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武侠]魔道少主模拟器》 1、游戏开始 深夜,游戏公司,办公楼。 窗外那象征着都市夜景的霓虹灯不知疲倦地闪烁着,彩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落在楚曦轮廓分明的侧脸上,似乎在提醒他时间已经很晚了。 楚曦看了一眼游戏界面右上角的时间,耸了耸肩,有些疲倦地摘下略显笨重的ar眼镜。为了完成公司最新一轮的游戏测试,他连续加班了一周,这让他本就敏感的神经突突地跳,忍不住用手用力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电脑前的桌面上堆满了各种武侠题材的策划案和游戏测试报告,这份他为之狂热且赖以谋生的工作,在积压的疲惫下几乎榨干了他所有热情。他仰头靠在人体工学椅上,有些杂乱的头发从额前垂落下来,被他随意地撩开,总算完全露出了一双深邃的眼睛。 眼底虽然不可避免地沉着一丝疲惫,但这双眼睛依旧是他身上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沉静时如同古井寒潭,仿佛能吸纳所有的喧嚣浮躁,透着一股超越年龄的沉稳。但在那片沉静之下,却时常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和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厌倦。 作为年纪轻轻就小有名气的武侠游戏策划,他设计的副本逻辑缜密,数值平衡堪称教科书级别,经手的几个项目都叫好又叫座,这样的工作强度对他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 不过,他也有点厌倦了。 厌倦了总是跟着“传统套路”按部就班的武侠模式,厌倦了100%伟光正的扁平主角,厌倦了非黑即白的正邪对立,还有……按部就班的升级打怪、提升武力、积攒装备…… 毕竟,他在承担策划工作的同时,也是一位常年混迹“江湖”的游戏大神。不过,他享受的一直不是单纯的力量碾压,而是那种运筹帷幄、将规则玩弄于股掌之间、最终达成看似不可能目标的极致爽感。 不过,最近能引起他兴趣的武侠游戏,似乎变得越来越少了…… “又是一个套路化的‘正道少侠成长史’……”楚曦用力揉了揉眉心,把手边那份策划案和测试报告甩到一边。不过,正当他准备起身去泡杯咖啡,好继续应付接下来那些工作的时候,他的私人邮箱……突然弹出了一封神秘的新邮件提醒。 没有署名,没有公司logo,内容也简洁到近乎诡异。 【厌倦了虚假的江湖?渴望真正的掌控?《魔道少主模拟器》——开启属于你的宿命。内测邀请码:xz0017,过期不候。】 嗯,熟悉的小游戏宣传语,但文字下面附上的几张游戏截图却成功引起了楚曦的兴趣。虽然能看得出半成品的痕迹,但无论是建模还是江湖氛围的塑造,都透着一股令人耳目一新的真实和沉浸感,技术上可能算不得顶尖,但显得张力十足。 “嗯……做得不错。”楚曦继续下拉邮件,将邮件附带的游戏文件通过网络直接传送到沉浸式神经链接舱,随后快步走向办公室角落,轻触控制面板,确认文件传输完毕,这才按下红色的启动按钮。 神经连接舱的指示灯由红转绿,发出轻微的嗡鸣声。舱门很快滑开,等楚曦在座椅上躺好后,安全带自动扣紧。ar程序加载完毕后,楚曦很快选中了邮件中提供的游戏程序,毫不犹豫地输入了那串神秘的邀请码。 熟悉的眩晕感很快袭来,楚曦的意识似乎穿过一阵莫名的混沌,最终撞进一片柔和的白光里。 【《魔道少主模拟器》(内测版)加载完毕!】 【身份锚定成功,欢迎第017号宿主进入游戏!】 冰冷的机械提示音响起,楚曦眼前,一个半透明的界面无声浮现,古意盎然的墨色线条勾勒出边框,正中是几个铁画银钩的大字——魔道少主模拟器。 ui也做得不错,其他设计也有可取之处……楚曦的兴趣再次被这款游戏勾起,那股沉重的疲惫感似乎也因此一扫而空。作为在武侠游戏里摸爬滚打多年的骨灰级玩家,他太熟悉这种开篇了。他迫不及待地用手指点向眼前悬浮着的界面,选择“开始游戏”。 【请输入玩家昵称:】 【“楚曦”】 这次,他没有选择使用从前惯用的那些游戏昵称,而是直接输入了自己的本名。 【捏脸与外观模块加载完毕,形象编辑界面展开,请宿主自主调整参数:】 光影流转,一个与楚曦本人十分相似、却更具锋芒的立体虚影出现在界面中央。但那过于“现代”和在武侠世界略显“平和”的气质,显然不符合楚曦心中“魔道少主”的形象。 嗯……需要略作调整。 首先,是改变发色。霜雪般的白发替代了原本利落的黑发,能让角色形象显得更加冷冽而孤高。在发型方面,他精心挑选了一个束着高马尾的长发形象,将那份孤高衬托得更加不近人情,却又奇异地糅合了几分锐利与锋芒。 接下来,就是对细节进行精雕细琢——眼尾的弧度被微微上挑,增添了几分凌厉;鼻梁的线条更加挺直,如同险峻的山脊;嘴部没有多大变化,却因整体气质的改变而带上了一点似笑非笑的玩味…… 几番调整下来,一个面容俊美却又锋芒暗藏的白发青年角色,赫然成型。 楚曦满意地审视着自己捏好的人物,手指在虚空中轻轻一弹,确认了形象选择。 白发青年的虚影很快散去,系统迅速切换到了下一个界面。 【基础属性设置开启,请宿主准备进行属性随机以及点数分配:】 冰冷的提示音刚刚落下,楚曦的面前便出现了一个摇着折扇的青衫虚影,旁边还贴心地标注了一行小字:“新手引导员,逍遥子。” “哎呀呀,少主果然好眼光!这一副皮囊,端的是玉树临风,卓尔不群!小生‘逍遥子’,忝为少主此行的引路之人。这属性分配嘛,乃是奠定您魔道宏图霸业的基石!且听小生细细道来——” 逍遥子说话抑扬顿挫,一股古风小生味道,惹得楚曦眉头一皱。好在他没有滔滔不绝下去,很快就带楚曦进入了正题。 “少主莫忧,且听小生细细道来:纵横江湖,这‘五维’缺一不可!” “‘武力’,拳掌刀剑,安身立命之本!” “‘博闻’,胸藏万卷,识遍天下武学!” “‘魅力’,谈笑风生,引英雄竞折腰!” “‘悟性’,一点即透,武道通途坦荡!” “‘福缘’,那更是老天爷赏饭吃,机缘自来!” 楚曦心中会意。 “武力”自然是行走江湖的首选,如果连小鱼小虾打起来都费力,那种boss级别的角色……只会更加棘手。 “博闻”“悟性”影响的是可习得的招式数量和招式经验积攒速度,似乎暂时用不着那么高。 “魅力”影响npc初始好感度和好感提升的难易程度,适合用来“招募”一些npc作为自己的帮手。 “福缘”,效果未知,但楚曦凭借多年的游戏经验断定,是与游戏过程中遇到“奇遇”的概率和奖励有关,暂时不急着提升。 目前来说,武力值最高的面板,才是他的最佳选择。 逍遥子挥手唤出属性随机界面,继续介绍道:“初始嘛,八十点根基,由天命随机而定,少主有五次机会,窥探这命运轮盘。更妙的是,还有十五点,全凭您心意,想点哪里点哪里!” “最最妙绝的是,单项属性如果突破临界值,将会解锁绝妙的‘隐藏技能’。若您舍得将一项属性‘清零’,嘿嘿,可将那清零数值的一半,挪作他用,添到另一项上!此乃破釜沉舟,另辟蹊径的妙法啊!” 规则……介绍得很清楚。 楚曦的目光扫过那五维属性,毫不犹豫地点下了“随机分配”的按钮。 第一次,面板跳动: 【武力:20,博闻:18,魅力:15,悟性:15,福缘:12。】 平平无奇,毫无亮点。楚曦眼皮都没抬一下,点下“重新随机”。 第二次: 【武力:25,博闻:10,魅力:12,悟性:18,福缘:15。】 武力稍高,但整体依旧平庸。“继续。”楚曦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第三次: 【武力:18,博闻:22,魅力:10,悟性:20,福缘:10。】 博闻和悟性突出,但魅力低得可怜。楚曦皱了皱眉,这不是他想要的方向。再点。 第四次: 【武力:5,博闻:10,魅力:48,悟性:8,福缘:9。】 一个极端的面板!魅力值高得离谱,而其他属性,尤其是武力,低得令人发指,实打实的“战五渣”。 只剩下最后一次随机机会了。 楚曦的指尖悬在按钮上,心绪反而沉静下来,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极为大胆的念头。 身为魔道少主,自然也该有别的依仗,难道一定要靠武功杀出一条血路? 运筹帷幄,借力打力,以人心为棋局,搅动风云,似乎也不失为一种更高阶的玩法。 就算再随机一次,得到的可能还是一个平庸至极的面板。既然如此,何不剑走偏锋,就把这超高的“魅力”属性运用到极致? 楚曦迅速点开属性操作面板,指尖精准地落在“武力”属性后的“清零”选项上。 【警告!清零武力值将导致初始战斗能力极度低下,新手副本生存评估为‘必死无疑’!是否确认?】 系统冰冷的红字警告弹窗跳了出来。 “确认。”楚曦的声音没有半分迟疑。 话音落下,面板上的武力值瞬间归零。 5点武力值,折半之后只有可怜的2.5,贴心的系统为楚曦自动取整为3点,直接加到了魅力值上,魅力值——由48跳到了51! 还不够。 楚曦的指尖在面板上迅速敲击,将那15点自由属性点也一股脑地砸了进去。 【魅力:66!】 冰冷的数字在界面中央骤然定格,虽然不知道距离古风小生口中的“临界值”还差多少,但楚曦可以笃定,相差不会太远。 点下确认键的同时,属性面板再次爆发出一阵红光,一行行血红色的提示疯狂刷屏: 【警告!警告!宿主武力值已归零!】 【新手副本综合生存率评估:0.01%!】 【极度危险!强烈建议重新分配属性!】 一连串的警告和提示几乎要淹没视野,逍遥子的声音终于不再是那副抑扬顿挫的说书腔,而是带上了明显的惊愕和劝阻:“少主,使不得啊!以您如今的属性,虽说时刻可得万千江湖儿女青睐,但您这身子骨……是风一吹就倒啊!” “少主您要闯的几个副本,那可都是刀光剑影,步步杀机!您这魅力再高,能挡得住真刀真枪吗?听小生一句劝,趁着还有机会……” “不必了,就这样。”楚曦摇了摇头,不再给逍遥子任何劝阻的机会,重重按下了【确认初始属性,进入新手副本】的按钮。 【新手副本:长生剑·青龙劫】 【身份:青龙会老大独子,青龙十二煞中的红旗老幺。】 【主线任务:为青龙会清理门户。目标:卫天鹰(嗜赌,输空三十万两,谎称购入假孔雀翎图纸)、公孙静(好色,奸污了不少良家女子)、方龙香(贪财,私吞十六万两公账)。此外,需从白玉京剑下全身而退。】 【警告:当前武力值为0,任何形式的直接冲突都可能导致瞬间死亡!请谨慎行事!】 冰冷的系统提示在楚曦脑海中浮现,清晰地标注出他此刻的身份和那三个必须铲除的目标。 与此同时,一股陌生的记忆碎片也涌入脑海,快速勾勒出“青龙会少主”这个身份的轮廓——青龙老大的独子,身份一向隐秘,在青龙会众人眼中,更像一个被保护起来的、不谙世事的贵公子。 身份明确,目标明确。 接下来……游戏开始。《 》 2、长生剑(一) 楚曦在一个临河的茶摊边坐着,手中正把玩着一支温润的羊脂白玉笛。 他身着一袭质地极佳的天青色长衫,几缕银白的发丝从高束的马尾中滑落,轻柔地垂在线条近乎完美的颊边。一股清贵出尘、不沾尘埃的卓然气质与周围粗布麻衣的茶客们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吸引着所有无意识扫过的目光。 这便是他行走江湖的伪装——一个离家出走、游历四方的风雅贵公子。 毕竟,青龙会的名号太过响亮,他这个几乎不会武功的“少主”,在江湖中若轻易暴露身份,只怕会立即引来无数人的觊觎与暗算。 巷口阴影微动,楚曦若无其事地起身,悄无声息地绕到茶摊左近一个颇为隐蔽的角落。与此同时,一个穿着深灰色劲装、身形矫健如猎豹的身影出现在楚曦身前,低沉而恭谨,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波动:“少主。” 楚曦将目光锁定在他身上,半透明的系统界面在眼前悄然浮现: 【姓名:影七(代号)】 【身份:青龙老大直属影卫】 【武力值:78】 【对宿主好感度:100(绝对忠诚)】 【对青龙老大忠诚度:100(绝对服从)】 78的武力值!在这个新手副本里,绝对是一流战力。更难得的是,影七对他的初始好感值本来就高,经过他本身的高魅力值buff加成后,竟然直接达到了100点!这意味着只要不违背青龙老大的命令,影七可以为他做任何事情。 “东西拿到了?”楚曦的声音不高,在这寂静的后巷却显得格外清晰。 “是。”影七从怀中掏出一个约莫两指长、一指粗的铜制圆筒,恭敬地捧到楚曦面前,“没有惊动任何人。” 楚曦接过铜筒,稍稍掂量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收入袖中。 他知道影七取得此物不易,但里面装的东西……其实一文不值。 只是,他就是要用这一文不值的一张纸,让那三个不知死活的败类身首异处。 “很好。”楚曦赞许地颔首,目光落在影七身上,“接下来……” “少主恕罪。”影七的头垂得更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主上严令:此物交予少主后,属下便不能再插手此事。清理门户之事……需由少主独自完成。主上说……这是对您的‘试炼’。” 楚曦的眼神瞬间冷了下去。果然,100的好感度在100的绝对忠诚命令面前,优先级依旧要靠后。不过,他也并不觉得稀奇。毕竟如果可以直接依靠影七的力量,一路平推,这新手副本也未免太简单了些。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还带着点玩味:“罢了,既然是父亲的命令……你且去吧。” “还请少主……千万小心。”影七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想到青龙老大的严令,还是生生咽了回去。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焦虑,但很快只剩下对楚曦近乎盲目的信任。行礼之后,他身形一晃,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楚曦站在原地,修长的手指在袖中轻轻摩挲着圆筒上的花纹,眉头微微一皱。他不确定青龙老大是真的让影七完全不能插手此事,还是安排他继续暗中护卫。此刻,武力值为0带来的实实在在的脆弱感,让楚曦心头微微一沉。 是时候进行下一步计划了。 楚曦衣袖轻拂,快步往巷口走去。只是,刚拐过一个堆满杂物的墙角,三个流里流气、明显喝了不少马尿的混混就摇摇晃晃地堵住了他的去路。他们穿着打满补丁的短褂,眼神浑浊,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淫/笑。 为首一个豁牙的混混,眯着醉眼上下打量着楚曦,尤其在看到他那一头醒目的白发和过分俊美的脸庞时,眼中黏腻的恶意几乎要溢出来:“哟嗬!哥几个快看!这……这是哪儿掉下来的仙女儿啊?小模样儿……啧啧,真他娘的带劲儿!” 豁牙混混打了个酒嗝,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就想去摸楚曦的脸:“过来,让哥哥好好疼疼你……” 楚曦不动声色地微微侧身,动作轻盈,以一种看似随意、实则精准的角度避开了那只脏手,便要绕过这三人往巷外走。谁知这一避,非但没有让混混收敛,反而激起了另外两人的凶性。左边那个脸上有疤的混混骂骂咧咧地抽出腰间的短匕,啐了一口,骂道:“妈的!小白脸还敢躲?” “废什么话!看他这细皮嫩肉的,肯定是哪个大户人家偷跑出来的兔儿爷!抓起来,哥几个先快活快活,再找他家要赎金!”右边一个矮壮的混混狞笑着,也拔出了根磨尖了的铁钎。 楚曦的脚步顿住了。 巷口被堵得严严实实,三个混混身上浓重的汗味混着酒气扑面而来。若在平时,这种货色,影七动动手指就能让他们消失得无声无息。可现在……楚曦清晰地感知到自己体内空空如也,别说内力,就是蛮力也不见得有多少。 硬闯?那太危险。 呼救?怕是徒惹麻烦。 他往后微微退了半步,动作依旧带着一种世家公子的优雅从容,仿佛只是避开路边的尘埃。那双深邃的墨眸扫过眼前三人,目光平静无波,既无惊惧,也无厌恶,反而像是在审视几件没有生气的物品。 这眼神让刀疤脸混混更怒了,他晃着匕首逼近一步,寒光在楚曦眼前闪烁:“妈的!装什么清高!” 矮壮的混混也握着铁钎,堵住另一侧退路,狞笑道:“小子,识相点!乖乖跟我们走,还能少受点皮肉之苦!” 豁牙混混搓着手,眼神黏在楚曦脸上,嘿嘿直笑。 楚曦忽然也笑了。 那笑容很轻,如同初春冰面绽开的第一道裂痕,带着点凉意,却又奇异地惑人。三个混混看得一呆,连刀疤脸挥舞匕首的动作都顿了一下。 只见楚曦似乎有些无奈地从腰间锦囊里摸出一锭银子,随意地在掌心掂了掂。那银子成色极好,三个混混的眼睛瞬间直了。楚曦笑容更深,温声道:“三位大哥,何必动怒?在下初来乍到,这锭银子,权当请三位大哥喝酒了。” 豁牙混混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抢:“算你识相。” “哎,且慢。”楚曦的手腕灵巧地一翻,避开了豁牙的手,目光投向豁牙混混腰间一个鼓鼓囊囊的、明显不属于他的华丽钱袋,“这位大哥腰缠万贯,似乎不缺用度。那银子……就孝敬另外两个大哥吧。” 豁牙下意识地捂了下自己的腰,眼神闪过一丝慌乱:“你、你胡说什么!” 楚曦却不再看他,目光转向刀疤脸和矮壮混混,唇边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带着点无奈,又透着点少年人的天真。他的声音清朗悦耳,仿佛真的在替二人打抱不平:“两位大哥辛苦一场,这位大哥却坐拥如此丰厚身家……却还要来分小弟这点微末孝敬。” 他轻叹一声,手腕微微一抖,那锭银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稳稳落向刀疤脸和矮壮混混之间的地面——一个他们谁都能轻易捡到,却又需要稍微争夺的位置。 “银子……就这一锭,在下不知如何是好,请三位大哥看着分吧。” 叮当一声脆响,银子落地,骨碌碌地滚了两圈。 空气瞬间凝固,刀疤脸和矮壮混混的目光,没有锁在那锭银子上,反而死死钉在了豁牙腰间。经楚曦这么一说,他们不禁想起豁牙最近几次“跑单”后鬼鬼祟祟的样子,还有他那偶尔露出的得意……原来如此! “豁牙,你他娘的敢吃独食?”刀疤脸眼珠凸出,整张脸涨得通红,匕首猛地转向豁牙,质问道。 “放屁!那是老子自己挣的!”豁牙慌忙辩解,却下意识地缩回手死死护住钱袋。这动作,无异于火上浇油。 “挣的?就凭你那点本事,你挣个屁!肯定是背着兄弟们捞了大油水!”矮壮混混也怒了,手中铁钎指向豁牙,眼神凶狠,“把钱袋交出来!” “我交你妈!”豁牙被逼急了,猛地从腰间抽出一把更长的牛耳尖刀,“想黑吃黑?也不看看老子是谁!” “你还敢动刀,看老子不弄死你!” “银子是我的!给老子拿来!” “哎哟!你找死!” 地上那锭孤零零的银子瞬间变得无人问津,三个被酒精和贪婪彻底吞噬了理智的混混,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瞬间在狭窄的后巷里厮杀成一团。咒骂声、惨叫声、利器碰撞声在狭窄的后巷里炸开,场面血腥而混乱。 楚曦静静地站在角落的阴影里,冷眼旁观着这场由他一手导演的闹剧。天青色的衣袍依旧纤尘不染,甚至有闲暇轻轻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仿佛只是在看一场无聊的猴戏。确认三名混混已经无力对他造成任何威胁后,他才步履从容地绕开地上散落的血渍,朝着巷子另一头走去,仿佛身后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 3、长生剑(二)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长生剑主白玉京,剑法通神,是楚曦的任务中最大的变数,也是最大的危险源。 但楚曦决定将这个最大的危险利用起来。 卫天鹰、公孙静、方龙香……那三个蛀虫必须死。 但在武力值为0,又被剥夺了外援的情况下,楚曦必须引白玉京入局,或者说……必须利用他,利用这把最为锋利的剑。 既然如此,他和白玉京的见面,应当是一个浪子剑客与神秘贵公子之间的……足够自然、不会引起任何警觉,又令人印象深刻的初遇。 白玉京自认是个浪子,他喜欢流浪,因此,他总在路上。 此刻,他正慵懒地骑在马上,缓辔前行。 本来,他是漫无目的地游荡,但现在不同——因为就在前方的马背上,一道与众不同的身影吸引了他的目光。 他看见楚曦时,楚曦也看见了他。不过,楚曦认得白玉京,白玉京却不认得楚曦。 尽管如此,这个身姿挺拔的青年还是让白玉京眼前倏地一亮。他如雪般的白发高束脑后,却又散落着几缕垂落颊边,衬得那张脸俊美得不似凡尘中人。除了那异于常人的白发外,最吸引人的是他那如墨而沉静双眼睛,眼底仿佛藏着星子,亮得惊人。 他身上那袭青绿长衫,也越发显得他周身气质干净得像山巅初融的雪水。只是那雪水之下,似乎藏着一股……神秘而奇特的暗涌。 看到楚曦策马向他行来,白玉京立即勒住缰绳,原本带着倦意的眼眸里清晰地掠过一丝惊艳。 “这位兄台,叨扰了。”楚曦的声音清越,带着点歉意,也带着世家公子特有的温润。话音刚落,系统面板在楚曦眼前悄然浮现: 【姓名:白玉京】 【身份:浪子剑客】 【武力值:???(深不可测)】 【对宿主好感度:30(惊艳)】 30点初始好感!对于白玉京这样的人物来说,这起点已经不算低了。 紧接着,面板上迅速闪过一行小字: 【魅力值加成生效!初始好感度提升至:40(颇有好感)】 成了! 楚曦心中一定,面上笑容愈发温和:“在下游历至此,一时贪看景致,竟有些迷失方向。见兄台策马独行,气度不凡,冒昧相询:不知前方……可有供歇脚的市镇?” 白玉京的目光在楚曦脸上停留了片刻,那份惊艳并未完全褪去,反而因对方清朗坦荡的态度而愈发浓重。他唇角微扬,勾起一个带着点玩味的弧度,下巴朝前方抬了抬,声音有些懒洋洋的:“有倒是有,只是离这还有十余里,过去的路……也不太好走。” “多谢兄台指点。”楚曦拱手致谢,语气自然,姿态也无可挑剔,“天色不早,兄台可也需要投宿?若是如此,不知在下可否与兄台同行一程?互相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当然,若是遇上拦路凶徒,他多半是照应不了白玉京的,只有白玉京照应他的份。 白玉京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只轻轻一夹马腹,胯下骏马便迈开了步子,继续慢悠悠地往前行去。楚曦策马与他并肩而行,刻意落后半个马身,既不显得过分亲近,又保持着能交谈的距离。 “我姓白,叫白玉京。” 楚曦心中了然,面上笑容依旧如春风拂面。他没有立即报上姓名,只是略带调侃地说道:“好名字!只是兄台此刻……不在天上,而在马上。” 白玉京也笑了:“你也喜欢李白?” 楚曦依旧没有回答,只是悠悠吟道:“瑶姬天帝女,精彩化朝云。宛转入宵梦,无心向楚君。” 白玉京又一挑眉:“瑶兄?” 楚曦失笑,却仍是极有风度地纠正道:“楚曦。” 白玉京正想说些什么,突然,三匹快马从两人身旁掠过,扬起一阵沙尘。楚曦屏住呼吸,微微皱眉,却见到那快马上落在最后的一人突然自马鞍上腾空掠起,直直扑向白玉京的坐骑! 楚曦心中并不惊讶,但还是极合时宜地发出一声惊呼。那人只用脚尖这么灵活地一勾,就将白玉京挂在马鞍旁的长剑踢起,伸手一接,足尖轻点,微一借力,又轻飘飘地落回了自己的马上,与另外两人扬长而去。 “白兄,他们……偷走了你的剑。”楚曦轻声提醒。 白玉京只是笑笑,并不在意,反而悠闲地拍了拍马颈:“楚兄反倒关心起我来了?你难道不觉得,像你这样不带任何兵刃,只在马鞍边上挂着一支玉笛的贵公子,才更惹那些人觊觎吗?” 楚曦的唇角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不疾不徐道:“兵者,凶器也。白兄的剑,锋芒毕露,自能斩妖除魔,慑服宵小。而我这支玉笛,不过闲时自娱,吹奏几曲,聊以解闷罢了。一刚一柔,一杀伐一清平,他们对在下……未必多感兴趣。” “哦?楚兄倒是豁达。”白玉京懒洋洋地应着。但楚曦很明显地看到他头上冒出了一行闪烁着白光的小字: 【巧妙应答,白玉京好感度+5,当前好感:45】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响,刚才飞驰而过的那三匹马竟然又急匆匆地转了回来。当先一人面色铁青,行至白玉京身侧时,双手捧剑,恭敬地将那把长剑轻轻地挂在马鞍上。另外两人的脸色有些惨白,同时在鞍上向白玉京抱拳欠身。做完这些,三人才又策马而去。 楚曦瞪大了眼睛,故作好奇地问道:“在下虽只是初入江湖,但还从没见过……强盗会将已经到嘴里的肉吐出来的。” 白玉京微笑道:“现在你见到了。” “白兄似乎早有预料?”楚曦微微一笑,轻轻伸手掸去因为刚才那三匹快马疾驰而沾到身上的尘土,“看来,在下今日颇为走运,能和一位剑法高超、又在江湖中威望不凡侠客同行一段路。” 白玉京侧头看向楚曦,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调侃笑意:“其实,楚兄比在下更受欢迎得很,不信,你看——” 白玉京指向官道两侧的行人,只见无论是匆匆赶路的行商,还是挎刀佩剑的江湖客,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并肩而行的两人吸引——尤其是被楚曦吸引。他那头醒目的白发,过分俊美的容颜,以及那份清贵又带着点神秘的气质,在渐近黄昏的官道上,如同会发光一般,让人不能不分神注意。 楚曦低下头,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一丝无奈和少年人的赧然,语气真诚又像在认真诉说着困扰:“白兄说笑了,这……其实也非在下所愿。只是我这发色天生如此,确实引人注目了些,因此常常没来由地添了许多麻烦。” 两人随意闲聊,楚曦谈吐不俗,见识广博又不显卖弄,对江湖轶闻也颇感兴趣,却又带着点世家子弟对“刀光剑影”的敬畏与好奇,分寸拿捏得极好。白玉京虽未多言,但神情放松,显然并不反感这样的同行。 眼看前方已显现出那座客栈的轮廓,白玉京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加深了几分,但声音依旧带着那股子慵懒劲儿:“楚兄,一起喝几坛酒,怎么样?” “几坛?白兄可真是豪迈。”楚曦终于等到白玉京将话题引到“酒”上,他轻勒马缰,从马鞍旁一个精致的皮囊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白瓷小坛,递到白玉京眼前,“白兄既然好酒,在下从家中出来时,恰好带了一小坛窖藏多年的‘寒潭香’,虽非绝世佳酿,但也算别有一番风味,还望兄台莫要嫌弃。” 因为是初入副本,楚曦能利用的“道具”并不多。就这一小坛美酒,都是他卖空了所有能用的普通道具,才换到的“特殊礼物”。好在白玉京接过酒后,目露精光,立即凑近坛口深深一嗅,脸上露出极为享受的神情,赞道:“好!光是这香气,便知绝非俗品,楚兄果然是个妙人!” 【赠送礼物,白玉京好感度+5,当前好感:50(颇为投缘)】 楚曦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他精心准备的这块“敲门砖”,总算还是物有所值。 行至客栈前,两人将马在树下拴好,随后并肩步入客栈。白玉京要了一间清静的上房,大手一挥,点了十几道小菜,又吩咐多送几坛店里最好的酒,拉着楚曦到房中牛饮起来。到夜色深时,白玉京手中还握着酒杯,身子却很诚实地趴在了桌子上,连着打了几个酒嗝。 【一同开怀畅饮,白玉京好感度+5,当前好感:55】 楚曦坐在白玉京对面,脸颊也微微泛红,眼神却依旧清亮。见到这行小字飘出,他知道今日也该到此为止了,当下站起身来,小心地扶住白玉京的手臂,温声道:“白兄,你醉了。我扶你到床上歇息吧?” 白玉京哼了一声,没有说话。楚曦正要把他高大的身子架起,耳朵却敏锐地捕捉到门外极其轻微、几乎被呼吸掩盖的脚步声。 有人! 是谁……会在这个时候来?《 》 4、长生剑(三) 楚曦心中警铃骤响。 与其说他是“听”见这个人的脚步声,不如说是他“感应”到了有npc靠近。 来人脚步声轻得几不可闻,带着一股刻意收敛的谨慎,必然武功不俗。此刻夜深人静,谁会不请自来?而且……目标极其明确,直奔他们所在的这间房! 是冲着白玉京来的?他仇家不少,但能如此精准摸到他醉酒后的落脚点,且敢直接上门的,恐怕不多。那剩下的可能性……就是…… 电光火石间,楚曦已有了决断。像白玉京这样的浪子剑客,前期好感提升倒是容易,但他心思缜密,其实谨慎异常,要真正获得他的信任,绝不能在此时就露出破绽。他装作继续要扶白玉京去歇息,顺势被他的重量带得一个趔趄,两人顿时一同摔回到桌边的木椅上。 白玉京的头“咚”一声磕在桌沿,竟也没醒,只是哼唧了一声。楚曦“哎哟”一声,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重量压得支撑不住,也顺势趴在了桌上,脸颊贴着冰凉的桌面,双眼紧闭,呼吸变得均匀而略显沉重,一副醉得不省人事的模样。 只是那支温润的白玉笛,被他“无意间”滑落到了桌下阴影里。 就在楚曦“醉倒”的瞬间,房门被极其轻微地推开一条缝隙。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滑了进来,反手又将房门无声地掩上。他那双眯缝着的眼睛里,闪烁着极其精明又带着一丝贪婪的光芒。不过,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的右手——那里没有手掌,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闪烁着冷光的铁钩! 方龙香! 楚曦心念微动,系统界面适时地飘过几行字: 【姓名:方龙香】 【身份:青龙会成员(此次主线任务目标之一)】 【武力值:65(评价:二流高手)】 【对宿主好感度:10(已计入魅力值加成,但其对宿主抱有强烈怀疑并隐隐感到威胁)】 【对白玉京态度:忌惮】 就如楚曦方才所想的,要成为白玉京的朋友并不容易,但方龙香能做到——他是白玉京为数不多……也可能是唯一的“朋友”。 楚曦也承认,方龙香是个很有本事的人,只是他的欲念太过泛滥,已经触了青龙老大的忌讳。这精明能干、看似重情重义的外表下,隐藏的……是无尽的“贪婪”。 在后巷截住楚曦的那三个混混因为“贪”一锭银子而血溅当场,现在楚曦也要用同样的手段,将方龙香与另外两个青龙会败类,一一引入彀中。 方龙香的目光首先如同被磁石吸引般紧紧钉在看似不省人事的白玉京身上,半晌,他的视线才敢缓缓下滑,瞥了一眼那柄乌黑古朴、静静倚靠在桌边的长生剑。他的眼睛里瞬间涌起浓烈的忌惮和恐惧,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随即,他的目光才像毒蛇般,缓缓转向了同样“醉倒”在桌边的楚曦。 楚曦虽然是名副其实的战0渣,但“装睡”这样的趣味技能还是携带了的。他全身肌肉放松,呼吸绵长而稳定,甚至微微张着嘴,好像还有透明的涎水挂在嘴角,俨然一副醉死过去、毫无防备的模样。 方龙香那双眯缝眼在楚曦身上来回逡巡,楚曦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危险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刮着,好像要把他扒下一层皮,好看看内里到底是什么模样。 “哼,好一个俊俏的公子哥儿……”方龙香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白发玉面,气质倒是不俗,难怪能跟白玉京混在一起喝酒。不过……”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阴冷:“小子,你到底是谁?从哪儿冒出来的?接近白玉京……有什么目的?” 方龙香显然并不认识楚曦,青龙老大对这个独子的保护,确实做到了极致。他极其谨慎地缓步走向桌边,那只冰冷的铁钩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不祥的寒光——当然,如果他知道楚曦的真实身份,他一定会后悔此时实在太过大意。 他似乎在犹豫,又像是在评估风险。 突然,他猛地出手!那只铁钩如同毒蛇出洞,冰冷的钩尖瞬间就抵在了楚曦脆弱的咽喉之上!只要稍稍用力,就能轻易勾断他的喉管! 铁钩的尖端紧紧贴着皮肤,传递着一阵极其冰冷的真实触感。没有人能在这种情况下还保持绝对的冷静,楚曦强行压制住身体本能的颤抖和躲避的冲动,仿佛只是被什么东西硌得难受,而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哼唧了一声。 他的呼吸好像也因为姿势的不适而略微加重,因此,他偏了偏头,脸颊蹭了蹭桌面,正好让那铁钩的尖端离开了最致命的咽喉部位,转而虚虚地搭在了锁骨上。 方龙香死死盯着楚曦的脸,不放过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然而,那张过分俊美的脸上,除了醉酒的红晕和一丝不适的皱痕,再无其他。他的呼吸虽然略微粗重了些,但身体却没有丝毫因为应激产生的僵硬。 方龙香紧绷的神经略微放松,缓缓收回铁钩,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嘴上却仍带着试探地说道:“原来是个没用的绣花枕头。” 他自然不知道这个“绣花枕头”……随时盘算着要他的命。 方龙香自桌边退开半步,小心而仔细地开始搜楚曦的身。他只有一只手可以摸索,手指因为常年拨弄算珠还长了厚茧。尽管如此,他的动作依旧干练,很快将楚曦身上能藏东西的地方都摸了个遍。但除银票和一些金玉配饰之外,一无所获。 方龙香虽然贪财,但他贪得也是大笔生意,自然懒得动这点小物。他烦躁地瞥了一眼依旧“沉睡”的楚曦,有些心虚地将目光投向他此行真正的目标——白玉京。 看着那柄在江湖上杀人最多的长生剑,方龙香的动作不禁变得有些迟疑。他在房间里反复踱步,那只铁钩无意识地敲击着自己的大腿。只是,他思量再三,还是没敢直接对白玉京动手。 楚曦自然知道方龙香是为了什么而来,但没想到他作为白玉京的“朋友”,却对白玉京如此惧怕。 或许是方龙香心中也清楚,白玉京……或许并未真正醉倒。 方龙香最终似乎做出了一个无奈又充满算计的决定,他没有离开,反而拖过旁边的一把椅子,就在离桌子几步远的位置坐了下来。他的脸上褪去了方才的阴鸷,很快重新挂上精明的笑容,摆出一副“等朋友酒醒”的悠闲模样。 楚曦闭着眼睛,却几乎要忍不住冷笑出声。 老狐狸,等吧。 看是你等来你想要的东西,还是……等来你该去的黄泉路。 楚曦趴在冰冷的桌面上,看似人事不省。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各项感官都已经绷紧到极致。方龙香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铁钩的敲击,甚至每一次目光的游移,都在他脑海中清晰地勾勒出来。 他像一只最耐心的蜘蛛,在黑暗中静静蛰伏,等待着猎物自己撞上那张精心编织的网。 方龙香终于熬到了天亮。 窗外浓重的夜色已经褪去,熹微的晨光透过窗纸,给昏暗的房间带来一丝朦胧的光亮。 他站起身,脸上那僵硬了一夜的“和气”笑容重新堆砌起来,就像一个关切酒醉好友的老朋友一般,走到白玉京身边,用他那只冰冷的“右手”……轻轻碰了碰白玉京的脸。 “唔……”白玉京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哝,眼睫颤动了几下,慢慢睁开了眼睛。他眼神初时有些茫然,但在看清楚方龙香的脸后,立即双手抱头,惊叫道:“老天!是你?你怎么来了!” “这可多亏你祖上积了德。”方龙香用铁钩轻轻摩擦着白玉京的脖子,淡淡地道,“若来的不是我,而是‘双钩’韦昌,你的脑袋还能留在脖子上么?” 白玉京揉了揉额角,目光扫过依旧趴着不动的楚曦,伸手推了推楚曦的肩膀:“楚兄?” “嗯……”楚曦,发出一声含糊的呻吟,极其缓慢地抬起头。他双眼迷蒙,带着浓重的睡意和宿醉的不适,脸颊上还残留着被桌面压出的红印,几缕银发散乱地贴在额角鬓边,透着一股毫无防备的脆弱感。 “白……”楚曦的声音哑得厉害,但当他的视线一触及方龙香那只闪烁着寒光的铁钩时,身体就骤然一僵,迷蒙的睡眼也瞬间睁大。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微微倒吸了一口冷气,喉咙滚动了一下,目光紧紧锁在那只非人的铁钩上,一时间竟忘了言语。 这反应太过自然,毫无作伪的痕迹。方龙香看在眼里,疑虑自然也消了大半。 “咳咳。”白玉京轻咳一声,打破了这短暂的凝滞,他懒洋洋地指了指方龙香,对楚曦道,“楚兄莫惊,这位是我的一位朋友,小方,方龙香。他的名字虽像个女人,但我敢打包票,楚兄在江湖之上,绝对找不到比他更男人的男人!” 朋友? 楚曦心中冷笑,白玉京又怎么会想到,他这位难得的“朋友”,在来到客栈之前……就已经把他彻底出卖了。《 》 5、长生剑(四) 楚曦压下心头的冷嘲,微笑着对着方龙香再次拱了拱手,语气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温文尔雅,却也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分对“江湖前辈”的敬重:“原来是方大侠,在下姓楚,单名一个‘曦’字。初涉江湖,不懂规矩,若有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他姿态放得低,眼神也显得真诚,只是“大侠”这样的称呼,难免暗含嘲讽。 方龙香那只冰冷的铁钩在楚曦眼前晃了晃,最终只是轻轻敲了敲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眯缝着眼,脸上重新挂起那副精明的笑容,淡淡应道:“楚公子……能和白玉京同桌共饮,想必也不是寻常人物。” 楚曦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被“朋友”夸赞的赧然,又带着点世家子弟特有的矜持,微微颔首:“方兄谬赞了。在下不过是离家游历,想增长些见闻。昨日与白兄初见,意气相投,多饮了几杯,不想竟醉倒于此,实在失礼。” 他一边说着,一边状似不经意地整理着有些散乱的衣襟,姿态优雅从容,仿佛刚才被铁钩抵喉的惊惧从未发生过。 方龙香不置可否,目光又在楚曦那张过分俊美的脸上扫视了一回,终究没再说什么。他转头瞧了一眼白玉京,同时用那只冰冷的铁钩“咔嗒”一声勾开了窗户的插销,揶揄道:“白玉京,你可知道你现在的架子有多大?不仅结交了楚公子这样神仙般的人物,而且……你在屋里睡觉,外面却至少有十个人在替你站岗放哨!” 白玉京怔了怔,疑惑道:“哦?十个什么样的人?” 方龙香挑眉道:“自然是来头都不小的人,你若是还能站起身过来,就能马上看见他们了。” “白兄,我扶你。”楚曦立即上前一步,伸手稳稳托住白玉京的手臂。白玉京借着楚曦的力道,略显吃力地撑起身子,脚步虚浮地走向窗边。他苍白的脸上犹带宿醉的倦怠,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却已恢复了清明。 方龙香冷眼旁观,那只铁钩不知何时又悄然垂在了身侧,随着他踱步的动作轻轻晃动,闪着幽冷的光。他侧身让开位置,白玉京贴着楚曦靠在窗框上,看似随意地说道:“楚兄,你的眼力也不错,看出什么门道了没有?” 这是……试探? 楚曦心中一凛,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公子,若能看出那些隐藏着的暗桩,便和自曝身份没什么区别;但若说什么都看不出,又显得太过愚钝无能,反而更惹人怀疑。 清晨的光线勾勒着他俊美的侧脸和紧蹙的眉头,他依言望向窗外下方的巷子,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紧张。他不会武功,“博闻”属性也很低,但他对“危险”和“注视”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直觉——这是无数次在游戏里刀尖舔血练就的本能。 巷子里看似平静,但那种无形的、被多道目光“锁定”的感觉不会错。 他目光看似茫然地在巷子里逡巡,实则如同最冷静的猎手在扫描猎物可能藏身的角落。突然,他“咦了”一声,像是发现了什么,伸手指向巷口对面一个不起眼的茶水摊。三个青衣劲装的大汉坐在那,目光灼灼,紧盯着客栈大门,似乎……是在等着什么人从门外进来。 “白兄,你看那边坐着喝茶的三个人……”楚曦的声音带着点迟疑和不确定,“不就是昨天在官道上偷了你的剑,又不知为何恭恭敬敬送回来的那三个人吗?” 白玉京摇头笑道:“他们只不过‘借’了我的剑去看看,就算是青龙老大,借了我的剑,也是要还回来的。” 白玉京说得不假,像他这样的高手,只要不明着与青龙会作对,青龙老大是绝不会为难他的。毕竟,在江湖上行走,能多结交一位本领高强的“朋友”,便能让自己轻松许多——这与楚曦为自己定下“游戏策略”不谋而合。 楚曦试探着问:“白兄怎么知道他们三个是青龙会的人?” 白玉京笑道:“如果不是青龙会的,其他人恐怕还没这么大的胆子。” 方龙香拿眼角瞟了白玉京一眼,随后又用他那只还完好的手,指了指小巷墙角一个头上戴着旧毡帽、正在打瞌睡的驼子:“你难道看不出这驼子是什么人?” 白玉京摇头道:“连楚兄都看不出来,我又能看出来什么?我只看得出……他是个驼子。” 方龙香哼了一声:“如果他摘下那顶破帽,你就能马上知道了。” 楚曦适时地问道:“这是为什么?” 方龙香用铁钩敲了敲窗框:“因为他的头发……颜色与别人不同。” 白玉京脸上的笑意不见了,他皱了皱眉,道:“河东赤发?” 方龙香点头:“看他的样子……不是赤发九怪里的老二,就是老七。还有,巷口树下那个卖藕粉的,还有那个慢吞吞吃藕粉的……还有那卖藕粉的车子,里面藏着两把二十七斤重的大刀。” “是太行山来的?赵一刀的兄弟?”白玉京指着一个从巷口走过来的捕快,“他们的生意还不错,连捕快都光顾这摊子——他们真该直接改行卖藕粉才是。”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方龙香有些不耐烦,“卖藕粉的,就是赵一刀;吃藕粉的,是他的兄弟;这个捕快虽然穿着青皂衣,却是乘白马来的,随时可能会给姓赵的一刀。” 白玉京不解:“白马张三一向独来独往,为何要和这两人一道,还要与他们过不去?” “可不止这几位!再说了,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方龙香的眼中骤然迸射出精光,目光如利刃般剜向白玉京与楚曦,“我倒想问问你,这些人是你名震江湖的长生剑引来的,还是你身边这位‘神秘’的楚公子引来的?” 说是楚曦引来的,倒也不假。只是他明白,方龙香再怎么怀疑,手中也没有“证据”,更不能当着白玉京的面把他怎么样。 楚曦靠在窗框上,伸手指向不远处的院子:“在下愚钝,看不出这些人的身手。难道……那个正在紫藤花栅下看金鱼、又带着个黑衣保镖的胖子,也是什么高手不成?” 话音刚落,突然传来极为清晰的“叮”的一声响,那金鱼缸也不知道被什么打碎,玻璃四散,水花飞溅。眼见得水就要泼那胖子一身,不想他只用一根手指勾住了花栅,就把那少说两百斤重的身子吊了起来,整个人像被贴在花栅上的一片纸,轻巧万分,没沾到一滴水渍。 楚曦“忍不住”惊叫了一声,那胖子的保镖倒是被打湿了裤子。他身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带着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走过,也忍不住往鱼缸方向瞧了一眼。 “好……好厉害的轻功身法。”楚曦看向白玉京,“白兄,你看这人……” 白玉京揽住楚曦的肩膀,粗糙的大手在他肩头轻轻拍了拍,似乎是示意他不要慌张:“看他的身法,好像是峨眉一路的。但峨眉派现下全是尼姑,哪有这样的小胖男人?” 方龙香提醒道:“你难道忘了峨眉派的掌门素因大师,未出家前是苏州朱家的人?这胖子就是朱家的大少爷,也是她的亲侄儿。不过……他那个保镖,看武功,也就是江湖中的三流角色。” “但他的定力却不差。”楚曦指着那人,“他站在水里,动也不动,也不捡鱼,像个木头人。” “我倒是有些可怜他了。”方龙香叹了口气,“他连是谁打破鱼缸的都不知道,还要守着一位武功比他高得多,却要装作什么都不会的大少爷。” 楚曦追问:“打破鱼缸的是谁?” 白玉京接话道:“司马光?” 方龙香狠狠瞪了他一眼,似乎是责怪他在强敌环伺之下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也许吧,但若不是司马光,就是躲在客栈东边第三间屋子里的人。” 楚曦知道方龙香说的没错,因为那个快胖成球的朱大少从花栅上下来之后,现在正对着那间屋子冷笑。 这些厉害的角色,来得越多越好。来得越多,他们争抢起那件“宝物”,就会更加激烈,更加血腥——也更方便他从中下手。 就在这时,方龙香用一种更加难以捉摸的眼神看向楚曦。那眼神锐利如鹰隼,仿佛要将楚曦从里到外剖开看个分明,嘴角却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慢悠悠地道:“楚公子的眼力好生不俗啊!更不要说在这般刀光剑影的漩涡之中,还能如此镇定自若。这些人,若不是冲着白兄来的……可不就是冲你来的吗?” 楚曦确实镇定自若地笑了:“方大侠谬赞了,或许……在下能够镇定自若,正是因为在下初入江湖,根本不知道这些人在江湖中是如何厉害,又有怎样的惊人手段。否则,我恐怕早就吓得尿裤子了!” “呜哇——天杀的!我的女儿啊!” 就在系统冒出【方龙香怀疑值提升】小字提醒的同时,客栈院中适时地传来一阵声凄厉到极致的、撕心裂肺的哭嚎声!那哭声充满了绝望、愤怒和无尽的悲恸,粗暴地打断了房间内微妙而紧张的气氛! 这声音极具穿透力,让房中的三人都不禁一怔! 是谁在哭?哭得……可真要命。《 》 6、长生剑(五) 方龙香脸上的精明算计瞬间凝固,眉头紧锁,不知是担忧还是厌烦。 白玉京懒散的神情也收敛了几分,眉头微蹙,目光投向下方的院子。 楚曦则“恰到好处”地被这突如其来的凄厉哭声吓得浑身一颤,脸上血色尽褪,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神惊惧而茫然——这倒不全是伪装,委实是这哭声里的绝望太过真实,连他也感到一阵心悸。 “这……这是怎么了?”楚曦的声音微微发颤,他看向白玉京,仿佛本能地寻求着庇护,“下面……好像出事了?” 窗外的巷子里,那些原本藏匿的“眼睛”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动,有好几个人都默默地变换了位置,还有几个……径直走入了客栈。 院子里,朱大少与那个与他形影不离的黑衣人已然不见,却不知是谁抬来了一口黑沉沉的棺材,就停在方才摆放鱼缸的位置。 来了个死人? 楚曦心中一紧,只见方才那个穿院而过的白发老太婆,正带着那十三四岁的小男孩,伏在棺材上痛哭,哭得声嘶力竭。她似乎是从客栈后院的柴房方向冲出来的,一路踉跄着扑倒在院中冰冷的青石板上,捶胸顿足,嚎啕不止。 但这样一幅看似寻常的画面,在楚曦眼中却显得分外鬼气森森。 楚曦忍不住又在心中嗤笑一声,那老太婆和小孩的伪装倒是精妙,却选错了哭丧的地方。这间“风云客栈”,明摆着,是方龙香的地盘,实际上,却是青龙会的分坛! 出现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值得怀疑! 包括楚曦自己。 因此,方龙香绝不会轻易放下对他的戒备,他必须更小心地把握时机。 他咳嗽了两声,似乎有些害怕地道:“既然客栈里今日有白事……白兄,看来我们也不便多留了。” “小方平日里是只做活人生意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做起死人的生意了。”白玉京意味不明地淡淡说了一句,随后提议道,“那我们就试着走?” “试着走?”方龙香似乎有些气恼,狠狠瞪了一眼白玉京,“白玉京,你没睡醒吗?这客栈前前后后,里里外外,但凡能透气的窟窿眼儿,都被人塞得满满当当!你还想飞出去不成?” 白玉京的目光再次往窗外一扫,脸上那份懒散劲儿反而更浓了。他轻轻拍了拍楚曦的肩膀以示安抚,随后转向方龙香,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别人或许没有办法,但这风云客栈——可是你的地盘。若是你不给我指条路,我也只好带着他们赖在这不走了。” 方龙香冷哼一声,微微眯起眼。在白玉京和楚曦身上来回扫视,像是在评估两件待价而沽的货物。半晌,他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刻意的为难:“办法倒是有,只是……未必都那么体面。” 他抬起那只“右手”,将闪着寒光的铁钩搁在楚曦的肩膀上,似乎马上就会透肩而入。楚曦极其配合地颤抖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紧张地看着白玉京。 白玉京抬起右手,用他那因为常年握剑而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拨开了那冰冷的钩尖,动作随意得像拂开一片落叶:“说来听听。” 见到白玉京的动作,方龙香的脸色有些难看,但很快又恢复了精明:“两条路。第一条,你就大大方方地从大门口出去,那些杂鱼还敢拦你不成?只是……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公子,就只能留在客栈里了。说不定,我还得请他‘喝杯茶’。” 楚曦心头冷笑,面上却适时地显露出一丝惊惶,下意识地往白玉京身边靠了半步,目光看向白玉京,带着无声的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虽然他知道白玉京对自己的好感度不低,但在身陷重围的情况下,对方会如何选择? 抛弃一个“萍水相逢”的世家公子,保全自己,对浪子白玉京来说,似乎才是最“合理”的选择。 然而,白玉京只是侧过头,认真地看了楚曦一眼。那眼神很复杂,有审视,有考量,但最终,他只是再次轻轻拍了拍楚曦的肩膀,然后重新看向方龙香。 “小方,你这儿的茶可不怎么样,我每次来,都只喝酒,不喝茶。”白玉京脸上那点懒散的笑意彻底消失,眼神平静得有些慑人,“你知道我这个人……毛病不少,但有一点,确实改不了。” 他顿了一顿,声音不高却很坚定:“我这个人,交朋友不容易,可一旦认了朋友,就绝不会把他丢在半道上,尤其是……这种看起来就很要命的半道上。何况,像他这样英俊风流的人物,独自留他在这里,无异于把他丢下喂狼。” 楚曦心头微微一震。白玉京这番话,或许有几分真心实意,但更多的恐怕是出于浪子剑客的骄傲和对承诺的看重。但无论如何,这份表态,对他接下来的计划至关重要。他的眼中适时地流露出一份感激和信赖,低声道:“白兄……” 方龙香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显然没料到白玉京会为了一个才认识不到一天的绣花枕头如此干脆地拒绝第一条路。他的脸色更加难看,那只铁钩手烦躁地在窗棂上扣了扣,冷哼道:“行,你白玉京讲义气,重情分!只是这第二条路,可就没那么体面了。” 他快步走向房间的另一侧,打开窗子,铁钩指向院中那口深不见底的水井:“只剩下一条路,从那儿走!” “水井?”楚曦和白玉京同时看向院中那口布满青苔、井绳湿漉漉的老井。 “不错。”方龙香似乎刻意压低了声音,“井壁有暗门,连着一条旧水道,是客栈建成时就备着逃命用的。只是……我的日子似乎越过越清闲了,这水道年久失修,里面黑灯瞎火,弯弯绕绕,指不定有什么蛇虫鼠蚁,或者更邪门的东西藏在那。而且,出口是否完好,有无塌方,我可不敢打包票。” 方龙香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阴森,目光转向楚曦,钩尖几乎要戳到楚曦的鼻尖:“白玉京也就算了,楚公子,你这细皮嫩肉的,金尊玉贵的身子,确定要钻这种耗子洞?万一在里面磕着碰着,或者遇到点什么……脏东西,啧啧,那可就真的……太可惜了。” 楚曦心中冷笑,脸色却更苍白几分,手指也紧紧攥住了衣袖。他看着那幽深的井口,喉咙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被恐惧堵了回去。白玉京却忽然笑了,他一把揽住楚曦的肩膀,大步朝楼下走去:“有路就好,总比留在这儿,被一群苍蝇围着嗡嗡叫强。” 楚曦心如明镜,方龙香必定早与其他人勾连,在那水井密道当中设下了埋伏。但此时若是怯了认栽,不仅会彻底失去白玉京的信任,为任务所做的一切准备也都将功亏一篑。他面上露出挣扎之色,身体微微发僵,被白玉京半推半揽着往下走时,脚步甚至有些虚浮,仿佛真被那“耗子洞”和“脏东西”吓得不轻。 客栈中的这口井显然已经有些年头了,井壁爬满了湿滑深绿的青苔,一股混合着陈年水锈和泥土腐败的阴湿气息扑面而来,令人作呕。湿漉漉的粗麻井绳也早已朽烂不堪,软塌塌地垂挂在辘轳上。楚曦探头向下望,井绳末端没入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中,仿佛一条通往幽冥的索道。 下面会是什么地方?难道真是三途川、阎王府? 方龙香看着白玉京毫不犹豫走向井口的背影,又看看被白玉京半护在怀里、脸色苍白却紧抿着唇没有退缩的楚曦,那只铁钩在身侧缓缓贴紧。白玉京揽住楚曦的手臂,语气难得地带上了一丝凝重:“楚兄,下面黑得很,路怕是不好走,抓紧我。” 楚曦看着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幽深井口,又感受到白玉京手臂传来的力量,深吸了一口那显得极度冰冷潮湿的空气。他强迫自己压下心头因未知黑暗而本能升起的寒意以及对“脏东西”的生理性厌恶,用力点了点头。 白玉京哈哈大笑,用力一拍楚曦的肩膀:“好!有胆色!那就——”他目光扫过院中那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深井,又瞥了一眼客栈紧闭的大门方向,那里似乎隐隐传来不寻常的骚动,仿佛外面的“眼睛”已经按捺不住。 “那就顾不得什么体面不体面了!”白玉京一拉楚曦的手臂,“走!”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动,竟毫不犹豫地拉着楚曦,朝着那口散发着潮湿阴冷气息的水井,纵身一跃! 噗通!噗通! 水花溅起,迅速归于平静,只留下井口一圈圈荡漾开的涟漪。楚曦被冰冷的井水包裹,刺骨的寒意如同针扎般刺透单薄的衣衫,让他不禁浑身发颤。白玉京有力的手臂紧紧抓着他的胳膊,带着他向下沉潜,寻找那所谓的“密道”入口。 楚曦感到自己的心跳开始变得剧烈起来。 密道入口在哪里?方龙香的话又有几分真?这条所谓的“生路”,究竟是通向某个暂时安全的隐秘之地,还是……一个更加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 》 7、长生剑(六) 楚曦虽然会水,但井下的环境实在太过恶劣。他猛地一个激灵,猝不及防地呛了一口腥涩的泥水。冰冷的液体瞬间灌入口鼻,呛得他剧烈咳嗽,眼前发黑,手脚不受控制地乱蹬起来。 他强迫自己冷静自救,但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笼罩下来——这具身体,是真正的“战零渣”,在水里,比一只蚂蚁还要脆弱! “唔……”窒息感让他本能地挣扎,却只搅起一串徒劳的气泡。好在此时,一只有力的手臂猛地箍住了他的腰,将他的身子向上托起。 白玉京显然也察觉到了楚曦的异样,他原以为楚曦多少有些自保之力,至少有点内力根基,否则怎敢孤身闯荡江湖?可眼前楚曦毫无章法的挣扎和瞬间被水呛到的窘迫,彻底推翻了他的猜测——这绝非伪装,是真的完全不通水性,更无半点内力护体! 一个真正手无缚鸡之力、连游泳都不甚擅长的贵公子,为了不拖累自己,竟然能强忍着对黑暗、水、未知陷阱的恐惧,义无反顾地跟着他跳下来? 这份纯粹的“信任”和孤勇,让白玉京这个见惯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的浪子,心头掠过一丝异样的暖流和震动。他不再犹豫,手臂用力,将楚曦紧紧拉向自己,同时双脚猛地一蹬湿滑的井壁,凭借着高绝的轻功和内力,带着楚曦如同游鱼般向下潜去。另一只手则在水中快速摸索着井壁,寻找方龙香所说的暗门。 【白玉京对宿主更加信任,并抱以欣赏之情,好感度+10。当前好感:65(视作值得信赖、肝胆相照的朋友)】 楚曦无暇理会白玉京此时的“自我攻略”,在被白玉京成功从暗门中拖到水面上时,他眼前仍旧阵阵发黑。好在口鼻终于脱离了水面,他剧烈地咳嗽着,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沙哑:“咳……白……白兄……我没事……多谢……多谢白兄救命之恩……” “楚兄客气了,等你顺好气息,我们再走不迟。”白玉京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他从怀中摸出火折子点亮,警惕地倾听着周围的动静。地道里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和水滴从石壁滑落的“滴答”声。但这份“安静”,反而更加让人不安。 白玉京沉默了一下,将火折子交到左手,右手已拔出腰间长剑,提醒道:“楚兄,此地不宜久留,跟紧我。” 楚曦勉强压下喉咙里的灼痛,扶着湿漉漉的墙壁站稳。微弱的火光在他眼前跳跃着,勉强驱散了眼前的黑暗,也照亮了白玉京紧绷的侧脸和他手中那柄寒光凛冽的长剑。 “好……”楚曦的声音依旧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但眼神已努力聚焦,试图看清前方幽深的地道。白玉京没有回头,身形微弓,挡在楚曦身前,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两人一前一后,在狭窄湿滑的密道中艰难前行。脚下尽是凹凸不平的石块和滑腻的淤泥,每一步都需小心。 来了! 楚曦的脚步骤然止住! 除了两人压抑的呼吸声和脚步声,楚曦清晰地捕捉到另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仿佛有无数细小的东西在石壁上和淤泥里快速爬行、蠕动。随后,一阵极其细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嘶”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寒意从足尖瞬间直冲头顶,让他打了好几个寒颤! “是赤发帮驱使的毒蛇毒虫,楚兄小心!”白玉京低喝一声,一道冰冷的剑光如同黑暗中乍现的闪电,带着凌厉的破空声劈向前方!一阵黏腻恶心的声响过后,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闷响。 借着剑光一闪而逝的瞬间,楚曦惊骇地看到,地上、石壁上,密密麻麻爬满了色彩斑斓的毒蛇!还有拳头大小、长着狰狞口器的黑色毒虫!它们经受了白玉京那雷霆一剑后,非但没有退却,反而如同被激怒般更加疯狂地涌了上来! 【警告!警告!】 【遭遇赤发帮操控的“腐沼蛇”与“黑甲虿”!毒性猛烈,以宿主当前状态,被咬中必死无疑!】 楚曦脸色煞白,身体本能地向后猛缩。这恐惧一半是装出来的贵公子应有的反应,另一半……却是真的紧张!他眼前,五彩斑斓的毒蛇吐着信子,密密麻麻的毒虫振翅欲飞,腥臭的气息几乎令人窒息。密集的毒物带来的生理性厌恶和近在眼前的死亡威胁,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楚曦屏住呼吸,从怀中迅速掏出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袋。他迅速撕开油纸,打开袋口,一股极其辛辣刺鼻、带着浓烈硫磺和雄黄混合的气味瞬间在狭窄的密道中弥漫开来!他顾不得太多,立即抓起一把袋中的粉末,向前猛地一洒! 那赤红毒蛇首当其冲,被粉末兜头罩住,发出一声尖锐痛苦的嘶鸣,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缩了回去,疯狂地在石壁上扭动翻滚。周围的蛇群和虫潮也像是遇到了天敌,瞬间发出更加密集刺耳的嘶鸣和振翅声,如同潮水般向后退去,在粉末笼罩的范围内形成了一个短暂的真空地带! “白兄,这是驱虫蛇的特制药粉。行走江湖之前,家母一定要我带上。她说江湖险恶,带着这些总没坏处。没想到……真的派上用场了。”楚曦紧紧攥着锦囊,仿佛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副心有余悸、浑身颤抖的模样,将一个冷静沉着却强压恐惧的贵公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当然,压根没有什么“家母”。楚曦早就知道司徒静会将赤发帮的人带来,因此让影七提前备下了这药。赤发帮早被青龙会的情报系统渗透成了筛子,因此这药施用起来自然是效果极佳。 白玉京看着他苍白脸上残留的惊惧,又看看地上那些避之唯恐不及的毒物,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是更深一层的欣赏:“好,有这宝贝开路,能帮我省下不少力气。你跟紧我,我们一口气冲出去!” 有了那奇特药粉的威慑,加上白玉京手中长生剑开路,两人在密道中行进的速度快了许多。白玉京剑势如虹,每一次挥动都精准地斩断试图靠近的毒蛇,剑气激荡,将涌上来的虫群震开。楚曦则紧紧跟在白玉京身后,一只手死死攥着白玉京的衣角,另一只手握着锦囊,时不时朝着两侧涌来的蛇虫撒出一把药粉,动作虽然带着惊恐的颤抖,却每一下都异常有效。 头顶不时有冰冷的水滴落下,两旁石壁粗糙湿冷,狭窄处甚至需要侧身挤过。楚曦被白玉京拉着,跌跌撞撞地奔跑,好几次差点被脚下的障碍绊倒,全靠白玉京及时稳住他。每一次踉跄,每一次急促的喘息,都无比真实地展现着这具身体的孱弱。 不知在黑暗中穿行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伴随着隐约传来的水流声和草木气息。 是出口? 楚曦与白玉京皆是精神一振。 出口被茂密的藤蔓和杂草掩盖着,挥剑斩断藤蔓,拉着楚曦猛地钻了出去。楚曦在小袋中抓了一大把药粉,迅速洒在密道出口处。浓烈的气味让那些追到洞口的毒蛇毒虫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燎到,发出更加凄厉的嘶鸣,焦躁地盘旋在洞口却再不敢越雷池一步,形成了一道短暂却有效的屏障。 楚曦心中冷哼一声,他倒是真想这些蛇虫被逼回风云客栈,好好咬上方龙香那个老狐狸几口。眼前是一片郁郁葱葱、人迹罕至的密林。他们正身处一条布满乱石的野河沟旁,河水浑浊湍急,散发着雨后才有的土腥气。 白玉京见楚曦的俊脸和白发上都沾了不少泥点,正想拉着他到河边略作清洗,但刚踏出一步就顿住了。 林子里藏着人。 在他看见那人时,那人自然也看见他了,而且是紧紧盯着他。 是赵一刀! 不,不止他一个人。 楚曦拉了拉白玉京的衣角,小心地往另一侧指了指。只见林间身影闪动,除了赵一刀外,那个假装官府捕快的白马张三、看似笨拙实则身法诡异的朱大少、赤发帮的苗烧天、青龙会的那三个人……甚至像影子一样跟着朱大少的那个保镖都到了! “嘁,晦气!”白玉京忍不住啐了一口,似乎是没想到这些人会这么快追来。楚曦自然明白,是方龙香将他与白玉京的行踪透露给了这些人。只是,白玉京此时还对方龙香极为信任,如今只能先想法子脱身,再等方龙香自己在白玉京面前露出马脚。 “白兄……我们现在怎么办?”楚曦压低声音问。 白玉京不着痕迹地将楚曦完全挡在身后,握剑的手腕微微下沉,剑尖斜指地面。但只是这样一个看似随意的动作,就足以让密林中藏着的那几人不敢上前。 白玉京微微侧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回应道:“楚兄,看来我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值钱。不过……既然已经到了林子里,这几个‘好兄弟’,可没本事留住我们!”《 》 8、长生剑(七) 白玉京话音未落,手臂已如铁箍般揽住楚曦的腰身,低喝一声:“走!” 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瞬间包裹住楚曦,他只觉脚下陡然一轻,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风托起。眼前景物急速倒掠,风声在耳边呼啸,刮得脸颊生疼。 这就是真正高手的轻功?确实快得惊人!若非亲身体验,实在难以想象。 失重感让楚曦的心脏有些揪紧,现在的他是个名副其实的战0渣,轻功带来的高速移动让他胃里翻江倒海,头晕目眩。就在此时,白玉京的声音清晰地从耳边呼啸的风声中钻了出来:“楚兄,注意呼吸吐纳:深吸一口气,沉入丹田……对,就是这样,慢慢呼出……感受气息流转……” 白玉京一边在枝杈间纵跃如飞,一边竟在传授楚曦最基础的提气吐纳之法。楚曦他立刻屏息凝神,努力按照白玉京的指点,想象自己身体变轻,同时配合着白玉京的提纵之力。 【白玉京传授基础提气吐纳法门,宿主武力值提升】 【因宿主悟性较低(8),武力值提升缓慢:武力+1】 【当前武力值:1(勉强能配合轻功提纵,但极为消耗体力)】 一行行冰冷的提示在楚曦眼前闪过,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轻快了些许,对轻功的模糊理解也精进了分毫,但也仅此而已。 从战0渣成功变成了战1渣,怎么说呢……聊胜于无吧? 楚曦努力维持着那微弱的提气状态,身体却因为骤然加速而绷紧,心脏狂跳不止。他一边适应着这“飞翔”般的感受,一边不动声色地引导着方向:“白兄……往……往西边那片林子走!那边……林木更密些!” 白玉京不疑有他,身形一转,朝着楚曦所指的方向掠去,心中对楚曦的镇定自若又多了几分欣赏。两人如同惊鸿般掠过密林,很快将赵一刀等人的身影甩开。终于,在一处林木掩映的山涧旁,白玉京带着楚曦飘然落下:“楚兄,我们先在此稍歇片刻吧。” 楚曦落地时一个踉跄,几乎站立不稳,脸色苍白如纸,额头布满虚汗,大口喘着粗气,显然刚才的提纵对他这具身体负担极大。他撑着身子点了点头,俯身捧起清凉的泉水泼在脸上,洗去泥污和汗水,也略微提振了精神。 银白的发丝被飞溅的水花打湿,贴在楚曦俊美的脸颊上,更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与美丽。然而,这份短暂的喘息还未持续片刻,白玉京的眼神骤然锐利如刀,猛地看向来路方向! “嘁,这些人,还真是阴魂不散。”白玉京低声咒骂了一句,一把拉起刚喘口气的楚曦,“走!” 两人再次在密林中奔行起来,白玉京的轻功依旧快绝,但带着一个完全不会武功的累赘,终究无法彻底甩脱那些如影随形的追兵。尤其那朱大少,看着身材笨重,活像个肉球。可他的轻功身法却诡异得很,总能循着踪迹追上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暮色如同墨汁般在林间晕染开。身后的追兵虽然被拉开一段距离,但锲而不舍的叫喊声和隐约的脚步声,如同催命符般紧追不舍。尽管他们都忌惮白玉京手中的长剑,但还是仗着人多势众步步紧逼。 “白兄……他们如此执着,到底是为了什么?”楚曦被白玉京拉着疾行,气息不稳,带着精心伪装的茫然,“难道……难道真的是因为我?” “不清楚,但这样下去……楚兄,你撑不了太久。”白玉京不再提气疾奔,而是在一座只剩几根柱子支撑着残破顶盖的野亭子旁停了下来,将几乎虚脱的楚曦小心地放在亭内布满灰尘的石凳上。他看着楚曦虚弱的样子,又望了望远处林中再次若隐若现的追兵身影,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楚兄。”白玉京的声音低沉而认真,带着一丝无奈,“一直被这群苍蝇追着嗡嗡叫,终究不是办法。我白玉京行走江湖,虽不怕麻烦,但……连累朋友跟着担惊受怕、疲于奔命,非我所愿。” 楚曦闻言猛地抬头,惊愕地看着白玉京:“白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玉京举起那把杀人无数的长生剑,轻轻弹了一下剑身,沉声道:“楚兄,如今我也不瞒你了。那些人,怕是来找我的。” “来找你?”楚曦蹙起眉头,心中却嗤笑了一声,“他们为何偏要盯着你不放?” 这些人可以说是来找白玉京的,也可以说不是。 只不过是他们以为那样东西如今在白玉京的身上,却没有想到,其实那样东西……一直藏在楚曦不离身的那支白玉笛里。 白玉京的手似乎有意无意地抚过怀中的什么东西,沉声道:“因为我身上有一件他们很想要的东西。” 楚曦追问:“如果交出东西,他们就会放我们离开?” 白玉京看着已经渐渐沉下来的天色,将手中那把剑更握紧了几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只要把东西给他们,那些无利不起早的老东西……难道还会吃力不讨好地缠着我们?” 楚曦闻言,脸上立即露出“震惊”与“担忧”交织的神色:“白兄,这如何使得?既然那东西引得这么多人觊觎,价值必定非同小可。为了带在下脱困,白兄……竟要舍弃如此贵重之物。这牺牲……未免也太大了。” 白玉京摇了摇头,洒脱一笑:“白玉京浪荡江湖,身外之物何足挂齿?能交到楚兄这样的朋友,这些东西,也算不了什么。何况……既然他们已经知道东西在我身上,我若再带着它,终究是祸非福。今日若能借此脱身,也算值了。” 话音刚落,那群烦人的苍蝇已经气喘吁吁地追到了亭子外十几步远的地方,将这小小的破亭围住。 最先来的是苗烧天和那三个青龙会的人,随后是满头大汗的朱大少,最后是白马张三和赵一刀。 他们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长途奔袭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猎物即将到手的兴奋和贪婪。 那个跟随着朱大少的黑衣保镖,脚力显然不如他们,远远落在后面,好不容易才跟了上来。 方龙香并不在这些人当中。 楚曦心中不由一紧。 有白玉京庇护,这几人倒是不足为惧,真正棘手的,还是早已潜藏在暗中的那三条毒蛇! 白玉京站在亭子前,就这样坦然地看着他们。 这些人都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也是他们第一次这样与白玉京“坦诚相见”。 【姓名:朱大少(真名未录入)】 【身份:苏州朱家大少爷】 【武力值:73(轻功身法尤为出众,对武力值有一定加成)】 【对宿主好感度:10(浑不在意)】 【对白玉京态度:忌惮】 楚曦皱了皱眉,这朱大少果然在扮猪吃虎,他的各项属性——除了对自己的好感度,都比想象中的要高些。而且,他对白玉京的态度……也并不是那么惧怕,也许还藏有什么后招。而且,那个黑衣人依旧像影子一样贴在他身后,似乎是要他保护一般。 【姓名:白马张三(真名未录入)】 【身份:江湖高手】 【武力值:69(一流高手)】 【对宿主好感度:0(已经过魅力值加成,但对外貌自视甚高的张三对宿主有妒忌情绪)】 【对白玉京态度:极度警惕,深知不敌,尽量避免正面冲突】 楚曦忍不住打量了一眼白马张三的样貌,除去了那公差服饰的伪装后,张三现在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白色锦缎劲装,面皮倒是白净,只是颧骨略高,嘴唇偏薄,一双眼睛看人时总带着三分审视,仿佛时刻在比较着什么。 而且,此时白马张三也正看着楚曦,那双眼睛毫不掩饰地扫过楚曦的脸,带着一丝隐约的妒意。看来,这人对自己的容貌确实极为自信,只是在楚曦面前,不可避免地被比了下去,此时正心中不快。 【姓名:苗烧天】 【身份:河东赤发帮峒主】 【武力值:70(善于操控毒物,对武力值有一定加成)】 【对宿主好感度:-20(已经过魅力值加成,但对方极度厌恶俊美男子)】 【对白玉京态度:警惕】 楚曦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若有机会,他一定会先想法子把此人除掉——毕竟,水井密道里遭遇虫蛇时的景象,他只是稍微想起来就胃里泛酸水……他可不愿意自己的胃反复经受这样的折磨。 对了,还有一个狠角色。 【姓名:赵一刀】 【身份:太行山悍匪】 【武力值:65(二流顶尖,力量惊人)】 【对宿主好感度:5(厌恶且轻视“小白脸”)】 【对白玉京态度:恐惧,自知绝非其敌】 赵一刀的外貌和气质都相当凶悍,还带了一位“兄弟”作为帮手。单打独斗或者不如其他那几位,但两人两柄大刀施展开来,也是不容小觑。 白玉京的左手在楚曦掌心捏了捏,随后放开了他的手,将长生剑的剑鞘交到左手掌中。 这一下,除了楚曦和白玉京之外,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他们的目光不再分散游移,而是同时聚焦在了白玉京的剑上! 长生剑! 这把剑在白玉京手中的时候,只有他杀人,却绝没有人可以杀死他。《 》 9、长生剑(八) 他们的脸色瞬间变得刷白。 白玉京故意沉下了脸,冷声道:“我是谁,各位想必都清楚,就不再自报家门了。各位为什么来这里,原因我也知道——你们想要的东西,就在我身上。” 话音刚落,那些围着白玉京和楚曦的人都瞬间睁大了眼睛,眼中尽是贪婪之色,让他们的面目都变得说不出的狰狞可憎。 其实这些人联起手来,白玉京未必是他们的对手。但第一个冲上前的人,难免会成了长生剑下又一个亡魂。 谁也不想第一个做鬼。 因此谁都没有动,最多也只是狠狠咽了一口唾沫,随后紧张又渴望地等着白玉京的下文。 只有那个始终跟在朱大少身后的黑衣人,依旧没有表情,只是不离朱大少左右,好似真的是他的“影子”。 “影子”当中是最容易藏污纳垢的,但在这一刻,这个黑衣人似乎比那几个满脸贪婪丑态的家伙可爱得多。 但楚曦知道他也不是无欲无求,只是他想要的…… 白玉京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东西我可以交给各位,只是你们拿了东西之后,立刻就走,从此也不要再接近我与楚兄。” 那些人的眼睛睁得更大了,谁也没有想到,白玉京只是为了带楚曦离开,就甘愿交出他们梦寐以求的“那个东西”! 苗烧天扫视了一眼众人,抢着问道:“东西只有一样,不知白公子要给谁?” 白玉京还未回答,朱大少已经阴恻恻地开口:“苗堂主这话问得有趣,这本就是青龙会的东西,当然是还给青龙会的人。” 白马张三冷哼一声,声音尖细:“朱大少倒是打得好算盘,就怕有些人,本事不大,胃口不小。”他刻意挺直了背脊,白色锦缎在火光下泛着冷光,似乎想用这份刻意的姿态压下对白玉京那本能的忌惮。 “放你娘的屁!”赵一刀猛地踏前一步,厚重的靴子踩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身旁那个同样魁梧的兄弟也紧跟着上前,两柄厚背大刀虽未出鞘,那刀柄已被粗糙的大手攥得吱嘎作响。