腿长,课桌委屈不下他的手臂,一只手吊在课桌边沿,窗外阳光静静洒进来,给凌厉的少年打了一圈柔光。 苏棠盯着人类少年发光的头发丝儿看了好一会儿,心想今天阳光可真好。 少年和狗狗拥有了一样的金发。 陈夕算是初二一班里少有的“正常人”,会对体育课热衷的那种。 这不,老师前脚刚出教室他就往苏棠的座位上蹿。 “苏棠!下届体育课,一块儿打篮球么?我让老黄去借球。”陈夕无比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苏棠一定是体育场上的一把好手! 陈夕口中的老黄大名黄子奇,是一班的体育委员,成绩平平,相貌平平,平时默默无闻,也就体育课需要借球的时候拉出来刷个脸。 “球?!!!” 一听见“球”,苏棠眼睛都在放光。 世界上没有狗狗可以抵抗住球的诱惑!没有! “好啊好啊!我叫上学神一起!” 狗狗的模仿能力超赞,苏棠已经很自然地融入了大家,跟着陈夕他们一起叫夏明濯学神,反正称呼这个事儿两人争辩几天了也没个结果,刚刚好。 只是不等他动作,陈夕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臂,出气的鼻孔骤然扩张:“别!” 体委黄子奇差点给他跪了。 苏棠疑惑回头:“?” “学神从来不上体育课,他一般都在教室睡觉。”陈夕说完又想到了什么,表情挣扎了一下,“不过上节课体育老师说了,要是这节课点名的时候学神再不去,这学期期末总评就要给不及格了!” 一班的体育老师在教务处身任要职,主要抓德行和体育。如果学生只是体育不好,那么他还可能睁一眼闭一只眼,可要是态度有问题,他绝不纵容,年级第一也不行。 “不及格?那怎么行?!” 不能行,不能行! 苏棠虽然并不觉得不及格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但至少不应该是因为旷课。 想到这里,苏棠直接上手,推了推一旁埋头补觉的夏明濯。 不要啊!陈夕阻拦的手刚刚伸出去,发现晚了,一切都晚了,学神已经沉着脸坐了起来。 起身的时候无处安放的长腿还不小心踢到了桌子,铁艺桌子腿在地板上划出一道长且尖锐的刺耳声,周围人身上的鸡皮疙瘩落了一,纷纷看过来,空气中宛如有一根紧绷的弦,风雨雷电一触即发。 苏棠前桌的女生叫王宁,是数学课代表,这两天算是战战兢兢驻扎在一线,她听到身后的动静后背一紧:苏棠怎么又招惹学神了??! 这位新同学的作风相当危险啊。 夏明濯无视周遭所有视线,皱着眉问苏棠。 “干,什,么?” 他刚刚没睡熟,半道儿被人摇醒,此刻起床气具象化成了眉间两道纹路,满脸写着“你最好有事”。 陈夕心一横,很有义气地挺身而出将苏棠挡在了身后:“苏棠他不是故意——” 话未说完,被苏棠一屁股怼到了一边。 “我们一起打篮球去吧!”苏棠眨着星子似的双眼,向他哥发出热切邀请。 夏明濯想都没想,张口就是拒绝,脸色沉闷道:“不。” 眼见形势不对,陈夕拉了把苏棠,示意他撤退:“那个那个,学神您继续睡,打扰了!” 谁知苏棠不仅不从,还从他手下灵活地挣脱了出去,全然不顾陈夕的阻拦和挽留,凑到夏明濯跟前,眼神坚定:“一起去吧~夏——夏——” “呜呜呜呜……!” 苏棠忽然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夏明濯以一种挟持人质的姿势从后面捂住了苏棠的嘴,朝不知情围观群众道:“你们先去,我们稍后来。” “……哦哦,好的。” 陈夕直到被人拉下楼去都还没反应过来,愣了许久才有回魂的感觉。 “老黄,老黄!” “哎。” “我刚没听错吧?学神是答应了?” “……应该是没错,我听着也是答应了。” 一个人还有可能听错,一群人不可能同时头脑发昏耳背。 五分钟后,初二一班的男同胞们迅速跑到体育场上散布了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 学神首次下凡辣!! 要围观学神绝美扣篮身姿的速来!!!! 9、一班一班 操场上兵荒马乱,好事人群蚂蚁搬家似的涌向篮球场,教室里反倒静悄悄,只剩两道少年身影,一个清瘦可爱,一个挺拔颀长。 “说多少次了?在外面不准这样叫我。”夏明濯松开苏棠,和他在位置上两方对峙。 一个没看住嘴巴就要守不严,这下是真要把苏棠粘在眼皮子底下,还不能闭眼的那一种。 十分不让人省心。 “对不起!”苏棠认错的速度堪比光速,还真挚诚恳地举了个躬,“我知道错了哥哥,下次保证不会啦!” 夏明濯噎了下,在如此“大礼”前再说什么倒显得他小心眼。 他正要打发苏棠离开,准备继续补觉,只见苏棠头都没抬起来,便出声说:“我们快下去上课吧,哥哥的体育期末可不能不及格!” 说罢脑袋一栽,高度刚好顶住夏明濯的腰,没有任何预兆的,推土机一般将人往前拱! 上一秒还在听人道歉,下一秒猝不及防走了两步的夏明濯:??? 夏明濯腰眼上虽然没有痒痒肉,但青春期男生的身体不能随便碰,他们有很强的自我防御机制,更何况夏明濯还是跆拳道黑带选手。 随便什么人要是像这样突然碰他,早就被他条件反射一个过肩摔击飞了。 而苏棠之所以还能安然无恙的原因,一是因为他外表一点儿攻击性也没有,极具迷惑性。 其次—— 真不是骂人,真不是骂人,但谁能告诉他苏棠的行为举止为什么那么像犬科动物啊??! 他上一次被这么顶还是在八岁,舅舅家,可对方,是只金毛啊! 夏明濯被顶懵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要反抗。 “……等等,我自己走!” 苏棠松开他,歪着头,甜甜一笑:“好。” 这样一闹,在苏棠牌推土机的助力下,夏明濯原本的一点困意烟消云散。 精神得不能更精神了,否则会变精神小伙。 苏棠朝外走到教室门口,回头一招手,十分青春靓丽:“哥哥快点!一会儿上课铃要响了!” 夏明濯没了脾气,几步跟了上去。 两位少年踏着楼梯间呼啸而过的风,一路向着体育场方向狂奔。 虽然夏明濯并不知道为什么要狂奔。 但这天阳光真的很好,草坪上露珠蒸发,到处散发着青草香气,少年脸上的笑容明朗而热烈,操场上人来球往,四周欢腾。 这一刻青春正被当下定义着。 夏明濯抬手挡了下刺眼的阳光,莫名觉得体育课偶尔也可以出来走走,风景未必就比天台的要差。 …… ——如果没有下一刻的冤家路窄的话。 十分不巧,初二七班这节也是体育课。 一伙人浩浩荡荡地并排而行,放眼望去,都是风味纯正的真·精神小伙。 紧身裤,豆豆鞋,青皮脑袋侧面剃了个闪电。 标准配置。 校服也不好好穿,自以为很帅很潮地随意搭在肩上,四处晃荡,乍一看像极了校门外的社会闲散人士。 体育生每天大课间和放学都是要去体育场训练的,需要换训练服,所以有时候他们不穿校服校领导也不会说什么。 苏棠对“一七”之间的“恩怨情仇”一概不知,只瞧见迎面走来一个相当另类的群体,不仅没穿校服,而且每一个都又高又壮,有点惊叹。 “好高!” 夏明濯看都没看,面无表情道:“光长个子,不长脑子。” “走了。”夏明濯兴致缺缺,提腿向前走去。一班集合点在操场另一边,陈夕和其他同学已经过去了。 苏棠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 虽然夏明濯没明说,但苏棠挠了挠后脑勺,模模糊糊好像能从话里听出来一点,他哥不喜欢这伙人,于是当下立刻决定将这些人划进“防御对象”的阵营当中去,目光立刻变得机警起来。 对面那伙牛高马大的人堆里有一个瘦高个发现了苏棠,立即扯了扯左边看着将近两米的男生:“马哥,那边有个矮子在看我们!还用那种眼神!” 词汇匮乏的学渣形容不上来是哪种眼神,通通用“那种”指代,十分意识流的交流,而他们内部居然还真的能懂。 瘦高个大概是他们中的前锋,率先恐吓起了苏棠:“看什么看!” 他们之间隔着些距离,时不时有人穿插而过,瞧见一群大个很不好惹的模样,加速了步伐,生怕有人寻衅滋事牵扯到他们。 苏棠隔着人群,感觉那个两条腿像竹竿的同学在和他说话,不太确定,于是还算有礼貌地问:“你在和我说话吗?” “就是你,你哪个班的?” 苏棠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满眼疑惑地问:“你为什么叫我矮子?我不矮啊。” 他们确实很高没错,但他也不矮呀。 他爸说了,他这个身高在男生群体里算正常的,只要他多喝牛奶,以后也会长得和哥哥一样高的。 然而此言一出,对方阵营立刻发出一阵哄笑。 “哈哈哈哈哈,笑死了,这就是那什么,普信男?” “就是说,哈哈哈,身高不高,口气不小。” “……” 那个瘦高个笑得前俯后仰,而被他称作马哥的巨人男更是快要岔气儿了。 马哥全名马汉,篮球特长生,是七班体育生的核心。 “你不矮,那你能碰到这个吗?” 说着,马汉向上伸直胳膊,轻轻一跳,毫不费力地够着了头顶大树延伸出的枝叶,那是常人所不能轻易企及的高度,挑衅意味十足。 个子已经很高的人起跳,视觉效果非常震撼,远看像一颗即将发射的长条形火箭。 凡是路过的人无不发出一阵惊呼,七班的那群跟班更是得意地笑着,看向苏棠的目光愈发轻蔑。 再借这小矮子一双腿他也够不着。 正当这群人准备看苏棠笑话时,只见苏棠脸上的迷惑感更重了。 “我能啊。” 话音刚落,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苏棠一个俯冲,起跳,轻轻松松将刚刚马汉碰到的叶子摘了下来。 “……?” 什么东西?? 刚什么东西蹭一下上树了?? 瘦高个儿笑不出来了。 刚刚还生怕跑慢了的群众纷纷驻足,准备留下近距离围观这一场无伤大雅的热闹。 而这边苏棠一拍手,准备找他哥去了。 马汉两只不算大的眼睛瞪得像门上的猫眼,一副不信邪地样子,拦下苏棠:“你等等!” 也不等苏棠同意,这次他往上,猛地信仰一跃! 跳得更高了,只不过落地的声音重重一声,很不优雅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看得出来用尽了全力。 马汉呲牙咧嘴地站起来,目光死死盯着苏棠:“你来!” 苏棠十分震惊,他不理解人类男生为什么要通过摸树叶这种方式来证明身高,好奇怪哦。 不过入乡随俗,既然做了人,他就会遵守人类世界的法则。 更何况这些还是他哥不喜欢的人。 狗狗从不吝啬于在防御对象面前展现自己的力量,震慑一切不怀好意的人。 说时迟那时快,苏棠一个原地纵身跳跃,爆发力极强,身体在空中仿佛有一瞬间的定格,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马汉抬头,那小矮子逆着光停在空中一般,仿佛有神明在赐予他力量! 小小的身躯挡住了整个太阳,脸部大片大片的阴影,像动漫里只有主角出场才能拥有的超绝打光! 而在苏棠的衬托下,显得他像个猥琐反派。 马汉的信仰碎了一地,大受打击。 “我靠!我靠我靠!” “那小子是不是跳到马哥头顶了!!” “得有两米多了吧!” “骗人的吧……” 扑通!苏棠以预备起跑的姿势优雅落地,连发型都没乱。 “好帅啊啊啊啊!” “他是哪个班的呀?以前怎么没见过?!” “三分钟!我要这个帅哥的所有信息!” “……” 围观群众里就连七班的女生都临阵倒戈,纷纷化身苏棠小迷妹。 就在此时,上课铃突兀地响起。 “不好!” 苏棠眉头一皱,立刻就着落地的助跑姿势冲了出去,如同离弦之箭,咻一下朝自己班上的集合点跑去。 瘦高个凑到碎成渣渣的马汉身边:“马哥马哥,他跑的方向是不是一班……” 操场的另一边,苏棠姗姗来迟,体育老师已经开始吹哨整队形了,还好陈夕在最后一排给他留了个缺口,苏棠很顺利地混进了队伍。 “你刚上哪去了?老半天没看见你。” “那边有几个很高的同学找我说话,弄得我忘了时间。”苏棠有几分懊恼地说。 “很高?”