他铜铃般的眼睛瞪向白马张三和朱大少,后面威胁的话虽未出口,意思却再明显不过。 青龙会的三人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并未出声,只是悄然移动了站位,隐隐封住了院门的方向。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白玉京身上,白玉京却只是轻飘飘地从怀中摸出一个织金的锦囊,打开袋口,取出一枚鸽子蛋大小、通体赤红如血的宝石。那宝石在斜晖的映照下流转着妖异光芒,仿佛有一团炽烈的火焰,正在宝石内部疯狂地翻涌燃烧。 【检测到特殊道具:赤焰玛瑙。珍稀宝石,价值连城,可兑换大量积分或用于某些特殊剧情道具合成。】 楚曦看着那颗宝石,心头也是一跳。白玉京为了他,竟然真的拿出了这等宝贝! 然而,短暂的寂静之后,那些人不仅没有上去争抢,还显得十分失望。 随后还是朱大少先开口道:“两位公子请在此稍候,我们回避片刻,商议些小事,马上就回。” 随后,他们一溜烟地跑进林子,似乎真的是在商议着什么。 白玉京招呼楚曦重新在石桌边上坐下,楚曦依言坐定,不忘提醒道:“白兄,你就让他们这样……难道不怕他们用什么阴谋诡计,或者联手对付你?” 白玉京摇了摇头:“这些人的能耐我清楚,拿出这东西,只是让他们不要再纠缠我们,可不是怕了他们。” 两人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那些人才再度从密林中钻出——只是每个人的手里,都准备了一样“礼物”。有的是大额银票,有的是金银珠宝,还有的是一沓沓的金叶子。 楚曦心中冷笑,白玉京却满脸疑惑:“你们这是做什么?” 朱大少轻轻咳嗽了两声:“这些礼物,不成敬意,还请白公子收下。白公子要走,我们自然不会再叨扰。不过,还是那句话……这位楚公子,恐怕是不能随你离开了。” 楚曦急忙垂下眼睑,浑身一颤,仿佛被这赤裸裸的恶意和贪婪惊吓得不知所措。只是在无人看见的地方,那紧抿的薄唇却悄然勾起了一个微不可察、近乎无情的弧度。 白玉京却是脸色一沉,因为他实在是想不明白,楚曦全然不会武功,身上又早被方龙香完完全全搜过了一遍,这些人究竟得到了什么风声,又是为了什么紧要之物,偏要如此对他穷追不舍! 但是白玉京知道,他绝不能在半道上抛下“朋友”。 他脸上的慵懒瞬间消失无踪,稳稳踏前一步,将楚曦完全挡在身后,锐利的目光冷冷扫过众人,声音不大,却用内劲清晰地送到每个人耳中:“诸位这是什么意思?楚兄是我的朋友,要走……自然是一起走。” 朱大少赔笑道:“白公子,大家都是朋友,方才我们若有冒犯,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别多见怪。但这位楚公子……他身上,恐怕带着一样过分烫手的东西,还是交给我们的好。” 过分烫手的……东西? “白兄……”楚曦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努力挤出一个苍白而勉强的笑容,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虽然在下并不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但……既然诸位英雄执意要我留下,总有他们自己的道理。白兄……你还是快走吧,不必陪着我继续冒险,我随他们去便是。” “楚兄难道是诚心让我背上抛弃朋友的恶名?”白玉京举起手中长剑,挡在楚曦和朱大少之间,剑还未出鞘,一股无形的锋锐之气就已弥漫开来,“诸位,我这把剑已经有些日子没杀人了。” 亭前众人脸色皆是一变。 但没有人敢在长生剑的威慑下擅自行动。 “走。” 白玉京轻飘飘地道了一声,回身挽住楚曦的手臂,两人身形如离弦之箭,瞬间冲出破亭,朝着楚曦之前指引的、林木最为茂密的西边方向疾掠而去!几个起落间,便再次将追兵甩开一段距离。只是这次,追兵如同红了眼的疯狗,在身后咬得更死,距离始终无法彻底拉开。 楚曦耳边风声呼啸,感受着白玉京手臂传来的那股强劲内息,心中除了那点冰冷的算计之外,竟也泛起一丝真实的暖意。 这白玉京,倒真是个性情中人。 他一边努力维持着那点笨拙的轻功技巧,减轻白玉京的负担,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的地形。终于,一片长满半人高蒿草的陡坡出现在视野中,坡下还隐约可见一片断壁残垣,似乎是废弃的村落一角。 到了,就是这里! 楚曦眼神一凝,抓住白玉京落在坡顶的一刹那,脚下“恰好”因为脱力一软,身体猛地一个趔趄,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不受控制地顺着陡峭的草坡翻滚而下! “楚兄!”白玉京低喝一声,毫不犹豫地紧随其后,纵身跃下,试图抓住翻滚的楚曦。 蒿草和藤蔓刮过身体,碎石硌得人遍体生疼。 楚曦护住头脸,任由身体在陡坡上翻滚碰撞,心中却在冷静地计算着角度和落点。就在他翻滚到坡底,眼看要撞上一堵半塌的土墙时,他猛地蜷缩身体,用肩背狠狠撞向土墙根部一处看似寻常却被薄土精心掩盖住的角落! “嘭!” 那土墙根部竟然应声塌陷下去一块,露出一个黑黢黢的、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这是……”白玉京扶起身体差点散架的楚曦,整个人瞬间警惕起来。他小心地凑近洞口,一股混合着浓重土腥味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但他可以断定,这绝不是天然形成的地洞该有的味道! 难道又是一个密道? 与此同时,坡顶上方已经传来了追兵杂乱的脚步声和交谈声。 “管不了这么多了,楚兄,我们先进去。”白玉京当机立断,一把将行动不便的楚曦推进洞口,自己紧随其后也钻了进去,同时反手用剑鞘在洞口上方用力一捅。一大片松动的泥土簌簌落下,瞬间将洞口重新掩盖了大半,只留下些许缝隙透着微弱的光。 洞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但那股浑浊的气味瞬间变得更加浓烈刺鼻。白玉京点亮火折子,勉强照出前方一条向下倾斜的狭窄甬道,只是不知通向何处。 “楚兄,你怎么样了?”白玉京略微松了一口气,将剑鞘重新挂在腰间,腾出一只手扶住楚曦,“但愿……这不是一条死路。” “我没事。”楚曦强忍着四肢百骸传来的剧痛,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颤抖,“我们一起去探探……就算是死路,大不了也就是再回头钻出去,和那些家伙碰一碰……” 白玉京看着楚曦狼狈却坚定的样子,心头猛地一震。这个贵公子身上显露出来的“江湖义气”和在危急关头超乎常人的冷静,实在……太对浪子的胃口了。他不再多言,只是轻轻拍了拍楚曦的肩膀:“好!楚兄,跟紧我!” 【白玉京好感度+10,当前好感:75(视为可托付生死的挚友)】《 》 10、长生剑(九) 楚曦与白玉京就着火折子发出的些微光亮,在狭窄的地道中弯腰前进。地道中的空气浑浊不堪,混合着浓重的土腥与霉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楚曦用衣袖小心捂住口鼻,这具身体确实被刚才的滚落摔得不轻,但白玉京的支撑让他得以维持住表面的镇定。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竟然隐隐传来一阵嘈杂的声浪。白玉京当先放慢了脚步,两人缓缓前行,终于将前方的动静听得真切——是骰子在盅里疯狂滚动的哗啦声、骨牌清脆的碰撞声和不时响起的或是狂喜或是绝望的嘶喊! 楚曦捂着口鼻,瓮声瓮气地问道:“白兄,这……这是什么动静?前面……是什么地方?” 他的身体紧绷着,仿佛对这未知的环境充满了本能的排斥。 “楚兄,看来咱们误打误撞之下,闯进了一个挺‘有意思’的地方。”白玉京轻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属于老江湖的了然,“前面……是赌场。而且是刻意藏在这种犄角旮旯、见不得光的地下销金窟。” 白玉京招了招手,带着楚曦又向前走了十数步,直至甬道尽头,豁然开朗。 前方是一个经人工开凿、修饰得极为宏大华丽的地下空间。上方穹顶高悬,从顶上垂落下无数镶嵌着宝石的琉璃灯盏,散发着朦胧的光晕,将整个空间笼罩在一种纸醉金迷又鬼气森森的氛围下。空气里那股甜腻的腐败气味被浓烈的酒气、脂粉香和汗味取代,更加令人喘不过气来。 下方,则是一个呈阶梯状下沉的巨大赌厅。每一张赌桌旁都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着光鲜的富商巨贾与满身汗臭的亡命之徒摩肩接踵,打扮妖艳的女子穿梭其间,为那些红了眼的赌客适时地递上酒水,眼神却空洞又麻木。 赌徒们几乎个个面红耳赤,有的双眼赤红死死盯着牌面或骰盅,有的则瘫软在椅子上,面如死灰,眼神涣散,仿佛灵魂已被抽空。 “呵……”白玉京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是嘲讽还是习以为常。他收起火折,那股属于浪子的慵懒闲适又回到了他身上,仿佛刚才在黑暗甬道里的警惕只是楚曦的错觉:“果然是销金窟,噬骨地。楚兄,看来咱们是误入阴曹地府了。” 楚曦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地狱般的景象,眉头不易察觉地蹙紧。他微微偏头,声音里带着一丝真实的厌恶,却装作不解地问道:“白兄……这地方,简直让人喘不过气。我实在是不明白,为何他们……甘愿沉沦于此,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楚曦那张精致的脸在朦胧灯光下更显俊美,白玉京倚在甬道出口冰冷的石壁上,饶有兴致地看着楚曦,嘴角噙着一抹看透世情的淡笑:“楚兄莫非是对那些‘赌徒’起了兴趣?其实,他们并非真的沉迷于输赢本身,你看——” 白玉京顿了顿,伸手指向下方一张围满了人的赌桌。一个身穿华贵锦衣的胖子正将一把金叶子推上赌桌,肥硕的手指因激动颤抖不止。他油光满面的脸上堆满了孤注一掷的狂热,眼睛死死黏在骰盅上,不住呼喊着什么。 “看到那个胖子没有?”白玉京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他或许昨日还是城东米行的王老板,家财万贯,妻妾成群。可此刻,他眼里只有那几颗骰子。赌徒们追逐的,从来不是金子本身,而是金子离手后、骰盅揭开前的那个‘瞬间’。” “赢,便是云端极乐,输,便是万丈深渊。” “那种将命运完全交付给未知的刺激,比最烈的酒,最毒的迷药,更能让人忘乎所以。” 楚曦微微颔首,心中也不由泛起一丝寒意。白玉京回头看向楚曦,眼神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所以,这世上最不可信、最易被驱使的,便是赌徒。他们只会不断地追求那一瞬间的刺激,为了翻本,可以押上妻儿老小,甚至自己的命!贪婪、疯狂、毫无底线——这便是赌徒!” 楚曦闻言,眉头蹙得更紧,眼神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和警惕,声音也冷了几分:“白兄,实不相瞒,在下生平最厌恶的,便是这赌博二字。我宁愿相信路边的野狗,也绝不会相信一个红了眼的赌徒,更不会主动靠近这种人半分。” “哈哈,说得好!”白玉京似乎很欣赏楚曦清醒的头脑和这份决绝的态度,他拍了拍楚曦的肩膀,笑道,“楚兄这份清醒,难得!不过……眼下我们想要安安稳稳地从这鬼地方脱身,恐怕还真得委屈楚兄……陪我装一回‘赌徒’了。” 楚曦面露难色,似乎对这种“装腔作势”极为抗拒:“这……白兄,在下实在……对此道全无了解。” “放心,不难。”白玉京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浪子特有的不羁笑意,“你只需记住三点:第一,眼神要空,看什么都像是看骰子,输赢都要做出反应,赢了要压着嗓子吼一声,或者用力捶下桌子;输了要骂娘,或者脸色铁青地再掏筹码,显得你还有底牌。” “第二,步子要飘,像喝多了,又像输红了眼,脚下没根!眼里能带些红丝最好,就像已经空了家底,就等着下一把彻底翻盘!”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出手要阔!越是输钱,越要显得毫不在乎,甚至越兴奋!懂了吗?” 白玉京说完,又绕着楚曦转了一圈,提醒道:“不过,楚兄,你这头白发和这张脸还是太扎眼了。一会儿进去的时候,最好……稍微放空一些,别绷那么紧,就装作被这销金窟的富贵迷了眼、还不知天高地厚的世家子。” 楚曦深吸一口气,努力放松紧绷的肩线,试着让自己的眼神带上一点白玉京所说的“迷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白兄提点的是,在下……尽力而为。” 白玉京点了点头,当下拉着楚曦大步朝前走去。两人从阴影中闪出,很快混入了那巨大的赌厅。在这里,无论是富商、穷汉还是已漂泊多年的江湖客,所有人都被一种病态的狂热所扭曲,不管是赢家歇斯底里的狂笑,还是输家绝望的嚎哭和咒骂,都让楚曦觉得有些头皮发麻。 白玉京神态自若,随手从怀中摸出一小叠金叶子,路过一个端着酒盘的侍女时,看也不看便弹了一片过去,动作潇洒随意。楚曦贴着他身侧小心走着,努力扮演着一个被奢华景象震慑、又强作镇定的世家公子。他高束的白发在灯下流淌着银辉,俊美无俦的容颜瞬间吸引了无数道或惊艳、或贪婪、或评估的目光。 楚曦尽量放空眼神,微微蹙着眉,带着点初入此地的生涩和一丝对周围环境的隐隐不适,倒也符合一个被“朋友”带入歧途的贵公子形象。走到赌厅中央,他可以落后了半个身位,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视着四周,实则精准地捕捉着每一个细节。 “白兄,你看那边。”楚曦要找的那样东西总算出现在视野之中,他轻轻拉了拉白玉京的衣袖,朝赌厅深处一个用巨大的玉石雕成的柜台指了指,“那里好像摆着好多东西……玉器、金器……还有兵器?难道这里不仅是赌坊,还经营着什么黑市生意?” “哦?倒是有点意思,走,咱们过去瞧瞧。”白玉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眼中也闪过一丝兴味。两人来到那座华贵的柜台前,发现这里果然并非寻常赌坊兑换筹码之处,更像一个奇特的展示台。每一个格子中都摆放着一样珍宝,有古色古香的玉器瓷器,也有削铁如泥的宝刀宝剑,甚至还有几张叠放整齐、看起来价值不菲的地契房契。 “这……确实有意思得很呐。”白玉京的目光在那些物件上缓缓扫过,仔细得像个喜好珍玩的鉴赏家,“这些都是赌坊主人从那些输得倾家荡产的赌鬼手里‘赢’来的抵押品。而且……他既然敢把这些东西堂而皇之地挂出来展示,看来他不仅赌术了得,对自己的实力……也自信得很啊。” 那是自然!只因这赌场的真正主人……便是楚曦的“亲生父亲”,青龙老大! 卫天鹰在这里输掉三十万两青龙会库银时,还想方设法用买了一张假图纸的借口来平账。可笑他自以为聪明绝顶,却不知一切都早在青龙老大的掌握之中! 楚曦心中冷笑一声,脸上却流露出一丝茫然,指着斜对角处摆着的一把造型奇特的刀,问白玉京道:“白兄,你看那把刀,似乎不是我们中原的东西?” 白玉京目光刚落在那把刀上,脸上的笑意就骤然收敛!那把刀的刀鞘是暗沉的黑鲛皮,刀柄缠着深紫色的丝绳,刀身狭长,透着一股阴冷肃杀之气,与周围金碧辉煌的俗物格格不入。 “这是……鬼丸国纲。”白玉京的声音压得极低,“它的确不是中原之物,而是东瀛名匠所铸,锋利无匹,饮血无数。但在中原,名号更响亮的,不是这把刀,而是它的主人……卫天鹰!”《 》 11、长生剑(十) “卫天鹰又是谁?”楚曦适时地表现出不解和好奇。 白玉京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卫天鹰……是个精于刀法的高手,多年前被仇家追杀,被迫远走东瀛,在那里习得了不少东瀛忍术。既然这把刀出现在这里,那只能说明……他不仅回中原来了,还找到了一个他的仇家绝不敢得罪的靠山——青龙会!” “青龙会?忍术?”楚曦茫然发问,似乎一头雾水。 白玉京咳嗽了两声,尽量用简要的语言向楚曦这个常年远离江湖的“局外人”解释道:“青龙会,是在江湖中已经绵延数百年的一个神秘组织。青龙老大行事亦正亦邪,从不将什么仁义道德放在眼里。但替青龙会做事的人,不成功,就得死!得罪了他们,更是死无全尸!” 楚曦似乎有些心悸地笑了笑:“既然如此,在下是决计不敢招惹他们的。” “至于忍术……便是一种专门教你如何偷偷摸摸去害人的功夫,像楚兄这样光风霁月的君子,还是不要学为好。”白玉京微笑着拍了拍楚曦的肩膀,“说白了,其实不过是些潜行匿踪、易容潜水之类的功夫,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就是他们能利用各种禽兽器物,千变万化。” 【得知忍术相关知识,似有所悟,但因悟性值较低(当前8点),所得有限:博闻+1(当前11点)】 又是只加一点?这系统是不是也太抠门了! 楚曦心中暗自腹诽,抬头看向白玉京,眼神立即染上了沉重的忧虑:“白兄,这样一个厉害的人物,却嗜赌成性,乃至连自己的佩刀都输掉了。那么……他会不会将手伸到青龙会的公账?然后……亏空越来越大,所以……” “所以……他就得一直想法子平账,否则青龙老大不会饶他。”白玉京的声音冷到了极点,“呵,果然是个赌徒,身在青龙会中,竟然还敢打青龙会公账的主意。” 楚曦将声音压得更低,语调中带着一□□导的意味:“白兄,你身上的那颗宝石,恐怕不够填他捅出来的窟窿。但如果加上在下,还有朱大少、苗烧天那些人……恐怕就‘正好’了。会不会……就是他放出了什么假消息,引得那些人来追杀白兄,他则借助那奇妙的‘忍术’,躲在暗处,等着坐收渔利……” 楚曦的语声虽低,但落在白玉京耳中却如同惊雷炸响!青龙会的森严规矩、被卫天鹰输掉的东瀛名刀、那些人不知疲倦的追杀……这一切都若合符节。楚曦的分析丝丝入扣,如同剥茧抽丝,将卫天鹰那隐藏在贪婪表象下的毒计赤裸裸地呈现在眼前。 最重要的是……这个计划,完全契合了卫天鹰的赌徒心态——赢,就能坐拥金山;输,则是万劫不复! “楚兄所言,恐怕是八九不离十。”白玉京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如同罩上了一层寒霜,“卫天鹰……怕不是活腻歪了。他连青龙会的钱都敢动,还想拉我们做替死鬼,好一个借刀杀人的毒计!” 【惊人的洞察力得到白玉京的赏识。白玉京好感度+5,当前好感:80(极为信任)】 楚曦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刚刚他说出那番话,其实也是一次豪赌,不过,他赌赢了! 就在两人眼神交汇,准备顺着卫天鹰输掉佩刀这条线索深挖下去的时候,一个带着几分刻意亲近又难掩精明的熟悉声音,突兀地在他们身后响起:“白玉京,你……可让我一顿好找,却是躲在这里清闲?” 是方龙香! 该死,他是怎么跟过来的? 楚曦心中暗骂一声,白玉京则是有些惊喜,忙问道:“小方?你是怎么找到这个鬼地方来的?” “来不及说那么多了,追兵马上就到。”方龙香迅速扫视了一番楚曦,随后才对白玉京道,“我在这有些门道,知道还有条去外面的路。你若是不想被堵死在这,就带着这个花瓶大少爷赶紧跟上来。” 方龙香说完,不等白玉京回答,转身便走。 白玉京示意楚曦赶紧跟上,楚曦虽依言尾随,心中却是警铃大作:方龙香出现在这里,无疑是要把白玉京刻意引入一个新的致命陷阱! 但此刻,白玉京对方龙香显然还存有几分信任和情谊,自己若贸然点破,非但无法取信于白玉京,反而可能暴露自己知晓太多内情,引火烧身。 跟上去,意味着万分危险。 楚曦眼底深处骤然燃起一簇火焰,一个极其大胆,甚至称得上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这同样是引蛇出洞、让方龙香和卫天鹰等人自相残杀的绝佳机会,值得自己全力一搏! 任务已经进行到了这一步,绝无再退缩的道理。 三人迅速脱离喧嚣狂热的赌场中心,在方龙香的带领下,七拐八绕,才钻进了一条比先前更加曲折狭窄的甬道。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泥土和朽木的味道,方龙香在前带路,脚步放得很轻,铁钩偶尔划过冰冷的石壁,发出刺耳的刮擦声。白玉京右手按剑,护在楚曦身前,楚曦看似因为“体弱”而步履稍慢,实际上却集中了十二分的精神……只为警惕方龙香突然发难。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透出微弱的光线。方龙香伸手在机关上一按,带着两人从一个伪装成柴垛的暗门里钻了出来。 明月高悬,暮色沉沉。 方龙香带着两人在荒僻的野地里疾行,专挑草木茂盛、人迹罕至的小路走。楚曦体力早已透支,被白玉京半搀扶着,脚步踉跄,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呼吸粗重,仿佛随时会倒下。这份真实的虚弱,更是让白玉京心中的保护欲和对“朋友”的愧疚感不断攀升。 “到了,就是这里。”方龙香举起那只铁钩,指向前方一处荒废已久的大宅院,“这是一个盐商几年前花重金建造的别苑,只是还未建成,他的家族就败落了,这才荒废已久。此处平时绝少有人来,我们先进去避避风头,等天亮再想办法。” 白玉京看着那如同巨兽般蛰伏在黑暗中的宅院,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总觉得这地方……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但看到楚曦疲惫的模样,他还是立即点了点头:“也好,楚兄确实需要休息。” 方龙香哼了一声,熟门熟路地引着两人穿过荒芜的庭院,来到别苑主楼。方龙香用那只铁钩灵活地拨弄了几下锈蚀的门环机关,随后用力推开那扇仿佛随时会散架的大门。一楼大厅极为空旷,只有几件破烂的家具歪倒在角落,地上也积了厚厚的灰尘。 然而,最为引人注目的,却是大厅正中央……竟然摆着一口黑沉沉的棺材! 它就那样突兀地停放在那里,棺盖上覆着厚厚的灰尘,散发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棺材的木料似乎很厚实,黑漆剥落的地方露出暗红的底色……像是凝固的血。 这口棺材……会是给谁准备的呢? “白兄,方兄,这……”楚曦心知有鬼,却无法点破,只是装作茫然地问了一句。 “一口破棺材罢了。”方龙香用那只铁钩“哐”地一声敲在棺材盖上,激起一片呛人的灰尘,“这破宅子都荒了多少年了,指不定是哪个倒霉鬼没来得及埋呢!晦气是晦气点,但总比让楚公子风餐露宿要强。” 说完,他收回铁钩,转向白玉京道:“白玉京,你们也折腾大半天了,先上楼干净屋子歇歇脚。我在这附近转转,看看有没有尾巴跟上来,顺便也瞧瞧这鬼地方还有没有别的‘惊喜’。” “也好。”白玉京扶住楚曦的手臂,踏上那看似随时都会倒塌的木梯,“楚兄,我们上去。” 楚曦微微颔首,他低垂着眼睑,掩去眸底深处冰冷的审视——方龙香那故作镇定的姿态下极力压抑的兴奋和算计,没能完全逃过他的眼睛。 这棺材,这宅子,本身就是方龙香精心准备的“惊喜”。 当然,主要是用来对付白玉京的。毕竟……方龙香压根没有把楚曦放在眼里,只当他是可以随意拿捏的小角色。 楚曦心中嗤笑一声,扶着白玉京的胳膊上了二楼。二楼同样空旷破败,走廊里堆满了杂物和厚厚的灰尘。白玉京精挑细选了一番,这才推开了一扇相对完整的房门,带着楚曦进去歇息。 合上房门后,楚曦背靠门板,长长舒了一口气,感激地对白玉京道:“白兄,今日实在拖累你了。若无白兄相救,在下早就……白兄小心!” 楚曦敏锐地捕捉到一股极其阴冷、带着浓重腐朽气息的杀意,毫无征兆地从房间角落的阴影中爆发出来!随后,一道灰黑色的身影,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的僵尸一般,直挺挺地从阴影处弹射而出! 那道灰影速度奇快无比,但用“僵尸”来形容他再精准不过!这人肤如死灰,脸上身上都沾满血渍,看不清容貌,全身还散发出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土腥气和尸臭味!《 》 12、长生剑(十一) 一条乌黑油亮、不知何种材质制成的长鞭握在“僵尸”的右手中,只是一抖一挥,就如同毒龙出洞,直取白玉京后心要害! 白玉京的身子凌空而起,这僵尸的鞭子转向竟比白玉京的身法更快,直直刺向他咽喉!这一下变招,无论是时机、角度、狠辣程度,都堪称绝杀。但白玉京只是同样右手一抖,用剑鞘缠住长鞭的同时,也用内力逼出了长剑! “楚兄小心,此人是个高手。”在那杀意爆发的瞬间,白玉京的本能反应甚至快过了意识。他没有回头,左手猛地将楚曦向旁边安全处一推,同时脚下步伐诡异地一错,水银般的剑光瞬间撕裂了房间内昏黄的烛光,带着无坚不摧的锋锐精准无比地斩向那“僵尸”持鞭的手腕! 被白玉京称作“高手”的人自然也非同小可!那“僵尸”手腕一抖,毒鞭如同活物般瞬间回卷,鞭身如同灵蛇盘绕,竟巧妙地缠向长生剑的剑身!同时,他枯槁的身体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扭曲,如同没有骨头的软体动物,险险避开了剑锋,另一只枯爪般的手掌,带着一股腥风,无声无息地抓向白玉京的肋下! 白玉京剑势不变,手腕却猛地一震,一股沛然内力瞬间灌注剑身。长生剑发出一声低沉的震鸣,缠绕其上的毒鞭如同被巨力弹开,瞬间崩得笔直。“僵尸”只觉得一股大力从鞭身传来,手臂顿时一阵酸麻,抓向白玉京肋下的那一爪也顿时失了力道! 房间内桌椅板凳在两人激斗的劲风下纷纷碎裂,烛火疯狂摇曳,光影明灭不定,将这场生死搏杀映照得如同地狱图景。白玉京的剑法大开大合,却又带着浪子般的潇洒写意,剑光如瀑,纵横捭阖,将“僵尸”牢牢压制在剑势之下。 而“僵尸”的身法则诡异绝伦,如同鬼魅附体,时而贴地滑行,时而凭空折转,那条乌黑长鞭更是刁钻狠辣,如同跗骨之疽,专攻白玉京的下盘和关节要害,鞭影重重,带起阵阵腥风。他口中还不时发出如同夜枭般的鸣叫,配合那僵尸般的容貌,更添几分恐怖。 【观看高手对决,似有所悟,但因悟性值较低(当前8点),所得有限:博闻+1(当前12点)】 系统适时地弹过提示,楚曦背贴墙角,小心地观看着战局。只是单打独斗,这个奇怪的“僵尸”绝非白玉京的对手。楚曦的任务,就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确保不要有第三甚至第四个敌人趁白玉京不备,突然加入战局。 突然,一股奇怪的气味引起了楚曦的注意。是从那个“僵尸”的身上散发出来的,除了土腥气和一种酷似尸臭的味道,还混杂着一股柏木的气息和草药味儿。 楚曦马上想起了停在一楼大厅中的那口柏木棺材。 就在那“僵尸”鞭影如雨,猛攻白玉京下盘之时,白玉京反手一剑,长剑竟精准地从“僵尸”颈侧削过,险些斩下他的头颅!“僵尸”的动作微微一滞,手腕一抖,满天鞭影竟然顿时消失无踪! 他身形急退,“砰”地撞出了窗户,向外掠去。白玉京正待要追,却想到楚曦留在房中无人保护,正进退两难之时,恰好听见方龙香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白玉京,发生什么事了?” “小方,保护楚兄!”白玉京心中松了一口气,身形如箭般窜了出去,掠出七八丈,最后落在院子里,却不见那“僵尸”的踪迹。 还留在屋内的楚曦却是心中一紧,显然,白玉京还对方龙香极为放心,但他心里却明白,方龙香……正是三个任务目标之中最难对付的那个。 不为别的,就因为白玉京信任他! 楚曦必须等到方龙香自己在白玉京面前露出马脚,在这之前,和方龙香独处一室显然不够明智,他必须离开! 他没有丝毫迟疑地冲向那扇被“僵尸”撞破的窗户,手脚并用地翻过窗台。这下动作狼狈,毫无章法,但也顾不了太多了。刚翻出窗子,楚曦的身体就重重摔在窗外的瓦片上,硌得生疼。他立刻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眼睛也不忘搜寻白玉京所在的位置:“白兄!” 楚曦趴在冰凉的瓦片上,急促的喘息带起一阵灰尘。他不敢耽搁,手脚并用地试图撑起身体。就在他刚抬起半个身子时,身后那扇窗户里,清晰地传来方龙香的声音:“楚公子,你还好吗?” 声音近在咫尺,仿佛下一秒那张极其精明的脸就会探出窗口。 楚曦心头警铃大作,他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向前一蹿,动作笨拙却用尽了全力。湿滑的瓦片根本吃不住力,他刚迈出一步,脚下便是一滑,整个人顿时失去了平衡。就在此时,下方迅捷无伦地飘来一片白影,大手一抄,稳稳地将摇摇晃晃的楚曦扶住。 “楚兄,你的伤……”白玉京看向手背上满是血痕、衣服也被划破了几道口子的楚曦,“外面凶险,你不该贸然出来!” 楚曦强忍着手背火辣辣的疼痛和被瓦片硌到的浑身不适,急促地喘息着,但眼神却异常明亮锐利。他来不及回应白玉京的关切,只是用一种笃定的语气快速说道:“白兄,那‘僵尸’身上有一股特殊的柏木味,他……可能一直躲在大厅中那个棺材里!” 楚曦喘了口气,抬手指向楼下,语速更快:“这宅院周围光秃秃的,连棵树都没有,他能往哪里跑?而且,刚刚他与你交手时受了伤,绝不可能这么快跑远,只能再回到那个棺材里藏身,我们现在追过去,或许还来得及。” “走!”白玉京不再犹豫,一把抓住楚曦的手腕,带着他从二楼檐角飘然落下,直奔主楼大厅。白玉京左掌推出,震飞棺盖,一股比之前浓烈数倍的恶臭猛地涌出,两人都不禁退了一步,屏住了呼吸! 白玉京屏住呼吸,长剑斜指棺内,全身戒备。 楚曦也强忍着恶心,凝神望去。 棺内……竟然空空如也? “空的?”白玉京似乎松了口气,目光如电般扫过棺内每一寸角落,随即又皱眉道,“难道真被他跑了?” 楚曦的心也沉了一下,方龙香并没有从楼上跟下来,不知道又在谋划着什么,现在他必须赶紧找到那个“僵尸”,避免让自己和白玉京陷入被两面夹击的境地。突然,他的目光被棺材底部的异样吸引——那污秽的黏稠物覆盖之下,似乎……有一块木板的颜色和纹路,与其他地方略有不同? “白兄,这里似乎有机关。”楚曦伸手指向那块异常之处,“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白玉京立刻会意,剑尖小心翼翼地挑开那片黏稠的污物。很快,一块四四方方的木板显露出来,边缘有着清晰的缝隙,显然并未封死,而是一块能够活动的盖板!白玉京握紧剑鞘,在盖板周围用力一戳,一声轻响后,那块木板应声向下弹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 又是一条密道? 楚曦脸色一沉,迅速评估着当前形势。白玉京却知道那“僵尸”受伤不轻,又逃入密道,正是追击的最佳时机,当下便要跳入密道,还不忘嘱咐道:“楚兄,你留下来和小方一起,我去……” “不,白兄,我同你一起去。”楚曦知道,以他现在的武力值,离开白玉京身边只会更加危险,“你放心,我绝不拖你的后腿。敌人在暗,我们在明。有两个人在,就多一双眼睛,好防备他们偷袭。” “好!楚兄,跟紧我!”白玉京看着楚曦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决绝和信任,心中猛地一热。他不再多言,只重重一点头,随后跃入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洞口。楚曦咬牙跟上,不忘将盖板复原。只是两人都没注意到,一双藏在暗中的眼睛正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洞口,随后,眼中的那点凝重瞬间变得阴鸷而狠厉。 密道比想象中更长,也更加曲折阴森,脚下是湿滑的泥泞,空气浑浊得令人窒息。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透出微弱的光线,还有……隐约传来的哭声! 那哭声凄厉、悲切,充满了无尽的绝望和怨毒,断断续续,如同鬼魅的呜咽,在这死寂的密道中回荡,听得人头皮发麻,心头发冷。 “白兄……是那个老太婆。”楚曦很快认出了这个声音,正是之前在风云客栈院子里,伏在棺材上嚎哭的那个诡异可怖的老太婆! 白玉京点了点头,示意楚曦小心跟随。 两人加快脚步,冲出密道,眼前却是一片比那荒郊鬼宅还要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乱葬岗! 无数低矮的坟包如同大地的疮疤,杂乱无章地散布在荒凉的山坡上。 歪斜的墓碑东倒西歪,有些甚至只剩半截,上面刻的字迹也早已模糊。 枯死的荒草在风中瑟瑟发抖,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无数冤魂在不住悲鸣。 更让人心里发寒的,是无数印着模糊铜钱纹路的纸钱被夜风高高卷起,纷纷扬扬,铺天盖地,几乎遮蔽了本就惨淡的月光,将整个乱葬岗笼罩在一片诡异的白色之中。《 》 13、长生剑(十二) 就在这片纸钱飞舞的坟场中心,一口同样黑沉沉的薄皮棺材停放在荒草丛中。 那个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太婆正扑在棺材上,用枯瘦如柴的手掌疯狂地拍打着棺盖,发出咚咚的闷响,口中发出那撕心裂肺、令人头皮炸裂的嚎哭。 “我的儿啊……你死得好惨啊……老天爷不开眼啊……呜呜呜……” 在她身边,那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依旧直挺挺地站着。只是此刻,他惨白的脸上,似乎……隐隐浮现出几块极不自然的青紫色斑痕!在飞舞的纸钱和惨淡的月光映衬下,显得格外诡异。 一阵阴冷的夜风打着旋儿卷过,吹得漫天纸钱更加狂乱飞舞,也吹得那老太婆破烂的衣衫猎猎作响。她那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哭嚎,在这片乱葬岗里反复回荡,仿佛有无数冤魂在应和。 白玉京持剑的手不由更加用力,楚曦站在飞舞的纸钱雨中,白发被风吹得微乱,俊美的脸上没有丝毫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沉静。他的目光越过那哭嚎的老太婆,越过那眼神空洞的男孩,最终,落在了那口薄皮棺材上。 那棺材……会是空的吗?还是说……它里面装着的,就是他心中猜测的那个“人”? 楚曦站在白玉京身后,右手拢在袖中,扣紧了那支玉笛。 这支笛子是他手中唯一的“利器”,里面藏着由影七亲手制作的精妙机关——一头可以轻松藏进一卷东西,另一头则能发射出一簇细密的毒针,见血封喉。 他脸上没有丝毫惊惧,沉静的墨眸穿透漫天飞舞的纸钱,牢牢锁定在那个伏棺恸哭的老太婆身上。 “白兄,小心。”楚曦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风声和哭声,带着一种洞悉真相的笃定,“她的背……虽然刻意佝偻,但骨架的轮廓却不可能完全藏住。而且……肩胛线条也颇为硬朗,从骨相来看……她最多不过三十来岁。” “呵……” 楚曦话音刚落,那“老太婆”震耳欲聋的哭嚎声就戛然而止! 一声与其伪装出的苍老嗓音截然不同的娇媚嗓音蓦地响起,“老太婆”猛地直起腰,动作迅捷无比,哪里还有半分老态? 她抬手在脸上一抹,一层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被撕了下来,露出一张极有风韵的脸。 白玉京“啧”了一声:“不仅不是老太婆,还是个很漂亮的女人。” 女子忍不住又笑了一声,随手将那张人皮面具丢在棺材盖上,有些玩味地盯着楚曦:“这位俊俏的公子,果然好眼力啊。难怪白玉京逃命都要带着你,连命都舍得为你拼……” 她一边说着,一边竟毫不在意地伸手抓住自己破烂肮脏的衣襟,猛地向两边一扯! “嗤啦!” 布帛撕裂声在死寂的坟场中格外刺耳,那破旧的麻衫连带着里衣一同被粗暴地撕开,露出下面大片雪白细腻的肌肤!在惨淡月光和飞舞纸钱的映衬下,这具成熟丰满、曲线毕露的胴体,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诱惑! “来啊……”女人脸上挂着妖媚的笑,声音刻意拖长,带着钩子般的魅惑,身体还微微扭动着,做出不堪入目的姿态,“两位公子奔波了一夜,难道……就不想尝尝鲜么?老鬼已死了,小鬼也已跟死人差不了太多。姐姐我……现在可是寂寞得很呢……” 这突如其来的香艳一幕让身经百战的楚曦都尴尬异常,他猛地别过脸去,脸上瞬间飞起红晕,显得窘迫万分——这反应半真半假,既有少年人本能的尴尬,更是为了麻痹对方。但在他转头的时候,眼角的余光依旧精准捕捉到了女人的右手偷偷在腰间一抹的动作。 “小心暗器!” 就在楚曦目光偏移、白玉京心神亦被这诡异一幕牵动的刹那,那女人脸上妖媚的笑容瞬间化为毒蛇般的阴狠。她的手只是在腰间一抹一按,三道乌光如同毒蜂出巢,直射白玉京和楚曦的面门! 白玉京的反应更快!他手中的长生剑瞬间舞成一片光幕,只听“叮叮叮”三声脆响,火星四溅,三枚形如柳叶的飞镖被精准地磕飞出去,深深钉入旁边的棺材上。 与此同时,那个一直如同木桩般直挺挺站在棺材旁的“小男孩”也身形暴起,空洞麻木的眼睛里骤然爆发出骇人的凶光。小小的身体如同离弦之箭,竟爆发出与其体型完全不符的恐怖速度! 他的目标并非白玉京,而是毫无还手之力的楚曦! 他枯瘦如柴、指甲乌黑尖利的手爪,如同鹰隼捕食,带着一股腥风,狠毒无比地直掏楚曦的心窝。更令人心胆俱裂的是,那口被女人拍打许久的薄皮棺材盖子,也在“小男孩”出手的那一刻轰然炸裂! 木屑纷飞中,一道黑影如同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带着浓烈的尸腐恶臭和柏木气息,冲天而起! 正是之前那个使用乌鞭、被白玉京的剑气所伤的“僵尸”! “僵尸”枯槁的脸上毫无表情,只有浑浊的眼白死死锁定白玉京,那条乌黑油亮的长鞭如同复苏的毒蟒,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卷起漫天鞭影,直取白玉京周身要害! 鞭影重重,竟将楚曦也隐隐笼罩在内。前有毒镖暗算,侧有“童子”袭杀,后有“僵尸”索命! 三面夹击,杀局骤成! 若是依靠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武力值,楚曦绝对无法避过这三样杀招中的任何一个。 千钧一发之际,他只能猛地向白玉京的方向扑倒。 白玉京果然不负所望!楚曦的身体刚向前倾倒,一股大力便猛地将他向旁边拽去——白玉京在挑飞毒镖的瞬间,左手已如电般探出,精准地抓住了楚曦的衣襟!那“童子”乌黑的指甲带着腥风擦着楚曦的脊背掠过,将他的衣衫划破了一个大口子,好在未能伤到肌肤。“僵尸”那条乌油油的长鞭也挟着沉闷的破空声,狠狠抽落在他们刚刚站立的位置! 地面腐朽的枯草和泥土被鞭梢炸开,留下一道寸许深的沟壑。以这一鞭的力道,若是抽在楚曦身上,非得筋骨断折不可。 白玉京剑光如龙,瞬间搅碎了笼罩而来的重重鞭影。剑鞭相击,不住迸射出刺目的火星。白玉京护着楚曦边打边退,手腕疾抖,剑光如织,无孔不入,竟将那“僵尸”凌厉的鞭影硬生生压制了下去。 方才撕开衣服的女人不住向两人发射毒镖,那诡异的“童子”则身形一矮,再度向楚曦与白玉京扑去。 三人,三个方向,三道致命的杀机! 面对这来自三个方向的绝杀合围,白玉京心知形势已然危急万分。他刚刚格挡暗器,旧力刚去,新力未生,而那小男孩的毒爪和僵尸的毒鞭已近在咫尺,避无可避! “白兄!左肩!”楚曦急促的呼喊如同惊雷般在白玉京耳边炸响 白玉京对楚曦的判断有着近乎本能的信任!没有任何犹豫,他身体几乎是凭借着无数次生死搏杀练就的本能,猛地向左侧一偏!动作幅度并不大,却精妙到了毫厘! 又是“嗤拉”一声响,那“童子”乌黑锋利的指甲擦着白玉京肩头划过,白玉京只觉肩头一凉,那处布料应声撕裂,毒爪带起的腥风几乎让他要马上呕吐出来。他右脚猛地在地面一跺,坚硬的地面竟被踏出一个浅坑,借着这股反冲之力,他身形如同陀螺般原地急旋,清越的剑鸣瞬间响彻乱葬岗! 一道银雪般的剑光骤然闪现,如同无边黑暗中升起的一轮皓月。那剑光斩落之时,带着斩断一切的锋锐和沛然莫御的巨力,精准无比地劈向那“僵尸”卷向他双腿的乌黑毒鞭。“僵尸”鞭梢凝聚的毒劲被凌厉的剑气瞬间震散,他闷哼一声,强行咽下一口鲜血,攻势顿时一滞! 而那“童子”一击落空,又被白玉京旋身一腿扫中,小小的身体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砰”地撞在一个半塌的墓碑上,口中再次喷出暗红的血沫,挣扎了几下,竟一时爬不起来。 “白兄,那女人和童子的武功远不如这‘僵尸’厉害,先解决掉他们,论单打独斗,这‘僵尸’绝非你之敌。”楚曦的声音在白玉京身后响起,带着一种洞悉战局的冷静。 白玉京立即会意:眼前这三人,以那使用乌鞭的“僵尸”为首,武功最高,威胁最大。另外两个,那女子暗器虽毒,但内力平平,那“童子”身法诡异,但力量有限,且已受重创,不足为惧!若被这三人持续围攻,他或许能自保,但护住楚曦便极为吃力。 必须先剪除羽翼,再全力对付正主! 白玉京身形如鬼魅般再次暴起。这一次,他的目标不再是那持鞭的“僵尸”,而是直扑那个刚刚稳住身形、正欲再次扣发毒镖的妖媚女子。 他手中的长剑在这一刻舍弃了所有花哨的剑招,只留下了最纯粹、最直接的杀意!《 》 14、长生剑(十三) 白玉京的剑锋直指女子咽喉,女子脸上妖媚的笑容瞬间化为极致的惊恐。 这一下来得实在太快,她根本来不及发招抵挡,只能下意识地尖叫一声,惊惶失措,急忙闪身侧避! 但白玉京的剑,岂是她能避开的? 好在剑光一闪即收,白玉京竟然圈转长剑,用剑柄在她脑后磕了一下,将她打晕之后,再顺势将她甩开。女子闷哼一声,躺倒在荒草地里,白玉京却身形如电,剑锋再次倒转,那个挣扎着刚从墓碑旁爬起、嘴角还挂着血沫的童子! 那童子眼中尽是凶光,见白玉京扑来,竟不闪不避,反而发出一声如同野兽般的嘶吼,乌黑的指甲再次狠狠抓出。白玉京冷哼一声,剑光再闪,剑脊重重拍在他的后颈上,随后一脚把他的身子踢飞出数丈之外,显然已经让他彻底晕死过去。 兔起鹘落之间,那“僵尸”的两名帮手就被白玉京瞬间解决! 白玉京持剑转身,目光如电,重新锁定在那持鞭的“僵尸”身上。他横跨一步,再次将楚曦挡在身后,剑尖斜指前方。楚曦的右手依旧牢牢扣着玉笛上的机栝——这“僵尸”除了长鞭之外,更是绝世的暗器高手,他绝不能掉以轻心。 此刻,这里还站着的三人,一持剑,一握鞭,一静立,在这纸钱纷飞的乱葬岗上,微妙而充满杀机地对峙着。 那“僵尸”的脸上沾染了不少血渍,看不清楚容貌,但眼神浑浊可怖。只是现在,他看着白玉京的眼里,显然充满了恐惧之色。 他想不明白,白玉京的剑为何会这么快,还有……他为何会拼命护着那个可恨的家伙! 白玉京持剑的手稳如磐石,声音却又慵懒了起来:“你的轻功不差,怎么不继续逃了?” “逃?” “僵尸”的声音嘶哑难听,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深深叹了口气:“我又没有得罪你,为什么要逃?你以为我是想要你的命,可你却不知道,这都是你逼我们的。我想要的,不过是你身后那个……小白脸,从我这里骗走的东西!” 白玉京没有回头看楚曦,只是继续全神戒备着:“哦?愿闻其详。” “僵尸”的目光狠狠剜过楚曦那张俊美的脸,声音里充满了怨毒:“白玉京,你根本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他趁我……偷走了我身上的钥匙,又盗走了秘库中的一张秘图!那张图本身就是个天大的宝藏,还和青龙会有关……不然,你以为那些人为何要对他穷追不舍!” 他每说一句话都要喘息一声,似乎是在极力压抑着对楚曦的恨意:“青龙会……是我们都得罪不起的。只要你把他交给我,我保证立即带他离开,向青龙老大交差。那些人要的是图,既然图不在你身上,他们自然不会再追着你不放。如此,大家都平安无事……如何?” 楚曦心中暗自冷笑,这人装扮成“僵尸”,果然就是为了怕被青龙会的人找到。不过,他这副样子,骗得过别人,却骗不过自己! 【姓名:公孙静(当前副本任务目标之一)】 【身份:青龙会成员,因失职正被追杀】 【武力值:75(评价:一流高手,尤擅毒鞭与暗器)】 【对宿主好感度:-50(极度仇视)】 【对白玉京态度:自知不敌,警惕并主动示弱】 楚曦脸上立即露出被污蔑的愠怒,他的右手依旧藏在袖中,但立即颤抖着举起左手,指着公孙静道:“阁下不要血口喷人,在下虽见识不多,但也从未听说过这样一张值得这么多人大动干戈的秘图!” 白玉京也微微侧首,接着话道:“阁下可是个武功不俗的高手,而楚兄手无缚鸡之力,不会一点儿武功,他如何能取走青龙会都视若珍宝的东西?” “白玉京,你可真是小看了他!”公孙静喘息着嘶吼,“这小子……咳咳……最擅长的就是装模作样!他心思歹毒,手段卑劣,根本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窃贼!我遇到他之后不久……秘图就不翼而飞,而且,我们连秘库的地砖都撬起来搜过了,你猜我们发现了什么?” 公孙静死死盯着楚曦那头在月光下流淌着冷辉的白发,眼中仿佛马上就要喷出火来:“是几根雪白的头发!如此特殊的发色,除了他……还能是谁!他处心积虑接近你,不过是想要你给他卖命!一切……都是为了得到那张……” “孔雀翎图纸”这五个字几乎就要冲口而出,但公孙静的话却被人生生截断! 锐利的铁钩突然从他身后探了过来,冰冷的尖端精准无比地从背后狠狠刺入了他的脖颈,瞬间洞穿了他的咽喉!公孙静浑浊的眼睛猛地瞪大到极致,充满了极致的惊愕、愤怒和不甘!那枯槁的身体就在楚曦与白玉京震惊的目光中,软软地向前扑倒,重重砸在了布满纸钱的泥地上。 【目标:公孙静,确认死亡。】 【任务完成进度(1/3)】 冰冷的系统提示瞬间在楚曦脑海中闪过,但他心中却没有泛起丝毫欣喜。 剩下的两个人,只会更难对付。 方龙香!他果然一直暗中跟在自己与白玉京的后面!如果他们死在公孙静手里,公孙静必然也无法在白玉京的剑下全身而退。届时方龙香再出来渔翁得利,轻而易举地就能从楚曦身上取走那张图纸。 可公孙静在两个帮手的协助下依旧不敌白玉京,方龙香眼见公孙静即将说出“孔雀翎图纸”的关键信息,为了堵住公孙静的嘴,不让白玉京知道真相,他必须出手——他要让公孙静再也开不了口! 方龙香缓缓收回铁钩,钩尖上犹自滴着浓稠的黑血。他皱了皱眉,熟练地从袖中取出一块洁白的丝帕,小心地擦拭着铁钩上的血。 白玉京持剑的手依旧稳定,但眼神骤然变得冰冷。楚曦的手掌轻轻按在他的后背上,手指在他背后小心地划动了几下,似乎是震惊地说不出话了。 太巧了!巧得令人心惊! 方龙香出现的时机,动手的狠辣果决……还有,公孙静临死前那未说完的话…… 白玉京深吸一口气,剑尖低垂,双眼紧紧盯着方龙香,冷声道:“你不该急着杀他的。” 方龙香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笑了一声,随后朝公孙静的尸体努了努嘴:“你为什么不看看他的手?” 白玉京眉头紧锁,目光下意识地投向公孙静那只僵直垂落在地的枯手。那手上沾满了泥土和暗红的血渍,犹自紧握着,指缝闪着寒光,显然手中还扣着什么东西。 是暗器?还是毒药?还是什么……能指证楚曦的东西? 一股强烈的探究欲和警惕感在白玉京心中交织,他脚步微动,准备上前查看。 “白兄,且慢。”楚曦拉住白玉京的衣袖,微微摇头,“这里还不安全,你且凝神警戒,我去看看。” 白玉京嗯了一声,方龙香擦拭铁钩的动作却不由微微一顿。他终于抬起眼皮,那双精明的眼睛饶有兴致地看向楚曦,似乎在重新评估这个柔弱无力的贵公子:“楚公子倒是谨慎得很啊。” 楚曦没有理会方龙香的阴阳怪气,他小心地走上前,蹲下身,用力掰开公孙静的手掌。满满一把暗器随着他的动作散落在地,不仅闪着诡异的乌光,而且形状各异,显然都是功力深厚的暗器高手才能使用的。 方龙香终于擦完了他的“右手”,将那块白帕子随意抛在地上,再次看向白玉京,语气中似乎有些委屈:“白玉京,我知道你的长生剑是暗器的克星,但……你面对的是他,我还是不放心。这人的暗器,一向很少失手的,而且……都淬了见血封喉的毒。” 白玉京皱眉道:“他是谁?” “青龙会三百六十五个分坛主之一,长江以南的第一暗器高手,公孙静。” 看见白玉京脸色一沉,方龙香似乎颇为满意。白玉京还剑入鞘,叹了口气道:“但你还是不该在这时候杀了他,我还有很多话……要问他。” “你为什么不问我?”方龙香摇了摇头,向前走了两步,将那个昏晕过去的女子踢到一旁,口中发出“啧”的一声,“公孙静是个暗器高手,但选女人也很有一套。这女子当然不是什么老太婆……这是公孙静的老婆。” “那小孩呢?”白玉京往另一侧指了指,“是他的儿子?” “他恐怕没有这么大的儿子。”方龙香又摇了摇头,“此人是个侏儒,江湖名号‘毒钉子’,是公孙静的死党。” 趁方龙香与白玉京的注意力都牢牢凝在对方身上时,楚曦小心地侧过身,挡住了两人的视线。 他的手迅速在公孙静的身上摸索起来,果然,在衣袖靠近肘部的位置,藏着一个小巧的铁盒! 就是这个! 楚曦心跳如鼓,动作却稳得出奇。他深吸口气,指尖微勾,一个触手冰凉的扁平铁盒……便被他悄无声息地顺入自己宽大的袖袍之中。《 》 15、长生剑(十四) 楚曦将公孙静身上搜出的暗器小心地拨到一边,这才缓缓起身,回到白玉京身侧。他脸色苍白,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心悸,低声道:“白兄,此地凶险,我们不宜在此久留。” “确实得走。”方龙香抢先接过话,越过白玉京与楚曦,在前方引路,“别忘了还有人在后面追着我们呢。” 那些人,自然说的就是朱大少和赵一刀他们。 方龙香的步伐很轻快,似乎真的急于带两人脱离险境。白玉京护着楚曦紧随其后,三人绕过那口黑黝黝的棺材,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荒草丛生的乱坟堆。 夜风卷过,惊起一群乌鸦,白玉京不禁侧首,朝发出声响的地方瞧了一眼。 就在这时,方龙香脚步一顿,猛地挥起那只一直垂在身侧的铁钩,直取白玉京持剑的手腕!这一下偷袭,时机、角度、速度都刁钻到了极点,方龙香不愧是个精明的老狐狸,将白玉京对他残留的那点信任和情谊利用到了极致! “小心!” 楚曦的惊呼声几乎与铁钩的破风声同时响起,但白玉京已来不及抵挡。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警戒四周可能存在的埋伏上,万万没想到致命的攻击会来自这个他视为“朋友”的小方! 白玉京闷哼一声,五指不由自主地松开,那柄在江湖上凶名赫赫的长生剑也瞬间被方龙香挑落在地。方龙香一招得手,那只完好的左手也立即如同鬼魅般探出,带着凌厉的指风点向白玉京腰间大穴。白玉京只觉得全身气力如同潮水般退去,重重跌在地上,再也无法动弹! “白兄!”楚曦知道自己绝不是方龙香的对手,他没有贸然冲上前,只是脸色一变,退了两步,弯腰抄起了那把被方龙香打落的长生剑。他用左手握住剑鞘,横在身前,声音有些颤抖:“方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方龙香缓缓转过身,脸上那点伪装的和善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赤裸裸的贪婪和胜券在握的得意。他右手那只铁钩还滴着白玉京的血,完好的左手则悠闲地掸了掸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仿佛方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楚公子,你何必如此紧张?我要什么,你比我更清楚。”方龙香慢悠悠地开口,“白玉京只是被点了穴,暂时不能活动而已。只要你肯把那东西交出来,我可以保证,他一根汗毛也不会少,而你……也会安然无恙。” 白玉京的身体虽然不能动,但好在他的嘴还能动,喉咙也还能发出声音。 他斜着眼看向方龙香,叹息道:“小方,我一直以为你是我的朋友。” “现在也是,不过……得看你是不是识相了。”方龙香看着自己手上的铁钩,眼中闪过毫不掩饰的怨毒,“以前,我也是有两只手的。自从没了那一只,在江湖上混就不容易了。恰逢青龙老大赏脸……” “你就加入了青龙会?”白玉京苦笑,“怎么,难道青龙老大又看上了我和楚兄,也要我们入会不成?” “以你的实力,只要肯加入青龙会,公孙静那坛的坛主,便是你的囊中之物了。”方龙香踏前一步,逼近楚曦,“这位楚公子身上的那件东西,就是被公孙静弄丢的。方才我不杀他,他也逃不出青龙老大的手掌心。所以,他拼命想抢回那件东西,将功补过,而你,却让他没能如愿。” 白玉京看着楚曦笑了:“我只是要保护朋友。” 楚曦依旧紧握着长生剑,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似乎听不懂方龙香在说什么。 方龙香嗤笑一声,似乎是在刻意嘲弄白玉京:“白玉京,如果你知道他拿了什么东西,你也不会再把他当个绣花枕头看的。若不是公孙静手中确实有指向他的证据,我也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白玉京没有理会方龙香的嘲讽,只是说道:“你今天好像特别会卖关子。” 方龙香脸上的得意之色更浓,他盯着楚曦横在身前的长生剑,又瞥了眼地上动弹不得却依旧眼神锐利的白玉京,慢条斯理地开口:“孔雀山庄的孔雀翎,你总听说过吧?” “恐怕很难有人没听说过。”白玉京的脸色也变了,“可是……在客栈的时候,你就已经搜过楚兄的身,难道不知道他身上没什么孔雀翎?公孙静说要什么秘图,难道就是……打造孔雀翎的图纸?” 楚曦心中一凛,那个时候……白玉京果然是在装睡! “正是打造孔雀翎的图纸。”方龙香笑了,这次,他笑得愉快而得意,“我确实仔细搜过他的身,也确实一无所获。所以,那东西不在他身上,就只能在与他在一起的你身上了……我说的对吗?” 白玉京愁眉苦脸地叹道:“你确实是一个很谨慎的人,我实在不如你。在你刚刚坐山观虎斗,还顺手杀了公孙静老婆和那个毒钉子的时候,我就该警觉起来的。只是……你以前总是很怜香惜玉的,我还以为你只是把她弄晕了。” “我不喜欢让活人留在我身后,而你……却总把这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实则智计厉害无比的‘楚兄’护在背后。”方龙香冷笑一声,“所以,尽管你的武功比我高得多,现在还是落在我的手里。” 楚曦知道白玉京在试图用言语拖延时间,只要后面跟着的那些人赶上来,就绝对不会放任方龙香抢走图纸。一旦他们开始混战,自己就有机会浑水摸鱼,救走白玉京,甚至……看准时机除掉方龙香! 白玉京接着说道:“公孙静的武功也比楚兄高得多,楚兄又怎么能拿到那张图?” “白玉京,我早说你小看他了。还是说……你也被他这张脸迷住了?”方龙香抬起那只冰冷的铁钩指向楚曦,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他是不会武功,但他的这张脸……可不简单。” “我也是刚从青龙会那边撬开的口风,现在说给你听也无妨。”方龙香的语气中满是不屑和嘲弄,“公孙静这人,好色成性,男女不忌。而这位楚公子,天生一副祸水模样,只是稍稍假以辞色,就把公孙静那蠢货迷得晕头转向,找不着东南西北了!” 楚曦微微垂眸,不承认也不反驳。 白玉京则眉头紧锁,似乎对方龙香把这些事推到楚曦身上感到不悦。 方龙香满脸堆笑,似乎越说越得意:“楚公子趁公孙静被迷得神魂颠倒、防备尽失之际,轻易就取到了青龙会秘库钥匙的模具,自己私下打造了一把。之后,自然是设计引开守卫,进入秘库之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张要命的孔雀翎图纸偷了出来。啧啧,这手段,这心机……白玉京,你自己说说,对这位楚公子,你是不是看走了眼?” 白玉京笑道:“在你身上,我就已经走了眼了。” 方龙香并未理会他的挑衅,话锋一转,掺杂了几分居高临下的“引诱”:“可惜的是,楚公子的武功实在太差,做事也不够干净,留下了不少要命的线索。得罪了青龙会,原本是十死无生。不过嘛……只要你识相些,交出图纸和所有家资,投靠青龙会。说不定……青龙老大还真能网开一面,让你完完整整地回家呢。” 回家? 楚曦差点忍不住笑出声。 他真的很想知道,如果方龙香知道青龙会就是他的“家”,会露出怎样狼狈的表情? “如何?”方龙香见楚曦脸上沉重的神色忽然变得轻松,以为他被自己说动,不由上前逼近了一步,“楚公子,你们两人的生死,全在你一念之间。那东西……到底在哪?” 楚曦脸上适时地露出强烈的挣扎和恐惧,握着长生剑的手微微颤抖。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声音也在发颤:“好……只要你们放过我和白兄,我可以告诉你。那图纸……就藏在长生剑的剑柄里。” 他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抬起握着剑鞘的左手,右手则作势要去拧动剑柄,眼神慌乱地瞟向方龙香:“我……我这就打开给你……” 他的动作笨拙而急切,带着一种走投无路、急于保命的慌乱感。 “慢着!”方龙香突然厉声喝止了楚曦的动作,眼中精光爆射。 长生剑是白玉京的佩剑,也是江湖中杀人最多的剑!谁知道这剑柄之中藏着什么?若不是孔雀翎的图纸,而是什么歹毒的机关暗器。那楚曦旋开剑柄的瞬间,恐怕就是他方龙香的四期! 他那只装着铁钩的“手”如闪电般抬起,指向楚曦,语气森寒:“别乱动,把剑和剑鞘一起丢到我脚边,别想耍什么花样!” “好……”楚曦声音发颤,慢慢弯下了腰,将长生剑轻轻抛到方龙香的脚边。方龙香紧盯着那把在月下泛着寒光的长剑,全部的心神都凝聚在剑柄处——那不知道藏着什么秘密的地方!《 》 16、长生剑(十五) 孔雀翎图纸……这个足以让整个江湖疯狂的至宝,如今就在方龙香的眼前! 但他更清楚,白玉京的剑,绝不是那么好拿的! 这剑柄里,九成九藏着致命的陷阱。 不,是十成。 他的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带着十二万分的警惕,用铁钩勾起长生剑,准备用他那只完好的左手将剑柄旋开。 方龙香很聪明,但很可惜,他只剩下一只手。 因此,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总是比旁人迟钝些的。 就在他的左手碰到剑柄的刹那,楚曦那看似因恐惧而低垂的眼眸深处骤然爆发出锐利的精光!他一直藏在袖中的右手闪电般探出,一个通体黝黑的扁平铁盒被他稳稳扣在掌心——正是刚才从公孙静身上摸来的暗器盒! 他没有丝毫犹豫,迅速将暗器对准了方龙香的面门,手指精准地在铁盒侧面一个极其微小的凸起上用力一按! “咔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栝弹动声响起,数点寒星如同暴雨梨花般从铁盒前端喷射而出,直射方龙香的面门和胸腹要害! 距离太近,速度太快,角度太刁钻! 方龙香瞬间面如死灰,他完全没料到楚曦竟然藏着这样的杀手!他那只铁钩手下意识地去挡,但如何挡得住这近在咫尺、猝不及防的毒针暴雨? “呃啊——” 凄厉的惨嚎猛地从方龙香喉咙里爆发出来,几枚毒针深深钉入他的脸颊、脖颈和胸口,他那张一向很精明的脸瞬间被染上了青紫色,目眦欲裂,双眼暴凸。他的手徒劳地在空中抓挠了几下,身体剧烈地抽搐着,随后轰然栽倒在地。 他的身体又剧烈地痉挛了几下,随即彻底僵直不动,只有那双不肯瞑目的眼睛,还死死瞪着楚曦的方向。 浓稠的黑血从他口鼻中汩汩涌出,将他身下的纸钱和荒草都染成了血色。 【目标:方龙香,确认死亡。】 【任务完成进度(2/3)】 楚曦背后的衣衫也早被冷汗浸透,方龙香向来谨慎小心,精明无比,若不是那张“孔雀翎图纸”近在眼前,让他瞬间被猪油蒙了心,对自己疏了防备,自己和白玉京……今天都得死在这里。 楚曦的目光迅速从地上那滩迅速发黑溃烂的尸体上抽离,冲向还倒在地上的白玉京。他脸上那份刻意维持的惊慌瞬间褪去,只剩下真实的关切和凝重。但方龙香在点穴上下了重手,没有内力的楚曦一时也无法为白玉京解穴。 看来,只有先将他背到安全之处,然后再等他自己慢慢冲开穴道了。 “白兄,你怎么样了?我先背你到安全的地方歇歇。”楚曦深吸一口气,准备架起白玉京的身体。但白玉京瘫软的身体异常沉重,楚曦这1武力值的身体想要将他背起,实在太过勉强。 他咬着牙,将白玉京的一条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正准备发力。却听到白玉京悠悠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来不及了,楚兄,你仔细听。脚步声……很多……” 楚曦的心猛地一沉,他的听力自然不如白玉京,但那拨人来得实在太快,他很快就听见一阵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正从四面八方迅速逼近。 方龙香临死前那凄厉的惨叫,果然引来了对血腥味极为敏感的恶狼! “楚兄,你快走,这里我能应付。”白玉京喘息着,示意楚曦不要白费力气。那杂沓的脚步声如同密集的鼓点,敲打在被血腥气笼罩的坟地边缘……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接近。 “在那边!是方老板的声音!” “白玉京和那个小白脸肯定也在!” “快!别让他们跑了!” 楚曦脸色微变,但还是坚定地说道:“白兄,你被点了穴,动弹不得……我留下,还有转圜的余地。若是留你一人在此……岂不是凶险万分?” 他知道已经来不及背着白玉京离开,便半拖半抱地将他挪到一块半人高的残破墓碑后面,让他靠坐着,至少能舒服些,也能防着有人用暗器从远处暗算。刚将白玉京的身子扶正,就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已如骤雨般砸在坟地的泥土上,带着浓重的杀气。 几支火把猛地刺破黑暗,摇曳的火光映出楚曦略显单薄的身影。他再次拾起落在地上的长生剑,毅然挡在白玉京身前,淡淡道:“你们来了。” 胖成肉球的朱大少气喘吁吁地率先出现在楚曦的视野中,那几乎只有绿豆大的眼睛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贪婪。紧接着,赵一刀和他那魁梧的兄弟提着厚背大刀,如同两尊门神般堵住了另一个方向,将楚曦的退路完全封死。 白马张三并未骑着他那匹白马,衣衫在风中猎猎作响,脸色则是阴沉如冰。在他身侧不远处,苗烧天和青龙会的三人则如同鬼魅般自坟包后头闪身而出,转瞬之间,楚曦和动弹不得的白玉京,已被这几个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高手团团围住! 火把摇曳,将乱葬岗映得如同鬼域。 几张或贪婪、或凶狠、或阴沉的面孔,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愈发狰狞。 但他们却不敢轻易迫近。 因为……白玉京,还没有死。 他们谁都不能确定,白玉京现在的颓败模样,究竟是真的无法动弹,还是引他们入彀的诱饵。 朱大少那个黑衣保镖此时也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他似乎被这阴森的环境和满地的尸体吓得不轻,又或许是跑岔了气,整个人都有些发软,小心翼翼地躲在朱大少那庞大的身躯后面,只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被众人围困在中央的楚曦,却在这令人窒息的压抑氛围中,缓缓挺直了脊背。那张在火光映照下俊美得近乎妖异的脸庞上,非但没有恐惧,反而浮现出一抹极淡的笑意。他的目光在每个人贪婪的脸上扫过,声音清越,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几位跟了我们一路,实在辛苦。” 朱大少的脸上也勉强挤出一丝微笑,似乎是想让自己尽量显得和善些:“楚公子,只要你愿意交出那样东西,我们绝不为难,立刻就恭送公子上路。” “哦?上路?”楚曦挑眉微笑,“可惜在下还很年轻,并不想这么快……就上那黄泉路。” “这可由不得你!”苗烧天面色一沉,右手伸入腰畔的麻布袋子,再伸出来时,手臂上已赫然盘了条通体赤红的毒蛇! “这位……就是擅长驱使毒虫的苗峒主吧?”楚曦笑着对苗烧天点头,这笑意十分迷人,任谁看了都会恍惚一下的,“在下从小怕蛇,但我劝你还是不要让它过来得好。毕竟在下手中藏着的这张纸,可是一不小心……就会毁掉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长生剑看似随意地抛到白玉京手边。自己则缓缓抬起右手,小心地从袖中抽出那支温润的玉笛。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包括一直忍着没有出声的白玉京。 只见楚曦修长的手指在笛身几个不起眼的凸起处灵活地按动了几下,伴随着几声极其轻微的机栝声,那看似浑然一体的玉笛顶端竟瞬间弹起,露出了一个极其精巧的暗格。一卷薄如蝉翼、泛着淡淡古旧黄色的图纸,被楚曦从容不迫地从笛管中抽了出来。 孔雀图! 人群中瞬间爆发出一阵抑制不住的骚动和粗重的喘息声!所有人的眼睛都死死黏在那卷薄薄的图纸上,眼神炽热得几乎要喷出火来! 楚曦两指拈着那卷图纸,将它完全展开,借着摇曳的火光展示在众人眼前。他的声音被夜风掩得有些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压过了所有的嘈杂:“这就是你们想要的……孔雀翎图纸。”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众人,唇角的笑意更深也更冷:“不过,这东西太过金贵,哪怕只是被我吞掉一个角,也会成为废纸一张。你们若想动手……我倒是想知道,是你们的动作快,还是我的手快?” 朱大少忽然又笑了:“正因如此,这东西寄放在楚公子身上,对公子实在不是什么好事,还是交给我们的好。” “交给你们?”楚曦转向那三个青龙会的汉子,提高了声量,“诸位难道忘了,这可是青龙会的东西!我要给,也应当交给青龙会的人,否则……岂不是公然与青龙老大作对?” 在偌大江湖之中,又有谁敢公然与青龙老大过不去? 那三个青龙会的汉子闻言都是精神一振,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脸上露出得意之色。其中一人立刻踏前一步,语气强硬:“楚公子果然识相,这东西是青龙会的,自然应当由我们带走!谁敢伸手,便是与青龙会为敌!” 众人脸上表情各异,却没有一个人接话。 就在这时,朱大少那绿豆般的眼睛滴溜溜一转,肥胖的脸上堆起更加和气的笑容,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青龙会的东西,自然该归青龙会。只是……楚公子方才也说了,这东西金贵得很,万一在交接时有个闪失,那可就是天大的祸事。我看……还是我们来帮三位收着吧!” 杀机顿起。《 》 17、长生剑(十六) 青龙会那三名汉子察觉到势头不对,立即脚下发力,如同三支离弦之箭,直扑楚曦! 几乎就在三人扑出的同一瞬间,朱大少眼中凶光一闪,肥胖的身躯竟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弹至三人身前,完全封死了他们的去路!他那蒲扇般的大手并未直接抓向楚曦,反而带着凌厉的掌风狠狠拍向冲在最前面那人的脑门上,令他顿时脑浆迸溅! 与此同时,白马张三如鬼魅般侧移,腰间佩刀无声出鞘半尺,寒光一闪,精准无比地抹过了另一个青龙会汉子的咽喉!赵一刀和他兄弟更是默契,两把大刀带着开山裂石之势,一左一右,如同铡刀般交叉斩向最后一人! 那三个气势汹汹扑向楚曦的青龙会高手,连楚曦的衣角都没碰到,便死状凄惨地栽倒在地! “几位的功夫果然高明。”楚曦的目光缓缓扫过地上那三具血肉模糊的尸体,随后装作愁眉苦脸的模样,重重叹了口气,“在下固然十分惜命,想交出这孔雀图保全我和白兄的脑袋。但是,这图只有一张,你们说……我该给哪一位呢?” 白玉京在他身后接话道:“他们都想要,那就撕成四份,他们一人一份就是了。” “白兄说的是。”楚曦微微一笑,立即做势要撕开图纸。朱大少的脸色瞬间变得刷白,厉声喝道:“楚公子,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若是撕了这图,你和白玉京都别想活着离开这!” 楚曦停了手上的动作,刻意放声大笑了一阵,才用玩味的目光再度看向朱大少:“朱大少爷,纵然你杀了我们,得到了图纸,那又如何?就算图到了你们手上,难道……你们就以为万事大吉了吗?” 苗烧天抬起那缠了毒蛇的右手指向楚曦,怒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楚曦看着他们,脸上那份强装的镇定似乎快要维持不住。他微微后退了半步,恰好完全挡住白玉京的身体。那双纤细白皙的手似乎因为紧张而颤抖得更厉害,声音也带上了一丝急促的喘息:“我只是想提醒你们……你们杀了青龙会的人,又想要青龙会的东西,却似乎忘了……青龙会的卫天鹰,就要到了。” 卫天鹰! 楚曦只是说出了这个名字,在场的众人却都是瞬间浑身一颤,脊背发凉! 卫天鹰的刀法极其厉害,又精通忍术,他对付人的手段更是残酷无比,简直能让人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朱大少脸色猛地一变,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实的忌惮和极度的慌乱。白马张三和赵一刀兄弟都不禁握紧了手中兵刃,苗烧天手臂上的毒蛇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心绪的波动,昂起的头颅微微垂下,嘶嘶地吐着信子。 楚曦敏锐地捕捉到了众人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恐惧和随之升腾的狠厉,他像是被逼到绝境般,嘶哑着嗓子道:“等卫天鹰到了,诸位和我……还有白兄,恐怕谁也别想活命。青龙会的手段,你们难道还不清楚吗?” 此话一出,想要夺取图纸的众人心中都同时冒出了一个念头: 必须赶在卫天鹰到此之前,迅速辣手铲除异己,抢到孔雀图! 朱大少的反应最快,他的脸上迅速堆起一个和善的笑容,猛地看向苗烧天和赵一刀兄弟,煽动道:“苗峒主,赵家兄弟!白马张三这厮阴险狡诈,刚才杀青龙会的人就属他最快。留他在此,定然后患无穷!不如我们先联手除掉他,再各凭本事争图?否则,等他抽冷子给我们来一刀,大家谁受得了?” “朱胖子,你找死!”白马张三勃然大怒,刀光一闪,直取朱大少那肥胖的脖颈!朱大少看似肥胖无比,轻功却极高,立时闪了开去。赵一刀和他兄弟早就看白马张三不顺眼,此刻被朱大少一挑拨,又想到白马张三方才那下出手之狠辣,顿时大喝一声,两把大刀带着呼啸的风声,一左一右劈向白马张三! 苗烧天眼中凶光一闪,手臂猛地一甩,那条赤红毒蛇如同离弦之箭,挟着风声射向白马张三的后颈,只怕是要狠狠在他身上留下几个血洞! “混账!”白马张三惊怒交加,他身形急转,长刀舞成一片光幕,但又如何能抵挡得住四位高手的联手夹击?赵一刀兄弟配合默契,两把大刀一劈一撩,封死了白马张三左右闪避的空间。白马张三眼中厉色一闪,竟不闪不避,用力将手中利刃甩出,直直刺入了赵一刀兄弟的心窝! 赵一刀的兄弟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穿透自己胸膛钢刀,重重倒了下去。赵一刀怒喝一声,刀法越发凌厉,一刀砍在白马张三的肩胛骨上,顿时鲜血狂喷!那条赤红毒蛇也趁机缠上了白马张三,在他的后颈狠狠咬了一口,逼得他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嚎! 白马张三原本还算英俊的脸瞬间蒙上一层青黑,但谁也没有想到,他猛地回身,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怨毒和疯狂,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袖中藏着的一柄小小飞刀狠狠掷向苗烧天! 这一掷,凝聚了他临死前所有的怨愤和不甘,快逾流星,顿时擦着苗烧天的左臂飞过,带起一溜血花。苗烧天痛呼一声,赵一刀却趁机用大刀挑起那条毒蛇,掷回苗烧天身上!那毒蛇被血腥气一激,三角脑袋猛地一昂,竟在苗烧天猝不及防之下,闪电般一口咬在了他受伤的手臂伤口处! 主人流血,毒蛇反噬!苗烧天的手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发黑,恐怖的青黑色毒气顺着血管急速蔓延,显然是活不成了。就在这时,一道肥胖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赵一刀身后,两道金环瞬间被人以重手扎入赵一刀的身体,赵一刀顿时气绝! 楚曦握着图纸的手依旧在微微颤抖,但那双深邃如墨的眼眸深处,所有的惊慌和恐惧都已褪尽,只剩下冰雪般的冷静和洞悉一切的锐利。 他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场由他一手导演、因贪婪而起的疯狂杀戮,如同一个置身事外的观众,又像一个掌控着提线木偶的幕后之人。 他身后的白玉京虽不能动,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却将楚曦此刻的神情和他面前血腥混乱的景象尽收眼底。 终于,楚曦的面前只剩下了浑身溅满了斑斑血迹的朱大少,还有一直藏在他身后,似乎极度依赖他保护的那个黑衣保镖。 朱大少剧烈地喘息着,脸上那副惯常的和善笑容早已扭曲,只剩下赤裸裸的贪婪和杀戮后的兴奋。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得意和疯狂,其他对手都已经死了,那个极度棘手的白玉京现在又根本无力出手!孔雀图……非他莫属! 他一步步走向楚曦,每一步都带着沉重的压迫感,肥肉上的血珠随着他的动作不时滴落在地。最终,他停在离楚曦只有几步远的地方,脸上的笑容扭曲而可怖,声音也因为兴奋而有些尖利变调:“楚公子,你看,现在可清净多了。那张图纸……该交给我了吧?” 他伸出那只沾满鲜血的肥厚手掌,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只要你乖乖交出来,我说话算话,今日可以大发慈悲……给你和白玉京留个全尸。” 楚曦脸上却没有丝毫恐惧,反而浮现出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 他并没有将图纸交到朱大少的手里,反而轻轻叹息了一声,随后抬起那双深邃如墨的眼眸,平静地迎上朱大少那充满贪婪和杀意的目光。 “朱大少爷,你出身名门,武功不俗,表面上和气生财,八面玲珑,又总是装出一副纨绔模样,让人放松警惕——这一点,在下应当跟你好好学学。”楚曦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淡淡的惋惜,“可惜,你眼高于顶,实际上骄傲自负到了骨子里,只能对付刚才那几位不太高明的仁兄,却很难……笑到最后。” 朱大少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似乎没料到楚曦死到临头还敢这样评价他。 难道白玉京的虚弱都是装出来的,他其实还有余力? 不,绝对不可能!刚才形势万般混乱凶险,白玉京若是真的还能动,早就带着楚曦逃了,何必继续留在此处? 楚曦见朱大少的脸色阴晴不定,却仍旧未能会意,再次轻叹口气,声音陡然转冷:“若非如此,你怎会完全没有发现,一直跟在你身后的那个黑衣保镖……早就换了个人呢?” “你说什么!” 朱大少脸上的得意和狰狞瞬间凝固,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猛地从心口散至全身。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回头,然而,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就在楚曦话音落下的瞬间,闪着寒光的刀尖已经从朱大少的胸口处穿了出来。 刀柄在那个黑衣人手里。 黑衣人抽回了刀,朱大少肥胖的身体重重砸在泥地上。他没有马上就死,但显然已经活不成。鲜血不断地从他胸口那个狰狞的血洞里冒出来,他双眼圆睁,似乎用尽了最后一口气,颤抖着说道:“你究竟是……原来你……就是……” “卫……天鹰……”《 》 18、长生剑(十七) 朱大少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卡着什么东西似的怪响,但最终还是没能再多说一句话,脖子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卫天鹰此时已经在火光下缓缓揭去脸上那层伪装,他脸上那副畏缩惊恐的表情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仿佛刻入骨髓的阴鸷与疯狂。他看也没看朱大少的尸体一眼,直接从那尸身上踏了过去,径直走到楚曦面前。 【姓名:卫天鹰(当前副本任务目标之一)】 【身份:青龙十二煞之一】 【武力值:90(评价:顶尖高手)】 【对宿主好感度:0(摇摆不定)】 楚曦知道,最后的时刻,已然来临。 但他没有露出任何表情,只是钉在原地,手中扣着那支一端已经被打开的玉笛。 他身后的白玉京却有些慵懒地说道:“卫天鹰,你连自己的佩刀都输出去了,杀起人来却还是这么利落。” 卫天鹰冷笑一声,立即反唇相讥:“你的手脚若是也利落一点,恐怕就不会只能在这里等死了。” 白玉京靠在墓碑上,姿态闲散得仿佛他不是在这乱葬岗上,而是斜倚在软榻上悠闲品酒:“我又不是输给了你,只是……欠缺了那么一点运气,才不得不落到你手里。不过,能与楚兄共赴黄泉,倒也不会寂寞。” “共赴黄泉?”卫天鹰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诞的笑话,忍不住大笑出声,“白玉京,要死的人……只有你而已。” 卫天鹰沾满血污的脸上挤出一个极其不自然的笑容,甚至微微弯下了他那魁梧的身躯,对楚曦抱拳行礼:“属下……参见少主!” “少主?!”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白玉京耳边炸响,他那双刚才还透着慵懒的眼睛瞬间睁大,难以置信地看向挡在自己身前的楚曦! 少主?青龙会少主?! 那个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被青龙老大保护得密不透风的独子? 那个在青龙会众人口中,被娇惯坏了的、不谙世事的少主人? 饶是白玉京早已见惯了风浪,此刻也几乎惊掉了下巴——这个被方龙香称为“绣花枕头”,被朱大少视为囊中之物,被自己一路护着,丝毫不会武功,却能轻易搅动漫天血雨的“楚兄”,竟然是青龙会的少主! 白玉京脑中瞬间闪过无数画面:楚曦看似“无意”的引导、恰到好处的示弱、对青龙会事务的“懵懂”,以及那洞悉人心、拨弄局势的可怕手腕……一切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释! 原来,自己才是被卷入棋局而不自知的那枚棋子! 尽管早就想到楚曦的身份不一般,但此刻,白玉京还是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楚曦脸上没有丝毫被突然揭穿身份后的慌乱,他的表情平静如水,只是那一直握着玉笛的手似乎更稳了些。他微微颔首,算是默认了卫天鹰的称呼,甚至赞许地说道:“卫坛主好手段,略施巧计,就除掉了这些苍蝇,还为青龙会清理了门户。” “少主谬赞了。”卫天鹰微微一笑,目光投向楚曦身后的白玉京,语意森然,“少主,白玉京此人,武功太高,却桀骜不驯,始终与我们青龙会为敌,留着始终是个祸患。不如……就由属下将他在此……处决了?” “哦?卫坛主想杀的,只怕……不只是他一人吧?”楚曦眉梢微挑,低笑一声,“卫坛主若不想杀我,何必在白玉京这个‘危险人物’面前叫破我的身份?就算是在青龙会中,知道我真实面目之人……也绝不超过十个。” 卫天鹰的脸色立刻变了。 “卫坛主的算盘打得精,想来绝不会比方龙香差。你想先杀白玉京,再将我杀死。届时,你一张嘴便可颠倒黑白,只说我是被白玉京杀死,你又杀了白玉京为我报仇,便可高枕无忧了。” 楚曦每说出一句话,卫天鹰的心里就沉上一分。 “只是……卫坛主恐怕还不知道吧?你赌输三十万两的那家地下赌坊,也是青龙会的产业。”楚曦墨玉般的眸子直视着卫天鹰眼中瞬间翻腾的杀意,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也就是说,你赌输那三十万库银后,谎称买到了假孔雀翎图纸的事,我父亲……也早就知道了。” 卫天鹰脸上的阴鸷瞬间被惊骇取代,他的身体猛地一僵,握着刀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青龙老大对待叛徒的手段……光是想想,就足以让人肝胆俱裂! “我将假孔雀图盗走之后,你心中定然松了一口气。因为,你只要抢在那些买家‘验货’之前寻机毁去图纸,这图纸到底是真是假,就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所以,你才杀死了朱大少身边的那个保镖,易容成他的模样,一路暗中跟随。” “你本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却没想到……从一开始,就已经完全暴露。就算你现在杀了我与白玉京,然后马不停蹄地逃走,你也跑不了多远——青龙会的追杀令一出,你便再无宁日,直到……被拖回总坛,受尽酷刑而死。” 楚曦的话精准地刺穿了卫天鹰强撑的伪装,将他那份深埋心底的恐惧彻底暴露在火光之下! “闭嘴!你……给我闭嘴!” 卫天鹰猛地嘶吼出声,眼中最后一丝理智被赤红的疯狂取代。他必须先杀了白玉京,杀了这个最大的威胁!然后……再解决这个看似无害却句句诛心的少主!现在这里只有他们三人,青龙会少主的名声再响,他也不过是个一点武功都不会的废物! “少主……”卫天鹰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看似恭敬,却让人觉着毛骨悚然,“怪不得青龙老大如此看重您,可惜啊,聪明的人……往往死得更快!” “你……”楚曦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极致的苍白,“卫坛主,你真的要杀我?你难道不知道,这是与整个青龙会为敌……” “不杀你,青龙老大也不会放过我!”卫天鹰眼中凶光爆射,不再与楚曦废话,手中钢刀挟着雷霆万钧之势,朝着楚曦当头劈下! 面对这夺命一刀,楚曦似乎彻底绝望了。 他猛地闭上了眼睛,身体甚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微微蜷缩,一副引颈就戮、闭目待死的模样。 白玉京紧盯着这一幕,脊背紧紧贴在墓碑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立判的瞬间,卫天鹰的眼前顿时闪现出一簇寒光!十数枚淬了剧毒的银针如毒蜂出巢,自楚曦手中的玉笛里激射而出! 这变故来得太突然! 太近! 太快! 卫天鹰脸上的狞笑顿时僵住,但他毕竟是身经百战的顶尖高手,在这样危险的境况下,竟能生生收住狂劈而下的刀势,全身肌肉紧绷,肉以一种近乎不可能的角度猛地向后一仰。同时脚下步伐诡异地交错,试图避开这近在咫尺的致命偷袭! 卫天鹰的实力果然恐怖,在那电光火石之间,他的身体硬生生向后平移了半尺。那几枚淬着见血封喉剧毒的飞针,险之又险地擦着他的脸颊和脖颈飞过,却未能击中他! 卫天鹰惊出一身冷汗,心中升起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和被暗算的暴怒。然而,他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气力、所有的动作惯性,都在刚才那极限的闪避中用尽了! 一道清越如九天龙吟的剑鸣自楚曦身后响起,剑光只是一闪,长剑就已经刺穿了卫天鹰的胸膛! 是白玉京。 他并没有被方龙香点住,看起来……只是在等待时机。 卫天鹰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那把深深没入自己胸膛的长生剑。白玉京手腕猛地一拧,长生剑带着一溜刺目的血花,干净利落地从卫天鹰体内抽出。鲜血如同喷泉般从那个血洞里涌出,卫天鹰还想抬头,想看看那个给了他致命一剑的人,想看看那个将他逼入绝境的“少主”,但已经无力地栽倒在地上! 他双目圆睁,死死瞪着前方无尽的黑暗,似乎至死都不明白,自己精心谋划的一切,为何会以如此荒谬的方式落幕。 【目标:卫天鹰,确认死亡。】 【任务完成进度(3/3)】 【主线任务:为青龙会清理门户(卫天鹰、公孙静、方龙香)完成!】 【警告:须从长生剑下全身而退,才能进入副本通关结算。】 冰冷的系统提示在楚曦脑海中平静刷过,任务,完成了。 但他还丝毫不能放松。 刚才还“热闹”无比的乱葬岗上,现在只剩下了他和白玉京两人。 白玉京缓缓转过身,那柄刚刚饮血的长生剑斜斜指向地面,剑尖的血珠还在缓缓滴落。他就这样看着楚曦,目光极其复杂,有劫后余生的心悸,有被欺骗利用的不甘,有对眼前这白发少年身份的震惊,更有一丝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探究与……审视。 楚曦平静地迎上白玉京的目光,那张俊美近妖的脸上没有任何得意,甚至可以说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生死博弈,那步步为营的算计,那洞穿人心的诛心之言,都与他毫无关系。 这样令人难耐的沉默持续了好一阵,终究是白玉京先开口道:“楚兄,我还真得……谢谢你。”《 》 19、长生剑(十八) 楚曦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并未放松分毫——与白玉京动手,他毫无胜算。 不做出任何可能招致危险的举动,才是他现在最好的选择。 他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思绪,面上依旧维持着那份近乎冷漠的平静,声音清越如常:“不知白兄……是要谢我什么?” “小方……方龙香突然出手杀死公孙静时,若不是你在我背后划下‘小心’两个字,我绝不会对他如此戒备。”白玉京的目光扫过不远处方龙香的尸体,语气中似乎带了些惆怅,“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难道你早就知道我并未被他完全封住穴道,才敢如此冒险?” “我也只是猜测,毕竟,方龙香一直与你以‘朋友’相称,你对他自然没有太多防备。只是那时他怕公孙静说出孔雀翎图纸的秘密,不得不出手将之灭口,这一下欲盖弥彰,我便断定……以白兄的江湖阅历和谨慎之心,就算我不暗中提醒,也一定会有所警觉。” 楚曦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径直迎上白玉京探究的目光:“只不过在下不会武功,眼力也浅,实在无法确定白兄的状况。何况,卫天鹰已到,其他人无论如何也不是他的对手。因此,我只能尽量拖延,为白兄争取恢复的时间。毕竟……卫天鹰的武功太高,我藏的那簇毒针,并无十成把握能要了他的命。” 楚曦这番话说得十分恳切,白玉京闻言,低笑了一声,手腕微动,长生剑的剑尖抬起了寸许,指向楚曦的心口:“我在江湖上结识的人不多,一向自认眼光不算太差,不想却还是看错了‘朋友’。” 显然,白玉京口中的“朋友”,不仅仅是指方龙香,也是暗指眼前这位隐瞒身份、故意引他入局的青龙会少主。 长生剑的剑尖透出一股莫名的寒意,直直刺向楚曦心底。但他依旧站得笔直,眼神沉静无波,仿佛抵在胸前的并非一把利剑,而是一根普普通通的枯枝。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剑尖,只是静静地看着白玉京的眼睛。 白玉京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不容回避的意味:“现在,青龙会的少主,是不是该说说……这从头到尾,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就算要我做青龙会的刀下鬼,也得做个明白鬼吧?” “既然白兄想听,在下自然知无不言。”楚曦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方龙香、公孙静与卫天鹰三人,都早已秘密加入青龙会。方龙香的那家风云客栈,就是青龙会的分坛之一。但这三人欲壑难填,不仅得罪了青龙会,还伤害无辜,败坏门风。” “方龙香贪财,他在青龙会的账目上做手脚,吞没了十六万两银子,中饱私囊。” “公孙静好色,仗着武功高强,私下掳掠奸/污了不少良家女子,罪无可赦!” “卫天鹰嗜赌,不仅输掉了他那把东瀛名刀,还赔进去三十万两青龙会的公款。不仅如此,他为了掩盖那个窟窿,谎称买到了一张孔雀翎图纸,让公孙静替他寻找买家。” “这三人,都是青龙会中的败类。”楚曦略微顿了顿,目光平静地看向白玉京,“而我父亲,他正好想借此机会考验一下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因此,他命我杀死这三个人,为青龙会清理门户。” “清理门户?”白玉京的眉头猛地拧紧,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震惊,“这三人的武功都属当世一流,青龙老大居然放心让一个全不会武功的人清理门户?何况……这个人还是他的亲生儿子!” “很多时候,杀人……并不一定需要武功。”楚曦的声音掺杂着几分洞悉人性的冰冷,“何况这三个人,贪财、好色、嗜赌,只要掌握了他们心中的欲念,自然就有可乘之机。” “公孙静好色,我便故意向他示好,趁机将他灌醉。趁他烂醉不醒之时,用特制的印泥拓下了他贴身保管的秘库钥匙,之后就如他们猜想的那样,从秘库中取走了假图纸,还刻意留下了几缕白发作为线索。” “公孙静本已找好买家,交付之前,必然要带他们验明真伪,图纸一失,他们不仅不会怀疑图纸是假的,还会拼尽全力抢在别人前头追回图纸。这些人个个贪婪成性,把他们聚在一起,他们自会明争暗斗,不费吹灰之力就能除掉其中几个渣滓。” 白玉京想起方才那些人自相残杀的模样,微微颔首。 “方龙香贪财,我便故意将图纸的事泄露给他知道。而且,我探听到白兄当时已到了风云客栈附近。你们两人既是‘朋友’,白兄没理由不到风云客栈与他一会。因此,我结识了白兄,又在你的带领下,见到了方龙香。他趁我们好像醉倒的时候搜了我的身,但我已经故意把笛子滑落在你的脚边,他不敢轻易动你,只能作罢。” “不错。”白玉京的脸色更沉,“青龙会少主果然不俗,一切……都如你所想一般发展。” “最为棘手的,还是卫天鹰。”楚曦看向地上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白兄还记得我们在地下赌场时的对谈么?你对赌徒本性很是熟悉,而卫天鹰,便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烂赌鬼。他害怕被青龙会清算,所以此番行事,定会孤注一掷,让这件事彻底石沉大海,才好躲过青龙会的追查。” “他知道那张图是假的,因此绝不会去争。他所求的,是将所有知情者和可能威胁到他的人全部除掉,故而选择潜伏在朱大少身边伺机而动。想除掉他,就要让他觉得自己已经胜券在握,放松防备——否则,即使是白兄出手将他击败,他也能凭借东瀛忍术悄然遁走。” 楚曦的剖析冷静而清晰,将人性的贪婪与弱点利用到了极致。白玉京听得心头震动,看向楚曦的眼神不免更加复杂——这哪里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主,分明是一个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可怕棋手! 说完这些,楚曦再度直视白玉京,微微一笑,似乎忘记了长生剑的剑尖还抵在自己心口:“白兄一定还想知道……关于你的那部分。” “我的布局再如何精妙,也需要一点运气,和……庇护。正如白兄所说,那三个人,还有那些觊觎孔雀翎图纸的买家,无一不是高手,我却完全不会武功。所以,我需要一个武功高强、足够震慑他们的‘朋友’在身边,让他们不敢随意对我出手,才能自如地从中斡旋。” “因此……我选中了你。我必须承认,官道上的巧遇,确实是我计划的一部分。不过,白兄……我可以问心无愧地说,你假装不能行动的时候,我也是真心挡在你的前面,也是真心……不想你丧命于此。” 他的眼神清澈而坦荡,没有丝毫作伪之态。 白玉京紧盯着楚曦的眼睛,那双深邃如古潭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照着自己的身影,也映照着初升朝阳的第一缕微光。 突然,白玉京手腕一翻! 嗡—— 长生剑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化作一道惊鸿!剑光并非刺向楚曦,而是快如闪电般掠过楚曦的鬓边! 一缕银白的发丝,被锋锐无匹的剑气无声削断,缓缓飘落。 与此同时,楚曦的脑海中,清晰地跳出一行系统提示: 【白玉京好感度+20!】 【当前好感度:100(满值:推心置腹,生死相托,视为真正的知己)】 白玉京收剑入鞘,那迫人的剑意与杀气,也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楚兄,虽然你有所隐瞒,故意引我入局,甚至……利用了我这把剑。”白玉京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慵懒,却又多了一丝前所未有的郑重,“但我却并未损失什么,反而认清了一个假朋友的真面目,也让我……交到了一个值得生死相托的真朋友。更何况,还喝到了一坛……好酒。” 楚曦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也缓缓露出了一个很浅却很真诚的笑容:“那坛‘寒潭香’,的确是好酒。” “楚兄,你看,天快亮了。”白玉京抬手伸了个懒腰,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看来,我们得在此别过了。下次相会,可别忘了……带更好的酒!” “白兄,保重。” 白玉京转过身,在熹微的晨光中渐行渐远,很快便消失不见。 【警告解除:已从长生剑下全身而退!】 【新手副本:长生剑·青龙劫,完美通关!】 【宿主当前属性:武力:1,博闻:12,魅力:66,悟性:8,福缘:9。】 【新手副本结算中,正在返回系统空间……】 随着白玉京的身影消失,冰冷的系统提示接连刷过。楚曦只觉得景物一阵模糊扭曲,诡异的乱葬岗、飞舞的纸钱……如同褪色的水墨画般在他眼前迅速消散。下一秒,他已经再度置身于一片柔和的白光之中。 逍遥子的古风小生腔调立即在他耳边响起:“我的天!少主!您……您真的活着回来了!”《 》 20、首次通关 逍遥子“嗖”地一下出现在楚曦眼前,一脸的难以置信,绕着楚曦反复打量:“0点武力!新手副本死亡率99.99%!您……您居然真的毫发无损地通关了?!这简直……简直是江湖……不,是游戏史上的奇迹啊!” 楚曦被他转得有点眼晕,沉声催促道:“奖励。” “少主莫急,正为您结算着呢,您看!” 逍遥子话音刚落,楚曦面前瞬间弹出一个半透明的系统界面,古意盎然的边框内,一行行闪烁着金光的字迹接连浮现: 【新手副本:长生剑·青龙劫,完美通关!】 【奖励结算如下:】 【新手大礼包购买资格*1(仅此一次!)】 【随身空间试用权*1(持续一个副本)】 【自由分配属性点*5】 【积分*500】 【商店功能已解锁!】 【转盘抽奖功能已解锁!】 “少主且看,这‘新手大礼包’可不一般!”逍遥子兴奋地用折扇指着界面,“300积分!童叟无欺!不仅直接送您一次转盘抽奖次数,还有几样特殊道具。其一,是这百花清露,可以解除当前所有debuff,包治百病!其二,是随机属性丹一枚,可令少主随机一门属性直接+5!其三嘛,更加实用,可令少主在下一个副本中战斗后一个时辰便迅速补满内力!” “这大礼包,绝对超值!少主,机不可失啊!” 逍遥子卖力地推销着,不过,作为资深策划与玩家的楚曦自然明白,这种“新手大礼包”向来是性价比之王,尤其在积分拮据的开荒期,能为后续副本提供不少便利。他伸出手,马上点下了“购买”键。 【消耗积分:300】 【获得:新手大礼包*1】 【剩余积分:200】 【临时随身空间功能已开通,请检查持有道具!】 楚曦调出随身空间界面,取出一个古朴的木匣。打开匣子,便能见到一颗龙眼大小、散发着柔和光晕的丹药,看来这就是逍遥子所说的“随机属性丹”了。楚曦直接将丹药送入口中,入口即化,倒也没什么苦味,只是带动了一股温和的暖流涌遍全身。 【服用随机属性丹!】 【魅力+5!】 【当前魅力:71!】 柔和的光芒在楚曦周身一闪而逝,随着魅力值的再次提升,楚曦离那个未知的能获取特殊效果的“临界值”,似乎只差临门一脚了! 楚曦立即调出属性栏,将目光投向那刚刚到手的5点自由属性点,在虚拟界面上连点数下,毫不犹豫地将这宝贵的5点,一股脑地再次投入“魅力”一栏! 【魅力值上升!当前魅力:76】 数字跳动的瞬间,楚曦周身仿佛有无形的光晕流转了一下,本就摄人心魄的容颜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魔性吸引力。 “好好好!少主,你这魅力值,怕是真的要祸乱江湖了!”逍遥子夸张地拍手称赞,随后挥袖调出一个琳琅满目的货架界面,“少主不妨先来看看刚解锁的商店和抽奖,里面可是有不少江湖行走必备的好东西!” 楚曦依言开始审视货架上的商品,排在最前面的是【功能】类道具,倒是很实用。但楚曦的眼神一瞟到下面的标价,嘴角就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永久随身商店:500积分(新手副本总共也才给500积分)】 【永久随身空间[无视负重,可随意存取物品]:1000积分(想都别想,哪有这么多积分挥霍,有临时的已经不错了)】 【遁影玉佩[强制脱离当前战斗并转移到周围安全地带,冷却时间7天]:2000积分(简直是天文数字)】 【天机镜[可以复制一个npc的招式并获得一次无消耗使用机会,但威力只有原招式的70%]:3000积分(狗策划,怎么不去抢?)】 东西虽好,但是……买!不!起! 楚曦挥手翻到下一个货架,这里摆放的是消耗型道具: 【替身傀儡*1[消耗品,能抵挡一次致命攻击,保持hp不低于1点,但不能免除伤害]:800积分(买不起)】 【子母霹雳弹*1[消耗品,造成一次范围爆炸,伤害与玩家武力值正相关]:500积分(贵,而且战1渣要这个干什么,性价比太低!!!)】 【迷仙引*1[消耗品,强力迷烟,对顶尖高手无效]:300积分(贵,实际效果还不如自己这张脸)】 【随机礼物*1[消耗品,送给对其感兴趣的npc可提升好感度,每次限购5个]:100积分(还限购,就买一个都嫌贵)】 【易/容/面/具*1[消耗品,能在一定时间内改变容貌和体态,解除易容后立即失效]:200积分(行吧,有用的只买得起这个,但似乎也不是很需要)】 至于后面的【药品类】道具,最便宜的也是300积分起步,【装备类】则放眼望去……全是四位数积分的价位。 “啧,这是什么黑店?”楚曦满脸黑线,忍不住吐槽出声,“这物价……黑店吧?有这么做游戏的吗?而且这游戏还是测试版,也不能用蓝绿修改器吧?” “哎哟,少主稍安勿躁!您才刚过了新手副本,一时手头拮据,这再正常不过!”折扇指向旁边界面上一个流光溢彩的转盘图标,“积分不够?咱们还有转盘抽奖啊!高风险,高回报!500积分抽一次!搏一搏,神装带回家!您看,您这不正好有一次免费抽奖机会吗?新手礼包送的!试试手气?” 楚曦依言打开转盘抽奖界面,只见轮盘被分割成数十个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扇形区域。一大片区域是刺目的血红色,上面标注着诸如【霉运缠身(全属性-5)】、【五感迟钝(悟性-10)】、【气血亏虚(武力-20)】、【破财消灾(积分-1000)】、【奇遇绝缘(福缘-10)】等等让人看了就头皮发麻的debuff。 剩下的区域是象征好运的金色和银色,写着【神兵利器(随机)】、【绝世功法(随机)】、【天材地宝(随机)】、【属性暴涨(随机+20)】、【积分暴富(+1000)】等诱人字样。 其中,最小的那个金色区域,赫然标注着【???(神秘大奖)】! 这转盘,负面效果个个都能在玩家的大动脉上砍一刀,但高级奖励也极为诱人,果然够“赌狗”! “少主,你看这奖励如何?”逍遥子做了个请的手势,脸上挂着奸商似的微笑。 “试试也无妨。”楚曦伸手按下“开始抽奖”,那指针顿时高速旋转起来,巨大的轮盘瞬间高速旋转起来,五光十色的区域化作一片模糊的光带,发出令人心悸的嗡鸣声。指针在飞速旋转的光影中疯狂跳跃,逍遥子紧张得折扇都忘了摇,眼睛瞪得溜圆。 楚曦的面色依旧沉静,他的心绪并非毫无波澜——毕竟这关系到实实在在的强化,对后面的副本影响不小。但多年的游戏经验让他明白,在这种纯随机事件面前,任何情绪都是多余的。 既然他选择了参与这个游转盘戏,就意味着他能够接受任何一种结果。 轮盘的速度开始减缓,指针带着巨大的惯性滑过一个个令人心惊胆战的血红区域: 【气血亏虚】——险险滑过! 【五感迟钝】——指针颤抖着,似乎要停下,又艰难地移开! 【霉运缠身】——指针几乎已经搭在了边缘! 逍遥子紧张得用折扇挡住了眼睛,不敢再看。 就在指针即将彻底停在【霉运缠身】那刺目的血红色区域时,转盘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极其微弱、却又无比坚定地,转动了那么一丝丝! 叮! 一声清脆的提示音响起。 指针最终稳稳地停在了……一个边缘不算大也不算小的银色区域上! 【恭喜!获得:武力+15!】 银色的光芒骤然亮起,化作一道暖流,瞬间涌入楚曦的身体!不同于魅力提升带来的无形吸引力增强,这股暖流带着一种实实在在的力量感,冲刷着他的四肢百骸,仿佛干涸的河床迎来了久违的甘霖。 虽然远谈不上脱胎换骨,但那长期萦绕的、源自低武力的极度虚弱感,如同冰雪般迅速消融。丹田之中暖洋洋的,内息流转,显然已经可以使用【内力】了! 【武力值提升!当前武力值:16】 【评价:初窥门径(终于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了)】 “哇哦!少主果真不简单!”逍遥子忙放低了折扇,语气颇为激动,“武力+15!少主!好手气!真是好手气啊!虽然没抽到神功秘籍,但这可是实打实的属性提升!15点武力!您现在总算有点自保之力了!” 楚曦感受着体内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力量感,紧绷的心弦也终于松了一分。15点武力,在真正的高手面前依旧不值一提,还是只能应付些地痞混混,但至少不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了。 楚曦看着仅剩的200积分,在商店里恐怕也捞不到什么有用的道具了,不如先存着备用。当下便关闭了商店界面,选择了“正式副本”。 这下,逍遥子连忙收敛笑容,开始认真解说起来:“少主请看正式副本列表,正式副本与新手副本最大的不同,在于引入了【支线任务】【自由活动时间】和【奇遇探索】三大机制!”《 》 21、船新机制 “这正式副本中,除了主线任务这条贯穿始终的‘龙骨’之外,还引入了三大全新机制,玩法更加丰富,也更考验少主的运筹帷幄!”逍遥子清了清嗓子,折扇指点着界面,“其一,便是这【支线任务】!” 逍遥子的折扇指向副本界面边缘浮现的几个小任务图标,解释道:“与主线任务不同,支线任务更像是江湖中散落的珍珠,与主线并行,或有所关联,或是独立的故事。少主在推进主线时,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当前处境和利益考量,选择性地去接取和完成它们。” “奖励呢?”楚曦直接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少主,瞧您说的……这奖励嘛,自然不会少。”逍遥子折扇一展,扇面上仿佛浮现出积分和属性点跳动的幻影,“完成支线任务,不仅能获得丰厚的【额外积分奖励】,还有珍贵的【属性点奖励】!可能是单项属性加成,也可能获得更稀有的自由属性点,助少主的五维属性更上一层楼!”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几分提醒:“不过,少主需得量力而行——支线虽好,却也凶险!有些任务难度极高,甚至可能与迅速完成主线的意愿冲突。取舍之道,便是您这位幕后棋手需要考量的了。是稳扎稳打只求通关,还是富贵险中求,博个盆满钵满?全在您一念之间!” 楚曦微微颔首:可选择性、额外收益、风险权衡——这确实大大增加了策略深度。 “其二,便是至关重要的【自由活动时间】,这是正式副本的精髓所在!” 逍遥子接着指向界面中央一个沙漏状的图标,沙漏中的金沙似乎还在缓缓流动:“当主线任务并未处于强制推进状态时,这片广阔的江湖世界,便向您完全敞开。由此产生的‘空余时间’,对您弥足珍贵!您可以通过多种方式,实实在在地‘自主提升’您的各项属性!” “想提升武力、精进招式?那就找个僻静处打坐运功,练习招式,这些都能让您的内力修为和招式威力稳步提升!有时,还可以寻个对手切磋,以武会友——当然,以少主现在的武力值,在下建议……还是得找个软柿子捏。” “若想增长见识、博闻强记,那就翻阅各种武学秘籍,打探江湖轶闻,寻访奇闻异事。甚至……有时去茶馆酒肆听听评书闲谈,都可能触发灵感,增加您的博闻值!” “至于魅力嘛……”逍遥子眨了眨眼,折扇指向楚曦那张俊美得不像话的脸,“少主您这张脸,本身就是行走的魅力源泉!不过,若能结交些志同道合的‘朋友’,或是做出些令人刮目相看的壮举,您的魅力自然会更上一层楼,让天下英雄尽折腰!” “最后是悟性和福缘。”逍遥子摊了摊手,“悟性提升,靠的是对武学、对天地万物的深刻感悟与融会贯通,这需要时间和机缘。而福缘……那真是老天爷赏饭吃,强求不得,但多做好事,多结善缘,总归是没错的。” “总之,少主,这‘自由活动时间’如何利用,全看您的智慧和规划!走马观花、心猿意马,收益微乎其微。唯有目标明确、持之以恒,方能在自由时光中,将实力稳步推进。少主可千万别只顾着游山玩水,把时间白白浪费了!” 逍遥子说完,手中的折扇轻轻一挥,副本界面的背景仿佛活了过来,山川河流、市井小巷、深宅古墓……光影流动,无数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闪光点在画面中若隐若现。 “这第三样新机制,便是奇遇探索!”逍遥子的语气有些兴奋起来,“您在进行主线、支线任务,甚至自由探索时,都有可能随机触发奇遇任务!可能是在山野破庙偶遇一位奄奄一息的怪客,托付您一件信物;可能是在市井酒馆无意听到一段密语,牵扯出一桩陈年旧案……” “不过,【奇遇】的触发,与您的【福缘】属□□息相关。福缘越高,触发奇遇的概率就越大。当然,奖励也是少不了的——除了必定获得的积分奖励外,还有很大概率获得少量但珍贵的属性点提升,甚至还能结识隐藏npc,获得一段珍贵的神秘机缘。” 说完这些,逍遥子又用折扇敲了敲面板,像师长般语重心长地说道:“奇遇,是风险与机遇并存的双刃剑。它可能让您一步登天,也可能将您卷入更深的漩涡。如何判断、如何抉择、如何掌控其中的玄妙,就非小生所能尽述了,全凭少主您的慧眼与胆魄!” 楚曦的目光在那幅流动的江湖画卷上缓缓扫过,他目前的福缘属性平平,但这奇遇的随机性,以及探索未知领域的刺激感,也不失为一种乐趣。何况,他现在的魅力已经提升到76点,五维属性之间互有联动,或许这也能吸引某些特别的“奇遇”主动找上门来。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逍遥子,嘴角勾起一丝了然的笑意,微微颔首道:“机制很清晰,自由度很高,确实……很有意思。” “少主若无其他疑问,便可选定下一个挑战的副本了。”逍遥子折扇又是一挥,将副本列表展现在楚曦面前,“少主当前可以选择的副本……就是这三个。” 【笑傲江湖】:黑木崖的轮廓在光影中若隐若现,带着一种森严诡谲的魔教气息,隐约有丝竹管弦与金铁交鸣之声交织。 【逆水寒】:画面呈现的是一片断壁残垣与汴京的繁华楼阁交织的场景,透着一股朝堂与江湖纠缠的复杂阴郁。 【绝代双骄】:移花宫的冰雪孤高与恶人谷的混乱邪异并存,清冷画面中透着几分莫名的宿命感。 楚曦的目光在三个副本间游移,逆水寒副本涉及朝堂与江湖的纷争,他初入江湖根基尚浅,贸然卷入未必明智。而绝代双骄副本……邀月实力深不可测,以他目前的武力值,想短期提升到能与她抗衡的地步无异于天方夜谭。 他将目光锁定在【笑傲江湖】副本界面之上——看来,这就是目前最合适的选择。 首先,日月神教圣子的身份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资源’,很轻易地就能获取部分教众的支持。只要暂时不暴露自己的真实意图,便能轻松役使这些豪杰为己所用。可以说,比起毫无根基地闯入其他副本,起点优势明显。 其次,主线任务是杀死东方不败,夺回神教大权,目标清晰。虽然东方不败的武力值确实恐怖,但只要解决这个核心矛盾点,即可破局。更何况,东方不败也有他的致命弱点,只要掌握了这一环,加上任我行等高手助力,将他击败并不是不可能。 最重要的是,这一副本,最适合发挥楚曦的“魅力”特长。黑木崖上,派系林立,人心浮动。东方不败虽武功盖世,但性情大变,闭关绣花,早已失了部分人心。而楚曦作为“前教主独子”,身负血仇,又顶着圣子名头,正是凝聚日月神教人心的最佳旗帜。 楚曦不再犹豫,迅速按下了确定键。其他两道副本大门顿时消失无踪,只留下通往【黑木崖】的道路。那黑木崖的虚影骤然放大,瞬间占据了整个视野。巍峨、险峻、森严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能听到山风呼啸和隐约的教众呼喝声。 逍遥子神情一肃,折扇收起,语气变得郑重:“少主,副本通道即将开启,请做好准备!”这黑木崖上,步步杀机,却也步步机遇! 系统的机械提示音开始在楚曦耳畔响起: 【副本:笑傲江湖】 【宿主身份:日月神教圣子。前任教主任我行独子,任我行被东方不败秘密囚禁后,依旧享受日月神教优待。】 【主线任务:杀死东方不败,夺回日月神教大权。[奖励:积分1000,属性点8]】 【支线任务】 【1不靠向问天的帮助救出任我行;[奖励:积分600,属性点3,魅力+3]】 【2在苗疆五毒教学会蛊术;[奖励:积分400,属性点2,博闻+3]】 【3阻止五岳剑派并派。[奖励:积分800,属性点4,全属性+2]】 【奇遇系统已加载】 【宿主当前属性:武力:16,博闻:12,魅力:76,悟性:8,福缘:9】 【宿主当前积分:200】 【宿主当前持有道具或特殊状态:临时随身空间、战斗后一个时辰补满内力、百花清露*1(消耗品,解除当前所有debuff)】 【宿主:楚曦。身份锚定成功,即将进入副本……】 传送的光芒开始从黑木崖的虚影中涌现,柔和而磅礴的白光如同潮水般向楚曦涌来。楚曦的意识被熟悉的抽离感包裹,再睁开眼时,他已然身处万丈高崖之上。凛冽的山风呼啸着卷过陡峭的山崖,刮在脸上如同刀割一般。 这里……就是日月神教总坛,黑木崖!《 》 22、笑傲行(一) 楚曦盘膝坐在黑木崖巅的一间僻静石屋中央,他身上穿着一袭华贵的玄色锦袍,上以金线绣成繁复的日月交辉纹样,在孤灯之下隐隐流光。一股微弱却凝实的内息随着他内力运转淌过大小周天,随后缓缓汇入丹田气海之中。 【利用自由活动时间勤加修炼内功,武力+1!】 【当前武力值:17】 “呼——”楚曦睁开那双深邃如寒潭的墨眸,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目前他只有可怜兮兮的8点悟性值,在掌握武学精要、提升内力修为上简直是事倍功半,效率低下得令人心焦。 在正式副本中,【自由活动时间】弥足珍贵,若总被这低效的修炼拖累,实在太过浪费。看来想要快速提升武力,还是得先行拔高悟性才是。目前,还是将【自由活动时间】尽量用在提升魅力上吧。 笃、笃笃。 门外传来一长两短的三声叩击,随后传来楚曦心腹侍从刻意压低的声音:“少主,曲洋长老派人来请,说新得了一本古谱,想请少主移步听风竹亭,一同品鉴,顺道切磋琴艺。” 尽管在众人眼中,“任我行”已经死去,但楚曦身边的亲近侍从还是习惯称呼他为“少主”,其他教众则称他为“圣子”。毕竟在众人眼中,东方不败并无子嗣,待他百年之后,日月神教还不是要传到楚曦的手中? 但楚曦心中明了,东方不败藏身绣楼一心绣花,教中事务都由杨莲亭控制假东方不败把持。杨莲亭此人武功低微,怕是和楚曦在伯仲之间,但野心勃勃,又有东方不败撑腰,目前楚曦还无法轻易撼动他的地位。 而曲洋……他虽是日月神教的长老,却酷爱音律,尤擅弹琴,为人光明磊落,气度不凡,在黑木崖这潭浑水里算是个难得的异类。楚曦进入副本后,就刻意与曲洋交好,并在曲洋的帮助下,在黑木崖广布恩泽,博取众人好感。 但这一切都是避着杨莲亭在暗中进行的,这次,曲洋竟郑重其事地派人请楚曦到竹亭“切磋琴艺”,楚曦立刻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他立即起身,略微整理了一下衣袍,推门而出,声音温润平和,听不出丝毫被打扰的不悦:“知道了,你们不必跟着。” “是,少主。”侍从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放松和恭敬退下了。这位圣子虽看似不问教务,只醉心风雅,但待人接物温润有礼,加上那几乎令人无法直视的惊人容色与气度,教中上上下下,都对他敬重有加。 当然,他们不会知道,其中少不了楚曦高达76点的魅力值带来的好感度加成效果。一路行去,无论是值守的剽悍卫士,还是匆匆路过的教中管事,见到这位白发如雪、容颜俊美的少主,无不面露敬畏,远远便停下脚步,深深躬身,待他走过才敢抬头。 听风竹亭坐落在一处僻静的崖边,四周翠竹环绕,山风穿林而过,带起阵阵竹浪。曲洋坐于厅中,面前石桌上放着架形制古朴的琴,一个娇俏的绿衣少女则蜷在一旁的竹椅上,呼吸轻浅,睡得正香,正是曲洋的孙女曲非烟。 “少主来了。”见到楚曦走近,曲洋并未停手,而是继续抚弄着琴弦,“这山风清冽,辅以琴音,正好醒神。少主上次所奏《潇湘水云》,那份空灵与疏阔,深得其中三昧,令人回味无穷。能将此曲弹出那份心境的,黑木崖上,唯少主一人而已。” 这番话,已是极高的赞誉,隐隐将楚曦引为真正的知音。只是……曲洋的眼神似有深意地扫过亭外几处不易察觉的阴影角落,示意楚曦背对假山落座。楚曦立即会意,依言在曲洋对面的石凳坐下,姿态从容,谦逊道:“曲长老谬赞了,晚辈不过是心有所感,胡乱拨弄罢了。论琴艺精纯,意境深远……楚曦还需向长老多多请教。” 这黑木崖上,杨莲亭的眼线无处不在,此刻,两人以琴音作为掩护,才好谈些不可为外人道的“私事”。 “少主过谦了。”曲洋摇摇头,神色间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他轻轻拨动一根琴弦,古琴立即发出低沉的嗡鸣,像是在为接下来的话铺垫气氛:“其实,今日请少主前来,除了闲谈,还有一事……老朽近日,终于与一位好友合力,谱成了一曲。此曲耗费心血甚巨,意义非凡,今日……正要请您品鉴一番。” “曲长老言重了,能聆听长老新作,是楚曦的荣幸。” 楚曦心中微动,曲洋口中的好友,必然就是衡山派刘正风了,而他们合力所作的一曲,自然是……《笑傲江湖》! 楚曦立即意识到,这是【自由活动时间】暂时结束,【主线任务】正式开启的信号! 曲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追忆,有感慨,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激昂。他深吸一口气,手指轻轻按上琴弦。初时琴音清越,如山涧清泉,流淌于竹林幽谷之间,透着超然物外的洒脱与宁静。渐渐地,琴音转高,金戈铁马之气隐现,又透着一股难言的孤愤与挣扎。 曲洋的琴技已臻化境,琴声时而高亢入云,时而低回婉转,将曲中意境演绎得淋漓尽致。然而,在他那酣畅淋漓的演奏之下,楚曦却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几乎被完美琴技掩盖的忧虑。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在竹林风声中渐渐消散。 曲非烟依旧在竹椅上睡得香甜,曲洋轻轻叹了口气,再度拨弄起琴弦,压低声音道:“少主,自从教主闭关深居,杨总管执掌教务……昔年一同打拼、忠心耿耿的老兄弟,稍有不合其意,动辄便是雷霆手段,轻则废黜流放,重则……唉,如今这黑木崖上,哪里还有半分兄弟情义?可谓人人自危,乌烟瘴气!” 楚曦垂眸静听,指尖在石桌上随着无形的韵律轻轻点动,心中却念头飞转:杨莲亭倒行逆施,日月教人心浮动……这恰是他借势而起,趁机收拾人心、夺回大权的最佳时机!他面上不动声色,只微微颔首,墨玉般的眸子深处闪过一丝了然。 曲洋见楚曦并未追问细节,心中稍安,知道这位少主心思通透,已然明白。他话锋一转,语气中透出几分超脱:“其实……这江湖纷争,正邪倾轧,曲某早已倦了。” “如今……也无须瞒着少主了。我在正道之中,有一位至交好友。我们以乐会友,深知彼此性情高洁,绝非那等表面上满口仁义、背地里却男盗女娼的伪君子。方才所奏那曲,便是我二人共同倾注心血之作,名为《笑傲江湖》。” 曲洋的声音变得更低,显然带着深深的无奈:“只是……这正邪之分,如同天堑。我与他的交情,一旦被有心人得知,于他于我,皆是灭顶之灾。我那好友,他为保全这份情谊,已决意退出江湖,但愿求个安稳自在。我实在放心不下,今日与少主告别之后,便要带着非非赶往他处,以防……不测。” “带着非非?”楚曦微微皱眉,关切道,“长老这位挚友,性情高洁,令人钦佩。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此去凶险,还是把她留在黑木崖上,我自会派人多加照拂。” “少主所言极是。”曲洋的目光扫过一旁熟睡的曲非烟,眼中忧虑更甚,长叹一声,“只是黑木崖造成是非之地,杨莲亭近来动作频频,恐怕要对少主不利。” “那我便带上非非,去一个……杨莲亭鞭长莫及之处。”楚曦微微眯起眼,“杨莲亭的动作……我早已看在眼里。近日正巧有要事,需前往苗疆一趟,拜访五毒教故人。苗疆五毒教,虽被中原武林视为旁门左道,但其教中女子热情好客,性情自由豁达,且远离中原纷争之地。” “长老此去,路途遥远,风波难料。带着非非,便要时刻顾她周全,关键之时难免分心。不如由楚曦将她带往苗疆,托付给五毒教中可靠之人。待长老将诸事处理妥当,再来接非非妹妹团聚,岂不更好?” 楚曦这番话,句句切中曲洋心中最深的顾虑。将曲非烟留在黑木崖,他绝无可能放心,五毒教远离中原,虽名义上听日月神教号令,但杨莲亭的势力终究难以深入。那里远离中原,教中又多是女子,非非在那里定能得一份清净平安。 曲洋终于缓缓点头,眼中皆是托付至亲的郑重:“如此,这调皮的孩子……就劳烦圣子多加照拂了。” 他停下手中抚琴的动作,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本装帧古朴的册子,双手递给楚曦:“这便是《笑傲江湖》的曲谱,赠予少主,方不算明珠蒙尘。若是少主不弃,曲洋愿倾囊相授。只是此曲……须得琴箫合奏,方能完全领会其中意味。” 【获得重要道具:《笑傲江湖》曲谱】 【阅读曲谱,并在曲洋指点下精进琴艺,五维属性提升:魅力+2,博闻+2!】 【当前魅力值:78】 【当前博闻值:14】《 》 23、笑傲行(二) 曲洋的指点细致入微,楚曦虽然武学悟性不高,但对其他技能的领悟速度并不慢,很快便将《笑傲江湖》曲谱的指法要诀和意境精髓初步掌握。一曲终了,虽不如曲洋那般炉火纯青,却也自有一番清越洒脱、意气风发的韵味。 “少主天资颖悟,老朽这点微末技艺,算是后继有人了。”曲洋微微一笑,眼中满是欣慰,“若是我那位好友在此,定能与少主好好切磋一番箫艺,也算平生快事。” 楚曦将曲谱珍重收入怀中,目光转向竹椅上依旧酣睡的曲非烟,低声道:“我要下黑木崖,非得去‘拜会’一番杨总管不可。非非睡得正沉,是不是等……” 曲洋笑着摇了摇头,带着几分看破小女儿心思的促狭,朝那竹椅努了努嘴:“这丫头早就醒了,只是赖着不肯睁眼罢了。” “哼!” 话音刚落,竹椅上的绿衣少女猛地睁开一双灵动的眸子,脸上满是不悦之色。她从竹椅上翻身而起,几步跑到楚曦身边,拉住他的袖子,嘟起嘴道:“去就去,和圣子哥哥一起,有什么不好的?只是那个姓杨的……我不想见到他!他看人的眼神,咦呃……怪不舒服的!” “非非,在这黑木崖上,我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稍有不慎……我们若是贸然离开,反而会更危险。”楚曦微微一笑,抬手揉了揉曲非烟的发顶,安抚道,“你只需跟在我身边,不必多言,杨莲亭那边……我自会和他周旋。” “好吧。”曲非烟自然明白其中关节,脸上的抵触之情淡去了许多,只余下对楚曦全然的信任。她跟着楚曦走出几步,又回头看向曲洋,眼中多了几分认真和不易察觉的依恋:“爷爷,你……自己也千万要小心啊。”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递着关切。 曲洋眼中暖意更浓,微笑着点点头:“爷爷省得,快去吧,莫要任性,要听少主的话。” 曲非烟用力“嗯”了一声,小手紧紧攥住了楚曦的衣袖。楚曦垂眸看了她一眼,郑重道:“长老放心,我……会照顾好非非的。” 两人别过曲洋,走出听风竹亭,又绕过一道长廊,这才来到杨莲亭平日处理教务所在的日月厅前。 求见的过程果然不甚顺利,杨莲亭如今权倾日月教,把架子端得十足。前去通报的教众进去半晌才快步出来,脸上满是尴尬之色,对楚曦道:“还请圣子先到偏厅稍坐片刻,杨总管他……他正在与几位堂主议事,此时不便相迎。” 好一个不便相迎。 楚曦心中冷笑,杨莲亭如此行事,不过是在向他立威,试探他的态度罢了。当下脸上并不显露分毫不悦之情,只是拉着曲非烟的手,温言道:“非非,我们就先去坐一会儿,你想吃些什么茶点,我让他们准备好送来。” “呸呸呸,我才不吃他们这里的脏东西!”曲非烟对那教众扯了个鬼脸,小脸绷紧,显然不准备给杨莲亭身边的人一点好脸色。两人来到偏厅坐下,曲非烟坐立不安,小嘴撅得老高,几次想出言抱怨,却都被楚曦以眼神制止。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才又有人来请圣子到正厅“叙话”。 楚曦不急不恼,领着曲非烟缓步走入正厅。杨莲亭见楚曦到了,脸上挤出一个笑容,起身迎道:“圣子向来不过问教中事务,不知是什么风把您吹来的?” 杨莲亭身形魁梧,满脸虬髯,但声音低沉,磁性动听。楚曦和他客套了几句,心中意念微动,悄然调出了只有他能看到的“人物面板”,锁定了杨莲亭的信息。 【姓名:杨莲亭】 【身份:日月神教总管】 【武力:15(平平无奇,与宿主在伯仲之间)】 【好感度:-80(极度厌恶/猜忌)】 【注意:与上次查看时相比,好感度大幅下降(-30)】 【状态:权欲熏心,对宿主威胁感加剧】 那刺眼的“-80”和状态说明,让楚曦心头微凛——只是一段时间未见,杨莲亭的权力欲竟然膨胀得如此之快!对自己这个“圣子”的忌惮恐怕已经达到了顶点,甚至……已经动了杀心! 显然,离开黑木崖已经刻不容缓。他提议带上曲非烟,既是为曲洋着想,又是因为自己与这样一个武功低微的小女孩一同“出游”,更能削弱杨莲亭的戒心。 “杨总管,多日不见,您倒是愈发精神了。”楚曦姿态放得很低,语气温和平顺,不沾丝毫愠怒,“此番前来,倒也无事。只是曲长老为圣教大事总在外奔波,非非在黑木崖上颇为气闷。加之在下近日练功滞涩难通,心浮气躁,在崖上枯坐也无益处,便想着带非非一同下山走走,散散心,或许能有所助益” 杨莲亭皮笑肉不笑地盯着楚曦——这位“圣子”虽是那位堪称武学奇才的前教主独子,于武学之上却悟性奇差,武艺低微,说是练功遇到“瓶颈”,怕不是根本练不成?他带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下崖,恐怕不用自己动手,就会不知在何处意外折了性命。 既然如此,放他下崖有何不可?早点把这个威胁送走,比阻止他留在黑木崖上拉拢人心要简单得多。 “哦?圣子竟也会为练功之事烦心?”杨莲亭故作惊讶,语气中却带着掩饰不住的嘲讽,“既然如此,下崖开阔一番眼界,也并无不妥。只是……如今江湖上不太平,那些自诩‘正道’的迂腐之徒更是视圣教为眼中钉、肉中刺。圣子身份尊贵,还需多加小心才是。” “多谢杨总管关心。”楚曦微笑应答,正要转身离去,杨莲亭忽然话锋一转,似乎不经意地提道:“对了,圣子恐怕还不知道吧?向问天那厮……身为神教光明左使,竟对教主意图不轨,公然叛逆!如今一杯拿下关在水牢之中。教主念他旧功,暂未处死,但若再有异动……哼!” 楚曦脚步一顿,面上立刻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怒与鄙夷,高声骂道:“向问天这叛贼!教主一向器重他,他竟如此大逆不道,实在该死!若非教主宽仁,此贼就算被千刀万剐,也是死有余辜!” 这番表演没有一丁点破绽,配合楚曦那张极具欺骗性的脸,效果拔群。 杨莲亭微微眯起眼,满意地点了点头:“圣子果然明辨是非……此次出游,也请早去早回,莫让东方教主……太过挂念。” “多谢杨总管体谅,若是见到教主,还请代我问候一声。”楚曦再次躬身行礼,随后拉着一脸不悦的曲非烟,从容地退出了这座压抑沉闷的大厅。 直到两人完全走出日月厅守卫的视线之外,曲非烟才忍不住抱怨道:“圣子哥哥,你这样对那个姓杨的,也太……太憋屈了吧!那个杨莲亭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仗着东方……” “嘘……”楚曦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眼中寒意一闪即逝,快得让曲非烟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杨莲亭……既虚荣又多疑,若不是我一直对他曲意逢迎,处处示弱,恐怕就和向左使一样……被他找个‘叛教’之类的由头处理了。” “算了算了。”曲非烟并非不明事理,只是为楚曦感到不平,想起此去便能远离杨莲亭和东方不败,心中还是略微舒服了些,“圣子哥哥,我们还是赶紧走吧,走得离他们越远越好!” 得益于【临时随身空间】这个便利至极的金手指,楚曦根本无需准备繁琐的行囊。两人轻装简从,先是坐黑木崖顶用于上下的大竹篓缒至山腰,随后拾级而下,一路过猩猩滩登船。见是圣子出行,神教教众皆是恭谨异常,丝毫不敢怠慢。 楚曦端坐船头,心中却不禁回想起方才杨莲亭所言。 向问天武功高强,智计不俗,是营救任我行最有力的臂助。若有他相助,救人的难度会大大降低。可惜,为了完成【不靠向问天的帮助救出任我行】这个支线任务,获取那宝贵积分与属性点,只能等救出任我行之后,再想办法解救向问天,好共同应付东方不败。 而营救任我行的关键,便是要得到琴、棋、书、画四样足以打动“梅庄四友”的绝世珍宝。唯有这样,他们才能在如此利诱之下,心甘情愿地冒着风险放出任我行与自己“比试”。 《笑傲江湖》曲谱已在怀中,这是“琴”。其余三件……恐怕都需花费不少心思搜寻。 看来,等在苗疆安顿好曲非烟,学会五毒教的蛊术,他便应立即北上,打探这些风雅之物的线索。 至于第三个支线任务【阻止五岳剑派并派】,左冷禅为并派之事谋划多年,根基深厚,一时之间倒也无从下手,只能在完成其他几个任务时伺机而动。更何况,待夺回神教大权之后,集结教众大举进攻,把五岳剑派挨个儿端了,难道就不算完成任务? 总之,这件事,不急。《 》 24、笑傲行(三) 楚曦带着曲非烟一路南行,他深知杨莲亭的耳目众多,因此并未刻意隐藏行踪,反而大大方方地亮出日月神教圣子的身份,令沿途教中分舵弟子接应照拂。这样一个行事张扬、处处依赖教众的“圣子”,自然无法威胁到杨莲亭的地位。 这般走走停停,加上教众的暗中护持,行程倒也顺利安稳。 踏入苗疆地界后,空气变得愈发湿热黏稠。 四周的山势也愈发陡峭奇诡,参天古木遮天蔽日,藤蔓虬结缠绕,不知名的鸟兽啼鸣此起彼伏,透着一种原始而神秘的气息。 “圣子哥哥,你看那朵花,颜色好生奇怪!” “那是苗疆特有的‘鬼面花’,你看,花瓣上的纹路像不像一张张鬼脸?而且,此花的花粉也有麻痹之毒,走路时可要小心些。” “呀!那……我们还是离远些好!” “嗯,远远瞧上一瞧就好,莫要动手触碰。” 按照教中兄弟提供的路线图,五毒教的总坛应是在前方不远的山谷深处。 曲非烟起初还带着几分雀跃,看什么都新鲜,叽叽喳喳问个不停。但道路实在崎岖难行,天气又闷,她只好喘着气,指着斜刺里能瞥见的一条小溪道:“圣子哥哥,我渴了!我们去那边喝点水,歇歇脚。” 楚曦嗯了一声,从怀中掏出素帕让她擦了擦脸,这才领着曲非烟往溪边走去。 曲非烟迫不及待地蹲到溪边,捧起一掬清水就往嘴边送。就在她弯腰低头的刹那,楚曦的目光骤然一凝,厉声喝道:“小心!” 与此同时,他飞身上前,一把抓住曲非烟的后衣领,猛地将她向后拽开数步! 曲非烟猝不及防被拽得一个趔趄,惊呼出声。她顺着楚曦凌厉的目光看去,只见先前在她脚边的一块石头缝里,赫然趴伏着一只通体泛着诡异蓝光的巨型蜈蚣! 这蜈蚣生着密密麻麻的细足,百足攒动,只是这样看上一眼,就足以让曲非烟头皮发麻。 “留神,莫要惊动了它。”楚曦屏住呼吸,松开曲非烟的衣领,扣住她的手腕,试图向后缓缓退开。 就在这时,那条百足蜈蚣竟然猛地一摆头,一道腥臭黏稠的漆黑毒液如同利箭般从它口中喷射而出!毒液险之又险地擦着曲非烟刚才站立的位置射入溪水,几尾游弋的小鱼瞬间翻起了白肚皮。 “啊!”曲非烟忍不住惊叫一声,那百足蜈蚣似乎被激得更加狂躁,细足划动,竟沿着湿滑的苔石向两人飞速爬来! 楚曦心头猛地一沉,他这17点武力值,对付寻常武夫都要费些功夫,何况是这等剧毒异种? “呜——呜——”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阵奇异的、带着某种独特韵律的短笛声突兀地从一旁流淌出来。那笛声虽不高亢,却似乎……掀起了一阵无形的涟漪。 那原本狂躁扑来的百足蜈蚣,像是如同被无形的丝线骤然勒紧,疾冲之势猛地一滞,密密麻麻的细足在空中徒劳地划动了几下,竟直直地定在了原地。它那狰狞的头部微微昂起,似在竭力抵抗。 笛声则倏地一转,越发急促起来。 紧接着,在楚曦和曲非烟惊愕的目光中,那条凶悍的毒虫竟像是受到了某种无形的牵引,缓缓地、极不情愿地调转了方向,朝着笛音传来的方向爬去。 笛音悠悠,持续不断。 随着声音的靠近,一抹倩影从茂密的灌木丛后轻盈地飘了出来。 楚曦的目光警惕地落在那人身上,却忍不住心中微惊——来人是一个身着斑斓苗衣、赤着一双玲珑玉足的苗女。她头上戴着一个小小的银质头冠,足踝上缠绕着几串细小的银铃,随她轻盈的步伐发出叮铃的响声。 但……她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那身量比曲非烟还要矮小一些。 一支通体翠绿的短笛被她随意握在手中,笛尾还缀着几根鲜艳的羽毛。那条令楚曦都感到棘手的百足蜈蚣,此刻正温顺地爬到她脚边,听话地钻进了她腰间挂着的一个小巧竹筒里。 少女盖上竹筒盖子,还煞有介事地拍了拍,似乎是在安抚那条可怖的毒虫。 敌友不明……但那毒虫带来的危机总算是暂时解除。 楚曦松了口气,将惊魂未定的曲非烟护在身后,上前一步,对着苗族少女微微躬身:“多谢姑娘相救,若非如此,我二人怕是要吃些苦头了。” 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女孩腰间挂着的几个不同颜色、看起来就装着不同“小可爱”的竹筒,心中已然有数——她既能如此熟练地驱使毒虫,便绝非普通苗家女孩,定是五毒教中人无疑。 苗族少女格格笑了两声,上下打量了楚曦几眼,目光在他那霜雪般的白发上停留了片刻,小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她没有立刻回答楚曦的道谢,反而伸出小手,指了指自己光洁的右脚踝,声音极为娇柔婉转: “谢什么呀?这宝贝本来就是我的。不过……刚才怕你们被它伤了,急着跑来,不小心扭伤了脚,现在走不动路啦。” 她一边说,一边用那双仿佛会说话的大眼睛,满眼理所当然地看着楚曦:“小哥哥,你人这么好,能不能……能不能背我到家里去呀?我家就在那边……离这儿不远啦。” 曲非烟的小嘴立即撅了起来,她快速踏上两步,挡在楚曦身前,不满道:“喂!我们好心道谢,你怎么还得寸进尺呀!你刚刚走出来的时候,脚明显还好得很嘛!” “非非……”楚曦抬手轻轻按了按曲非烟的肩膀,示意她稍安勿躁,“这位小妹妹确实帮了我们大忙。她扭伤了脚,我顺路背她一程,也是应当的。” “应当什么?什么应当?”曲非烟气呼呼地跺了跺脚,“她明明就是装的!刚才走过来的时候多利索呀!圣子哥哥,咱们别理她!” 那苗族少女对曲非烟的言语浑不在意,只是含笑看着楚曦。 楚曦心中雪亮,这苗女年纪虽小,行事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古怪和邪性,驱虫如臂使指,此刻又明显在装腔作势。但她方才确实解了燃眉之急,且五毒教就在前方,贸然得罪她……绝非明智之举。 他脸上不动声色,轻轻拍了拍曲非烟的肩膀以示安抚,随后温言道:“姑娘方才援手之恩,在下铭记于心。既然姑娘脚上有恙,楚某自当效劳。” “圣子哥哥!”曲非烟气得小脸通红,却又不敢真的违拗楚曦,只能狠狠瞪了那苗女一眼,小拳头攥得紧紧的。 苗女见楚曦应允,脸上顿时绽开一个明媚又带着几分得逞的笑容,像只偷吃了蜜糖的小狐狸。 她毫不客气地张开手臂:“那小哥哥你……快来我这里蹲下呀!” 楚曦依言在她身前屈膝蹲伏,苗族少女的眼睛几乎弯成了月牙,欢快地伏在楚曦背上,一双小手环住了他的脖颈。曲非烟跟在后面,看着那苗女亲昵地搂着楚曦的脖子,还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对着自己得意地皱了皱小巧的琼鼻,气得几乎要跳脚。 她快步走到楚曦身侧,紧紧挨着,嘴里小声嘟囔道:“哼!装模作样,真不知羞!” “好啦,出发吧!”苗女依旧恍若未闻,只是伸出小手,指向前方密林深处,“顺着这条小溪往上走,绕过前面那片开满鬼面花的石壁,再穿‘迷魂林’就到总坛啦!” “多谢姑娘指点。”楚曦依言而行,但心中不免又多了几分警惕。 苗女将小脑袋靠在他肩头,似乎很是惬意,两条小腿还悠闲地晃荡着。她凑近楚曦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天真又有些玩味地道:“喂,小哥哥。你身上……有股很好闻的味道哦。和我们山里最稀有的‘醉心兰’一样,让人……忍不住想靠近呢。” 曲非烟立刻像只炸毛的小猫般跳了起来:“喂!你偷偷说什么呢,别动手动脚的!” 楚曦用眼神示意曲非烟稍安勿躁,他试图读取这个苗族女子的人物面板,却只看到系统界面弹出【???】三个问号。 出现这种情况,只能说明……目标正处于【伪装】状态。 有趣。 楚曦稳稳地背着她,步履从容地按照她的指示前行。林间的路确实复杂异常,许多地方根本看不出路径。少女的指引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有时明明看着是条路,走近了却发现被倒木或巨石拦住,只能绕行。 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周围的景物似乎没什么太大变化,依旧是无尽的绿意和嶙峋的山石。 曲非烟本就有些疲惫,此刻更是又累又气,忍不住大声质问道:“喂!你是不是故意带我们在这里兜圈子?走了这么久,怎么还在林子里打转!” 苗族少女趴在楚曦背上,闻言扭过头,对着曲非烟做了个鬼脸,声音娇憨却理直气壮:“谁兜圈子啦?我们苗疆的路就是这样呀!曲里拐弯,看着近,走着远!再说啦,有这位好看的小哥哥背着,多舒服呀!就算是走再远的路,我……都不累呢。”《 》 25-30 第25章 笑傲行(四) 【五毒教教众对宿主初始…… 曲非烟气得直跺脚, 小脸涨得通红:“你!你分明就是故意的!想把我们带到你的……你的老巢去!” “是呀,你们不是就要去仙教总坛吗?”苗族少女眨了眨眼睛,露出一抹俏皮的笑容, 手指轻轻捻着楚曦的衣领,“小妹妹不信的话, 不如……你一个人原路回去?” 眼见两人斗气,楚曦的脚步却没有丝毫停顿。他微微侧头,温言安抚道:“非非莫急, 苗疆之地,本就神秘莫测。若无这位姑娘引路, 我们还不知何时才能到呢。耐心些,总坛……想必不远了。” 他向曲非烟使了个眼色,暗示她“事有蹊跷,静观其变”。 曲非烟虽仍是一脸不忿, 却也不再说话,只是紧紧跟在楚曦身侧,警惕地打量着四周和那个赖在楚曦背上的苗女。 那苗族少女似乎对楚曦的“识趣”颇为满意,格格一笑,小手往前一指:“喏, 绕过前面那片爬满紫色小花的大石头就到啦!” “是, 多谢姑娘指点。” 楚曦沿着苗女指引的方向,小心翼翼地绕过那片爬满奇异紫花的巨大石壁,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五毒教总坛并不像楚曦先前预料的那般毒虫盘踞、壁垒森严,展现在眼前的, 竟是一个依山势而建、充满民族风情的苗寨。竹木搭建的吊脚楼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山坡上,层层叠叠,只有最高处坐落着一片神秘的石制建筑, 似乎是整座苗寨的核心。 “那就是我们五仙教的圣坛啦。”背上的苗族少女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她的小手依旧懒洋洋地搭在楚曦肩上,指尖却无意识地轻轻点着楚曦的衣料,“怎么样,小妹妹,我没带错路吧?” 曲非烟抿紧了唇,不忿地瞪了她一眼,终究没有开口反驳。苗族少女又是格格一笑,指引楚曦沿着一条被踩踏得光滑的石阶向上走去。越靠近圣坛,周遭气氛便愈发肃穆。石阶两侧排列着刻着“五毒”的石雕,空气中也似乎飘来一阵奇特的草木气息。 几个身着苗服、腰佩弯刀的高大守卫分立石门两侧。见楚曦径直向圣坛走来,守卫们齐刷刷地踏前一步,手按刀柄,正要厉声喝问,却在看清楚曦背上那个苗族少女后,齐刷刷变了脸色,一同躬身行礼,声音洪亮而恭敬: “恭迎教主回坛!” 教……教主? 饶是楚曦心思深沉,此刻也不由得猛地顿住了脚步。 他早猜到这苗女手段不凡,但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就是五毒教的教主——蓝凤凰! 可蓝凤凰……分明是个二十三四岁的成年女子! 这个看起来比曲非烟还小,看上去弱不禁风的苗族少女……怎么会是蓝凤凰? 难道是……练了八荒六合唯我独尊神功! 这不对吧?!系统也没提到正式副本NPC会别的副本的武功啊! “哎呀呀,这么快就露馅啦!”蓝凤凰发出一串银铃般的娇笑,轻盈地从楚曦的背上滑了下来,稳稳地站在地上,哪里还有半点“扭伤脚”的痕迹? 曲非烟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整个人都跳着起来,指着蓝凤凰娇喝道:“你……你这个骗子!果然是在耍我们!亏得圣子哥哥还一路背着你!” “圣子、曲家妹妹,我先在此给你们赔个不是了。”蓝凤凰依旧笑靥如花,足尖地上轻轻点了点,姿态说不出的轻灵,脸上也无半点忸怩之态,“前日里就得了教中兄弟传信,知圣子携曲妹妹这几日便到苗疆,我这不是便接你们去了?” “至于方才……”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歉意,却依旧活泼娇憨,“早就听说圣子模样出众,为人又好,对教中兄弟姊妹都关照有加。我一时好奇,就想试试……圣子是不是如传言中人人夸赞的那般好。” 曲非烟哼了一声,拉紧了楚曦的袖子,撇过头去不再看她。楚曦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微微一笑,抱拳行礼道:“蓝教主过誉了,若非教主及时援手,我们早被那毒虫所伤。此番前来叨扰,一是送非非到此安顿,二是想学些防身之术,不知可否见教?” 他的声音温和依旧,听不出丝毫被戏弄的不满。 “哎呀,什么教主不教主的,听着怪生分的!”蓝凤凰摆摆小手,“若是圣子不嫌弃,我们便姐弟相称,如何?” “这……自然是好。”楚曦心知苗家女子并无许多繁文缛节,便点头答应下来。蓝凤凰拍手一笑,转身对一位圣坛护卫吩咐道:“阿扎,圣子驾临,快些召大家来圣坛拜见。还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让姊妹们快些拿出来招待。” “是,教主。”阿扎快步登上一旁的石台,吹响了挂在胸前的牛角号。顿时整个苗寨中都响起低沉悠长的号角声,看来这便是五毒教众人传递讯息的特殊方式。 蓝凤凰笑道:“圣子弟弟别担心,这号角一响,大伙儿都知贵客临门了。咱们先到圣坛里歇歇脚。”她说着,小手轻轻一摆,示意守卫退到一旁:“曲妹妹也别气啦,我虽骗了你们一回,可没存坏心。苗疆近来不太平,乍一见外人到此,总得先瞧瞧品性,免得引狼入室呢。” 曲非烟立即又是一哼,还嘴道:“谁是你妹妹!圣子哥哥心善才信你,你却装神弄鬼。” 蓝凤凰不以为意,反而笑得更欢,眼波流转间,忽地指向石阶尽头的一扇雕花石门:“瞧,阿扎他们备好了药茶,咱们快进去吧。这圣坛里头,虽没你们汉人的地方好,却也比咱们在外头吹这凉飕飕的山风强多啦。” “多谢蓝……姊姊款待。”楚曦牵起曲非烟的手,在她掌心轻轻按了两下。曲非烟的脸色略微缓和,紧紧贴在楚曦身侧,跟着蓝凤凰步入圣坛主厅之中。 楚曦和曲非烟刚随着蓝凤凰在主位旁落座,自门口透入的光线就被涌入的人群遮挡了大半。 五毒教众人远不如日月教直属教众那般等级森严,但见身着各色苗服的教众鱼贯而入,有皮肤黝黑、身形剽悍的汉子;也有佩戴银饰、面容姣好的少女;还有几个白发苍苍、皱纹深刻的老者……只是众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聚焦在楚曦的身上。 【注意:魅力值加成已生效!】 【五毒教教众对宿主初始好感度大幅提升!】 “天呐!世上真有这么好看的人……” “他这么年轻,头发却白了……像雪山上的月光!” “圣子大人……真的像传说中那么好?” “他看我了!他刚才是不是看了我一眼?” “嘘!小声点,你看他的眼睛……比黑宝石还漂亮!” “咳咳,恭迎圣子!” “恭迎圣子!” 窃窃私语声如同涟漪般在人群中散开,无论男女老少,看向楚曦的目光都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艳与好奇。苗疆儿女本就热情奔放,此刻更是有不少大胆的少女脸颊飞红,目光灼灼地盯着楚曦。 蓝凤凰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小脸上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仿佛在炫耀一件稀世珍宝。楚曦从容起身,对众人微笑致意,朗声道:“楚曦见过诸位长老、兄弟姊妹。此番叨扰,承蒙蓝教主盛情。苗疆风光壮丽,教中兄弟姊妹热情好客,实在令人心折。” 蓝凤凰笑道:“你们汉人说话总是这么七拐八绕的,我们苗人可不懂这些。圣子弟弟若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大家就是了。阿扎,让他们把今天刚煮好的茶汤端上来。” 蓝凤凰话音刚落,一名护卫就端着一个古朴的青铜鼎走进了大厅。鼎内烟雾缭绕,散发着浓郁复杂草木香气,内里的茶汤却泛着诡异的绿色。不仅表面浮着一层白沫,还浸着十数条小小的毒虫。 “这是我们迎客的‘百草茶’,能驱散山林瘴气,圣子弟弟尝尝?”蓝凤凰笑吟吟地亲手斟了一碗墨绿色的茶汤,递到曲非烟身前,“曲妹妹也来一碗?放心,没毒。” 曲非烟的眉头皱得死紧,这种毒药……别说喝了,她压根都不愿意伸手去接!楚曦忙伸手取过蓝凤凰手中的陶碗,在蓝凤凰和教众灼灼的目光注视下,从容地送到唇边,仰头一饮而尽。 “圣子哥哥!你……你……”眼见楚曦脸色剧变,曲非烟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你怎么真喝下去了!那里面……那里面有毒虫!” 楚曦现在的确不好受……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味道在口中迅速蔓延,初时苦涩异常,胜过黄连,紧接着泛起一阵直冲鼻腔的浓重辛辣感。到最后一点回味,才让人尝出一丝清甜。 至于那些毒虫……他根本没敢动嘴,只能直接一股脑喝下肚去。 “这茶……确实别具一格。”楚曦小心地放下碗,忍着想呕吐的冲动,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初尝如历万般滋味,细品方知其中妙处。蓝姊姊这待客之道,令人难忘。” 曲非烟见楚曦没事,心中松了老大一口气,但自己说什么也不肯喝。五毒教徒们轮番上前,有的敬酒,有的送礼。礼物多是苗疆特有的瓜果蜜饯、精致银饰等物,还有大胆的少女奉上编织的花环,带着羞涩的笑容,想亲手戴在楚曦头上。 楚曦温雅地谢过献花环的少女,从容应对这热情似火的场面。过不多时,厅中已摆起宴席,又从酒窖中抬来不少好酒,一时间觥筹交错,比之先前又更热闹了几分。 趁着众人兴致正高,气氛热烈,楚曦的目光迅速扫过四周,随后起身为蓝凤凰斟酒。 蓝凤凰正要谢过,楚曦暗暗使了个眼色,用恰好他们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关切道:“蓝姊姊,方才初见时,便觉姊姊气度非凡,只是这身形……似乎与教中兄弟平日所传略有不同?可是近来教中……发生了什么变故?若有楚曦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姊姊……切莫见外。” 蓝凤凰脸上的笑意微微凝滞了一下,那如同孩童般无忧无虑的神情褪去,圆圆的苹果脸上闪过一丝与外表年龄不符的凝重。她放下酒杯,看了看周围喧闹的人群,又看向楚曦,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也低了下来: “圣子弟弟果然心细如发。这事儿……说来话长,也……确实有些不便让太多人知晓。不如……我们到后面的石室寻个地方,那里好说话。” 楚曦点头应下,正要随蓝凤凰离开,衣袖却被曲非烟死死扯住。她警惕地瞥了一眼蓝凤凰,不悦道:“圣子哥哥,别跟她去!谁知道她又耍什么花样!” 蓝凤凰见状,也不着恼,反而掩口轻笑,那双灵动的眼睛在楚曦和曲非烟之间转了转,带着几分促狭道:“曲妹妹这护食的模样,倒真像是护着自家宝贝呢。放心,保证让你的圣子哥哥一根头发丝儿都少不了。” “略略略,我们可不会再被你骗了!”曲非烟对着蓝凤凰做了个鬼脸,“圣子哥哥非要去的话……那我……我也要跟去!” “好好好,曲妹妹对圣子弟弟看得可真紧呀。”蓝凤凰格格一笑,“那就一起去吧,省得曲妹妹在这儿坐立不安的,倒显得我不近人情了。” 蓝凤凰引着楚曦和曲非烟穿过一道长廊,来到一间僻静雅致的石室。 室内布置简洁,只有一张石榻,一张矮几和几个蒲团。 蓝凤凰招手示意两人坐下,自己也盘膝坐在一个蒲团上。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此刻却笼罩着一层与外表极不相符的沉重阴霾。她深吸一口气,说话的声音也低沉了许多:“圣子弟弟猜得不错,我变成这副模样……确实是因为教中出了大事。” “半月之前,也是在这间石室之中……我在此闭关,参研仙教秘典《万毒蛊经》。然而,就在我心神沉浸,运功到紧要关头之时,左护法桑兰……突然发难。” “她趁我运功行至最凶险的‘五毒归元’大关之时悍然出手,不仅强行中断了我的行功,更将我体内本已梳理引导、即将融会贯通的真气,尽数逼得逆冲入奇经八脉。我倒下前……全力在她背上印了一掌,加之右护法云瑶及时赶到,她抢走秘典便夺路而逃,没能再下毒手。” 蓝凤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似乎还对那日之事心有余悸:“我经脉大损,更引发了《万毒蛊经》中记载的‘逆元返童’之劫。真气逆冲之下,周身筋骨剧痛,仿佛被寸寸碾碎又强行重组……待我从剧痛中醒来,便成了你们如今所见这般模样。”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曲非烟忍不住插嘴,“她都已经是左护法了,为什么还要害你?难道……是她觉得护法的位置不够,想要当教主不成?” “若她只是贪图教主之位,反倒简单了。”蓝凤凰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桑兰自小就聪明得紧,教中姊妹包括我在内,没一个比得上她的。但她体质特殊,天生阴寒入骨,与《万毒蛊经》中许多至阳至烈的蛊术相冲……” 楚曦微微颔首,看来桑兰此人,对蛊术怕是有着异于常人的兴趣和执着。 蓝凤凰右手托腮,看着跳跃的烛火,仿佛陷入了回忆:“我们师父,早就看出这点,她曾严厉告诫桑兰,不可强行修炼蛊经中那些霸道的法门,否则必受反噬。” “桑兰当时恭敬应下,我本以为她早就收了心思,没想到……她心中一直误会是师父偏心于我,所以故意阻挠她接触最高深的蛊术。因此,她一心想从我手中抢回《万毒蛊经》。这次我闭关参悟,正好让她觉得……等到了出手的机会。” 曲非烟皱眉道:“她拿了经书,肯定早就远走高飞了,还能去哪把她找回来?” “曲妹妹放心,她走不远。”蓝凤凰语气稍缓,带着几分庆幸,“桑兰虽然抢走蛊经,但身上的伤也不轻。右护法机灵,早就派人盯死了附近几条出山的大路小路,她若是没长翅膀,一定还藏在不知哪处养伤呢!” “难怪姊姊今日要亲自来接我们,不然,把守要道的教众见了生面孔……难免不便。”楚曦沉吟片刻,追问道,“不知桑兰的本领究竟如何?在仙教之中除了姊姊,是否还有人能单独与之匹敌?” 