陈夕想了一下,脸色剧变,“是七班马汉那群人吧?他们找你麻烦了?你没事吧?” 陈夕很是激动地发来关心三连,苏棠差点插不上话。 “我没事。” 陈夕放心了,说:“一会儿解散了咱们打篮球去,老黄帮咱们争取到了3号球场。” “ok!” 体育老师让黄子奇喊口号,带大家做了热身运动,又围着球场跑了两圈,这才宣布解散,让他们自由活动。 操场上总共有四个篮球场,除了运动会正式比赛,平时体育课一个班只用半场,所以大概率是两个班拼一个场地。 这节课操场上除了初二一班,同时上体育课的有六个班。 六分之一的概率,大概是老天注定他们初二一班和七班必有一战,在这个风和日丽,阳光明媚的上午,他们在3号篮球场相遇了。 七班的人也没在打球,几个人聚在一团,时不时往一班这边看过来,不知道在蛐蛐什么。 陈夕和黄子奇其实之前在球场上和马汉他们已经交过手,这些人仗着先天优势,在球场上简直横冲直撞,不守武德,无法无天。 输了球骂娘,赢了球嘲讽,球品极度堪忧。 这会儿对面还没有做出什么实质性的挑衅行为,目光却带刺一般,难以忽略。 陈夕黄子奇等人都皱着眉,只有苏棠抱着借来的篮球,在一旁拍得不亦乐乎,眼睛都笑弯了。 “陈夕!快来玩球呀!” 陈夕一愣,他不知道苏棠对篮球这么感兴趣,想着大好的体育课时光确实不能这么白白浪费了,于是招呼班上几个男生上了球场,自己玩自己的,不再注意七班那伙人。 陈夕吹了声口哨:“来苏棠,我们一队!” 苏棠停下:“什么一队?” 陈夕:“……” 陈夕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别告诉我你不知道篮球规则,五人一组,传球,投进篮筐得分,不要抱球走步,大概就是这些。” 苏棠很快就懂了,很自信:“简单!” 陈夕望着苏棠张扬自信的笑脸,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苏棠视线全场巡视一圈,最后发现夏明濯带着耳机坐在高高的看台上,看天,看云,看风。 是一个帅得很忧郁的角度。 苏棠的双腿不自觉动了起来。 “哎!苏棠!你又往哪儿去?!” “找队友!”苏棠跑得极快,几个大步流星就冲上了看台,话刚说出口就被风吹散。 看台上视野很好,零星的人散落在看台各处,看书,发呆,思考人生,互不干扰。 “哥!”苏棠飞奔到夏明濯身边,“一起打球吧!” 夏明濯瞥了他一眼:“不。” 苏棠不服气:“可你刚刚在教室里答应我了。” 夏明濯取下一只耳机,语气没什么波澜地说:“那是刚刚。” 苏棠拧眉:“可——” 话没说完,夏明濯忽然指了指苏棠身后的下方:“你朋友好像遇到麻烦了。” 苏棠转身看去,3号球场上原本被一道界线分开,跟一班井水不犯河水的七班同学忽然入侵到了一班的场地内,领头的是马汉,后面跟着一票精神小伙,正跟一班的人交涉着什么。 但看一班同学的脸色,不像什么好话。 苏棠转身便走,临了回头看了夏明濯一眼:“哥哥不一起来吗?我们都是一班的,那也是你朋友呀。” 没等他反应过来,苏棠已经顺着楼梯冲出去了,金黄色的头发被风吹起,像一只所向披靡的小狮子。 为他的伙伴而战。 夏明濯的耳机线垂落在身侧,一只白色耳机在空中微微晃荡徘徊。 朋友?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有朋友。 苏棠未免太天真了。 一班其实不是一个班级凝聚力特强的班集体,尖子生嘛,有傲气很正常,谁也不服谁,更多的是四五人结成的小团体,又或者像夏明濯这样独来独往的人。 陈夕算班里的社交积极分子,玩在一起的男生有十来个人,女生也有几个,但比起七班几乎全班成团,多少有点不够看了。 苏棠赶到时,他感觉到陈夕的小宇宙正在被不断削弱。 陈夕抱着篮球,七班的人横在他对面站了一排,乍一看有种低年级对抗高年级的委屈感,气势差异太大。 他强撑着朝对面喊话:“各玩各的就行,干嘛非要一起打?” “哎呦哎呦,各玩各的分那么清楚?一班的精英瞧不起人啊?”在一旁阴阳怪气的又是那个瘦高个,他在他们班的作用仿佛就是挑衅别班同学,“大家都是天心的,钟主任不是常说我们都是一家?一家人一起玩玩,打打球怎么了?怕我们吃人啊?” “哈哈哈,也是,尖子生一个个身娇体弱的,哪儿会打球啊,哎,马哥要不算了……” 瘦高个说话的样子太欠了,陈夕差点没忍住挥拳头,好在黄子奇看了圈周围,认清形势拉住了他。 苏棠听了一耳朵,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似懂非懂地问:“他们是要和我们一起玩吗?” 陈夕表情不太好,黑着脸说:“他们要跟我们打比赛。” 苏棠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直爽道:“行啊。” 陈夕瞪了瞪眼睛,悄悄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声音低得像在说腹语:“别冲动,他们故意激我们呢,想看我们输球,好趁机嘲讽。” 苏棠眨眨眼,不解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们一定输?” “这还用问?!他们是正儿八经的体育生啊,专门练这个的,我们一班出门在外一般靠智慧取胜,很明显不、不是这条赛道的啊!” 陈夕快要急出结巴了,生怕苏棠一个冲动上去和人一拍即合。 只可惜七班那个瘦高个耳朵太尖!一下捕捉到苏棠应下的那声,故意高声喧哗:“哎哎哎,我刚可听到你们答应了,不就一场篮球赛吗?这有什么不敢玩的,我们真不吃人啊。” 瘦高个早就看见苏棠了。 他们一开始并没有上来就挑衅,确实是因为先前被这小矮子那辉煌一跳糊弄住了。 不过他后来又潜入这边,碰巧听见苏棠连篮球规则都搞不清楚,顿时觉得机会来了! 他们可以在球场上把场子找回来,让各个班的女生都看清楚,谁才是男人中的男人。 “是不是马哥?”瘦高个一通输出,最后回头跟马汉挤眉弄眼的。 说实话,马汉现在看见苏棠有点犯怵,苏棠那一跳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总觉得这个小个子没那么简单。 他们真能找回场子吗?确定不是丢更大的人? 瘦高个没能及时得到他马哥的反馈,一回头,居然看见马汉露出了点迟疑的神色,急了:“马哥马哥,放心吧,一班除了夏明濯基本上都是弱鸡,唯一一个行的还不上场,就算那个小矮子跳得高能飞上天,和太阳肩并肩,这把咱们也稳赢了。” 马汉觉得他分析得有道理,遂点头。 他们口中的一班众弱鸡:……感觉心口中了一箭。 不是,你们是真不讲礼貌啊。 他们是学习实验班啊,术业有专攻不是很正常吗?!有本事来找他们文斗啊!比比背古文,解数学题!来啊!互相伤害啊!只会在球场上逞威风的算什么英雄好汉?! 不知道哪个孙子四处声张,说这边有比赛,以至于前来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 一班的诸位男同胞们见到周遭将他们围得密不透风的人群,里面不乏他们暗恋了好久的女神,逐渐陷入深深的绝望之中,脸色惨白。 这下好像非比不可了。 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已然丧失校园择偶权。 苏棠瞧见同伴们脸上的表情,挠了挠头,不太理解。 大家好像都很没自信的样子。 正当他想着说点什么鼓励大家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谁说我不上场?” 众人猛地转头,皆是满脸惊喜地看着夏明濯从高高的看台上走下来,双手插在口袋里,视线仍是漫不经心地掠过,没有落点。 围观的同学们激动了一把,更有甚者还往球场里走了几步,尤其是情窦初开的小女生们,对这种多重光环加身,干净帅气的男生很难有抵抗力。 就连他目中无人的样子也好酷,好帅,好喜欢! 哥哥来了!苏棠狂喜!不过哥哥好像害羞了。 苏棠眼睛很尖地瞄到夏明濯飘移的视线,断定他哥是不好意思,于是火速跑到夏明濯身边,保镖似的为他挡去一部分视线,替他开路。 “麻烦让一下,不好意思,麻烦让让。” 夏明濯顿了顿,双手从口袋里拿了出来,蜷起的手指自然伸开。 他不喜欢被人盯着围观,那会让他觉得自己像动物园里的猴子,浑身不自在。难道他察觉到了? 夏明濯的出现引起现场一阵不小的骚动,就连一班的体育老师都来凑了个热闹,说要给他们当裁判。 只有七班的球员一个个宛如打了霜的茄子,瘦高个和马汉对视了一眼,看见对方的肩抖了一下。 瘦高个大概是在安慰自己:“没、没事,他一个人还能把球场翻过来不成?” 和夏明濯一起走下来的还有原本缩在看台上写卷子的一班女生们,场边的一班七班后援队人群比例一下持平了。 “一班加油!” “陈夕!该你耍帅了!” “学神加油!超帅超帅!苏棠加油!世界第一厉害!” “老黄勇敢冲!一班的体育担当绝不认输!” “一班就是,文武双全!!” “……” 一班的女生们大都深藏不露,平时没看出来一个个这么大嗓门,宛如围着篮球场场边开了一圈喇叭花。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原本心里还十分没底的陈夕几人的心绪狠狠激荡了一下。 “学神你!” “大家??!” 陈夕忽然很是轻松地笑了一下,手不抖了,腰板直了,转向七班把手里的篮球扔给了他们。 裁判一声哨响,篮球向上空高高抛起,一场小型的篮球赛在青天朗日下就此拉开序幕。 这是初二一班两年来第一次向七班扔球。 因为他们身后是整个一班。 “陈夕!” 苏棠忽然叫了陈夕一声。 “嗯?!” “还记得那个么?我们一起练过的。” 陈夕双目瞪圆:“你是说……那个?!” “对!” 陈夕用力点了下头,朝其余几位队友打了个响指:“兄弟们,那个那个!” 众人齐齐顿悟:“噢!那个!” 至此,一班内部灵魂交流完毕,剩下对面七班的人在场上一头雾水。 哪个? 10、橄榄枝 说实话,除了七班的人,夏明濯也不是很清楚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不过他只是短暂地疑惑了一下,然后回归“独我”的境界。他打球和做其他事情一样,有自己独特的节奏。 夏明濯篮球技术不错,说真的,只要一班其他人不帮倒忙,跟七班打个平手应该不成问题。 只不过很快他发现,场上的节奏,似乎被苏棠一个人带着走了。 “陈夕!” 苏棠起跳,传球,球正正好好落在陈夕的手里,仿佛安了gps。 陈夕运了几下球,正在对面以为他要起跳投篮,准备拦截时,陈夕一个假动作把篮球抛给了三分线外的黄子奇。 “老黄!” “来了!” 黄子奇打球有一个特点,只能定点跳投,但凡有一个人来骚扰他,这球都进不了。 偏偏苏棠和陈夕把所有火力都吸引到了篮板下方,等他们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其实他刚刚也没什么把握,他平时投篮进球的概率也是对半开,只是在刚刚那一刻,他感受到了一个很奇妙的东西——是一班全体的希冀。那一球仿佛加注了信仰之力,而篮筐就是它的归宿。 第一个三分球完美落幕。 “啊啊啊啊!老黄啊老黄!” “老黄!!老黄你牛逼大发了!” “黄子奇!!好样的!” 黄子奇直直起跳,直直落地,门板似的立在原地。 他在班上属于存在感很低的那一挂,学习成绩永远在中游,很不起眼,除了班级义务劳动的时候,很少有人能想起他,就连老师上课点名回答问题时也要看看花名册,才能叫出他的名字。 这是他第一次被这么多人簇拥着,被人大声叫出他的名字。 感觉真的很好。 黄子奇撩起t恤擦了把脸上的汗,又或者别的什么,然后摸了摸后脑勺:“没有啦,是苏棠和陈夕传球传得好。” 