蓝凤凰闻言,那张稚嫩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连带着肩膀都耷拉了几分:“这便是教人最担心的,桑兰的本事一向出众,教中除我之外,其他兄弟姊妹……论单打独斗,怕是只有被她撵着走的份呢!” “原来如此……”楚曦若有所思,“不过,蓝姊姊也不必忧心,桑兰受了重伤,又急于修炼《万毒蛊经》,必然需要时间隐匿疗伤,不敢轻易暴露。我们……并非没有机会重新将她擒获。” 蓝凤凰轻叹道:“希望正如圣子弟弟所说这般才好,如今我正是要拼着一口气,抢在她伤势恢复前,自己先恢复个七八成功力,才好把蛊经抢回来。” 曲非烟伸手拉了拉楚曦的衣角,有些犹疑地道:“这……圣子哥哥的武功,咳咳……还是不要卷入这件事的好。圣子哥哥,留在这不方便的话,那我们就早点离开,去衡阳找爷爷,怎么样?” 楚曦轻轻拍了拍曲非烟的手背,以示安抚。转向蓝凤凰时,目光已经恢复了沉静温和“曲妹妹关心则乱,蓝姊姊勿怪。我想……《万毒蛊经》奥妙无穷,桑兰重伤之下仓促翻阅,定有不少疑难不解之处,恐怕还会潜入总坛窃取秘籍或圣药,助她修炼。” 曲非烟听到这里,脸色更难看了,忍不住插嘴道:“那……那她岂不是随时可能溜回来害人?这……这也太危险了!” 蓝凤凰小脸上的凝重更深了几分,颔首道:“曲妹妹的担心不无道理,但圣子既已驾临仙教,我岂能怠慢?在擒获桑兰之前,还请圣子弟弟不要离开圣坛半步。对了,圣子弟弟先前不是说想学些防身的法子?我便在圣坛多教弟弟些蛊术、毒术,如何?” 楚曦迎上蓝凤凰带着几分审视又隐含期待的目光,温雅一笑:“蓝姊姊说哪里话?我虽武功低微,远不如教中兄弟姊妹勇武,但既蒙姊姊信任,告知此等隐情,此事便也是楚曦之事。若有我能帮衬一二的地方,定当尽力而为,绝不推辞。” 他话语稍顿,目光转向身边一脸紧张、紧紧攥着他衣袖的曲非烟,语气放得更缓:“如今江湖上……风波不定。非非年纪尚小,性子又急,让她留在黑木崖上,或是送往别处,我都放心不下。不知可否……让她暂时留在教中,也好让我安心在外奔走?” 曲非烟闻言,小脸瞬间涨红,急忙喊道:“圣子哥哥!我……我不要和你分开!我要跟着你!” “我们自然不会分开。”楚曦捏了捏曲非烟的小手,“只是……圣子哥哥还有要事,等办完那事之后,一切尘埃落定,就马上来接你回黑木崖,听话。” “那事”自然就是救出任我行、击杀东方不败的【主线任务】,到那时日月教上下皆须遵从楚曦号令,曲非烟自然也就安全了。 蓝凤凰的眼波在两人之间流转,将曲非烟的不安和楚曦的关切尽收眼底,圆圆的脸上绽开一个爽朗的笑容:“这有何难?曲妹妹这般伶俐可爱,大家都喜欢得很。圣子弟弟只管放心,等你大事办完了,随时回来接她便是。” 她答应得痛快至极,语气里带着苗疆儿女特有的豪爽与担当,让楚曦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忙谢道:“多谢姊姊照拂之情,楚曦感激不尽。” “客气什么,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蓝凤凰笑着起身,示意两人跟上,“天也晚了,今日说了这许多话,圣子弟弟想必也累了。我这就带你们去安歇的地方,就在我住处旁边,清净得很。” 她引着两人离开石室,穿过几条幽静的回廊,来到一排倚着山壁凿出的石屋前。安排两人安顿后,蓝凤凰又叮嘱了几句,留下两个伶俐的教众听候差遣,这才告辞离去。 一路上,曲非烟的小嘴噘得老高,显然在生闷气。楚曦温言软语地安抚了好一阵,才勉强哄得她破涕为笑,答应安心留下等他回来。 奔波一天,楚曦累得骨头都快散架了,几乎是沾着石榻就倒了下去。 今日种种在脑中纷沓而过,蓝凤凰那孩童般外表下深藏的沉重,桑兰的狠辣与背叛,还有《万毒蛊经》的遗失……若能助蓝凤凰夺回蛊经,便是对五毒教有了天大的恩情。他们精擅毒蛊之术,若能得他们倾力相助,将来反攻黑木崖,便能添上一支奇兵。 这助力,至关重要。但听蓝凤凰所言,桑兰显然是个极为厉害的角色,想从她手中取回蛊经,怕是不易。自己武力低微,只能从别处见缝插针了。 翌日清晨,楚曦还未睁眼,就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惊醒。他急忙披衣起身,开门看时,却是一脸严肃的曲非烟。曲非烟溜进屋里,反手把门带上,有些神秘地道:“圣子哥哥,我们还是快点走吧,今天……很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楚曦有些摸不着头脑。 “哪里都不对劲!”曲非烟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安,“外面……好奇怪,大家都不怎么说话,做事也匆匆忙忙,连早饭都吃得没滋没味的。” 楚曦心中微沉,面上却不动声色,温声道:“别担心,兴许是教中有什么要事。走,我们去寻蓝姊姊问问。” 两人刚踏出石屋,便见蓝凤凰正从回廊那头快步走来。她依旧穿着色彩鲜艳的苗装,那张精致小巧的脸上却不见昨日的爽朗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外表极不相称的凝重。她挥退了左右侍立的教众,示意楚曦进屋再谈。 “圣子弟弟,曲妹妹,可真是不好意思。”蓝凤凰的声音有些发哑,带着一丝疲惫,显然昨夜并未休息好,“我早就吩咐他们,手脚要轻些,谁知道还是……” “蓝姊姊误会了,教中的兄弟姊妹并未搅扰我们。”楚曦轻轻揉了揉曲非烟的小脑袋,“是非非心思机敏,察觉气氛有些不对,这才有些担心。” “确实……出了些事。”蓝凤凰郑重地取出一张被揉得皱巴巴的粗糙树皮纸,看起来是被她在盛怒之下攥成这样的,“圣子请看。” 楚曦连忙接过,曲非烟立即探过脑袋,小声将上面的内容念了出来:“蓝凤凰……教中来了贵客,好不热闹……还想要《万毒蛊经》……就带上圣子……午时……到毒龙洞来……用黑木令……换……桑兰……留……” 曲非烟艰难地念完最后一个字,立即嫌弃地撇了撇嘴:“什么呀,这字写得歪歪扭扭,比蚯蚓爬的还难看,丑死啦!” “如果这信真是写给蓝姊姊的,为何不用她擅长的苗文?”楚曦立即敏锐地意识到信中的蹊跷,“她刻意用生疏的汉语写信,显然是冲着我来的。” “还有还有!”曲非烟指着树皮纸上最为显眼的一处字迹,“为什么她刻意把‘毒龙洞’三个字写得这么大?这是什么地方?名字听着就怪瘆人的。” 蓝凤凰闻言,那张本已凝重的稚嫩小脸更是沉了几分:“毒龙洞……是教中用于豢养毒蛇、惩戒叛徒的一个大蛇窟。里面盘踞着无数毒蛇,品种繁多,毒性猛烈。想去那里,必须佩戴极为珍贵的驱蛇药囊,或者脱掉衣服,全身涂满蛇药,不然啊……” “别……别说了!”曲非烟小脸刷白,下意识地紧紧拽住了楚曦的胳膊,“这个桑兰……她也太可怕了!那种地方,她竟然敢躲在那里,难怪你们的人搜遍了附近都找不到她!圣子哥哥,我们别去!绝对不能去!她肯定没安好心!” “非非说得对。”蓝凤凰沉声接话,“神教的‘黑木令’固然重要,但桑兰若是逃不出苗疆,要了也无用。她小心思最多,定然是想借机挟持圣子弟弟,以你为质,好逼迫我放她一条生路。既然已经知道她在毒龙洞,我带人去把她抓回来就是了!” 楚曦把那张皱巴巴的树皮纸拿在手中反复细看,仿佛在透过这拙劣的笔迹窥探写信人彼时的状态。半晌,他才斩钉截铁地说道:“不,若想取回蛊经,我们非去不可。” “圣子哥哥!”曲非烟埋怨地喊了一声。 “蓝姊姊,非非,你们稍安勿躁。”楚曦的声音平稳而清晰,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冷静,“桑兰此刻,恐怕已是强弩之末。” 蓝凤凰和曲非烟都是一怔,两张小脸同时不解地看着他。 “桑兰虽不精通汉语,但这字迹歪斜不稳,并非只是生疏这么简单。而且,她要求午时就前往交换,未免也太急了些。我想,她痴迷蛊术,定是忍不住尝试修炼了《万毒蛊经》,此刻正遭反噬,是她最虚弱的时候!” “她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此刻心中想必惊怒无比。若是将她逼得紧了,她怕是会直接将《万毒蛊经》毁去。”楚曦目光灼灼地看向蓝凤凰,“而且,我若不亲自前往,她定然会深藏洞中,不肯现身。所以这次……我非去不可。” “不行!”蓝凤凰小小的身躯绷得死紧,“圣子弟弟,那毒龙洞根本就是龙潭虎穴!且不说桑兰心思歹毒,毒龙洞中本就凶险万分!你内力根底太浅,但凡沾上一点毒气,怕是都会害了性命,我怎么能让你冒险!” 曲非烟更是着急,死死抱住楚曦的胳膊,叫道:“圣子哥哥!你听听蓝姊姊的话!那地方听着就不是人去的!桑兰摆明了是要害你!我们……我们快走吧!” 楚曦轻轻拍了拍曲非烟的手,示意她松开,目光平静地看向蓝凤凰:“你们别急,我既然敢去,自然有让她不敢伤我的依仗。” “什么依仗?”蓝凤凰和曲非烟异口同声,脸上写满了焦急和疑虑。 “桑兰自视甚高,又认定师父偏心,受到蛊术反噬后,定然不肯相信是她至阴之体的缘故。说不定,还会怀疑师父藏私,偷偷教给了蓝姊姊什么‘秘法’,才导致她修炼不成反受暗伤。她此刻被反噬折磨,必然痛苦万分,也必然更加偏执。” 楚曦顿了顿,似乎在思索计策,随后才继续说道:“蓝姊姊,若是告诉她,在《万毒蛊经》之外,其实还有一套历代教主口耳相传的秘法,修炼秘法之后,才能继续修炼蛊经,免遭反噬,你说……她会不会心动?” 蓝凤凰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呀……若是知道还有什么劳什子‘秘法’,一定会上钩的。” “不错。”楚曦微微一笑,“我们就以此为筹码,假意和她交换。她重伤在身,又急于得到这‘秘法’续命和突破,心神已乱,必然不敢轻易伤我。届时,蓝姊姊只需假意传授她秘法,她为验证其中关节,必然有所松懈。” “可是……这还是太冒险了!万一她狗急跳墙……”曲非烟还是满脸担忧。 “非非,别担心。其实我留在圣坛之中,恐怕也并不安全。”楚曦的眼神忽然变得冰冷而锐利,声音也低沉了几分,“桑兰叛逃已有数日,我们昨日刚到总坛,她是如何得知这个消息的?这里……一定还有她的内应。” 蓝凤凰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圣子弟弟说的是,倒是我疏忽了。定是有哪只不知死活的小老鼠,昨天偷偷溜了出去,把消息递给了桑兰,又将她写的字条带了回来,还故意声张开去,把兄弟姊妹们的心神都搅乱了。” “敌暗我明,就算我今日不去毒龙洞,桑兰也会以更阴毒的手段对付我。”楚曦颔首,语气凝重,“既然如此,我们何不主动出手?待除掉桑兰,抢回蛊经之后,再设法拔除那根‘毒刺’,还仙教一个清静。” 楚曦说完,屋内顿时陷入一阵沉默。蓝凤凰紧抿着嘴唇,那张娃娃脸上阴晴不定,显然在激烈地权衡。楚曦的分析像一把锋利的匕首,一层层剥开了迷雾,也剖开了隐藏的危险。 内应的存在,让整个总坛都变得不再安全。尤其是……在她离开的时候。 曲非烟看看楚曦,又看看蓝凤凰,小手紧张地绞着衣角。 良久,蓝凤凰才长长吐出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决断:“圣子弟弟,就依你的意思来办。不过……你得一切听我安排,绝不能离开我的身边,更不可轻举妄动。非非,你就……” “我也去!”曲非烟立刻叫道,小脸上满是倔强,“我要跟着圣子哥哥!” “非非不能去。”楚曦这次态度异常坚决,“桑兰只要我们两人赴会,但凡多一人,都会让她更加戒备。何况,你心思机敏,不如留在总坛之中,说不定能帮我们揪出那个内应呢。不过,记得要等我们回来之后再动手,绝不能以身涉险。” 曲非烟小嘴一扁,眼眶又红了,但这次却没再吵闹,只是委委屈屈地揪着楚曦的袖子:“那……圣子哥哥你一定要小心!要是她敢伤你一根头发,我……我饶不了她!我……我把她碎尸万段!” 楚曦心中一暖,知道她这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便笑着捏了捏她气鼓鼓的小脸蛋:“好,非非这么厉害,圣子哥哥可不敢受伤。你留在总坛,也要机灵些,发现任何不对劲的人或事,都先悄悄记下,等我们回来再说。” “嗯!”曲非烟重重点头,脸上总算恢复了点神采。 安抚好曲非烟,楚曦转向蓝凤凰,正色道:“蓝姊姊,烦请你挑选几位可信之人随行,他们无须进洞,只要悄悄埋伏在毒龙洞外。若桑兰想脚底抹油,便立刻现身阻拦,绝不能让她带着蛊经逃脱。” “放心,我这就去安排。”蓝凤凰眼中精光一闪,对楚曦的周密暗自赞许,“只是要进毒龙洞,少不了一通麻烦的准备。圣子弟弟,请随我来。” 蓝凤凰唤来一位心腹教众,让她好生照顾曲非烟,随后引着楚曦来到圣坛后方一处更为隐蔽的石室。那石门刚刚滑开,一股奇特的气息就扑面而来,像是草木气息里夹杂着莫名的腥甜、辛辣甚至腐臭的气味,难以用言语形容。 此处,正是蓝凤凰的蛊室。 石室四壁凿有无数大小不一的石龛,里面密密麻麻摆放着各种材质、形状怪异的瓶瓶罐罐,空气中弥漫着细微的窸窣声,令人头皮发麻。蓝凤凰走到一个石龛前,珍重地取出两个药囊,将其中一个交到楚曦手中,叮嘱他贴身佩好。 “圣子弟弟,这是‘五圣避毒囊’,有了这东西,那些毒蛇才不敢近你的身,可千万不能丢了。而且,光有这个还不够,身上还得厚厚涂上蛇药,以防万一。” 蓝凤凰一边说着,一边示意楚曦挽起袖口,露出脖颈手腕,自己也毫不避讳地用手指挖出药膏,仔细涂抹在他裸露的皮肤上。那膏体冰凉滑腻,接触皮肤后却立即微微发热,刺鼻的味道直冲鼻腔,让楚曦忍不住皱了皱眉。 “洞中地形复杂得很,深处更是有许多岔道,就算是我们仙教中人,在里头迷了路,也未必能再出来,就那样成了毒蛇们的盘中餐。”那蓝凤凰一边涂抹,一边语速极快地叮嘱,“圣子弟弟须记着,洞中毒蛇众多,尤其对血腥气最为敏感。” “进洞之后,你得牢牢跟在我身后。桑兰不知会藏在何处,你只需小心护住自身,只要身上不见血,那些蛇便绝不敢靠近你。还有……若桑兰不出来相见,反而要我们深入洞中,万万不可中计。毒龙洞深处……毒气淤积,常年不散,你定然禁受不住。” 楚曦将蓝凤凰的话语一一记下,桑兰想要将他作为人质,绝不会轻易伤他性命。但若他在毒龙洞中受伤或是昏倒,蓝凤凰必然要分神照料他,如此一来,桑兰便有了可乘之机,之前定下的计策也未必能奏效了。 无论如何,这次行动,不容有失。 第26章 笑傲行(五) “不过,既是‘交换’,…… 毒龙洞的入口开在一处陡峭山壁的凹陷处, 洞口的岩壁上长满了藤蔓,还攀附着颜色各异野花,姿态妖艳, 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森气息。附近的地面湿滑而黏腻,到处散落着细碎的鳞片和不知名小兽的骸骨。 楚曦微微打了个寒战, 这地方,果真古怪得紧。 不过,除了蓝凤凰的庇护外, 他也并非全无倚仗——那瓶可以解除所有debuff的百花清露,正被他好好收在随身空间里。桑兰一旦用毒术发难, 他大可佯装中计,迅速解毒之后,再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蓝凤凰在洞口停下脚步,从腰间解下一个小巧的银铃, 轻轻摇动了几下。清脆的铃声在寂静的山涧中传开,很快,几个动作矫健的五毒教弟子如同鬼魅般,从附近的树丛、岩缝中悄然现身,对着蓝凤凰躬身行礼。 “大家都听好了。”蓝凤凰尚未恢复的身形依旧娇小, 声音却隐隐带着威势, “你们守在此处,盯紧所有出口。若见到桑兰出来,立刻全力拦截,绝不能让她跑了!但切记……没有我的命令, 谁也不许擅自进洞!” “是,教主!”几人齐声应诺,随后再次悄无声息地隐匿起来。 “圣子弟弟, 喏,你把这个蒙在脸上,能挡着些毒瘴之气。”蓝凤凰打开随身的一个小皮囊,从中抽出一方浸透了药汁丝巾,递到楚曦面前。 “多谢蓝姊姊。”楚曦依言蒙上丝巾,却见蓝凤凰并无动作,忍不住问道:“姊姊为何不也蒙上脸?有这丝巾,多少也更……稳妥些。” “哎呀,傻弟弟。”蓝凤凰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寻常的瘴气毒物,于我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又怎么伤得了我?倒是你,一来呀,那药囊千万不能离身;二来……洞里那些小东西,凶得很,待会儿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莫要慌张。” 楚曦心中一凛,郑重道:“姊姊放心,这些我都省得。” 蓝凤凰这才满意地点头,转过身,点起火把,率先踏入那幽暗的洞穴之中。楚曦紧随其后,只刚走出两步,便觉一股混杂着浓重腥甜和腐烂气息的阴风扑面而来。即便隔着药巾,楚曦也感到胃里一阵翻涌。 洞壁上零星镶嵌着散发着奇特微光的矿石,空气潮湿得仿佛能拧出水来。石壁上凝结着冰冷的水珠,不断滴落在下方积着浅水的坑洼里,发出单调而阴森的滴答声。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洞中那无处不在的“嘶嘶”声……仿佛整个洞穴都在蠕动、呼吸。 借着微弱的幽光,隐约可见洞壁、地面甚至头顶的钟乳石上,盘踞悬挂着数不清的毒蛇。它们三角形的头微微昂起,不住吞吐着猩红的信子,似乎随时都会暴起发难。 好在当楚曦与蓝凤凰靠近时,它们便会如同潮水般无声地向两侧退开,让出一条布满了黏液和鳞片的湿滑小径。楚曦尽量把脚步放得很轻, 越往里走,空间反而渐渐开阔了一些,尽量避免惊动那些看似慵懒、实则异常警觉的毒蛇。蓝凤凰则熟练地在前头引路,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似乎是在寻找桑兰留下的蛛丝马迹。 “圣子弟弟,我们到了,她一定在这。” 穿过一道狭窄矮小的洞门,前方豁然开朗,不再是幽深的小路,而是一个相当宽敞的石厅。蓝凤凰手腕一翻,从腰间小囊中抓出一把淡黄色的粉末,纤手轻扬,那药粉便如碎金般均匀洒落在两人周围,清苦的药味瞬间压过了洞中那股令人作呕的腥腐气息。 蓝凤凰将短笛再次贴向唇边,悠悠吹奏起来。这次的笛声却全然不似乐曲,反而像一阵指挥若定的哨音——笛声一起,那些原本盘踞在各处、蠢蠢欲动的毒蛇,像是接到了不可违抗的军令一般,迅速地向石厅边缘退去,钻入阴暗的石缝之中。 窸窸窣窣的鳞片摩擦声连成一片,很快在石厅中央腾出了一片相对安全的空地。 蓝凤凰正要收起手中短笛,却猛地瞥见楚曦头顶上垂落的钟乳石似乎毫无征兆地“活”了过来!一道纤细却带着凌厉毒风的身影疾射而出,如同石壁内部骤然剥离的鬼影,五指成爪,直取楚曦咽喉! “小心!”蓝凤凰娇小的身躯也瞬间动了,手腕一甩,那支刚刚吹响的短笛瞬间化作一缕乌光,精准无比地砸向偷袭者的手腕。随后,她揉身而上,结结实实地与“鬼影”对了一掌! “鬼影”的攻势被蓝凤凰硬生生从中折断,当即借力向后飘开数丈,口中冷笑道:“蓝凤凰,你好不要脸!看见这样一个俊俏的男人,才认识没两天,就满口姊姊弟弟,还像我们五仙教的教主么?” 楚曦眼神一凝,瞬间锁定那道偷袭的身影。心念微动,眼前便悄然浮现几行半透明的小字: 【姓名:桑兰】 【身份:五毒教左护法,已叛教】 【武力值:68(精擅毒术与蛊术,身法诡谲,在当前地图有一定加成)】 【好感度:-10(已计入魅力值加成,但因蓝凤凰好感度较高,该人物的好感度相应降低)】 蓝凤凰嗤笑一声,讥刺道:“呵呵,桑兰妹妹,你说话怎么如此酸溜溜的?怎么,是嫉妒我圣子弟弟生得俊朗,又比你讨人喜欢?还是嫉妒我当上了仙教教主,而你只能……” “住口!”桑兰身形高挑,面容带着一种病态的苍白,此刻被蓝凤凰戳中心事,眼底怨毒之色更浓了几分,“这教主之位,不过是仗着师父偏心!论毒术,论蛊术,我哪一点比不过你?” 她尖厉的声音在空旷的石厅中回荡着,片刻后,那双怨毒的眼睛挟着刺骨的寒意,骤然转向楚曦:“黑木令呢?快交出来!” “黑木令……就在我身上。”楚曦悠悠开口,作势要从袖中取出什么东西,“不过,既是‘交换’,我们总要先看到你的‘诚意’吧?” “嘁……麻烦的汉人。”桑兰略显枯瘦的手猛地探入怀中,再抽出时,手中已然紧紧攥了一本古旧册子。册子封皮上画了许多奇怪的符号,书页边缘也多有磨损,想必就是那本《万毒蛊经》了。 “看够了没有?”桑兰死死盯着楚曦,哼了一声,“经书就在这里,黑木令呢?” “哎呀呀,桑兰妹妹。”蓝凤凰突然轻笑一声,那笑声如银铃般清脆,但听在桑兰耳中却说不出的刺耳,“这几日来,你肯定已经偷偷修炼过秘典上的法门了吧?是不是觉得体内气血翻腾,经脉麻痹,功力不增反减?” “蓝凤凰,你……”桑兰本就阴沉的脸瞬间褪尽了最后一点血色,攥着《万毒蛊经》的手指也猛地收紧,“你早就知道其中有诈是不是?” 桑兰双眼猩红,仿佛要将蓝凤凰生吞活剥。楚曦则是心下了然——看来他先前所料不错,桑兰果然忍不住修炼了蛊经中的秘术,此刻正深受反噬之苦! 蓝凤凰娇小的身躯站得笔直,脸上笑意更浓:“桑兰妹妹勿怪,修炼蛊经之前呀,确实需要先炼一门秘法。只是这秘法口诀,不巧……是由历代教主口耳相传。师父他老人家……确实未曾教过你呢。” 蓝凤凰假意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没有秘法调和,强练蛊经。唉,可怜的桑兰妹妹,这滋味……很不好受吧?” “你闭嘴!”桑兰的语调高得近乎吼叫,在石厅里激起阵阵回音,惊得躲在石缝中的蛇群都不由再次骚动起来,“凭什么?凭什么师父如此偏心你!蓝凤凰!你……你如果不交出秘法……我……我就……我就撕了这秘典,看你还如何安心做这个教主!” 她将蛊经高高举起,双手运劲,作势欲撕。 “你敢!”蓝凤凰娇叱一声,心中却也有些没底。桑兰现在这个模样,随时可能陷入癫狂。尽管《万毒蛊经》中的大部分内容她都已经记下,但这历代传承的至宝若是毁了,她确实无法向历代前辈与教众交代! “桑兰护法,且慢……”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危急关头,一直静观其变的楚曦缓缓从蓝凤凰身后踏上几步。他脸上依旧带着那份从容不迫的温和笑意,声音清晰而平稳:“你想要的那份秘法口诀,也并不如何稀奇。蓝姊姊昨天晚上……就已经传授给我了。”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不仅让桑兰的动作瞬间僵住,连她身后的蓝凤凰也微微诧异地抬眼。 楚曦迎上桑兰难以置信的目光,尽量将语气放得诚恳:“蓝姊姊觉得我体质特殊,或许能参悟其中一二,便念给我听了。你若想知道,我现在便将它背出来,以缓解护法体内真气反噬之苦……” “蓝凤凰!你……我要你死!” 桑兰再次高声吼叫起来,她不惜叛教也想要得到的秘法,蓝凤凰竟然如此轻易地就……传给了一个……相识不过一日的外人!这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这秘法的口诀,护法难道不想听吗?” 眼见桑兰就要像疯虎一般不顾一切地扑过来,楚曦再度轻飘飘地落下一句话,生生将桑兰强行钉在原地。 “我们若是在这动起手来,就算护法能以一人之力,同时杀了我与蓝姊姊,但可惜呀……可惜那秘法,这世上……就再也无人知晓了。”——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会在今晚十二点之后就更新哦[眼镜] 第27章 笑傲行(六) 【警告:如不能及时解毒…… “你……你什么意思?” 桑兰的动作彻底僵住了。 她何尝不想把蓝凤凰……还有眼前这个白发青年, 立即撕碎! 毁掉蛊经?那她自己的生路也将彻底断绝! 坚持不毁?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这秘法被一个外人知晓,自己却要平白承受反噬之苦,直至油尽灯枯? 桑兰的手指几乎要把蛊经的古旧封皮抓破, 内心的天人交战。她死死盯着楚曦那双似乎能洞悉人心的眼睛,嘶声道:“你……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毁掉它?大不了……我们同归于尽!” “左护法, 听与不听……全凭你一言。”楚曦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只可惜……这是你唯一的生路。没有秘法护佑, 真气逆行,阴阳倒转, 恐怕……你也命在旦夕了。” “而听一听我的法子……或许,不仅能保全性命,功力也能再上一层楼呢?” 桑兰有些不屑地哼了一声,但眼底翻腾的欲念已经出卖了她内心所想。终于, 对生的渴望和对力量的贪婪,还是压倒了她心中滔天的怒火,以及与蓝凤凰玉石俱焚的冲动。 她猛地将蛊经按在胸口处,用两只手死死护着,嘶吼道:“你背!现在……就背给我听!一个字……一个字都不许错!否则……我让你们……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楚曦知道桑兰的精神已经处于极度紧张之中, 此时不可逼得太紧, 反而要让她“松弛”下来,才能让蓝凤凰有机可乘!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用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开始缓缓念诵起来: “百虫朝露, 心引归途。血饲三更,气通幽谷。” “月炼其华,日藏其毒。惑心无形, 解铃有术。” 楚曦念的自然不是什么秘法,只是他随口编造的几句古怪口诀,听起来颇为玄妙,隐隐与蛊术之道相合,其实全无作用。 只是……他念诵口诀时那眉眼低垂,看似专注认真的模样,让从他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奇异的诱惑力,令人不由自主地……信服。 桑兰紧绷的神经在“秘法”的诱惑下,竟真的松弛了几分。她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玄奥的口诀上,嘴唇微微颤动,似乎在竭力将每一个音节都深深刻入脑海。 就在此时,楚曦看似无意地,向身后微微一摆手—— 嗖! 蓝凤凰娇小的身形瞬间暴起!她蓄势已久,等的就是桑兰这心神松懈的致命瞬间! 她的身形快如闪电,带起的劲风甚至吹起了楚曦额前垂落的白发。 她使出的招式,也绝不掺杂半分花哨伎俩,出手便是最狠辣、最致命的杀招! 三道细若牛毛直射桑兰手臂关节,桑兰本能地想闪身或是格挡,但两人功力本就在伯仲之间,蓝凤凰一占先机,后招便绵绵而至。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桑兰手中的那本《万毒蛊经》,竟被蓝凤凰一记手刀狠狠劈落! 桑兰又惊又怒,左手化爪如电,直取蓝凤凰咽喉,右手则从肋下撩出,试图重新攥住那本正疾速下坠的蛊经! 但桑兰却没料到,蓝凤凰此刻倒退回少女模样,力量虽减,身形倒更灵动柔韧了几分。她那纤细的腰肢不可思议地向后一折,避开桑兰夺命的指爪,同时右足飞起,对着那本古旧的秘典一勾! 《万毒蛊经》被这股巧劲带得高高飞起,翻滚着越过两人头顶,落到不远处的石缝之中。桑兰脚下迅速展开诡谲身法,意图追回蛊经,却被蓝凤凰凌厉的掌风死死封住了去路。 两人很快战作一团,楚曦只能看见蓝黑两道身影跳闪腾挪,交错翻飞。你来我往间,还不时发出阵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 楚曦面色微沉,他料定桑兰暂时无法摆脱蓝凤凰的纠缠,也顾不得石缝中可能潜藏危险,当下三步并两步,径直冲向蛊经掉落之处,伸出右手,从一团掺着不知是碎石还是蛇蜕的污泥里,迅速将那本《万毒蛊经》捞了起来! 桑兰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全力推出一掌,将蓝凤凰的攻势挡下。随后她以搏命之势身形疾掠,不管不顾地朝着楚曦猛扑过去! “秘典……还来!” 蓝凤凰岂能让她如愿?几乎在桑兰动身的同时,那抹娇小的蓝色身影已如附骨之疽般贴了上去,身法轻灵得不可思议。桑兰身上的暗伤本就比蓝凤凰更重,兼之此刻心神大乱,竟反被蓝凤凰赶在前头,双掌翻飞,瞬间封死了她所有去路! 蓝凤凰娇喝一声,掌风带起凌厉劲气,割得人肌肤生疼。两人都是五毒教中的高手,寻常的蛊术与毒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定然收效甚微,因此比拼都落在拳脚功夫上。蓝凤凰的攻势如同疾风骤雨,桑兰急于夺回蛊经,一时之间反露了破绽! 只听“咔嚓”两声脆响,紧接着是桑兰凄厉至极的惨嚎。原来蓝凤凰竟在电光石火间,以刁钻的手法硬生生震断了她双手腕骨!这一下,不仅让她无法施展精妙掌法,更废了她引以为傲的施蛊放毒之能! 成了! 楚曦将蛊经小心收入怀中,便欲与蓝凤凰商议如何处置桑兰。蓝凤凰也稍歇了一口气,微笑道:“圣子弟弟,多亏你想出这个法子,用那劳什子‘秘法’引她上钩。不然……就算能擒获叛徒,蛊经还不知能否保全。” 楚曦将蛊经在怀中按实,目光沉沉落在瘫软在地的桑兰身上。她双手腕骨尽碎,如同被抽去了筋骨的毒蛇,瘫在地上微微抽搐。 “左护法,事已至此,何不给自己一个痛快?”楚曦的声音在偌大石厅之中清晰回荡,“说出你安插在教中的内应,或许……还能换个体面。” “呵……”桑兰冷笑一声,她挣扎着抬起一点脖颈,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楚曦,“就凭你?一个外人……也配插手仙教的事?” 她的笑声嘶哑破碎,比那成群的毒蛇嘶嘶声还要让人毛骨悚然。那双怨毒的眼睛再度转向蓝凤凰,只是眼神已然变得复杂难辨——有恨,有嘲,还有一丝诡异的……释然? “蓝凤凰……你过来……”她的声音陡然微弱下去,气若游丝,仿佛随时会断掉,“我只说……给你一个人听……这是……为了保全……我教……最后的……颜面……” 蓝凤凰眉头微蹙,略一迟疑,小心地向桑兰所在的方向踏出几步,口中冷声道:“死到临头,你最好……” “小心!” 在楚曦惊叫的同时,本来如一摊烂泥般软在地上的桑兰突然诡异地动作起来!她残破的身体猛地绷紧,如同拉满后骤然断裂的弓弦,发出一连串仿佛把全身肌骨尽皆压碎的“咔咔”怪响! “噗——!” 一大口浓稠得近乎发黑的污血,如同离弦的毒箭,带着刺鼻的腥臭与毁灭的气息,自桑兰口中狂喷而出!饶是蓝凤凰早有防备,但这口血箭,是桑兰以震断自己全身经脉为代价所发,来得实在太快、太猛、太出人意料! 情急之下,楚曦只来得及将蓝凤凰猛地向后一拽,却拦不住那道在两人身前轰然炸开的血箭!黑血在空中化作细密的血雾,腥臭刺鼻,劈头盖脸地溅射向近在咫尺的两人! 这搏命一击,蕴含了桑兰震断全身经脉所激发的最后也是最狂暴的力量,也……确实奏了效。楚曦只觉左臂和肩头一阵灼痛,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狠狠烫过。全身的血液都好像沸腾了起来,经脉中也传来阵阵针扎般的刺痛! 蓝凤凰虽然避开了正面冲击,但依旧未能幸免。当下闷哼一声,委顿于地。 “哈哈……”桑兰瘫在地上,身体因剧痛和反噬剧烈抽搐着,口中还在不断涌出黑血,笑声却疯狂而畅快,“等死吧……你们两个……都得……给我陪葬!” 她每笑一声,身体就剧烈地痉挛一次,直到最后一丝气息彻底断绝,那狰狞的笑意都还凝固在脸上。 【警告!您已身中剧毒!】 【效果:生命值持续流失,全属性下降30%,移动速度降低50%,内力运转受阻!】 【警告:如不能及时解毒,该debuff将导致宿主死亡!】 【提示:百花清露可解除此状态!】 冰冷的提示音在意识深处响起,带着几分催命的意味。 楚曦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全身的力气都在飞速流失,呼吸也渐渐变得沉重起来。他用力一咬舌尖,靠着最后一点清明,将意念沉入那玄奥的随身空间,将那瓶珍贵的【百花清露】攥在手中! 玉瓶入手冰凉,让他心中稍定。他奋力拔去瓶塞,一股清凉沁脾的草木芬芳瞬间逸散出来,冲淡了周遭那令人作呕的浓烈血腥味! “咳咳……”楚曦迫不及待地将瓶口凑向唇边,准备将这救命之物一饮而尽。 只是,就在冰冷的瓶口抵住他已然发紫的下唇时,他的动作猛地一顿! 【百花清露】确实能解百毒,喝下,便可无碍。只需仰头,只需一饮而尽,体内那如万蚁啃噬、烈火灼烧般的剧痛便会迅速平息,生命流逝的恐怖感觉也将烟消云散。 但……这解药,只有一瓶。 蓝凤凰急促的呼吸声狠狠刺入楚曦混乱的意识,她娇小的身躯正剧烈颤抖着,原本白皙的肌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青紫肿胀。 自己喝下……那蓝凤凰呢? 一人一半?恐怕两人都将难逃厄运。 那只能……—— 作者有话说:[撒花]下次更新是周日晚上十一点之后哦,应该是双更合一哒 第28章 笑傲行(七) 【提示:魅力值已达临界…… 楚曦紧紧握着玉瓶, 坚硬的瓶身硌得他指节发疼。视线开始模糊,他的牙齿深深陷进下唇,试图用这点锐痛, 来集中自己那所剩无几的精神。 在这样的危急时刻,脑海中残存的“清醒”弥足珍贵。 【百花清露】只有一瓶, 自己喝下就能立刻解毒,但之后呢?自己所能做的,只有尽力把蓝凤凰背出毒龙洞, 交给五毒教众医治。 这一拖延,就足以要了她的性命。 何况自己现在身上沾了血渍, 那些在暗中虎视眈眈已久的毒蛇,可不会让他这么轻易就离开。 就算能安全离开,然后呢? 自己武功低微,竟能在桑兰手下毫发无损。蓝凤凰精通毒术, 且熟知桑兰的手段,反而于此丧命。难保五毒教的教众心中,会不会对他这个“圣子”……生出许多本不必要的猜疑。 届时,五毒教在短短数日之内,护法叛变、教主身死, 必然元气大伤。他此行苗疆学蛊、安顿曲非烟、结交五毒教势力的所有计划都将彻底破产。 他这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圣子, 处境恐怕会变得极其微妙。在群情激愤的五毒教众眼中,甚至可能……成为众矢之的! 如此一来,后续无论是营救任我行还是对抗东方不败,都将少一大臂助。 若是把【百花清露】给蓝凤凰用呢? 她是五毒教主, 精通毒术,对桑兰的阴毒手段更是了如指掌。她活下来,不仅能稳住五毒教, 更重要的是——她才是真正有能力解此剧毒的人! 她脱困之后,定会全力救治自己。虽说能否成功,还得看老天爷的脸色,但这无疑是让两人都得以脱险的唯一可能! 楚曦收拢起那点残存的清明,不再犹豫,也早已没有了犹豫的余地。再晚上片刻,他就连挪动身子的力气也没有了。 他挣扎着在地上磨蹭前行,直到能清楚地看见蓝凤凰的那张小脸。她原本明艳张扬的面容此刻灰败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不能再等了! 楚曦颤抖着青紫的唇,用牙齿拨开瓶塞,尽量稳住自己已经开始泛青的右手,将这清冽至极、仿佛凝聚了无数生机的清露小心地灌入蓝凤凰的口中。 这动作其实笨拙又艰难,他指节僵硬,视线也模糊得厉害。直到最后一滴清露也被蓝凤凰饮下,楚曦感觉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被彻底抽空。 一股黑色的浪潮从虚空中涌进脑海,他摇摇晃晃地向前一栽,额头轻轻抵在蓝凤凰冰凉的手背上,彻底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楚曦的意识才再度挣扎着缓缓上浮。 首先恢复的,是嗅觉。他的周围明显萦绕着一股极其浓郁、又层次无比分明的药香。那香气复杂而厚重,将草木的苦涩、花朵的甜香、根茎的土腥,融合成一种令人心神稍定的独特气息。 随后恢复的是听觉——他可能只是略微抖动了一下眼皮,就听见周围传来一阵无比雀跃的欢呼。 “圣子……圣子好像醒了!” “谢天谢地!太好了!太好了!” “苍天有眼!保佑圣子大人平安!” 自己……看来确实没死? 楚曦长长的睫毛又剧烈地颤动了几下,才终于有些吃力地将眼睛睁开一道细缝。最先进入她视线的是曲非烟,她整个人扑在床边,眼睛哭得又肿又红,有些埋怨地喊道:“圣子哥哥……你……你吓死我了!” “非……非非……”楚曦的声音有些沙哑,喉间干涩得厉害。他刚挣扎着想抬手,一只陶碗便已被人适时递到了他唇边,喂他小心地喝下几口温水。喂水的苗女一身蓝衣,长相明艳大方,但只看她的神情气度,楚曦便已认了出来——她是蓝凤凰! “蓝……蓝姊姊?”楚曦轻唤了一声,眼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喜。 “呀,圣子弟弟,认人认得可真准。”蓝凤凰格格笑了两声,小心地扶着楚曦坐起,右手贴在他背心处,渡入一股极为精纯温和的真气,让楚曦瞬间有了几分精神。 周围环绕着许多五毒教众,此刻不禁再度欢呼起来,楚曦甚至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气氛? 就在这时,脑海中毫无征兆地响起一声清脆的“叮”。 【提示:经历生死抉择,舍己救人,赢得五毒教上下由衷敬服与拥戴,魅力+2,福缘+2!当前魅力值:80;当前福缘值:11】 【提示:魅力值已达临界点,“祸世魔颜”效果初步开启!魅力值与其他五维属性越高,效果越强!】 【特性:NPC初始好感度提升!NPC好感度获得效率大幅提升!对NPC实施说服计策的成功率大幅上升,并对意志不够坚定者有干扰精神的效果!】 【附加功能:批量查看好感度功能开启!可以一键查询周围NPC的好感度了!】 这一连串突然涌入的信息流让楚曦微微一怔,他似乎感到自己的气质……似乎真的发生了某种难以言说的、微妙而深刻的变化。 他只是下意识地抬眼看向众人,但就在他目光流转的瞬间,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以他为中心向四周荡开。 曲非烟拉紧了楚曦的手,只觉得圣子哥哥那双深邃如寒潭的墨眸,此刻仿佛蕴藏了万千星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都要吸引人。只一眼,便让她心头小鹿乱撞,对楚曦更加信赖和依恋。 蓝凤凰在对上楚曦的目光时,心头也倏地一跳。楚曦的眼神依旧温和,却仿佛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魔力,让她这个见惯风浪、心志坚定的五毒教主,也在一瞬间感到心神摇曳。她连忙定了定神,但耳根却悄悄染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 而那些五毒教的长老、护法们,感受则更为强烈,他们一个个眼神炽热,仿佛楚曦的身上有一种特殊的魔力,让他们让人不由自主地想靠近与追随。 这感觉……有点怪,但……倒也不坏? 楚曦连忙收回目光,看来这“祸世魔颜”的效果,比他预想的还要霸道。已经不再单纯是外貌上的吸引力,更是能够直接作用于他人精神层面的、近乎魔性的影响力! 看来逍遥子所言非虚,当五维属性达到临界值,所能激活的特性果然非同凡响。只是不知道其他属性的临界点……若也都是以80点为突破的要求,那他还差着一大截呢。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把“祸世魔颜”这一大利器,完美地利用起来! “圣子弟弟,你现在感觉如何?”蓝凤凰轻轻拍了拍楚曦的手背,语气中似乎还有些后怕,“这次多亏了你,我们才能取回蛊经,诛杀叛徒。虽然内应的线索断了,但……只要你没事就好。那个勾结桑兰的叛逆,我们再慢慢揪出来便是了。” “不,蓝姊姊。”楚曦的脸色有些苍白,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异常清亮,“我有办法找出那个叛徒……只需你把那些有嫌疑的教众……都带到这里来。其他人……暂且退下。” 曲非烟连忙叫道:“圣子哥哥,我……我不走。” “好……非非也留下。”楚曦尽力勾起一个温和的笑容,让曲非烟不要过分担忧,“我有办法……让那个叛徒……自己跳出来。” “好,请圣子弟弟在此少待。”蓝凤凰立即行动起来,屋内骚动了一阵之后,除了楚曦、曲非烟、蓝凤凰外,只剩下了由右护法云瑶亲自带进来的五名教众——都是楚曦到达五毒教的那日,曾经趁夜出入圣坛之人! 楚曦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这五人,心念微动,系统面板上立即清晰地浮现出几行好感度数值: 【祭司岩松:好感度85(崇敬)】 【祭司岩柏:好感度78(敬重)】 【护卫队长木扎:好感度82(崇敬)】 【药庐管事阿雅:好感度80(崇敬)】 【长老月秀:好感度20(戒备)】 果然露出了马脚。 楚曦心中冷笑一声,他协助蓝凤凰夺回《万毒蛊经》,不仅成功诛杀了桑兰,还舍命救了蓝凤凰。如今,五毒教上下都对他又是感激,又是崇敬。这位月秀长老,若不是心里有鬼,何必对他如此提防? “诸位不必紧张。”楚曦微微一笑,将语气放得温和,却自带一种吸引人的魔力,“此番召大家前来,并非问罪,只是想……将一件要事说个明白。” 他微微停顿,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再次扫过众人:“桑兰叛教,勾结外敌,盗取圣典,罪不容诛。但这些事,并非都是桑兰一人所为——还有一人,早就与她暗中勾结,将我来到圣教之事暗中通报给了她,这才有了毒龙洞约见一事。” “教主!圣子大人!这……这怎么可能?” “是谁?是谁敢背叛仙教?” “请圣子明示!” 其余几位教众脸上都是惊怒交加,而楚曦的目光却早已牢牢盯住了月秀,有些玩味地道:“那人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以为桑兰一死,便死无对证。可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早已从桑兰处掌握了实证。” 月秀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楚曦那双深邃的眸子仿佛已经将她全然看穿,不留一点秘密。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感从月秀心底猛地蹿起,她下意识地想要避开那道视线,藏在袖中的手指也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那点强自维持的镇定,在楚曦的注视下,也很快消散无踪。 果然是她! “月秀长老。”楚曦的声音陡然转冷,语气也越发笃定,“事到如今,你还要……继续装下去吗?”—— 作者有话说:[爆哭]大家,非常抱歉。本来今天应该更新六千字的,但是从昨天早上开始连续两天反复发烧到三十九度,实在没有力气写了。 脑子也昏昏的,如果有错漏的地方请用捉虫评论[求你了]会有红包嘟 等身体好一点了就会把加更补上,目前是还有两次加更哦(入V一次,霸王票一次) [求求你了]再次感谢读者宝宝们支持 第29章 笑傲行(八) 【已完成支线任务:在苗…… 楚曦的声音并不大, 甚至还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感。 但当他的目光……牢牢锁定在月秀那张强作镇定的脸上时,在【祸世魔颜】效果的加持下,只是一个眼神, 都带着一股令人心神动摇的无形压力! 那目光笃定而深沉,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怜悯之意, 比最严厉的斥责更让月秀心胆俱裂。 月秀本就作贼心虚,此刻在楚曦那充满魔力的目光逼视下,不由心神更加激荡。她 仿佛看到楚曦眼中……映出了自己偷偷传递消息时鬼祟的身影, 还有桑兰狰狞的面孔,以及与桑兰勾结的秘密被揭穿后, 自己被教众唾弃的下场! 她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才哆哆嗦嗦地颤声道:“圣子大人,你……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与桑兰那个叛徒勾结?” 楚曦轻叹了一声, 用一种近乎悲悯的目光看着月秀,沉声道:“你以为桑兰什么都没说吗?她自己都死到临头了,又怎么还会护着你?她死前还在恨你……恨你没有及时传递消息,恨你未能助她成功脱身。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可是怨毒得很啊!” “你……你血口喷人!”月秀猛地后退一步,显然惊恐万分, “我对仙教忠心耿耿!圣子大人, 怎么能只听桑兰那叛徒的挑唆……就……” “够了。”蓝凤凰看见平素老成持重的月秀如此惊惶,心中已然明白了大半。她上前一步,厉声喝道:“月秀,你勾结叛逆, 泄露机密,简直罪无可赦!来人,将此叛徒拿下, 按教规处置!” “教主饶命!”月秀浑身剧震,双腿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都是桑兰那个叛徒逼我的!她……她说我若不替她传递消息,就……就揭发我早年私藏蛊种的旧事!对仙教,对圣子,绝无二心!求您饶了我这一次吧!” 闻言,其他几名教众脸上也写满了错愕,随后化为熊熊怒火。楚曦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丑态百出的月秀,方才那丝悲悯早已消失殆尽,冷声道:“私藏蛊种是旧事,勾结叛徒、泄露机密,却是你今日亲手所为。” “你给桑兰传递消息,引我与蓝教主前往毒龙洞时,可曾考虑过教主的安危?可曾想过,此举会将仙教置于何等险地?” 月秀的哭声戛然而止,楚曦的几句话,令她再无狡辩的余地。蓝凤凰眼中怒火更炽,立即扬声道:“木扎,把她带下去,按教规处置,找个好时辰丢进毒龙洞!云瑶,你亲自搜一搜这个叛徒的住处,我倒要看看,她暗地里还干了些什么勾当!” “遵命!” 木扎应声上前,一把揪住月秀的后领,同几名护卫一起将她拖出了石室。云瑶则很快在月秀的住处发现了她私藏的蛊种,以及与桑兰来往的密信,坐实了她叛教的罪名。 一场惊心动魄的叛教风波,就在楚曦惊人的魅力与洞察力的双重作用下,如此尘埃落定。 众人散去后,石室中就只剩下了楚曦、曲非烟与蓝凤凰三人。楚曦紧绷着的神经终于略微松懈下来,那股强撑的精气神也瞬间散了去,身体微微晃了晃,像被抽走了骨头般软了下来。 曲非烟连忙扶住他的胳膊,让他在榻上靠好,掏出随身带着的丝帕,动作轻柔地为他擦拭额角的汗珠。她小嘴一扁,脸上却满是担忧,埋怨道:“圣子哥哥,你感觉怎么样了?可别硬撑着啊!” “无妨。”楚曦勉强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微微咳嗽了两声。蓝凤凰也急忙凑上前,为楚曦顺气理脉。她眉头深锁,明艳的脸上泛起一丝凝重:“圣子弟弟,你的内力根底太浅,如今性命虽已无碍,但体内还有毒质未清……” 曲非烟忙道:“那……那怎么办?难道你们教中这么多人,都没有一点办法吗?” “非非妹妹莫急,桑兰平日里就爱钻研些不寻常的毒物,这残留的毒质,用我们五仙教中的手段,确实难以根除。”蓝凤凰若有所思,顿了一顿,转头瞧向楚曦,“不过……我知道一人,医术高明,他定有法子为圣子弟弟医治。” “姊姊说的莫非是……开封府的‘杀人名医’,平一指?”听闻此言,楚曦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生着一撇鼠须、形象滑稽的矮胖身影。曲非烟忙叫道:“圣子哥哥,‘杀人名医’是什么意思?他怎么又杀人,又医人?他会不会害你?” 蓝凤凰笑道:“他可没那个胆子!圣子驾临,要他医治,他哪敢不医?至于他的规矩……圣子弟弟放心,他若是要杀什么人,自有姊姊替你料理,用不着你亲自出手。” 楚曦轻轻揉了揉曲非烟的头,解释道:“平一指……在苗疆或许知道的人不多,但在中原,可是大大有名。据说不论什么样的疾病伤势,只要能请得动他出手,就没有治不好的。” 曲非烟微微歪着头,好奇道:“既然他这么会救人,为什么又要杀人?都把病人救活了,又要动手杀人,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楚曦笑道:“他的规矩就是如此,‘医一人,杀一人。杀一人,医一人’。只因他觉得世上人多人少,老天爷与阎王爷心中自有定数。若他随意出手,坏了规矩。未来等他自己到了阴曹地府,那些判官小鬼定要和他为难。” “因此,他怕未来在阴间的日子不大好过,便给自己定下了一个规矩。若他救了一个人,就要杀一个来抵数;若他杀了一个人,也要救活一人来补数。因此谁要找他救命,也得答应为他杀一个人才行。” 曲非烟皱眉道:“那我们要找他治病,岂不是还要帮他杀人?就是不知道他要我们杀谁?最好是把那个黑木崖姓杨的……” 曲非烟还没说完,就被楚曦用两根手指封住了嘴唇,轻轻摇头,暗示她不要多言。蓝凤凰在一旁应声道:“这人虽然性子古怪,规矩邪门,但医术厉害得紧。神教之中不知有多少兄弟,都是在他手下捡回了一条性命。圣子弟弟体内的毒质虽棘手,想来也难不倒他。” 楚曦靠在榻上,虽然身体虚弱,但眼神却已恢复了几分清明和思虑。他略一沉吟,缓缓道:“蓝姊姊所言甚是,我此来苗疆,一是为了安顿非非,而是想向蓝姊姊讨教些蛊术、毒术。这些事了后,本就是要去中原办事的。” 曲非烟小心扒开他的手指,喊道:“那我也要……也要去开封!要跟着你,照顾你!那个什么‘杀人名医’,听起来就邪门得很,我不放心!” “你跟着去,我更不放心。”楚曦看着曲非烟担忧的小脸,心中微暖,但态度却十分坚决,“此去开封路途遥远,且中原武林形势复杂,远非苗疆可比。若是出了什么变故,我怎么对得起曲长老的托付?你乖乖待在这,等办完了事,我立刻回来接你,好不好?” 他顿了一顿,声音放得更柔和了些:“你留在五仙教中,有云瑶姊姊他们照应,我才能放心去医病。你若有什么事想找我,就让他们带个话,教中的兄弟自会想方设法送到我这里,可好?” 曲非烟的小嘴噘得老高,眼圈微红,显然还是极不情愿。但楚曦的话说得在理,态度又如此强硬,总是为她安危着想,纵有千般不愿,也只能应下了。最终,她只能委屈地点点头,闷声道:“那……那圣子哥哥,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早点回来接我!” “曲妹妹放心,我亲自送圣子弟弟去开封,定会替你把他照顾得好好的。”蓝凤凰也在一旁出声安抚,眉眼间满是关切,“如今叛徒已除,教中事务,有云瑶和长老们打理,出不了什么岔子。圣子弟弟少待,我这就去叫他们准备。” 蓝凤凰在教中行事雷厉风行,只是半日之内,就已经准备好了一切所需之物。五仙教众人齐聚在寨门前,为圣子和教主送行。楚曦又好生安抚了曲非烟一顿,这才在蓝凤凰的搀扶下登上马车。在几位精干教众的簇拥下,踏上了前往中原的路途。 起初几日,楚曦精力不济,大半时间都在马车中静养。但他却没有半分闲着,不时向蓝凤凰讨教蛊术与毒术。蓝凤凰也是倾囊相授,从如何辨识各种毒草毒虫,到驱使蛊虫、调配药粉,都讲得深入浅出,极为认真。 楚曦虽然在武学上的悟性不高,但那是五维属性所限。他本来就理解力超群,善于把蓝凤凰所言和他在现实世界中所学的生物习性、化学原理结合起来,常常能举一反三,提出让蓝凤凰都眼前一亮的见解,教授得也更为深入和用心。 到临近开封地界时,楚曦终于等来了期待已久的系统提示: 【提示:在蓝凤凰悉心传授下,宿主对蛊术、毒术理解突飞猛进!】 【获得惊喜奖励:武力+5,博闻+10,悟性+5】 楚曦撇了撇嘴,心中有些惊讶。在他的印象里,这个游戏的系统一向抠门得紧,没想到这次奖励给的倒是大方。 【已完成支线任务:在苗疆五毒教学会蛊术!】 【获得奖励:奖励:积分400,属性点2,博闻+3】 【是否立即加点?】 楚曦心念微动,将两点珍贵的属性点果断分配给了【悟性】。 【加点成功,请宿主确认当前属性!】 【武力:22,博闻:24,魅力:80,悟性:15,福缘:11。】 第30章 笑傲行(九) 【当前对宿主好感度:6…… 马车碾过因连日雨水而略显坑洼的官道, 终于缓缓驶入开封城。 如今开封已非昔日前朝帝都,少了几分皇家气派,却依旧人流如织, 多了几分厚重的烟火气。 车厢内,楚曦背靠软枕, 身上盖着薄毯,精神已经好了许多,但脸上还带着些冷玉般的苍白。连日奔波, 加上体内余毒未清,让他近来运转内力时总觉颇为滞涩, 丹田处也隐隐发闷。 “圣子弟弟,可是又觉得气闷了?”蓝凤凰坐在楚曦对面,见他眉头微蹙,立即出言关切。为行事方便, 在楚曦的提议下,她早已换下苗服,穿了一身汉制衣裙。饶是如此,她身上那股不同于寻常汉家女子的爽利劲儿,依旧引人注目。 她拿起手边一个小巧的竹筒水壶, 递到楚曦手里, 看着他轻轻抿了一口,脸色稍缓,才继续说道:“快到地方了,等到了平一指的医馆, 他定会想出医治之法,圣子弟弟便不用再受这般苦楚了。” “还得多谢蓝姊姊一路照拂。”楚曦微微一笑,将竹筒小心递回, 随后抬手轻轻撩开车帘一角,向外看去。日光混着市井喧嚣扑面而来,楚曦不由眯起眼睛,长睫低垂,本就英俊的眉目被天光一照,显出几分易碎又疏离的清冷气质。 还没等他睁眼细看,街边几个刚踏青归来的少女就先抬头望了过来。挎着柳篮的少女们先是一怔,随后脸颊飞红,还有几个甚至惊呼了起来。 “呀!快看那辆青篷车!好俊俏的公子!” “他的头发……比雪还白,那是神仙下凡吗?” “可瞧着脸色不太好,是病了吗?真让人心疼!” 这一阵骚动下来,不只是那几个少女,一时之间,不管是街边卖花的老妪、挑担的货郎、还是对面茶楼凭栏的书生……都循声望了过来。 恰见风拂帘动,一位如冰雪雕琢般的白发公子轻倚窗边,薄唇微抿,带着一丝浑然天成的矜贵与挥之不去的病弱倦意。 “嘻嘻,公子接着!” 不知是哪个大胆的姑娘先起了头,从竹篮里摘了一朵还带着晨露的粉花,朝楚曦扔了过去,恰好落在他的肩头。楚曦指尖微顿,正欲将那朵带着露珠的粉花拂下,却不想更多的鲜花伴着少女们的轻笑和娇呼,铺天盖地地被掷了过来。 “哎呀!公子看这边!” “公子!接着我的呀!” “他的眼睛……真好看!” 芍药、牡丹还有许多不知名的野花纷纷扬扬,雨点般落在马车上,还有不少顽皮地钻进了帘内,落在楚曦盖着的薄毯上。 楚曦几乎僵在原地,这阵仗,可比江湖追杀……还要让人难以招架! 他倒吸了一口冷气,迅速放下车帘,隔绝了那些好奇又炽热的目光,但几乎要掀翻车顶的娇呼笑闹依旧清晰可闻。 “哎呀呀,这可真是稀奇。”蓝凤凰忍不住嗤笑出声,一双眼睛玩味地在楚曦身上扫过,调侃道,“圣子弟弟,不是说你们汉人女子,都是很……很矜持,守什么礼法的么?怎么今日见了你,这些好像都不作数了,倒比我们苗家女子更热情了几分?” “姊姊莫要说笑了,我们的身份……黑木崖耳目众多,还是低调些好。”楚曦将声音刻意压低,脸上却还是浮起了薄红,“此地鱼龙混杂,小心为上。” “姊姊不过随口说说,圣子弟弟倒是害羞了?”蓝凤凰捂嘴轻笑,转头向守车外的教众吩咐道,“你们想些法子,别让那群姑娘们老跟着。快些到平大夫的医馆去,圣子的病症拖不得。” “是!”车外传来沉稳的应答,马车微微摇晃了一阵,随后速度陡然加快,巧妙地拐进一条相对狭窄僻静的巷弄。又是一阵七拐八绕之后,才终于在一座毫不起眼的小院前停了下来。 蓝凤凰先行下车,转身小心翼翼地搀扶楚曦。楚曦借着她的力道踏下马车,脚步仍带着几分虚浮。 抬眼看时,只见那院墙以青砖砌成,门扉半旧,漆色斑驳。门楣上悬着一块半旧匾额,上书三个大字“一指堂”,字迹朴拙有力。蓝凤凰也不敲门,径直推门而入,口中高声道:“平大夫,是我,蓝凤凰!我把病人给你带来啦!” “你不在苗疆待着,又来我这做什么?” 屋内传来一声明显带着怒气的应答,声音虽不大,但中气十足,显然说话之人内功修为不俗。蓝凤凰格格娇笑,转头对楚曦道:“今日咱们运气好,平大夫恰好在家。上次来的时候,碰上他出去寻药,足足等了半个月呢!” 楚曦点了点头,与蓝凤凰一同进到大堂之中。一个生着撇鼠须、形象滑稽的矮胖子直直站在大堂中央,双目直瞪着蓝凤凰,流露出十二分的不悦。但那原本带着些怒气的目光一转向楚曦,似乎就被一股奇异的力量安抚了下来。 平一指那双本就不大的眼睛眯了起来,好生打量了楚曦一番,仿佛在鉴赏一件稀世奇珍。 半晌,他才又发怒道:“你这小子,本该是块上好的璞玉,奈何底子虚浮得厉害,不堪大用!近来又中了奇毒,这苗女虽救了你的命,但阴毒盘踞肺腑,未能根除,与你丹田里那点可怜的内力纠缠不清……嘿,就凭你这点微末功夫,若不是来我这,神仙难救!” 他这几句话又快又急,如同连珠响炮,却极为精准地道破了楚曦的症结所在。没有诊脉,仅凭望气,竟已将楚曦体内的大致情形说了个八九不离十。楚曦心中微凛,暗赞平一指这份眼力,确实当得起“名医”二字。 他上前一步,恭敬道:“平先生教训的是,晚辈……自黑木崖来求医,还望先生施以妙手。” “黑木崖”三个字一出,饶是平一指见多识广,心头也忍不住一跳。蓝凤凰在一旁适时接口道:“平大夫的医术还是这样高明,把圣子交托给大夫,教中的兄弟们自然放心。先生要杀哪个不长眼的小混蛋,只管吩咐,我这就去替先生把他给宰了。” “原来是……哼!还有你这个不懂规矩的苗女,最是麻烦!”平一指的声音拔高了几分,那撇鼠须页随着他咧开的嘴角抖动着,看起来甚是滑稽,“近来我心情尚可,杀人之事,暂且寄下这一次。等我哪天有了人选,再让你动手不迟。” “这是最好不过!”蓝凤凰把楚曦拉到平一指身前,催促道,“那平大夫,你就赶紧给圣子弟弟看看吧?” 与此同时,楚曦心念微动,也打量起平一指来。 【姓名:平一指】 【身份:开封府名医,与日月神教联系紧密】 【武力:69(内家高手,指力尤为刁钻)】 【当前对宿主好感度:65(惊艳、好奇)】 65点初始好感度!楚曦心中微动,这个数值已经十分可观,难怪平一指虽然嘴上刻薄,但并未如何为难他们。【祸世魔颜】的效果确实霸道,连这行事风格极其古怪的名医也难以免疫。 “区区这点毒伤,你急什么?”平一指伸手抓起楚曦的手腕,仅用一根手指为他搭脉,想来他的名号“一指”也绝非本名,只因他杀人医人,都在这一指之间,久而久之,人们倒把他的真名置之脑后了。 “平大夫……”楚曦刚要开口说些什么,手腕突然一麻。一丝极为精纯温和的内力顺着他太渊穴探入,如灵蛇般在奇经八脉中飞速游走。楚曦心中暗惊,这门内力探脉的功夫,不仅是在诊病,更是在不动声色地帮他梳理紊乱的气息。 这平一指的内功修为,只怕比他显露出的还要深厚得多! 又过了一盏茶工夫,平一指才收回手去。但他注入楚曦体内的那道真气,运转周天之后,已让他丹田中的滞涩感迅速消去了几分。平一指走到书案前,他一把推开碍事的杂物,铺开几张粗糙的黄纸,提笔蘸墨,龙飞凤舞地写了起来。 他笔走龙蛇,墨点飞溅,很快写好了三张方子,往案上一压,向楚曦道:“药方在此,一日三次,外敷内服,缺一不可。此外,还得用我特制的药浴蒸煮之法,每日一次,不仅祛毒,还可健体。此外,每日午时,由老夫亲自为你行针,至多一个月……” “一个月?”蓝凤凰刚要接话,就被平一指给堵了回去:“一个月还嫌长,那你就另请高明吧!这小子要想大好,就老老实实待在这,吃药泡澡挨针,但凡少了一样,到时候毒气反噬,逆冲心脉,大罗金仙也救不了!” “晚辈记下了,那这一个月……怕是都要在此叨扰平大夫了。”楚曦躬身道谢,平一指哼了一声,却未赶客,看来是默认了楚曦的提议。他转身要往后堂走,似乎想起了什么,才止住脚步,又回头对楚曦吩咐起来: “你们住在这也不打紧,只是老夫这破地方,没那么多讲究。要吃要喝,自己动手,别想那母大虫伺候你们!后院有灶房,药材库房在左厢,自己按方子抓药煎药。至于行针……每日午时,自己来寻老夫,若误了时辰,我可不等!” 言罢,平一指大步离去。蓝凤凰却凑近了楚曦,在他耳边轻声笑道:“圣子弟弟,你还不知道吧?平大夫他最怕老婆!这会儿他夫人不在,若是她在这呀,平大夫可不敢再对咱们大呼小叫,到时候……你就等着瞧吧!”—— 作者有话说:[爆哭]久等了,今日份更新拍马赶到!《 》 30-40 第31章 笑傲行(十) 【当前悟性值:17(修…… 平一指的医馆不大, 也没有学徒、药童帮手。前堂是诊病抓药之所,左右各挂一副大字。左边是“医一人,杀一人。杀一人, 医一人”;右边是“医人杀人一样多,赚钱蚀本都不做”。 后院则是平一指夫妇起居之处, 空着的几间厢房,正好安置楚曦与蓝凤凰等人。 在黑木崖上,楚曦的活动空间本就有限, 身边又环绕着许多侍从,寻常小事都无须自己动手, 但在此处,没有仆从环绕,一切都得亲力亲为。 蓝凤凰倒是兴致勃勃,她性子本就爽利, 煎药熬汤、生火做饭,竟也做得像模像样。只是失手的时候也颇为不少,倒腾出的古怪气味,时常弥漫整个小院,引得平一指捏着鼻子骂骂咧咧。 让楚曦觉得为难的, 还是每日一次的金针渡穴。平一指那古怪的独门针法……金针刚一刺入穴位,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麻感便直冲天灵盖,让人半边身子都僵了。 楚曦只能下意识地绷紧背脊,用力扣住身下竹榻边缘,紧抿着唇, 将那几乎冲口而出的痛呼生生压回喉中。平一指全神贯注,指间金针捻转,每一次微小的动作都精准无比, 却也在楚曦体内搅动着更剧烈的风暴。 楚曦的额角青筋微微跳动,死死咬着牙关,显示出一种近乎冷酷的自制力。不过,饶是他毅力惊人,有时候也被那痛楚折磨得……忍不住发出一声几乎压抑到极致的闷哼。平一指却只冷眼瞧着,口中还不停念叨:“这点疼都受不住?忍着!想活命,就少不了受罪!” 然而,真正能让这位古怪名医收敛脾气的,并非楚曦的痛楚或是隐忍,而是那位蓝凤凰口中神秘的“平夫人”。 到医馆的次日,楚曦就见到了这位传闻中平大夫最为惧怕之人。 平夫人生得高高瘦瘦,方面大耳,看上去四十来岁年纪,但脸上全无血色,满是病容。不过楚曦察觉到她气息绵长,想来常年以药物调养,面色却差,身体却不甚虚亏。 令楚曦颇为震惊的是,平夫人力大无比,能单手提起一百多斤的重物,全不当一回事。平一指行医之时,她又常常在旁协助,动作熟稔至极。只是,当她在场时,平一指与她说话,全然没了那股名医的傲气,甚至还有些唯唯诺诺,连大气也不敢出。 楚曦每每看见这奇特的景象,心中也不禁莞尔。平一指在外人面前再如何天不怕地不怕,在平夫人这里也得乖乖俯首帖耳。不过,平夫人看似沉默寡言,对自己这个“麻烦病人”并不热情,却时时暗含善意,细心照拂,让楚曦心中感激不已。 在每日雷打不动的午时行针和药浴药膏的内外夹攻下,楚曦苍白的面色渐转红润,步履间的虚浮感也消退了七八分。丹田内顽固的毒质,被精妙针法和霸道药力一点点拔除,那点微弱的内力终于摆脱了束缚,开始缓慢却坚定地自行运转起来。 他并未将所有时间都耗费在养病上,毕竟【自由活动时间】甚是宝贵,一点也不能浪费。不仅在医庐之中借阅了不少珍贵医书,在平一指为他行针、开方之际,也不时提出一些关于药理的疑问与见解,往往角度刁钻,却又切中肯綮。 平一指起初还板着脸,觉得这小子问题忒多,麻烦至极。但后来见这看似弱不禁风的圣子倒也自行摸到了配伍精微、君臣佐使的门道,求教时又态度恭谨,丝毫不摆架子。尤其是他那张极具说服力的脸,让平一指一时之间,很难再说出更多刻薄之语来。 这日午后,楚曦刚结束一轮药浴,正靠在院中的木椅上小歇。他穿着素净的月白中衣,衣襟微敞,露出在热浴后泛着薄红的肌肤。他的手中也并未闲着,正拿着一卷平一指随手丢给他的《脉经》,细细研读。 【提示:宿主在静养期间,潜心钻研医理、药理,结合自身毒伤,对平一指的解毒思路有了深刻理解!】 【获得奖励:博闻+2,悟性+2】 【当前博闻值:26(能辨认基本的武学招式)】 【当前悟性值:17(修炼速度:慢)】 楚曦心中微动,博闻值的提升,让他看平一指的药方和施针手法时,理解起来确实顺畅了许多。许多之前觉得玄奥难解的地方,如今竟能隐隐窥见其内在的平衡与精妙。但这数值实在可怜的悟性,还是让他的武力提升有些寸步难行。 就在这时,后院通往小院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平一指背着手走了进来。见楚曦面色红润,气息平稳,立即颔首道:“嗯,恢复得还算凑合。再有个七八天,体内余毒就能清得差不多了,经脉也温养得差不多了,到时候早些滚蛋,别在老夫这儿碍眼!” “平大夫,你怎么就这么急着赶人呀?”蓝凤凰笑靥如花,闻声而至。只是还没等她说下去,平一指就冷脸吩咐道:“你来得正好,治这小子的病,还差一味重要的药引子,名叫‘雪蟾酥’。谁知那帮蠢货,竟然把这味药错送到了洛阳济世堂,还得我差人去取!” “哎呀,平大夫,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蓝凤凰的眼珠骨溜溜地转了几转,笑得更欢了,“洛阳离这不过三五日水路,我这就带人替你跑一趟去!正好圣子弟弟的病也要大好了,就也一起去走走逛逛,如何?” 平一指听了蓝凤凰所言,眉头微皱,目光一斜,又打量了楚曦一番。半晌,他才重重哼了一声,道:“罢了!你们俩去也行,省得老夫再另寻人手。但你这小子……到了外头,务必给我夹紧尾巴做人!” 他话锋一转,眼神陡然变得锐利,直直盯着楚曦:“你这副招摇样子,出门还大大咧咧的,在外面转上一圈,还不知道要招来多少狂蜂浪蝶、莺莺燕燕!简直搅得我这儿不得安宁!上次那场乱子,难道还不够你长记性吗?” 楚曦白皙的脸颊上不由得浮起红晕,但并非害羞,而是尴尬。前几日他确实出门过一次,结果不知怎的引来一群男女远远观望。有几个胆子较大的,甚至一路跟到了医馆附近,惹得平一指大发雷霆,最后还是平夫人出手才将之摆平。 “平大夫……教训的是。”楚曦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份窘迫,正色道,“上次确是我思虑不周。此番出门,定会加倍小心,绝不给您……添一点麻烦。” “哼,这还差不多!”平一指从袖中取出几张字迹颇为潦草的纸笺,看起来是采买药物的清单,楚曦连忙小心收好。又絮絮叨叨一顿后,平一指才又背着手走了出去。 只是刚要踏出院门,平一指的脚步还是忍不住一顿,又回头道:“路上小心点!引来那些杂七杂八的人还是小事,可别和不该惹的人起了瓜葛!” “平大夫吩咐的是,楚曦谨记教诲。”楚曦心中了然,离开黑木崖时,自己口口声声对杨莲亭说要同曲非烟留在苗疆。而如今,他在蓝凤凰的陪同下到开封养病,若与日月神教的人过早接触,怕是会引起杨莲亭的警觉。 次日,楚曦特地寻了一套粗布短打的旧衣换在身上,这粗麻衣服浆洗得发硬,颜色灰扑扑的毫不起眼。至于那一头如霜似雪的白发,就用一顶宽沿斗笠遮掩,帽檐压得低低的,遮住大半张脸——如此一来,便有些像个身形单薄、风尘仆仆的“路人甲”了。 但也仅限于“有些”而已,毕竟那通身清冷矜贵的气质,全然刻在了骨子里,不是乔装改扮就能掩盖的。蓝凤凰倒是一如既往地明艳利落,两人乘上平一指安排的乌篷小船,沿着水路直往洛阳而去。 不过三四日光景,洛阳古城便已遥遥在望。 济世堂是洛阳数一数二的大医馆,门面极为阔气,无论是进出的伙计还是坐堂的大夫,一个个衣着光鲜,行事干练,前来求医之人络绎不绝。楚曦到了济世堂,只是递上平一指的手书,掌柜脸上便立即堆起了十二分的恭敬,连声应道: “原来是替平大夫取药的贵客,失敬失敬!雪蟾酥早已备好,我这就让人给两位取来!这药太过难得,从西域寻来,路途遥远,这一来一回嘛……路上难免出些纰漏,还请平大夫千万莫要责怪!” 说完这些,那掌柜搓了搓手,又殷勤地补充道:“平大夫所需的其他药材,小号也一并备了些上品,稍后便让人包好,给两位直接送到船上,如何?” 楚曦微微颔首,心中虽感激这份周到,却也暗忖平一指的名头在江湖医道中确实响亮。 他正待伸手接过掌柜递来的一个精致药盒,忽听堂外一阵喧哗,几个身着劲装的汉子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为首一人嗓门洪亮,径直冲着掌柜嚷道:“掌柜的!你们店里所有的雪蟾酥,我金刀门全要了!包圆!立刻给爷包起来!” 掌柜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金刀王家他固然是得罪不起,可平一指又岂是好惹的?两边都要命!他勉强挤出一个极度谄媚的笑容,颤声道:“这……这位爷……雪蟾酥是开封的平大夫早就定下的,您看……” “少废话!”那为首的汉子豹眼圆睁,蒲扇般的大手一挥,几乎要戳到掌柜的鼻尖,“我们门中来了贵客,急用这东西!那什么大夫要用,你再另寻一份给他便是!” 第32章 笑傲行(十一) (双更合一)“在下楚…… 贵客? 楚曦登时心中雪亮:能让金刀王家如此大张旗鼓招待的贵客, 除了以岳不群、宁中则为首的华山派一行人,还能有谁? 正当楚曦思量是否应将这盒珍贵的雪蟾酥让出,好寻个由头, 结交一番华山派众人——尤其是令狐冲之时,那领头的汉子竟又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快些拿来!还磨蹭什么!我家门主的外孙林少爷, 身子骨正虚着,就等着这雪蟾酥入药进补!” 外孙? 林少爷? 进补? 楚曦隐藏在斗笠下的眉头不由一抽,脸上则是浮起不加掩饰的嫌恶。 他本以为, 这雪蟾酥如此珍贵,王家若是要取之为令狐冲治疗内伤, 抢药的手段虽是霸道了些,但念在是救人心切,自己或许还会稍作退让,甚至让出这药。 却万万没想到, 他们行事如此不堪,竟然只是为了……给林平之的身子进补? 当真霸道,当真荒唐。 楚曦微微冷哼一声,蓝凤凰笑着凑上前去,在他耳边轻声道:“圣子弟弟, 这些人可真是聒噪, 想必你也觉着讨厌吧?既然如此,就让姊姊……给他们一点教训,如何?” 蓝凤凰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一丝慵懒的嗔意。楚曦心知自己在外行事须得低调, 心中却还是颇为不快,当下颔首道:“那就劳烦蓝姊姊了,只是小小惩戒便罢, 莫要惊动官府之人,怕到时多有不便。” “好,姊姊晓得啦。”蓝凤凰嫣然一笑,玉手轻扬,王家众人只闻到一股细腻甜香,正摸不着头脑之时,其中一人恰好在身上一摸,触手冰凉,只瞧了一眼,便惊恐地大叫起来:“蜘蛛!好大的长毛蜘蛛!”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几个王家汉子,如同被滚油泼了脚面,个个一蹦三尺高,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数条生满长毛、色彩斑斓的蜈蚣,还有碗口大小、布满诡异花纹的蜘蛛,就好像是凭空蹦出来的一般,在他们身上飞快爬着,不知准备在哪里狠狠咬上一大口。 眼见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瞬间生出大片红疹,奇痒难当。这几人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威风?立时丢开长刀,双手拼命抓挠拍打,在地上翻滚哀嚎。一时间,济世堂中鸡飞狗跳,他们实在没了法子,只得口中连声求饶:“饶命!仙姑饶命!公子饶命!” 蓝凤凰娇笑两声,对楚曦道:“还是你们汉人说话好听,只是稍微作弄两下,便叫上‘仙姑’了,让人心里美得很!” “姊姊驱使‘五宝’,手段通神,他们哪里见识过这般功夫?”楚曦倚靠在柜台旁,神色自若地打了个哈欠,淡淡开口,“只是他们就这样吱哇乱叫,没点花样,看得人也有些倦了,就先饶过他们这回吧。” “我的小宝贝们呀,可比这几个不长眼的家伙听话多了!”蓝凤凰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但既然楚曦已经发话,她当即玉指微勾,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那些骇人的毒虫便瞬间从那几人身上爬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也不知是被她藏在了何处。 那几个王家汉子犹自瘫在地上,满身未消的红疹和抓痕,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蓝凤凰的眼光在几人脸上打了个转,拍手笑道:“你们怎么不起来?还留在这,是想让我的宝贝……再伺候你们不成?” 听了这话,那几个王家汉子哪还敢瘫在地上?当即连滚带爬地起身,连兵器都顾不得拾,面无人色地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济世堂大门,引得围观百姓一阵哄笑。 楚曦心中一阵冷笑,金刀门在洛阳一带声名显赫,但放眼江湖,不过是福威镖局一般不入流的小角色罢了。林平之入了华山派,他们自觉脸上沾光,多半是觉得平一指那边尚可想法子搪塞,巴结华山派却是眼下最最要紧的。 可他们哪里知道,华山派自气剑之争后,也早是外强中干了。 济世堂掌柜战战兢兢地从立柱之后探出头来,脸色煞白,对着楚曦和蓝凤凰连连作揖,声音却止不住地发颤:“二位……二位高人!在下知道两位是平大夫的朋友,定然是江湖上的大英雄,大豪杰!只是金刀门王家……在洛阳势力忒大!两位还是赶紧拿了药材,速回开封为妙!” “掌柜的莫慌,我二人若急着离去,王家寻不着正主,只怕是要拿你这济世堂撒气。”楚曦抬手将斗笠压得更低,声音平静如常,仿佛刚才那场闹剧从未发生过,“若我所料不错,王家的人,不久便会再来,而且是来‘请’我们的。” “这……这……”掌柜的嘴唇哆嗦着,看着地上王家汉子留下的狼狈痕迹,又看看眼前这一对气定神闲的男女,只觉得天旋地转,“公子……您、您莫要说笑了!那金刀王家横行洛阳,吃了这等大亏,岂会善罢甘休?到那时,小店……小店如何经得起这般折腾……” “金刀王家?也不怎么厉害,有什么好怕的?”蓝凤凰格格一笑,随手拿起柜台上一个药碾,捏在手中把玩。她眼波流转,带着几分狡黠,掌柜将信将疑,但看楚曦气度沉稳,又见识了蓝凤凰那神鬼莫测的手段,也不敢再多言,只得苦着脸,吩咐伙计赶紧将药材包好。 果然,还没到一炷香的工夫,济世堂门外便传来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 只见先前那几个狼狈逃走的王家汉子去而复返,但这次,领着他们的是一位身着锦袍、气度沉稳的中年男子。此人身材甚高,太阳穴高高鼓起,双臂筋骨分明,显然内外功夫都颇有根底。他眼神锐利,行走间自有一股威势,绝非门派里的寻常喽啰。 济世堂掌柜眉头深锁,忙在楚曦身后低声提醒:“公子,这位便是金刀门门主、那位‘金刀无敌’王老爷子的长子,王伯奋!” 王伯奋迈入堂中,目光如电,一眼便瞧见了笑吟吟立于柜前的蓝凤凰。那见她不过二十三四岁年纪,容貌娇媚明艳,竟能将自家几个得力门徒弄得如此狼狈,心中着实讶异。 目光微移,一旁那位气定神闲的布衣青年,更是让他暗暗称奇! 此人头戴斗笠,帽檐压得甚低,遮住了大半张脸,但那一头垂落的长发,如霜似雪,在略显昏暗的药堂里分外醒目!更兼其身姿挺拔,虽不言不动,却无时无刻不散发出一股渊渟岳峙、深不可测的气度! 王元霸差王伯奋来“请”两人时,王伯奋便已心中会意。是要他亲自来掌一掌眼,若这两人只是泛泛之辈,招惹了金刀门,直接拿下就是!若真是什么江湖上的前辈高人,就须小心对待,着意结交,展现金刀门的“待客之道”。 如今见到楚曦这般模样,王伯奋岂敢怠慢?他压下心中惊异,面上堆起八面玲珑的圆融笑意,抱拳朗声道:“在下金刀门王伯奋,方才我门下几位弟子不知礼数,冲撞了两位高人,更冒犯了平一指先生,实在该死!王某……特来赔罪!” 蓝凤凰嘻嘻笑道:“就他们几个,哪能冒犯得了我们?” “这位……仙姑所言不错,他们本事不济,不值一哂。不过,还是冲撞了二位,实在是大大不该!”王伯奋一面观察楚曦的动静,一面仔细斟酌言辞,生怕出了疏漏,“家父听闻二位风采过人,心下甚是仰慕。恰巧华山派岳先生夫妇,及其门下高徒此刻正在敝庄做客……” “家父之意,想请两位高人移步寒舍,容我王家略备薄酒,一则赔礼,二则也好让诸位江湖同道亲近亲近,不知二位可否赏光?” 济世堂众人哪里见过王伯奋如此“谦和有礼”的模样?在一旁看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连气也不敢出。 “请我们做客?这也没什么不好。”蓝凤凰走到楚曦身侧,显然对王伯奋的提议颇感兴趣,“不过去与不去,还是我弟弟说的算,得听他的才是。” 王伯奋已听那几个被毒虫所伤的门人说了蓝凤凰的手段,眼见蓝凤凰对楚曦态度如此恭敬,两人又与那位性情古怪的“杀人名医”平一指交情匪浅,心中自然以为楚曦的功夫必是比蓝凤凰、平一指两人更加厉害! 