话音刚落,只见一道人影朝他扑了上来,他一个没站稳,两人叠汉堡似的双双跌到了地上。 没错!是扑上去! 大庭广众之下,苏棠将黄子奇扑!到!在!地! 苏棠甩了下头发,抓着黄子奇的肩膀狂摇:“大黄大黄!你超厉害!” 刚准备捞一下苏棠的夏明濯:……? 大黄什么鬼? 场外观众同样觉得成迷:“……” 虽然赢下第一球是很兴奋没错,但是不是有点过了? 这位帅哥之前从没赢过球吗? 见场边异样的眼光汇集,陈夕忙将两人拉了起来,嘴里还不经意替他们解释道:“咳咳,毕竟是我们一班兄弟首次其利断金,含金量堪比圣火首次点燃奥林匹斯山上的祭坛!” 趁着陈夕打掩护,没人注意这边了,夏明濯把苏棠拉到一边问:“你刚刚在干什么?” “庆祝呀!” “……庆祝没必要把人扑到地上。” 这行为实在是……非人类。 苏棠挠了挠额头。 人类不是这样庆祝的么?唐突了呀。 好学的狗狗不懂就问:“那应该怎么庆祝呢?” 夏明濯:“……” 他怎么会知道。 他看上去难道像是会和人庆祝的人? 夏明濯视线飘移,看到远处的操场上有一群低年级的学弟在踢足球,蓝方刚好进了一球。 他收回视线,一副娴熟的模样,淡定地说:“碰拳就行了。” 苏棠长长地“噢“了一声,说:“我记住了!” 然后朝夏明濯伸出了圆手。 夏明濯:…… 现在并没有什么事情值得庆祝好吗? 对面瘦高个见苏棠和夏明濯居然兀自碰起拳来,简直没把他们放眼里,他看不下去,没忍住提醒他们:“喂喂喂,这才进了一个球,没赢呢。” 夏明濯侧身挡了一下,在无人觉察的角落和苏棠飞快地碰了一下拳。 很轻,手背像有微弱电流爬过,酥酥麻麻。 倒不是说对苏棠有求必应,主要夏明濯要是不碰这一下,估计苏棠整场球都要伸着一只手打了。 而第一次和人碰拳的苏棠感觉非常奇妙,收回拳头时,觉得自己被哥哥碰过的右手充满了力量! 与此同时,另一边人群忽然哄闹了起来,苏棠和夏明濯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 原来是陈夕背过七班球员,朝黄子奇挤眉弄眼一通,五官乱飞,模仿瘦高个说话的口型,模仿得像个食草的大猩猩,场外不远处的人看见,笑飞了。 一班的队员肉眼可见地松弛了下来,这是很好的开局。 而接下来几球,七班才真正意识到苏棠的恐怖之处。 弹跳力,爆发力,体力,再加上和其他几个队员天衣无缝的配合,这小子一个人技能点拉满了,堪称球场上的六边形战士啊! 原本场上最有身高优势的马汉被苏棠的超高空起跳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 在场上被苏棠来回溜了几圈之后,打到后期马汉要疯得急,他球都不要了,质问瘦高个:“你不是说他是新来的么?新来的跟一班配合成这样??” 瘦高个委委屈屈:“确实是新来的呀,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要不怎么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苏棠微笑着擦了擦额角亮晶晶的汗珠,想起那些天夕阳下的奔跑,和陈夕他们练过的高空接物,只觉得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最好的安排。 七班的士气愈发萎靡,他们的人在场上根本碰不到球不说,还被人当猴一样全场耍着玩! 马汉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场子没找回来,面子也丢完了。 夏明濯原本以为没他什么事了,准备安静地在场上忧郁一会儿,谁知一个篮球忽然朝他飞来。 “夏明濯!” 这一刻,夏明濯的心情相当复杂。他一边因为这颗没有任何预兆的天外飞球感到无语,一边又为这次苏棠终于叫对了称呼而感到庆幸。 当然,这些都不妨碍夏明濯来一个漂亮的扣篮。 当他松手从篮筐上跳下来的那一瞬间,比赛结束的哨声吹响,一班再得两分,获得绝对优势的胜利。 场边顿时炸开了锅。 “啊啊啊啊啊!一班一班一班!!” “苏棠万岁!濯哥万岁!!” “不是,老黄,陈夕,你们怎么偷偷进化啊!!” “呜呜呜呜,好想哭!” “是因为感动吗?” “不是,跑过来看球卷子没写完,等下语文课要死了要死了……” “……” 场下激动,场上更是如此。 陈夕和一众男生冲到夏明濯和苏棠身边把他俩围了起来。 “苏棠苏棠苏棠!秀儿啊,太秀了,教我!” “濯哥,最后那一下子真的帅毙了!” “学神,你那招怎么练的?是有专门学过吗?”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苏棠很高兴,一个一个应着。而原以为打完球就能回班补觉的夏明濯被人流裹挟着,寸步难行。 夏明濯:…… 另一头,输了球赛的七班队员个个垂头丧气地收拾自己的东西,嘴里时不时嘟囔几句,而他们在场边的后援队早就散得一干二净。 “那个新来的转学生简直就是怪物!是魔鬼!” “这家伙还是人类吗??!” “非人类好吧。” 这随口的几句埋怨,不轻不重地落到了苏棠耳朵里。 他忽地站直,然后扭扭捏捏地抱着篮球吹口哨,双脚不知不觉站成内八字,眼珠不停转圈。 一旁的夏明濯余光扫到他,心想苏棠居然也有因为几句夸奖别扭的时候,堪称世界第九大奇迹,于是多瞄了几眼。 苏棠抱着篮球的手愈发收紧,掌心渗出细密的汗珠。 这是被发现了吗? 他其实原来不是人的这件事…… 苏棠正心虚着,一道厉声斥散了人□□谈的声音。 “菜就多练,那么多废话做什么?” 苏棠猛一抬头,瞅见马汉朝他走过来,脸上不见之前的轻蔑,身上规规矩矩穿着加大号的校服。 陈夕等人发现有情况,以为马汉输急眼了要找苏棠麻烦,速速顶了上去,守护一班新晋班宝苏棠! 陈夕和黄子奇左右护法似的把苏棠拉到身后,警惕地看着马汉:“干什么干什么?!输了球也不能动手啊,我刚看见钟主任从那儿过去!” 马汉低着头,啧了一声,看也没看他们两个,目光自始至终都紧紧锁着苏棠。 片刻后,马汉盯着苏棠,心悦诚服地开口:“你真的很厉害。” “我就说——咦?”陈夕等人愣住,“……我没听错吧?” “没有,夕哥。” “这是什么走向?” 趁众人还迷糊着,苏棠将前方两位护法扒拉到一旁,露出大半张脸:“谢谢。” 接着,苏棠陈夕等人居然从马汉黑黢黢的脸上看到一抹绯红,真是老太太割双眼皮——大开眼界。 “咳……怎么练才能跳得像你一样高?”马汉问。 苏棠愣了一下,又一个试图用方法论概括狗狗天赋的! 他刚抬头想向周围的人寻求帮助,谁知陈夕他们接连移开视线,躲闪得不能更明显。 唯一没动的是夏明濯,苏棠看见他,忽然福至心灵,想到了一个满分答案! “努力练习,有一天你也能跳得和我一样高!” 夏明濯:“……” 这话怎么有点耳熟。 陈夕和他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这什么心灵鸡汤,也太不走心了! 可他们偏头去看马汉,对方一脸领悟到了上帝赐予的真理的模样。 “……” 行,叭。 “你怎么去了一班?”马汉说,“你应该来我们七班。” 陈夕:??! 干什么干什么?明目张胆来一班抢人?! 然而马汉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单纯地表达一下对强劲对手的尊敬,而他表达尊敬的方式就是给对方发一张“七班准入卡”,说完也没多做停留就离开了。 征战归来的英雄总是吸引眼球的,一班的同学拥着苏棠他们回班,少年们清瘦的身躯在夕阳下拉出一道斜长的影子,时光都慢了。 今天球场上这一战不知怎么的就在年级里传开了。消息传得很快,不等下节课上课铃响,整个年级都得到了不知是第几手的消息—— 那个以文弱著称的尖子班打篮球赢了体育特长班。 校园生活大多枯燥乏味,难得爆出一个话题,大家自然不会放过,讨论度极高。 在现场的开始卖座,在班级里大开故事会,绘声绘色地重现那一场精彩的球赛。 不在现场的跑到年级贴吧里开贴,跪求在现场且录像了的爸爸们分享珍贵影像资料。 最夸张的是,这事儿居然还传到了年级的教师办公室。 “老钟,你们班真是藏龙卧虎啊。” “哪里哪里!” “真没想到,钟老师班上的转学生这么能耐,夏明濯还是个文武双全的料子,可喜可贺。” “过奖过奖!” “哎哟,我刚看见七班的于老师气得够呛,那脸平时就够黑了,今天又黑了一个度啊。” “夸张夸张!” 从行政楼办事处到办公室,钟主任应承了一路的祝贺,脸都要笑烂了。 高兴自然是高兴的,一班终于一雪前耻,摆脱了“体育差生”的刻板印象。于是钟主任大手一挥,自掏腰包让学校小卖店老板送了两箱功能饮料到班上,犒劳大家,无论是打球的还是加油的,见者有份。 一班众人再一次小小激动了一把,在教室里直呼“钟老师万岁”! 晚间放学,这次苏棠没有任何阻碍地跟上夏明濯,和他并肩行进。 夏明濯侧头看了苏棠一眼,苏棠脸上多了几道指印,大概是打完篮球之后没洗手就抹了脸上的汗,像个花脸猫。 他什么都没说,算是默认苏棠跟着他了。 “哥哥,你在笑什么?”苏棠突然问,“我脸上有东西吗?” 夏明濯一凛,后知后觉正了正颜色:“我没笑。” 苏棠不太信,又用爪在脸上蹭了几下,全然忘记自己还是没有洗过爪。 大狗狗不是不讲卫生,大狗狗是不拘小节! 这次夏明濯把头偏向另一侧,肩膀小幅的耸动起来。 他们走得迟,校园里几乎没什么人了,只有校门口还有几个执勤的老师站在一块儿聊天。 一位下班的女老师路过他们,好心提醒:“同学,天快黑了,早点回家,不要在学校逗留。” 苏棠点点头:“好的!谢谢老师!” 女老师路过苏棠的时候借着路灯看清他的脸,也笑了一下。 这下苏棠更加笃定是有那里不对,正要问他哥的时候,苏棠被一个挂着工牌的黑脸男人叫住了。 “苏棠。” 苏棠瞧了瞧他,确认自己不认识,于是偏头眼神求助夏明濯。 夏明濯会意,鉴于苏棠表演了一场“花脸秀”,于是当作报酬告诉他:“那是七班的班主任,于老师。” 苏棠走过去,朝黑脸老师点点头:“于老师好。” 黑脸老师没有表情的时候看上去很严肃,谁知道他笑起来更瘆人:“今天听说你把我们班的几个体育特长生打得‘落花流水’?” 苏棠咽了下口水,往夏明濯身边移了一小步:“是,是他们先动手的!” “哈哈,你这学生真有意思。”于老师笑容大了些,“我一看你就是个练体育的好苗子。” 他没再打太极,表明意图:“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转来七班?包你能上全市最好的重点高中。” 重点高中? 苏棠迟疑了。 夏明濯全程双手插兜站在一边看戏,觉得还挺有意思的。省重高的诱惑不小,也不知道苏棠会不会心动。 下一秒,他看见苏棠朝于老师鞠了一躬。 “谢谢老师的好意,不过我觉得我还是更适合学习!” 正看戏的夏明濯:……哈? 11、捉迷藏 夏明濯觉得苏棠似乎对自己的定位认知出现了一定程度上的偏差。 于老师也很意外:“没想到你还挺爱学习,那行吧,在钟老师班上好好学,要是改变主意了可以随时来找我,我办公室就在钟老师隔壁。” “不早了,快回去吧。” 苏棠懵懵懂懂地点头,攥紧书包肩带:“老师再见。” “嗯,再见,对了,记得把你那花脸擦擦。”说完,于老师朝两人摆了摆手。 嗯?花脸? 苏棠环顾四周,找到了门卫室的窗玻璃跟前。 玻璃上蒙了一层灰,苏棠对着玻璃一照,脸颊上几道灰扑扑的指印,而窗户后面的门卫叔叔正跟他大眼瞪小眼。 苏棠一回头,正要和他哥理论,结果看见他哥憋笑憋得整个身子都在颤动。 少年平时酷酷得固然很帅,但偶尔笑一下简直胜过一切好风光。 苏棠看呆了一瞬,回过神来之后竖起眉毛,走到夏明濯身边,嘴角一撇:“哥哥好过分。” 两人在回家路上慢慢走着,苏棠不像上学来时那么聒噪,气氛有点压抑。 夏明濯不动声色地观察苏棠眉间的情绪,过了好一会儿见他眉间的结还没有散开的意思,放慢步子往苏棠身边走了两步。 还真不开心了。 不过这事儿解决起来倒也容易,他正打算跟苏棠说把今晚的鸡腿让出去,胸口忽然被撞了个满怀。 夏明濯:!!! 苏棠出其不意地扑进夏明濯怀里,将大花脸在夏明濯的校服上蹭来蹭去,蹭了个干净。 完事潇洒地放开他哥,拍拍手,很是得意地说:“这下干净了。” “……” 夏明濯黑着脸,把校服脱下来团成球拎在手上,有点嫌弃。 苏棠很中肯地评价:“哥哥还是笑起来好看。” 夏明濯哽了一下,随即迈开大长腿向前走去,苏棠又开始了一路小跑奋起直追的环节。 正赶上晚高峰,路边车水马龙,堵得不成样子。刚下班的司机们降下车窗,满脸大写的烦躁在看到人行道上追逐而过的少年时,竟消散了不少,回忆瞬间被拉回他们学生时代的某个傍晚。于是也不急着鸣笛了,手指搭在车窗边,轻轻敲打着车载音乐的节拍。 “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地叫着夏天……” 苏棠的家在幸福花园别墅小区99号,只是他追夏明濯追得太着急,差点冲到100号去。 夏明濯一把拉住他……背上的书包,把人拎了回来,苏棠一个急刹,和夏明卓对视一眼,两人都觉得今天的院子和往常不太一样。 狗狗的洞察力是很强的,无论是对人还是环境。 今天的院子安静得有些过分了。 苏棠左脚踏进院子,踩碎了一片枯叶,声音格外明显。 夏明濯松开他:“你觉不觉得今天家里太安静了?” 苏棠很赞同地点头:“确实。” 苏云的状态有时不太稳定,夏明濯皱起眉头,面露担忧神色:“小舅舅他……” “我爸应该是在和我玩捉迷藏。”苏棠一本正经地说。 “???” 玩什么东西? “进去看看!” 苏棠一进家门先放下书包,然后在一楼的客厅、餐厅、厨房、杂物间找了个遍,一无所获。 苏棠合上杂物间的大纸箱,思索着拉开了墙上的壁灯:“没有。” 夏明濯盯着那个一米高的纸箱,不懂自己为什么居然真的跟着他找了起来。 “……这里面不可能有人吧?” 苏棠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故作高深地说:“未必。” 一看他哥还是缺乏捉迷藏经验,那个纸箱曾经就是他最经常藏身的地方,隐蔽性强,空间大,可以掩盖住他一整条粗粗长长的蓬松尾巴! 除非他故意露出一截尾巴,否则主人绝对想不到他藏在里面! 说完,他打开纸箱,踢掉一只拖鞋,一只脚探进箱子里,准备亲自给夏明濯演示一遍。 忽然,夏明濯拉住了他的手臂。 苏棠望着他,夏明濯反应很快,瞬间找到借口:“快去找找小舅舅藏在哪里。” “对哦!”苏棠收回那条腿,穿好狗狗毛绒拖鞋往楼上跑,拖鞋鞋面上垂下的两只耳朵一抖一抖,憨态可掬。 夏明濯松了一口气。 刚刚如果他不阻止,恐怕苏棠真要把自己装进箱子里! 这是正常人类青少年能想出的行为吗?! 担心苏棠再做出什么惊世骇俗之举,夏明濯跟了上去,发现苏棠径直往苏云的卧室走去。 苏棠一回头,自信地甩了下刘海,跟夏明濯说:“我知道爸爸躲在哪里。” 夏明濯半信半疑地盯着他:“哪儿?” 苏棠指了指房间的衣橱。 夏明濯:“……” 他难道是天才? 每一次猜测的视角都如此特别。 “衣橱里怎么可能藏一个成年人?”夏明濯压低声音道。 见他哥不信,苏棠拉着他轻手轻脚地走到房间里的衣橱边,率先把耳朵贴了过去,随后扯扯夏明濯的衣角,示意他过来一起听。 夏明濯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出了问题才会听苏棠的,只是当他的耳廓刚贴上衣橱门时,一声很轻的啜泣钻进了耳朵。 夏明濯瞪大了双眼看苏棠,还真有??! 苏棠作势要打开壁橱,还没碰到门把手便被夏明濯拉出了卧室。 “别进去。”夏明濯说。 苏棠不解:“为什么?” “小舅舅现在可能……”夏明濯措了下辞,委婉道,“不太开心。” “我知道。“苏棠说,”爸爸应该是抑郁症发作了。” 夏明濯先是震惊,然后迟疑了一下,问:“你知道小舅舅有抑郁症?” 苏棠点头:“知道。” 他不仅知道,还是他爸抵抗抑郁症的好帮手呢!他爸每一次陷入低落情绪时都是在他的陪伴下度过的。 现在也一样。 夏明濯:“你,不怕吗?” 任谁知道收养自己的父亲有抑郁症,都会有一点儿畏惧吧,这是人之常情。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了解抑郁症,在许多人眼里他们都将这类精神疾病患者简单粗暴地定义为“精神病”。 这是带有极强歧视的词汇,他们这类群体不知不觉中已然被社会边缘化。 夏明濯不敢想象,如果苏棠在小舅舅面前说出一点儿“无心之言”,小舅舅会有多难过。 苏棠现在只想快点进去找主人,然后在主人怀里拱一拱:“这有什么可怕的,我爸只是暂时生病了,躲起来悄悄哭一会儿,只要我抱抱爸爸,马上就会好起来的。” 夏明濯怔了一拍。 他们家所有人都知道苏云舅舅的情况,大家会关怀他,会保护他,但从没有人像苏棠这样,把抑郁症这件事本身当作没什么大不了的小事。 他们总是把苏云当作一个特殊的存在。 走廊的灯没开,苏棠站在转角处,频频伸长脖子往苏云卧室里看,他脸上的微表情不会作假,单纯,干净,还有点二。 夏明濯突然很没有道理地相信,苏棠绝对不会伤害小舅舅。 但当苏棠再次要进房间时,夏明濯还是拉住了他。 “别进去。” “为什么?”苏棠皱起眉。 “小舅舅偷偷躲起来……应该不希望被人看到这样,让他单独呆一会儿吧。” “不对。”在夏明濯疑惑的注视下,苏棠无比坚定地说,“他想。” 安静的卧室里,衣橱门紧闭着,将里面和外面隔成两个世界。 “躲起来是希望被找到。” 苏棠每一个字都落地有声。 主人就是在等狗狗去找他呀,否则怎么会这些年来一直躲在同一个地方呢? 苏棠:“如果真的不想被人找到,就会去更远的、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啦。” 夏明濯凝视着苏棠的眼睛,然后松开了手。 刚刚某一刻,他灵魂深处忽然颤了一下。 他好像明白苏棠为什么说苏云舅舅在和他们在玩捉迷藏了。 因为只有在捉迷藏的游戏里,躲起来的人才一直在等待被人发现。 苏棠走到壁橱旁蹲下,十分礼貌地敲了敲壁橱门,然后才拉开一道小小的缝隙,苏云双手环绕着双膝,窝坐在衣橱里擦眼泪。 足够了,那道缝隙。 足够阳光点亮整个伸手不见五指的衣橱,和苏云看见苏棠时惊讶的脸蛋。 苏云以为自己藏得足够隐秘,不会让孩子们发现。 可是苏棠怎么会知道他在这里?! 这里应该是只有他和……酥糖才知道的秘密地点。 刚刚就在他听见外面的动静时,苏云差点以为是他的小狗,像以前无数次那样来找他了。 “苏、苏棠?夏夏?”苏云慌乱地擦着眼泪,“对不起,我,我起来,你们出去等我一下好吗?” 苏棠摇摇头:“不要。” 紧接着爬进衣橱,抱住了苏云。 同时惊呆的,除了苏云,还有在旁边看着的夏明濯。 衣橱不算小,但容纳一大一小两个男性实在有些勉强,不过苏云一点都不觉得拥挤。 只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怀里的触感是少年骨骼特有的硬度,稍微有点硌人,但他的心脏却像是被十八层鸭绒包裹住了一样,绵软又温暖。 苏云不再想流泪,而是情不自禁抬手揉了揉苏棠的后脑勺:“苏棠怎么了?今天在学校过得不开心吗?” 苏棠没说话,只是鼻腔发出了一点声音,有几分撒娇的味道,惹得苏云弯起嘴角,在他头上又顺了几下毛。 一旁的夏明濯挑了挑眉,感情苏棠还是个演技派。要不是今天全程他都和苏棠呆在一块儿,他真的会信。 吐槽归在心里吐槽,夏明濯却没有戳破他。 他清楚得很,苏棠只是想借故抱抱苏云舅舅而已。 而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苏云舅舅似乎真的止住了眼泪,嘴角还挂着温柔的笑意,情绪稳定如常,看上去就和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轻爸爸没有区别。 夏明濯今天真是大开眼界。 难道……苏棠真的猜得到小舅舅在想什么? 眼前这个被舅舅们捡回来的少年和他想象中的越来越不一样了。 苏棠挤进衣橱里向苏云撒娇,夏明濯站在外边不知道能做什么,恰好看见黄昏的光线有点刺眼,苏棠眼睛都眯了起来,于是挪了一下身体,帮他们挡住了刺眼的阳光。 三个人静静地呆了一会儿,姿态各异,却没人觉得违和。 感知到光源消失,苏棠埋在苏云怀里舒服得哼哼了两声。 苏云轻轻拍苏棠的肩:“苏棠别不开心了,爸爸晚上给你做奶油蛋糕好不好?” 苏棠松开他,点点头:“好。” 苏棠并不像之前那样,听见奶油蛋糕便欣喜若狂得在屋子里上蹿下跳,而是十分稳重地去厨房帮苏云打发奶油。 夏明濯只会倒模,他刚把搅拌均匀的面糊倒进心形的模具里,就发现打奶油的师傅监守自盗,那碗奶油恐怕都不够支撑到蛋糕胚出烤箱。 因为苏棠会经常在厨房帮忙的缘故,苏云给他准备了一顶非常可爱的小厨师帽,夏明濯从他身后经过,拍了下厨师帽:“别太过分,偷吃也要有个度。” 苏棠正被香香奶油蛊惑得上头,冷不丁被抓包,很紧张:“什、什么?!我才没有偷吃!” 苏云在烤箱边调试温度,听见这边小孩子的对话直笑。 见苏棠还不承认,夏明濯走过去,无语地用食指在苏棠嘴角蹭了一下,指尖立时多了一点白色的奶油霜。 苏棠心虚得要死,眼珠咕噜咕噜转了几圈,突然抓住夏明濯的手,轻轻吮了下夏明濯的指尖。 夏明濯:“???!” “你干、干什么?!”指尖上残留着柔软湿润的触感,夏明濯猛地抽回手,耳根子红得像火烧云。 苏棠倒是一片云淡风轻,耸了耸肩:“我没偷吃。” 夏明濯:“……” 12、一个夜晚 晚上,苏棠和夏明濯一起回房间。 现在苏棠已经非常熟练掌握了如何在夏明濯开门的一瞬间溜进房间,夏明濯拿他没有一点办法。 不过今天夏明濯本来就没打算拦他,因为看到了苏棠一脸憋了很多话要说的样子。 关上房门,夏明濯直接问他:“你想说什么?” 苏棠神叨叨地说:“我爸今天不开心一定是有原因的。” 夏明濯:“……没有原因才不正常吧。” 苏棠眯起眼睛:“不,我的意思是,我爸每次不开心,都和你舅舅脱不开关系。” “我舅?” 夏明濯起初有点狐疑,不过转念想到他舅和苏云小舅舅的婚姻……他垂下视线,眼睫遮住了说不清是失望还是什么情绪。 “具体原因还不知道,我今晚努努力。”说着,苏棠拎着自己的小枕头,拉开门就往苏云房间冲。 狗狗行动力超绝。 夏明濯甚至还没来得及叫住他,有没有什么计划。 夜深人静的走廊上亮着暖光灯带,秦先生房间里的灯仍然是黑的。 苏棠敲响了苏云的房门。 “请进。” 门里传来苏云的声音,在夜里听起来格外温和。 苏棠搂着枕头走到他爸床边。 苏云见他带着自己的小枕头,便问:“怎么了苏棠?睡不着吗?” “爸,你想听故事吗?我给你讲故事。” 原以为这个年纪的少年叛逆又独立,但苏棠似乎格外粘人,可爱极了。 苏云弯起眼睛,往另一边挪了下,腾出一个位子,拍了拍床:“好想听,是什么样的故事呢?” 苏棠一骨碌爬上床,盖好被子,靠在苏云的臂弯里。 窗外的夜空很明朗,月亮弯弯,能织出一堆好梦网洒向人间。 “就讲讲爸爸的小狗酥糖想讲的故事吧。”苏棠望着月亮说。 苏云怔住了。 “上次的录音我还没翻译完呢,以后爸爸要是想小狗了,我还可以给爸爸讲很多很多故事。” 一盏灯亮起,又一盏灯熄灭。 房间里终于只剩夏明濯一个人,他已经好久没有自己的空间疼痛了。 夏明濯关了灯,坐在床边,戴上耳机,点开了手机里缓存的一个视频,手机屏幕昏暗的光亮映在他脸上,将少年的轮廓勾勒出一圈淡淡忧伤。 他面色冷漠地盯着手机,机械地听着里面他早已倒背如流的对话,一下回到了现实。 视频放到尾声,夏明濯握紧拳头,不小心碰掉了插着的耳机线,视频声音忽然外放。 “男人变心是有迹可循的,非要追溯的话,先看看他从哪天开始十二点后回家。” 