小小年纪就有此等造诣,他心中怎能不惧?当下上前一步,又对楚曦恭敬道:“这位公子,不知可否移步,到府上一叙?一是向两位赔罪,二是两位初到洛阳,正好为两位接风洗尘。” 楚曦抬手扶着斗笠,唇角勾起一丝略带讥诮的笑意。王家父子的那点龌龊心思,又怎能瞒得过他?此番相邀,赔罪是假,试探他们二人的虚实是真。若是无法摆平,还可借华山派尤其是岳不群的名头震一震场子,逼迫他们不得不将此事“和气”收场。 但自己伤势渐愈,待大好之后,正需在洛阳左近暗中联络旧部,积蓄力量,等待铲除东方不败的时机。金刀王家盘踞洛阳多年,根深蒂固,若能借此机会稍加震慑,挫一挫他们的气焰,于日后行事,未尝不是一件便利。 况且有蓝凤凰这位五毒教主在侧,正面交手,或许不敌华山派众人。但要全身而退,又有谁能留住他们? 当然,其间行事也需谨慎,免得惊动了黑木崖的暗探。不过以金刀门在江湖中的地位,只怕杨莲亭根本瞧不上眼。 楚曦心中思量既定,当下微微咳嗽两声,拱手还礼:“些许误会,不足挂齿。赔罪之事,更无需再提。不过,既然王门主盛情相邀,又有华山派的高贤在座……在下久仰‘君子剑’岳先生大名,若能借此机缘拜会,倒也是幸事一桩。” 蓝凤凰在一旁笑吟吟地接口道:“不错,我们正好去开开眼界!” “不敢当,不敢当!”王伯奋闻言,心中先是一松,随即又是一紧。松是因对方果然识趣,自己递了台阶,便不再多作为难;紧是因这白发青年言谈之间绝无破绽,那份从容气度绝非装腔作势,让他更觉深不可测。 他连忙笑道:“能得公子与姑娘赏光,驾临寒舍,那是最好不过。马车已经备好,两位快请!” 门外早有十数名劲装弟子列队等候,车马坐骑,早已预备妥当。楚曦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与蓝凤凰一同登上了马车。蓝凤凰是苗家女子,男女同乘自然无甚忌讳,但在金刀门人眼中,这两人神神秘秘,形影不离,只觉越发不好惹了。 马车辚辚驶过洛阳城的青石板路,楚曦摘下斗笠,露出一头醒目的白发,笑对蓝凤凰道:“蓝姊姊,这金刀门在洛阳经营多年,家大业大,富得流油。他们既要摆酒赔罪,又想在华山派面前充场面,想必席面上的东西,绝不会差。” “哦?圣子弟弟这么说,可是已经馋了?”蓝凤凰眼波流转,笑意盈盈,“既然如此,那姊姊我可要放开肚皮,好好尝尝洛阳美味了。难得来中原一趟,若不饱饱口福,只怕回了苗疆后,肠子都要悔青了!” “姊姊果然懂我。”楚曦垂首轻笑,“席间若有人敬酒攀谈,那些应酬周旋的烦琐事,自有我来应付,姊姊只需安心享用珍馐美馔便是。” “我还知道,圣子弟弟心中,肯定还另有盘算……”蓝凤凰凑近了些,红唇微启,语声压得低低的,“让姊姊只管吃喝,莫不是想让我吃饱喝足,好有力气帮你收拾那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王家是洛阳的地头蛇,必然不愿在洛阳多生事端,以致出丑。华山派远道而来,常言道,‘强宾不压主’,想来也得看王家人的脸色行事。”楚曦顿了顿,目光在蓝凤凰腰间几个色彩斑斓的小巧竹筒上扫过,“明面上,他们绝不敢动粗,姊姊只需留心暗中有无小鬼作祟便可。” “嘻嘻,明白啦!”蓝凤凰娇笑出声,此事对她来说简直小事一桩,“圣子弟弟放心,若真有那不长眼的,敢在姊姊眼皮子底下耍弄些见不得光的勾当,管叫他后悔来到这世上。” 楚曦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重新戴上斗笠,闭目略作调息。马车又驶了一阵,刚在王府气派的朱漆大门外停稳,便有伶俐的仆役小跑上前,安好脚凳,恭敬地掀开车帘,接引楚曦与蓝凤凰下车。 楚曦抬眼望去,这金刀王府,房舍高大,门庭气派,连大门外侍候的,都是八位青筋虬结、体格健壮的外家好手。只是一进大门,就能见到梁上悬着一块黑漆大匾,上书“见义勇为”四个大字,落款是河南省巡抚某某。 楚曦心中嗤笑不已,这等做派,哪像是武林中人,分明就是和官家勾结的黑商! 王伯奋在前头殷勤引路,蓝凤凰则是左瞧瞧右看看,好不新鲜。王元霸要宴请岳不群师徒,早就给足了排场,不仅洛阳武林中的知名之士尽皆在座,当地的士绅名流、富商大贾也有不少在此作陪。宴会厅内,人人穿金着锦,好不气派。 如此一来,楚曦和蓝凤凰这一身粗布短衫,在诸位宾客之中,就显得格格不入了。两人若不是被王伯奋亲自接进大厅,想来早就被侍从轰了出去。 王元霸一袭锦袍,端坐主位,满面红光,正与左右宾客谈笑风生。他身旁坐着华山派掌门岳不群与其夫人宁中则,再往下,则是王伯奋、王仲强的位置,随后才是华山派一众年轻弟子。 华山弟子们尽皆换了新制的锦衣,只有一人例外。他衣衫褴褛,形容憔悴,只旁若无人地顾自饮酒。他在所有弟子中座次最高,其他同门却似乎刻意与他保持着距离——正是华山派首徒,令狐冲! 楚曦见令狐冲神情淡漠,精神萎靡,知他此刻不仅受了情伤,还内力全失,又遭岳不群派人监视,更受到诸位弟子冷落排挤,此刻心中想必十分落寞,不禁起了几分怜惜之意。正要上前与他搭话,王伯奋却抢先一步,朗声道:“父亲,两位贵客已请到!” 此言一出,厅内谈笑声立时稍歇。不仅主位上的王元霸和岳不群夫妇抬眼望来,无数道带着好奇、探究甚至轻蔑的目光也瞬间聚焦在两人身上! “咦?这两位也是王老爷子的贵客?” “瞧那女子,模样倒是俊俏得紧,就是举动粗俗了些……” “那戴斗笠的是谁?气质倒是不凡!” “可他穿着如此简朴,莫非是丐帮中的高手?” 王元霸在主位上,脸上依旧带着那副和煦的笑容,眼神闪烁。他身旁的岳不群,一身儒雅青衫,面如冠玉,三缕长须修剪得一丝不苟,显然都在审视着这两位来路不明的客人。唯有令狐冲只是一杯接一杯地灌着闷酒,对周遭之事全不关心。 “见过‘金刀无敌’王门主,华山派岳掌门、宁女侠。”楚曦淡然开口,以江湖礼数拜会“在下楚曦,这位是家姊,如今师从开封府平大夫,学习医术。” 言罢,他便在满堂目光注视下,抬手轻轻摘下了那顶遮住大半面容的斗笠。 一头雪白长发顿时失了束缚,如瀑般倾泻而下。那张年轻又俊美到过分的脸,将孤高与绝艳熔于一炉,偏偏又糅合了几分恰到好处的清透,形成一种令人屏息的冲击力。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此刻微微抬起,目光流转间,便不由自主地散发出一种足以动摇人心的魔力。 【祸世魔颜】的效果,在这一刻被放大到了极致! 满座皆惊! 带着轻蔑与好奇的议论声戛然而止,种种复杂情绪在无数张脸上交织变幻。 方才还觉得他衣着寒酸的人,此刻只觉得那身粗布衣衫非但不显寒碜,反而更衬得他气质出尘,不染凡俗。 蓝凤凰站在楚曦身侧,看着满堂宾客那副目瞪口呆的模样,忍不住以袖掩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笑声清脆如银铃,亦是动人心魄,才教堂上众人如梦初醒! 饶是王元霸自诩见多识广,阅人无数,此刻也觉心神震动,忍不住亲自起身相迎:“两位果然人中龙凤,快请上座……” 岳不群眼中也难掩惊艳,但更多的是深沉如海的思量。他的一举一动都无比儒雅从容,当下也与宁中则一同起身抱拳,道:“在下华山岳不群,这是拙荆。公子风仪,当真世所罕见。” “王门主,岳先生,岳夫人,在下有礼了。”楚曦的声音听在耳中犹如玉石相击,说不出的清越平稳。他与三人略微寒暄了几句,既不失礼数,也不显得太过热络。王、岳两人想再试探他的家学渊源,都被他巧妙搪塞过去。 直到王伯奋恭请楚曦入座,他脸上才浮现出一丝笑意。只是,他并未在王家父子安排的位置上安然落座,目光也未在岳不群夫妇身上多作流连,而是……在众人惊异无比的目光中,步履从容地走向华山派弟子坐席。 更准确地说,是走向令狐冲。 蓝凤凰饶有兴致地跟在楚曦身侧,一双妙目好奇地打量起这位华山派首徒。 离得近了,更能看清令狐冲此刻的颓唐。 他穿着一身本就有些发白、还沾了不少血点污渍的破旧衣衫。在一众鲜亮的新制锦衣华山弟子中极为扎眼。他长方脸蛋,剑眉薄唇,若是坐直了身子,想必也不失英气。但他此刻两只手撑在案上,像被抽了筋骨似的,万分颓唐。 更别提那头只是随意束着的乱发,还有眼中遍布的血丝,更为他添上了几分落拓。别说这满堂的富贵喧嚣,就是他与楚曦之间,仿佛都相隔了千山万水。他的眼中心中,似乎只有杯中不断倾倒入喉的、那点辛辣的刺激和慰藉。 楚曦静静地看了他片刻,那双能惑乱苍生的眼眸里,此刻没有鄙夷,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洞悉一切的了然。 他微微俯身,拿起桌上一只未曾用过的干净酒杯,又拎起令狐冲手边那半壶酒,干脆利落地为自己斟了一满杯。 “这位兄台,杜康解忧,杯中之物,自是佳品,只是……一人独酌,岂不有些寂寞?” “在下楚曦,一介山野闲人,途经此处,冒昧叨扰。” “不知能否与兄台……共饮一杯?”—— 作者有话说:[眼镜]今日份的更新和加更拍马赶到! 第33章 笑傲行(十二) 【武力值:???(内…… 令狐冲的酒量本来极好, 就算连饮百杯,也最多是脸泛薄红,远不到醉的地步。 但此时此刻, 他内力全失,心头又闷——小师妹移情别恋, 师父对他满心猜忌,甚至吩咐其余弟子秘密监视他的动静,酒入愁肠, 才自斟自饮了十数杯,竟然就已喝得微醺。尽管如此, 他心中尚想把自己灌得更糊涂些,好忘却那些纠缠如乱麻的烦闷之事。 王家是林平之外祖家,在此待着,他心中更是不快。旁人和他说话, 他也全然无心搭理。但面前这人,衣着十分朴素,语声却清冽温润,入耳之后,如泉浸心, 竟将令狐冲的醉意都瞬间冲淡了几分。 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当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头及腰的白发,白发的主人却十分年轻俊美,沉静温润,带着几分雌雄莫辨的妖异。 那双眸子……更是澄澈通透, 仿佛能一下看到人心底去。令狐冲与他甫一对视,立即心头一震,无论是微醺是醉意还是那满腹的愁云惨雾, 在他的目光下,似乎都被驱散了些许。 “在下……华山令狐冲,兄台……想喝酒?”令狐冲喉头微动,下意识地挺直了些腰背,讪讪问道。他此刻形容狼狈,心伤未愈,竟有这样一位神秘而出众的青年主动与他结交,连他自己都感到有些吃惊。 白发青年似乎看破了他此刻的局促,正要出言安抚,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俏丽女子却先抢过了话头,笑吟吟地开口:“这位是令狐公子吧,刚听圣……听楚曦弟弟说过你,为人仗义,又喜欢喝酒。我姓蓝,平日里也极爱饮酒。今日,我们三人就以酒结缘,可好?” 令狐冲正觉心中郁结难舒,又对这白发青年有种莫名的亲近感,闻言便颔首笑道:“蓝姑娘说的是,独饮确实无趣。若两位不介意,就一起饮上几杯,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令狐公子,几杯怎么够?你们汉人不是有个词儿,叫什么‘一醉方休’!我们今日就一醉方休!”蓝凤凰拉着楚曦一起在令狐冲身边坐下,楚曦飘然落座,那双通透的眸子含着温和的笑意,无比自然地瞧着令狐冲,仿佛早已料定令狐冲会答应下来。 令狐冲心头微暖,立即为蓝凤凰也斟上了酒,三人有说有笑,把盏言欢。 然而,这看似寻常的结交场面,却并未逃过旁人的留心窥伺。 岳不群端坐一旁,表面上不动声色,只不时和王元霸等人攀谈,眼角余光却始终不离楚曦、蓝凤凰与令狐冲三人。 那白发青年楚曦,身份神秘,举止大方。但在岳不群看来,此人脚步虚浮,气息内敛,内力并不深厚,武功也稀松平常。但他面对金刀王家这等声势,全然无惧,应对自如,绝非寻常江湖客。 岳不群心中不禁疑窦丛生:此人究竟是内力平平,还是……真的深藏不露?若是后者,这举轻若重、内敛到极致的功夫,非同小可!但他看上去也才弱冠之年,内力竟能深厚如斯?亦或是……他那满头白发……难道是练了什么“返老还童”的奇术? 被楚曦称为“姊姊”的那位女子,则更为可疑!她方才说话时,竟脱口而出“你们汉人”,又说自己姓蓝。先前岳不群已经从王元霸处得知,这女子能驱使毒虫,如臂使指,十分了得,难道她竟会是五毒教主——蓝凤凰?! 想到此处,岳不群摇头轻叹,自觉荒谬。五毒教是江湖中的一个大派,但也极为阴狠毒辣。起初教众都是云贵川湘一带的苗人,后来也有汉人拜入其门下。其蛊术毒术,诡秘奇特,教主定然也是极为厉害的人物,怎会是这个年轻俏丽,行事跳脱的女子? 何况,这女子对楚曦这个“弟弟”言听计从,岳不群见闻广博,可从未听说过蓝凤凰有什么兄弟姊妹。若这女子真是蓝凤凰,楚曦的身份,又得高到何处去了?要五毒教主蓝凤凰如此俯首帖耳,那不得是日月神教的教主才配得上? 不过,这两人的行为举止,实在令岳不群颇为不快!金刀门在中原武林声名远播,自己身为华山派掌门,名头只会比金刀门更响亮。这二人到王家赴会,竟对自己这位华山掌门和“金刀无敌”王老爷子视若无睹,反去主动结交令狐冲那个逆徒! 岳不群只觉得一股郁气堵在胸口,心中冷笑不已。这逆徒,定是不知何时又结识了什么来历不明、形迹可疑的人物,简直有辱华山派门风! 岳不群面上依旧维持着君子剑的温雅笑意,与王元霸说着场面话,心中却已翻江倒海。他端起茶杯,借着饮茶的间隙,目光如冷电般再次扫过那白发青年楚曦。 楚曦正微微侧头,似乎认真听着令狐冲说话,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和笑意,那份超然物外的从容气度,在喧闹的厅堂里显得格格不入,异常扎眼。 就在这时,楚曦像是随意地抬了下眼,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掠过岳不群所在的方向。那眼神依旧清亮温和,并无任何锋芒,但岳不群心头却猛地一跳,一时不敢再行窥伺。 岳不群这个伪君子……嘁,当真有些棘手。 楚曦将玉杯抵在唇边,美酒入喉,非但没能将他灌醉,反而让他心中一紧。那伪君子虽暂时移开了视线,但他对令狐冲的猜忌之情,已远远超过了楚曦的预期。 岳不群自然知道令狐冲不可能拿到《辟邪剑谱》,但令狐冲突然之间武功大进,让他又是疑心,又是嫉妒!令狐冲如今内力尽失,再和华山派这群人搅在一起,恐怕迟早要着了这伪君子的暗算。 楚曦心念微动,调出了仅他可见的人物面板: 【姓名:令狐冲】 【身份:华山派首徒】 【武力值:???(内力全失但剑术高超,无法简单测算)】 【当前对宿主好感度:60(好奇、亲近)】 60点好感度……显然已经不低,到了【亲近】的程度。 但要在岳不群的压力下,说服令狐冲这个重情重义、对师门尚有眷恋之人脱离华山派一行,与自己这样的“邪魔外道”混在一起,这点好感恐怕还不够。 令狐冲好酒,自己何不从“酒”出发,与他交心?待好感度进一步提升之后,再邀请他前往开封治病,安心养伤,想来他不会不从。种种安排,皆是为令狐冲着想,宁女侠定会答应。岳不群那边……到时再想法子张罗便是。 想到此处,楚曦微微一笑,仰头将杯中佳酿一饮而尽。一滴琥珀色的酒液沿着唇角缓缓滑落,他只随意用指尖拭去。饮罢,他看向令狐冲,幽幽说道:“令狐兄可知,这天下美酒,其实也如人心、如世事,各有其性,各有其命?” “哦?”令狐冲停杯看向楚曦,眼中满是好奇,“在下还未曾听过如此说法,愿闻楚兄高见。” “高见不敢当。”楚曦微微一笑,又给自己斟上半杯美酒,“今日王府饮宴,用的是‘杜康春’。此酒看似清冽甘甜,入口温润,实则后劲绵长。如同那些初识时温文尔雅、令人如沐春风之人,相处日久,才知其……深藏不露。” 他话语微顿,目光迅速扫过主位方向,似有深意,但很快收回。令狐冲心头微动,下意识地也朝岳不群那边瞥了一眼,随即垂下眼帘,灌了口酒,涩声道:“楚兄弟说的是,这酒……确实如此。” “令狐公子,再请看这杯。”楚曦将半杯“杜康春”一饮而尽,又取来一壶香味独特的好酒,为两人斟上,“这是西域来的‘葡萄酿’,色泽瑰丽,香气馥郁,入口酸甜交织,引人沉醉。可这酒,看似甜美易饮,但若饮得多了,便酸涩满口。梦醒之后……徒留头痛而已。” 言者有意,听者有心。令狐冲心中一震,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不远处的岳灵珊。此刻,她打扮得花枝招展,与林平之坐在一块,言笑晏晏,两人几乎依偎在一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涌上喉头,握着酒杯的手也不禁微微发颤。 楚曦将声音又放得轻柔了几分,如唱似叹,直要钻进令狐冲心底:“令狐公子,‘葡萄酿’虽好,但正如有些情意……初时如蜜,沉溺其中,待得清醒,才发觉不过一场幻梦。其中滋味,固然难忘,但也不可太过自苦,甚至自困其中,失了心气。” “楚兄……说得是。”令狐冲声音沙哑,似乎还有些哽咽。他从未想过,自己心中那团乱麻般的苦楚,竟会被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用酒道剖析得如此清晰,如此……一针见血! “令狐公子不必丧气,再来尝尝这杯如何?”楚曦的声音再度放地轻缓,带上了一种洞悉世事的温和,“这是‘竹叶青’,色泽碧透,入口清冽爽直,初尝微苦,细品回甘,后劲却清正绵长。这酒,喝起来痛快,醉得也坦荡,醒后……心头反而一片澄澈明净。” “好,好……楚兄,在下受教了。”令狐冲取过酒杯,一饮而尽,身上那股颓丧之气似乎也消去了几分,“没想到楚兄弟……不仅懂酒,更懂人心。我心中烦闷,还未开口,便被楚兄……尽收眼底了。” 【提示:以酒喻理,开导令狐冲,言辞恳切,直指其心!】 【令狐冲好感度提升!当前好感度:70(信任)】—— 作者有话说:[眼镜]大家喝着吃着,吃着喝着…… 本来今天应该继续加更,但是帮我爸妈搞网络学习就用了一整天 [眼镜]明天……明天一定……(心虚),因为收藏到2000了,所以还是剩下两次加更 [求你了]真希望眼睛一闭一睁,就到3000收藏了[爆哭]但是感觉好遥远 第34章 笑傲行(十三) “金刀门的酒,劲儿是…… 令狐冲这句“受教了”, 实乃发自肺腑。 他从未想过,自己这些日子以来无人倾诉的苦楚——对师父猜忌的痛心、对小师妹移情的酸涩、对自身处境的茫然,竟被楚曦用三杯不同的酒, 就剖析得如此透彻,如此……直指本心。 胸中块垒仍在, 但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那股郁气,在楚曦温和而通透的话语中,终究还是消散了几分。 楚曦看着令狐冲的好感度从60直接跃升至70, 心中也是颇为惊喜。他没想到自己信口拈来的这番“酒论”,竟能让令狐冲如此触动。看来, 凭借自己这三寸不烂之舌,辅之以忽悠之术,不愁令狐冲不答应留下。 至于岳不群等人,没了令狐冲在侧协助, 就他和那群不成器的弟子,也成不了什么气候。自己只需吩咐日月神教的外线下属,略施手段,将他们向南赶得远远的便是。最好是连左冷禅也摸不清他们的下落,五岳并派之事, 更是提都不要提了。 等他们兜兜转转再回到华山时, 黑木崖上早已换了天地,尘埃落定,自己更加不用理会这一干闲杂人等了。 他心中打定了主意,正欲趁热打铁, 邀请令狐冲同去开封治伤养病,却被一阵不合时宜的喧哗声打断。 “哈哈,楚公子、令狐公子, 还有这位……蓝姑娘!三位在此喝得如此尽兴,果然武功又高,酒量也好!不如换上大碗,再与我们喝上几盅,如何?” 楚曦认出是王伯奋的声音,悄悄向令狐冲摆了摆手,示意由他来应付。他放下酒杯,抬眼看时,只见王伯奋领着不少王家子弟,还有几个捧碗端酒的小厮,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王伯奋满面红光,脸上却皮笑肉不笑,显然来者不善。 原来,王伯奋在中州一带武林之中,仗着“金刀门”的名头,着实唬住了不少人。那些势孤力薄的小门小派,对他趋奉唯恐不及,见了他都是恭恭敬敬,低眉顺眼,伺候得他极为受用。 不想这几日来,连碰钉子。先是王元霸对华山派甚为尊重,奉为上宾,自己也小心应对,但令狐冲这个华山派首徒,礼数不周,还倒罢了。到了王家府上,竟然还顾自喝酒,对他不理不睬,叫他如何能不心中含怒? 更可气的是,今日他亲自请来的这两位神秘人物,虽然答应前来赴会,但言谈之中,对金刀门乃至华山派都十分轻慢,唯独对令狐冲这臭小子青眼有加! 他目光扫过令狐冲那尚未完全褪去颓丧的脸,又瞥了眼气质出尘的楚曦,心中邪火更旺。这令狐冲算什么东西?一个被师门嫌弃的废人!这白发小子又是什么来路?装神弄鬼!还有那个擅长驱使毒虫的女子……哼! 想到这几人如此不识好歹,王伯奋便心生一计,纠集了不少王家子弟,前来“敬酒”。若他们不肯喝酒,那就是不给金刀门的面子,若是喝了,自己这边人多势众,何愁灌不倒他们?正是要让他们都喝醉了,好在众宾客面前出个大大的丑! 只可惜他这点小心思,早被楚曦看得透彻。楚曦当下便立即起身,取过小厮刚刚斟好的一碗美酒,当着众人的面一饮而尽。随后将碗一翻,潇洒笑道:“金刀门对我等如此礼遇,足感盛情!只是令狐兄有伤在身,就由楚某先敬各位一杯,如何?” 王伯奋为给几人一点“教训”,此次带来的“美酒”甚烈。那碗酒液滚入喉中,当真如同吞下了一团烧红的炭火,灼辣感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又猛地反冲上来。楚曦说完这句话后,只觉得一股热气“蹭”地直冲头顶,白皙如玉的面颊上瞬间飞起两抹酡红。 楚曦后退半步,左手五指小心撑住桌案,稳住身形。此刻,那抹酡红已经撩过眼尾,迅速蔓延至耳根。他强压住那股翻腾的燥热和眩晕,喉结微动,借着放下酒碗的动作,用右手在蓝凤凰的肩头轻轻拍了拍。 王家今夜大摆宴席,珍馐美馔自不会少,而且与苗地吃食大不相同。蓝凤凰落座之后,便大快朵颐起来,楚曦与令狐冲那番对话,她也只是听了个七七八八。此时见楚曦轻拍自己肩头,又见他玉面飞霞,眼尾如胭脂晕染,衬得那双深邃眼眸更显迷离,立即心领神会。 “哎哟,金刀门的诸位可真是热情好客呀!”蓝凤凰娇笑着起身,动作轻盈利落,径直走到王伯奋面前,顺手抄起旁边小厮托盘里满满一碗酒。那酒香浓烈扑鼻,她非但不惧,反而眼波流转,笑意盈盈:“王大爷,您这酒闻着可真带劲儿!来来来,我先敬您一碗!” 话音未落,她已仰头一口气干了个底朝天,豪迈地将碗口朝下晃了晃,竟是滴酒未剩。脸上除了先前就有的薄薄一层红晕,竟是神色如常,眼神清亮依旧。 王伯奋被她这般举动看得一愣,他见楚曦喝完那碗烈酒,分明已经有了醉意,正要乘胜追击,不想他们竟还有一尊大佛坐镇!他面上有些挂不住,但仍强笑道:“蓝姑娘好酒量!在下佩服!来,再给蓝姑娘满上!” 王伯奋回头使了个眼色,他身后几个王家子弟立刻会意,纷纷上前,你一碗我一碗地开始“敬酒”,摆明了是要用车轮战! 蓝凤凰言笑晏晏,来者不拒,喝酒当真如同喝水一般。一连七八碗烈酒下肚,她身形依旧稳当。除了脸上红晕深了几分,更显她容貌娇媚艳丽之外,也只是额角渗了些汗珠罢了。王伯奋心中惊骇,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带人接着敬酒。 “王大爷,要我说呀,这样喝起来,未免也太小家子气了。”蓝凤凰放下酒碗,眼波流转间,有些狡黠地一笑。她弯下纤腰,从那倒酒小厮足边直接拎起一个酒坛,直直往桌上一顿,震得碗碟一阵轻响。 不等众人反应,蓝凤凰拍开泥封,双手抱起酒坛,对着坛口就“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琥珀色的酒液顺着下巴滑落,她也毫不在意。 放下酒坛时,她只伸手擦了擦嘴,随后对王伯奋等人笑道:“这般一碗碗的敬,喝到天亮也分不出高下。不如痛快些,咱们都对着坛子喝!谁先趴下,谁就是软脚虾!怎么样,敢不敢?” 她这番举动豪气冲天,那些王家子弟哪见过这等阵仗?看着那至少能装数斤烈酒的大坛子,再看看连灌几口仍然面不改色的蓝凤凰,一个个还没应战,脸先白了。这……这哪是喝酒?简直是拼命啊! 王伯奋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别说那几个弟子,就是他自己也没这个胆量和酒量!可拼酒之事,是他挑衅在先。众目睽睽之下,若不应战,岂不是认下了“软脚虾”的名头?他王伯奋乃至金刀门的面子要往哪搁? “好……好!蓝姑娘果然豪气!”王伯奋已是骑虎难下,只得咬牙拎起一坛,学着蓝凤凰的样子灌了一口。烈酒如刀,顿时呛得他差点当场呕出来。他身后的几个年轻子弟更是不济,硬着头皮灌下一大口后,便接二连三软倒在地,引得周围宾客一阵窃笑。 “哎呀呀,看来金刀门的酒,劲儿是够大,就是人嘛……”蓝凤凰掩口轻笑,故意拖长了声音调侃道,“还差些火候呢。” 在蓝凤凰开始斗酒之时,楚曦就给自己和令狐冲都服下了解酒丹,此刻头痛已消,只是依旧面如桃花,整个人看上去犹如雪地红梅,甚是动人。他见王伯奋等人已然招架不住,当即出言提醒道:“姊姊,不如把我们的‘好酒’也拿出来,请王家诸位喝一杯?” “对对对,我怎么忘了!”蓝凤凰笑着拍手,便要去解腰间一个神秘竹筒,“王大爷盛情款待,我们也不能小气。我这‘五宝酒’,可是用青蛇、蜈蚣、蝎子、蜘蛛、蟾蜍五种宝贝精心泡制的,大补得很!来来来,都别客气,见者有份!” “五宝”的名字被她用清脆婉转的声音一一念出来,每念一个,王家子弟的脸就白上一分。眼见她就要旋开竹筒,那几个还勉强站着的王家子弟,哪还顾得上什么面子?不知是谁先惊叫了一声,随后众人如同炸了窝的鹌鹑,一哄而散,逃得无影无踪。 王伯奋呆立在原地,端着那坛只喝了一口的烈酒,放也不是,喝也不是。他本想给楚曦等三人一个下马威,却不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当众出了个大大的丑。他看着满地狼藉和四散奔逃的王家子弟,只觉颜面尽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蓝姑娘这酒量,当真……当真惊世骇俗!”令狐冲看得又是惊讶又是佩服,忍不住出声赞叹。他行走江湖多年,善饮的豪杰也见过不少,但像蓝凤凰这般举重若轻、谈笑间便将一群人喝得溃不成军的厉害角色,当真是头一回见。 “哈哈哈!蓝姑娘当真是女中豪杰,海量无双!佩服,佩服!” 见王伯奋吃了个大亏,主位上的王元霸终于坐不住了,连忙起身,在几个侍从的簇拥下快步赶来。王元霸武功平平,能把金刀门经营到如此地步,最擅长的便是拍马屁、打圆场。当下夸赞完蓝凤凰,便转头呵斥王伯奋:“伯奋,还不退下?莫再扰了贵客雅兴!” “是……是……”王伯奋灰溜溜地退了下去,王元霸脸上这才又堆起笑意,对楚曦抱拳道“楚公子、蓝姑娘、令狐贤侄,让几位见笑了!伯奋这孩子,性子急躁,不懂礼数,冲撞了贵客,王某在此替他赔个不是!” 他语气诚恳,姿态放得极低。方才的一切都被他悄悄看在眼里,这三人,一个神秘莫测智计百出,一个手段奇诡豪气干云,还有一个是华山派首徒,据说剑法超群,个个都非易与之辈。既然王伯奋无法应付,只能自己拉下老脸出面化解,免得再惹出更大的乱子来。 “王老爷子言重了。”楚曦适时地接过话头,他面上红晕未褪,声音却已恢复清朗,“令郎热情好客,酒逢知己,这才多饮了几杯,有些过了头。只是令狐兄伤势未愈,实在不宜再多喝了。” “是极!”王元霸连忙点头,顺着楚曦的话道,“令狐贤侄有伤在身,确需静养。几位远道而来,想必也乏了。不如就在敝庄歇息一晚,让王某略尽地主之谊,明日再做打算,如何?” 他把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给了楚曦等人礼遇,也全了自己待客的面子。 楚曦本不欲在金刀门留宿,这里铜臭味熏天,人人热衷趋炎附势,实在令他讨厌。但劝令狐冲留下养伤等话,在大庭广众之下,倒也不便细叙。 他微微一笑,从容起身,对着王元霸微微拱手,姿态不卑不亢:“王门主盛情,楚某却之不恭。只是,在下与令狐兄一见如故,心中还有许多话……想与令狐兄抵足夜谈。不知王门主能否行个方便,安排我们二人同住?令狐兄,你……意下如何?” 楚曦将目光转向令狐冲,一双星眸璀璨有神,话也说得情真意切。令狐冲心中动容,方才楚曦以酒道开解他,他也确实还有许多积郁和疑问想与之深谈,此刻听他主动提出,不由感动道:“楚兄若不嫌弃,我自然求之不得!” 王元霸虽知道令狐冲是岳不群的大弟子,但此人行为失仪,嗜酒如命,楚曦竟然对他格外关照,引为知己,实在令人称奇。 他面上并不显露疑窦,只是笑道:“两位小友一见如故,秉烛夜谈,也是江湖美事!来人啊,速速安排两间上房,服侍三位安寝!务必好生伺候,不可怠慢!” “哎呀,那可太好啦!”蓝凤凰拍手轻笑,有些玩味地瞥了王元霸一眼,“王府这么气派豪华,我想,总不至于有什么不长眼的耗子野猫,敢半夜溜进院子打扰我们吧?” 她这话意有所指,王元霸脸上笑容微微一僵,立即应道:“自然不会,还请姑娘放心!” 王元霸亲自吩咐,下人自然不敢怠慢。几位行事干练的小厮立即应声上前,将楚曦、蓝凤凰与令狐冲三人引到一处僻静雅致的院落。 两间宽敞的上房相邻,灯火通明,蓝凤凰临进门前,特意回头对楚曦俏皮地眨了眨眼,目光扫过院墙角落的阴影,才转身进了自己那间房,关上了门。楚曦知道她心中所想,意思是周围动静她自会留意,无须楚曦再额外费心。 房内装饰奢华,陈设考究。楚曦与令狐冲并肩躺在榻上,帐幔低垂,隔绝了外界喧嚣,这才都各自长出一口气。 令狐冲的诸多心事在胸中郁积已久,以是楚曦只挑开了个话头,他便再难抑止,竟将自己对岳灵珊的深情厚谊,以及自衡阳归来后的种种情由,断断续续地同楚曦说了。说到酸涩之时,声音也不由哽咽了。 楚曦耐心听完,不时出言安抚,待令狐冲的心情平复些许,才道:“楚某常听人言:人生在世,各有缘法。依我所见,令狐兄生性豁达,心中所虑,假以时日,终能消解,只是……” 令狐冲苦笑道:“只是我如今身受重伤,恐怕……活不到那时候了。” “令狐兄,此言差矣。”楚曦侧过身来,白发披散肩头,烛光之下,隐隐流晖,倒像是神妃仙子一般,“不瞒你说,楚某不久前刚刚身中剧毒,险些丧命,可惜阎王不收,这才能好端端地与令狐兄相识。我在平大夫处治伤,也和他学了些医术皮毛。” “可是那位‘杀人名医’,平一指?”令狐冲自然也知道平一指的名头,传说此人医术极其高明,能活死人、肉白骨。只是性情古怪,规矩更怪。先前岳灵珊只是提出想见见此人,就被岳不群厉声喝止,斥责她不该想着与这种人结交,言辞十分激烈。 “正是。”楚曦指了指令狐冲的手腕,微笑道,“在下医术浅薄,但令狐兄若信得过……不如让在下诊断一番?” “自然信得过!楚兄肯费心,我感激不尽。”令狐冲毫不犹豫伸出手腕,楚曦的指尖轻搭在他腕上,凝神细察。他学医时日尚短,医术远谈不上精深。但得益于平一指的严厉教导和自身过人的天赋,还是能隐隐瞧出端倪。 若是平一指在场,便可辨认出令狐冲体内有八道异种真气。其中有两道较强的,是不戒和尚所注,另有六道较弱真气,则是桃谷六仙所留。但楚曦细查之下,也只能探出有八道真气互相纠缠,而令狐冲原本的内力根基,则是摇摇欲坠,几乎被侵蚀殆尽。 这般情状,绝非药石之力所能医治。若不能尽快练成高深内功,将这些杂七杂八的真气加以引导归束,即使是平一指亲至,也只能勉强为令狐冲延命,最终仍是免不了一命呜呼。 楚曦缓缓收回手,尽量让自己的神色显得温和而不严峻。他坐起身,直视着令狐冲的眼睛,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令人心驰神往的磁性:“令狐兄,你体内有八道真气相互纠缠,但也不是没有根治之法。” “当真?”令狐冲也猛然坐起,声音中是掩盖不住的惊喜。 “自然……”楚曦微笑垂眸,思量该如何开口,“令狐兄,恕我直言。方才听你说,尊师准备带华山诸位弟子南下福建?此去福州,路途遥远,变数极多。你内伤太重,远行无益。不如禀过尊师,与同门暂别,就随我与蓝姊姊到开封求医。待你病愈之后,再行团聚,如何?”—— 作者有话说:[眼镜]这是五千字啦,算三分之二次加更噜 [求你了]因为营养液也到2000了,所以还剩下二加三分之一次加更 尽量会快点写出来,因为下周还要出差[爆哭] 只要不遇到极端情况,我们是不会停下更新嘟![鸽子] 第35章 笑傲行(十四) “姊姊,就劳烦你陪我…… “随楚兄……去开封求医?”令狐冲眼中精光闪烁, 显然也被楚曦的提议所打动,“只是我这伤……恐怕只是令平大夫空耗心力。” 他下意识地抓住了楚曦的手腕,指尖轻颤, 心中既是惊喜,又是不安。 楚曦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 语气沉稳而真诚:“令狐兄,我以性命担保,平一指先生确有妙手回春之能。即便他不能立时根除你体内那八道纠缠的真气, 也能为你稳住伤势,以便慢慢再寻他法医治。” “楚兄, 我……自然信你!只是……”令狐冲缓缓松开手,颓然靠回枕上,苦笑道,“师父疑心我私藏了林家的《辟邪剑谱》, 这才剑术大进。此番南下,他特意吩咐二师弟劳德诺……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名为照顾,实则监视。我若贸然提出要去开封,只怕师父他……” 劳德诺! 听到这个名字, 楚曦心中不仅没有担忧, 反而灵光乍现!令狐冲的病,有救了! 劳德诺名义上是华山派二弟子,实为嵩山掌门左冷禅门下第三弟子。左冷禅为撮合他五岳并派的大计,早早就派劳德诺隐藏身份, 投入华山卧底。其目的所在,一是探查岳不群的武功根底,二是注意华山派的诸般动静。 但最关键的, 是劳德诺趁令狐冲不备,杀死陆大有,夺走了华山至宝《紫霞秘籍》! 令狐冲体内八道真气纠缠冲突,必须自身重新练成一门高深内功,才能将异种真气从根上化解。原著之中,令狐冲先练就吸星大法,后又得方证大师传授少林易筋经,这才痊愈。 可此时此刻,任我行还被关在孤山梅庄,西湖之底。琴棋书画四宝未集,贸然救人显然不够明智。至于易筋经,就凭自己现在这点微末本事,还能潜进少林寺把秘籍偷出来不成? 眼下唯一触手可及,又能解令狐冲燃眉之急的,只有这本被劳德诺窃取的《紫霞秘籍》! 只是瞬息之间,一个诱使劳德诺主动现身、夺回紫霞秘籍的大胆计划,已在楚曦心中清晰成型。 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微微一笑,将手轻轻搭在令狐冲肩头,安抚道:“令狐兄多虑了,岳掌门乃武林名宿,‘君子剑’之名享誉江湖,行事自有章法。你身受重伤,寻求名医诊治,有何不可?再说了,宁女侠深明大义,纵使岳先生心有疑虑,她也绝不会不许。” “师娘她……确实仍待我极好。”令狐冲心中泛起一阵暖意,再度握住楚曦的手,“既然如此,就全听楚兄安排。” “好。”楚曦顿了顿,语气更加笃定,“你师父固然疑心于你,但他终究是华山掌门,更要顾及华山派的颜面。明日我和蓝姊姊与你同去向他请托,他若强行阻拦,反倒显得不近人情,难免落人口实。以他的‘聪明’,绝不会强行与我们为难。” 令狐冲喉头滚动,心中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却只是沉声道:“大恩不言谢,此事……全赖楚兄一力周旋。日后楚兄若有用得上我之处,只管开口。” 【提示:令狐冲好感度提升!当前好感度:80(高度信赖)】 楚曦心中一定,知道令狐冲这边已无问题。当即温和一笑,起身下榻,举手投足之间,带起一阵淡淡的冷香:“令狐兄不必客气,今夜你只需安心休息,养足精神,其余交给楚某便是。” 令狐冲连忙坐起,有些不解地问道:“楚兄,夜深露重,你这是要去……” 楚曦摆了摆手,示意他安心。随后从怀中摸出一个青瓷小瓶,正是之前分给令狐冲的“解酒丹”。 他晃了晃手中的瓶子,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今日席上那几碗酒,后劲着实不小。蓝姊姊今夜豪饮,看似无事,只怕明日醒来要头疼。我这还有几粒解酒丹,正好给她送去,令狐兄请先歇息,我去去就回。” 这理由合情合理,令狐冲不疑有他,颔首道:“既如此,楚兄请自便。” 楚曦披上外衣,略微整了整凌乱的衣襟,便往隔壁蓝凤凰的住处走去。 窗内烛火摇曳,映出一道婀娜的身影。楚曦屈指轻敲门框,还没出声叫门,蓝凤凰便已将门打开,那张娇媚明艳的脸刚探出来,就不禁盈盈笑道:“方才有几只小老鼠在院中探头探脑,不过已经被姊姊赶跑啦。” “有姊姊坐镇,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哪敢随便过来?”楚曦心知定是王家或是华山派的眼线又不安分了,一进房中,便反手关紧了房门,压低声音道,“蓝姊姊,那几只小老鼠中,可有华山派门下那个老头?” 楚曦的话音刚落,蓝凤凰那双灵动狡黠的眸子就弯了起来,带着几分得意:“圣子弟弟说的……莫非是那个走路总爱缩着脖子、眼神贼溜溜的老头?他看着老实,但像只成了精的老猫,只在院墙外的树影里晃悠了两圈,嗅了嗅味道,没敢真进来。” “正是他。”楚曦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姊姊,现在还能找到他吗?” “嘻嘻,这有何难?”蓝凤凰掩口轻笑,拍了拍腰间的竹筒,“他以为自己躲得远便万事大吉了,可姊姊的宝贝们,早就在他身上留了记号啦!他跑不了!” “好,我正要找他‘办事’。”楚曦微微颔首,这才从怀中珍而重之地取出一本书册,正是曲洋所赠的《笑傲江湖》曲谱,“姊姊,就劳烦你陪我演一出戏,让这老东西自己露出狐狸尾巴。” 楚曦三言两语便将计策对蓝凤凰讲明,蓝凤凰边听边笑,忍不住拍手道:“圣子弟弟,你这计策可真妙。没想到你平日这样老实,骗起人来可一点不落下风呢!既然如此,姊姊也得演得逼真些,不能落了后!”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楚曦与蓝凤凰相视一笑,轻吹熄了房中的烛火。窗外月色朦胧,两人推开房门,闪身而出,很快到了院门口。蓝凤凰伸手往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树下一指,楚曦心领神会,立即“入戏”。 “蓝姊姊,这《辟邪剑谱》已经到手,其中记载的剑术,果真精绝!怪不得令狐冲得此剑谱之后,剑术大进,连岳不群那厮都不是对手。”楚曦将手中的曲谱晃了晃,故意让暗中的劳德诺瞧见,“令狐兄方才亲手交托,嘱我务必妥善保管,切不可再落入他人之手。” 蓝凤凰配合地提高了些声调,有些紧张地道:“剑谱已得,我们还留在这里作甚?不如早些溜之大吉。” “不妥,我们若就此离去,岳不群定会察觉端倪。”楚曦背着手反复踱步,似乎真是遇到了为难之事,“不如这样,我先将剑谱带离王府,寻个安全之处藏匿起来。姊姊则看紧了令狐兄弟,莫要令岳不群、王元霸等人生疑。” “这……弟弟,如此虽好,但你武功低微,是否太过冒险?”蓝凤凰特地在“武功低微”四字上重重一顿,楚曦则皱眉道:“等到城外,自有同门接应,姊姊只管放心,我这就去与他们会齐。” “如此甚好,路上可要小心。”蓝凤凰的声音中满是关切,楚曦郑重地将“辟邪剑谱”往怀中一收,足尖一点,如一道融入夜色的轻烟,迅速掠出院门。几乎就在他纵起轻功的瞬间,老树下的人影也是一闪,立即跟定了楚曦! 劳德诺能在华山卧底多年,且除了岳不群外,无人能瞧出破绽,行事自是谨慎小心到了极点。但《辟邪剑谱》这四个字,诱惑力实在太大!就算知道前方可能有诈,他心中还是激动不已。 辟邪剑谱!竟然真的在令狐冲手里!而且……现在被一个武功平平的白发小子拿走了! 天赐良机!简直是天赐良机! 那个善于驱使毒物的苗女,确实让劳德诺无比忌惮。但言情这个白发青年,轻功平平,每提纵几下,还要驻足喘息几口,显然是内力不济!待到无人之处,自己出其不意,抢了剑谱,随后远遁千里,谅他们也追不上! 他自忖轻功远胜楚曦,追踪起来毫不费力,心中更是得意,仿佛那绝世剑谱已是囊中之物。 呵,果然上钩了。而且,咬得很紧。 楚曦引着劳德诺一路出了王府,他并未全力施展轻功,反而刻意保持着一种略显生涩,甚至带点踉跄的姿态,时不时还需扶墙稍歇,喘息几声。他的侧脸在月华下轮廓分明,劳德诺跟得不远不近,几乎完全放松了戒备。 眼见楚曦越走越偏,最终拐进一条荒僻无人的死胡同,劳德诺立即心头一凛,紧随其后! 胡同尽头,是一堵高墙。楚曦似乎才察觉此路不通,脚步猛地一顿,喘息着转过身来。月色如银,白发如雪,与这阴暗肮脏的角落格格不入。 他眼角的余光已瞧见了劳德诺的影子。 “跟了这么久,劳德诺……你也该现身了吧?” 楚曦转过身,衣袂轻扬,整个人仿佛月下谪仙,哪还有半点气力不支的模样? 劳德诺心知中计,下意识地想施展轻功急退!但一阵“嘶嘶”“沙沙”的声响迅速自四面八方涌来,只见月光照不到的墙角、砖缝,甚至头顶的屋檐上,不知何时已爬满了密密麻麻的毒虫! “哎呀呀,既然来了,怎么急着走呢?”蓝凤凰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劳德诺身后,声音娇美,但听在劳德诺耳中,却分外令人毛骨悚然,“放心,只要你乖乖的,我的小宝贝们不会吃了你。留你在这,只是我弟弟想和你呀……谈谈心。”—— 作者有话说:[眼镜]今天……木有加更 [小丑]如果你们知道我妈硬要给我介绍一个烟酒都来的机车仔你们也会觉得我命苦 [爆哭]明天1w字一起更新(日更3000+加更7000) 第36章 笑傲行(十五) (三更合一)【蓝凤凰…… 贪婪, 总是最能让人盲目。 只是简简单单的“辟邪剑谱”四个字,就让劳德诺这样的老江湖,轻易陷入了楚曦设下的小小陷阱。 “你……你们……”劳德诺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本就有些沙哑的声音更是抖得不成样子。他下意识地想拔剑迎敌,但手刚碰到剑柄, 就觉触手一阵冰凉滑腻。低头看时,一条通体碧绿的小蛇早已缠在剑上,正冲他嘶嘶地吐着信子! 劳德诺后背衣衫被冷汗浸得湿透, 连呼吸都屏住了。几只五彩斑斓的蜈蚣也顺势爬到他脚边,有的还攀上了他的鞋面, 教他更加不敢动弹。 “劳兄,莫要慌张。”楚曦唇角微扬,声音依旧清越平和,仿佛是在与劳德诺闲话家常一般。他走出几步, 在距离劳德诺几步远的地方站定,悠悠续道:“深夜相邀,并无恶意。只是有些话……不便在王府内言明,才出此下策,将劳兄引至此地。” 劳德诺惊魂未定, 生怕眼前这个白发青年会拿出什么更厉害的手段来, 此刻自己孤立无援,可算是着了他的道!当下只得僵在原地,涩声道:“阁下到底是何方神圣?还请见教!” 楚曦脸上似笑非笑,声音却渐转威严:“劳德诺, 左盟主派你卧底华山,监视岳不群以及华山派诸般动静,你可没忘吧?” “可前番左盟主派人协助剑宗诸人重掌华山, 却被令狐冲那小子阻拦,铩羽而归,实是你办事不力所致!” “不过……左掌门念你多年辛劳,不愿苛责于你,这才令我为五岳密使,暗中前来接应。这位蓝姑娘,本是苗疆五毒教的高手,现也投入嵩山门下,协助我等,为并派大计出力。” 这几句话说得甚为严厉,刺得劳德诺心头剧震!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在华山派潜伏多年,竟会被对方骤然道破身份!这桩隐秘,除了左冷禅和他自己之外,的确无人知晓!他本以为这白发小子不过是故弄玄虚,而今看来,这“密使”的身份,多半不假! “弟子劳德诺,参见……参见密使。”劳德诺浑身发凉,联想起楚曦一在王家现身,就显露出深不可测的从容气度,还有他身边那位手段厉害至极的苗女……左盟主不正在搜罗这样的人才吗? 思来想去,他对楚曦的身份,只有更加深信不疑! 楚曦将劳德诺的惊骇之状尽收眼底,心中冷笑,语气却放得温和了些许:“左盟主差我向你问几句话——一是岳不群的武功底细,你可已经查清了?二是华山派近来动向如何,是否会对左盟主的大业有碍?” “回……回禀密使!”劳德诺强行压下心中慌乱,连忙躬身回答,语气恭敬之极,“岳不群此人……城府极深,不常显露武功。但弟子暗中观察多年,已经探明——岳不群除练成了《紫霞秘籍》外,武功平平,绝非大太保、二太保等嵩山高手之敌,更不能与左盟主相提并论。” 楚曦不置可否,只是嗯了一声。月光下,他白发如银,神情莫测,叫人难以捉摸他心中所想。 劳德诺唯恐“密使”不悦,忙又续道:“宁中则的武艺,较之岳不群更弱。华山派门下弟子,也只有令狐冲不知从何处得了机缘,剑术大进,其余都是饭桶草包,不值一提。” “至于此次离开华山南下,岳不群虽未明言,只说是带众人到福建一带游玩。但据弟子猜想,岳不群是想趁机在福州一带,仔细打探《辟邪剑谱》的下落。他命弟子监视令狐冲,便是疑心剑谱在令狐冲手中!” 楚曦心知岳不群早已看穿劳德诺的身份,也不点破,只微微颔首,沉声道:“嗯,岳不群这伪君子,果然贼心不死。你观察得还算仔细,潜伏多年,也算没有白费功夫。” “多谢密使。” 劳德诺闻言,心中稍安,正欲再表忠心,却听楚曦话锋陡然一转,声音骤然冷冽如冰:“不过……劳德诺,你的胆子可真不小啊!竟敢私藏华山至宝《紫霞秘籍》!” 这一声冷喝,如同惊雷炸响在劳德诺耳边! 他浑身一哆嗦,刚略微放下的心又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 他有些心虚地抬头,只见楚曦那双深邃的眼眸正冷冷地注视着他,仿佛能洞穿他所有的心思! 奇了,可真是奇了!他杀死陆大有、夺走紫霞秘籍一事,自以为仅有天知地知己知,再无第二人知晓!楚曦又是从何处得知?更令他浑身哆嗦的是,“密使”都已知晓此事,左冷禅自然也早把这件事探得清楚! 这个罪名若是坐实,以左冷禅的手段……自己当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不,恐怕比死还要凄惨百倍! 劳德诺双腿一软,若非顾忌脚下那些五彩斑斓的毒物,他当真要扑倒在楚曦面前磕头求饶了! 他整个人筛糠似的抖了起来,冷汗顺着额角涔涔而下,急急辩解道:“密使明鉴!弟子……弟子万万不敢私藏!那《紫霞秘籍》,弟子其实、其实早就想尽快献给左盟主!只是……只是……” 说到这里,他咳嗽两声,急喘了两口气,语速快得几乎要咬到舌头:“只是那岳不群疑心极重,弟子实在、实在是怕带在身上会露了行藏,反而误了盟主的大事!这才……这才斗胆先将秘籍藏在安全之处,待风头过后,再立即献给左盟主他老人家……” “哦?”楚曦终于听到了关键之处,当下微微挑眉,声音依旧带着压迫感,“你将秘籍藏于何处?为何不主动交代,托我立刻呈送左盟主?莫非……你还起了别的心思?嗯?” “密使……密使明鉴!弟子万万不敢啊!弟子对左盟主忠心耿耿,日月可鉴!怎会做出私藏秘籍之事?” 劳德诺的声音越发急促而惶恐,他努力地咽下一口唾沫,颤声道:“弟子杀死陆大有取到秘籍后,本想立刻寻机送出,但……但岳不群那伪君子心思缜密,看守甚严。万一被他察觉搜身,不但前功尽弃,弟子身份也必暴露无遗,只会坏了盟主大计!” 他喘了口气,见楚曦没有立即发作,才敢继续道:“弟子思来想去,华山派中,唯有一处最为隐秘安全——便是那思过崖山洞!自令狐冲下崖之后,便无人注意那里。弟子便将《紫霞秘籍》用油纸仔细包好,藏在一块大石的石缝之中。” “弟子本想等此番风波稍定,岳不群疑心稍减,再寻个稳妥时机取出,速速呈送盟主!绝非……绝非存有私心!密使若肯不辞辛劳,便可立即到思过崖上,取回秘籍,交予左盟主!请密使明察!请盟主明察啊!” 劳德诺说得几乎声泪俱下,只怕下一秒就要赌咒发誓,以证清白了。楚曦将他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那般恐惧和急切,绝非作伪。料想他在左冷禅积威之下,又被自己这“密使”骤然点破隐秘,也绝不敢再有半分隐瞒。 “思过崖……”楚曦微微颔首,语气缓和了几分,却依旧冷峻而威严,“此地倒也算隐秘,你这般行,事虽属无奈,却也太过冒险。万一秘籍被他人意外寻得,岂非误了盟主大事?” “是、是!是弟子思虑不周!”劳德诺连声答应,心中稍安,知道自己在“密使”面前,应当是暂时过关了。 “罢了!”楚曦微微蹙眉,似是不悦,但很快摆了摆手,沉声道,“念在你多年潜伏不易,又非存心私藏,此事暂且记下。你且继续留在岳不群身边,严密监视其一举一动,尤其是关于《辟邪剑谱》的动向。至于《紫霞秘籍》,我自会取到,交予盟主,算你功过相抵!” “多谢密使!”劳德诺如蒙大赦,立即长舒一口气,几乎喜上眉梢。楚曦不再看他,目光转向蓝凤凰,声音也恢复了清越:“蓝姊姊,夜色已深,劳兄也该回去‘休息’了。” “正好,再拖下去,我的宝贝们若是饿极了,可就不太妙了!”蓝凤凰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纤指微勾,围绕在劳德诺身边密密麻麻的毒虫立即四散开去,不见了踪影,也不知是被她藏在了何处。 “劳兄,请吧。”蓝凤凰的声音依旧柔美娇媚,但听在劳德诺耳中却让他寒毛直竖,“回去好好睡一觉,今夜……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多谢二位密使宽宥!”劳德诺不敢有丝毫迟疑,对着楚曦和蓝凤凰深深一揖,便头也不回地朝着王府方向仓皇逃去。 “这老家伙,跑得倒挺快。”蓝凤凰走向楚曦,伸手拂去他肩头沾着的一片落叶,展颜笑道,“圣子弟弟,这下可好!《紫霞秘籍》的下落已经问出来了,我们是不是这就杀上华山,把它取回来?” “姊姊莫急,当务之急,是要将令狐兄安然带离洛阳,送往开封养伤。”楚曦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步履从容,“今日我们先回王府,莫要惊动任何人。尤其是令狐兄……他心思纯净,若知晓我们为他筹谋至此,反令他心中徒增负担。” “圣子弟弟真是好心。”蓝凤凰格格娇笑,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不过……若不是圣子弟弟心地善良,人又聪明,姊姊和整个五仙教,也不会心甘情愿地追随你呀……” 楚曦微笑不答,两人施展轻功回到王府客舍时,夜色已深,但令狐冲房中还点着灯火,显然还未入睡。 楚曦轻轻推门而入,令狐冲正斜倚在榻上,见他进来,挣扎着想坐直些,却因内伤气力不济,只好出声关切道:“楚兄,怎么去了那么久?我还想着你再不回来,就要动身去寻你了!” “有劳令狐兄挂心。”楚曦快步上前,扶他躺下,脸上带着温和又略显无奈的笑意,“本来只是去送药,不想蓝姊姊身上带的‘宝贝’们饿得紧了,只好陪着她去新鲜吃食。这一下,免不得在草丛野地里转悠了半晌,这才回来迟了。” “蓝姑娘的‘宝贝’,怕是不简单吧?”令狐冲松了口气,眼中却流露出几分好奇,“我听说苗疆五毒教最擅长驱使毒虫,蓝姑娘的本事,是否也同五毒教有些渊源?” “令狐兄见识广博,楚某佩服。”楚曦解衣上榻,在令狐冲身旁躺下,如瀑白发散落在枕上,在灯下被染成琥珀颜色,“蓝姊姊确实曾在五毒教中习艺,在下耳濡目染,也略懂一些皮毛。若有机会,给令狐兄露两手瞧瞧也无妨,权当解闷。” 楚曦吹熄了灯火,两人同床共枕,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知何时才各自沉沉睡去。到得晨光熹微之时,令狐冲先被丹田处传来的一阵抽痛惊醒。他撑着身子坐起,睁开睡眼,只见楚曦躺在一旁,睡得正沉。 楚曦那张过分好看的脸依旧清俊从容,只是此刻在睡梦中卸下了所有防备,显得格外静美柔和。他眼睫低垂,薄唇微抿,唇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孩童般的纯然。令狐冲不忍惊扰了他,便强忍着丹田的隐痛,屏住呼吸,将起身的动作放得极轻,小心地滑下了榻。 不多时,令狐冲便从院中打了一盆清水回来,侍从见他起身,便也去准备早饭。做完这一切,令狐冲才重新回到床边。楚曦的睡姿几乎没变,只是呼吸似乎更绵长了些。令狐冲的嘴角忍不住弯了弯,伸手轻轻推了推楚曦的肩膀:“楚兄?天亮了,该起身了。” “嗯……令狐兄?”楚曦的睫毛剧烈颤动了几下,初醒的眸子带着一层朦胧的水光,仿佛浸在薄雾里的寒潭,少了几分锐利,多了几分纯真,“你……起得真早,可是伤处又痛了?等到了开封,得让平大夫好好瞧瞧。” “楚兄放心,我并无大碍。”令狐冲扶起楚曦,两人刚洗漱毕,就听见门外传来蓝凤凰清脆的笑语:“楚弟弟,令狐公子,他们把早饭都备好啦,你们快些出来,莫要饿着了!” 三人齐聚院中,围在石桌旁吃了早膳。令狐冲向侍从打听岳不群所在,这才知道岳不群等人昨夜与王元霸彻夜长谈,之后便在王家内院住下,这会儿恐怕也才刚起。 令狐冲道了声谢,不再耽搁,引着楚曦与蓝凤凰一同往内院走去,前往岳不群夫妇居住的院落。正巧,岳不群与宁中则刚走出房门,令狐冲忙上前行礼道:“师父,师娘!” 岳不群本就厌恶令狐冲,见他仍同那个白发青年和神秘苗女混在一处,心上老大不悦。只是这两人来历不明,手段非凡,他不愿多加得罪,这才没有发作。 宁中则见令狐冲脸上气色好了些,人也不那般颓丧了,心下宽慰,柔声道:“冲儿,我瞧你是好多了,急着来寻我们,可是有什么急事?还有这两位朋友,一早前来,可有见教?” “师父,师娘……弟子昨夜思虑再三,深感内伤沉重,若再随师门长途跋涉,南下福建,恐成累赘。”令狐冲心中虽有不舍,但念及自己恐怕时日无多,已再犹豫不得,“楚兄及蓝姑娘皆颇通医术,愿引荐弟子前往开封求医养伤。” 说到此处,他微微抬头,目光坦诚:“弟子恳请师父师娘恩准,允弟子……暂离师门。待伤势稍愈,弟子定当立即返回华山,侍奉师父师娘左右!” “留在开封养伤?”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宁中则闻言,眼中立刻流露出心疼和不舍,“你的内伤……唉,实在沉重,若能得名医救治,好生将养,或许真能痊愈。师哥,你意下如何?” 她侧首看向岳不群,显然是盼他点头同意。岳不群心中却是冷笑不已,令狐冲这逆徒,果然与楚曦这等来历不明之人交往甚密!此刻令狐冲主动提出要随他们离开,其中莫非还有什么别的企图? 他面上依旧维持着君子剑的从容,只是声音里不含半分关切,看向令狐冲的眼神也带着审视之意:“冲儿,你有伤在身,为师和你师娘自然忧心。只是开封路途虽不算远,但江湖风波难测……” “师哥!”宁中则也不等他说完,便语带埋怨地开口,“冲儿这伤确实拖不得,我看他气色虽好了些,但内伤未愈,根基受损。此去福建,路途遥远,免不得舟车劳顿。万一再因此加重了伤势,恐怕冲儿连性命都不保了!” 她说着,忍不住上前几步,仔细端详令狐冲的脸色,抬手轻轻抚了抚令狐冲的肩头,声音微哽:“冲儿,你身边虽有这两位朋友相助,但你的性子……一人在外,可要小心。治伤要紧,可别再得罪了什么人,一切小心些。” “弟子谨遵师娘教诲……”令狐冲心头一热,眼眶微红,几乎落下泪来。岳不群见宁中则态度如此,也不好再出言阻拦。心想再留下令狐冲也是无用,寻找《辟邪剑谱》之事,多半还是要着落在福州林家身上。至于令狐冲这小贼……哼,日后自有计较。 岳不群心中念头飞转,面上终于露出一丝“慈和”的笑容,颔首道:“既然有楚少侠和蓝姑娘做伴,师妹又如此放心……也罢!冲儿,你便随楚少侠去开封好好养伤吧。只是……莫要结交什么邪魔外道,以免败坏我华山门楣,切记!” “岳掌门此言差矣,谁是正,谁是邪,难道一语便能定论?”楚曦见岳不群将话锋指向自己与蓝凤凰,暗示两人来路不正,也忍不住反唇相讥,“楚某见识虽浅,却也明白,心正则正,心邪则邪,倒不是练了什么武功、入了什么门派便能定论的。” 言罢,他又将目光转向令狐冲,笑道:“令狐兄虽性子飞扬跳脱了些,但心怀侠义,只要有人善加引导,定不会误入歧途。岳掌门对令狐兄多年教诲,想必他也铭记于心,岳掌门又何必担心?” 岳不群被他这一番话说得气闷,但又不愿与他多做纠缠,只是脸色一沉,并不接话。 令狐冲见岳不群不再阻拦,当即如释重负,心中又是感激又是酸涩,撩起衣袍,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对着岳不群和宁中则叩了三个响头:“多谢师父!多谢师娘!弟子……弟子一定谨遵师父师娘教诲!” “好孩子,快起来吧。”宁中则连忙将他扶起,眼中含泪,又嘱咐道,“你这孩子……路上千万小心。若是内伤好些了,千万捎个信来,别让大家为你忧心。” “是,师娘。”令狐冲声音哽咽,楚曦则与蓝凤凰一同抱拳,告辞道:“岳掌门、宁女侠保重,令狐兄的伤势不宜再拖,我们准备即刻前往码头,登船出发,若有礼数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楚曦生怕岳不群这伪君子又会同王元霸设下什么阴谋诡计,阻挠令狐冲治伤之事。辞别岳不群夫妇之后,便不再停留,只托侍从向王元霸辞行,随后收拾行装,到济世堂取了药,即刻前往洛水码头。一艘轻便的客船载着三人,迅速朝开封方向驶去。 令狐冲站在船头,望着逐渐远去的洛阳城,心中百感交集。 离开了师父师娘,离开了小师妹和诸位同门,前路茫茫,但他的心绪……却奇异地感到一丝久违的轻松。 不过两三日光景,三人便抵达了开封府。踏入平一指的医馆,只见门庭冷清,显然平夫人今日又不在家中,也没有病患登门求医。楚曦心说如此正好,想来平大夫近来心情应当不错,为令狐冲诊治之时,必会更用心几分。 谁料刚走进大堂,耳边便传来了平一指的哼声:“叫你们取个药,好几日才回来不说,还捎回来一个病秧子?是不是真当我这医庐是善堂了,隔三差五就给我捡些半死不活的回来?” “平大夫,瞧您说的,若是别的大夫治得好的小病小灾,哪能劳动您大驾呢?”蓝凤凰娇笑着上前一步,声音又甜又糯,像裹了蜜糖,一阵连捧带哄,“这位令狐公子,是楚弟弟新相识的好朋友,至于诊金嘛,也包在我身上,您想杀谁解气,只管开口!” 平一指被蓝凤凰这连珠炮似的话堵了一下,气哼哼地瞥了她一眼。楚曦适时上前一步,凑近平一指耳边,低声讲了令狐冲的病症,随后道:“先生,此人乃华山派令狐冲,体内有八道异种真气纠缠冲突,经脉丹田皆受重创,内力根基尽毁。” “此症非药石可根治,唯有自身重练一门高深内功,方能引导归束,化险为夷。先生只需施以妙手,为他稳住伤势,延其性命,至于那根治之法……就着落在楚曦身上便是。” 闻言,平一指眉头也是一蹙。楚曦对医术虽不精通,但天赋过人,他既已经为令狐冲诊断过,所说必然不假。当下便让令狐冲在一旁坐下,随后抓过他的手腕,只用一根食指搭上他脉搏,当即忍不住“咦”了一声。 令狐冲见平一指神色古怪,沉声道:“平前辈,听说你给人治病,救活之后,那人便要为你去杀一人。晚辈不愿为你杀人,这病……恐怕也是治不好的了?” “你这小子,倒是有趣。”平一指收回食指,斜了一眼楚曦和蓝凤凰,“第一,你这病太怪太重,我是治不好的,不过这小子说他有办法,可将家传内功传之于你,练了那高深功法之后,以你新生之内息,自可化解归束这八道真气,自然也就保住了性命。” “第二,你没听这苗女说么?就算你的病治好了,我要杀谁,自然有她给我出手,不用你亲自上阵!” 蓝凤凰插话道:“而且呀,平大夫的仇人本来就少,这些年早就被来求医的江湖人杀得干干净净了。要找到一个新仇家,倒还真不容易呢!” 令狐冲感激地看向楚曦与蓝凤凰,楚曦只微微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只见平一指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嘱咐道:“令狐小子,你的病因与真气有关,普通针灸药石,无法奏效。这是‘镇心理气丸’,你每十天服食一粒,多活个百来日,不成问题。” “有百来日,已是足够。”楚曦怕令狐冲心下伤感,连忙上前续道,“令狐兄弟,不瞒你说。楚某虽然武功低微,但家中有一套家传内功,对化解异种真气极为有效。你就留在平大夫处养伤,我明日就启程,为你取来秘籍,必然保你性命无碍。” “楚兄……”令狐冲心中感动更甚,“只是,此功法为你家传之秘,我……” “也算不得什么秘密,令狐兄无须在意。”楚曦微微一笑,并未多做解释,“此功中正平和,最擅温养经脉,化解异种之气。待你练成,体内那些麻烦,自然能迎刃而解。只是此物存放之处颇为隐秘,需我亲自去取,还望你耐心等待。” 【提示:为令狐冲安危甘冒风险,承诺取回救命秘籍!】 【令狐冲好感度提升!当前好感度:85(极度感激与信赖)】 令狐冲喉头滚动,千言万语堵在胸口,乃至呆了半晌,才沉声道:“楚兄……此恩此情,令狐冲……没齿难忘!” 他只道楚曦的“家传武功”必然珍贵无比,对方竟愿为自己奔波涉险,这份情谊,重逾千斤。 “令狐兄言重了,朋友之间,本当如此。”楚曦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倒是真想拿出一门厉害至极的家传武功,但任我行还未救出,此番去取《紫霞秘籍》,既是为救令狐冲性命,自己也能多学一门功法,可谓一举两得。 只是要去华山,这一来一回,有许多大事,难免耽搁。 安顿好令狐冲后,楚曦便立刻来到蓝凤凰房中。蓝凤凰见楚曦神色凝重,立刻收敛了笑容,快步迎上前来,关切道:“圣子弟弟,怎么了?可是令狐公子的伤势有什么变故?” 楚曦先邀蓝凤凰坐下,心念微动,调出系统面板,再次查看蓝凤凰的好感度信息。 【提示:好感度查询中……】 【蓝凤凰当前好感度:100(满)!】 楚曦看着面板上那个极为扎眼的“满”字,心头不禁一热。自离开苗疆以来,蓝凤凰待他确实真心实意,事事以他为先。这份忠诚与情谊,在危机四伏的日月神教中,尤为珍贵。不仅仅是圣子与下属之间的关系,而是真正……过命的交情。 “蓝姊姊,这次找你……是为了更要紧的事。”楚曦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确认门窗紧闭,无人窥伺之后,才向前倾了倾身,低声道,“这件事,关乎我的性命,也关乎……整个日月神教的存亡。” “圣子弟弟,你说的事……莫非与黑木崖那位有关?”蓝凤凰见楚曦如此郑重其事,不由敛了笑容,思量起来。 能让圣子都如此忌惮的人物,除了东方不败,还能有谁? 楚曦缓缓点头,眉眼低垂,沉默了半晌,才继续道:“我爹爹……他本是日月神教的教主,你自然是知道的。东方不败狼子野心,趁他不备,将他囚禁起来,谎称他在外身亡,遗命东方不败接任教主。这件事做得不露半点破绽,除了我和他的几个心腹之人,无人知晓。” “任教主……他还活着?”蓝凤凰失声惊呼,随即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任我行被囚禁时,蓝凤凰年纪尚小,但任我行和“吸星大法”的威名,饶是她远在苗疆,也多次听闻。东方不败竟能做成此事,想必他的武功手段,更是厉害无比! “不错,当时我年纪太小,东方不败为人机警狡猾,教中兄弟都被他瞒了过去。他为了掩人耳目,一向待我极好,不仅封我为‘圣子’,还对我百般爱护尊重。如此一来,便无人再怀疑是他害了我父亲。” “我历经周折,才终于查明我父亲的下落:他被东方不败关押在杭州梅庄,西湖之底,由他亲派的四位得力手下——黄钟公、黑白子、秃笔翁、丹青生共同看守。想要让他们放松警惕,须得集齐琴、棋、书、画四样宝物,可如今,我手中还只有一件琴谱……” “西湖……梅庄?”蓝凤凰喃喃重复,这个名字她隐约听过,似乎是江南一处风景清幽的庄园,没想到竟成了囚禁一代枭雄的牢笼。只是……圣子弟弟是如何得知如此隐秘的消息? 她看向楚曦的目光,除了震惊,更添了几分深沉的探究和佩服。 “正是。”楚曦眼中寒光一闪,“东方不败虽然武功盖世,但此人多疑且……嗯,自从练了那《葵花宝典》,性情大变。如今他就算在黑木崖上,也是深居简出,几乎不问教务,教中大权,全被杨莲亭所把持!” 提到杨莲亭,楚曦的语气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和轻蔑:“此人嫉贤妒能,排除异己,只会谄媚逢迎。搞得神教上下乌烟瘴气,离心离德!他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早欲除我而后快!若再这般下去,不仅我要遭他毒手,整个日月神教……也迟早被他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楚曦将教中危局和自身处境向蓝凤凰一一说了,蓝凤凰听得心头有些发冷,但见楚曦神色坚定,她也放下心来,盈盈笑道:“圣子弟弟若有用得上姊姊与五仙教的地方,尽管开口。姊姊虽懂得不多,但也知道……日月神教在弟弟手中,定比在那姓杨的手中要好上许多。” 蓝凤凰这番言语真挚而坚定,绝无半分犹豫。楚曦看着她明艳脸庞上那份全然的信任与支持,心头那点因教中纷扰而生的阴霾,仿佛也被这温暖驱散了几分。他胸口涌起一股热流,声音也不自觉地柔和下来:“蓝姊姊,有你这番话,我……实在安心。” 他深吸一口气,从怀中珍而重之地取出一样东西。那是一块表面黑黝黝的玄铁令牌,触手冰凉,分量不轻。正面刻着日轮,反面雕着辉月,正是日月神教圣子的信物——黑木令! “蓝姊姊,要扳倒东方不败,只是救出我父亲,远远不够。”楚曦将令牌轻轻放在蓝凤凰摊开的掌心,指尖微顿,似乎托付了千钧之重,“我明日便启程去华山,取回《紫霞秘籍》。姊姊便不必跟去,只需带着这黑木令,帮我暗中联络附近可靠的教中兄弟即可。” “东方不败的耳目虽多,但中原一带的这些豪客,虽加入我教,却不为杨莲亭所重。然而……聚沙成塔,集腋成裘,若能令这些人在我手中拧成一股,届时反攻黑木崖,便容易许多。姊姊可命他们暂时蛰伏,等我从华山回来,便在开封左近会齐。” “好!”蓝凤凰收拢五指,将那枚黑木令紧紧握在手心。她又何尝不知,楚曦今日这一番话已是对她掏心掏肺,又以圣子信物相托,可谓毫无保留。既然如此,她又怎能畏首畏尾? “圣子弟弟放心!我蓝凤凰就算粉身碎骨,也定为你将此事办妥!只是……你此去华山,路途遥远,更要当心!姊姊这还有些合用的蛊种,你一并拿去,也好防身。” 楚曦见蓝凤凰又塞过来许多珍贵蛊虫,心中感激不已。他将各色竹筒小心收入怀中,实则是在随身空间之中妥善保存,温声道:“多谢蓝姊姊费心,有这些宝贝护身,我此行便更有底气了。” 从蓝凤凰处出来,楚曦心中依旧记挂着令狐冲的伤势。令狐冲所受的不止内伤,还有心伤。他心绪不宁,体内真气又躁动不安。自己何不为他制作一管竹箫,教他些入门的曲子,不仅可以为他解闷,于养伤也大有益处。 想到此处,他便向平一指借了刀具,到医馆后的小竹林寻了几根质地坚韧、粗细均匀的青竹,坐在石凳上,挑选出一节最合用的竹管,开始忙活起来。 削制竹箫,看似简单,实则极需耐心和巧思。孔洞的位置、大小,都需反复核对。楚曦的手指修长灵活,每一刀落下都恰到好处,那管青竹在他手中渐渐褪去粗糙的外皮,显露出温润如玉的内质。 过了也不知道多久,一管青翠欲滴的竹箫终于在他手中成型,透着一股天然的灵秀之气。他将竹箫凑到唇边,轻轻试了几个音。箫声初起有些生涩,但很快便被他调试得清越悠扬。 楚曦这才觉得满意,拿着这管新制的竹箫,转身走向令狐冲暂居的厢房。 令狐冲正盘膝坐在榻上调息,见楚曦来访,立即收敛内息,起身相迎。楚曦笑着将手中竹箫递出,温声道:“令狐兄,我看你心绪难平,于养伤不利。方才在院中,见这竹子生得清雅坚韧,便顺手做了一管箫,你若不嫌弃,便同我学几支箫曲,以平心气,如何?” 令狐冲接过竹箫,赞叹不已,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惭愧:“楚兄……你为我的伤奔波劳碌,已是恩重如山,如今还要为我费心制箫,我……我实在不知如何报答。” “令狐兄言重了。”楚曦摆摆手,在他身边坐下,唇边带着一丝真诚的笑意,“朋友相交,贵在知心。吹箫弄笛,本就是极好的养心之法。心神宁定,气血才能顺畅运行,于疗伤大有裨益。” 令狐冲接过那支还带着竹木清香的箫管,指尖摩挲着温润的竹身,心中百感交集。楚曦教得甚为用心,令狐冲亦耐心听着,起初音不成调,气息也时常中断,但他性子本就豁达洒脱,并不气馁,反而觉得乐在其中。 又经楚曦一番指点后,吹出的曲调虽然生涩,但也像模像样了。 “令狐兄果然一点就透。这吹箫养心,贵在坚持。心神沉浸其中,杂念自然摒除,于你养病大有好处。” 楚曦看着他眉宇舒展的模样,心中也觉宽慰,只是想起曲洋,又不免有些惆怅:“其实在下身上还有一本曲谱,只是这曲……是两位性情高洁、志趣相投的前辈所作,须得琴箫合奏,才能体会其中奥妙。” 见令狐冲听得出神,楚曦忍不住将曲洋、刘正风两人以音乐相交等事一一道来,但从令狐冲口中得知两人俱已仙逝之时,心中还是不免感伤。 一阵惆怅之后,楚曦将目光重新落在令狐冲手中的竹箫上,语气中带着几分期许:“令狐兄若对音乐有些兴趣,我便多写下几首曲谱,供你吹奏练习。待你伤势痊愈,内力恢复,我们……或许可以像两位前辈一样,合奏一曲,以慰他们两位在天之灵。” “楚兄诚心相约,我必当尽力而为。”令狐冲心中暖流涌动,紧紧握住箫管,重重点头。 楚曦见他心中积郁已经消了大半,知道无须再多言,只微笑道:“令狐兄,今日你且好生休息。我再为你誊写几首入门小调,闲暇时便依此练习,莫要急躁,贵在持之以恒。待你体内真气稍定,心神合一,这箫声自会圆转如意。” “关于秘籍之事,我明日就动身去取。此去……不会太久,还望令狐兄养精蓄锐,在此静候佳音。”—— 作者有话说:[眼镜]今日份的更新和加更和加更拍马赶到! [求你了]大家多评论呀 第37章 笑傲行(十六) 【提示:恭喜您触发奇…… 江头未是风波恶, 别有人间行路难。 从开封到华山,路途遥远。令狐冲伤势沉重,虽有平一指精心炼制的“镇心理气丸”暂时压制, 但那百日之期,如同悬顶之剑。在这百日之中, 楚曦须得赴华山,取秘籍,赶回开封, 还要协助令狐冲练成紫霞神功,实在是片刻都不容懈怠。 为免节外生枝, 他特意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青布劲装,外罩一件素色薄披风,又戴上了一顶垂着轻纱的帷帽,将那头醒目的白发和过分精致惹眼的容颜尽数遮掩。 饶是如此, 也不能完全抹去【祸世魔颜】的恐怖影响力,还有他那挺拔如松的身姿,以及举手投足间散发出的矜贵气度,一路上依旧吸引了不少路人的注目和议论。 “你们瞧,那戴帷帽的, 身段可真俊……” “嘘!小声点, 看那穿着架势,怕是个江湖人,莫要惹祸!” “江湖人又怎么了?光这样看着……就养眼得紧!” 楚曦无暇理会纷至沓来的议论和搭讪,伸手将帽檐压得更低, 快步疾行。这日,终于到了华山脚下,只见峭壁如削, 怪石嶙峋。古旧栈道盘旋于绝壁之上,脚下便是深不见底的幽谷,仅凭几根粗大铁链相连,一旦失足,坠落其下,必是粉身碎骨。 古人云“华山天下险”,今日楚曦亲眼得见,方知所言非虚。 楚曦沿着劳德诺指点的路径攀登,他伤势初愈,内力运转虽已无滞涩,但终究根基尚浅,长途跋涉后,气息也略有不匀。到得半山腰,他索性放慢脚步,一边调息,一边赏景。山风穿谷而过,带着松涛的清冽和深涧的寒意,呼啸声不绝于耳,更显天地之间苍茫寂寥。 待到华山玉女峰下,楚曦抬头望去,更是山高峰险。若是身无武功之人,想到峰顶华山派所在,恐怕就是千难万难了。楚曦在峰下又调息了片刻,这才屏息凝神,施展轻功,如飞鸟般纵跃而起,不敢有丝毫分心。 攀至半途,一道裂谷横亘眼前,宽逾三丈,深不见底。帽檐下的薄纱被山风吹得紧贴面颊,楚曦任凭白发在帷帽下翻飞,深吸一口气,提气纵身,身形如孤鹤展翅,险险落在对岸的窄台上。落脚处,碎石簌簌滚落谷中,久久不闻回声,显然高险之极。 又过一炷香工夫,楚曦终于踏上峰顶平台。只见四五座粉墙大屋依着山坡而建,主次分明,错落有致,显然就是华山派众人的居所。只是岳不群率领华山门徒尽数南下,此处山门虚掩,人去楼空,萧索异常。 楚曦无心停留,稍作喘息,便往思过崖所在攀去。思过崖位于玉女峰绝顶,崖上光秃秃的,寸草不生,只有一个山洞。华山派弟子若是犯了门规,就在洞中囚禁受罚。此处无草无木,无花无鸟,左右不见一点生气,可见令狐冲被罚在此思过时,心中必定烦闷得紧。 前往思过崖仅有一条小路,比主峰山路更加难行。楚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登上危崖,心中不由一阵苦笑。这武力值低微的短板,此刻真是暴露无遗。若非他心志坚韧,光凭这一路攀爬,就足以耗尽他全身力气。 “劳德诺所说,应当就是此处了……”楚曦右手轻轻扶在胸口处,试图平稳气息。崖顶风势更大,吹得他青衫猎猎作响,帷帽上的轻纱更是随风狂舞。 进洞之后,最先入眼的是一块光溜溜的大石头,再往里走上几步,才能看见一块形状更为奇特的怪石。石头底部与山壁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夹缝,看来就是劳德诺藏宝之处。 楚曦微微蹲下身,小心地伸手探入那冰冷潮湿的石缝中摸索,果然取出了一本油纸包裹着的书册。剥开几层油纸一看,果然是《紫霞秘籍》! 这秘籍一到手,便能自动被录入【持有武学】之中,只是他现在修为太低,【紫霞神功】的标志下面,还跟着四个小字——暂未生效! 楚曦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脸色有些难看。 既然内功不让练,他学些剑法,总可以吧? 思过崖石洞的秘道之中,还藏着魔教十长老当年刻下的五岳剑法与破法。若能一观,就算不能立即使用,对他的【博闻】属性增长,也一定大有裨益! 只是令狐冲在离开思过崖之前,特地用一块大石将密道入口堵住。楚曦虽然找到了入口,但他的武力值实在太低,内力微薄,任凭他如何发力,最多只是推得巨石一晃,但完全不足以将之移开。 “嘁……”楚曦直起身子,喘息不已。他翻过手掌,看着自己因用力而泛红的掌心,无奈地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苦笑。这22点武力值,实在教人有些难堪——武学宝藏近在眼前,却只能望而兴叹。 好在楚曦并非一根筋或拖泥带水之人,既然事不可为,便不去强求。他将紫霞秘籍收入随身空间,随后扶正了头顶帷帽,沿着来路向山下走去。秘籍到手,令狐冲的性命便能保住,纵有遗憾,也算不虚此行了。 然而,就在他转过一处突出的山岩,进入一段相对平缓的林间小径时,前方树影晃动,三条人影骤然出现,挡住了他的去路! 这三人皆是中年男子,衣着虽不算华贵,但料子扎实,腰悬长剑,眼神锐利,周身散发着不同于普通江湖客的沉凝气势。见到楚曦,三人脸上皆有意外之色,显然没料到在华山派空巢之时,竟会有人自思过崖飘然而下,同他们撞个正着。 【提示:恭喜您触发奇遇任务!】 【奇遇:剑宗秘闻】 【提示:遭遇华山剑宗高手封不平、成不忧、丛不弃。他们似乎也在图谋什么,请设法应对当前危机】 楚曦的心跳微微加速,他缓缓抬手,并非去摘帷帽,而是轻轻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帽檐轻纱,动作从容不迫。没想到自己低至11点的福缘属性,居然能这么快触发奇遇,倒是一桩意外之喜。 面前这三名剑客,看来就是华山剑宗的三位传人了。 原著之中,他们被令狐冲以独孤九剑击败,还在桃谷六仙手下折损一人。但如今看来,在这个副本之中,他们并未安心归隐,而且……还另有【任务】。 “臭小子,戴个破帽子遮住脸,鬼鬼祟祟的,一看就不是好人!”丛不弃脾气最急,率先喝问。他声量甚大,手也没有闲着,手腕只轻轻一抖,便甩出了腰间长剑,剑光一闪,便将楚曦头上的帷帽挑落山谷! 楚曦失了帷帽,剑风将他满头白发吹得飘起,日光洒落,顿时给他的长发镀上了一层碎金。那骤然显露的容颜,绝非俊美二字能够形容。墨眉斜飞,眼含秋水,全身如美玉雕琢,脸上虽平静无波,但映入人眼,就能勾魂摄魄,令人心旌摇曳! 这是楚曦的第一张底牌,初见之时,立即使用【祸世魔颜】,震慑三人,令其不敢轻举妄动! “嘶……” 原本气势汹汹的丛不弃,见到这般光景,那一剑不仅再也刺不下去,反而倒吸了一口冷气。方才他还觉得这小子鬼鬼祟祟,令人讨厌。但一见到他这张脸……心中总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准备出口的喝骂也堵在了喉咙里,瞬间哑了火。 成不忧向来心思多疑,此刻却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拼命拉扯他的心神。封不平的修为比成不忧、丛不弃更高,定力自然也更强,当下虽觉目眩神迷,还是最先清醒过来,厉声道:“小子,你是什么人?到华山派所为何事?” “三位大侠勿怪……晚辈并非华山弟子,只是听闻华山派剑术精绝,心向往之,欲来拜师学艺罢了。”楚曦面露无奈,语气既无辜又带点茫然,“可谁知……好不容易登上玉女峰来,只见山门大开,空无一人……” “哦?不是华山弟子?”丛不弃用力甩了甩头,这才定下神来,找回了一丝质问的底气,“那你鬼鬼祟祟上思过崖作甚?