夏明濯偏头,墙上挂钟的时针已然快要走向十二。 从分钟读到秒钟,他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只有肩头肉眼难辨地不断下沉。 夏明濯一下攥紧了枕头。 舅舅一直是秦家最优秀的接班人,也是他从小到大的标杆和追逐的目标,这是他为什么会答应父母搬过来的原因。 他一直以为就算舅舅和苏云舅舅是商业联姻,他们也是和别家商业联姻不一样的。 或许还是他太天真了,他们这样的家庭注定不可能圆满。 想通之后,夏明濯躺下准备睡觉。这时,一楼忽然传来动静。 他猛地坐起来,看了眼墙上的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11:59 秦泽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个点家里的人应该都睡下了,他习惯性地去每间房看看,检查大家有没有盖好被子。 最近天气转凉,晚上踢被子的话大概率第二天是要感冒的。 然而才检查到第一间房时,检查就中断了。 他悄悄推开一道门缝,就着小夜灯的光亮看见小外甥衣着整齐地坐在床边。 “夏夏?”秦泽讶然,“这么晚了还没睡?”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那向来高冷的小外甥语气里居然夹带了一丝哀怨。 “舅舅怎么才回来?” 秦泽索性推门进去:“最近有点事情要忙,怎么,你在等我?” 大概是夜深脑子不清醒,夏明濯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没,就,睡不着。” 秦泽被外甥可爱到了,摸了摸他的头:“明天周末不用上学,既然睡不着就刚好给你妈回个电话,她说联系不上你,电话打到我这儿来了。” 夏明濯抓起床头柜上的手机一看,没电了。 秦泽无声地笑,把自己手机扔给他:“用我的,密码是我和云舅舅的结婚纪念日,我先去洗澡。” 夏明濯揉了下鼻子:“哦。” 秦泽离开后,夏明濯对着这只黑色手机苦恼,仿佛这是什么潘多拉魔盒。 如果他愿意,或许这里面就可以找到苏棠想知道的答案和一些蛛丝马迹。 但…… 夏明濯输入了一串数字,解开了手机密码锁。 在社交媒体软件上方徘徊了一会儿后,他收回了踟蹰不定的手指头,直接拨通了父母的电话。 其实舅舅的结婚纪念日一点都不好记。别人都专挑什么5月20日,10月1日,6月1日之类的,而他舅结婚的日子十分平平无奇,是九月的第三个星期二,也不是什么良辰吉日,一看就是随便挑的,一点都不走心。 但再不好记,舅舅也还是设成了手机密码。 听筒里传来几声嘟嘟—— “喂,秦泽?” 接电话的是秦泽的姐姐,也就是夏明濯的妈妈,秦潇。一位资深且正当红的电影演员,娱乐圈四大花旦之首。 夏明濯很久没有听见妈妈的声音了,上一次听见还是在电视广告里。 这个时间秦潇应该是刚拍完夜戏回家。 “妈。” “夏夏?!”秦潇的声调忽然拔高,“还没睡呢儿子,在舅舅那里还习惯吗?和小弟弟相处得怎么样?” “挺好的。”夏明濯盘腿坐在床上,问,“爸爸呢?” “在书房开视频会议。” 夏明濯的父亲夏朗先生是娱乐产业巨鳄,旗下的娱乐产业遍布半个地球,和秦潇的结合属于强强联合,在外人眼里就是天作之合。 只有夏明濯,作为他们的独生子和两人婚姻真实内情的唯一知情人士,深知这段令人艳羡的婚姻是多么有名无实。 他的父母甚至从来没有在他面前以任何形式表达过爱意。 他曾经以为这是所有家庭的常态,直到他看见别的同学的父母会拥抱,亲吻,并且住在一个房间里。 从那时起,他便知道,他的家庭“不寻常”。 夏明濯敛起眼中的情绪,说:“妈,早点休息吧,我在这里一切都好。” “好,你也是,晚安夏夏。”秦潇的声音说到最后有一丝沙哑。 夏明濯挂掉电话,秦泽刚好吹干头从浴室出来,进了他房间。 “打完了?” “嗯。” 大概是这个时间点真的容易让人感性,秦泽破天荒地体贴了一下,在夏明濯身边坐下:“想家了吗?” 紧接着他得到了夏明濯一个不齿的眼神。 “舅舅像我这么大的时候,还会想家?” “……” 果然,软萌可爱什么的都是错觉,他这个小外甥和可爱这个词沾不到一点边。 “臭小子。”秦泽还像小时候那样,一把搂住夏明濯的脖子,锁住他的肩胛将他带倒在床上,还要点评,“身手退步了。” 夏明濯挣脱不开,气急败坏咬牙道:“舅舅小时候就喜欢欺负小孩,现在还是以大欺小。” 说起来夏明濯从小就是在秦泽的摔打之下长大的,秦泽下手从来都没轻没重的,简直不知道温柔两个字怎么写。 秦潇让他让着点儿小孩,秦泽只会说,都是男人,就要堂堂正正地战斗,等他七老八十了也欢迎姓夏的小鬼来拔他氧气管。 “你小时候可爱多了,被我一脚踹飞了不知道多少次,最后居然能够抱住我的腿不飞出去,核心力量也是练出来了。” 夏明濯斜睨他:“舅,你还好意思说。” 说起小时候的事,舅甥俩相视一笑。 秦泽松开他,大手一挥,拉过被子盖在夏明濯身上:“今晚舅舅跟你睡,还像小时候那样。” 小时候真的很好,没有烦恼,没有哀伤。 夏明濯和秦泽各自屈起一条手臂枕在脑后,动作出奇地一致,仿佛他从来都没长大过。 这一晚,两双一大一小的组合都睡得异常安稳踏实。 反观刚刚和夏明濯结束通话的秦潇,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被身边的人一把捞住了腰肢。 “怎么了?睡不着?” 其实看夏明濯的长相就知道夏朗先生是个帅得很有型的男人,这种又帅又多金的男人不管放在哪里都是抢手货,只可惜他的目光永远只会跟随一个人走。 秦潇推了丈夫一把:“老夏,要不我们明天还是把儿子接回来吧?” 夏朗了然:“想儿子了?” 秦潇点点头。 夏朗安慰她:“潇潇,你知道咱儿子有多独立,这是好事,既然儿子这么独立,咱们也要争取做独立的父母,给足他成长的空间,对不对?” 夏明濯小时候也曾是个粘人的小孩,只是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一般,十分独立,自我,不用别人操一点心。 秦潇完全没有体验过别的妈妈说的那种养育栽培孩子的园丁般的艰辛,她家的果子自己就熟透了。 秦潇知道丈夫说的都有道理,但还是难掩失落。 她多希望儿子可以慢点长大,多和他们撒一会儿娇。 见状,夏朗吻了妻子一下:“再说,咱们平时工作都那么忙,多一点二人世界不好吗?” 说到这个,秦潇倒赞同了。 在儿子面前,她和老夏一直像同事一样相处,明明结婚那么多年,老夫老妻儿子都这么大了,偏偏连手都不敢拉,生怕儿子看见,比中学生的恋爱还要纯洁。 传说,每个屋子里都会住着一只梦精灵,他们将编织好的美梦按需分配给每个人。 这一夜,所有人都接收到了一个好梦。 第二天早上,苏云醒来的时候苏棠还没醒,他昨晚上讲故事讲到很晚,后面眼皮都挂不住了,还坚持要讲,然后讲着讲着就开始前言不搭后语,最后睡着了。 苏云动作很轻地下床,见夏明濯的房间也是紧闭着的,于是准备先到一楼给孩子们做早餐,正好碰见即将出门的秦泽。 苏云还有点迷糊,不知道秦泽昨晚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早。”秦泽先同苏云打了招呼。 “早……不吃早餐了吗?我现在做。”苏云说。 秦泽看了眼腕表:“约了人,来不及了。” “噢。”苏云走下楼,看着有点无精打采。 他先生已经连续五天没有在家里吃过饭了,苏云每天都会想是不是他做的饭的口味太单调了,所以秦泽才会想在外面吃,换换口味。 烹饪已经算他勉强能拿得出手的技艺了,不过现在看来好像也不尽人意。 “我中午回来吃饭,要辛苦你了。” 苏云倏地抬起视线,眼睛里亮起一点光:“真的吗?你想吃什么?啤酒鸭好不好?不过吃多了有点腻,不然还是青豆虾仁?” 秦泽笑了一下:“都好,没在厨房帮忙的人没有点菜权,听你安排。” “啊?哦哦,嗯……好。”苏云楞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秦泽在和他开玩笑。 这句玩笑是秦泽从苏棠那里听来的,他说没有在厨房帮忙,就要被取缔点菜权,跟着蹭吃就好了。 仔细想想,说得很有道理。 苏云有点手足无措,秦泽好像,从来没和他开过玩笑。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嗯嗯啊啊地带了过去,最后手里一杯咖啡,一杯牛奶走到门口。 苏云视线垂在地面,把其中一杯递给秦泽:“喝完再走吧。” 秦泽看着手中这杯陌生的白色液体,倒也没推脱,一饮空杯,然后才说:“你能喝这么苦的么?” 苏云抬起头,看见自己手里剩了杯美式。 “……” 这下真的苦哈哈了。 “能、能吧。” 苏云有着一手高超的冲咖啡本领,本人却从来不喝咖啡,因为光是闻着都觉得很苦。他怯怯索索端起咖啡,小口地品尝了一下,两条俊秀的眉苦得都要连成一片。 然而才喝了一小口,手中的咖啡杯便被人夺走。 “给我吧。” 说完便将杯中的咖啡一口气喝掉了,甘甜的牛奶和醇香苦涩的咖啡在齿间碰撞,很独特的滋味。 仿佛,他和苏云交换了一个早安吻。 这时,楼上传来一个还没睡醒的声音。 “爸爸,你们在干什么?” “!” 苏云被吓了一跳,很心虚地从秦泽手里夺回他的杯子,虽然并没有做贼。 “没什么,苏棠醒了?爸爸在做早餐,你等一会哦,马上就好!”说完便将秦泽往门外推,把包塞进他怀里,“不是还约了人吗?时间不早了,快走吧!” 眼睁睁看见温暖的家门朝他关上的秦泽:…… 苏棠坐在沙发上,一只手托着下巴,目光在他爸身上徘徊。 咦,他爸的脸好红,像蒸熟的螃蟹那么红。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爸爸今天心情不错。 苏棠又开心了,决定做点什么庆祝这美好的一个周末。 “哥哥!!”苏棠一路向楼上跑去,扯着嗓门大喊,“夏夏——太阳晒屁股了!快起来,我们玩球去吧!!” 昨晚凌晨才睡下,一大早又被人从梦里强制开机的夏明濯:?《 》 13、苏棠搜查队 夏明濯今天的心情不是特别美丽。 追其根本,是睡眠不足。 他的周末一般情况下是随便找个安静的咖啡店度过的,刷题,看书,或者打打游戏。 当然不是那种娱乐性质的游戏,而是数独。 能闯关的那种。 然而今天大清早就被苏棠叫起来,说是要去别墅区的篮球场打篮球。 “不去。” 夏明濯拒绝得很干脆,丝毫不拖泥带水。 苏棠的眉毛拧成团:“为什么?今天外面的天气那么好!” 多好的天气呀,阳光明媚,不用上学。 对于狗狗来说,好天气如果不出门撒欢,就是在浪费太阳! 他们一生会遇见无数个太阳,每一个都是独一无二的。 错过了就不会遇到同一个晴天。 经过这么多天的观察,苏棠发现他哥不是一个喜欢外出的人,大部分时间都呆在户内。 这样不好。 苏棠不希望夏明濯错过他的太阳。 万一长蘑菇了呢? 然而现实总是很冰冷,夏明濯戴上耳机开始吃早餐,无视周遭一切干扰。 “不为什么。” 苏棠还要再说,夏明濯忽然打断他:“你找到了吗?” “什么?” “昨天小舅舅不开心的原因。”为了获得片刻安宁,夏明濯只好找来挡箭牌,很有用。 苏棠果然迟疑了一下。 他昨晚光顾着给他爸讲故事,讲着讲着就睡着了,今早一觉醒来他本来打算继续未完成的伟业,结果又看见他爸和秦先生一起喝咖啡,两人你一口,我一口的,看上去咖啡很甜,心情很愉悦的样子,导致他完全把这事儿给忘干净了。 想到这里,苏棠特搜队出动了。 他开始凭借着敏锐的探索能力,在屋子里仔仔细细地搜查了起来,任何一个死角都不放过。 夏明濯勉强可以接受他在屋子里各个奇怪的角落搜证,唯独到了他舅的房间门口,大概是昨晚的促膝长谈,唤醒了一些感人舅甥情,他开始下意识偏袒舅舅。 夏明濯翻了页手中的书:“那里面不会有的。” 苏棠却一脸认真地说:“就在里面,我闻到了。” 夏明濯:“??” “你认真的?” “当然。” 这理由太荒唐,夏明濯觉得自己的智商遭到了歧视:“你警犬啊?破案靠闻的?” 苏棠也和他较上了劲:“我就是知道。” 警犬不敢当,平平无奇服务犬类学校全科特优生罢了。 夏明濯问他:“如果里面什么都没有怎么办?” “那以后哥哥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绝对乖乖听话!” “你说的。” “但要是里面有东西,哥哥就要陪我去打篮球!” 夏明濯:“……” 感情在这儿等着呢。 “行。” 那是他亲舅舅,当然是要力挺的。 在这个家里没有谁不能进谁房间的规定,秦泽的卧室自带一个茶歇小阳台,视野很好,苏棠经常坐到那里一边吃点心,一边吹风看风景。 爸爸和秦先生都同意了的,所以苏棠可以自由进出这间屋子。 他推开房门,秦先生的房间被他爸打理得井井有条,夏明濯也跟了上去。 苏棠仔细在空气里嗅了一下,刚刚在门外闻到的那个味道无限放大了,很好找。 最后苏棠在衣柜里找到了一条黑红条纹的领带。 “找到了!就是这个!让我爸不开心的原因。” 夏明濯嗤之以鼻:“一条领带而已,能说明什么?” 苏棠忽然将领带拿近,嗅了嗅,肯定地说:“这上面有别人的香水味。” 夏明濯接过来也轻嗅了下,神情一凝。 脑海里立刻脑部出了一整部八点档豪门狗血虐恋情深,往往,故事都是从一件贴身物件开始的。 苏棠没看过电视剧,想不到那么多,他只知道秦先生是他爸的配偶,他爸当然不喜欢自己的配偶身上有别人的气味。 伴侣沾染别人的气味是一件很严肃的事。 放在他们狗狗界,那是要被舔秃噜皮的!直到异味被完全盖住为止。 “怎么说,哥哥?” 夏明濯看了他一眼:“去拿你的球。” 风过树梢,叶子哗啦啦下落,落在少年的肩头,掌心,还有脚边。 苏棠兴致缺缺地扔了手里的叶片。 虽然成功地把夏明濯拉出了门,但两人都心照不宣地一路无言,那条领带就像一根刺,同时扎进两个人的皮肤里。 比起玩耍,在球场上肆意飞奔的两人更像在发泄。 这场球打得还算酣畅淋漓,气氛却愈加沉重了。 两位少年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里时,秦泽和苏云的车都已经停在了院子里。 苏云为了今天中午的午餐,吃完早饭就开车出门采购去了,这个时间差不多是他平时准备午餐的钟点。 然而苏棠推开家门,发现屋子里还有一个陌生的男子,他正和秦泽说着什么,而苏云独自坐在沙发上哭。 主人的小珍珠是狗狗暴走的诱导剂。 苏棠猛地把球扔到院子里,边往家里冲,边喊:“哥,又是那个味道,是他!就是他!” 苏棠话音刚落,夏明濯也变了脸色。他对气味不敏感,却能辨别那个男子看他舅舅的眼神。 他得承认,舅舅是一个魅力无限的人,但这魅力对于他们这样的家庭来说就像一颗不定时炸弹。 虽然舅舅此刻表现得一切正常,但他们现在的关系真是不好说。 苏棠和夏明濯齐齐围到伤心得不能自已的苏云身边,苏云看见他们便像找到了支点,虽然没有缓过神来,但紧紧抓着两个孩子的手,看上去和碎了没什么两样。 苏棠回握住了苏云的手,十分凶狠地看向其余两人,大叫一声:“嚯哈!” “……” 众人沉默,然后苏棠恍若未闻。 空气里的香水味苏棠能闻到,苏云一定也能闻到。 苏棠很笃定,那个陌生人就是让他爸变成这样的“元凶”,也就是他的首要防御对象。 他抱紧苏云,急于喝退那人:“走开!你们都走开!出去!” 夏明濯以旁观者的身份目睹这一切,心里突然很不舒服,替苏云舅舅不平。 因为舅舅一句“中午回来吃饭”,就很用心地准备午餐。虽然是商业联姻,但他也是满怀期待的吧。然而却等来了陌生来客,以及熟悉的香水味。 夏明濯冷冷地开口,语气满是冒犯:“舅,云舅舅的情况你看到了,现在你们还是先出去比较好。” 而他们的对面,陌生男子看着忽然出现的两个少年,稀里糊涂:“这……” 就这一下迟疑,苏棠暴起:“还不走?!” 然后一个飞扑! 咬住陌生男子的衣角往外拉扯拖拽,给人吓得够呛,眼镜儿都丢了,腿软在地上站不起来。 秦泽额角的青筋狂跳,没想到他有生之年还能看见这熟悉的一幕。 “明濯!拉住苏棠!” 夏明濯也被苏棠的操作搞懵了,被舅舅这么一喊才想起要把苏棠拉起来。 “苏棠!松口!”夏明濯从后方抱住苏棠,拍着他的腮,却发现苏棠几乎是下了死力气,而且有点丧失理智,只好软下声哄劝,“苏棠,你听我说,我会让他走的,你先松开好不好?” 夏明濯平时总是冷冰冰的,可一旦温柔起来,力量无穷。 苏棠真的松口了,仰着头跟他哥说:“别让我爸看见他。” 夏明濯拍拍他蓬松的头顶:“好,我保证。” 苏棠拍拍裤子,乖乖回到了苏云身边。 夏明濯跟他们说了几句话,秦泽和那位陌生男子一起进了院子,还在交流着什么,好在没留在苏云眼皮子底下,而苏云在他们离开后果然有了好转,只是轻微的抽泣,苏棠一下一下抚拍着他的背。 院子里。 陌生男子还没缓过劲儿来,他戴好眼镜,惊魂未定地问秦泽:“秦先生,请问那位是?” 秦泽揉了揉太阳穴,很伤脑筋地说:“犬子,让你见笑了。” 男子了然,心想这是真犬子啊!直接上嘴的那种。 “真是……虎父无犬子,哈,哈哈……”看得出来他被苏棠吓坏了,心里指不定骂了什么脏话,却还要在秦泽面前装大度。 这时,夏明濯出来了,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皮包,神色十分冷漠。 他把男子没来得及拿上的私人物品还给他,又转向秦泽,用小大人的语气跟他说:“舅舅,就算有一万个理由在外面身不由己,但你至少不应该带到家里来惹小舅舅伤心。” 话音落下,院子里一阵凉风吹过,吹干了沉默。 “……你在说什么?“秦泽怀疑他外甥说的不是中文,否则他怎么会听不懂? 夏明濯梗着脖子,不肯看他:“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秦泽深吸一口气,觉得有必要捋捋当下的情况。 ”这位是业界知名的心理医生,刚从国外回来,我前几天替苏云预约了上门看看情况。” “……” 空气里的尬尴和当天的太阳一样大。 “心理医生……?” 秦泽见到自家小外甥一脸“你莫不是渣男”的怀疑眼神,转头一看别墅里,苏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苏棠隔着落地窗朝他……龇牙。 真的累了。 显然这位心理医生也看到了,他环抱紧自己的公文包,有点后怕地说:“秦先生,我想我还是下次再上门来面诊比较好。” 秦泽:“……辛苦医生了。” 进门前,夏明濯还回了下头:“真是心理医生?” 秦泽脸色全黑,扔给他一张小卡片:“这是名片,还能有假?” “那,那条领带呢?为什么会有这个医生身上的香水味?” 秦泽完全没有质疑他们为什么会知道有这么一条领带,他行得正,坐得直,坦坦荡荡:“那是因为前几天见面的时候他不小心把果汁溅到了我的领带上,洗好了才还给我,当然会有他的味道。” 夏明濯抿了抿唇:“为什么不丢掉?一条领带而已。” 秦泽又往窗内瞟了一眼,苏云仍然没有看他,只好收回视线。 “那是你云舅舅送我的。” 夏明濯:“……” 好大一个乌龙。 不过他还有个问题:“舅,你怎么不直接和云舅舅解释?” 秦泽忽然说不出话来,憋了一会儿最后憋出一句:“大人的事小孩少操心!” 要是什么话都那么容易说出口,他早说了,很多年前就说了。 爱这个字的音节很短,却是世界上最难说出口的话。 秦泽捏了捏鼻梁,觉得心累。 或许是觉得刚刚误会了秦泽,夏明濯想要补偿,维系那岌岌可危的舅甥情。 他说:“舅,等会儿进去我会帮你说话的。” 秦泽:“……” 好外甥,谢谢了。 两人准备进屋,一回头,看见了还在窗玻璃前呲牙咧嘴的苏棠。 秦泽,夏明濯:“……”《 》 14、毫无破绽的防守 都说长得好看的男孩随妈,夏明濯也不例外,而秦泽和姐姐秦潇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因此,打小就有人说夏明濯是舅舅的微缩片。 此时此刻,一大一小两张极为相似的脸孔上,就连绝望的神情都如出一辙。 舅甥俩对视一眼。 “舅。” “嗯。“ ”看来,要把云舅舅哄好,得先过苏棠那关。” “……明濯,刚刚你说什么来着,要帮舅舅——” “我没说过。” “……” 啪的一下,舅甥情的小火苗瞬间熄灭。 话虽如此,夏明濯也不可能真的袖手旁观,毕竟是亲舅舅。 少年嘴硬了一下,最终妥协地说:“一会儿进去,我先搞定苏棠,舅,你趁机去找云舅舅解释清楚。” 秦泽微一颔首:“好。” 神情冷静得仿佛是在和下属开会。 夏明濯目光复杂,看了下一眼过去仍端着秦家掌权人姿态的秦泽,十分怀疑一会儿他舅能不能跟云舅舅解释清楚。 毕竟,秦泽从来不屑跟人解释什么,经验十分匮乏。 保险起见,他不确定地问了一嘴:“舅,一会儿进去你知道该和云舅舅说什么吧?” 秦泽皱眉:“你在质疑我谈判的技巧?” 夏明濯:“……” 完了,更担心了。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夏明濯一狠心,推开了门。 “啊打!” 一道矫健的身影飞速闪到他们面前,姿势灵活,进可攻,退可守。 秦泽、夏明濯:“……” 苏棠眼神坚定得宛如一个小小斗士,仿佛在传达一个信号:没有人可以在他眼皮子底下靠近苏云。 别说苏云的伴侣,就是亲妈来了也不行!哥哥……他很喜欢哥哥没错,那也不行! 狗狗对于主人的忠诚是凌驾于其他一切亲密关系之上的。 秦泽给夏明濯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把苏棠搞定。 夏明濯接收到信号,一秒内思索完毕,跟着长臂一伸,双手穿过了苏棠的胳肢窝。 苏棠:“????” 哥哥泥??! 上一秒正要和人开战,下一秒被人从腋下抄起举到半空中的苏棠迷茫地眨了眨眼。 甚至忘了挣扎,便直接被夏明濯以此姿势轻拿轻放到了远离客厅的餐桌上。 大狗狗拖鞋都掉了一只,只剩一只孤零零地挂在僵直的左脚上。 苏棠在他哥手里他简直像个任人摆弄的金发甜心玩偶,还是中号。 秦泽见状,面上不显,却在心里默默地竖起了大拇指。 不愧是他大外甥。 苏棠后知后觉要挣脱敌手,四肢一同挥舞起来,速度快出残影,像三头六臂的哪吒。 “放我下去!别靠近我爸!离他远点儿!!!” 夏明濯额角一跳,按住他:“一会儿,就等一会儿,我舅只跟云舅舅说一句话就好。” 苏棠细胳膊细腿,也不知哪来的牛劲,夏明濯费了不少力气才压制住他,同时还得好言相劝。 这个视角看不见客厅的情况,他只能对着雪白的墙祈祷,舅,你可千万要争点气,争取一句话让云舅舅喜笑颜开。 这边缠斗得十分胶着,那头秦泽终于能够重新走到苏云身边,呼吸带有苏云身上独特柠草香气的空气。 有苏云在的地方,连空气的味道都让人心旷神怡。 苏云的抽泣声小了许多,只是轻轻地吸着气,但空洞无神的目光落在秦泽身上时还是下意识地抱着抱枕,往沙发角落里缩。清瘦的身体上套在尺寸略大的上衣里,更显得楚楚可怜,仿佛风一吹就会散。 秦泽定在原地,上前的脚步微微一滞。 他面色淡淡的,表情也是淡淡的,唯有墨色的瞳孔颜色重得化不开。 苏云在躲他。 一边武打片,一边情感剧,一个片场,两种风格。 “哥哥,放开我吧。” 苏棠忽然软着声音,用脸颊蹭了蹭夏明濯按在他肩胛上的手,侧面看上颜色偏浅的睫毛微微上翘,无比乖顺。 夏明濯一怔,手上的力度微微削减便感觉到了更强大的反抗力量,还好他骤然回神,重新制住了苏棠。 好险,苏棠还学会用计了?差点被迷惑! 苏棠则是可惜地转了转眼珠,不知道狗狗的诡计为什么会失败,明明以前百试不爽的! 他随便哼哼两声,路过的陌生人也忍不住用手里的烤肠投喂他,果然人类少年的皮囊不如狗狗本体好使! “舅舅!行了吗?!” 