上面寸草不生,除了气宗弟子,谁还会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你当我们是三岁孩童吗!” 成不忧也附和道:“我看这小子形迹可疑,样貌也怪,不是好人。岳不群等人都不在山上,说不好这小子就是留下守家的!他在思过崖上打转,怕是在崖顶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东西?”丛不弃眼睛滴溜溜地一转,突然想到了什么,高声道,“难道是《辟邪剑谱》!” “辟邪剑谱”四字一出,封不平和成不忧心头也是瞬间一震!成不忧那原本因楚曦容貌而短暂失神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贪婪,他右手按剑,上前一步,喝问道:“小子,快说!岳不群把《辟邪剑谱》藏在哪了!” 封不平虽未说话,但他阴鸷的目光也是片刻不离楚曦,周身那股迫人的气势更盛了几分,脚步微移,已将楚曦的去路完全封死。 楚曦心中冷笑,要是岳不群真练成了辟邪剑法,哪还容得下这三人在此嚣张?他袖中的蛊虫虽已蓄势待发,但对方三人站位分散,成不忧多疑警惕,丛不弃为人狠辣,封不平的快剑更是厉害无比,自己这点微末内力,想同时制住三人,成功的把握着实不大。 不能硬拼,须得智取。 他眉眼低垂,语声中也带上了浓浓的不解与委屈:“三位前辈,你们若是不信,不妨搜搜我的身上。我身边连一柄随身长剑也无,又怎么会有什么剑谱?”—— 作者有话说: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出自辛弃疾《鹧鸪天·送人》) [眼镜]明天开始恢复早上九点更新哦 第38章 笑傲行(十七) “三位剑宗传人,放着…… “哼, 油嘴滑舌!到底有没有剑谱,搜过便知!”丛不弃还剑入鞘,几步抢上前来, 粗鲁地抓住楚曦的手臂,将他拽得一个踉跄。楚曦轻咬薄唇, 强忍着心中的反感和杀意,面上维持着几分惊惧和无措——所有重要之物,早已被他纳入【随身空间】, 他们又能搜得到什么? 丛不弃枯瘦的手如鹰爪般探出,毫不客气地在楚曦肩背腰肋间摸索起来。他一把扯开楚曦外罩的青布披风, 手掌在楚曦身上游走按压,力道极大,仿佛要捏碎他的骨头。这样摸索了片刻,丛不弃眉头拧紧, 手上力道更重,甚至扯开了楚曦外袍襟口,却仍一无所获。 丛不弃的动作顿了一顿,喉头滚动,眼中闪过一丝尴尬, 随即又涌上更深的恼羞和贪婪。他几乎将楚曦全身上下摸了个遍, 连靴筒都没放过,却只触到温热的身体和薄薄的衣料,哪里有什么秘籍的影子? 丛不弃悻悻地收回手,对着封不平和成不忧嚷道:“师兄, 他身上干净得很,连根多余的毛都没有!” “没搜到……未必就是没有。”成不忧微眯着眼,阴恻恻地道, “说不定……这小子就是奉了岳不群之命,将《辟邪剑谱》藏在思过崖上,自以为天衣无缝,不想却被我们撞见!他刚才在上面转悠那么久,东西不藏那里,还能藏在哪儿?” 封不平也道:“成师弟说的也在理,我们便上思过崖瞧瞧。” “小子,你在前面带路,可别想耍什么花招!”丛不弃立刻会意,狞笑着绕到楚曦身后,长剑再度出鞘,紧抵在楚曦背心要害之处,“你若是有一丁点不老实,老子马上就给你捅个对穿!” 楚曦感到背心传来些微刺痛,知道想立即脱身已无可能,为今之计,只有尽量拖延时间,再寻找这三人的破绽。他当即深吸一口气,声音里也染上了恰到好处的恐惧与无奈:“好……好,我这就带路。只是……前辈的剑,可得……可得拿稳些。” “别废话,快走!”丛不弃右手微微用力,楚曦被身后冰冷的剑锋逼迫着,只能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沿着小路向思过崖上走去。他的步伐异常沉稳缓慢,既是因为身体受制,又是在仔细观察四周地形,寻找可以脱身的契机。 “磨蹭什么!走快些!”丛不弃不耐烦地低吼,剑尖又往前送了半分,楚曦背部的衣衫瞬间被刺破一个小口,冰冷的剑尖直接抵住他背上肌肤,立即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前……前辈息怒,”楚曦的声音微微颤抖,仿佛因疼痛和恐惧而有些气短,“这山路本就难行,晚辈又……又被前辈的剑如此抵着,实在快不起来……” “少啰唆!让你走快些,没听见么?”丛不弃嘴上虽是凶狠,但持剑的手还是松了几分力道。毕竟,若真失手捅死了这小子,万一《辟邪剑谱》藏得极为隐秘,岂不是葬送了唯一的线索? 《辟邪剑谱》……又是《辟邪剑谱》! 楚曦心念飞转,这些人对辟邪剑法趋之若鹜,个个都盼着练成绝世神功,从而一步登天。 可是就算得到了这门神功,又能如何? 本就武功高强或是心思纯良之人,自然不屑去练这等武功,而那心术不正之人,自宫之后,性情愈发乖戾扭曲,终至自取灭亡。东方不败、岳不群、林平之等人,又有哪一个逃得过这般下场? 最为棘手的是,那本剑谱此刻远在福州林家的向阳巷老宅,楚曦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凭空变出一本《辟邪剑谱》来。胡编乱造的法子,对已经神志恍惚的桑兰容易奏效,但这三个剑宗传人……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蓝凤凰为他准备的几种毒蛊固然厉害,但以他现在的实力,最多出其不意放倒一个,另外两个……自己正面对上他们,根本毫无胜算。 用离间计?但这三人此刻目标一致,自己手中又没有能压过《辟邪剑谱》诱惑力的筹码,挑拨离间也不容易。 很快,四人再次踏上了思过崖那方寸之地。只是这时,崖顶风声更厉,吹得人衣衫猎猎作响。丛不弃用剑顶着楚曦,将他推到崖壁边,转头对封不平和成不忧道:“师兄,我看住这小子,你们进洞搜搜,犄角旮旯都别放过了!” 封不平和成不忧如临大敌,立即拔出腰间长剑,一左一右,抢入洞中。洞内很快传来翻动石块和长剑与岩壁磕碰的声响,还不时传来两人不耐烦的抱怨声。丛不弃竖着耳朵听着洞里的动静,手中的剑却始终稳稳抵住楚曦后背,令他无法动弹。 “里面什么都没有!”成不忧大步踏出山洞,脸色铁青地看向楚曦,“小子,你耍我们?东西藏在哪?” 《紫霞秘籍》已经被自己取走,他们自然不会找到什么东西。只是那个被大石封住的密道洞口居然并未被两人发现,倒是让楚曦有些意外。看来这几人对《辟邪剑谱》的狂热并不下于余沧海、木高峰等人,眼中除了那能令人一步登天的“剑谱”,再无其他。 楚曦轻轻耸了耸肩,语气中尽是无奈:“晚辈早就说了,根本没听说过几位前辈口中的那什么邪门剑谱,在这崖上自然就找……” “放屁!”丛不弃怒喝一声,手中长剑立即往前送了寸许,冰冷的锋刃刺破皮肉,一点殷红迅速在楚曦的青衫上洇染开来。楚曦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目前的情况,远比他预料得更加危急! “臭小子!”丛不弃的耐心彻底耗尽,眼中凶光毕露,“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剑谱到底藏哪儿了?说出来,老子给你个痛快!否则……有的是法子让你生不如死!” 成不忧也阴恻恻地逼近了几步,封不平虽未再言语,但显然也在等楚曦开口“交代”剑谱下落。 剑拔弩张,杀机凛冽! 楚曦单手扶着冰冷嶙峋的崖壁,三面环敌,一面是万丈深渊,哪怕踏错半步,都将粉身碎骨。 武力值过低最大的坏处……恐怕就是,很多时候,他不得不……赌。 楚曦微微侧身,转头看向丛不弃等人。眼中非但没有丝毫惧色,嘴角还勾起了一抹极淡、极冷、又带着无尽嘲弄的笑意。 “呵……”一声极轻的嗤笑,夹在崖顶的风声里,被清晰地传入三人耳中。 “你……你笑什么!”丛不弃被他这反常的态度激得暴怒,手腕一抖,剑尖又深入半分! 楚曦后背的衣衫再次被更鲜艳的血色洇湿,他清澈的目光缓缓扫过眼前三张因贪婪而扭曲的脸庞,声音却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我笑华山剑宗……如今香火断绝,不值一哂!” “晚辈虽非华山门人,却也听闻当年剑宗风老前辈,一剑在手,睥睨天下。气宗宵小,靠诡计将他支开,方能苟延残喘!独孤九剑,破尽万法,那是何等境界!三位身为剑宗传人,放着自家通天大道不走,却贪图辟邪剑法这等不知来路的邪功!” “晚辈胆一问,诸位如此舍本逐末,究竟是真心觉得辟邪剑法就胜过了剑宗真传,还是诸位自己……学艺不精,才……才自认永远练不成剑宗绝学,只能寄希望于这旁门左道,妄想一步登天?” “住口!”封不平脸色骤变,厉声喝道。他虽城府较深,此刻也被戳中了痛处,声音里压抑着被揭破心思的羞怒:“黄口小儿,也敢妄议我剑宗传承!” “封师兄,跟他废什么话!这小子怕是活得不耐烦了!”丛不弃更是气得目眦欲裂,迫不及待地要让楚曦吃些苦头,以消心头之恨,“老子这就挑断你的手筋脚筋,看你还能不能如此牙尖嘴利!” 丛不弃手腕一抖,剑尖寒芒顿时暴涨,直刺楚曦右手手腕!这一剑又快又狠,楚曦虽已警觉,强行拧身想要避开,但仓促间面对成名高手的杀招,显然心有余而力不足!他那点微末武艺,在丛不弃这样的高手面前,无疑是螳臂当车! “当——” 任是谁也没有料到,丛不弃那灌注了十成内力的凶狠一剑,竟被一双枯瘦的手轻轻一弹就荡了开去! 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顺着剑身反震而来,丛不弃心头大骇,他若不肯撤剑,在此等压迫之下,定会虎口崩裂,大大出丑。他当即怪叫一声,抛了长剑,踉跄着连退数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一道青色身影不知从何处飘来,悄无声息地插入了楚曦与那夺命剑锋之间。此人身法快得超越了目力捕捉的极限,仿佛他本就站在那里,只是从虚无中显化而出。 楚曦顾不得背后伤口仍在流血,上前将丛不弃的长剑捡起,握在手中,教他不能再取回兵器,战力自然大减。随后,他长出一口气,对青袍人深深一揖,感激道:“多谢前辈相救!” 青袍人不置可否,楚曦抬眼看时,只见他神气抑郁,脸如金纸,似乎还含着几分怒意。他双眼睛亮得惊人,带着洞悉世事的沧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倦。 最令楚曦称奇的是,他只是随意地负手而立,周身就弥漫出一股奇特的威势,仿佛整座华山的险峻孤绝都凝聚在了他一人身上。 这样奇特的形貌、这样高绝的武功,除了风清扬外,还能有谁? 第39章 笑傲行(十八) 会……什么……剑法?…… “风师叔!弟子……弟子终于找到您老人家了!” 封不平离得最远, 反应却是最快。在看清青袍人身形面目的瞬间,他迅速上前两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额头都恭敬地贴在了地上。成不忧与丛不弃如梦初醒,慌忙跟着跪下, 把头压得更低:“弟子拜见师叔!” 三人的声音里充满了敬畏与惶恐,风清扬的大名,在华山派中自是无人不知。他们原以为风清扬早已仙逝, 可谁又能想到,他竟然就在华山气宗的眼皮子底下, 隐居在这玉女峰上、思过崖旁? 楚曦以剑拄地,支撑着站起身来。他背上的伤口犹自汩汩流血,好在丛不弃那一剑只是划伤了他背后肌肤,并未伤及筋骨, 否则他恐怕已然命悬一线,无法动弹了。 风清扬的目光淡漠地扫过跪伏在地的三人,并未立即让他们起身,反而冷冷道:“你们几个,身为剑宗传人, 哼!自己的剑都没握稳, 心浮气躁,根基浅薄,还想图谋什么剑谱?就凭你们这点道行,就算赶走了岳不群, 难道就能重振华山?” 这番话从其他人口中说出,怕是存着挑衅之意,但从风清扬嘴里吐出来, 立即刺得封不平、成不忧、丛不弃三人面红耳赤,羞愧难当。半晌之后,还是丛不弃忍不住低声说道:“师叔祖教训得是,可……可这小子来历不明,鬼鬼祟祟,还出言辱我剑宗……怕是不能留!” 风清扬微微侧首,目光终于落到了楚曦身上。楚曦此刻的形容颇有几分狼狈,衣衫不整,长发被山风吹得散乱,后背更是洇开了一大片血污。然而,面对风清扬审视的目光,他不躲不闪,只是忍着痛楚,深深一揖:“晚辈楚曦,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他并未多作解释,日月神教圣子的身份本就敏感,若是急于给自己编造来路,反而容易露出破绽。 成不忧见风清扬没有处置楚曦的意思,立即挑开话头,沉声道:“弟子斗胆,请风师叔重新出山,执掌剑宗!那岳不群胆小如鼠,为避风头,竟抛下这偌大华山,带着气宗所有弟子南下,实在有辱华山门楣!” “老夫隐居于此,早已不问世事。只是你们几个,当真以为已经练成了剑宗绝学,可以在江湖上横行了不成?”风清扬摇了摇头,伸手指向楚曦,“这小子根底虽浅,但临敌应变之时却不含糊。老夫只需稍加点拨,他就能胜过你们三人!” 此话一出,封不平等三人都立即抬起了头,面面相觑,意思自是不信。又是丛不弃率先出头,不服气地道:“风师叔,您莫不是在说笑?弟子们虽不成器,却也苦练了数十年剑法。这小子内力微薄,武艺稀松,如何能胜过我们三人?” 封不平和成不忧虽未说话,但眼神中也充满了深深的怀疑与不忿。风清扬的剑术通神,他们自然不敢质疑,但说眼前这个被丛不弃逼得狼狈不堪、几乎丧命的白发小子,能在风师叔“稍加点拨”后就胜过三人,简直是天方夜谭! “起来说话吧!”风清扬并不恼怒,只是淡淡瞥了一眼三人,“你们不愿相信,倒也无妨,我们便打个赌,如何?” “老夫就在这思过崖山洞之中,对这白发小子略作指点。到时候,你们三人……分别与他比试三场。若他胜了,你们即刻下山,隐居练剑,切不可泄露我的行藏;若他输了,老夫便破例出手一次,替你们料理了岳不群那小子和他手下门徒!” 封不平三人闻言,心中皆是一震,随即涌起一股狂喜。从方才楚曦面对丛不弃那一剑的狼狈之中,三人都看出了这白发青年武功低微,不值一提。而自己这边三人,成名多年,剑法精熟,又怎么可能会输? 风师叔愿意出手对付岳不群,这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 封不平率先直起身,抱拳躬身道:“弟子谨遵师叔之命!若这位……这位楚少侠真能在师叔指点下胜过我等三人,弟子们自当遵从赌约,下山潜心练剑,并且……绝不敢泄露师叔的行踪下落!” 成不忧与丛不弃也连忙起身,跟着应和道:“弟子谨遵师叔吩咐!” 风清扬不再理会他们,只是对楚曦道:“小子,跟老夫进来。” 楚曦不敢怠慢,若是不配合风清扬完成这场赌约,那三名剑宗高手决计不肯放过自己,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跟在风清扬身后走进山洞,每一步都牵扯着背后火辣辣的伤口,细微的抽气声在寂静的山洞里显得格外清晰。那一道剑创虽不算深,但皮肉翻卷,鲜血仍在缓慢渗出,染红了半边青衫,黏腻地贴在身上,每一次呼吸都带来一阵难忍的痛楚。 风清扬在那块堵塞了密道的巨石前停下了脚步,回头问道:“小子,你身上可带了金疮药?” 楚曦心中微动,立即应道:“有,晚辈随身带着。”他忍着痛楚,左手探入怀中,实则意念沟通【随身空间】,迅速取出了平一指特制的一盒金疮药。风清扬取过药盒,让楚曦转过身去,随后掀开盒盖,把药膏厚厚地敷在楚曦的伤口上。 一阵刺痛从背心伤口处传来,楚曦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气。风清扬的声音再次淡淡地从他背后响起,平静无波,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一点皮肉伤,不碍事。小子,现在可以说了吧?你究竟是什么人?刚才在这思过崖山洞中,取走的又是什么东西?” 听到风清扬如此问询,楚曦心中也是一惊。原来自他来到思过崖之后,一举一动都被风清扬尽收眼底!他努力定了定神,声音因忍痛而带着一丝沙哑,语气却尽量保持坦诚:“晚辈楚曦,是开封‘杀人名医’平大夫门下弟子,为救令狐冲性命……来取一件重要物事。” “令狐冲?”风清扬曾传授令狐冲独孤九剑,自然对这名字熟悉无比。楚曦便将令狐冲如何内力尽失,又身受异种真气所困,命在旦夕等种种情状简要说了。 说到平一指只能为令狐冲延命,想活命必须令狐冲自己练成高深内功之时,楚曦稍作停顿,仿佛在回忆当时的情景,声音也低沉了几分:“华山气宗的剑法虽不入流,但他们的镇派至宝紫霞神功倒也有几分可取之处。晚辈来这思过崖山洞,就是为了来取《紫霞秘籍》。” “《紫霞秘籍》?”风清扬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手上上药的动作依旧沉稳,“此物怎么会在思过崖?” 楚曦心念电转,便将自己如何意外撞破劳德诺与嵩山密使接洽,得知紫霞秘籍下落,又怕岳不群从中作梗,立即快马加鞭,前往华山取书等事一一说了。 这一番说辞,七分假中掺了三分真,即便是风清扬这等眼光毒辣之人,一时也无法挑出任何破绽,不由得他不信。 “平一指为人古怪,这药倒是好用。咱们在洞里拖上一个时辰,你这背上的伤估摸着也就不妨事了。”风清扬合上药盒,丢回楚曦手里,“虽然不宜马上动武,但赌约在即,你也别想闲着,先来学些最根本的剑道,别刚上去就出个大丑!” 话音未落,风清扬已缓步走向那块楚曦拼尽全力也纹丝不动的巨石。只见他枯瘦的手掌随意地按在粗糙冰冷的石面上,看似并未如何发力,巨石便轻飘飘地滑向了另一边,露出一个能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楚曦心中不由苦笑,自己耗尽力气也无法撼动分毫的障碍,在风清扬面前,不过是随手一拂的事! 【姓名:风清扬】 【身份:华山剑宗高手】 【武力值:???(独孤九剑,遇强则强)】 【对宿主好感度:50(略有好感)】 楚曦瞥了一眼系统面板,自己虽然已经获得了【祸世魔颜】,但看来对风清扬这样心志坚定的高手,效果毕竟有限。不过50点好感度,对风清扬这样惯于离群索居的隐士高人而言,已经很是不低了。 总而言之,够用。 楚曦随风清扬一同踏入洞口,这甬道是魔教一位长老以利斧砍出,甚为狭窄。但走出二十余丈后,眼前便出现了一个极大的石洞。这石洞深藏于山腹之中,足可容纳千人。石洞之中有七具骸骨,或坐或卧,地上还散落了不少五岳剑派的兵刃。 石室四壁上密密麻麻刻满了无数线条和图案,正是魔教十长老所绘制的五岳剑派剑招以及各色奇门破法。楚曦的剑术根底不深,但在黑木崖时,对日月教中各位高手的武功还是有所涉猎,却也不禁在此看花了眼。 【提示:发现思过崖秘洞!观摩五岳剑派失传剑招及其破解图谱!】 【获得奖励:悟性+2,博闻+5!】 【当前悟性值:17】 【当前博闻值:29】 【提示:五岳剑派剑招已录入武学列表,达成所限条件时可以装备!】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楚曦脑海中响起,印证着他此刻巨大的收获。 风清扬见楚曦自己观摩剑招,似乎就所得颇多,当下心上宽慰——看来这小子的资质还不算太差,为人又十分机敏,应付外面那三头蠢驴想必是够了。 但风清扬的下一句话,却让楚曦有些汗流浃背了:“小子,你可曾练过剑?会些什么剑法?” 会……什么……剑法?他哪里会什么剑法了! “回前辈,晚辈……剑术粗浅。虽然看过不少剑法图谱,将各家路数强记于心。但这……不过是纸上谈兵,真正与人动手,能使出的,不过是些最基础的刺、削、撩、挡,勉强算得上入门罢了。” 第40章 笑傲行(十九) 这位前辈高人,自称冷…… 楚曦并不避讳自己武艺低微的事实, 言语中尽是坦诚,甚至还带着几分淡淡的自嘲之意。 毕竟,在风清扬这样的剑道宗师面前, 无论是藏拙还是吹嘘,都毫无意义。想要迅速练成击败那三名剑宗好手的奇招, 唯有务实一道。 果然,风清扬脸上并未显露失望之色,反而微微颔首道:“嗯, 你这小子倒也实在。既然学过些剑术,总比江湖草莽的瞎把式要强。你虽然根基浅薄, 却也有那三个猪油蒙心的不肖弟子拍马难及的长处。” “这……”楚曦闻言,眼中也闪过一丝希冀,“晚辈愚钝,还请前辈指点迷津。” 风清扬向他凝视片刻, 微微一笑,道:“其一,你心思缜密,临危不乱。身处绝境之际,头脑也不糊涂。在江湖上行走, 有时候脑子比蛮力管用得多。你比起那三人, 缺的不过是根底与火候。” 楚曦心头微动,不过这“根底”与“火候”不足,也绝不是因为他不够勤勉,只是如今他的【武力】与【悟性】两项数值太低, 只能在【魅力】与智谋上多下功夫了。 “其二,那三个蠢材自以为必胜,此刻势头正旺。今日你有伤在身, 我就以此为由,拖上一拖,今日先暂缓一夜,之后三天,每日分别迎战他们中的一人。如此一来,他们锐气必挫,老夫也能在这几日中,点拨你一些紧要关窍,足以应付他们。” “其三,他们三人毕竟算是你的长辈,有老夫在旁掠阵,交手之时,自然不敢拿出那些阴损毒辣的剑招对付你。而你……却不必顾忌太多,无论什么招式,明的也好,暗的也罢,只要能克敌制胜,尽管往他们身上招呼便是!” 楚曦心中暗想,这位风老前辈,看似仙风道骨,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其实行事仍旧不拘一格,甚至有些……“不讲武德”的味道,难怪会欣赏令狐冲那跳脱不羁的性子。他忍着背上传来的抽痛,恭敬道:“晚辈定会全力以赴,以不负前辈指点之恩。” “好!”风清扬赞许地点点头,“三日时间,还是太短。若要一招一式地教你,没个十年八年,怕是不成的。既然你已经听过‘独孤九剑’的名头,我们便不必拖泥带水了,直接从剑法总纲教起!你先将其死记硬背下来,再慢慢体会其中剑意。” “晚辈谨记教诲。”楚曦心中微动,有系统记录功能在,就算再多的口诀,“记”下来也不过片刻的事,又有何难? 风清扬双眉一轩,也不拖沓,径直念道:“归妹趋无妄,无妄趋同人,同人趋大有。甲转丙,丙转庚,庚转癸。子丑之交,辰巳之交,午未之交。风雷是一变,山泽是一变,水火是一变。乾坤相激,震兑相激,离巽相激。三增而成五,五增而成九……” 风清扬如此念将下去,足足念了三百余字,才将独孤九剑的总诀背了个开头。楚曦在心中默记,再背给风清扬听,不靠查阅系统记录的情况下,也只错了几个字。风清扬纠正后,楚曦又背了几次,便没再错,显然已将总诀牢记于心。 风清扬显然甚是欣慰,依着此法,又将后续三千余字口诀都传授给了楚曦。他见楚曦眼神由迷茫转为清明,最后竟隐隐透出一种洞悉的锐利,心中也是暗暗称奇。 他让楚曦留在洞中继续揣摩背诵,自己则飘然出洞,与封不平等人周旋,定下从明日起连续三日比剑的约定。封不平、成不忧与丛不弃三人,心中虽然不忿,但不敢违抗风清扬之命,只得老大不情愿地答应下来。 风清扬回到洞中时,楚曦正凝立在石壁前,对着几幅刻得极深的剑招图谱,若有所思地比划着。他动作还有些生涩,显然是在模仿壁上所刻的招数,但那份专注的神情和眼中闪烁的灵光,却让风清扬暗自点头。 “小子,总诀背得如何了?”风清扬的声音在空旷的石洞中响起,带着回音。 楚曦闻声收势,转身恭敬道:“回前辈,诸般文字,晚辈已烂熟于心,只是……其中深意,尚需时日揣摩。” “已将总诀背熟,便是不错。”风清扬走近几步,目光扫过石壁上密密麻麻的刻痕,“来,把你刚才现学的这几招,不必拘泥原样,只管使开,让老夫瞧瞧你对这总诀领悟了几分。” “是,前辈。”楚曦深吸一口气,忍着背后伤口因动作牵扯带来的刺痛,依言演练起来。他内劲确实浅薄,招式运转也不够圆融,但每一分力道都用在了最关键的节骨眼上。 尤为难得的是,正因楚曦所会的剑术不多,他使其剑来,反而不会受那些条条框框的束缚,更加潇洒恣意。虽然带着几分初生牛犊的莽撞,却又奇异地贴合着独孤九剑“无招胜有招”的意蕴。 几招演练下来,风清扬眼中赞赏之色更浓:“好!好!招式虽显稚嫩,却已隐隐得了独孤前辈真传。若我华山派……未曾至此,老夫真要动了收你为关门弟子的念头了!” 这般评价不可谓不高,楚曦心头微震,连忙躬身道:“前辈谬赞了,晚辈愧不敢当。” 风清扬摆摆手,示意他不必自谦,随即神色一肃,指着石壁图形道:“这些图形,都是毙命于此的‘魔教十长老’所刻。这些人武功确实高强,心思也够歹毒。他们穷尽心力,将五岳剑派的精妙招式一一拆解,刻下破法,以为便能尽破五岳剑招了。” “这些破法……确实含着许多巧思。”楚曦仔细端详着壁上凌厉的线条,那些刻痕深嵌石中,旁边还掺杂了许多辱骂五岳剑派的污言秽语,显然破招之人当时心中怨念极深。魔教十长老被华山派用计困死在此,但其武功修为毕竟不弱,这些招式,也大有可圈可点之处。 “可惜……他们忘了一个道理。招数是死的,发招之人却是活的!”风清扬摇头轻叹,“这些招式再妙,也只是破解了刻在石头上的‘死招’!真正对敌之时,对手的剑招若是随心而变,灵动无方,又如何能用‘死招’去破?” 风清扬顿了一顿,见楚曦微微颔首,似有所悟,这才继续道:“更何况……两人对敌之时,出招有先后,气力有长短。若你次次都能料敌机先,趁其方起势之际,便寻着破绽抢先出手,又有谁能挡住这一剑?” 风清扬这番话,如同醍醐灌顶,瞬间点醒了楚曦。作为资深游戏玩家和武侠迷,他早已习惯了从“机制”“规则”“底层逻辑”的角度去剖析复杂系统。 风清扬这摒弃繁复招式、直指“料敌机先”“后发先至”核心原理的阐述,简直完美契合了他的思维模式!他就是要以最高效的“算法”,洞悉对手行为模式,预判其“输出循环”,抓住他的“技能冷却”或“破绽帧”,从而克敌制胜! 【提示:聆听风清扬阐述剑道至理!结合自身对游戏机制的深刻理解,产生强烈共鸣!】 【获得奖励:悟性+10,博闻+5!】 【当前悟性值:27】 【当前博闻值:34】 楚曦深吸一口气,当下将那几招剑法重新演练了一回,虽仍是有些生涩,但剑意灵动,时而虚点,时而实刺,显然已经初具锋芒。待收势时,他扶着石壁微微喘息,眼神中却是掩藏不住的惊喜! 【提示:获得技能“独孤九剑”并自动装备!】 【获得额外奖励:武力+5!】 【当前武力值:27】 【温馨提示:该技能并无固定威力系数,招式强度与宿主自身武力值与博闻值正相关,当前武力值(27)与博闻值(34)较低,暂时无法完全发挥其“破尽天下武学”之威。】 “嗯,能这么快就抓住点意思,你小子……确实有几分灵性。”风清扬负手而立,声音在空旷的石洞里显得格外清晰,“比外面那三个榆木疙瘩强多了。” 楚曦收剑站定,背后伤处被刚才的动作牵扯,又是一阵钝痛,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微微喘息着,苦笑道:“要应付那三位前辈,恐怕还差得远。晚辈今日必定彻夜修习,明日……只有全力施为,以报前辈传剑之恩。” 楚曦在风清扬的指点下,忍着后背伤痛,又练了约莫一个时辰。好在平一指的金疮药见效极快,伤处痛楚已渐渐减轻,不再牵制他行动。 风清扬并不传授具体剑招,只教楚曦如何勘破敌人剑招破绽,比传授招式更耗心神。楚曦紧抿薄唇,凝神细听,手中长剑挥舞,动作不停。只见他额上汗水涔涔而下,滑入衣领,将领口都沾得湿了,软趴趴地黏在脖颈上,显然是在咬牙坚持。 到得天色渐暗,洞外的山风似乎也小了些。只听成不忧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高声喊道:“风师叔,弟子们备了些干粮清水,师叔既不让弟子们进洞,便就放在洞口了!” 风清扬也不应声,径直走到洞口取了东西回来。打开看时,是几个硬邦邦的粗面饼子和一个装水的皮囊。两人就在山洞中分食起来,饼子又干又硬,实在算不上好吃,但楚曦已经饿极,就着清水用力嚼起饼来。 他能感觉到风清扬的目光偶尔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这位前辈高人,自称冷心冷情,不问世事,其实……心肠倒是挺软?《 》 40-50 第41章 笑傲行(二十) 崖顶双剑交锋,雪里红…… 啃完几枚面饼, 楚曦立即持剑起身,准备继续修习剑法。风清扬坐在一旁的大石上,瞧着楚曦将今日所学的招式一一使来。有的平和中正, 有的凌厉逼人,招式衔接之时, 已然全无滞涩,可以说是进境神速! 汗水早已浸透了楚曦单薄的青衫,湿漉漉地贴在身上, 勾勒出劲瘦却透着韧劲的腰背线条。风清扬坐在一旁的大石上,示意他暂歇片刻, 沉声道:“明日第一战,老夫会指名……让丛不弃那小子应战。” 楚曦闻声收剑,以剑拄地,稳住有些虚浮的身体, 抬头看向风清扬。 “此人在那三名不肖弟子中,武功最差,性子急躁鲁莽,脑袋更是空空如也!”风清扬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切中要害, “今日你以言语相激, 又‘收’了他手中长剑,他心中必然愤恨。何况,他早就对你存了轻慢之心,动起手来, 必然急于求成,招式中破绽便多。” 风清扬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根骨棒,也不知是哪个魔教长老身上的, 就开始比划起来:“独孤九剑,首重‘破’字!除了总诀式之外,还有分别破解剑、刀、枪、鞭、索、掌、箭、气八式。那些先不忙学,今日就先指点你这‘破剑式’。” “看仔细了!”风清扬手腕一抖,那根灰白色的骨棒带着轻啸直刺而出,“‘破剑式’并非只破剑招,更要破其剑意,破其用剑之心!敌人未出招时,要观其意图,已出招时,便寻其破绽,一举破之!” “丛不弃那厮,根基虚浮,急躁冒进。他心中有气,出手只会更快、更猛,却也更易露出破绽。你只需静心凝神,看清他剑招的来路——并非只看他手中剑从何处攻来,更要看清他肩臂如何发力,手腕如何转折,腰胯如何带动……” 风清扬并未演示那些繁复的剑招,手中骨棒每次挥出,轨迹都简洁到了极致。但楚曦用心揣摩时,却为那洞穿一切变化的凌厉暗自心惊。 风清扬讲解完“破剑式”的要诀后,又亲自给楚曦喂招,传授“料敌机先”与“攻其必救”之剑理。这一指点便是数个时辰,汗水顺着楚曦的额角与下颌不断滴落,眼前几乎开始发黑。但他那双墨玉般的眸子深处,却始终燃烧着一团不灭的活火。 风清扬看着楚曦几乎虚脱却眼神灼亮的样子,缓缓收招,颔首道:“练得也算有模有样了,你且先闭目调息一阵,天亮之后,他们必来叫阵。” “是,前辈。”楚曦在洞中一块相对平整些的大石上盘膝坐下,无数剑招在他脑海中一一闪过,与风清扬所传的独孤九剑精要交融碰撞。身体疲惫得沉重如铅,精神却像淬火后的剑锋,敛去了躁动,只余下内敛的寒光。 要在三日之中战胜封不平、成不忧与丛不弃,每一战都必须竭尽全力。楚曦的内力虽然浅薄,但却不怕连日消耗。因为他还有一个有些鸡肋的“金手指”,便是新手大礼包附赠的功能【战斗后一个时辰自动补满内力】。 作为日月神教圣子,平日里,小打小闹不用他出手,面对高手也没他这个武学菜鸡上阵的份,这才显得这个功能十分鸡肋。但这三日中,他既要应战三位剑宗高手,又要接受风清扬的高强度“特训”,这东西终于派上了用场。 不知过了多久,料得是外面天光已经大亮,成不忧的声音有些不耐地在洞外响起:“风师叔,时辰不早了!不知楚少侠是否已准备妥当?” 随即是封不平有些低沉的声音道:“师叔,弟子备了糕点和清水,就放在洞口了。” 风清扬慢悠悠地起身,踱到洞口,取了封不平留下的糕点和清水,回到洞内递给楚曦,微笑道:“先填饱肚子,再休息上一阵子,让他们候着便是。如此拖他们一拖,再折他们几分锐气。” 楚曦双手接过,腹中也确实饿了,立即大口吃了起来。吃完之后,又盘膝调息了约莫半个时辰,直到洞外成不忧催促的声音已带上了明显的焦躁,风清扬才淡淡道:“走吧。” 洞外,封不平、成不忧、丛不弃三人早已等得不耐。风清扬的目光依次扫过三人,随后指着丛不弃道:“第一战,你来!” “是,师叔!”丛不弃正愁没机会狠狠教训楚曦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当下心中一喜,脸上狠厉之色更甚。只是他的佩剑昨日已被楚曦“收”走,此刻只得转向成不忧,低声道:“师兄,借你长剑一用!” 成不忧立即拔出腰间长剑,递了过去。丛不弃一把接过,手腕一抖,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他本想直接剑指楚曦,但风清扬就在楚曦身侧,如此施为,未免有不敬师长之嫌,因此只是将剑尖斜指地面,左手顺势捏了个剑诀。 楚曦将手中长剑斜插于地,向丛不弃抱拳行礼,姿态甚是谦恭。但就在他重新拾起长剑的空档,一只通体黝黑的小小蛊虫已经从他袖口悄然滑落,无声无息地钻入了他脚边的石缝之中……潜伏下来,静待时机。 丛不弃见楚曦连拔剑的动作都如此扭捏,更是不将他放在眼里,嗤笑道:“小子,昨日让你侥幸逃过了一剑,今日看爷爷怎么收拾你!待会儿若是跪地求饶,爷爷说不定还能手下留情,只断你一条胳膊!” 楚曦横剑当胸,丛不弃的佩剑并非凡品,剑身清亮如一泓秋水,映着他霜雪般的白发和沉静的面容。他仿佛没听到丛不弃的狂言,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句:“前辈,请赐教。” 话音未落,丛不弃早已按捺不住胸中恶气,暴喝一声道:“看剑!” 剑光乍起,丛不弃这含怒而发的一剑,当真是又快又狠! 剑光如同毒蛇吐信,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直刺楚曦面门,看来是存心想在他那俊美无俦的脸上先开个血窟窿,用心当真险恶歹毒。楚曦手腕一翻,长剑由下向上斜斜撩起,在半空中将丛不弃的剑路一截一断,顿时火星四溅! 丛不弃的长剑被他这么一挡,便再也刺不下去,只能横剑一荡,等待重整旗鼓。但他这一剑用足了内劲,凌厉的剑气擦着楚曦的脸颊掠过,楚曦只觉一丝凉意伴随刺痛袭来,白皙的面颊上赫然多了一道细细的血痕! 这道血痕在白发雪肤的映衬下尤为刺眼,只是非但不显狼狈,反而平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凄艳。楚曦知道不能与丛不弃硬碰,当下将【祸世魔颜】的功效发挥到极致,试图扰乱丛不弃的心神,让他自己露出破绽! 丛不弃被这雪里红梅的景象刺得一怔,但很快回过神来,剑势一变,剑风如狂风骤雨般倾泻而下,招招不离楚曦要害。他看出楚曦根底浅薄,心中越发得意,存心要以快打慢,以力压人,让楚曦完全失却还手之力! 楚曦初时确实手忙脚乱,手中长剑每次与丛不弃的长剑相交,虎口都被震得发麻,脚下也是连连后退,几乎只能凭借极强的战斗直觉闪避格挡。封不平和成不忧在旁观战,心下均想:“这小子不过仗着风师叔撑腰,真动起手来,根本撑不过十招!” 楚曦紧咬牙关,努力压下翻腾的气血,凝神细察——丛不弃的剑招虽然凶猛,但他求胜心切,招式中破绽便多。只是楚曦功力不足,出手较慢,有时明明瞧出了破绽,但他长剑刺到之时,丛不弃已然变招,独孤九剑便无法奏效! 丛不弃见楚曦竟能勉力支撑,剑势越发狂暴凌厉。眼见楚曦虽步步后退,身形狼狈,但在生死攸关之时总能从他剑下逃出生天。那张已经染血的惊世容颜,更是无时无刻不散发出一种奇异的魅力,干扰着他的心神! “小畜生,看你还能撑到几时!”丛不弃狂吼一声,剑光暴涨。封不平与成不忧嘴角已噙起一丝冷笑,只道胜负顷刻便要分晓。风清扬却负手而立,眼神深邃,仿佛早已看透战局变化,并不为楚曦着急。 就在丛不弃一剑横扫,意图斩断楚曦腰肋的刹那,楚曦那看似被逼至绝境、摇摇欲坠的身体猛地一凝,手腕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柔韧角度翻转,清亮如秋水的长剑不再格挡,而是顺着丛不弃剑势的间隙,如同灵蛇般反撩而上! “嗤啦!” 丛不弃格挡不及,右臂衣袖竟被楚曦齐齐整整地削落一截!这一下让他惊怒交加,他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个被他视作草包废物的白发青年,竟能险些伤到自己。这份羞辱,当真比昨日失剑之时更甚百倍! 他口中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竟不顾自身空门大开,将全身劲力灌注于剑尖,长剑如同离弦之箭,带着一股不死不休的狠厉决绝,直刺楚曦咽喉!这一剑,快逾奔雷,狠毒刁钻,完全是搏命的打法,务求一击毙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楚曦口中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哨音,那潜伏在楚曦脚边石缝中的蛊虫猛地弹射而出!它身形小巧,速度奇快,精准无比地在丛不弃裸露的脚踝上叮了一口! 丛不弃只觉脚踝处传来一阵尖锐刺骨的剧痛,刺向楚曦咽喉的致命一剑不由自主地一滞,凌厉的剑气也泄了三分! 就是现在! 楚曦眼中寒芒一闪,手中长剑发出一声清啸,没有繁复的招式,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最简单、最直接、最迅疾的一刺! 如同白虹贯日,又似流星破空!—— 作者有话说:这两章打斗会稍微多一点 今天开始出差了,如果中间达到加更条件的话,会回来之后补上[眼镜] 第42章 笑傲行(二十一) 胜负已分!…… 丛不弃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 再也无法向前一步。 因为楚曦的剑尖已经抵住了他的喉咙。 楚曦只需轻轻一刺,立时便可了结了他的性命。 胜负,已分! “前辈, 承让了。”楚曦缓缓收剑,向后退了两步。他的脸色因消耗过大显得有些苍白, 额角还挂着细密的汗珠。虽然得胜,但他的眼中却没有半分骄狂,只有一种冷静到极致的审视。 这下不只是丛不弃, 连封不平和成不忧都大大吃了一惊!他们虽没注意到蛊虫的动向,但楚曦方才那一剑, 出手狠辣果决不说,简直就像是专门为了破丛不弃那一招而创制的,精准得令人胆寒! 楚曦的剑虽已撤去,丛不弃却仍然僵立当场!直到他的脸色完全从暴怒的赤红褪成死灰, 才讪讪地收了长剑,咬牙退到封不平身后。他眼神怨毒地盯着楚曦,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成不忧的脸色同样难看至极,他方才看得分明, 丛不弃那一剑声势骇人, 却不知为何在中途莫名滞涩了一瞬,才给了楚曦反击的机会。但无论如何,楚曦那洞穿破绽、后发先至的一剑,其眼力、其胆魄、其时机把握, 都绝非侥幸所能为! 这小子……难道真的在短短一夜之间,就脱胎换骨了? 风清扬将三人的神色尽收眼底,面上依旧古井无波, 淡淡道:“今日就到此为止,成师侄,明日由你出战。” 封不平等三人强压住心头的惊涛骇浪,躬身应道:“是……师叔。” 风清扬这才转身,对楚曦道:“小子,我们回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洞中,楚曦伸手轻轻捂着胸口,显然胜得并不轻松。风清扬走到那块光溜溜的大石旁坐下,目光落在楚曦身上,眼神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赞许。 “方才那一剑,倒也有了几分火候。”风清扬的声音在石洞中回荡,听不出太多情绪,“虽用了些……旁门左道的小手段,但丛不弃本就占了个内力比你强上许多的大便宜,这一来一回,算是扯平了。” 楚曦自然知道风清扬的眼力十分毒辣,施放蛊虫的那些小动作,又怎能瞒得过他?只是风清扬既然没有追究蛊虫来历,他也不刻意解释,只是躬身道:“晚辈天资愚钝,全赖前辈指点,方能险中求胜。” 风清扬摇头道:“生死相搏之际,胜就是胜,败就是败,哪能计较这许多?明日你对上成不忧,此人比丛不弃更稳上几分,功力不浅。接下来这一日功夫,你若还是这点本事,怕是难在他手上讨到什么便宜。” 没等楚曦答话,风清扬就走到石壁之前,继续说道:“这一日光景,说长也长,说短也短。昨日教得仓促,第一招的三百六十种变化,你还未能完全掌握,咱们再来练练。至于第二招、第三招中的许多变化,你先强行记住,再慢慢咀嚼体味。” 风清扬当即继续传授楚曦独孤九剑中“破剑式”的精要,又将“总决式”的口诀中紧要的几句细细解释,传以种种附于口诀的变化。楚曦听得全神贯注,如饥似渴,将风清扬所授牢记于心后,立即持剑演练起来,不敢有丝毫懈怠。 汗水再次浸透了他的衣衫,背后的伤口也还隐隐作痛。但楚曦手中的剑却越来越稳,出手也越发精准果断。不知过了多久,洞外彻底暗了下来,只有洞内火把的光影在石壁上跳跃。直到楚曦感到实在疲惫不堪,这才将长剑往地下一插,盘坐在大石上闭目养神。 次日一早,两人在洞中用过封不平送来的饭食,依旧又拖了一阵,这才慢悠悠地出洞应战。只是今日的气氛,与昨日大为不同。丛不弃就像斗败了的公鸡,脸色铁青地站在一边。封不平与成不忧则是脸色阴沉,昨日的轻松之态也已荡然无存。 “前辈,请赐教!”楚曦依旧恭敬行礼,他脸颊上的那道血痕已然结痂,非但不损其容,反而平添了几分英气。成不忧冷哼一声,也不还礼,长剑“呛啷”出鞘,剑尖斜指地面,沉声喝道:“废话少说,进招吧!” 成不忧嘴上喊着让楚曦先进招,实则话音未落,就已经抖动长剑,朝楚曦攻了过来。那柄长剑在他手中如同活物,招式凝练刁钻,与丛不弃那直来直去的刚猛路数大相径庭! 成不忧心中依旧对楚曦存了些许轻慢之意,认为昨日丛不弃之败不过是时运不济,才令楚曦侥幸得胜。但今日亲自出手,心中也不由得想要求稳,这一剑出手,显然暗含先声夺人、试探深浅的心思。 楚曦足下不退反进,手腕一抖,手中长剑并非硬格,而是斜斜削出,看似轻飘飘不着力道,却恰到好处地贴上了成不忧的剑脊,再顺势一滑一挑,正是“破剑式”中卸力引偏的巧招。成不忧只觉一股绵里藏针的黏劲从剑上传来,心中一凛,只得强行变了一招。 “好小子,果然有些门道!”成不忧毕竟经验老辣,一招受挫,剑势非但不衰,反而借着滑开的力道顺势一转,剑光如匹练般横扫,凌厉的剑气破空而至,砍向楚曦肩头。这下变化快如电光石火,不仅狠辣依旧,而且衔接得天衣无缝。 楚曦心知不能与他硬碰,当下施展轻功,身形疾旋,在成不忧那连绵不绝的剑光中闪转腾挪。成不忧一招得势,岂容楚曦有喘息之机?当下低喝一声,剑随身走,如附骨之疽般紧逼而上,将楚曦完全罩入自己的剑影之中! 楚曦凝神应战,将独孤九剑的奥义发挥到极致,虽被成不忧牢牢压制,险象环生,却始终让他不能再进一步。封不平在一旁冷眼观瞧,眉头紧锁,丛不弃则是咬牙切齿,恨不得这小子立即被成不忧大卸八块,以消他心头之恨! 长剑交击之声渐渐密集起来,楚曦身上青衫被凌厉的剑气割出了数道口子,耳后的一缕白发也被削断,随风飘落在地。封不平和丛不弃在一旁看着,眼神中渐渐又浮起一丝笃定——这小子并无多大本事,在成师兄这等稳扎稳打的剑法面前,终究支撑不了多久! 转眼间,两人已激战近三十回合。楚曦的呼吸越发急促,显然有些气力不济。他深知自己的内力远逊于成不忧,再这样被动防守下去,只会因气力耗尽而落败,必须想法子……诱使成不忧露出破绽! 楚曦心念电转,手中长剑的招架之势陡然一松,脚下似乎也踉跄了半步。他呼吸越发急促,脸色也更显苍白,仿佛内力即将枯竭,难以为继,手中的长剑越舞越慢,顿时左肩门户大开! 成不忧久经战阵,这破绽虽诱人,却未能让他完全放下戒心。然而,眼前楚曦那摇摇欲坠、强弩之末的姿态是如此真切,尤其是那急促的喘息和汗如雨下的狼狈,全然不似作伪。 成不忧心中虽有疑虑,但料想自己功力远胜楚曦,可进可退,若是中计,撤剑回防便是,何必怕了他?如此畏首畏尾,哪还有一点剑道高手、武学宗师的气度? 成不忧心念已定,足下猛地发力,身形如离弦之箭般射出,手中长剑再无半分试探与保留,剑光暴涨,化作一道凌厉无匹的寒芒,直刺楚曦左肩空门! 这一剑将快、狠、准三字拿捏到了极致,封不平与丛不弃眼中同时爆出精光,丛不弃更是忍不住喝了声彩:“好!好剑法!” 楚曦那踉跄的身形又是一晃,劲瘦的腰身如风中柔柳般一扭一转,左肩位置立时完全暴露在成不忧的剑光之下。成不忧心中一喜,顿时卯足了劲力,欲让这一剑直接洞穿肩胛,便可废掉楚曦一条手臂! 如此一来,既没有伤他性命,全了风清扬的面子,又能让这狂妄的小子成了独臂废人,为丛不弃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楚曦眼中非但没有半点惊慌之色,反而瞬间爆发出一阵极为锐利的光芒,像是蛰伏待机的野兽终于等到猎物踏入陷阱!他等待的,正是成不忧这倾尽全力、志在必得的一刺! 成不忧的眼中只有楚曦左肩这处破绽,却忽略了自身早已门户大开,处处都是破绽! 冰冷的剑锋瞬间撕裂皮肉,狠狠刺入楚曦的左肩!鲜血瞬间喷射而出,染红了整条衣袖。一股钻心刺骨的剧痛让楚曦眼前一黑,但他右手中那蓄势已久的长剑,也如毒龙出洞般,从一个极其不可思议的角度,刺向成不忧心口要害! 这一剑,快如惊雷,正是独孤九剑“攻其必救”的精髓所在! 成不忧脸上的得意之色瞬间凝固,他万万没想到楚曦竟敢如此搏命!更没料到对方在身受重创的剧痛下,反击竟能如此凌厉、如此精准! 他刺向楚曦左肩的剑势已老,想要回剑格挡根本来不及!想继续右手使力,卸下楚曦一条胳膊,更无可能!只因他若敢再前刺半寸,楚曦的长剑就会先洞穿他的心口! “嗤——” 楚曦凝聚于剑上的内力化作一道纤细却锋利的剑气,从剑尖激射而出!虽然剑尖并未刺入皮肉,但那冰冷的杀意已让成不忧好似到鬼门关走了一回! 成不忧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一道细细的血线自他心口处蜿蜒而下。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眼中只剩下无边的惊骇。 “前辈,承让了。”楚曦退开两步,将肩头自成不忧的剑下拽了出来,鲜血迸流,一袭青衫上斑斑点点尽是血渍。他右手中长剑低垂,一滴血珠自剑尖滑落,滴在地上,发出“啪嗒” 一声轻响。 成不忧,败了!—— 作者有话说:[爆哭]出差第一天就坐了七八个小时的车,从早上六点四十开始就忙个不停,明天会晚一点更新但不会断更 [爆哭]到了连载期就容易犯焦虑,尤其是……最近……收藏……涨的……好慢…… [求你了]给自己加把劲,不能就这样被轻易打倒 第43章 笑傲行(二十二) 风急浪高,一剑破万…… 成不忧踉跄着后退几步, 脸色灰败如土,险些连长剑都握不住了。 他看向楚曦左肩那深可见骨、还在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心口处那个被剑气精准刺破、仅伤及皮肉的小洞, 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败了, 败得彻彻底底! 刚才那一剑,他至少留了七八种变招,脑海中推演了十数种后手, 但楚曦的剑……就那样从他毫无防备之处刺了过来! 而他的长剑早已钉在楚曦肩头,又怎能及时变招回防? 自己那一剑砍下去, 楚曦最多是废去一条胳膊,而自己……必成剑下亡魂! 丛不弃在一旁看得心中发凉,但还是指着楚曦肩头不断涌血的伤口,有些不服气地叫道:“成师兄刺中了他, 他也只是点到了成师兄!怎能算他赢?我看……这是平了!” “丛师弟,不可在师叔面前造次。”封不平脸色阴沉,抬手示意丛不弃不要再讲下去,“是我们败了,快给成师弟敷药治伤吧, 莫要在此叨扰师叔了。我们……明日再来, 由封某领教楚少侠的高招。” 成不忧收剑入鞘,颓然地垂下头,默默退到封不平身后,三人结伴下崖去了。楚曦方才那以伤换势、精准刺向要害的一剑, 足以说明……此人不仅剑法进境神速,而且……对自己够狠! 封不平本来对自己独创的一百零八式“狂风快剑”极为自信,但上次已经败在令狐冲手中, 这次又碰上一个表面波澜不惊,心中或许比令狐冲更绝更狠的楚曦,让他心中如何能不慌张? “小子,我们进去。”见三人狼狈离去,风清扬这才看向楚曦。鲜血已经染红了他半边身子,血珠顺着垂落的指尖不断往下滴。那张本就苍白的脸此刻更是血色全无,额角布满冷汗,但那双墨玉般的眸子却依旧沉静,甚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 风清扬伸手点了楚曦两处穴道,助他止血。回到洞中,楚曦靠着冰冷的石壁缓缓坐下,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哼。他咬着牙,用右手有些笨拙地撕开已被鲜血浸透的青衫,那狰狞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皮肉翻卷,伤得不轻,好在没有截断筋骨。 风清扬转身出洞,不知要去何处。楚曦不及细问,从怀中摸出那盒金疮药,忍着钻心的疼痛,将药膏厚厚地敷在伤口上。 “嘶……”剧烈的刺激让楚曦倒抽一口冷气,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手上的动作也跟着一顿,随后紧抿着薄唇,从随身空间里取出干净的布条,一端用牙齿咬着,右手在伤处将布条绕了几圈,牢牢裹住,再忍着疼用力拉紧。 布条粗糙的纹理摩擦着皮肉,带来一阵阵刺痛。这一番动作下来,楚曦全身都被冷汗浸得透湿透,额角青筋微凸,汗水混着血水滑落脸颊,半晌才长长吁出一口气。 恰在此时,风清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洞口,手里还拿着一件青布旧衣。他扫了一眼楚曦肩头包扎整齐的布条,嘴角微不可察地一动,淡淡道:“你这小子,倒有几分韧劲。来,先把这个换上。” 风清扬将手中的青布旧衣轻轻抛向楚曦,看着只是随手一扔,却不偏不倚,稳稳落在楚曦腿上,劲力柔和,绝不会伤他半分,显然是极其高明的暗器功夫。楚曦微微一怔,忙将布衣拾起,恭敬道:“多谢前辈。” 他忍着痛楚,脱下染血的破衣,露出劲瘦却线条流畅的上身,肩胛处新包扎的布条格外刺目。风清扬的旧衣穿在他身上略显宽大,好在并不如何影响行动。 风清扬抬眸审视着他,颔首道:“你的‘独孤九剑’,已初具火候。今日一战,虽是钻了他急于求胜、心思不纯的空子,但能在对方功成之前,揪其破绽,取敌要害,正合了‘破剑式’的精髓。” “明日你要迎战封不平这小子,他的根基最稳,剑法也最老辣。更别说他连着两日见着另外两个草包被你打败,明日出手,必是稳扎稳打,进招时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你左肩又受了剑伤,再想行险,难如登天。” “晚辈明白……”楚曦的声音因为疼痛而显得有些发虚,他强压下左肩传来的阵阵钻心剧痛,努力让自己的神识保持清明,“讨巧的法子……已不易再用。而且,晚辈听说……封前辈自创了一路‘狂风快剑’,不但剑招精奇,而且气势凌厉,使时一剑快似一剑……” “他用的是快剑?”风清扬他枯瘦的手指在身前虚划了几下,仿佛在勾勒剑势的轨迹。楚曦忙接着道:“正是,据说是他在山中隐居十五年……所创的得意剑法,剑出如风,每出一剑……激起的风声也越来越强,剑气凌厉,并非徒以剑招取胜。” 风清扬的目光落在楚曦苍白却专注的脸上,沉声道:“如此说来,他这套剑法,攻势必须连绵不绝,方能将对手完全裹入自己的剑势之中。然而,快剑……快则快矣,只要你在这一百零八式中不落下风,他只能将招式从头再用来,寻他的破绽便简单了。” 楚曦心头一震,忍着肩头疼痛,打起十二分精神细听。 “他快剑连绵,每一剑的力道转换、新旧衔接之处,便是最易出现滞涩与破绽之处。”风清扬的声音如同金石相击,敲在楚曦心坎上,“攻势越快,便越不容易着力,你只需守好门户,凝神观看对方剑招中的种种变化便可……” “只需从他肩动、臂展、步伐乃至呼吸吐纳的细微变化中,窥其剑势将起未起、将变未变之兆。彼时,你无须格挡他凌厉的剑锋,以‘破剑式’中最简捷的一刺,直取他这转圜的‘缝隙’!他快剑连环的‘势’,便如被抽了根基的堤坝,顷刻瓦解,再难连绵……” 风清扬借石壁上的五岳剑招,以指代剑,为楚曦讲解独孤九剑的种种精义,每说一句,都令楚曦如拨云见日,心中豁然开朗。待风清扬讲完,他立即拿起长剑,随意使了几招,虽与石壁上的剑法俱是似是而非,但其中剑意,已是今非昔比! “好小子,果然天资聪颖!”风清扬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他上前几步,枯瘦的手掌看似随意地贴在楚曦背心,“不过你的底子实在太薄,你且凝神静气。” 楚曦依言闭上双眼,收拢内息。一股温和却磅礴如海的暖流瞬间从风清扬掌心涌入楚曦体内,这股力量精纯浩大,却并不霸道,如同涓涓细流,迅速汇入楚曦干涸的丹田经脉。 楚曦只觉得原本因失血和剧痛而有些虚浮的身体瞬间变得充盈有力,丹田暖洋洋的,经脉中丝丝缕缕的刺痛感瞬间被一种奇异的麻痒与舒畅感所取代,仿佛枯枝逢春,重新焕发出生机。 左肩那原本火烧火燎、深入骨髓的剧痛,竟在这股沛然浑厚的内力滋养下,被强行压制下去,虽未消失,却变得遥远而模糊,如同隔了一层厚厚的棉絮。 【提示:风清扬以精纯内力助你疗伤并充盈丹田!】 【当前状态:内伤大幅缓解,体内真气充盈,功力得到临时性提升!】 【警告:此乃外力灌注,无法持久,效果将于十二个时辰后逐渐消退!】 一夜过去,楚曦再跟随风清扬走出思过崖山洞时,封不平、成不忧与丛不弃三人已然在此等候多时。三人的脸上早没了与楚曦初见时的轻慢,封不平的脸色更是沉肃如水,眼神一刻也没离开楚曦身上。 楚曦身着风清扬那件略显宽大的青布旧衣,衬得他身形愈发清瘦。左肩的伤处被厚厚包扎,因此在肩头微微鼓起了一个小包。他的脸色也因失血和昨日的剧斗而带着病态的苍白,但眼神如同寒潭映月,清明无比。 封不平率先踏出一步,声音低沉有力:“楚少侠,请。” 楚曦横剑当胸,丛不弃那柄清亮的长剑在他手中微微颤动,发出细微的清鸣:“前辈,请赐教。” 楚曦话音刚落,封不平剑已出鞘! 没有任何的试探与虚招,封不平只是手腕一抖,登时刺出连环七剑,如风如雷般攻向楚曦,顿时将他逼到思过崖边,断了退路!楚曦心下暗惊,这封不平的剑术,简直远在成不忧与丛不弃之上,岳不群与他相比,恐怕更是要矮了一大截! 剑光一闪,封不平的剑已至面门!那剑势当真快如疾风,剑尖颤动,竟似将楚曦上身几大要穴都罩在了剑光之中!凌厉的剑气激得楚曦鬓发飞扬,面皮生疼,正是他浸淫十五年、引以为傲的独门绝技——狂风快剑! 若是两日之前,楚曦难免要撤剑认输。但这三日以来,他精研独孤九剑,尤其昨夜在两番险胜之后,又得风清扬指点,对“无招胜有招”的至高剑理已然领悟更深。 他每次出剑,都不拘泥于原有剑招,有时使到一半就变了招式,有时将几招杂糅在一起,毫无花巧,却反让封不平无法招架!封不平心中无比惊骇,心中只是反复思量:“这小子用的是什么剑法,难道我竟一点不知?” 封不平的“狂风快剑”首重连绵不绝的气势,一旦展开,便如长河奔涌,一浪高过一浪,将对手彻底淹没。可楚曦每次的随手一刺,都能一根精准无比的楔子,牢牢钉在他剑招连绵的关键之处,让他无所着力! 怪,实在是怪!—— 作者有话说:[爆哭]今天……又坐了……十几个小时……大巴…… 还好……赶上了……更新……(气绝) 第44章 笑傲行(二十三) 他辛辛苦苦拼了命才…… 封不平越打越心惊!他的“狂风快剑”出手如风, 迅疾如电,顷刻间已将一百零八招尽皆使完,却始终奈何楚曦不得。 他的“狂风快剑”向来以气势压人, 一旦展开便如怒涛狂卷,不给对手丝毫喘息之机。然而此刻, 无论他如何催动内力,如何变化剑招,楚曦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 截断他的剑势,并予以还击, 让他的剑尖始终无法再进一步! 他越是想速战速决,越是急于破开楚曦这看似脆弱实则坚韧无比的防御,剑招就越发显得急躁。原本圆融无碍的“狂风快剑”,渐渐带上了几分生硬的斧凿痕迹, 看似威力不减,实则破绽百出! 反观楚曦,在封不平如狂风骤雨般的剑光之中,动作却愈发从容。 他左肩伤处仍然隐隐作痛,脸色也因消耗而愈发苍白, 但右手中的长剑总能精准地寻到封不平招式中的破绽, 逼他不得不回剑自保。他并不急于求生,每斗一刻,就又多了几分对独孤九剑的体会,愈战愈强! 不管风吹浪打, 胜似闲庭信步! 封不平心下焦躁,口中长啸一声,长剑攻得更紧。几式绝招连环使出, 剑光暴涨,如同平地掀起一股更猛烈的狂风,要将楚曦彻底撕碎! 但他无论如何拼命,那剑法始终还是拘泥于原有“招式”,从而被楚曦轻描淡写地破去! 就在他身形旋转,即将第三次使出那招“风卷残云”之时,楚曦不再犹豫,手腕一抖,长剑瞬间化作两道迅疾如电的寒星,射向封不平!只听“嗤嗤”两声轻响,封不平的右臂和肩头已经各中一剑,封不平右手一软,手中那柄视若性命的长剑几乎脱手! “前辈,承让了!” 楚曦本可以直接挑飞封不平的长剑,但顾及他的面子,刺中他之后就向后退开,并不继续进招。高手切磋,本就是点到为止,在场众人,任谁都能看得出来,是楚曦胜了。他口称“承让”,先给了封不平个面子,以免丛不弃这厮再出言纠缠。 不过这一番激战下来,风清扬注入楚曦体内的真气也消散得差不多了。他微微喘息着,左肩的包扎处渗出的血迹又扩大了一圈,只是脸色依旧平静,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剑只是随手为之。 成不忧见封不平僵立不动,立即上前一步,低声道:“封师兄,我们……” 封不平摆了摆手,长叹一声,声音中充满了凄凉落魄的滋味。他本以为自己剑术已臻化境,谁知出山之后连续败在两个毛头小子剑下,别说夺回华山门户,简直颜面无存。 他当下对着风清扬的方向拜倒,嘶哑着声音道:“风师叔……弟子……弟子剑术粗陋,不堪造就,今日……给您老人家丢脸了!弟子……无颜再留于此地,这就带两位师弟下山,觅地隐居……从此……再不问江湖之事!” 成不忧与丛不弃闻言,心中也是一凉,连忙跟着下拜。风清扬望着眼前跪倒在地的三人,半晌,方才喟然一叹,沉声道:“剑道无涯,你们且去吧。” 封不平缓缓起身,他并未抬眼看楚曦,更不敢再看风清扬,只是用沙哑得几乎不成调的声音,对着身后同样失魂落魄的两位师弟道:“走……我们……下山。” 丛不弃看着腰间空空荡荡的剑鞘,本想将楚曦手中那把佩剑要回,但又实在拉不下脸。干脆破罐子破摔,解下剑鞘,狠狠抛在楚曦脚下,冷哼一声,这才随封不平而去。 “封前辈,请留步!” 封不平万万没想到楚曦竟会开口叫住他,心中不解其意,脚步一顿,却并未回头。 楚曦从容地捡起丛不弃抛下的剑鞘,将长剑缓缓收入其中,目光落在封不平那微微颤抖的背影上,语气诚恳:“封前辈的剑术造诣,晚辈深感钦佩。这‘狂风快剑’凌厉迅疾,自成一家,实乃上乘剑术。依晚辈愚见,前辈的剑术造诣,其实早已远在岳不群之上!” “华山剑气之争,已是过往云烟。前辈一身绝学,何必执着于这华山一隅?华山一脉传承,贵在剑意,而非山门。前辈若能以剑宗绝艺广收门徒,将华山剑宗的剑术发扬光大,让世人皆知华山剑法之精妙……到时候,谁又能说华山派就是他们气宗一家的?” 封不平终于缓缓转身,他脸上的惨白褪去了一些,眼神复杂至极。他深深地看着楚曦,这个刚刚击败了他的白发青年,语意诚恳,脸上不带半点讥讽之色,让他心中又是一震! 良久,封不平对着楚曦,郑重地作了一揖:“楚少侠……金玉良言,振聋发聩!封某……受教了!”随后直起身,眼中颓败已消散大半。他对着风清扬的方向再次深深一躬,随后对成不忧和丛不弃沉声道:“我们走!” 这一次,三人的背影虽然依旧单薄,却少了几分狼狈,多了几分决然。 楚曦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知道自己算算终于转危为安,当下轻轻吁了口气。他转过身,也对着风清扬拜倒在地,顿首道:“晚辈能够脱险,已全赖前辈援手。此后又得前辈传授无上剑术,得窥剑道门径,实在感激不尽。只是晚辈还有要事在身……这便要告辞了。” 风清扬负手而立,目光深邃地打量着楚曦,那眼神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再看个通透:“你这小子的‘独孤九剑’,不过才摸到点皮毛,连门槛都未跨过。这般绝世剑法摆在眼前,你……难道不想再学下去了?” “绝世剑法,晚辈自然想学。”楚曦抬起头,眼神坦然而坚定,“只是令狐兄当前命在旦夕,救命如救火,一刻也耽误不得。如今此间事了,晚辈不敢因一己私事而负诺。能早赶回一日,令狐兄便少一分凶险。” 风清扬凝视着楚曦苍白却坚毅的脸庞,看着他肩头渗血的布条,良久,眼中终于流露出一丝真正的赞许和释然。他微微颔首,声音也柔和了几分:“好,好!你年纪虽轻,却能心怀侠义,已是很不简单。老夫早已将独孤九剑,尽数传给了令狐冲那小子。你救他性命,他自当投桃报李,到时你再向他请教便是,料他也不敢藏私!” 说到这里,风清扬似乎想起了什么,顿了一顿,语气带上了一丝告诫:“只是,莫要向任何人提起老夫行踪。” “晚辈谨记!”楚曦肃然应声,当下又拜了两拜,再抬头看时,风清扬早已飘然而去,不见了踪影。楚曦望着风清扬消失的方向,心中涌起一股敬意与怅然。当下也不再耽搁,强忍着左肩的疼痛,沿着小路缓缓走下思过崖去。 【恭喜宿主完成奇遇任务!】 【奇遇任务:剑宗秘闻,结算中……】 【任务完成情况:习得独孤九剑,成功击败三位剑宗高手,并引导其另寻出路!】 【任务评价:完美!】 【提示:支线任务·阻止五岳剑派并派,进度得到推进!】 系统提示音在楚曦脑海中响起,他记得逍遥子曾经说过,完成奇遇也有不菲的奖励,既然自己的完成度已经达到了【完美】的级别,那奖励总不能太寒碜吧?不过,这次不仅完成了奇遇,还让剑宗脱离了左冷禅的掌控,顺便推动了支线任务,倒是意外之喜。 【获得奖励:积分200,武力+5,福缘+10,自由属性点+3!】 【提示:是否立即加点?】 楚曦心念微动,继续将三点珍贵的自由属性点加到了【悟性】上。 【加点成功!当前悟性值:30】 【再次确认宿主属性:武力:32,博闻:34,魅力:80,悟性:30,福缘:21。】 【当前积分:800】 【提示:当前并未持有“随身商店”功能,如要打开临时商店,需额外花费100积分】 “啧……”楚曦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系统也太奸商了吧?商店里的东西贵得离谱也就算了,想临时买点东西,还得先交一百积分的“开门费”? 他辛辛苦苦拼了命才攒下这点家当,他容易么! 算了……反正暂时也没有什么想买的。 楚曦咬牙关闭了系统提示界面,好在……看着属性面板上终于突破“3”字头大关的武力值,以及已经都提升到了20以上的各项属性,楚曦心中还是涌起一股小小的成就感。 从战0渣开局的废柴,到如今能在剑术上正面击败成名高手,这其中的艰险与付出,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虽然前路依旧漫长,但至少……已经有了自保之力,不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了。 他强忍着肩头疼痛,加快了下山的脚步。 华山险峻,来时攀登不易,下山也同样耗费体力。待到终于踏上山脚坚实的土地,楚曦已是气息微促,脸色更显苍白。 他寻了一处僻静溪流,简单洗了把脸,重新给伤口上了药,用干净的绷带包上,又重新束好微乱的白发,这才雇了辆马车,星夜兼程,向着开封府疾驰而去。 马车颠簸,楚曦却并未闲着。他从【随身空间】中取出那本用油纸仔细包裹着的《紫霞秘籍》。指尖摩挲着古朴的封面,略一沉吟,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令狐冲的性子,他太了解了。若他知道自己取来的是《紫霞秘籍》,恐怕宁可自己受异种真气反噬而死,也绝不肯在未经岳不群允许的情况下修炼! 何况,劳德诺为此秘籍杀死了令狐冲的至交陆大有,令狐冲一直以为是自己害死了他,心中有愧,更不会愿意修炼。而自己虽然知道劳德诺的真面目,但……无凭无据,似乎还不到在令狐冲面前点破之时—— 作者有话说:“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出自《水调歌头·游泳》 [眼镜]有加更,今天的更新怕大家等急了先发出来了,明天是两更合一 第45章 笑傲行(二十四) (含3000营养液…… 楚曦思忖片刻, 小心地捏住写有“紫霞秘籍”四字的封皮,连着后面几页一些无关修炼的部分一同撕下,又拿出墨块, 将秘籍内页那些可能暴露功法名称或来源的文字,不是涂得模糊不清, 就是故意弄成残缺模样。做完之后,又反复核对了几遍,这才放心。 他将那撕下的几页撕得粉碎, 随手丢出窗外,任其被车轮碾入尘土。那些“天下武功, 以练气为正”之类的屁话也被消除殆尽,现在,楚曦手中的这本秘籍,只是一本没有名字, 内容还有些残缺不全的“家传心法”了。 楚曦知道令狐冲熟知华山心法口诀,但和紫霞秘籍中记载的修炼法门相比,终究还是粗浅了些。就算令狐冲练到中途发现了些许端倪,那时……他顾及楚曦的面子,又已势成骑虎, 总不能再废了自己一身功力吧? 楚曦看着手中这本“新”秘籍, 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他再次翻开秘籍,趁着赶路的闲暇,利用【自由活动时间】潜心研读这被改头换面的秘籍。他虽因内力根基尚浅,暂时无法修炼其中高深法门, 但细细揣摩其心法精要,对自身武学见识的提升也是大有裨益。 【提示:成功研读《紫霞秘籍》,似有所悟!】 【获得奖励:武力+2!博闻+2!】 【当前武力值:34!】 【当前博闻值:36!】 感受着脑海中多出的内功理解, 楚曦满意地合上秘籍,重新用油纸仔细包好,收入随身空间。他闭上眼,在颠簸中调息,默默恢复着体力,同时也在脑海中不断推演着独孤九剑的种种变化。 待马车终于缓缓驶入开封府那条熟悉的小巷,楚曦才缓缓睁开双眼。到了平一指的医馆门前,车夫利落地跳下车辕,放下脚凳。楚曦不紧不慢地起身,掀帘而出,身姿挺拔,落地无声。他随手抛给车夫一锭银子,车夫忙不迭地躬身道谢,脸上堆满了笑容,再次驾车离去。 楚曦推开院门,一股浓郁的药味扑面而来。平一指正蹲在院角的药炉前,拿着一把小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火,眉头紧锁,似乎心情不佳。但平一指心情好的时候实在太少,因此楚曦也不以为意,径直走上前,温声道:“平大夫,我回来了。” 平一指并不抬头,但脸上的阴郁之色显然稍霁。他冷冷地哼了一声,没好气地用蒲扇指了指后院方向:“又来给我添堵了!还有那苗女,成天不见人影,也不知道野到哪里去了!令狐小子在后院,你自己去寻他吧!” 楚曦知道蓝凤凰是为了他临行前嘱咐之事连日奔波,心下甚为感动。当下不再多问,道了声谢,便快步走向后院。刚一穿过大堂,就听见一阵低沉而悠扬的箫声随风飘来,曲调婉转动听,颇有几分意趣。 楚曦放轻脚步,循声望去。只见令狐冲背对着他,靠坐在一棵老槐树下。他换了一身干净的粗布衣裳,脸上虽仍有病容,但气色已比起楚曦离开时好了许多。此刻,他正微闭双目,专注地吹奏着楚曦亲手制作的那支竹箫。 楚曦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倚在月洞门边,聆听那饱含心绪的箫曲。直到最后一个音符随风飘落,他才轻轻抚掌,打破了院中的宁静:“好!令狐兄的箫艺,当真是突飞猛进!” “楚兄!你……你回来了!”令狐冲闻声猛地回头,看到倚门而立的白发青年,顿时惊喜万分。他立刻撑着树干站起身,快步迎了上来。 楚曦从怀中取出那本用油纸仔细包裹的“无名秘籍”,郑重地递到令狐冲手中,微笑道:“这一趟……幸不辱命。” 令狐冲双手接过那本没有封皮还略显破旧的册子,心中感激,听楚曦简要说了“途经”华山,偶遇风清扬等事后,看向楚曦的目光更加热切:“楚兄,既然你也得了风太师叔传剑,我们也算是半个同门师兄弟了。独孤九剑之精要,我必定倾囊相授,绝不敢有半点藏私!” 楚曦微微一笑,抬手止住了他后面的话,语气轻松地转了话题:“学剑的事,暂且不急。倒是令狐兄,箫艺精进,可称神速,指法气息都已颇具火候,我先教你几首新曲如何?” 令狐冲闻言,眼中顿时亮起光彩,暂时将心中的沉重压下,朗声笑道:“求之不得!楚兄不吝赐教,那是再好不过了!” 是夜,楚曦厚着脸皮从平一指那讨了两壶他珍藏的佳酿,与令狐冲两人施展轻功,跃上屋顶,并排坐在屋脊上,饮酒赏月。夜风微凉,吹拂着两人的衣袂发丝。华灯初上,万家灯火,与漫天繁星交相辉映,夜色宜人。 酒过三巡,箫曲也学了两首。令狐冲吹奏着新学的一曲古调,起初潇洒旷达,渐转苍凉激越,仿佛孤鸿掠过长空,又似侠客独行于莽莽荒原。但吹着吹着,箫声却骤然渐渐低缓下来,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令狐冲握着竹箫,没有再吹下去,只是望着天边最亮的那颗星怔怔出神。 “令狐兄?”楚曦侧过头,月光勾勒出他精致的侧脸,霜白的长发亦被照得丝缕分明,“可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心事?” “没……没什么。”令狐冲回过神来,笑容里带着几分苦涩和自嘲,“只是忽然想着……不知道小师妹……现在在做什么呢?” 楚曦闻言,心中立刻了然。他虽未曾同岳灵珊有所交集,但从令狐冲每每提及她时的神情,以及原著中的描绘,也能在心中勾勒出几分模样。 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 月光下,令狐冲眼中那份难以掩饰的落寞与思念,几乎要随着夜风流淌出来。 楚曦没有立刻接话,只是提起酒壶,为令狐冲和自己又各自斟满了一杯。他伸出手,遥遥指向满天星辰,声音温和却带着洞悉世事的了然:“令狐兄,你看那天上星辰,看似亲密无间,实则相隔万里。纵使能陪伴一程,却注定只能于银河两岸……遥遥相望。” 楚曦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亮,映着令狐冲怔忪的面容。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接钻入令狐冲的心底:“令狐兄,我知你是极为重情之人,一时痴心难忘,也是人之常情。我读书时曾记下几句话,颇为心折,今日也说与令狐兄一听。” 他把酒杯放在两人中间的小木案上,从杯中倒出些许酒液,用染着薄红的食指沾了酒,就着月光,写下一行飘逸自如的字: “情深不寿,强极则辱,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情深不寿,情深不寿……”令狐冲的目光被那行酒字牢牢锁住,那字迹飘逸洒脱,带着几分楚曦特有的不羁,却又透着一股洞穿世情的冷冽与清醒。他反复喃喃着,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敲在心头最柔软也最疼痛的地方。 令狐冲仰头灌下一大口酒,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涩然。 他默然半晌,才尽力扯出一个笑容,沙哑着嗓子道:“多谢楚兄指点……其实,我心里何尝不明白?小师妹她……她敬重的是我师父那样的君子,只当我是个游伴,她从来……从来不尊重我。”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自嘲,却也带着一种豁达的清醒。这份清醒,或许早已深埋心底,只是今夜被楚曦的话语和这朦胧的月色……勾了出来。 楚曦轻轻伸出手,覆在他紧握酒杯的那只手背上。那手掌的温度微凉,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令狐兄……切勿妄自菲薄。你为人至情至性,无须戴上那副‘君子’面具,便足以动人。只是为人处世,切不可太过任性。这些道理,其实都很浅显,以令狐兄的聪慧,假以时日,定能全然明白,真正放下。” “楚兄,多谢……”令狐冲反手用力握了一下楚曦的手,随即松开,重重吐出一口浊气,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落拓不羁的笑容,虽然眼底还残留着一丝落寞,但整个人却轻松了许多:“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来,喝酒!” “圣子弟弟,喝酒怎么不叫我呀?” 就在两人准备再度举杯痛饮之际,院子里传来一个极为柔美动人的声音。楚曦低头看时,只见蓝凤凰在月下亭亭而立,巧笑倩兮,正抬眼瞧着屋顶的两人。楚曦动作一顿,对令狐冲歉然道:“令狐兄稍坐,蓝姊姊寻我,想必有要事,我去去便回。” 说罢,他身形轻飘飘一跃,如同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落在院中。蓝凤凰拉着他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见没有什么异常,才又笑道:“圣子弟弟,你平安无事就好。姊姊来找你,可不是为了向你讨酒喝。是想告诉你……你交托的事,虽然麻烦些,办起来倒是顺利得很!” “辛苦蓝姊姊了。”楚曦知道蓝凤凰为此事连日奔波,甚是不易,心中十分感激。 蓝凤凰明眸流转,笑意盈盈,压低声音道:“人是联络了不少,各路豪杰听说圣子之名,也都愿意来投。只是……这些人性子各异,彼此间还有些旧怨嫌隙。如今虽然应召,但想将他们完全聚拢在一块……恐怕还得圣子弟弟亲自出面。” 说到这里,她掰着手指头,报出一串人名:“有合称‘黄河老祖’的老头子与祖千秋两人,还有天河帮的帮主‘银髯蛟’黄伯流、长鲸岛的岛主司马大等人,平日里对圣教都颇为忠心,听闻圣子相召,正是求之不得。还有那个‘夜猫子’计无施,也想来投靠……” 楚曦一面凝神细听,一面在脑海中迅速勾勒着应对之策。 “黄河老祖”老头子与祖千秋这两人,一个为救爱女“老不死”已近癫狂,一个嗜酒如命、喜好收集奇珍酒器。只要自己能设法缓解甚至治好“老不死”的先天之疾,这两人必定知恩图报。 蓝凤凰精通用毒,对医理也有些独到见解,或许……可以一试。 至于天河帮黄伯流、长鲸岛司马大这类人,他们自有家业,投靠日月神教,不过是寻一棵遮荫的大树罢了,对江湖事务并不过分热心。只要自己巧妙地许以好处,确保他们的势力和利益不受损,甚至能因拥护“圣子”而更上一层楼,他们自然归心。 最为棘手的人是“夜猫子”计无施。此人天赋异禀,目力特强,能在暗中视物,与白日无异。他行事忽善忽恶,或邪或正,虽名为计无施,却绝非“无计可施”,反倒“诡计多端”,是个极厉害的人物。 对付这样的人,虚情假意、故作高深……只会适得其反。唯有展现足够的能力、魄力和诚意,才能换来他的真心投效。日后行事,若有计无施作为军师,辅佐他指挥众人,往来行动便容易得多,说不定……还能打杨莲亭一个出其不意。 心念电转间,楚曦心中已有了计较。他对蓝凤凰温和一笑,低声道:“辛苦蓝姊姊了,明日,便再劳烦姊姊一趟,带我去会一会那‘黄河老祖’。” 蓝凤凰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眼中笑意更浓,嫣然道:“好,那姊姊明日一早来寻你。你也早些休息,莫要饮太多酒,免得夜里头疼。”说罢,又意味深长地瞥了眼屋顶的方向,这才转身没入了夜色之中。 楚曦再次轻飘飘地跃上屋顶,令狐冲正自斟自饮,见他回来,笑着递过酒壶:“楚兄,蓝姑娘寻你何事?莫非是嫌我占了你的美酒,要来讨回去不成?” 楚曦拾起酒杯,一饮而尽,微笑道:“蓝姊姊向来大方,只是她平日爱喝的‘五宝酒’,凡夫俗子怕是无福消受。” 他放下酒杯,手背轻轻擦去唇角上的酒渍,望着远处万家灯火,语气忽然郑重起来:“令狐兄……我恐怕又要暂别几日了。” 令狐冲闻言一怔:“楚兄才刚回来,怎的如此奔波?若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事,或许……我能帮上些忙,这次……就与楚兄同行,如何?” 楚曦见令狐冲话语真诚关切,心中微微一动,沉声道:“令狐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要去见几位朋友,处理一些要事。你……还是留在此处为好。” “这是为何?”令狐冲心中不解,“莫非是嫌我武功未复,成了累赘?还是……楚兄要见的朋友,有什么不便之处?” 楚曦认真道:“令狐兄,我知你与岳不群……岳先生虽然生了些嫌隙,但你毕竟是他抚养长大,心中也仍旧把自己当作华山派的首徒,对门派的赤诚之心,从未变过。如此一来……你身为名门正派的弟子,还是少和我……还有我的这些朋友来往为好。” 令狐冲闻言,立即蹙起眉头。他猛地放下酒壶,声音里带着一丝被刺痛的不快:“楚兄此话何意?你为人光风霁月,智计超群,更对我有救命之恩。