夏明濯快要制不住苏棠了,他不知道另一边情况如何,又感觉好像没听见他舅的声音,只好奋力呼叫队友。 秦泽忽然惊醒,他此刻得说点什么了。 为了挽回苏云,和这段婚姻,他必须要说点什么。 夏明濯和苏棠在餐厅也竖起了耳朵,他们也有预感,外面的马上人要说点什么了。 良久,客厅传来一个富有磁性的男低音,通常电视剧里出现这个声线,便意味着无视一切狗血误会,男女主角即将再次迎来春天。 在无数双耳朵的关注下,秦泽缓缓说道:“苏云,吃了吗?” 全家人:“……………………” 家里的空气似乎都不流动了。 夏明濯收回制住苏棠的双手,环抱在胸前。云舅舅有没有被逗笑不知道,他是真的想笑。 就连苏棠看向夏明濯的眼神也多了几分疑惑。 仿佛在问,这就是你拼死掩护的队友? 话刚说出口,秦泽便觉得没发挥好。 从谈判技巧的角度出发,创造一个良好的谈判环境是首要的。他本意是想问苏云饿不饿,要不边吃边聊,万一低血糖犯了就不好了,谁知他一见到苏云伤心就紧张,一紧张就…… 失策。 秦泽正想继续补救,毫不夸张地说,苏棠从厨房飞了出来,一跃将他撞开,手里拿着一根不知从哪儿变出来的一米多长的棍子,原地单手甩起了花圈,速度再快一点插头上都能当螺旋桨,原地起飞。 “通通闪开!谁都不准靠近我爸!” 秦泽被他撞得眼花,过了一会儿才缓过来,定睛一看原来是苏云的超大号擀面杖! “……” 这根擀面杖是苏云以前去福利院给小朋友们做特大披萨时,秦泽找专人定制的,否则一张一张饼皮擀下来太辛苦了。 没想到有一天会被这根擀面杖防得近不了苏云的身。 秦泽舌根处品出了一点苦涩。 苏棠一过来,苏云便紧紧攥住了他的衣服,苏棠扶着沙发上的苏云起身,另一只手也没闲着,转着擀面棍守护他爸,在他的高速螺旋严防死守之下,别说秦先生,就连只苍蝇都休想伤他爸分毫。 狗狗绝不会再让他爸受一点委屈! 似乎是在苏棠身后真的很有安全感,苏云居然扯了扯苏棠的衣料,开口说话了。 “苏棠,我们回房间吧。” “好,咱们上楼。” 说着,苏棠死死盯着另外两人,目光里充斥着警告意味,直至抵达二楼成功护送苏云回房才收起了武器。 秦泽望着苏云离去的身影,怅然若失地动了动指尖,什么都抓不住。 手里空落落,心里也空落落。 夏明濯走过来:“舅舅。” 秦泽想说不用安慰他,他并不想在少年面前露出成年人脆弱的那一面,而是希望在外甥心里树立起男人坚韧不拔的形象,这才有一个榜样的样子。 他佯装镇定,若无其事地摆了摆手:“放心,没事的。” 然而下一秒,夏明濯如同恶魔低语般开口:“舅舅,你刚刚的表现逊毙了。” “……” 虽然秦泽很想立刻打电话给他姐把这毒舌的小崽子打包领回去,但架不住人家说的是实话,技术操作上确实有点失误。 “意外,纯属意外……” 夏明濯卸了力气,靠在沙发上,心累地揉了揉太阳穴。 完了,全完了,看苏云舅舅的态度,这个家恐怕要散了。 果然,他们出身这样家庭的人,就像雪莱诗中所述的那样,一个不懂爱的可怜虫。 背着致命的负荷,贻害无穷,那永远摆脱不了的负担。 他想,他已然接受了这样的命运。 夏明濯望了望楼上,这次墙根后面没有探进探出的金色脑袋。 如果,如果留不住云舅舅,到时……苏棠应该会跟着苏云舅舅一起离开吧。 他不自然地勾了勾指尖,很奇怪,居然高兴不起来。 秋阳落日,两个男人映在墙上的背影显得萧条。 夏明濯先动了动,拖鞋移过去碰了碰秦泽的鞋尖。 秦泽:“?” “舅,我觉得你应该再抢救一下。” “嗯?你觉得你云舅舅还会对我心软?” 不,实不相瞒,他一点儿也不这么觉得。他只是猜测可以曲线救国,让苏棠拿人手软,吃人嘴短。但气氛烘托到这儿了,“……嗯,毕竟你们结婚这么多年。” 秦泽又觉得这个外甥还能要了,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好,那我再上去试试。” “苏云还没吃饭,一会儿又该头晕了。”说完,秦泽进厨房鼓捣了一阵儿,出来时手中端着一碗还温着的甜汤。 夏明濯意外地挑起眉峰,虽然给不了爱情,但至少他舅还是个有责任心的男人。 算是这段不幸婚姻中的万幸。 他很愿意助舅舅一臂之力,于是从一楼仓库里搬出一箱事先准备好的小浣熊干脆面。 …… 苏棠护送苏云回到房间里,房间里很安静,苏云克制着低声抽气和苏棠上蹿下跳抓耳挠腮的声音就格外明显。 “爸,你看我。” 苏棠的平衡感很好,一根手指头就能顶起那根擀面杖,幸亏别墅每层的挑高足够,否则天花板会被他捅出个窟窿。 苏云鼻子仍然很酸,这次却忍住了眼泪,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苏棠,坐过来。” 苏棠乖乖地坐过去,很自觉地把脑袋递到苏云手边,让他爸揉个安心。 只是苏云揉着揉着会出神,眼睛里空空洞洞。 苏棠忽然跪坐了起来,直起身体,比坐着的苏云还要高半个头。 苏云迟疑地看着苏棠,紧跟着,苏棠用力地抱了苏云一下,然后把手掌轻轻放在了苏云头顶。 像以前那样。 苏云眼里的悲伤顿时消散,只顾愣愣地望着苏棠,感受着头顶他的手心的热度。 苏云有些颤抖地握住他的手,金色的阳光穿过窗边的纱帘,白皙的手背上透着青色的血管。 这一瞬,这只骨节分明的手掌与记忆里毛乎乎的爪爪重叠了。 苏云忽然用指尖碰了碰苏棠的指腹。 苏棠问:“爸,你是不是,想狗狗了。” 苏云模糊的泪眼弯了起来。 有的记忆,光是想起都让人不自觉眼带笑意。 “是呢,好想好想。” “没关系,狗狗不在身边,还有我陪着爸爸呢。”苏棠说着,又将手掌放在苏云头顶,轻揉两下,“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主人。 苏云抱紧了苏棠,将头埋进了少年怀里。 少年的胸膛单薄,却过分炽热。 苏云像被热气球裹上云端一样安心。 这时,苏棠也有了奇妙的发现—— 人类的爪子就是好用,可以控制力道轻拍爸爸的背,帮他顺气! 以前做汪时,他每次想拍拍主人的背都会被秦先生套走,说他这一爪子下去主人会被他拍瘪! 岂有此理,狗狗哪有这么粗鲁!主人也不是纸做的纸人,怎么会瘪?! 秦先生就是喜欢想当然地造谣。 就像他偶尔深夜会一个人在吧台倒一杯威士忌,说主人是因为跟他结婚才不快乐一样。 小小少年苏棠的怀抱像治愈伤口的灵泉,苏云在他怀里伏了一会儿,觉得好多了。 心理压力下去后,苏云五感上对于世界的屏障也消失了,听力尤其。 莫名的,他觉得耳边的心跳声有些熟悉。 这个想法冒出来时吓了苏云一跳。 一定是因为苏棠和酥糖一样可爱……嗯,就是这样。 苏云坐起来,亲昵地刮了刮苏棠的鼻子:“谢谢苏棠,爸爸感觉好多了。” 苏棠喜欢被刮鼻子,反过来用鼻头蹭了蹭苏云干燥柔软的手掌,苏云手心痒痒的,笑了起来。 卧室内的氛围很好,夕阳也温柔。苏云头顶的乌云被赶去了天边,风一吹,不再见。 苏云给苏棠讲了讲这根擀面杖的故事,正当说到那张比世界地图还要大的比萨是如何烤熟的时候,外头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苏云?” 是秦先生。 苏棠头顶的呆毛警戒地竖了起来,视线移向苏云。 那一刻,他在爸爸眼里同时看到了勇敢和退缩,不一会儿,又出现了难过和释然的纠结,总之很复杂。 苏云就是这样一个情感细腻又敏感的人。 外人看来,他这病就是想太多,矫情,可是狗狗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谁能控制大脑想什么呢? 狗狗反复和大脑打招呼说不想吃奶油蛋糕他就真的不想吃奶油蛋糕了吗?! 不存在的。 苏棠站起身,小大人一样,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爸的头,自己站到门口迎阵。 他清清嗓子:“我爸睡了!” 门外接着传来夏明濯的声音:“现在才下午五点,睡的哪门子觉?” 苏棠贴着墙根,很心虚。 不、不愧是哥哥!好聪明!都骗不过他的吗?! 夏明濯感觉自己像哄骗小猪开门的大灰狼,硬着头皮在门上敲了两下:“苏棠,门口是一箱小浣熊,不多不少三十包,出来点点?” “!!!” 干脆面!一整箱! 苏棠的嘴巴渐渐张成o形,眼泪不争气地从嘴角流了出来。 此刻门缝里仿佛散发出了金光,致命的诱惑! 夏明濯觉得有戏,正要追加攻势,没有一箱小浣熊解决不了的问题,如果有,那就两箱。 殊不知门里边,苏棠托起下巴,手动合上了自己的嘴巴,捂住耳朵。 “拿走拿走!我才不要!” “……”夏明濯及时调整方向,又道,“云舅舅中饭和晚饭都没吃,我们担心他一会儿低血糖,拿了碗甜汤上来,你能开下门吗?” 苏棠很认真地考虑了一下,不得不说,他聪明的哥哥一下找到了痛点。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门,门外的夏明濯露出了一个胜利的笑,然而高兴不过三秒,下一刻,苏棠端走他手中的甜汤,脚尖灵活一勾,再次关上房门,上锁,一气呵成。 苏棠的声音隔着一层门板,音量丝毫不减:“谢谢哥哥,再!见!” 夏明濯:“……” 好一招卸磨杀驴。 夏明濯快气笑了。 门外。 苏棠的防守太全面,秦泽顿觉难办:“这……” 夏明濯硬生生扯了下嘴角:“舅,你有云舅舅卧室房门的钥匙吧?” “家政阿姨那里有备份,但——” “我半夜来。” 他舅:“??” 他就不信了,苏棠还能二十四小时不合眼地守着云舅舅! 甜汤还温热,散发着丝丝甜腻的味道,内容很丰富,让汪……人垂涎欲滴。 碗里有一大一小俩勺,苏棠很开心地把甜汤端给苏云:“爸,趁热!” 苏棠有一个很神奇的属性——人形榨菜。 看见他就让人觉得生津下饭,胃口大开。 此刻也是,苏云弯弯嘴角,还真觉得有点饿了:“好啊。” 父子俩你一勺我一勺的吃了起来,吃着吃着,苏云又走神了。 苏棠:“好甜呀。” “嗯,里面……有枸杞。” 狗狗瞪大双眼,他认识枸杞……三天前认识的。 起初他在冰箱里看见时还以为是变异的葡萄干,准备通通消灭!谁知苏云冲过来一把关上冰箱门,告诉他这是一种补品,叫枸杞,不可以吃很多,否则会流鼻血。 甜汤里有枸杞的香甜味,却没有看见一颗暗红的枸杞影子,显然被人用心挑过了。 苏云从小身体不太好,决定结婚后,秦泽除了预约西医院的婚检,还请了一位国宝级老中医帮苏云诊疗。老中医告诉他们苏云有些气虚体寒,除了吃药调理外,日常可以适量摄入枸杞补身体。 麻烦的是苏云天生不爱吃枸杞,做辅料把药性逼出来可以,但不能直接入口,否则会吐,生理上的。 苏云搅动着碗里香甜的甜汤,眉头却皱得像在喝中药,表情成分复杂。秦泽日理万机,不常进厨房,可偶尔进进,这些小事上却从没出过错,就好像……对他有几分上心似的。 可,他为什么偏偏不收好那条领带呢? 是忘了?还是……在给他打预防针,好让他认清这段婚姻的现实? 夜晚,苏云怀着七上八下的心情睡去,并不安稳。 苏棠等苏云睡熟后,也在卧室门口不远处的地毯上睡下。 凉风习习,吹起纱帘流苏舞蹈,窗外远远隐约传来初秋的虫鸣声。 门缝里一道黑影悄然靠近,苏棠在睡梦中皱了皱眉。 苏棠在夏明濯房间里留宿过一段时间,夏明濯很熟悉他的呼吸声,耳根贴在门上,听见房间里传来耳熟的声音,确认苏棠睡着后他才将钥匙轻轻插进了锁眼。 啪嗒一声,门开了,而苏棠就睡在靠近房门口的地毯上,超大号擀面杖立在墙边,他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 “……” 还真在防他们?! 为了防他们,还不在床上睡,睡地毯上? 好在苏棠真的睡熟了,夏明濯小心翼翼地挪动,成功绕过苏棠,正要拿出手机给舅舅发信号,余光一扫,苏棠站起来一手将擀面杖撑在地上,盯着他上下眼皮打架,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 夏明濯:“……” 都这么困了,要不睡吧? 夏明濯的声音低得像砂纸擦过耳廓:“你在防我们?” 苏棠看看插在门上的钥匙,不放心的意思不能再明显:“防不胜防,哥哥还是进来了。” 夏明濯:“……” 绝、了。 苏棠手持武器的样子特像电视里的小反派,劫走公主的恶龙,劈出银河的西王母。 可一偏头,只见小反派哈欠连天,站在月光下摇摇欲坠,原本大得像玻璃珠似的眼睛关上帘,合得只剩一条小缝儿。 “我爸翻了一晚上身,好不容易才睡着,别吵醒他。” 夏明濯看着苏棠。 看来有再多话也要留到明天说了。 “不会有人来了,擀面杖放下,去睡觉。” 苏棠半梦半醒,像是听进去了,也困得不行,嘴直打瓢:“哥哥说话……要算数,我去、我去睡觉了。” “算数。” 见苏棠把擀面杖放到墙根,窸窸窣窣爬上床,轻手轻脚盖好被子,夏明濯才带上房门,退了出去。 夏明濯靠在楼上的栏杆,往楼下看。 似乎被苏棠传染了,也打了个哈欠说:“舅,你今晚还是跟我睡吧。” 楼下沙发上,笔挺的身影隐匿在秋季冰凉的夜色里,颜色深重,寂寥又落寞。 夏明濯靠在墙边,摸不清他舅在想什么。 这次的误会虽然是闹大了一点,但他舅的反应也太过了一点。搞得好像他真的很在乎云舅舅,爱人之间的那种。 但这怎么可能呢? 他们只是商业联姻罢了,这段关系的起点就已经偏航,大家各怀目的,能维持表面和谐已经不容易,遑论高谈爱意。 在他们这样的家庭里,爱情就和博物馆里的璀璨展品一样,是可望而不可得的存在,多少钱都买不到。 一楼的黑影一动不动,宛如化进了夜色里。夏明濯站在二楼的黑暗中,几不可察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明天再试试吧。”夏明濯作为家族里最出色的小辈,提的建议向来都极具建设性,有理有据,“明天或许云舅舅的心情就好些了,有什么话也好谈。” 秦泽没动。 估计是对提案不够满意。 换一般人夏少爷早就不带搭理的了,想着底下坐着的是亲舅舅才念着那点血亲,耐着性子继续安慰。只不过他也不清楚秦泽的想法,只能胡乱碰运气:“苏棠也没法总是守着云舅舅,他总不能不去上学吧。” “到时候我把人往学校一拉,什么事办不成?” 话音落地,底下的黑影终于晃了晃,起身上楼。 夏明濯:“……” 行吧,成年人。 秦泽上后径直走向大外甥的房间,跟夏明濯擦身而过时的表情仿佛在说:这可是你说的,你要对我负责。 夏明濯:“…………” 翌日一早,夏明濯很耐心地在餐厅等苏棠睡到自然醒,下来拿牛奶。 他将人拦下。 “苏棠,我们聊聊。” 大概是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苏棠心情很好。 “哥哥有什么事?” 夏明濯开门见山:“这样下去不行,你总不能一直守着云舅舅吧。” 苏棠不解:“为什么不行?” 夏明濯一针见血:“你还得上学。” 苏棠恍然大悟:“还好有哥哥提醒!” 夏明濯不动声色地挑起唇角,只见苏棠皱起眉深思熟虑,最后拍板道:“我得带我爸一块儿去上学。” 一个清晨,夏明濯浅薄的笑意再次僵在脸上:“……你说什么?” 像是为了践行承诺,周一一早,苏棠钻进苏云的车里,积极要求爸爸和他一起去学校。 天心中学的硬件一向优越,教师办公室宽敞又明亮,墙上挂着一副“天道酬勤”的书法大字,据说是书法业余爱好者钟主任手书的。 “爸,这是班主任钟老师,这位是物理刘老师。”苏棠一一介绍着。 苏云毕竟出身名门,礼仪方面挑不出错,和大家打招呼:“各位老师好,我是苏棠的爸爸,苏云,谢谢各位老师平时的教导,给你们添麻烦了。” “您好!”钟主任和苏云握了握手。 饶是钟主任带过再多届学生,也从没遇到过眼下这种情况。 以往只有他叫学生家长来学校的,还是第一次见有学生主动带着家长来学校反向上访的! 苏棠语重心长地拜托钟老师:“老师,家里出了一点小意外,我爸能在办公室等我一块儿放学吗?” 似乎怕被拒绝,他又补充:“我爸很乖很安静的!” 苏棠之所以选择把他爸带来一起上学是有考量的。钟主任总说要爱护学校,学校就是他们的第二个家,他思来想去,让他爸呆在“家”里是最合适的。 钟主任还没搞清状况,只好拿出十二分职业素养,按规矩办事:“呃……这个,当然可以,旁边有家长接待室。” 苏棠嘴角飞起笑容,十分感激地鞠了一躬:“谢谢钟老师,我上课去了!” “去吧去吧。” 苏棠离开后,钟主任才转向苏云,他知道苏棠是被领养的孩子,难免多几分关心:“苏棠爸爸……您家出事了?需不需要我联系一下秦总?” 苏云摇摇头,没由来地笑了一声。 今早苏棠说什么都要拉着他一块儿来学校,问原因也不说为什么,苏云还以为他在学校闯了什么祸不敢说。 直到刚才,他才弄明白苏棠的意思。苏棠是放心不下他,才想时时刻刻把他带在身边。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还有一个人无时无刻不在关心他,惦记他,即便苏棠还只是个小孩,他散发出的爱也足以让他拥有更多面对这个世界的勇气。 就算、就算秦泽真的要和他分开……他孤零零的来,也不会空落落地走。 苏云的尾指轻轻在眼角蹭过,弯起眼睛朝钟主任道:“不用,也没什么事,我只是想来感谢一下各位老师对苏棠的照顾,真的很谢谢。” 钟主任大松一口气,随即拿出接待家长的经验:“我上午没课,带您在学校转转,看看天心中学的风貌?今天正好是校史馆开放日。” “不麻烦了钟老师,我自己可以。” “好,您请便。” 天心中学不负第一私立学校的名头,建筑和道路都修得气派,道路两旁的银杏树高耸入云,托起了无数少年的理想。 苏云还是第一次来天心中学,但他却不是第一次听说这所学校,因为这里是他先生秦泽的母校。 刚结婚时,苏云对这段婚姻,和他的结婚对象是没什么好奇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会格外在意和秦泽有关的一切,就连看到了秦泽的天心同学录时,也会专门上网去查这所学校的资料。 但,关于他的一切,秦泽都是不感兴趣的。 这样想着,苏云不知不觉漫步到了天心中学的校史馆,诚如钟主任所说,今天是校史馆的开放日,大概确实无聊,他走进了那幢恢弘的建筑。 没想到的是,他在这里看见了秦泽的照片。 那时的秦泽面庞还有些稚嫩,只是冷感的气质已经显露无疑。作为优秀毕业生与荣誉校友,他的彩色照片悬挂在墙上,下面写着人物介绍,而这一切只不过是他优秀履历中不值一提的一小部分。 秦泽就是这样一个优秀的人,他当初会选择和自己结婚,一定有他的苦衷。 苏云苦笑了一下。 教室里,夏明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云舅舅呢?” 苏棠搓了搓鼻尖,得意地说:“安排好了。” 夏明濯把头偏向窗外,心说这事他管不了了。 可下课铃一响,他还是追着苏棠的脚步出了教室。 苏棠跑得飞快,脚底下仿佛踩着风火轮。他直奔办公室,发现里面没人,有位老师提醒他家长可能去校史馆参观了,他立刻转道去校史馆,最后在一个角落找到了苏云。 “苏——”跟来的夏明濯刹住了车,脚和嘴双重意义。 他们都看到了站着的苏云,还有被挂在墙上的秦先生。 苏云望着墙上的照片发呆,眼神温柔缱绻,也带着伤感。 苏棠对这个眼神并不陌生,变成人类后,他也无可幸免地沉迷了八点档肥皂剧,人类电视剧里管这个叫“爱而不得”。 可是一千个读者一千个哈姆雷特,落在夏明濯眼里,这幅画面叫“男人还是挂在墙上好”。 故事一下变得惊悚了起来。 夏明濯轻轻扯了苏棠的袖子,牵着他离开校史馆。 一路上两人相顾无言,夏明濯一整天都没说话,下午最后一节体育课又直接翘了去天台。 今天苏棠没去天台找夏明濯,也拒绝了陈夕的约球,他还要思考一些很重要的问题。直到放学,苏棠才去办公室接到了他托管在办公室的爸爸。 出了校门,苏云想帮苏棠拿书包,被拒绝了,便没再坚持。 他们家的少年,时而很粘人,时而很独立,总之很招人喜欢。 “夏夏呢?没有跟你一起出来吗?” 夏明濯应该在天台,不过苏棠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苏云:“爸,你还生气吗?” 苏云愣了愣,然后摸了摸苏棠的头顶,柔声说:“我没有生气。” “我只是……还没想好怎么面对。“ ”一直以来我都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给大家添了很多麻烦,但他从来没有怪过我……帮我解决问题,把酥糖送到我身边,还留下了你。”苏云在苏棠面前蹲下,轻捏他软乎的脸蛋,“他已经做得很好了,人不该那么贪心的。” 得了别人的恩惠,又奢求别人的喜欢。 这太卑劣了。 “没有。” 苏云有些微出神时,苏棠忽然抓住他的手,在马路牙子边将苏云拥进怀中:“爸爸才不是麻烦。” “你给了我家,给我做奶油蛋糕,给我买干脆面,还听我讲无聊的故事,“苏棠扳着手指头桩桩件件细数,手指头都要不够用了,”爸爸是全世界最温柔的人,遇到你是全世界最好的事情。” 金黄色的落日透过树叶缝隙落到他们身上,烙下一片斑驳。 小小人抱着大人,这画面温馨得可爱,路过的人都停下看了几眼,脸上不自觉露出柔软的微笑。 “回家吧,苏棠。” “嗯!” 又是一个夜晚。 书房里一片枯秋的糜颓气息。 夏明濯和秦泽在书房里商量对策,就在两位大小精英大眼瞪小眼,都认为无计可施的时候,一道圣光般的光芒照射进昏暗的书房,转机之门在他们眼前明晃晃地打开了。 然后苏棠走了进来。 口中说着上帝的台词:“我来救你们的命了。” ……当然,这是在夏明濯和秦泽脑海中艺术加工过了的。 实际上苏棠只是说“我会帮你们”,不过在他们听来大意差不多。 机会来之不易,夏明濯迅速跟苏棠解释了一下关于领带和那位心理医生的前因后果。 苏棠听完点了点头,表情没什么变化。 现在夏明濯寄希望于苏棠可以帮忙缓和两位舅舅的关系,他不太确定苏棠的想法,于是问。 “你相信了?” “不相信。” “……” 他又问。 “那你是不愿意帮我们了?” “我愿意。” “?” 每一个回答都在意料之外。 ok,这很苏棠。 看出他们的疑惑,苏棠正襟危坐,解释道:“我愿意帮你们不是因为我相信你们,只是我希望我爸快乐。” 狗狗的爱炽烈而专注。 他本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伤口不能被治愈犬抚平,可这几天下来,他懵懵懂懂地发现,原来,狗狗不是万能药。 用人类的说法,解铃还须系铃人。 想到这里,苏棠头顶的呆毛稍稍垂下去了些。 不过没关系,狗狗做不了良药,还能做药罐子! 苏棠眯起眼睛,又大又黑的瞳仁变成一粒黑豆大小,狡黠一转,盯上了秦先生。 药是现成的,放到他这用大火熬一熬就成了! 书房的窗没有人管,敞开着,秦泽忽然觉得后背一凉。 接着,苏棠忽然和打了鸡血一样亢奋,头顶的呆毛立得不能更立! 秦先生表达爱意总是笨手笨脚,但没关系,这不是撞到狗狗的专业领域上来了吗?! “爱”也是小狗的天赋,但和空中接物、弹跳发射之类的又不一样。 爱是可以,可以……传染的???! 压抑了三天的房子里,空气好像终于重新流动了起来。 “想哄我爸开心,没人比我更在行。” 苏棠很激动,他已经可以预见不久的将来,他爸脱胎换骨,笑纹永存的样子了,那将是世界上最美的图卷。 比蒙娜丽莎还美!等他长大赚钱了也要开一家艺术展厅,专门展示他爸的微笑! 夏明濯虽然没底,但苏棠的煽动力和渲染力实在太强……他有种被刀架在脖子上不得不信的感觉。 秦泽到底是叱咤商场多年的成年精英,对于合作会谈对象的画饼行为持有十足的警惕。 他试探性地问:“你打算让我怎么做?” 苏棠很是高深莫测地哼哼一笑:“先来个初级入门的——” “舔他,直接舔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