像楚兄这样的人物,难道天下还有人不会愿意同你结交,会看轻了你的朋友?为何……为何要说这等见外的话?” 他的话语真挚而急切,显然是将楚曦视作了过命的至交好友,对楚曦这突如其来的刻意“疏远”,自是感到万分不解。 楚曦静静地看着他,眼中情绪深沉,复杂难辨。他默然片刻,似乎是在斟酌措辞,良久,才仿佛下定了决心般,轻轻叹了口气。 “令狐兄……”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我当然视你为知己,因此……有些事,我也不再瞒着你。蓝姊姊……她就是苗疆五毒教的教主,蓝凤凰。而五毒教一向又遵日月神教号令……” 令狐冲心下一震,那个善于驱使毒虫的“蓝姑娘”,竟然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五毒教主!那么,让五毒教主蓝凤凰都能言听计从的楚曦,他……他难道……就是…… 楚曦见令狐冲的脸色变了又变,当下颔首道:“想必令狐兄已经猜到了,其实……我的父亲便是日月神教的前任教主,任我行。而我……正是日月神教圣子。但我此番行事,并非为魔教张目,而是要清理门户,除去杨莲亭等宵小之辈。” “你是魔教……圣子?” 令狐冲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握着酒壶的手猛地一抖。整壶酒“哐当”一声砸在屋瓦上,碎裂开来,酒液飞溅,沾湿了楚曦的前襟和鬓发。楼下传来平一指的喝骂声,但令狐冲脑中嗡嗡作响,完全没听进耳中!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甚急,甚至踉跄了一下,几乎要从屋顶摔下去,连忙强行稳住身形。 日月神教!那是与五岳剑派仇深似海的死敌!是武林正道口中无恶不作、人人得而诛之的魔教!五岳剑派之所以结盟,最大的原因……便是为了共御魔教!魔教教徒众多,武功不俗,正道之人往往不敌。只要提起“魔教”之名,人人咬牙切齿,恨之入骨! 而楚曦……这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少侠,竟然是魔教的……圣子? 楚曦对他的反应似乎早有预料,并未因他的失态而有丝毫动容,依旧平静地坐在那里,只是仰头看着他,眼神坦然:“令狐兄,你觉得在下的为人……究竟如何?” 令狐冲张了张嘴,艰涩地说道:“楚兄你……智勇双全,待人至诚,于我有再造之恩……尽管如今在江湖上还名声不显,但假以时日……必能成为顶天立地的侠士!” “多谢令狐兄赞誉。”楚曦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脸上依旧泛着红晕,不知是酒意未消,还是因为令狐冲的这番话羞红了脸,“令狐兄,你自幼在华山长大,岳先生想必时常告诫你,剑气殊途,剑宗一脉心术不正,已经堕入邪道异端,可有此事?” 令狐冲默然无语,只是点了点头,这确实是岳不群常挂在嘴边的话,在他参看石壁剑招之后,更是多次提起。 “那风清扬……风老前辈。”楚曦缓缓问道,“他一身剑术通神,隐居山中,不问世事,你觉得……他可是岳先生口中的‘邪道’?” “自然不是!”令狐冲脱口而出,语气斩钉截铁。 “反观那五岳盟主左冷禅……”楚曦的声音冷了几分,“他顶着‘正道魁首’的名头,阴鸷险刻,心狠手辣,屠戮刘正风满门之时,连毫无武功的妇孺都不放过!难道就因为他顶着‘正道’的名头,便做什么都是‘正’了吗?” 令狐冲浑身一震,刘正风满门被屠的惨案他早有耳闻,当时便觉嵩山派行事太过狠毒,顿时神色变幻不定。 “令狐兄,我年纪尚浅,却也觉着……看一个人是正是邪,不可单从门派而论。”楚曦语气放缓,顾自说了下去,“与人结交……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明辨正邪,重在听其言、观其行,绝非门户之见可以定论。” 令狐冲怔怔地看着楚曦,眼中的震惊、抗拒、困惑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豁然开朗的清明和深深的感慨。他退后两步,缓缓坐回原位,许久,才低声说道:“楚兄所言甚是,令狐冲……又受教了。” 【提示:坦诚身份并阐述正邪之辨,令狐冲深受触动!】 【令狐冲好感度大幅提升!当前好感度:100(生死相托,绝对信任)!】 好感度……竟然直接升满了? 见到眼前忽然弹出的系统提示,楚曦心中微暖。他拿起旁边未碎的那壶酒,为令狐冲重新斟满一杯,递到他手中,微笑道:“令狐兄,我告诉你这些,并非要你为我做些什么,只是不愿欺瞒好友,故而坦诚相告。” “此次离开开封,正是为了处理教中事务,不过……并非什么急迫险事。你伤势未愈,又刚得到内功秘籍,正需静心修炼,实在不必随我奔波。至于我的身份……还望令狐兄能暂且替我保守秘密,莫要向他人吐露。” 令狐冲接过酒杯,重重点头:“楚兄放心!我令狐冲在此立誓,今日之言,出你之口,入我之耳,绝不会有第三人知晓!无论你是何身份,永远是我令狐冲的……至交好友!” 月光洒落,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作者有话说:1.“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出自范仲淹《御街行·秋日怀旧》 2.“情深不寿,强极则辱,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经常被误传为诗经或者某篇古文里的句子,实际出处是金庸的第一本小说《书剑恩仇录》第八回“千军岳峙围千顷,万马潮汹动万乘”。乾隆暗中祭拜亲生父母,偶遇陈家洛,将一块随身暖玉相赠,让陈家洛日后可以送给心上人,上面用金丝嵌着四行细篆铭文,就是这十六个字。 第46章 笑傲行(二十五) 【提示:是否确认花…… 翌日清晨, 楚曦与蓝凤凰在平一指的唠叨声中起行,动身前往黄河老祖的居所。老头子住在黄河岸边一间不起眼的瓦房里,房子坐落在一个小土坡上, 与渔家无异。若非有人指引,谁能想象这小小破屋里, 竟然住着一个脾气古怪的江湖高手? 瓦房周遭甚是荒僻,还未走近,便隐约听到屋内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和低语。 莫不是又出了什么变故? 楚曦当即加快了脚步, 赶到屋外,准备抬手叩门。蓝凤凰示意他不必客气, 大大咧咧地推开了大门。屋内三人都吃了一惊,但看见来人一头白发,容颜俊美之至,又有蓝凤凰亲自作陪, 顿时浑身一个激灵,连忙恭敬行礼,齐声道:“恭迎圣子!” “不必多礼。”楚曦微微一笑,声音里却带上了几分威严,打量起面前这三个人来。最中间的那个胖子几乎肥成了一团肉球, 满面愁容, 想必便是老头子了。 他左侧那位,一身邋遢儒生打扮,浑身酒气,看来是爱酒如命的祖千秋。而右边那位, 一身青衫,倒有几分文人模样,自是那“夜猫子”计无施。楚曦微微一顿, 又温声说道:“我看三位我看三位神色间似有郁结,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祖千秋连忙挤出一个笑容,抢先道:“这……劳圣子挂心了,没什么大事,都是一些琐碎杂务,岂敢烦扰圣子……” 话音未落,便被楚曦挥手打断。他从怀中取出一张药方和两瓶丹药,递到老头子手中,语气愈发温和关切:“这是平大夫托我和蓝教主为令爱带的方子和丹药,几位如此忧心,莫非……是令爱的病情又有反复?” “多……多谢圣子!”老头子身体猛地一颤,眼中充满了惊讶和被戳中心事的酸楚,“那个……圣子明鉴……小女……小女她……”话未说完,喉头便已哽住。 祖千秋见状,知道事情已经瞒不下去,也不用再避讳了,当即接口道:“禀圣子,不死侄女的病……之前由平大夫悉心诊治过,我等按照药方,收集了多年,终于制成‘续命八丸’,给她服下。平大夫当真医术通神,不死侄女的命……总算是从鬼门关拉回来了,眼下已无性命之忧,只是……” 他侧首往内室方向望了一眼,声音逐渐沉了下来:“只是这病根是娘胎里带出来的,能恢复到如今这般,已属不易。她终日仍是精神短少,气血亏虚得厉害,脸上瞧不见半点血色……平大夫也说,能保住命就已是万幸,这亏损的元气,恐怕……唉,实在不敢再劳动圣子忧心。” “这先天之症……想要痊愈,确实不易。”楚曦眉头微蹙,颔首道,“我想去看看她,不知是否方便?” “这……圣子开口,自然方便!”老头子受宠若惊,连忙躬身引路,将楚曦和蓝凤凰引向内室,祖千秋和计无施也默默跟在后面。内室门口挂着厚厚的棉帷,门窗紧闭,窗缝都用绵纸糊住,弥漫着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让习惯了药味的楚曦都觉得有些呛人。 老头子搬过一把椅子,摆在床边,请楚曦坐下。随后揭开帐子,柔声道:“不死好孩儿,圣子大人驾临,特地来看望你,你快睁开眼瞧瞧,可别失了礼数。” 楚曦心中暗叹,可怜天下父母心!老头子这样粗犷豪气的人物,事亦正亦邪,但为了这唯一的女儿,当真是耗尽心血,这份舐犊之情,着实令人动容。 他依言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目光温和地投向帐内。 帐幔掀开,只见床上躺着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女,长长的黑发如云般铺散在枕上,衬得那张小脸愈发苍白。她体态单薄,整个人裹在被子里,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想来她自出生起就缠绵病榻,因而如此弱质。 老不死听见父亲的声音,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起初有些涣散茫然,待看清坐在床边的楚曦时,那双因久病而浑浊的眸子里瞬间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 “爹……爹爹?这位……这位白发神仙……是您请来……给女儿治病的吗?他……他长得真好看……” 她的声音十分细弱,却含着十二分的惊奇,还有一丝孩童般的雀跃。 “好孩儿,这是圣子,不是……”老头子怕女儿言语冒犯了圣子,慌忙想要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窘迫地转开脸去,不忍再和她对视。楚曦连忙开口,柔声道:“嗯,别怕,让我瞧瞧你好些了没有?” 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动作轻柔地将老不死额前几缕乱发小心地梳理整齐,随后两指搭上她的手腕,仔细探查她那微弱而紊乱的脉息。老不死乖乖地任由他动作,盯着他近在咫尺的精致容颜,眼中满是期待之情。 楚曦心中一沉,她的脉象虚浮无力,先天根基的亏损比他预想的还要严重,全靠名贵药材吊着,又因久病卧床,整个人虚弱得厉害。他收回手,目光转向一旁的蓝凤凰,轻声道:“蓝姊姊,你也来看看。” 蓝凤凰立即上前一步,坐在床沿,笑着说道:“好妹妹,放松些,让姊姊再帮你瞧瞧。”她并不会诊脉,却自有一套苗疆蛊医的治病法子。仔细检查了一阵后,她面上笑容不见,只是回头看向楚曦,微微摇了摇头。 竟然连蓝凤凰也没有一点法子?楚曦深吸一口气,尽量不露出为难或者忧虑的神色。蓝凤凰走到他身边,一缕极轻的声音悄悄传入他耳中:“圣子弟弟,这姑娘身体亏得厉害。我们五仙教的‘五仙大补药酒’虽然神奇,但药性太过霸道,她的身子骨……怕是受不住。” 老头子、祖千秋与计无施脸上神色都是微微一变,他们虽然听不见蓝凤凰说了什么,但只看两人神色态度,便知就里。老不死咳嗽了两声,有些艰难地抬头望向楚曦,颤声道:“神仙哥哥,怎么样?我的病……是不是太重了,连神仙都治不好了?” 她说话时气若游丝,楚曦看着这张苍白脆弱的小脸,听着那微弱却执着的追问,藏在袖中的手不禁紧握成拳。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不……不对!还有……还有那个东西! 是【百花清露】! 这个恢复能力堪称恐怖的道具,连身中剧毒、只剩一口气的蓝凤凰都能瞬间救回,难道还治不好一个小姑娘的不足之症? 只是……先前系统提醒过。如果想在副本进行过程中临时开启商店,就得先“上贡”100积分,购买一瓶【百花清露】,更是要足足500积分!自己从风云客栈一路闯到这里,历经千难万险,多次命悬一线,也才攒下800积分而已! 若用来救人,顷刻间便所剩无几。 更何况……百花清露主要功效是解除所有负面状态,对这先天带来的弱症,是否真的能起效……其实也是个未知数。 也就是说,就算他愿意付出这600积分,也不过是又得到了一次“赌”的机会! 赌对了……自然皆大欢喜,可若是赌错了呢?这六百积分便彻底打了水漂——不仅对她的病症毫无作用,也为自己挑战下一个副本平白增加了不少难度。 “神仙哥哥?”老不死见楚曦久久不语,眼里的光彩微微黯淡下去,声音更轻了,更颤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和失望。 这声呼唤像一根针,刺破了楚曦心中最后那点犹豫。 这姑娘……长到这么大,怕是都从来没有踏出过这间狭小的屋子,可能连外面温暖的阳光都未曾感受过。她终日被困在这密不透风、充满药气的房间里,唯一的念想只是“活下去”。 即便只有一线希望,即便要倾尽所有,他……也必须试一试。 电光石火间,楚曦心中已有了决断。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令人心安的笑容,轻轻拍了拍老不死冰凉的手背:“哥哥已经有办法了,现在去向太上老君取药,你在这乖乖地等哥哥一会儿,好吗?” “嗯!”老不死用力地点了点头,眼中熄灭的光彩瞬间又亮了起来,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信任。她乖乖地躺好,小手紧紧攥着被角,眼睛一眨不眨地追随着楚曦的身影,仿佛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个亲眼见证神仙施法的机会。 楚曦神色自若地起身,对屋内众人道:“诸位请在此稍待片刻,我去去就回。” 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蓝凤凰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老头子等人则连忙躬身应诺,心中虽然疑惑,但还是连大气都不敢喘。 楚曦转身走出这间压抑的屋子,径直来到墙外那棵枣树下。确保四周无人后,他心念微动,打开了系统界面,忍痛点下了标着“打开商店”四个字的金色按钮。 【提示:是否确认花费100积分开启临时商店界面?】 确认。 楚曦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但是嘴角肉疼得抽了抽。 【已为您打开商店界面,积分-100,当前积分:700】 琳琅满目的商品列表瞬间展开,楚曦的目光精准地锁定在那一瓶散发着柔和光晕的灵药上,伸手点了下去。 【提示:您已成功购买药品——百花清露*1!积分-500!】 【当前积分:200】 积分骤减的提示简直要冰到了楚曦的心底,一股微不可察的心疼飞速掠过,但心中充斥着的更多是决然之后的平静。他看着手中凭空出现的玉瓶,又从随身空间中取了几株常见的草药拿在手中做样子,这才快步返回瓦房。 但愿……有效! 第47章 笑傲行(二十六) 600积分不能白花…… 楚曦步履沉重地回到屋内, 到内室门口时,又深吸一口气,把脚步放得很轻, 脸上也摆出一副轻松的模样,以让自己看起来更“仙风道骨”。 “神仙哥哥!”老不死本来已经躺好, 又重新撑着身子坐起来,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楚曦。楚曦轻轻咳嗽两声, 在床边坐下,声音温和得不可思议:“别担心, 我已经从太上老君那里求到仙药了,你很快……很快就会好起来。” 楚曦小心地扶着老不死,让她靠在自己的臂弯里,然后小心地拔开玉瓶的瓶塞, 一股奇异的草药清香瞬间弥漫开来。这药到底能不能治好她的病,楚曦心中也是没底,但这可是600积分换来的,不管有没有用,可不能浪费。 哪怕只洒出去一滴, 都会让他本就贫穷的心……更加刺痛…… 计无施的鼻子微微抽动了一下, 眼中精光一闪,却依旧默不作声,只是目光更深沉地落在楚曦身上。楚曦将瓶口凑到老不死唇边,她顺从地微微张口, 小心地吞咽着,将这珍贵的“仙药”尽数饮下。 老头子紧张得手心冒汗,祖千秋在他身后反复踱步, 显然也是万分忧心。 楚曦整个人僵在原地,喉结滚动,定定地看着老不死。 没……没效果吗? 那六百积分……就这么打了水漂? 就在楚曦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挫败感时,只见老不死忽然眉头紧紧蹙起,用手捂住嘴巴,开始干呕起来。楚曦连忙取过帕子,让她吐在帕子上。老不死脸色一变,竟然吐出了一小口颜色深暗、近乎瘀黑的浊血! 这口鲜血倒是不多,却散发出一股难以形容的陈腐气息。楚曦将帕子顺手丢在床边的痰盂里,老头子吓得魂飞魄散,惊呼着就要扑上来,被计无施死死拉住,沉声道:“别急,你看……” 只见老不死原本苍白如纸的脸色,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丝微弱的红晕。那股笼罩在她周身的病气仿佛被这口污血瞬间带走,她急促的喘息慢慢平复下来,紧蹙的眉头也一点点松开,眼睛也像是被什么东西擦亮了,骤然清澈了几分。 “嗯……”她轻轻哼了一声,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整个人都松软地靠回楚曦臂弯里。 楚曦小心地为她顺气,过了半晌,她难以置信地抬起自己瘦弱的手,看了看,又试着动了动胳膊,惊喜地低呼出声:“爹!我……我感觉身上暖洋洋的,好像……好像真的有力气了一些!胸口也不闷了!” 这变化来得太快,也太惊人!这下,她更对“神仙哥哥”深信不疑。老头子目瞪口呆地看着女儿,激动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扑通一声就朝着楚曦跪了下去:“圣子!您……您真是活神仙啊!我孩儿的病……总算……总算好了!” 他重重地磕下头去,额头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祖千秋也是一脸狂喜,跟着拜倒下去:“圣子手段通神,属下……佩服得五体投地!” 计无施站在一旁没有说话,但系统提示已经出卖了他心中所想: 【提示:成功救治“老不死”,施恩于黄河老祖!】 【老头子、祖千秋的忠诚度锁定为“誓死相随”!】 【老头子好感度大幅提升!当前好感度:100!】 【祖千秋好感度大幅提升!当前好感度:90!】 【计无施好感度大幅提升!当前好感度:80!】 “两位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楚曦看着老不死脸上真切的红润和眼中的光彩,长长舒出一口气——这600积分总算没有白花。他小心地扶着躺好,随后向还是不肯起来的老头子嘱咐道:“这屋子闷得太久了,于养病无益。快把窗户都打开,通通风,换换气。” 老头子这才如梦初醒,连忙迭声应着,手忙脚乱地去开窗。清新的河风带着水汽涌入,瞬间驱散了室内的沉闷,所有人都感觉精神一振。 老不死连对清风都觉着新奇,有些贪婪地吸了一口,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满心喜悦之情。 楚曦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重新给她把脉,又对老头子嘱咐道:“令爱已无大碍了,很快就可以下床走动。到时可以传授她一些强身健体的粗浅功夫,带她多出去走走看看,对身体恢复大有好处。” 老头子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一个劲地点头。计无施给他递了个眼色,他才急忙说道:“圣子,我孩儿既已除了病根,她的事便不必急了。待办完圣子的大事,再慢慢来也不迟。” 计无施趁势接过话头,压低了声音道:“属下倒有些想法,正要寻机向圣子禀报。” 楚曦心中一动,知道计无施想说的必然与他意图聚集群豪一事有关,当即起身,示意他出去再谈。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外间,原本故作轻松的神色都顿时郑重了起来。 计无施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沉声道:“圣子聚义群豪一事,属下已听蓝教主说了。近年来正教中不少高手野心勃勃,欲对我神教不利。而神教之中……变故颇多,人心浮动。如今圣子愿意出来凝聚人心,带领兄弟们重整旗鼓,那是最好不过了。” 计无施这一番话说得委婉,什么“变故颇多”,还不是暗指东方不败接任教主,宠信杨莲亭,搞得日月神教中乌烟瘴气之事。 而“人心浮动”……自东方不败闭关后,杨莲亭更是变本加厉,教中不少忠心耿耿的兄弟也遭了他的毒手。正教中如左冷禅等人也对剿灭神教野心勃勃,若再放任不管,覆灭就在顷刻! “计兄弟说的是,神教如今风雨飘摇……正是我心中所虑。”楚曦沉吟片刻,颔首道,“我之所以离开黑木崖,远赴这中原之地——一来是怕被有心人觊觎,身遭不测;二来……就是为了将兄弟们聚在一处,合力做些大事。” 他心中所想的“大事”,自然是攻上黑木崖,拿下东方不败。但如今人心未稳,“对付正教”恰是一个极好的幌子。正教魁首少林、武当两派向来是日月神教的大敌,左冷禅想合并五岳,也不仅仅是想与少林、武当鼎足而三,亦存了和日月神教作对的心思。 计无施立即会意,当即拱手道:“圣子,属下愿前往游说天河帮帮主‘银髯蛟’黄伯流,请他替圣子做东,在五霸岗设宴,广发英雄帖,召集四方豪杰、各路忠贞教众,共同朝拜圣子,共商大计!不知圣子意下如何?若蒙允准,请圣子定下一个日期,属下即刻去办!” 五霸岗大会? 楚曦心中暗暗叫好,这计无施果然是个能办事的!蓝凤凰先前虽已放出风声,毕竟不便公开用他的名头行事。如今借助黄伯流的势力和威望,正可以最快的速度召集人马,为他所用! “此计甚好,计兄弟果然智谋过人。此事交予你去办,我最是放心。”楚曦赞了一声,语气坚定而果断,“日期便不必定了,办得越快越好!待我再处理些琐事,便赶往五霸岗,众兄弟们一到,立即开宴!” “属下遵命!定不负圣子所托!”计无施见楚曦年纪虽轻,行事却沉稳果断,对属下又是用人不疑,心中更加折服,立即躬身领命。他的轻功本就是极好的,辞别楚曦之后,立即闪出门去,片刻就不见了踪影。 楚曦微微一笑,这计无施果然是自己的得力臂助。转身要回内室时,蓝凤凰便先掀开帘子走了出来,笑吟吟地对楚曦道:“圣子弟弟,两位兄弟感念你的大恩,刚刚商量了好一会儿,终于给你想好了一件大礼,你快来看看。” 大礼?什么大礼? 楚曦有些不解,抬头往她身后一张,只见老头子和祖千秋两人正有些不好意思地跟在后头。老头子一拍祖千秋的肩膀,催促道:“好兄弟,还藏什么,赶紧把东西拿出来!就你那臭棋篓子的本事,那宝贝留着也是没用!” “胡说,怎会没用?”祖千秋埋怨了他一句,随后清了清嗓子,整了整他那身略显邋遢的儒衫,神情变得异常郑重。他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本装帧古朴的册子,双手捧着,恭敬地递到楚曦面前:“圣子请看。” “圣子不辞辛劳,施展神通,治好了不死侄女的病症,对我等恩同再造。方才听蓝教主提及,圣子似乎正在搜寻一些珍奇的棋谱书画,有大用处。属下……属下这里恰好有一本早年机缘巧合得来的珍谱,名唤《烂柯棋谱》,今日便敬献给圣子,聊表寸心,还望圣子切勿推辞!” 《烂柯棋谱》? 传说晋时有个樵夫王质,一日到石室山砍柴,见二童子对弈,便在一旁观看。待一局终了,手中斧柄已烂,回到村中时,才知已经过了数十年。因此,后人便把石室山也称烂柯山,这烂柯棋谱,相传非人力所为,而是仙人所留,当真是珍品!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当初对蓝凤凰随口提及的几句话,竟真的引出了这样一份意想不到的大礼! 楚曦强压下心头的惊喜,面上依旧保持着从容温和的笑意,双手接过那本册子。册子已十分古旧,楚曦只翻了几页,便觉里面绘着的棋局图谱精妙非凡,玄奥无比,远在寻常棋谱之上。 这东西,管保教梅庄二庄主黑白子垂涎三尺! 第48章 笑傲行(二十七) “属下准备了些许礼…… 【提示:获得重要道具“烂柯棋谱”并阅读, 博闻+2!魅力+2!】 【当前博闻值:38!】 【当前魅力值:82!】 四点属性……倒也不错,至少……总算回了点本。 楚曦那颗因为600积分而隐隐抽痛的心脏,终于跳得舒缓了些许。如今四件宝物已得其二, 只要再找到书、画两样珍品,就可以着手计划营救任我行了! 他心下稍安, 珍重地将棋谱收入怀中,这才对祖千秋和老头子拱手道:“两位厚赠,楚曦铭记于心。此物于我而言, 确实大有助益。” 老头子连连摆手,激动得语无伦次:“圣子言重了!区区一本棋谱, 怎能及圣子救我孩儿性命的恩情!圣子但有所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楚曦温言道:“眼下最要紧的,是让令爱好生将养。两位暂且安心在此照料, 待她身子骨硬朗些,再来五霸岗与兄弟们会合也不迟。” 两人自然无有不从,恭敬应下。 楚曦回到内室,与老不死姑娘话别,柔声嘱咐她安心休养, 这才与蓝凤凰一同出了瓦房。 河风扑面, 带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吹散了方才屋内的沉闷。这些日子以来,楚曦时刻提防着黑木崖的探子,怕他们对自己的行动有所察觉。但杨莲亭那边却没有传来半分动静, 恐怕他的注意力……正放在那些他认为更有威胁的长老和护法身上,无暇他顾。 这倒是给了自己绝好的机会,等五霸岗大会后, 他身边自有群豪可供驱使,杨莲亭更加奈何他不得。 两人默默走出一段距离,蓝凤凰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明眸此刻有些狡黠地瞧着楚曦,幽幽道:“圣子弟弟,你同姊姊说句实话——方才那‘仙药’,是从哪来的?闻着那药香,似乎就是当初你给姊姊解毒时用的?” 楚曦心中一震,难道蓝凤凰看破了什么?他去枣树下兑换道具的时候,特地确认了周遭无人。何况……系统界面只有自己才能看得到,就算是特殊的npc,也只能看到自己最终拿出了【道具】而已。 他停下脚步,试探着道:“姊姊好灵的鼻子,正是那味丹药。” 蓝凤凰罕见地沉吟了半晌,才缓缓开口:“圣子弟弟,姊姊只想问你,你求来这东西……是否会对你身子有害?或是折损寿数?若在毒龙洞时,你手中就有两瓶这神药,又何必……何必拼着自己的性命不要……来救我?” 楚曦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蓝凤凰平日里看似大大咧咧,但一关心起人来,却又如此心细,让他不能不心头一热。他立即摇了摇头,温声道:“姊姊多虑了,那丹药虽珍贵,但于我身子无损。至于来路……我既是日月神教的圣子,自然有些旁人不知的手段。” 他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一件寻常事。蓝凤凰略一思忖,忆起楚曦决定取药之前那有些为难的踌躇,便知道取到这瓶“仙药”,绝非楚曦说得那么轻松,当即又追问道:“难道我们姐弟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谈的么?” “这……那药……确实来之不易,说是向‘神仙’求来的,倒也不算错。”楚曦迎上她担忧的目光,斟酌着言辞,“只是这神仙……规矩大得很,不是随时能见的,也从不做亏本买卖。想要从他那儿得点什么,总要付出些相应的‘代价’。” “至于是什么‘代价’,这……请恕我不能与姊姊多讲。”楚曦微微一笑,试图抚平蓝凤凰心头那点不安,“姊姊既信得过我,就应当知道……对朋友与诸位弟兄,只要有我能出力之处,我绝不会藏私。” 蓝凤凰怔怔地看着他,楚曦霜白色的长发在风中轻扬,眼底也晕开一片深沉的墨色,但看那神情语气,绝不是在随意搪塞,而是确有难言之隐。 半晌,她忽然展颜一笑,那笑容比之前更加明艳动人,却也更添了几分真心实意的疼惜:“圣子弟弟,我自然信你。只是……姊姊希望你别总是这般,心里只记挂着别人,结果太过亏待了自己。有些‘代价’……能不付,还是别付得好。” “姊姊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楚曦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不过……姊姊的话,我记下了。” 两人相视一笑,再度并肩而行。 回到开封,楚曦先去见了平一指,将五霸岗大会之事简单告知,邀他赴会。平一指虽嘴上抱怨着“又要把老夫扯进你们这些打打杀杀的破事里”,但终究还是骂骂咧咧地表示“免得你们这群不省心的死在外头没人收尸”,收拾了药箱,说他自有安排,去不去可不一定了。 蓝凤凰则放出五毒教联络的暗号,将随自己从苗疆而来,又为探听消息而散居开封内外的五毒教众迅速聚集起来。临行前,楚曦特地前去探视了令狐冲,见他修炼《紫霞秘籍》已有小成,精神大好,心中十分宽慰。辞别之后,一行人这才快马加鞭,直奔五霸岗而去。 五霸岗地处鲁豫交界,东临山东定陶,西接河南东明。周遭地势颇为平坦,远远望去,岗子本身并不算高,周围沼泽水洼星罗棋布,更显得五霸岗只是在一片平野中略有起伏的小土岭。楚曦平时多是乘马车出行,但在这等泥泞崎岖之地,马车多有不便,于是改为骑马。 他原本并不精于骑术,但如今内力精进了不少,身体也已经大好,不过短短时日,控马之术就已经颇为娴熟。这一路疾驰下来,竟也驾驭自如。到了五霸岗下,楚曦抬头看去,只见岗上黑压压一片大松林,唯有一条曲曲折折的土路方便上山。 岗下搭着一个有些不起眼的草棚,但棚中之人却甚是警觉。听到马蹄声近,立即有一队人马从棚中走出,手中各执兵刃,想来便是专门在此戒备的。 领头那人身材极为高大魁梧,走起路来,脚步声都比其他人要沉重几分。他见楚曦满头白发,姿容俊秀,便知此人就是那位传说中的神教圣子,立刻躬身行礼,声音洪亮:“属下司马大,恭迎圣子驾临!” “司马岛主客气了。”楚曦见此人生得着实高大,身边所携帮众又如此干练,心中暗暗赞许。司马大转身一挥手,竟有八名精壮汉子从草棚后抬出一顶装饰颇为气派的八抬大轿来。司马大这才又转向楚曦,恭敬道:“岗上路陡,属下令人准备了软轿,请圣子乘轿上山!” “嗯,长鲸岛的兄弟们果然不凡,岛主有心了。”楚曦微微一笑,并未推辞,从容下马,坐入轿中。他绝不是讲究奢华排场的人,但自己此刻以“圣子”的身份聚集群豪,该有的架势确实不能少。 八名抬轿的汉子脚力甚好,越往上去,林木渐疏,眼前豁然开朗。只见山道两侧,来自三山五岳的草莽汉子东一簇、西一堆地聚在一起。这些人口音混杂,服饰各异,扯着嗓门高谈阔论。但当他们的目光投向这顶轿子时,神情顿时都恭敬了起来。 楚曦特地掀开帘子,在群豪面前露脸,尽可能地发挥【祸世魔颜】的独特魅力。 山风将他垂落的长发吹得飘起,衬着那张俊逸出尘的面容,更显几分超凡脱俗。他目光平和地扫过道旁众人,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既显得平易近人,又不失圣子应有的威仪。 “是圣子!圣子到了!” “属下恭迎圣子!” “属下准备了些许礼物,还请圣子笑纳!” 刹那间,山道两侧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群情激昂。那些粗豪汉子们纷纷抱拳行礼,神情激动,眼中充满了敬仰与狂热。不少人更是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只为能看得更清楚些。迎接圣子的呼声更是在人群中此起彼伏,连山风过林的呼啸声都被压了下去。 楚曦微微颔首,向众人示意。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投射而来的目光——有纯粹的敬畏,有殷切的期盼,也有少数几道带着审视的视线。这都在预料之中。五霸岗大会鱼龙混杂,并非所有人都真心归附,其中也许就有杨莲亭安插的眼线,或是存了别样心思之人。 他心中念头飞转,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保持着那份从容气度。群豪跟着轿子,相随护卫,还有不少人迫不及待地想献上早已备好的礼物,什么珠宝古玩、珍稀药材,甚至还有提笼架鸟,意图献上“祥瑞珍禽”的,乱哄哄地围拢过来。 楚曦端坐轿中,面色平静,既不过分亲热,也无丝毫倨傲。 对于众人的问候,他微微颔首回应;对于递上的礼物,他也不亲自去接,只是运起内力,朗声说道:“诸位兄弟远来辛苦,又都对神教一片忠心,实在难得。这些礼物,我不便独占,又不愿拂了众位心意。就暂且由我代为收下,造册入库,日后兄弟们若有需要的,尽管自取。” 他声音清朗,如同玉石相击,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此话一出,群豪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更响亮的喝彩。众人对这位圣子所知不多,但见他年纪虽轻,却气度从容,处事有度,心中更是添了几分敬服。 那些原本还存着几分看热闹或是试探心思的人,见到如此景象,也不由得收敛了几分,暗暗退开。楚曦向山路两边看时,沿途空地上早已搭起了连绵的草棚,里面摆开桌椅,粗瓷大碗、茶壶茶杯等物一应俱全,布置简单,却自然透着一股江湖气—— 作者有话说:最近工作比较忙,因为作者是一周工作七天乐没有休息的,最近更新时间可能都比较晚([墨镜]→[爆哭]) [眼镜]看看什么时候熬熬夜多写一点,就能恢复早上定时更新了 第49章 笑傲行(二十八) 地振高冈,一派溪山…… 那八名汉子将软轿一路抬至岗顶最为开阔平坦之处, 这里视野极佳,可以俯瞰大半个山岗的喧闹景象。楚曦目光扫过,只见山道上人头攒动, 各色旗帜虽不统一,粗粗望去, 怕是不下千人之众。 天河帮众人早在山顶搭上了一个内里更为开阔的草棚,足可容纳数百人。能在此处有个座位的,自然都是各帮各派中的紧要人物。棚内早已摆好了粗木桌椅, 上置酒坛肉食,帮众吆喝忙碌, 搬运器具、铺设草席,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山风掠过草棚,卷起一阵尘土与草屑,却掩不住众人粗犷的谈笑声, 更衬得这岗顶之地如一方江湖缩影,豪迈中不乏纷扰。“银髯蛟”黄伯流与“夜猫子”计无施也早领着数十位气度不凡的草莽人物,在此等候圣子驾临。 轿子刚稳稳落地,立即就有人上前为楚曦掀起轿帘,草棚内外嘈杂的声浪也骤然一滞。那些原本在高声谈笑的帮派头面人物, 此刻也都敛了声响。众人的目光齐齐射向那顶轿子, 聚焦在缓步踏出的那位白发青年的身上。 只见他身姿挺拔,如雪般的白发高高束起,面容年轻俊美,却不见丝毫轻浮, 反而透着一股超越年岁的沉静。宽大的袖口随着山风微微拂动,腰间束着一条玄色腰带,仅仅是站在那里, 便有一种无形的魅力散发出来。 棚内棚外数百道目光都凝固在他身上,一时间,先前草棚内外那粗犷喧闹的江湖气息,竟立即被这超凡脱俗的身影压了下去。 黄伯流已有八十来岁年纪,一部花白的大胡子直垂至胸,精神却十分矍铄。他立即大步上前,抱拳洪声道:“属下黄伯流,恭迎圣子!圣子所吩咐的一应物事,皆已齐备。只是仓促之间……无法处处周全,还望圣子海涵。” 楚曦微微颔首,赞许道:“黄帮主,你辛苦了。能在短短半月之中,就将大会筹备得如此周全,汇聚天下豪杰于此,实乃大功一件。” 黄伯流闻言,脸上红光更盛,连忙谦逊道:“圣子谬赞了!全赖圣子威德感召,天下豪杰这才闻风而动。我与帮中兄弟们不过略尽绵力,奔走联络而已。”他虽如此说,但语气中的自豪与激动却难以掩饰。 计无施也上前行礼,与黄伯流一同将楚曦引进草棚之中,在主位上坐下,群豪也各有座次。待众人坐定,计无施这才对楚曦道:“蒙圣子信任,一切均已安排妥当。此次聚会,日月教旗下各方帮主、舵主、洞主、岛主少说也有几十位,都在此处,听候圣子差遣。” 计无施说罢,又从袖中取出一本小册子,双手捧着,恭敬地递到楚曦面前:“圣子久居黑木崖,对神教下属的众位兄弟许是尚不熟悉。属下特地将他们的姓名、绰号、所辖地盘及势力大小等情况,一一记录在册,请圣子过目。” 楚曦暗道计无施果然心思缜密,将一切都考虑得甚为周到,是个可堪大用之才。接过册子看时,只见册子上墨迹尚新,显是近日赶工而成,但字迹工整,条目分明。不仅记录了各人的江湖诨号、所辖地域,就连其手下人马多寡、主要营生乃至近年的几桩得意事迹,都以蝇头小楷在旁注明,可谓详尽备至。 楚曦心中一震,他缓缓合上册子,指腹在那深色封皮上轻轻一按,微笑道:“计兄弟,你办事周全,远超我所期。如今群雄汇聚,鱼龙混杂,调度指挥绝非易事。我身边正缺一位能总揽全局、协调各方的军师。不知计兄弟……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计无施闻言,眼中精光一闪,显然没料到楚曦会如此直接地许以重任。略一沉吟,并未立刻答应,而是谨慎地试探道:“承蒙圣子厚爱,属下惶恐之至。只是……不知圣子聚集群豪之后,意欲何为?属下得知以后……才好量力而行。” 楚曦闻言,不仅没有责怪,心中反而对计无施更加欣赏。如今,他身边所需要的,正是一个能审时度势、独当一面的智囊,而非唯唯诺诺、毫无主见的应声虫。他的身体微微前倾,伸出手指,指了指东边方向。 饶是计无施早有准备,看到楚曦如此举动,脸色也为之一变。 楚曦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计兄弟不必惊慌,此事若成,自然是好。若是不成,也有我一力承担,绝不连累各位。何况……近年来,他深居不出,宠信奸人,惹得黑木崖上人心离散,兄弟们人人自危。” “若只是如此,还倒罢了。可那奸人心中恐怕还别有所图,这些日子以来,又有不少忠于神教的兄弟遭了殃。即便我贵为圣子,留在黑木崖,也不过是他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长此以往……神教恐怕再难与那些道貌岸然的正教中人抗衡。” 这一番话,把计无施听得连连颔首。他胸中泛起惊涛骇浪,目光灼灼地直视楚曦:“圣子所言,句句肺腑。神教之中……妖氛日炽,神教根基已遭蛀蚀。属下虽不才,亦知覆巢之下……无有完卵。圣子既有拨乱反正之宏愿,属下愿竭尽所能,以效犬马之劳!” “多谢计兄弟信任,你见识超卓,思虑周全,正是我急需的臂助。”楚曦环顾四周,示意他放低声量,“如今群豪虽聚,却还如散沙一般,我正需一位军师人物居中调度,这一位置……非计兄弟莫属。” 这番话语真诚而恳切,毫无上位者的颐指气使,全然是平等相商、委以重任的姿态。计无施心中最后一丝疑虑尽去,立即答道:“属下明白!” “好!”楚曦微笑起身,郑重地整了整方才被山风吹乱的衣襟和长发,“现在还请计兄弟随我去见见众位豪杰,待众人到齐之后,我自有话说。” 计无施领命,立即唤来黄伯流一道陪同。楚曦与已经到草棚中的诸位帮主、舵主、岛主等头面人物——相见,他本就记性极好,又有计无施在旁协助,往往能一口叫出对方名号,甚至能提及一两件对方的得意之事或辖地风物,令这些草莽豪杰又惊又喜,倍感尊重。 许多因为他年纪尚轻就心存轻视的豪杰,见他举止从容自若,气度浑然天成,竟无半分少年人的浮躁之气。尤其是那双眼睛,目光扫过之处,虽平和沉静,却自有一股不容逼视的威严内蕴其中,仿佛能洞穿人心。那点轻视与隔阂,便很快在楚曦非凡的魅力下消融殆尽。 待与众人皆打过招呼后,一个天河帮的汉子走过来,对着黄伯流低声禀报了几句。黄伯流听罢,立即对楚曦道:“圣子,所邀客人皆已到齐,是否……” 他后半句请示的话语尚未出口,楚曦就已会意,当即颔首道:“有劳黄帮主了,这便开始吧。” 黄伯流忙恭敬道:“是,还请圣子先行入座。” 楚曦轻轻应了一声,转身朝着位于木制高台上的主位走去。数百道目光紧紧追随着他的身影,草棚内外的嘈杂声浪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掌缓缓压下,渐次低微。方才还豪迈喧嚣的草莽英雄们,一个个屏息凝神,不再谈笑。 楚曦行至主位前,并未立刻落座。他目光沉静地扫过面前济济一堂的各方豪强,那些或剽悍或精干或各具奇相的草莽豪杰,此刻无不挺直了腰背,神色郑重地望向这位年轻的圣子。棚外空地上,许多未能入棚就座的人也纷纷踮脚引颈,试图探听棚内的动静。 黄伯流得了圣子首肯,精神大振,花白胡须都似要飞扬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大步流星走到草棚前方一处临时搭建的木台上——那里摆放着一面磨盘大小的牛皮巨鼓。 只见他抄起旁边足有成人手臂粗细的硬木鼓槌,双臂运力,朝着鼓面便狠狠擂了下去! 咚—— 咚—— 咚—— 三声雄浑沉重的鼓响,如同闷雷炸裂,瞬间压倒了所有的风声人语,远远地传扬开去,回荡在整座山岗之上。 第一声鼓响,草棚内外所有尚在低语或走动的帮众,动作齐齐一僵。 第二声鼓响,棚内所有坐着的人,无论身份高低,尽皆挺直了脊梁,目光灼灼地投向主位方向。 第三声鼓响落下,整个五霸岗上,所有喧嚣如同被巨浪吞噬,瞬间归于一片死寂。千余双眼睛,无论远近,无论棚内棚外,全都聚焦在那白发青年身上,等待着他的言语。 当他终于开口时,声音清朗平和,内息充沛,立即压过了山风的呼啸,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今日请诸位兄弟齐聚于此,实是因如今江湖局势,风云变幻,圣教近年来屡遭变故,内部……颇多动荡,已到了危急存亡之时!” 他话语稍顿,点到即止,但在场众人谁不知东方不败闭关,任凭杨莲亭弄权之事?顿时引发了一阵低低的议论和愤慨之声。 这正合楚曦心意,他又将声量抬高了几分,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冷冽:“而那些自诩名门正道的伪君子们,无一日不对圣教虎视眈眈!嵩山左冷禅,野心勃勃,早想攻伐圣教。少林、武当,顶着‘普度众生’‘自然无为’的名头,却也对我们欲除之而后快!” 这番话直直戳到了群豪心底,不少人想起了多年来与正道的恩怨,或是亲友同门遭到的迫害追杀,顿时群情激愤,怒骂之声四起。 “圣子说得对!正道那群伪君子,没一个好东西!” “左冷禅这匹夫,简直欺人太甚!” “咱们跟着圣子,和少林武当的那些秃驴牛鼻子们拼了!” 第50章 笑傲行(二十九) 龙举鸾集,风云际会…… 楚曦站在高台之上, 目光沉静地扫过台下群情激愤的众位豪杰,并未立即制止他们的喝骂声,而是任由这股同仇敌忾的情绪发酵了半晌。待声浪稍歇, 他才缓缓抬起手,向下虚按, 山顶的喧哗这才渐渐平息下来。 “兄弟们说得好,拼……自然要拼!”楚曦的声音清越而坚定,如同出鞘的利剑, 瞬间划破了热烈过后有些凝滞的气氛,“但对付那些道貌岸然的武林正教, 绝不能逞一时血气之勇。今日邀诸位兄弟前来,就是要聚众人之力,让那些视我等如草芥的伪君子们开开眼!” 楚曦稍作停顿,观察着众人的反应, 见刚才那番话已经掀起不小波澜,这才继续道:“如今神教之内,有人不但不思进取,反而自相残杀,令人心寒!我虽身为圣子, 亦深感势单力薄, 这才不得不暂离黑木崖,联络四方忠贞的兄弟,共商大计!” “从今往后,愿与诸位兄弟同心协力, 扫除奸佞,重振圣教声威!让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看看,我等绝非任人宰割之辈!” 这一番话下来, 无不让众人想起近年来教众互相倾轧,令正教乘虚而入,以致伤亡惨重等亲者痛、仇者快之事,个个眼中喷火,胸中热血沸腾。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山呼海啸般的响应声,群情激昂,士气高涨: “誓死追随圣子!” “扫除奸佞,重振圣教!” 楚曦见人心可用,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朗声道:“好!既然诸位兄弟有此决心,我必不负众望!今日,便请诸位开怀畅饮,一醉方休!其余诸事,待酒足饭饱,再同大家商议不迟!” 群豪轰然应诺,只见楚曦轻轻击掌,早已候在草棚中的天河帮弟子们立刻应声而动,陈年美酒,山珍海味,一样样摆上了桌。碗筷碰撞声和粗犷的笑骂声此起彼伏,楚曦也在黄伯流、计无施等人的陪同下,走下场来,与众人把盏言欢,并无丝毫架子。 酒酣耳热之际,楚曦正欲再说几句勉励之语,随后安排各项事宜,却敏锐地捕捉到草棚之外传来一阵骚动之声。他瞧了计无施一眼,计无施点点头,心中会意,正要走出去瞧,一个胖如肉球的怪人与一个邋遢儒生已急急忙忙地撞了进来,正是老头子与祖千秋! 只见两人满头大汗地分开人群,挤到楚曦面前,甚至顾不上行礼,就匆忙喊道:“圣子,大事不好!正教的那群龟孙子不知从何处探听到了咱们的动向,暗中集结了大批人马,意图三面夹攻,将我们在这一锅端了!” 老头子一口气说完这些,不住喘息起来,胖脸上的肥肉不住抖动,显然他们探听到正教的消息后就一路赶来,费了不少力气。楚曦眉头微蹙,沉声问道:“三面夹攻?可知道他们来了哪三路人,领头的又是哪些正道高手?” 祖千秋在一旁喘匀了气,急忙接口道:“回圣子,我们已经打探清楚。此次牵头的,正是那五岳盟主、嵩山派掌门左冷禅!他不仅带足了嵩山门下精锐弟子,还有‘托塔手’丁勉、‘仙鹤手’陆柏等嵩山好手,来势汹汹!” 楚曦颔首道:“就凭他嵩山一派的实力,料想还不敢直接与圣教作对,少林寺的秃驴们想必也来了?” 祖千秋道:“正是!少林寺一路由方生大师带领,旗下有不少达摩院的高手,阵仗不小。最后一路是昆仑派的好手,领头的正是昆仑派掌门,‘乾坤一剑’震山子。三路人马加起来,精锐云集,恐怕人数也不在我们之下!” 老头子狠狠啐了一口,骂道:“最可恨的是这些兔崽子,仗着人多势众,夸下海口,说什么要‘除魔卫道,剿灭魔教妖人’,我呸!他们行事鬼鬼祟祟,八成是左冷禅那厮出的主意。好在中途被我与祖千秋恰好撞上,此刻……他们怕是快到五霸岗下了!” 计无施细心听完二人所言,神色亦是凝重起来,在楚曦耳边低声道:“圣子,左冷禅、方生、震山子这三人俱是正教中的一流高手,此次他们三派联手,声势浩大,这一仗……恐怕不好打。” 楚曦点头道:“计兄弟所虑……不无道理,但也并非没有破局之策。我等定下五霸岗聚会的日期,不过就是近日之事,左冷禅再如何筹备,行事也必然仓促。他们兵分三路,虽一道行动,或许正是貌合神离,而我等确实同心协力,不妨……略施小计,将他们各个击破。” 楚曦心中冷笑,他本就想给这些自称武林正道的家伙一些颜色看看,没想到他们竟自己送上门来。如今,群豪虽惊不乱,大多面露愤慨,摩拳擦掌,显然已被正道的嚣张气焰激怒,战意高昂。 而他,正要利用这个机会,于群豪面前立威,让他们彻底心服! 计无施见楚曦临危不乱,似乎胸有成竹,心下也是佩服。他环顾四周,当即高声道:“还请圣子登台号令,我等愿为圣子执鞭坠镫,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好!”楚曦霍然转身,登上高台,面向此刻因这突发消息而有些躁动的群豪,运足了真气,高声道,“诸位兄弟,方才得到急报,嵩山左冷禅、少林方生、昆仑震山子,已纠集大批人马,正朝五霸岗扑来,扬言要将我等一网打尽!” “那帮不要脸的狗崽子!竟敢偷袭!” “兄弟们,废话少说,跟他们拼了!” “请圣子下令!宰了那帮龟孙子!” 楚曦抬手,再次以绝对的威压平息了喧哗。他目光如电,扫过台下每一张激愤的面孔,声音沉稳而充满力量:“他们既然敢来,正好叫他们有来无回!今日,便让天下人看看,我日月神教在江湖上立足……凭的是什么!” “黄帮主。”楚曦开始发号施令,脸上已不见了平日里那股从容温和的气度,取而代之的是杀伐果断的统帅之风,“你与天河帮的众位兄弟最熟悉五霸岗上下地形,还请你统帅豫、鲁两地豪杰,负责正面迎击。” “不过……这一场,只许败,不许胜!与那些正教中人碰上后,只需试探敌方虚实,略作抵挡,之后便可佯装不敌,且战且退,将其诱至五霸岗下沼泽地带。待其进退不得之时,再与伏兵一同杀出,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黄伯流毫不迟疑,抱拳应道:“属下领命!圣子放心,我定将那帮眼高于顶的龟孙引到烂泥塘里去打滚,教他们一个也逃不了!” 黄伯流领命而去,楚曦随即转向司马大,吩咐道:“司马岛主,你们长鲸岛的兄弟水性最好,又擅长各种水下机关。此刻事态紧急,还请你即刻统领所有擅长水战、熟悉机关陷阱的兄弟,火速前往岗下,布置陷阱,待敌人进入彀中,立即发动!” “遵命!”司马大慨然领命,“圣子放心!我等定叫那沼泽变成正教的葬身之地!”说罢毫不拖沓,点齐了人手,快步如飞地向岗下奔去。 “蓝教主。”楚曦目光沉静,看向蓝凤凰,“还请你率领来自西域、苗疆的各位教主、峒主及其部下,埋伏在沼泽两侧的密林之中。你们的奇术毒功,正是出奇制胜的关键!待敌人陷入沼泽,阵型大乱之时,再从侧翼出击,乱其阵脚,分而击之!” “是,包在我身上!”蓝凤凰嫣然一笑,素手轻扬,袖中银铃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声。她身后,几位身着奇装异服的教众也抱拳领命,随即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人群,开始召集各自的部属。 楚曦的目光没有丝毫停留,迅速转向另一位魁梧的身影:“白蛟帮史帮主!” “属下在!”一个面如重枣、虬髯戟张的壮汉排众而出,声若洪钟。 “你帮中兄弟擅使硬弩强弓,且膂力惊人。即刻率领所有弓弩手,占据岗上制高点,尤其是那片乱石林!待敌深入沼泽,与黄帮主、蓝教主他们缠斗之时,务必阻断他们的后路,压制其援兵!” “得令!”史帮主眼中凶光毕露,咧嘴露出一口森然白牙,“定叫那群秃驴牛鼻子尝尝咱们毒龙穿心箭的滋味!”他大手一挥,身后一群背负强弓劲弩的精悍汉子立刻跟上。 “黄河老祖!” “圣子有何吩咐?” “你们率领余下教众中轻功较好的兄弟,兵分两路。敌人到岗下之后,有前三路人马与其周旋,阵型必然散乱。你们不必顾忌太多,也不必考虑往哪冲杀,只要看见落单的正教弟子,立即擒拿或是格杀!你们来去如风,一击即走,搅得他们首尾不能相顾,自乱阵脚!” 老头子闻言,脸上肥肉一颤,眼中凶光四射,笑道:“圣子放心!这等痛打落水狗的勾当我最是拿手!定杀得那群龟孙哭爹喊娘!” “计兄弟,劳烦你坐镇中枢,以旌旗为号,统一调度各路兵马!”楚曦转向计无施,嘱咐了一句,随后转向一旁脸色不太好看、但一直凝神细听的平一指,“平大夫,劳烦您就在这草棚之中歇息,我拨几个机灵人手给您打下手,若有兄弟受伤,便立刻送来救治。” 平一指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下来。一道道命令如流水般发出,原本还有些慌乱的群豪见楚曦指挥若定,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战意更是高昂。 待部署完毕,楚曦不敢松懈,再次拔高了声量:“诸位切记!我们的目的是挫敌锐气,扬我声威,绝不可与对方高手死磕!与其交手之时,不可贪功冒进,更不可孤军深入!若遇强敌,还请多作周旋,等待教中其他兄弟支援!”—— 作者有话说:[眼镜]五十章了,有种未来会直奔200章的感觉……《 》 50-60 第51章 笑傲行(三十) 五霸岗上,指点群豪戏…… “谨遵圣子号令!” 群豪齐声应诺, 声震四野,方才还喧闹欢宴的五霸岗上,瞬间弥漫开一股肃杀之气。楚曦并未留在草棚之中等待消息, 而是与计无施携了日月令旗,登上了岗顶一处视野极佳的石台。 从这里, 可以清晰地俯瞰整个战场的态势。 不多时,岗下就隐隐传来一阵阵金铁交鸣与呼喝之声,由远及近, 如同沉闷的滚雷压向山岗。楚曦眼中寒光一闪,立即沉声对计无施道:“来得正好, 计兄弟,还请速传号令!” 计无施应了一声,手中令旗舞动,在岗上各处值守的日月教传令弟子见了, 立即将命令一层层传递下去。很快,远方尘头大起,黑压压的人马如同潮水般涌来,嵩山、少林、昆仑三路人马汇合,声势确实骇人! 正如楚曦所料, 正道联军见五霸岗上似乎并无严密防备, 只有黄伯流率领的豫鲁豪杰在前方山口仓促列阵,抵抗得颇为吃力,当即下令猛攻,意图一举击溃这群“乌合之众”! 就在正教弟子即将进入沼泽之地时, 突然后方一骑快马赶上,喝止了众人。大队人马并未贸然深入,反而在外围停了下来, 显然是在观察形势。 “左冷禅果然狡猾。”楚曦沉吟片刻,对计无施道,“计兄弟,传令下去,让黄帮主他们分散上山,故意露个破绽,诱敌深入。至于司马大那头,暂时按兵不动,令埋伏在松林中的各部准备,待敌人进入松林之后,立即杀出,冲乱他们的阵势。” 他顿了一顿,又补充道:“此外,传令给老头子、计无施那一路,令他们设法多捉活口。” “是!”计无施手中令旗翻飞,号令层层传出。黄伯流所部依计行事,本就刻意散乱的阵形显得更加不堪一击,开始往五霸岗上退去。一部分正道弟子见状,果然按捺不住贪功之心,呼喝着追杀了上来,渐渐深入了岗下的松林区域。 楚曦遥望山下战局,左冷禅行事十分谨慎,老谋深算,只派了约莫百来名作为先锋,大队人马依旧稳守在外围,彼此呼应,透着沉沉的压迫感。 计无施看向楚曦,沉声道:“圣子,左冷禅狡猾万分,定然不肯全军压上,依我看,不如先吃掉他派出来的这些‘爪子’,再用些手段,让他以为我们已然元气大伤,不敢轻动。届时,他急着要在少林、昆仑两派面前立威,绝不会无所动作。” 楚曦颔首道:“好,就如此办。计兄弟,即刻传令下去,让已经退上山来的兄弟们,迅速分为两路。一路占据山中险要,另一路迂回包抄,截断他们的退路。此外,岗上各处多扬尘土,弄出些混乱的动静,务必要让外围的正道以为我们内部已乱,诱他们主力深入!” 计无施手中令旗疾挥,五霸岗上顿时响起一片喊杀声、惊呼声,各处也适时地腾起阵阵烟尘,远远看去,活脱脱一副群龙无首、即将溃败的模样。 昆仑派掌门震山子性子本就急躁,眼见嵩山派先锋似乎已突破防线,岗上又乱作一团,不愿这般功劳被左冷禅独占,当下再也按捺不住,立时高喝一声:“魔教已乱!昆仑弟子,随我杀进去接应!” 话音未落,昆仑派数百弟子如同一股激流,径直冲入岗上那片茂密的松林之中。少林弟子见已经杀入岗上的人马迟迟没有击溃敌人的消息传回,也终于按捺不住,跟在昆仑派众人身后冲了进去! 时机已到,早已埋伏在松林之中的蓝凤凰等人骤然发难。昆仑派弟子甫一闯入,林中瞬间响起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和此起彼伏的尖锐哨音。 无数色彩斑斓的毒蛇、蝎子、蜈蚣从枯叶下、树干后、岩石缝中钻出,更有淡淡的、带着奇异甜香的彩色瘴气在林间弥漫开来。毒雾、蛊虫、飞针、套索……各种防不胜防的诡异手段更是疯狂往他们身上招呼,昆仑派弟子哪见过这等阵仗,瞬间大乱起来! 蓝凤凰娇俏的身影在树梢间一闪而过,银铃般的笑声中混杂着冰冷的杀意:“哎哟,昆仑派的英雄们,小女子的‘宝贝’们,可等你们好久了!若是觉得招待不周,马上还有让你们更‘受用’的呢!” “阿弥陀佛!” 就在昆仑派弟子被毒虫瘴气逼得手忙脚乱、阵脚大乱之际,岗下忽然传来一声浑厚洪亮的佛号。紧接着,一片沉稳的金黄色身影如同磐石般压入松林边缘,正是少林寺方生大师率领的少林寺武僧! “结阵!护持正教同道!”方生大师声若洪钟,手中禅杖一顿,一股沛然正气似乎从他禅杖落地处激荡骤然开来。少林武僧向来训练有素,瞬间结成严密阵势,长棍如林,内劲激荡,竟将那些刁钻诡异的毒虫和暗器硬生生挡在了外围! “啧!”蓝凤凰在树梢上看得真切,俏脸微寒,“这些大和尚,当真难缠!” 正抱头鼠窜的昆仑、嵩山两派弟子见状,不敢再轻举妄动,当下都聚拢到少林武僧的阵势周围,在方生大师的带领下步步推进。楚曦眼见己方伏击的势头被如此遏制,眼中寒芒一闪,对计无施道:“计兄弟,战局有变化,请你总领指挥,我去去就回。” 话音未落,他就飞身跃下高台,身形如电,几个起落便已掠至临近战场的一处高坡之上,那里架着一面显眼的牛皮巨鼓,是天河帮帮众费了好大力气搬来,意图为五霸岗之会壮大声势的。 沿途教众见圣子竟亲临危险之地,无不骇然失色,连连惊呼道:“圣子小心!” “咚!咚!咚!” 一名护鼓弟子下意识地将那对沉重的硬木鼓槌递上,楚曦一把接过,深吸一口气,将全身内力灌注于双臂之上,震天动地的鼓声骤然响起,每一记鼓点都沉重如惊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决绝的意志,席卷了整个五霸岗! “圣子!是圣子亲自擂鼓助威!” “兄弟们,杀!莫让正教的崽子们小瞧了!” 原本因少林武僧的稳固阵势而略受挫败的教众,看到那高坡上白发翻飞却气势逼人的身影,只觉胸中一股悍勇之气直冲顶门,当下眼睛里简直要喷出火来,奋力挥舞兵刃,不顾生死地向前猛扑! 五霸岗上下,喊杀声震天撼地!日月教众不顾伤痛,奋力反击,就连那些原本被少林武僧逼退的毒虫蛇蝎,似乎也受到这声浪激荡,变得更加狂躁难缠。司马大率领的水上好手也从沼泽中暴起发难,铁钩绳索专攻下盘,堵住了正道弟子的去路! 方生大师眉头紧蹙,手中禅杖舞动得水泼不进,如同怒目金刚一般护持在前,但他身后的武僧阵型已然被这不要命的猛攻打压得微微晃动。昆仑和嵩山的弟子刚刚在毒虫瘴气中吃了大亏,惊魂未定,此刻更是慌不择路,四下奔逃! 计无施见状,立即再次舞动手中令旗!老头子与祖千秋各自率领一队奇兵,猛然从侧翼杀出!他们攻势甚急,却并不恋战,专挑那些落单、受伤或乱了方寸的正教弟子下手。 几路擒拿手法刁钻老辣,转眼间又有十余名正道弟子被拖死狗般拖离了战阵,迅速消失在茂密的松林之中! “撤!快撤!”震山子眼见己方阵型被冲得七零八落,又有弟子被擒,心急如焚。方生大师禅杖挥舞,竭力护持着众人边战边退,不断高声喝道:“众位弟子、同道,先稳住阵脚,莫要落单!” 在远处观望已久的左冷禅脸色铁青,他怎会看不出正教这边本来已经占了上风,可日月教的妖人竟然仅凭一股锐气死战,又借着地形之便,生生阻住了正道联军的进攻?但仓促之间,显然已经无法挽回颓势。 当下也只得命人挥舞令旗,鸣金收兵。 鸣金之声响起,正道联军如潮水般向后收缩,退出了松林区域,在外围重新结成了严密的防御阵势。日月神教教众也依着鼓声号令,并未穷追,迅速退回岗上死守。 楚曦脸上已挂满了汗珠,还有更多的汗水沿着他刚毅的脸颊如雨般滑落,在他的衣衫上晕开了一片水渍。见左冷禅被迫退兵,他才抛下鼓槌,重新登上山顶,在草棚中与刚刚血战归来的豪杰会合,商议对策。 “圣子!”计无施见楚曦脸色不佳,心中担忧不已。楚曦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双臂的酸麻,目光扫过草棚。只见众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挂了彩,好在士气并未大损,仍有与正教联军一战之力。 计无施似乎看破了楚曦的心思,在他耳边沉声禀道:“圣子,敌人虽退,但主力未损。尤其是左冷禅及嵩山派其他高手、精锐,方才只是隔岸观火,并未轻动。只怕不久之后,他们就会重整旗鼓,再行攻山。” “而我们圣教兄弟……伤者不少,虽然有平大夫坐镇,但所备药物不多。若是陷入苦战,于我们大大不利。” 楚曦淡淡道:“计兄弟所言正合我意,因此……我不准备再战。” “不再战?这……敢问圣子有何良策?” “若是陷入苦战,正中左冷禅下怀。拖得越久,对他聚拢人心越有利,我们就偏不让他如愿。”楚曦声音平稳,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笃定,“只需派人去那边交涉一趟,我想……他自会退兵。” 第52章 笑傲行(三十一) “谨遵圣子号令!我…… 楚曦的这番话, 让原本喧闹的各路豪杰为之一静。 如今正教联军虽然暂退下山,却仍如猛虎环伺,岂是说不战就能不战的? 计无施眉头微皱, 沉吟道:“圣子之意是……” 楚曦的目光扫过众人疑惑的脸庞,刻意抬高了声音:“嵩山、少林、昆仑这三路人马, 看似声势浩大,实则各怀心思,绝非铁板一块!此次围剿, 必是左冷禅以‘联手铲除魔教’为名牵头,他自知势孤力薄, 因此强拉少林寺结伴。” “少林寺虽不愿见到嵩山派声势壮大,但他们向来‘注重清誉’,不愿背上‘见死不救’或‘与魔教勾结’的名声,故而派方生大师率领达摩院武僧前来助阵, 绝不会与我们死拼到底。” “而昆仑派……他们远在西域,这次到中原武林做客,自然想在中原‘武林同道’面前扬名立威。无非是想分一杯羹,捡些便宜。真的铁了心想将我们一网打尽,好借此爬上正道领袖位置的, 只有左冷禅一人。” “因此……”楚曦眼中寒芒闪过, 语气也冷峻了几分,“只要我们先将这三路人马,不费吹灰之力地退去一路,不愁他们不分道扬镳。” 众人闻言, 眼中纷纷露出恍然和钦佩之色。 黄伯流从人群中一步踏出,抱拳道:“圣子明鉴,洞若观火!如此说来, 少林寺一路人马,确是最易松动的一环。只是……” 他话锋一转,眉头锁得更紧:“不知圣子有何妙策,还请尽快示下。少林武僧根基深厚,纵有退意,也不是轻易所能撼动。” “黄帮主,此事正要赖你出力。”楚曦微微一笑,看向黄伯流,“你执掌天河帮多年,武林中人都尊你为前辈耆宿,哪怕是少林寺,也得看你几分薄面。” 黄伯流忙道:“圣子过誉了,老朽微名,何足挂齿。但有用得上老头子的地方,还请圣子尽管吩咐。” “好!”楚曦将双手负在身后,目光如炬,“请你即刻带上几位在豫鲁之地名望较高、与少林寺或许还有些香火情分的帮主、教主,带上两名被我们活捉的少林弟子,下山去见方生大师,大可告诉他,是奉了日月教圣子的亲令,同他交涉。” “你可先将那两名少林弟子放回,以示诚意。之后,再明明白白地同他讲清楚:此次我等聚义于五霸岗,不过是圣教兄弟之间聚上一聚,无意与少林为敌。只要少林寺不再参与围剿之事,即刻退回。我们便立刻释放所有俘虏,绝不为难他们!” 他顿了一顿,声音骤然发冷:“若他不肯答应,那也不打紧……少林寺想必也知道我圣教处世的手段。到时候……那些被擒的正教弟子,恐怕就不仅仅是性命难保了。” 计无施在一旁道:“圣子此计甚妙,正所谓‘攻心为上’。只是……左冷禅必会全力阻挠此事,再加上震山子从旁施压,方生大师未必肯答应。” “那也不妨,正是要他们出言阻拦才好。”楚曦唇角微勾,冷笑一声,“届时,黄帮主大可高声质问左冷禅:可是想以铲除魔教之名,行借刀杀人之实?少林寺向来以慈悲为怀,定不会赌上弟子们的性命,背上个‘见死不救’的骂名!” 此言一出,草棚中的群豪大多失笑,均觉此言甚妙,能气一气左冷禅那厮也是极好的。 楚曦摆了摆手,继续说道:“方生大师向来慈悲为怀,以救护众生为己任,正是一位真正的得道高僧,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么多正道子弟白白丧命。黄帮主,你只需语意诚恳,陈明利害,他必会答应。少林寺一退,剩下嵩山、昆仑两路,也掀不起什么大浪了!” 计无施笑着赞道:“圣子此计,确是釜底抽薪之妙手。不过……左冷禅为人阴险毒辣,行事不择手段,他眼见少林退兵,联盟将溃,难保不会铤而走险,提前发动猛攻,以图在昆仑派退走之前,裹挟其与我教死战,不可不防。” “计兄弟说的是,还请你统一号令,让山上的弟兄们在险要之处埋伏下来,防他们一防。只要能挡下他们一轮猛攻,左冷禅心中必然生怯。到时我们居高临下,正好乘胜追击!”言罢,楚曦再次看向黄伯流,“黄帮主,还请速去,此事拖不得。” “属下这就去办!”黄伯流精神一振,当即点了豫鲁两地几位素有名望、与少林寺也颇有渊源的帮主、教主,又命人带上两名被俘的少林弟子,一行人匆匆下山而去。 岗上群豪屏息凝神,目光皆聚焦于山下正教联军驻扎之处。山风呼啸而过,卷动着山头略有些残破的旗帜,平添了几分肃杀。 好在众人并未等候多久,黄伯流等人就安然返回,众人纷纷围上前去,但仍不忘为楚曦让出一条路来。黄伯流快步走到楚曦面前,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振奋,抱拳道:“圣子,方生大师亲自来了,此刻就在山下,是否这就带上那些弟子,去会一会他?” 楚曦点了点头,计无施在一旁提醒道:“圣子,方生大师亲至,确实给足了我们面子。但左冷禅诡计多端,难保不会在其中设下什么圈套,谨防有诈。” 楚曦摇了摇头:“方生大师重诺守信,既已亲身前来,便不会坐视左冷禅再暗中使诈。把那些被我们生擒的正教弟子都带上,让少林寺的秃驴们亲眼看看,我们日月教行事,严整有度,并非全无章法。” 那些被俘的弟子一个个都被捆成了大粽子,虽然个个带伤,神情惶恐,但并无性命之忧。山脚下,气氛肃然。黑压压的少林武僧阵列在前,方生大师一身朴素袈裟,手持念珠,站在最前方,楚曦则率领群豪,押着被俘的正教弟子,从容不迫地来到阵前。 楚曦抬起右手,身后立即有人迅速上前,为那些被俘弟子解去绳索。他们互相搀扶,面带羞惭之色,踉踉跄跄地走向方生大师。方生大师见对方果然守诺,当下念了声佛号,目光复杂地落在楚曦那张年轻却无比坚毅的脸上。 他双手合十,对着楚曦朗声道:“阿弥陀佛!施主今日所为,确是免去了一番无谓杀孽,老衲与少林寺皆是感佩在心。只是……施主天资聪颖,必然知晓冤冤相报,何时能了?还望施主能体上天好生之德,早日放下屠刀,引贵教中人弃恶从善,则武林幸甚,苍生幸甚!” 他的声音浑厚庄严,声若洪钟,却语带悲悯。而且他说这话时,暗中运足了内力,五霸岗上下众人,都把这番话听得清清楚楚。 楚曦静静地听着,脸上并无被冒犯的愠怒,反而在方生大师语重心长的劝诫后,露出一个颇为放肆的笑容:“大师慈悲为怀,晚辈确实敬佩。只是大师久居佛堂,少问世事,有时……是否也该睁开眼看看这江湖?” “晚辈倒想问一声,在这江湖之中,何为善?何为恶?这世间的‘恶’与‘善’,有时并非如经卷上写得那般黑白分明。难道只因出身我圣教,便注定万劫不复,下阿鼻地狱?只因标榜正道,便可不问是非、肆意屠戮?” 楚曦轻轻摇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慨叹:“大师慈悲为怀,欲渡众生。可今日五霸岗上下这番拼杀,孰为因,孰为果,大师心中……当真能断得明白么?” 方生大师微微一怔,他虽武功高强,佛法精深,却不善言辞,一时竟哑口无言。他手中的念珠捻动了一下,最终只是长叹一声,合十再宣佛号:“阿弥陀佛!但望施主好自为之!老衲……告辞了!” 方生大师不再多言,只是深深看了楚曦一眼,那目光复杂难明,包含了太多未尽之语。 他护持着门下弟子,缓缓退去,却并不再与嵩山、昆仑两派人马合流,而是径直往少林寺方向奔行。少林武僧一退,正道联军的阵势顿时显得单薄了许多,原本严整的气势也泄了大半。 楚曦深吸一口气,立刻转身面对岗上群豪。虽然已经逼退了少林寺的僧兵,但他心知己方伤亡不小,左冷禅若再进攻,这五霸岗……久守必失。 “诸位兄弟!”楚曦目光如电,迅速扫过岗上群豪,“左冷禅野心未熄,我等今日虽暂退强敌,但困守孤岗,绝非长久之计!为今之计,需化整为零,保存实力!请诸位即刻清点本部人马,分为四路突围!” “白蛟帮史帮主听令!第一路人马由你领头,你立即率本部弟兄,并会合所有擅长水战的兄弟,南下扼守水路要道,监视正道动向!” “得令!” “黄河老祖听令!第二路人马由你两人率领,带着所有熟悉黄河水道的兄弟,潜伏于黄河沿岸各码头、城镇,广布眼线,收集情报,等待号令!” “遵命!” “五毒教蓝教主听令!第三路人马,便请你率领所有来自苗疆、西域的兄弟,即刻南下,返回苗疆之地落脚。重整旗鼓,巩固根本,那里是我们的退路所在!” “好!还请圣子放心!” “其余所有兄弟……”楚曦目光扫过黄伯流、计无施等人,“随我、黄帮主、计兄弟一同行动,退回天河帮总舵!嵩山、昆仑若敢来犯,定教他们有来无回!” “若正教那边暂无动静,并不追击,诸位便且蛰伏下来,养精蓄锐,暗中发展势力,等待号令!此计旨在保全我等有用之身,以待来时!诸位,可能做到?” 起初听见楚曦令众人撤退,群豪颇有不甘,都想与正教中人好好再拼上一场。但楚曦的安排深谋远虑,处处都在为圣教未来着想,又处处为众人安危考虑,众人心中最后一点不安也尽皆消散,当下齐声应道: “谨遵圣子号令!我等誓死相随!” 计无施登上高处,挥动令旗,统筹四路人马。群豪很快整顿完毕,借着黄昏暮色的掩护,迅捷无比地撤下了五霸岗。五霸岗上,日月神教大旗迎风招展,但留给左冷禅的,已然是一座空山! 楚曦亲自带着最后一路人马,与黄伯流、计无施等人一路疾行,顺利返回了天河帮总舵。天河帮人数众多,高手如云,又在此地经营多年,左冷禅若是脑袋还没发昏,绝不会轻易进攻此处。 刚安顿下来,计无施便寻了个空当,来到楚曦房中,脸上带着一丝神秘的笑意,低声道:“圣子,五霸岗上,情势紧急,有件事……属下想单独向圣子禀报,却一直没有机会。如今……是时候了。”—— 作者有话说:[捂脸笑哭]最近这两天,又明显感觉心脏不舒服 要是真的要噶的话,希望是在这本书完结之后[求求你了] 第53章 笑傲行(三十二) 仙霞岭下暮色沉…… 楚曦打量着计无施的神情, 料想此事虽不紧急,但也绝非小事。他挥了挥手,请计无施在一旁的楠木椅上坐下, 眸中的疲惫也迅速被清明取代:“如今诸事暂安,距正教下次大举进攻想必还有许多时日, 计兄弟但讲无妨。” 计无施欣然落座,双手轻按膝头,微笑道:“先前在老头子处, 就听说圣子正在收集琴、棋、书、画四样宝物,如今还缺书帖与名画两样, 可有此事?” “不错。”楚曦眉梢微挑,“计兄弟有何消息,尽管说便是。” 计无施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看着楚曦:“前些日子, 属下奉圣子之命,奔走四方,联络众位弟兄,同时,也顺道打听名家字画的消息。属下虽然愚钝,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 终于探得了一条确切的消息……” 说到这里,计无施不由压低了声音:“属下打听得清楚,在建宁府有一户姓王的富贵人家,家主名叫王元, 祖上有好几代都在朝中为官,担任要职,家资巨富, 尤好收藏。其家中秘藏着一幅丹青妙笔——《溪山行旅图》,是范宽的真迹,价值连城!” 楚曦顿时面露惊喜,琴棋书画中他已得到两宝,如今“名画”的下落也已出现,营救任我行的把握就又多了一分。他看向计无施的目光中充满了赞赏与更深一层的信任:“计兄弟,你果然心细如发,处处为我分忧。此事……你办得极好。” 楚曦说到这里,又犹豫了片刻。计无施也不着急,静静等着他开口。 如今,计无施已经展现出了足够的忠诚和能力,是时候……让他参与更核心的计划了。 “计兄弟,你为圣教大事如此尽心,那件事……我也不再瞒你。”楚曦的神色骤然变得郑重起来,“我如此急切地搜寻这些珍玩字画,并非为了满足一己私欲,而是为了营救一个极为重要的人物……我的父亲,圣教前教主,任我行。” “圣子,这……”计无施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任我行”这个名字,还是浑身一震,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任教主……他……他不是早已……” 楚曦点了点头,沉声解释道:“东方不败……确实早就对教众宣称,我爹爹已经死了。此事说来话长,东方不败自练成《葵花宝典》上的功夫,武功大进,非常人所能匹敌。此人又聪明绝顶,我爹爹那些心腹属下,不是被他设法调走,就是给他暗害了。” “当时我爹爹正苦心钻研‘吸星大法’,未能及时察觉东方不败的奸计。东方不败趁他外出之际,暗算了他,并将他秘密囚禁在西湖梅庄的地牢之中,又派心腹‘江南四友’看守。这四人脾气古怪,却又分别痴迷于琴、棋、书、画这四样风雅之事。” 计无施是极聪明的人,立刻恍然大悟:“圣子寻找四宝,正是要投其所好,以绝世珍品作为诱饵,才有机会令他们放下戒备,从而接近那神秘的地牢,救出任教主!” 这位年轻的圣子,不仅魅力超凡,智慧过人,更在东方不败的眼皮子底下隐忍多年……这一切,都让计无施心中对楚曦的敬佩之情又浓烈了几分。 楚曦颔首道:“正是。如今琴谱、棋谱已得,若再取得这《溪山行旅图》,便只差最后一件书帖了。此事关乎我救父大计,也关乎未来能否诛杀东方逆贼,重振日月神教基业。因此……必须绝对保密,谨慎行事。”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如今我们在五霸岗上弄出了如此大的动静,再结伴行事,恐怕会惊动杨莲亭那厮。建宁府此行,我想单独前往,探明虚实,以保万无一失。” “圣子要亲自去?”计无施的神色顿时阴沉下来,“此地距建宁府路途不近,圣子孤身前往,万一……” “无妨。”楚曦摆摆手,语气坚定,“我自有分寸。反倒是这边……我离开之后,天河帮乃至整个北地的教务,需得有人主持大局,稳定人心。” “计兄弟,你心思缜密,处事周全,众位兄弟不会不服你。我走之后,便请你以我的名义,暂时代为处理一切事务。若有重大决策,可与黄帮主、蓝教主他们商议而定,你……可能担此重任?” “属下遵命!” 计无施没有再劝,眼底却掠过一丝忧色,行礼的双手不自觉地紧握了一下。他深知楚曦性格果决,一旦决定便难以更改,此刻再多言劝阻反倒显得僭越。 然而此去建宁府,山高水远,圣子孤身犯险,万一身份暴露,遭遇杨莲亭的暗算或者正教中人的围攻,后果不堪设想。 “圣子明鉴,计无施必当竭尽全力,稳住此间局面,静候圣子佳音。”计无施收敛心神,将那份忧虑深藏,语气转为沉稳坚定,“只是……还望圣子此行务必多加小心,若有任何差遣,属下万死不辞!” 楚曦将计无施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那深藏的担忧反而让他心中微暖。他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丝宽慰的笑意:“计兄弟,你的心意……我明白。还请放宽心,我自有安排,不会轻易涉险。这中原之事……便交到你手中了。” “属下定不负圣子所托!”计无施再次深深一揖,“只是不知……圣子准备何时动身?可需属下安排些得力人手暗中策应,或准备些路上用度?” 楚曦略一沉吟:“事不宜迟,我打算明日便动身。随从就不必了,人多反而容易暴露行踪。至于用度……你且为我备一份建宁府及周边地界的详细舆图,再准备些便于携带的金叶子即可。记住,一切从简,切勿声张。” “是!属下这就去办!” 计无施不再多问,立刻躬身领命,转身快步离去安排。他步履沉稳,心中却已盘算开来,如何既不惊动黑木崖的眼线,又能将一切办得稳妥。 他办事效率极高,次日拂晓,一切便已准备妥当。一份详尽的舆图,一袋轻便却价值不菲的金叶子,以及一匹神骏的黑马,都已静静等候在天河帮总舵侧门。 楚曦再次换上一身不起眼的青布衣衫,霜白的长发也用布巾仔细包裹起来,掩去了那过于显眼的特征。他与计无施、黄伯流等人简短话别,并未惊动其余教众,随后悄然策马,一路向南,直奔建宁府而去。 他日夜兼程,尽量避开官道大城,专拣小路而行。地近福建之后,群山绵延,便换下了马匹,改为轻功疾行。 这一日,到了一座险要的山峰之下,看舆图指引,应是唤作“仙霞岭”。名字虽然动听,但山势甚陡。两旁山峰如刀劈斧削,直插云霄,中间一条狭窄小道,只容一人通过,两人并肩而行都极困难。时近黄昏,山风吹过,带着几分凉意,林涛阵阵,更添上了几分肃杀。 楚曦抬头看了看逐渐暗淡的天色,心中微凛。此地易守难攻,正是设伏的绝佳场所,需得尽快通过才是。他运起内力,足下生风,匆匆赶到岭下,正要大踏步往山道上行去,忽听得前方隐约传来一阵人语声,似乎有不少人正在此歇脚。 楚曦不敢轻举妄动,也不好立即抽身。当下借着暮色和山石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潜近。约莫挪了十数步,这才能听清他们的言语。他小心地探头一瞥,只见前方路边较为开阔处,果然聚集着三四十人。 其中大多为身穿灰蓝僧衣的女尼,另有几位带发修行的俗家弟子,大多年纪较轻。为首的是一位头发已有些灰白的师太,正与几位年长些的同伴低声商议着什么。 又过了半晌,她走到众弟子跟前,高声道:“进入闽境之后,须得步步提防,要当四处都是敌人,不可有丝毫懈怠!” 四处都是敌人? 楚曦心中暗笑,倒也不见得四处,至少在他所在的这个方向,可称得上尼姑们“敌人”的,就只有他一人而已。 那师太话音刚落,原本稀稀拉拉的女尼们立即直了身子,迅速分为七人一组,结成阵势,远远瞧去,就像骤然绽开了六朵剑花,煞是好看。楚曦曾在思过崖石壁观看过五岳剑法,当下心中了然:“是恒山派的剑阵,这位年长些的女尼,应当就是定静师太了。” 他于五霸岗上刚在正教众人面前露了一回脸,又囊中羞涩,没有积分可供购买易容道具,只能继续顶着这张妖颜惑众的脸和满头白发在外晃悠。若是这些恒山弟子发现了自己,定静师太一人已是极难对付,那六支剑阵再包抄上来,可就大大不妙了。 楚曦正想脚底抹油,却又听定静师太说道:“这次嵩山左盟主特地传来讯息,他与少林、昆仑两派本欲在河南五霸岗重创魔教,不料贼子阴险,四散逃窜,这才未能将其全歼。如今魔教又觊觎福州林家的《辟邪剑谱》,大举入闽,不可小觑!” 定静师太口中的“魔教”,自然就是日月神教了。但楚曦心中再清楚不过,什么“贼子阴险”“未能全歼”,不过是左冷禅给自己脸上贴金的说辞。而魔教大举入闽一事,他这个日月教圣子都未听到半点风声,必然又是左冷禅的阴谋诡计! 毕竟整个江湖中最眼馋福威镖局《辟邪剑谱》的,不就是这个以正道魁首自居的左冷禅么? 第54章 笑傲行(三十三) 这老尼姑,竟然如此…… 楚曦藏身于暗处, 听着定静师太的话语,心中念头飞转。 左冷禅此举,分明是贼喊捉贼, 意图染指《辟邪剑谱》,却将脏水泼到日月教头上。 他清楚记得, 左冷禅为恒山派设下的第一道埋伏,就是在这仙霞岭上。他派弟子假扮日月教众,伏击恒山派众人, 既可削弱恒山派的实力,又可以弟子性命要挟, 好让恒山派答应五岳合并之事。 只听定静师太又说道:“左盟主要我们五岳剑派一同设法拦阻魔教的奸计,以免被这些歹毒的妖人夺得了剑谱,武功大进。若真到那时候,我们五岳剑派, 难免人人死无葬身之地!好在那林家孩儿已经投入岳先生门下,剑谱若为岳先生所得,自然再好也没有了。” 楚曦苦笑摇头,暗忖定静师太活了如此岁数,竟也被岳不群这伪君子蒙在鼓里。左冷禅借刀杀人, 岳不群则坐收渔利, 表面上一派君子风范,背地里心思只怕比左冷禅更毒几分。 左冷禅想收服五岳各派为他所用,与少林、武当鼎足而三,岳不群却巴不得把他们这些五岳剑派中的厉害人物通通杀光, 好让自己坐稳五岳领袖的位置。如今尚未暴露真面目,不过是苦于实力不足罢了。 恒山派的女尼们安安静静地听着定静师太训话,连一个窃窃私语的人也无。定静师太顿了一顿, 语气更郑重了几分:“掌门人将这副重担交到我的肩头,命我率领大伙儿入闽,又是为了此等大事,决计轻忽不得。” 说到这里,她伸手往仙霞岭上一指,道:“过了这道山岭,再走三十里,便是浙闽交界之处。大家便辛苦些,连夜赶至廿八铺宿歇,赶在魔教众人的前头,才好以逸待劳。只是那魔教妖人诡计多端,路上遇到的生人,个个都可能是那魔教教众假扮,不可不防!” 数十个女弟子齐声答应,楚曦心中暗想:“她们弄出这样的动静,埋伏在岭上的人怎会不知道她们的动向?这仙霞岭又只有一条窄路,比五霸岗更险,若是遭遇伏击,只怕这几十号人都是凶多吉少。” 定静师太听得众人答应,似乎自己也满意地嗯了一声,随后道:“大伙儿行动之时,万万不可提及《辟邪剑谱》,此外……就连岳先生、东方必败的名头也不可提。好了,咱们也别耽搁,这就出发吧!” 众弟子又应了一声,依旧是七人为一组,但前后七人之间相距都一般远近,动作步伐,也都相同,即便只是赶路,远看也是美观之极。 楚曦背贴大石,见恒山派众人离自己渐渐远了,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 正想回头找个地方歇息,却不禁又想道:“恒山派的剑阵,到了仙霞岭上必然施展不开。这些女弟子大多年纪还轻,修为有限。嵩山派的贼子早已埋伏在岭上,她们这样毫无防备,遭了埋伏,必定伤亡惨重。” 他向来冷静理智的头脑告诉他,此刻的最佳选择是立即转身,改道继续前往建宁府。毕竟,营救任我行是当前的头等大事,不容有失。更何况,自己武功虽有小成,但面对嵩山派精心布置的埋伏,怕还是凶险万分。 而且……恒山派是五岳剑派之一,正教中响当当的名门,与日月教素来势同水火。自己现身提醒,哪怕没有暴露身份,在她们的刻意提防下,也很难取信于人。一旦身份暴露,或是被卷入混战,不仅自身难保,更会彻底打乱原定计划,后果不堪设想。 还是走吧。 楚曦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准备悄无声息地退走。 就在他即将转身离去的刹那,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闪过令狐冲的身影。 如果是令狐冲在这里,以他的那副热血心肠,就算被恒山派误会投奔了魔教,也会想都不想就拔剑相助。还有恒山派的小尼姑仪琳,她心中对令狐冲极为爱慕,令狐冲虽然没有回应这份爱意,但也将她视作重要的朋友。 难道自己能就这样看着“朋友的朋友”遇险,狠心袖手旁观?若是日后令狐冲问起恒山派的情况,自己又该如何回答? 更重要的是……楚曦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群逐渐消失在暮色山道中的身影,恒山派一行人中,有好几个年纪尚小、功夫稚嫩的女弟子。她们什么都不知道,就被卷入了左冷禅的并派阴谋。到时动起手来,恐怕一个个都难逃毒手。 楚曦咬了咬牙,伸手确认自己的白发还好好地包在头巾之中,从随身空间中取出长剑,大踏步地追了上去。 就在他下定决心出手相助的瞬间,脑海中那久违的系统提示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提示:恭喜您触发奇遇任务!】 【奇遇:仙霞救厄】 【任务提示:挫败嵩山派阴谋,救助恒山派众人脱离险境。】 该死的,这系统还真是狡猾,非得自己内心经历一番极为激烈的天人交战后才提示触发奇遇,难道是算准了自己会心软吗? 楚曦心中暗骂一声,脚下却不敢有丝毫怠慢。他如今的轻功虽比“战零渣”时期已经强上了太多,但比起这些自幼习武、身法灵动的恒山派弟子,终究还是差了一大截。他只能催动内力,沿着陡峭的山道奋力追赶,不仅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也立马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好不容易远远瞧见恒山派队伍末尾的身影,他正想开口呼喊,却见殿后的定静师太猛地回头,眼中精光一闪,厉声喝道:“什么人!” 话音未落,她手中长剑已然出鞘,剑尖颤动,化作一点寒星,迅疾无比地刺了过来!这一剑看似平和,实则柔中带刚,绵里藏针,还蕴含着恒山心法特有的阴柔韧劲,极为刁钻难防。 楚曦心中一凛,不及细想,几乎是本能地手腕一翻,长剑斜斜递出,用的正是风清扬所传独孤九剑中“破剑式”的诀窍! 他内力虽远不及定静师太精纯,但他在思过崖石洞时,早就将恒山派剑法中的破绽看得清清楚楚。只听“叮”的一声轻响,竟是以毫厘之差,堪堪格开了定静师太这突如其来的一剑! 剑身相交,定静师太只觉对方剑上传来的力道虽不甚强,但那股后发先至、直指破绽的剑意却厉害无比。她不由“咦”了一声,见楚曦并未还击,她也就不再刺出第二剑,只是高声问道:“好精妙的剑法!阁下究竟是何人?为何尾随我等?” 楚曦强压下急促的呼吸,右手横剑当胸,左手捏起一个剑诀,似是执笔写字,不但没有杀意,还透着几分儒雅之气,正是华山气宗剑法的起手式,名叫“诗剑会友”。 这招式自然没有任何杀伤力,意思是说,文人交友,是联句和诗,武人交友,则是切磋武艺。与同道过招之时,用出这一式来,便是表明和对手绝无仇怨,也无敌意,只分胜败,不决生死。 他微微躬身,尽量让还带着喘息的声音显得平稳恭敬:“晚辈华山弟子楚……楚江微,见过定静师太!” 他险些报出真名,但临时编造假名也是不易,总不能叫“楚留香”什么的。情急之下,想起“楚江微雨里,建业暮钟时”的句子,这才没有露馅。 “华山弟子?”定静师太眉头蹙得更紧,目光扫过楚曦略显苍白的脸色和仍在微微起伏的胸膛,“贫尼与岳先生相交多年,怎从未听说华山派中有阁下这样一位剑法精妙的年轻弟子?你又为何会在此地,还这般……急匆匆地追赶我等?” 楚曦心中叫苦,面上却不得不保持镇定,飞速编织着合适的说辞:“启禀师太,家师……家师岳先生得知魔教妖人可能大举入闽,图谋不轨,已于数日前先行赶往福州布置。晚辈……晚辈因前日不慎感染风寒,病体沉重,这才耽搁了行程,落了单。方才……方才正在全力赶路,却在那边的岔路口,发现了这个……” 他边说边伸手入怀,假装摸索,实则迅速从随身空间中取出了一丛用手帕包着的黑色钢针——正是魔教的独门暗器,曲洋常用的“黑血神针”! “师太请看……”楚曦打开手帕,让定静师太能借着月光将那一丛黑针看得清清楚楚,“这是在仙霞岭下一处树干周围发现的,魔教的‘黑血神针’!想必是魔教早就在此与我们正道中人动过了手,只怕……还潜藏在附近,安排下了埋伏。” 听到“黑血神针”四个字,恒山派中几个年长些的女弟子都忍不住“呀”了一声。这暗器需用一种特制针盒发射,启用时连绵如急雨,铺天盖地。针上又喂了见血封喉的剧毒,不知多少正教高手丧命针下,令人闻风丧胆! 定静师太心中也是一震,她见多识广,自然知道这就是黑血神针不假。楚曦见她暂未起疑,立即续道:“晚辈一见此物,心中便觉不妙。想来想去,魔教若真要在此地设伏拦截正道同仁,仙霞岭地势险要,正是绝佳的埋伏地点!” “晚辈心中焦急,远远望见师太们的队伍正要上山,生怕诸位遭遇不测,这才不顾一切追赶上来,只想提醒师太一声,千万要小心戒备!” 他这番说辞半真半假,假的部分也是情急之下编造的,还好倒也勉强能自圆其说,定静师太一时也无法判定真假。 她为人谨慎,又急于赶路,当下沉吟片刻,才道:“原来如此……多谢楚少侠冒险前来报讯。只是……我等奉五岳盟主左师兄之命,需尽快赶赴福建才是。” 楚曦险些脱口而出几个不雅之词——这老尼姑,竟然如此固执! 就算她不信自己的说辞,怎么也该等到天亮再走吧? 现下天色越来越黑,敌暗我明,若执意上岭,岂不是自投罗网?—— 作者有话说:楚江微雨里,建业暮钟时。——出自唐代韦应物《赋得暮雨送李胄》 第55章 笑傲行(三十四) 躲也躲不过,跑也…… 定静师太眉头紧锁, 显然也被楚曦带来的消息和那丛闪着幽光的“黑血神针”搅得心神不宁。她运起内力,将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个恒山弟子的耳中:“魔教妖人就在附近,大伙儿须得加倍小心, 打起十二分精神!” 众弟子齐声应是,定静师太又招手唤道:“仪和、仪清!” “弟子在!”两名年纪稍长、神色沉稳的女尼立即越众而出。定静师太点了点头, 吩咐道:“你二人护在楚少侠身侧,务必确保少侠周全。” “是,师伯。”两名女尼得令, 立即一前一后地将楚曦夹在了中间,监视之意不言而喻。 楚曦心中苦笑, 暗道这下可真是进退两难,自讨苦吃。若是继续跟着她们往上走,就凭自己这点微末武功,连自保都勉强, 搞不好就要丧命于此;但若意图退缩逃跑,或是表现出任何其他异常,恐怕立即就会被当作魔教奸细乱剑捅死——虽然他真的是“魔教”圣子。 楚曦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感觉鼻子痒痒的,好像要长出一个红色的圆圆的东西来了…… 快让系统去哥谭市告诉蝙蝠侠, 小丑在这呢。 躲也躲不过, 跑也跑不了。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恒山派弟子们衣袂相连,缓缓向仙霞岭上移动,气氛却比先前更凝重了数倍。楚曦手握长剑, 屏息凝神,只觉越往岭上走,山道越发狭窄崎岖。险峰夹道, 两侧怪石嶙峋,在暮色中投下幢幢鬼影,更添了几分阴森之气。 楚曦抬眼望去,眼见将到坡顶,知道此处必有敌人潜伏,立即高声叫道:“前方道路未明,诸位师姊师妹,请多提防贼子施放暗器!” 话音未落,只听得“嗤嗤嗤”一阵破空锐响,数点幽光已从两侧嶙峋怪石后疾射而出!走在最前方的两名女弟子接连“哎哟”一声叫了起来,站立不稳,骨碌碌地滚下坡去。恒山弟子们阵型微乱,仪和赶忙叫道:“大家伏低身子,小心暗器!” 恒山弟子们纷纷掏出随身的袖箭、铁菩提等暗器,向上射去。但伏击之人藏身于山石之后,如此攻击,显然不能奏效。定静师太施展轻功,衣袍翻飞,径直从一众女弟子头顶跃过,挡在队伍最前。她施展“袖里乾坤”的功夫,当先攻上,敌人的暗器顿时被她袖风激飞了不少。 楚曦心中暗想,恒山派中皆是女弟子,剑法上注重以柔克刚,再配合独门身法展开小巧功夫,倒也十分精妙。但在这狭窄的山道上,哪有什么跳闪腾挪的余地? 定静师太一人在前开路,时间一久,怕是独木难支,自己也只能冒险上前搭把手了。 楚曦知道多犹豫一刻,危险就更多一分,当即深吸一口气,施展轻身功夫,疾步向上冲去。仪和、仪清两人受命看守着他,生怕他是魔教奸细,要使出什么对众人不利的花招,不敢怠慢,立即也施展轻功,紧随楚曦之后。 还没冲到坡顶,眼前情形便已让楚曦心头一紧!定静师太正被三名黑衣人死死缠住,当先那人挥舞一根熟铜长棍,招招生风,势大力沉。另外两人则各持一柄□□,一上一下,招式阴狠刁钻,专攻要害! 定静师太剑法极精,却苦于在此无法施展恒山剑法绵密灵动的长处,顿时陷入苦战,其余恒山弟子的境况更是凶险!两侧山崖上不断有黑衣人推下早已准备好的大石,恒山弟子们纷纷闪避,顿时阵型大乱,不断有人被滚石擦伤砸中,惊叫连连。 这时,不知是谁叫了一声:“仪琳师妹,你带着秦绢、郑萼两位小师妹,且到后面避一避,前面危险!” 楚曦循声看去,只见一个面目极为清秀的女尼正手持长剑,尽力护着两名俗家弟子。仪琳武功本就平平,此刻见许多同门受伤,心中更是着了慌。秦、郑两名弟子年纪最轻,更是吓得脸色苍白,互相搀扶着躲避袭来的暗器,一时间险象环生。 “仪琳师妹,小心背后!”楚曦眼见三人遇险,再也顾不得自身安危,径直扑上前去,长剑疾挥,使出独孤九剑中“破箭式”的精要,只听叮叮当当一连串轻响,瞬间已挑飞了不知多少暗器! 敌人显然准备充足,暗器如雨点般从两侧山崖倾泻而下,似乎无穷无尽。楚曦全力护着仪琳等三人缓缓后退,如此一来,难免顾此失彼。就在他气力略微不继之时,只听“噗噗”两声轻响,肩头和腰侧各是一痛,已然中了两支袖箭! “楚……楚师兄,你受伤了!”仪琳惊呼一声,楚曦强提一口真气,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慌张,随后镇定自若地迅速拔去两枚暗器。一股麻痒之感瞬间从伤处蔓延开来,显然……袖箭上喂了毒药! 好在此毒并非什么见血封喉的剧毒,楚曦从蓝凤凰处学得毒蛊之术后,碰上一般的毒物倒也能硬扛一会儿。他点了自己几处穴道,不让毒血上行,又迅速从怀中摸出蓝凤凰所赠的解毒灵丹“百草丹”,像吃豆子一样吞下几颗,暂时压制住了毒素。 “师妹,楚师兄!”仪和、仪清两人被大石所阻,又忙于救护同门,此时才终于赶了上来。这两人的剑术显然比仪琳精湛不少,让楚曦终于有了些许喘息之机。他眼中立时寒光一闪,将一支奇特的骨笛含在口中,吹出一段人耳难以辨认,却对毒虫、蛊虫极为有效的曲调来! 他将随身空间中携带的各种毒蛊虫蛇尽数放出,无数色彩斑斓的毒蛇、蜈蚣、蝎子等“好东西”逆着山势,朝着埋伏着黑衣人的山石之后爬去。 “啊!有蛇!还有蝎子!有蜈蚣!” “我的腿!什么东西咬我!” “火!快用火!这东西毒性好生厉害!” 山崖上顿时传来一阵惊恐的呼喊声,那些原本藏匿在暗处的黑衣人,哪里料到恒山弟子之中竟有人能使出如此阴毒诡异的手段?恒山众人只觉不再有滚石落下,不断飞来的暗器也渐渐稀疏起来。显然山石后的敌人已经乱了阵脚,无暇再发动那般密集的攻势。 “一群废物!别让恒山派的臭尼姑们跑了!” “那个藏头露尾的小子有古怪,先拿下了他!” 楚曦只听见头顶上传来两声怒喝,随后,三道身影如同苍鹰般从山崖上猛扑而下,显然就是奔着他来的!其中两人使刀,一人则拎着精钢打造的流星锤,甩起锤时举重若轻,看来这三人都是精于外家功夫的好手! 楚曦心中暗叫不妙,以他现在的功力,与高手正面硬碰,又是生死相搏,能击败一个也是侥幸,对方三人齐上,自己哪里是对手?当即心念电转,高声喊道:“魔教首领在此,仪和、仪清两位师姊,还请助我一臂之力,拿下这三个贼子!” 仪和、仪清原本还对楚曦的身份心存疑虑,但见他奋不顾身救护同门,又听说魔教首领现身,当下不再犹豫,娇叱一声,双剑齐出,将敌人双刀架开。楚曦侧身闪过流星锤,冲着那人脸上反手还了一剑,那人只得急忙向后跳开,第二锤便无法再接着掷出。 那汉子万万没想到这看似病弱的青年剑法竟如此刁钻,楚曦一击逼退强敌,手腕又是一抖,剑尖颤动,化作数点寒星,直取另一名使刀汉子手腕!与此同时,他口中不断点出那三人招式中的破绽,让仪清、仪和两人依言进击。 仪和、仪清虽不明所以,但见楚曦剑法精妙,指挥若定,下意识便依言而行。三人三剑,攻守兼备,配合默契,不多时,三名黑衣人的肩头、小腿等处纷纷中剑,倒地哀号。楚曦立即上前,点了他们的穴道,电光石火间,三名好手竟被尽数制服! 楚曦不敢有丝毫喘息,立即高声喝道:“恒山派的诸位师姊师妹!敌人已乱,大家莫要慌张,几人一组,互为援护,缓缓后退!” 说完这些,他又转向仪和、仪清两人,沉声道:“两位师姊,还请安排一队同门看守这些俘虏,再选出几位剑术较高的恒山同门,与我一同上前,援助定静师太。再遇到魔教首领,最好也是生擒,这才好探明他们的动向,免得又中了魔教的奸计。” 仪和、仪清见楚曦临危不乱,短短片刻便助她们制伏强敌,心中疑虑虽未全消,却知此刻情势危急,绝非内讧之时,当即照他安排行事。恒山派众人在他的指挥下,渐渐稳住了阵脚,受伤的弟子们也暂时被护送到后方安全之处,只是他们中了暗器上的毒药,脸色青黑,情况不容乐观。 楚曦带领仪和等人一路冲向坡顶,沿途又制服几个“魔教”精锐,一一点了穴道,令人看守起来。定静师太此刻正被那三名高手围在垓心,楚曦人还未到,声却先至:“师太,此人棍法虽猛,但回气稍慢,右肋下三寸便是破绽!” 那使棍汉子闻言大惊失色,定静师太不容他回棍自守,立即连环三剑刺出,那使棍汉子右肋下顿时绽开三朵血花,闷哼一声,踉跄后退。另外两名使□□的黑衣人见状又惊又怒,正要抢上前去,突然山顶上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喝道:“住手!你们且退开!” 这人说话时中气十足,语声却有些嘶哑。楚曦闪至定静师太身侧,低声道:“定静师……师伯,还请小心,此人恐怕就是这些‘魔教妖人’的首领,内功精深……绝非易与之辈。” 第56章 笑傲行(三十五) 这意思是……暂时过…… 定静师太微微颔首, 她见楚曦脸色苍白,身上多处挂彩,却依旧眼神清亮, 不急不躁,心中不由生出几分赞许与感激。若非这位“华山弟子”及时示警, 又在关键时候挺身而出,恒山派今日恐怕真要损失惨重。 围攻定静师太的三名高手虽有不甘,却也不敢违抗那人命令, 只得悻悻地收招后撤。 那苍老的声音再次自山顶处响起:“定静师太,你们中了暗器的弟子, 可想要解药?” 这话的意思,显然是想用解药换回那些被擒的“魔教”俘虏,定静师太眉头紧锁,仪清上前两步, 在一旁低声提醒道:“师伯,中了暗器的同门,除了楚师兄还能勉力支撑,其他都已昏迷,伤处渗出黑血……中毒不轻。” 定静师太闻言, 也顾不得许多了, 立即扬声道:“拿解药来!解药有效,自当放人!” 那人道:“好!恒山定静师太,一诺千金,我自然信得过。解药……你们拿去!” 话音刚落, 一个身手矫健的黑衣人从山顶飞身而下,走到定静师太身前,微微躬身, 递上一个瓷瓶。随后,剩余的黑衣人纷纷现身,抬起伤者和同伴遗体,一齐从西侧山道下坡,顷刻之间便没了踪影。 楚曦提醒道:“这些‘魔教’贼子身手不俗,进退之间也颇有法度,恐怕不会就此退走,前方……恐怕还有埋伏。” 定静师太将瓷瓶交到仪清手中,让她尽快救治那些受伤弟子。不过片刻工夫,她们脸上的黑气便渐渐消退,伤处流出的血也由黑转红,看来是无大碍了。 定静师太这才松了口气,将擒获那几个黑衣人解了穴道放了,随后高声道:“此处不宜久留,大伙儿到岭下那棵大树下,坐着休息!” 受伤的女弟子各由两位同门搀扶着,一行人迅速下了仙霞岭,到树下各自找块岩石坐了。众人脸上皆有疲惫之色,想起昨夜之事,犹自心惊。好在此时天色已经微微发亮,四下望去,并无敌人踪迹,心中大石这才略微放下。 唯有楚曦仍在暗自叫苦,如今他顶着华山弟子的名头,但定静师太显然已经看出了些许端倪,只是尚未点破,不会轻易放他离开。先不说左冷禅虎视眈眈,恒山派一行前路难测。就算前方一片坦途,难道自己真的要跟着她们到福州去? “楚、楚师兄……” 一个清脆而轻柔的声音打断了楚曦的思绪,正是仪琳。她手中拿着两个瓷瓶,小心地递上前来,温声道:“楚师兄,昨夜你为了救我和两位师妹,受了不少伤,这是本门秘制的灵药,‘天香断续胶’与‘白云熊胆丸’,一外敷,一内服,见效极快。” 楚曦接过药瓶,正要道谢,一颗小脑袋突然从身后探了出来,指着他的头巾道:“楚师兄,你的头巾都撕破了,还沾了不少贼人的血,快解下来换换吧?我这儿……还有一条干净的。” 说话的是秦绢,她显然是出于一番好意,却让楚曦犯了难。他在五霸岗上就已经大大地露了一回脸。正教中人可能还不清楚他的具体形貌,但“白发圣子”的名头恐怕已经响彻江湖。这一头白发若是暴露在恒山派众人眼前,就算这些弟子不明其里,定静师太岂能善罢甘休? 楚曦心中念头急转,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一只手已悄然按在了头巾破损处。仪琳见他神色有异,眼中露出些许疑惑和关切。秦绢却浑然不觉,只当楚师兄是客气,依旧举着那条干净的头巾,小巧的脸蛋上满是真诚的期待。 就在此时,郑萼也凑了过来,她以为楚曦是在女尼们面前不好意思解开头巾,而自己是俗家弟子,帮他换换应当也无大碍。当下大大方方地伸出手,将他那早已残破不堪、沾满血污的头巾轻轻扯了下来:“楚师兄,你就别客气了……哎呀!” 刹那间,如瀑的雪白长发倾泻而下,在熹微的晨光下显得更加耀眼,衬得楚曦那张年轻俊美、却因失血而略显苍白的容颜更加精致好看。恒山弟子大多自幼在山上清修,哪里见过这样的男子?郑萼当即惊呼一声,秦绢和仪琳也不由看得呆了。 这一声惊呼在清晨寂静的林间显得格外突兀,其他恒山同门的目光顿时齐刷刷地射了过来! 她们本以为是“魔教”中人去而复返,或是又出了什么变故,个个面带紧张。但看清让郑萼惊呼的那个源头时,许多女弟子的脸上都不由自主地飞起了红霞,只觉这一幕无比惊艳,简直叫人移不开眼。 糟……糟糕! 楚曦心中暗道不妙,面上却强作镇定,只是微微侧过脸去,伸手理了理那有些散乱的雪白长发。他心中虽然羞窘万分,但此刻越是慌乱遮掩,反而越惹人生疑。 他索性大大方方地站在原地,任由那些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只是轻轻咳了一声,解释道:“我先天气血不足,根基有亏,故而……故而发色异于常人,怕是惊扰到各位师姊师妹了,实在过意不去……” 他语调平和,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与歉然。秦绢回过神来,脸上红晕未退,却还是壮着胆子,小声道:“楚、楚师兄……我帮你系上吧?” “有劳秦师妹了。”楚曦微微低头,配合地让她将新的头巾重新束好,将那惹眼的霜发再次遮掩起来。 楚曦心中刚松了一口气,定静师太的声音就从一旁幽幽传来:“楚少侠,请借一步说话。” 这老尼姑……眼光果然毒辣!他的那番说辞,还有昨夜在仙霞岭上的种种动作,在恒山派这些不谙世事的年轻弟子面前还能蒙混过关,但在定静师太这等阅历丰富、心思缜密的老江湖眼中,恐怕早已破绽百出。 他定了定神,面上依旧保持着从容之态,沉声应道:“是。” 两人走到不远处一棵大树下,相对而立。此处恰好能避开恒山弟子们的视线,但也不至于离得太远,只要她们那边出了什么意外,立即便能赶到。定静师太停下脚步,开门见山地道:“楚少侠,你……恐怕并非华山弟子吧?” 楚曦心说当然不是,岳不群可还没资格教他,口中却不慌不忙地问道:“师太何出此言?” “楚少侠,贫尼虽见识浅陋,却也看得出,你在仙霞岭上同那些魔教贼子过招,功力虽浅薄了些,但剑术造诣,恐怕……不是岳先生夫妇两人教导便能造就的。何况……还有那驱使毒虫的功夫……” 定静师太目光如电,直视楚曦:“而少侠年纪轻轻便满头白发,面容俊秀,却又有意遮掩。这般样貌气度……在贫尼所听闻的江湖人中,只颇似那近来风头最盛的……魔教圣子。” 她的语气并不严厉,却字字句句带着万钧之重,那双眼睛更是厉害无比,精光闪烁间,仿佛已将楚曦完全看透! 楚曦心中清楚,虽然他在仙霞岭上竭力救护恒山派众人,甚至不顾己身安危,但这“魔教圣子”的身份,是万万不能认下的。五岳剑派与日月神教争斗百年,一旦承认,立时便会转向正邪有别、不死不休的局面! 但岳不群座下弟子这个身份,显然已经失去了伪装掩饰的效力。他必须马上想出一套……更加合情合理的说辞,才能勉强将局面稳定下来。 他看似不经意地往恒山派众人所在的方向瞧了一眼,似乎是确认她们不会听见两人此时的对谈。随后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又对定静师太躬身行了个大礼,才继续道:“师太眼力过人,晚辈佩服。晚辈……确实是华山弟子,只是……并非华山气宗门下。” 并非……华山气宗门下? 华山派本是五岳剑派中高手最多、剑术最精的大派,却因剑气之争自相残杀,以致衰落。此事,华山派自是羞于提及,但定静师太身为恒山前辈,岂会不知?她当然也听说了剑宗一脉并未完全断绝,尚有传人隐匿于世,只是华山派并不认账,只说他们是“华山弃徒”。 楚曦见定静师太眼神闪烁,知道此计可行,当即用几分沉痛和无奈的语气说道:“自当年玉女峰一役后,我剑宗一支便流落江湖,但仍旧精研剑术,不敢懈怠,更不敢辱没了华山门风。晚辈就是在那时,拜入了华山剑宗门下,恩师正是……丛不弃。” 楚曦心想这回可被丛不弃捡了个大便宜,不过为了大局,顾不得太多了。他当即解下腰间佩剑,双手捧到定静师太面前,恭声道:“晚辈的剑术,除了师尊之外,也受过风太师叔指点。此次晚辈外出游历,师尊以佩剑相赠。师太若是不信……请看此剑。” 定静师太接过长剑,右手拔剑出鞘,低头看剑柄时,上面果然清晰地刻着“华山丛不弃”五个字,年代已久,绝非近日伪造的。而这把长剑,形制也便于走轻灵迅捷的剑路,正合华山派的剑风。 这把剑……自然就是楚曦当时在思过崖上捡来的那把。丛不弃下崖之时,面子上实在过不去,不仅没有向他讨还,反而还把剑鞘扔下,正好又被他捡了过来,此刻倒是派上了个大用场! 定静师太沉吟片刻,眼中的锐利和怀疑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神色,不知是惋惜还是感慨。她将长剑交还楚曦,心中的疑虑已去了七八分:“原来竟是剑宗弟子,那也不怪你刻意掩藏身份。” 这意思是……暂时过关了?—— 作者有话说:[眼镜]二十万字了,刚好八月全勤也已经完成,开了个回馈追读的抽奖,祝大家好运连连 第57章 笑傲行(三十六) 覆面系男主堂堂登场…… 楚曦自然知道, 谎言想不被轻易拆穿,那就得做足了全套戏码,现在……正是考验他演技与急智的关键时刻。这个“华山剑宗弟子隐瞒身份, 为阻拦魔教而来,恰逢恒山派众人遇险, 便仗义相助”的剧本,已经基本成型,只是还欠几分打磨。 他似乎又仔细地确认了一番周遭无人窃听, 这才微微垂首,语气愈发显得诚恳而沉重:“师太明鉴。只是……晚辈此番下山, 除了游历江湖,增长见识外,还另有师门托付的重任。不仅与抵御魔教有关,还……还与嵩山派左盟主有关。” “左盟主?”定静师太的眉头再次蹙起, 楚曦刻意顿了顿,将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是在说一件极其隐秘而危险的大事:“左盟主意图促成五岳并派之事,想必师太早已知晓。就在前些时日,他曾暗中派人联络我剑宗诸位师长……” 定静师太闻言, 心中不由一震。在她心目中, 华山剑宗一脉,虽还算得上在正道之列,但气宗一脉直指其为叛逆,早已不认他们是华山门徒。左冷禅作为五岳盟主, 与剑宗弟子暗通款曲,岂不是在打岳不群的脸? 楚曦继续道:“然而……左盟主所言,并非要我们同气连枝, 共御魔教,而是……提出可以助我等一臂之力,前去岳不群手中夺回华山门庭,重掌华山派。条件……自然是夺回华山之后,全力促成五岳并派之事,并推举他为五岳派掌门……” 定静师太脸色微变,先前听闻左冷禅屠戮衡山刘正风全家老小,便觉他手段过于狠毒。此时又听闻左冷禅身为五岳盟主,不思弥合分歧,竟暗中扶持剑宗,插手华山内务,心中不免担忧——衡山、华山之后,下一个遭劫的……莫非就是她恒山派? “此事……贫尼也略有耳闻。”定静师太修佛多年,不愿在人前说他人的不是,终究只淡淡应了一句。剑宗重上华山,虽未成功夺回掌门之位,却把华山气宗众人逼得以上嵩山讨说法为名弃派出走之事,她也早得到了消息,因此并未生疑。 “当时弟子就曾进言,恐非真心为五岳剑派着想。剑宗虽与气宗有隙,毕竟还是同出一源,魔教大敌当前,怎能再次同室操戈?嵩山派中人闻言……立时变了脸色,若是我等不答应下来,恐怕立时便有灭顶之灾……” 楚曦的语气渐渐转为凝重,将剑宗众人与左冷禅的密谋,说得好像是嵩山派把剑架在他们脖子上逼他们做的一般:“后来,师长们虽上了华山,却并未如嵩山派所愿行事。为防居心叵测之人报复,师长们只得暂时隐匿行踪,转而派晚辈到江湖上走动。” “临行前,师尊叮嘱晚辈,务必留意左盟主及各派动向,尤其是……他对恒山、泰山等派的态度。晚辈出山不久,便意外听闻嵩山派正大举散布魔教妖人入闽的消息,心中担忧,匆匆赶来查探消息,这才恰巧遇上了恒山诸位同门。” 这一番说辞编得滴水不漏,定静师太自然不会去质问左冷禅可有此事,近来也绝不会与丛不弃、封不平等人有什么交集,想来已经足够将她稳住。他刻意点明了左冷禅的野心,若是接下来有机会揭破那群“魔教妖人”的真实身份,那是最好不过。 定静师太沉默了片刻,轻叹一声,道:“原来如此……剑气之争,贻害无穷。你能有这般见识,以大局为重,甚好。仙霞岭上……我恒山派也承了你的情。” 楚曦心中长舒一口气,知道这一关总算暂时过去了,连忙躬身道:“师太过奖,既然同属五岳一脉,救助同门本是分内之事。只是我看众位师姊师妹……仍是惊魂未定,须得寻一稳妥之处休整半日才好。” 定静师太默然颔首,两人回到其余弟子所在的那棵大树下,定静师太当即唤来一个名叫仪质的女尼,令她取出信鸽和纸笔等物。楚曦见这女尼身上一直背着一个竹笼,夜间看不分明,现在才瞧见里面养着几只雪白的鸽子,一旁还挂着一个结实的布袋。 定静师太写完书信,放飞信鸽。待那信鸽远去,早隐没于白云深处,她兀自向北遥望,不发一言。良久,她才转过身来,向秦绢招了招手。秦绢是她的关门小弟子,年纪最幼,定静师太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温声道:“绢儿,心中可还害怕?” 秦绢点了点头,小声道:“那些魔教妖人太凶……自然是怕的。但是……但是有楚师兄在,后来……后来就没那么怕了。” 说到这里,她双眼忽闪忽闪地看向楚曦,问道:“楚师兄,不知道你……可会与我们同去福州?你若是独身一人,大家在一起,正好有伴。万一你在路上遇到魔教妖人,没人援手,可就糟了。” 此言一出,不少恒山弟子都悄悄竖起了耳朵,暗自投来期待的目光。楚曦昨夜的表现她们都看在眼里,既机智又英武,极为可靠。这一路上若有他相伴,众人也都觉更安心些。 只是定静师太心中却有些犯难,她知道前方路途必定凶险,可能较之昨夜更甚。以自己一人之力,恐怕难以护得所有弟子周全。若得这位出身华山剑宗的青年才俊相助,自是更加稳妥。 但……楚曦的一头白发太过惹眼,不仅年轻,长相更是极其英俊,令人一见难忘。她看了看楚曦,又看了看周围一众年轻女弟子,沉声道:“楚少侠若肯相助,贫尼感激不尽。只是……少侠青春气盛,与我等一众女流同行,恐多有不便,也易惹人非议……” 楚曦心想这样也好,自己就在此处与恒山众人分别,再抓紧时间赶去建宁府,如此也不算耽搁太久。他点了点头,当即躬身道:“晚辈绝不敢有丝毫逾矩之心,更不敢令恒山派清誉蒙尘。此去山高水长,万望珍重,晚辈……告辞了。” 听到楚曦决意辞别,不少恒山弟子下意识地蹙起了眉头,仪琳的脸上更是露出显而易见的担忧和不舍。昨夜……若不是这位“楚师兄”奋力挡在她身前,又宛如定海神针般将局面稳住,怕是会更加凶险。他若走了,众人心中难免又多几分不安。 仪清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她心思细腻,只略一沉吟,便想出了一个法子。她快步走到郑萼身旁,低声说了句什么,机灵的郑萼立即会意,忙从自己的包袱里翻出一物,二话不说就要塞到楚曦手里:“楚师兄,你瞧!有了这个,就不必担心那些风言风语了!” 楚曦连忙把那物接在手里,低头看时,原来是一个做工精巧的白狐面具。狐狸眼梢微微上挑,透着几分狡黠灵动的意味,倒也有趣。这面具是郑萼先前在集市上买来的,爱不释手,这才一直贴身带着。 郑萼一张圆圆的脸蛋常带笑容,向来能说会道,当即笑着看向定静师太:“师伯,楚师兄若戴上这个,再换上一身与我们相似的素色衣裳,遮掩了容貌发色,自然便不那么惹眼了。如此一来,既全了礼数,又彼此有个照应,两全其美!” 说完这些,她才有些忸怩地对楚曦说道:“只是……不知楚师兄……是否愿意……暂且委屈一下?” 楚曦微微一怔,手里握着白狐面具,又扫过周围一众恒山弟子隐含期盼的眼神,拒绝的话都已经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这些不谙世事的姑娘们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大劫,何况……左冷禅定然还布置下了其他陷阱,只等她们入彀。自己若在此刻执意离去,心肠未免……也太过冷硬了。 定静师太并非泥古不化之人,当下轻轻颔首:“此法……倒也妥当,只是委屈楚少侠了。” 楚曦心中暗叹一声,终究还是微笑道:“郑师妹有心了,既然师太与众位师姊师妹都觉得此法可行,晚辈自然依计行事,何谈委屈?” 郑萼见师伯和楚曦两人尽皆应允,喜上眉梢,笑得更甜:“不委屈不委屈!楚师兄戴上这面具,定像个行走江湖的游侠儿,潇洒得很!” 当下便有弟子寻了一套浆洗得极为干净的灰色布衫给他,楚曦远远走到一棵树后换上,又小心地给自己戴上面具,连鬓角都遮得严严实实。 再次回到恒山派众人之中时,他已是一身素净灰衣。如霜的长发被仔细束起,藏于巾帻之内,脸上则覆着那只灵动的白狐面具,只露出深邃沉静的双眼和线条优美的下颌。 面具虽遮去了他大半容颜,却丝毫未能折损他周身那股独特的、近乎魔性的魅力。反而因这若隐若现的遮掩,更添了几分神秘莫测的气质。山风拂动他素色的衣袂和面具后散落的几缕银丝,透着几分孤鹤立雪般的冷艳。 不少女弟子们都拍手叫好,定静师太暗叹此子风姿确是罕见,当下合十道:“如此甚好。现下咱们已经露了行迹,又有弟子受伤,以后也不必趁着晚间赶路了。大家伙收拾停当,我们这就赶去廿八铺上宿歇休养。” 众弟子们立即忙碌起来,收拾包袱,安排看护伤者,缓缓起行。约莫走了三个时辰,才到了廿八铺外。楚曦远远望去,此刻正是午炊之时,却没看见铺众升起一缕炊烟,心中顿觉不妙。 他立即走到定静师太身旁,提醒道:“师太,此处地处浙闽要冲,路上却无一个行人,铺中也静得诡异,恐怕……有诈。” 第58章 笑傲行(三十七) (含加更)恒山派新…… 定静师太闻言, 神色也凝重起来,示意众弟子小心前行。进得镇上,只见家家户户都上了门板, 各家客店也大门紧闭,阒无人声。众人又走了一阵, 仪和见一家客店大门并未关严,伸手轻推,门吱呀一声开了, 却仍不见有人出来。 楚曦手握长剑,当先进入客店之中。只见大堂中桌椅微乱, 柜台上搁着的一把茶壶还有微温,显然店中之人才刚离去不久。 他带着仪和在客店中巡视了一圈,四下不仅无人,就连鸡鸣犬吠之声也没半点。仪和这才打开大门, 向外招呼道:“师伯,店里没人。而且……莫说店里,这偌大一个镇甸,都没见到半点活物的影子,可真是怪异!” 楚曦心知这定是嵩山派的手笔, 他们用计调离了镇中百姓, 好供他们在此设下陷阱,以“魔教”的名义擒拿恒山派众人。等定静师太与恒山弟子们尽皆束手就擒,嵩山派再来个神兵天降,雪中送炭, 便能借此要挟恒山派答应并派之事。 无论是出于道义,还是为了完成阻止五岳并派的支线任务,他都绝不能坐视嵩山派的阴谋得逞。若能在保全恒山派众人的前提下, 寻机揭破左冷禅的真面目,那便是再好不过。 见定静师太还正踌躇,他立即上前,提议道:“师太,镇上空得诡异,必有蹊跷。但大伙儿经历昨夜一战,又带着伤员,不如先在客店中暂做休整。店内食材用具,我等只是暂用,临行前留下银子便是。待饱餐一顿,休息一晚,再行赶路不迟。” 定静师太沉吟片刻,觉得楚曦所言确有道理。众人历经恶战又长途跋涉,早已人困马乏,伤员更是需要妥善安置。这空镇虽诡异,但客店毕竟有墙垣可依,总比在野外露宿安全些。当下颔首道:“楚少侠思虑周全,便依你所言。” 众弟子闻言也都松了口气,纷纷行动起来。楚曦让几位武功较好的弟子守在门厅及后窗等要害处,又分出数名弟子照看伤员,其余年轻弟子则手脚麻利地收拾起略显凌乱的桌椅。 众弟子中有位叫于嫂的妇人,四十来岁,本是服侍恒山掌门定闲师太的佣妇,因忠心能干,被定闲师太收为弟子。这回是她初次闯荡江湖,在江湖经验上自是不及旁人,但组织起这些日常活计却是井井有条。她仔细验过水米蔬菜等物,见都无毒,很快便张罗起饭菜来。 恒山派门规森严,会餐之时不可说话,加之此刻身在险境,气氛更加凝重。 饭后,仪和才向定静师太说道,不如由她带上几位师妹,在镇子周围巡查一番,探明情况,却被楚曦再次劝阻:“师姊,昨夜仙霞岭上所遇敌手,不乏武功高强之辈。我等若分散开来,更易遭贼子暗算。不如养精蓄锐,以静制动,令敌人无隙可钻。” 定静师太昔年叱咤江湖,干下了不少轰轰烈烈的大事。若只是她一人在此,就算情形再凶险十倍百倍,也是丝毫无惧,但领着这许多弟子,不得不以稳妥为上。当下沉声道:“既如此,仪和,你领着几位师妹在店中巡视,加强戒备。其余人等,各自调息养神,以备不虞。” 众弟子齐声应诺,只是心中仍难免忐忑。楚曦并未到客房休息,而是独自踱至客店后院的廊下。清冷的月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落,将院落照得一片惨白。整个廿八铺少说也有几百户人家,不知嵩山派的贼子们藏在何处,又在密谋着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 就在这万籁俱寂之时,东北角上突然传来一个女子凄厉的呼救声! “救命!救命啊!” 楚曦暗道不妙,立即施展轻功,自后院掠回大堂,果然见到许多恒山弟子纷纷握紧了手中长剑,准备前往救援。楚曦急忙喝了一声“且慢”,身形一晃,挡在大门前,沉声道:“众位师姊妹皆是菩萨心肠,但此事大有蹊跷,不可轻举妄动!” 定静师太本在后堂打坐,听到声响,也已走了出来。她见楚曦拦在门前,略一沉吟,便明白了楚曦的顾虑。只是若真有人遇险,她们身为佛门弟子,难道就能为了自身安危袖手旁观? 她目光如电,扫过众弟子,只见她们脸上虽有不忍与急切,却都强自按捺着,只等她的决断,便道:“仪质、仪真,你们留在店中,照料受伤的师姊师妹,决不可离开客店。仪和、仪清,你们随我出去看看。” 楚曦心中焦急,声音却依旧保持着令人心安的冷静:“师太容禀,依晚辈所见,这呼救之声,必是贼人圈套!师太请想,我们入镇之后,搜寻良久,始终不见半个人影,连鸡狗猪鸭也不见有一只。怎的偏偏在我们安顿下来,暮色四合之际,突然有女子呼救?” 仪清听完,暗暗点头。仪琳却有些不安地道:“楚师兄,若真有人遇险……” “绝无可能!”楚曦知道仪琳心地单纯善良,还未察觉其中蹊跷,继续解释道,“众位同门请听,这呼救声来得如此突兀,只是定定地响在那东北角上,毫无仓皇奔逃或被人追逐胁迫的迹象,分明是想引我们前去!” “再者,此人的声调虽然凄厉,却中气十足,韵律规整。若是寻常百姓先被贼子打晕迷昏藏了起来,醒后呼救,哪能有这般动静?贼人布下此局,却正暴露了他们就在周遭设伏,又不敢轻举妄动,只得用计诱我等分兵离店,好让他乘虚而入!” 他话语清晰,条理分明,让原本躁动不安的恒山弟子们顿时都冷静了不少。定静师太本就江湖经验老到,方才是关心则乱,此刻被楚曦一点,立即高声吩咐道:“今夜我们便坚守客店,大伙儿谁也不许单独行事,轮流值守,养足精神,谨防魔教贼子偷袭!” 客店之外,那女子的呼救声又断断续续地响了几次,见始终无人出来,最终也悻悻然地消失了。 楚曦带着几名恒山弟子再次仔细检查了一遍门窗,巡过各处岗哨,见都无异状,这才微微松了口气,也准备休息一阵——连日奔波,又经激战,纵使他心性再如何坚韧,也难免会感到疲惫。 恒山派弟子们都睡在客房之中,他身为男子,哪怕客店之中还有空房,他过去也是不便,就在大堂角落拣了张干净些的桌子,准备伏案小憩片刻。只是他刚闭上眼,耳边就响起了郑萼的惊呼声:“楚师兄!魔教妖人杀来了!他们人多势众,我们不是对手!” “师妹莫慌。”楚曦瞬间清醒过来,猛然起身,只见原本在外值守的几个恒山弟子正踉踉跄跄地退回店中,身上都挂了彩。店外也骤然响起一阵喊杀声,人数不少,看来已将客店团团围住。楚曦立即意识到,贼人伏击不成,现下……准备强攻! 火把的光芒瞬间映红了窗纸,箭矢和暗器如雨点般钉在门窗和墙壁上,咄咄作响,有几支甚至穿透了窗纸,险险钉在大堂内的立柱上。楚曦急忙运起内力,高声喊道:“诸位师姊师妹,快搬桌椅,堵死大门,以防贼子冲入店中!” 楚曦的声音在混乱中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镇定。恒山弟子们虽惊不乱,立即将大堂中的桌椅和其他可用之物拖拽到门后,层层叠叠地垒起。厚重的门板在撞击下发出沉闷的“砰砰”声,都让门后的弟子们心头一紧。 “仪和、仪质!你们带上几人,随我守好后院门户,莫让贼子突入!其余弟子,留在大堂,听楚少侠号令!”定静师太迅速调动人手,几位方才受伤的弟子被就近安置在大堂之中,郑萼、秦绢、仪琳等年纪小些的弟子早已拿了伤药,为他们仔细处理伤口。 外面的贼人似乎并无强攻之意,暗器箭矢射了一阵,便渐渐停歇。正当众人稍松一口气时,一股刺鼻的焦煳味伴随着呛人的浓烟,骤然从门窗缝隙中飘了进来! “不好,敌人要用火攻。”楚曦小心闪到窗边,戳破窗纸向外望去,外面浓烟滚滚,人影绰绰,隐约可见有人将点燃的火把和浸了油的布团不断抛掷过来。火势蔓延极快,不仅封堵了出路,更让本就狭小的客店变成了一个炽热的牢笼! “大伙不要惊慌,仪清师姊,快带人去后院井中取水,用湿布捂住口鼻,再将棉被、衣物等也都浸湿,覆在门窗之上,阻隔火势!于嫂,你再带几个人,到后厨取了水瓢、水盆等物,四处泼水!其余人守住位置,严防贼人趁火突入!” 楚曦的每一句指令都无比清晰果断,恒山弟子们迅速分头行动起来。原本遇到这等死局,应当集合众人之力,弃了伤员,冒险冲出店外,以求博取一线生机。但此刻楚曦心中,却在思考着一个或许更为冒险的“两全之策”! 嵩山派假装日月教众围攻恒山派诸位,绝不是要将这些人屠戮殆尽,而是想先将她们逼入绝境,再以嵩山派的名义施以援手,之后挟恩图报,逼迫定静师太答应支持五岳合并之事。 因此,只要他们能撑过这最为危险的一时半刻,嵩山派的人自会适时地现身“相救”,全力为他们解围!如此一来,不仅其余弟子都能脱险,那些受了伤的弟子也能暂时得以保全。只不过……要让众人都活着挺过这一时半刻,可不容易! 见大堂之中局势尚稳,他立即提剑赶往后院,接应定静师太等人。只见后院早已浓烟弥漫,数处火头借着风势正舔舐着廊柱与堆放着的柴薪杂物。定静师太正指挥着仪和等弟子奋力扑救,于嫂领着几个健壮些的弟子,正用桶瓢从井中打水,泼向火头。 形势本就危急万分,又听“咔嚓”几声脆响,屋顶瓦片被人踏得连连碎裂,七道黑影如同夜枭般从天而降,直取楚曦! 楚曦内力本就不及这些高手,又要分心护住身后之人,顿时陷入险境!他长剑疾舞,勉力格开两把劈来的钢刀,一面沉重的铁牌却早对着他的脑门砸了下去! 就在楚曦将要脑浆迸溅、一命呜呼的千钧一发之际,定静师太飞身而上,剑光闪处,已将那铁牌架开,同时袖袍鼓荡,拂向另一名攻向楚曦的黑衣人面门,口中厉声叱道:“贼子敢尔!” 对方七人显然训练有素,分使几样兵器,却招式狠辣,配合默契,刀光剑影裹挟着凌厉劲风,将定静师太牢牢困在核心。纵使定静师太武功高强,但以一对七,又要分神顾及周遭火势,难免陷入苦战! 楚曦一面护住正在取水的恒山弟子,一面在外围游斗,每当定静师太遇险之时,他手中那柄长剑总能及时送到,化危解难。他剑势灵动,专攻敌所必救之处,两人一明一暗,一力一智,竟在这烈火包围中与七名高手勉强形成了僵持之局! 但敌人毕竟人多势众,且个个身手不俗,一时也奈何他们不得。楚曦的内力修为毕竟浅薄,又身处烈火浓烟之中,难免有些气力不继。 就在楚曦眼前阵阵发黑,定静师太也被那七人联手逼得险象环生之际,耳畔终于传来一声呼喝:“魔教妖人休得猖狂,嵩山派在此!” 一声清越长啸划破夜空,紧接着十数道凌厉刚猛的剑光如同惊雷乍现,瞬间撕裂了后院弥漫的浓烟。那围攻楚曦和定静师太的七名黑衣人,假意抵挡了一阵,很快齐声呼哨,纷纷施展轻功,朝着院墙外四散奔逃而去。 定静师太持剑欲追,浓烟中却忽然闪出一个人来,高声叫道:“师太莫追,谨防有诈,先救火要紧!” 定静师太转头看时,那人是个面皮微黄的中年男子,也是她识得名号的,嵩山派掌门左冷禅的师弟,“九曲剑”钟镇。此人虽用的不是弯曲长剑,但剑法变幻无方,人所难测,因此得了这个绰号。 其余的嵩山派人物中,她也识得几人。嵩山弟子赶到后,便迅速分派人手,与恒山弟子们奋力扑救余火,总算将火势压了下去。 钟镇大步流星走到定静师太面前,抱拳道:“钟某救援来迟,让诸位受惊了!定静师太与这位高足以二敌七,力挫魔教的‘七星使者’,剑法高超,可见一斑!” 楚曦心中暗暗冷笑,日月神教当中哪有什么“七星使者”,恐怕又是左冷禅不知从哪招揽来的旁门高手。左冷禅的武功在江湖上算不得顶尖,但着实是个经营型人才,一个小破嵩山都能让他整得有声有色。 若不是华山、恒山两派得了主角光环的荫蔽,怕是早就栽在他手里了。 “多谢钟师兄解围。”定静师太双手合十,还了一礼。她经历一番苦战,又吸入不少浓烟,此刻气息微促,脸色也有些发白。楚曦立即上前,恭敬地递上一个小瓷瓶:“师……师父,本门灵药在此,还请尽快服药调息。” 方才钟镇称楚曦为“高足”,显然是在烟雾之中,把他认作了恒山派的俗家弟子,他为防身份暴露,便顺着这个台阶,顺势改了口。趁着递送丹药的工夫,他在定静师太耳边低声提醒道:“嵩山派现身时机……太过凑巧,恐非偶然,须多加留意。” 定静师太立即会意,颔首道:“好徒儿,这次多亏有你。”她也已想到嵩山派这些人是提前隐伏在旁,只等他们支持不住,再出手相救,好显他们嵩山派的威风,心中也是十分不悦。 钟镇见楚曦身着恒山派俗家弟子的寻常灰衣,脸上却戴着个略显突兀的白狐面具,心中虽觉奇怪,但听见定静师太唤他“徒儿”,便也未作深究,只当有什么隐疾或怪癖,想来是第一次下山历练,虽然剑术不俗,但自己没听说过此人,也没什么奇怪。 此时客店中的大火已被扑灭,几人便又回到大堂中坐下。 钟镇邀定静师太同坐,随即故作叹息,脸上也露出恰到好处的愤慨与担忧:“钟某与几位师弟奉左师兄之命,正在附近追查一伙行踪诡秘的魔教妖人,听闻廿八铺方向有喊杀声与火光,心知不妙,立刻赶来查看,果然又是魔教贼子在此作恶!” 楚曦侍立在定静师太身后,知道他必定要起承转五岳并派之事,果然,钟镇只微微一顿,就接着说道:“我五岳剑派虽然结盟,不分彼此,但这些年来有许多要事,未能联手共为,这才让魔教坐大,气焰日盛。近来魔教又出了个什么‘圣子’,祸乱江湖,实在可恨!” 楚曦见他提到自己,心中不由觉得好笑。他这魔教圣子的名号,在江湖上还只是崭露头角,却已经被嵩山派拿来做了幌子,倒是十分抬举他了。钟镇并未察觉楚曦面具后的微妙心思,他见定静师太虽面露疲态,却仍端坐如松,神色沉静,并无接话之意,心下也是有些不快。 钟镇眉头微皱,清了清嗓子,语气陡然加重:“魔教势大,行事愈发狠毒诡谲,单凭一派之力,实难抗衡。左师兄每每思及此,常忧心如焚。他常说,我五岳剑派同气连枝,本是一家,若能摒弃门户之见,合而为一,何惧魔教?只是不知……师太意下如何?” 第59章 笑傲行(三十八) (三更合一)“既然…… 定静师太双手合十, 眉眼低垂,甚至不愿意多瞧钟镇一眼,只是淡淡道:“阿弥陀佛。钟师兄, 贫尼向来不理这些俗务。左盟主若真有此意,当与我派掌门定闲师妹商议才是。贫尼于此事, 自是不便多言。” 钟镇碰了个软钉子,脸色微微一僵。楚曦知道定静师太如此回应,钟镇必会继续纠缠不休。现下恒山众人连续遭逢变故, 嵩山派却是有备而来,若不暂时顺着他们的意思, 众人接下来的处境只会更加凶险。 果然,钟镇强压心头不快,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又劝道:“师太何出此言?此次南下之前, 左师兄就对我说:‘恒山定静师太人品甚好,武功更是极高,大家对她向来佩服’,这件大事不仅关乎恒山一派,更是关乎正教中数千人的生死, 还请师太仔细考虑一番。” 他的目光扫过大堂中聚集的那四十余个恒山弟子, 她们个个面带疲惫,伤者不少,心知此刻正是施压的良机,须得再添一把火才是。 他假意咳嗽了两声, 将声音刻意放缓,却掩不住咄咄逼人之态:“更何况……恒山派近来多事,左盟主也是忧心江湖安危, 才命小弟前来相助。若师姐执意推拒,岂非辜负了盟主一番好意?” 定静师太正要发怒,楚曦却暗暗伸出手指,在她背后轻轻点了两下。定静师太微微一怔,只听楚曦刻意捏细了嗓音,用一种天真烂漫又无比仰慕的语气插话道:“师父,弟子也常听掌门师叔提起,嵩山左盟主武功卓绝,侠名远播,是武林中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大豪杰!” 这话一说出口,楚曦自己都觉得背上起了一大片鸡皮疙瘩,但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装下去:“如今魔教势大,那骤然出现在江湖上的‘魔教圣子’,行事更是诡异狠毒,简直无恶不作!听说他还在五霸岗聚集了上千妖人,意图对正教不利,也是左盟主带人将之击败!” 这一番话对左冷禅恭维至极,让钟镇听得极为受用。 楚曦见他脸色稍缓,便知这虚情假意的奉承起了作用,心中稍定,却愈发做出懵懂崇拜的模样,继续捏着嗓子,脆生生地说道:“左盟主高瞻远瞩,提出五岳并派,实在是为了天下武林着想,一片菩萨心肠!掌门师叔一向敬重左盟主,对此提议,想必……是极为赞同的。” 钟镇虽觉得这“女弟子”说话声音有些古怪,但一番话下来,句句说到了他的心坎里,顿时喜上眉梢,连连附和:“这位师侄说得极是!左师兄正是忧心武林安危,方才提出此议!定闲师太深明大义,定然能体会左师兄的良苦用心!” 定静师太何等人物,立刻听出楚曦这是以退为进,故意用这般夸张的言辞稳住嵩山派众人。她正待要说什么,只见楚曦借着给两位“师长”倒茶的功夫,将藏在袖中的手极轻微地摆了摆,又指了指周围或坐或卧、惊魂未定的恒山弟子们。 这意思再明了不过!恒山弟子们伤的伤,疲的疲,此刻元气大损,实在经不起折腾了! 若与嵩山派虚与委蛇,尚可继续周旋;若当场与他们撕破脸皮,敌强我弱,以嵩山派的作风,难保不会再使出什么阴毒手段,以恒山众弟子的性命迫她就范!楚曦的一举一动,俱是在劝她先假意逢迎,一切等脱险之后,再从长计议。 饶是定静师太涵养极好,嵩山派如此行事,也不由激起了她胸中怒气。她袍袖下的手指紧了又松,终是露出一副仿佛被说动的神色,语气也缓和了下来:“徒儿所言极是,细细想来,魔教猖獗,确非一派所能独力应对。” “阿弥陀佛。”她再次宣了一声佛号,语气显得格外郑重,“既然左盟主心系武林,又有此雄心壮志,贫尼会尽快赶往福州,与定闲、定逸两位师妹商议此事。五岳剑派同气连枝,今日又蒙贵派仗义援手,料想……她们也无不允之理。” 钟镇闻言大喜,脸上笑容更盛,只觉得大事已成了一半,生怕定静师太反悔,连忙应道:“师太深明大义,实乃五岳剑派之福!左师兄若是得知,定然欣慰不已!” 他心中得意至极,暗想这一番辛苦筹谋总算没落了空,正想再说些场面话套个近乎,却听楚曦又用那刻意捏细的嗓音,有些为难地道:“钟师伯,嵩山派仗义援手,恒山派上下感激不尽,只是……” 他说到这里,语气似乎有些羞涩起来。钟镇愣了一下,追问道:“只是什么?师侄但说无妨!” 楚曦心中冷笑,却故意回过头去,看向恒山派众人,口中继续捏着嗓子道:“只是……我们恒山派中都是女弟子,大伙儿经历昨夜的恶战与火攻,此刻需要整顿衣冠,处理伤势……多有不便之处。此地残局,我们自行打理便是,实在不敢再劳动嵩山派诸位师伯、师叔、师兄了。”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又给足了嵩山派面子。钟镇此刻心情极好,自然无不应允,当下便笑道:“师侄考虑周到,既如此,我等便先行一步,前往福州,等候师太佳音。” 言罢,他立即起身,带着一众嵩山弟子,志得意满地离开了这一片狼藉的客店。 待嵩山派众人走远,定静师太才终于在心中松了一口气。她转向楚曦,目光中带着感激,更带着深深的忧虑:“楚少侠,今日多亏你机智周旋,否则……唉!倘贫尼是孤身一人,当无顾虑。可……若我恒山派诸人非有折损不可,只求诸般杀业,只由贫尼一人承担。” 楚曦心中动容,立即出言安抚道:“眼下危机已解,师太切莫忧虑。只是……嵩山派绝不会善罢甘休,魔教大举入闽之事,从头至尾,恐怕都是左冷禅精心布置的圈套,意在逼迫其余四岳就范。” “为今之计,不如即刻飞鸽传书,将内情告知定闲、定逸两位师太。为保众弟子周全,便不再往福州去。至于嵩山派那边……大可借口弟子多有折损,需立即回山休整,左冷禅若是阻拦,便是不近人情了。大伙儿尽快赶路,返回恒山……方为上策。” “少侠所言极是。”定静师太重重颔首,此次两番遇险,若无楚曦相助,定然伤亡惨重。她不愿弟子们再遭灾祸,立即唤来仪质,写好手书,仔细缚在信鸽足上。信鸽扑棱着翅膀,在晨曦微光中化作一个黑点,迅速消失在天际。 定静师太目送信鸽远去,许久,才转身面向弟子们,沉声道:“此地凶险未除,不可久留。咱们不去福州了,尽快赶路,取道浙江,回恒山去!” 恒山弟子们齐声答应,动作虽仍然利落,但脸上各有忧色。看着被大火和打斗弄得破败不堪的客店,不少弟子心中都觉愧疚不安。佛门弟子讲究清净慈悲,如今却累得店家产业受损。更兼此行匆忙,所带银钱有限,怕是无力赔偿,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楚曦见负责掌管钱财的仪清正与几个师妹低声商议着什么,却个个面露难色,便知她们在为何事发愁。 他径直走到客店柜台前,伸手入怀,取出一个小巧但沉甸甸的锦囊,放在还算干净的台面上,对仪清道:“诸位师姊师妹,不必忧心,这些钱财,应当足以赔偿店家损失,或许还能略有盈余,以作安抚。” 仪清有些犹豫地解开锦囊,只见里面黄澄澄一片,竟是一整袋金叶子!旁边一位女弟子忍不住惊呼出声,大家虽然都猜到这位“楚师兄”来历不凡,却也没想到他出手如此阔绰。这一小袋金叶子,怕是抵得上这家客店数年的营收! “楚师兄,这……这如何使得?”仪清不敢擅自做主,只能又将目光投向定静师太,想请她亲自拿个主意。 定静师太走上前,并未去看那袋金叶子,而是对着楚曦郑重地合十一礼:“楚少侠慷慨仁义,解我恒山派燃眉之急,更屡次救众弟子于危难,此恩此德,贫尼与恒山上下,铭感五内。” 说到这里,她略作停顿,语气愈发诚恳:“此去恒山路途遥远,凶险未卜。少侠智勇双全,见识超卓,若能继续相伴同行,贫尼与诸位弟子方能心安。待抵达恒山,贫尼必禀明掌门师妹,今日少侠所费资财,定当如数奉还,绝不敢有丝毫拖欠。” 楚曦连忙摆手,这些钱财又不能换成副本积分,对他这个魔教圣子来说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根本算不得什么。去建宁府取画一事,已经耽搁了许久,若再北上恒山,更不知要拖到何年何月,当下便想开口推拒。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一群恒山弟子便已经围了上来,个个目光灼灼地瞧着他。郑萼的嘴最巧,率先说道:“楚师兄,若无你在仙霞岭上奋力相助,如今又慷慨解囊,我等今日恐难全身而退。师兄看在五岳剑派同气连枝的份上,就同去恒山,如何?” “楚师兄……”秦绢也小声附和,语声中满是恳求之意,“你武功好,人又聪明,有你在,师父也可省心些,不然她老人家带着我们这么多人,再遇上什么凶险,可是要累坏了,你就跟我们一起回恒山吧……”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 “是啊楚师兄,你武功高强,有你在,我们安心不少!” “昨夜魔教妖人竟用火攻毒计,若非师兄,后果不堪设想……” “嵩山派那些人心怀不轨,谁知道会不会去而复返?楚师兄……” 就连仪琳也鼓起勇气说道:“楚师兄,你……你身上还有伤,独自一人上路,我们……我们实在放心不下。不如一同回恒山,让师父、师伯她们好好为你诊治调养……” 被这么多双清澈又带着恳求的眼睛望着……那些拒绝的话,就算再怎么委婉,也决计说不出口了。 楚曦心中暗自苦笑,简直想当场扶额长叹一声。从仙霞岭下,到廿八铺中,早有数次便于脱身的机会。可一想到自己离开之后,她们可能身陷险境,甚至有性命之虞,脚下就再也迈不开步子了。 也罢,也罢……世上的珍奇书画又不是只有《溪山行旅图》一幅,把她们安全送回恒山之后,再在山西一带多加打听便是。 楚曦轻轻吐出一口气,面具下的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弧度,语气却依旧温和:“既然师太与诸位师姊妹盛情相邀,晚辈……便再叨扰一段路程。至于花费的钱财……那不过是些许身外之物,何足挂齿?师太切莫再提。” 定静师太见他答应,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脸上也露出了些许宽慰的笑容:“少侠高义,贫尼敬服。事不宜迟,我们这便动身吧!” 楚曦身上携带了浙闽一带的地图,为恒山派众人规划了一条颇为巧妙的回山路线,一路上谨慎避开嵩山派的众多耳目,轻装北上。进入浙江地界后,众人才略微松了口气,在一个依山傍水的小村中借宿休整。 待安顿好众位恒山弟子,楚曦像往常那般绕着小村巡视了一圈,确保安全无虞后,这才信步走回借宿的农舍院落。刚踏入院门,就见到秦绢独自一人坐在院角的石磨上,双手托腮,一张小脸上满是愁绪。 “秦师妹,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发呆?”楚曦走到她身边,温声问道,“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如不介意,不妨与师兄说说?” 秦绢正在出神,突然有人和她说话,不免小小吃了一惊。但见来人是楚曦,脸上微微一红,小声道:“楚师兄……也没、没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入门最晚,武功最低。这次跟着师父出来,一路上总是要师父、师姊们保护,还连累了楚师兄受伤……一点忙也帮不上……” “师妹年纪尚小,能有这份时时为师长同门着想的心意,已是难得。江湖凶险,若没有你在旁帮衬,大家脸上定会又少了几分笑容。”楚曦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见左右无人,便将脸上的面具摘下,微笑道,“至于练武……贵在持之以恒,师妹若不嫌弃,师兄陪你练上几招,如何?” 秦绢双眼一亮,惊喜道:“真的吗?多谢楚师兄!”说完,她立刻跳下石磨,拿起放在一旁的长剑,就在院中的空地上,认认真真地演练起恒山派的“万花剑法”来。这套剑法讲究绵密严谨,守中带攻,是恒山派的看家本领之一。 楚曦虽然不是恒山弟子,但在思过崖后山时早已将石壁上五岳剑派的武功尽数录下,又得风清扬指点,讲解各路剑法精要,对恒山剑法自然也略有心得。他在秦绢身旁耐心指点,为她细细拆解剑招之中的各种变化,听得秦绢频频点头。 他一边说着,一边随手折了根细长的树枝,以枝代剑,将秦绢方才演练中稍显滞涩的招,重新圆融流畅地使了出来。每一剑都看似轻柔,内里却隐含韧劲。这边的动静很快吸引了其他恒山弟子,也纷纷围拢过来,向楚曦虚心请教。 楚曦来者不拒,耐心地为她们解答疑惑,演示招式。众人学得用心,他自然也教得用心。 秦绢递过帕子给他擦汗,他笑着接了过来,却蓦然想到:“都到了这个地步,不如好人做到底。将那些恒山剑法精要绘成图谱,临别的时候赠予她们,日后应对嵩山派的逼迫,她们也能多几分底气。” 约莫练了一个时辰,楚曦见秦娟满头大汗,小脸红扑扑的,但那副忧愁的神色已然不再,心中宽慰了不少。秦绢见他目光转来,立即收剑回鞘,小步跑上前来,轻声道:“楚师兄,我想歇一会儿了。我们出去走走怎么样?就是……不知道玩什么好。” “练武需张弛有度,这里依山傍水,景色正好,我们就去溪边玩玩,如何?”楚曦话音刚落,郑萼和几个年轻弟子也围了上来,一脸期待地看着楚曦。楚曦立即会意,便领着他们到溪边散心。 恒山派门规森严,但这几个小弟子毕竟年轻,童心未泯。此刻得了些许闲暇,又不在师长眼前,立即嬉笑打闹起来。楚曦捡了几块扁平的石头,带她们打起水漂,又教她们用草叶编些小玩意儿,逗得几个小姑娘咯咯直笑,开心不已。 然而,这份轻松并未持续太久。楚曦目光不经意间扫向小溪上游,眼神骤然一凝! 只见远处溪流转弯的树林旁,有几个一身劲装的江湖客正在歇脚。他们似乎急着赶路,满面风尘,只是身边没了清水,才不得不过来打水休息。楚曦心中警铃大作,不管这几个人是何来历,既然出现在此,就不能掉以轻心。 他迅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向那几个江湖客所在之处指了指,压低了声音道:“几位师妹,这几人来路不明,不可让他们泄露了我们的行踪。我且将他们看住,你们快去请定静师太过来,切记……小心!” 几个年轻弟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顺着楚曦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那几个陌生身影,心上都是一凛。郑萼反应最快,立刻拉起还有些发懵的秦绢,对楚曦用力点了点头,低声道:“楚师兄也要当心,我们这就去!” 溪边离村子来回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楚曦料想她们应当不会遇险,便将注意力完全转到了那几个江湖客身上。他施展轻功,借着岸边草木的掩护,潜至近处,仔细听起那几人的谈话。 在那歇息的共有四人,恰好凑齐了高矮胖瘦四样。只听那胖子扯着粗嘎的嗓音抱怨道:“妈的,这鬼天气,赶路赶得老子嗓子都冒烟了!上头催得也忒紧,好像那恒山派的尼姑们长了翅膀能飞了似的!” 旁边那高个儿从溪里灌了一皮囊水,直起身,警惕地四下望了望,压低声音道:“少说两句!要是走漏了风声,误了大事,你我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矮墩墩的汉子正捶着腿,闻言接口道:“少废话!赶紧喝完水赶路!定闲、定逸那两个老尼姑带着不少弟子,已经被困在龙泉铸剑谷了!上面叫我们赶过去助阵,要是迟了,你们知道下场!” 几乎瘦成竹竿的汉子这时才阴森森地道:“老尼姑骨头挺硬,说什么也不同意左盟主的并派大计。定逸那老尼更是对我嵩山派恶语相加,左盟主岂能留她?这次就是要将他们赶尽杀绝,到时再推给魔教,一干二净,查不到我们头上!” 楚曦心中一震,没想到定闲、定逸两位师太还是被左冷禅引了出来,定静师太之前飞鸽传回恒山的手书,她们定然也未曾收到。如不尽快赶去救援,她们的处境……可就凶险万分了! 至于这四个小蟊贼,必须一口气将之拿下,绝不能让他们有机会离去报信,更不能让他们与嵩山派其他好手会合! 他右手按剑,将那支用于操纵蛊虫的骨笛衔在口中,立时便有数只色彩斑斓的蛊虫顺着溪石缝隙,悄无声息地钻了过去。见那几人起身欲走,楚曦立即吹出几声急促的韵音,潜藏的蛊虫骤然暴起! “什么东西?” “哎哟!” “不好!有毒!” 就在四人慌乱失神之际,一道素灰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岸边树丛中疾掠而出,剑光如电,迅捷无比地在四人腿上各自刺了一剑。四人惨叫着踉跄倒地,只觉得右腿一阵酸麻,竟一时无法站立,显然是被刺中了穴道! 楚曦正是要让他们无法轻易脱逃,当下退开两步,持剑而立,等待恒山派众人赶来。 过不多时,定静师太带着仪和、仪清等几名大弟子赶到,楚曦忙将定闲、定逸两位师太被困龙泉铸剑谷之事讲了,定静师太脸色骤变,厉声喝道:“尔等究竟是受何人指使?速速从实招来!” 那瘦子忍着腿痛,犹自嘴硬,梗着脖子叫道:“哼!我等乃是魔教风雷堂属下,行事何须向你这老尼姑交代!” 楚曦上前踢了那瘦子一脚,直踹地他翻了个筋斗,口中冷笑道:“哦?魔教?几位这装模作样的本事可不过关啊。魔教教众向来自称‘圣教’或‘日月神教’,哪有喊自己为‘魔教’的道理?” 他手中长剑一抖,声音陡然转寒,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压迫感:“我们急着救人,无暇废话。若再有半句虚言,我就先割下你们的耳朵,再砍了你们的手指脚趾,反正……总有办法让你们开口。” “别!别动手!我说!我说!”地上那胖子吓得魂飞魄散,连声叫道,“我们……我们是嵩山派的外门弟子!刚拜入门下不久……是、是奉了钟师叔的命令,赶去龙泉铸剑谷增援……” 定静师太气得浑身发抖,怒道:“左冷禅!好毒辣的手段!好卑鄙的用心!” 楚曦收回长剑,继续问道:“铸剑谷在什么方位?里面现在情况如何?嵩山派去了多少人?领头的是谁?” 四个嵩山弟子此刻为了保命,争先恐后地将所知情况倒豆子般说了出来。不过他们知道的,只有铸剑谷的大致方位,和带头的是几位早年就已秘密加入嵩山的高手,此外也是一概不清不楚。 楚曦知道再问下去也是白费功夫,心想这些嵩山弟子助纣为虐,留之必是后患。眼中寒光一闪,已然动了杀机。 “楚少侠,且慢!”定静师太双掌合十,口宣佛号,“阿弥陀佛!他们既已吐露实情,便饶他们一命吧!” 楚曦身形一顿,心中暗想:“这位师太不愧是老江湖,我才刚动了杀心,就已被她看破。她修佛多年,自然讲究慈悲为怀。只是斩草不除根,终究还是祸患。好在这三人也不是什么紧要角色,留一命也无妨。” 他右手手腕一抖,又在几人的肩头刺了一剑,弯腰点了他们的穴道,冷冷道:“师太既如此说,便先饶你们一命。十二个时辰之后,穴道自解。到时候,你们滚得越远越好。要是再让我见到,嘿嘿……” 这番话听得四人毛骨悚然,这面具人年纪虽轻,行事却果断狠绝,若他们敢轻举妄动,恐怕连定静师太都保不住他们性命了,当下纷纷大声求饶。 楚曦还剑入鞘,对定静师太道:“师太慈悲,但若要饶过这几人,此处便不宜再留。必须尽快起行,让嵩山派摸不清咱们的行踪。如此……才能顺利赶至铸剑谷,救出定闲、定逸两位师太和恒山其他师姊妹。” “好!”定静师太重重点头,脸上满是决然,“仪和,让大家伙即刻收拾行装,带好干粮,咱们这就日夜兼程,赶去龙泉!” 恒山派众人听说同门遇险,个个心急如焚,只简单收拾了一番,便朝着龙泉方向急行,昼夜兼程,丝毫不敢耽搁。只是那铸剑谷荒废已久,本地人尚且不知具体方位,众人赶到龙泉山中,也只能和没头苍蝇般乱转,只得干着急! 就在此时,左侧山后突然有浓烟升起,楚曦心知不妙,立即高声喊道:“敌人故技重施,定是又想用火攻毒计!其他同门定被困在那里,大家小心些,赶去救人!” 定静师太仗剑在前,领着众人绕过山坡,只见眼前好大一个山谷,谷中有两座石窑,周围堆满了枯枝干草,显然定闲师太、定逸师太以及其余恒山弟子就被困在这石窑之中,火势已起,危机万分! 数十名黑衣劲装的汉子正将两座石窑团团围住,定静师太清叱一声,长剑如虹,当先开路。剑光所至,势不可当。楚曦紧随其后,抬高了声音,沉稳指挥:“众位师姊妹,大伙儿结成剑阵,相互照应,万不可落单!” 恒山弟子们心忧师长同门,此刻更无犹豫,依言迅速结成紧密阵势。楚曦跟在定静师太身后,冲进敌阵,长剑舞动,瞬间放倒了几个黑衣人。他见火势已经不小,想要将火扑灭显然不可能,沉吟片刻,这才回头喊道:“大家砍下树枝,清出一条生路来!” 恒山弟子们依言而行,几个年纪较长、武功较高的弟子继续结阵护持,其余弟子则奋力砍下带着绿叶的树枝,不顾滚滚热浪和呛人的浓烟,拼命扑打火焰。众人齐心协力,动作迅捷,硬是在那熊熊燃烧的火墙中,开辟出一条狭窄小道! “师妹!”定静师太挥剑逼退两名嵩山好手,见窑洞口钻出一人,身形高大,满身血迹,正是定逸师太!定逸师太手执长剑,当门而立,尽管衣衫破烂,仍是神威凛凛。见到定静师太率人来援,立即回头喊道:“大伙儿都出来吧,援军到了,咱们杀出去!” 两队人马迅速合作一股,只是许多恒山弟子久困石窑,已然无力再战,有些弟子背上还背着同门的遗体,不忍将之抛弃在此。定闲师太最后一个冲出火海,手中长剑如一泓秋水,护持着最后几名受伤弟子踉跄而出。 火势借着山风愈发猛烈,情势依旧危急万分。黑衣人见她们突围,如潮水般涌了上来,攻势更急。楚曦强压下因吸入浓烟而引起的不适,声音穿透嘈杂的喊杀与烈火噼啪声,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伤者在内,能战者在外!向东南角突围!” 刚从石窑中突围的恒山众人并不知这面具怪人是何身份,但见其余同门都照他指挥行事,当下也不再犹豫,迅速依言变阵。定静、定逸两位师太剑光霍霍,两柄长剑配合默契,嵩山派虽然人多势众,也只得避其锋芒而行! 楚曦挺剑护着两位受伤的师妹,口中不住呼喝,指挥众人突围。嵩山派三名高手见这神秘面具人剑法不俗,指挥若定,立即起了擒贼擒王的念头,当下同时暴起发难!三人不仅配合默契,身法更是快如鬼魅,待楚曦察觉,为时已晚! 叮!叮! 定静师太与定逸师太两人一直分心留意身后,见楚曦遇袭,毫不犹豫地飞身来救,双剑齐出,险之又险地格开了攻向他咽喉和腰腹的两剑。 可那第三剑,来自最阴险刁钻的角度,直刺他后心要害!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柔和却坚韧无比的内劲陡然从侧面推来,让他身不由己地向旁踉跄半步。同时,只听“锵”的一声轻响,那柄志在必得的长剑被另一柄长剑精准地一搭一引,剑尖一偏,从他后心一路划至肋下,一时间血花飞溅,好在并未伤及筋骨! 出手的正是定闲师太,她见楚曦性命危急,全力赶至,这才堪堪救下楚曦。楚曦眼前一黑,但并未立即栽倒,而是将长剑圈转,反手一剑刺出! 这一剑又疾又狠,仿佛在背后生了眼睛一般,精准地刺中了那名高手的手腕。他当即怪叫一声,弃了长剑,正要退走时,已被恒山三定围在垓心! “楚师兄,你怎样了!”仪真与楚曦离得最近,当下第一个扑上前来,将他扶住,眼中满是担忧。楚曦摇了摇头,面具之下早已大汗淋漓,却只咬牙道:“皮肉伤,不碍事,不必……不必顾着我。” 马上又有人上来替他按住伤口,七手八脚地敷上了伤药。 楚曦谢过众人援手,再抬眼看时,只见定闲师太一身干干净净的月白僧袍,左手捻着念珠,口宣佛号,对那三名黑衣高手叹道:“善哉!赵师兄、张师兄、司马师兄,你们三人当年横行冀北,其后销声匿迹,贫尼还道几位已痛改前非,不想……竟是暗中投入嵩山门下。” 定逸师太性如烈火,说话自然便不七拐八绕,见三人不肯答话,立即怒道:“师姊,你还和他们多说什么!嵩山派狼子野心,竟冒充魔教妖人,要将我等尽数诛灭,我们也不必客气!将这些贼子一概杀了,免生后患!” 定闲师太摇了摇头,她举目四望,见恒山弟子都已脱离险境,嵩山派众人也被击退,便不愿再造杀孽,只对那三人道:“多行不义,必有恶报。还望三位回去,告知左掌门,恒山派自此……不再奉左掌门号令。还望几位谨记,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她向众人挥了挥手,沉声道:“撤了剑阵,放他们去吧!” 三人面面相觑,心中却也感激,当即躬身行礼。领头那姓赵的高手却未急着离开,反而又将目光转向楚曦,朗声道:“这位少侠不是恒山弟子,正要请教尊姓大名!” 楚曦见自己的伪装被识破,心下也不奇怪。毕竟方才情势危急,他虽戴着头巾面具,但激战之中,头巾早已散乱,高声指挥时也未刻意伪装音色,哪还能藏得住男子身份? 只是还未等他开口回答,那姓司马的高手就已经高声惊叫起来:“你……我曾在五霸岗见过你!年纪轻轻却满头白发,声音……声音也像!你……你就是那个在五霸岗聚集魔教妖人,与嵩山、少林、昆仑三派相抗的……魔教圣子!” 嵩山派那赵、张二人脸色剧变,他们虽未亲至五霸岗,但魔教圣子聚首群豪、力抗三大正派之事,早已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他们怎会不知? 那姓赵的高手反应极快,立即反客为主,对着定闲师太厉声喝问道:“定闲师太!恒山自诩正派,却与魔教圣子为伍,看来贵派早已投入了东方不败门下,正道之中,人人得而诛之!你们若不想同正道同门为敌,就立即一剑杀了此贼,为武林除害!” 这番话可谓恶毒至极,简直是将恒山派架在火上烤!许多恒山弟子脸色煞白,看看楚曦,又看看三位师太,完全不知所措。秦绢紧紧抓着身旁师姐的衣袖,小脸满是焦急,却不知该如何辩解,其他许多与楚曦相熟的弟子,都是急得眼圈发红,不知所措。 定静师太脸色铁青,正要开口驳斥,楚曦却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离了仪真的搀扶,缓步走上前来。 他伸手揭下脸上面具,露出那张略显苍白却俊逸非凡的脸。这张脸上依旧挂着微笑,只是眼神冷得出奇。 “定闲师太慈悲,愿放你们三人一条生路。可如今看来,让三位活在世上,只会令恒山派清誉有损。” “既然如此,我……不得不留下三位的性命了。”—— 作者有话说:[墨镜]三更合一!含两次加更。 [眼镜]一次是4000营养液加更 [抱抱]一次庆祝我们来之不易的胜利 第60章 笑傲行(三十九) 曲终人不见,江上数…… 场中气氛骤然降至冰点。 那三名嵩山高手也是脸色剧变!他们万万没想到, 这个在正教之中人人得而诛之的魔教圣子,被戳破身份之后,竟没有慌张辩驳, 还在恒山三位佛门高手面前,公然说要取他们的性命! 那姓赵的高手强自镇定, 厉声喝道:“魔头!你敢!三位师太在此,岂容你……”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他的咽喉处已经被楚曦的剑尖开了一个血洞。 那三人万万没想到, 他重伤之下竟还敢抢先出手,更没想到他的动作快得如此不可思议!只见一道素灰身影带着凛冽的寒意掠过, 剑光如惊鸿一闪,旋即寂灭。 三名嵩山高手脸上的惊骇、威胁等种种神情都瞬间凝固,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眼中的神采便迅速黯淡下去, 身体晃了晃,如同被砍断的木头般,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楚曦若无其事地擦去剑上的鲜血,还剑入鞘。肋下的伤口因这雷霆一击而再度渗出血迹,他脸色苍白如纸, 气息也急促了几分, 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在烟尘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幽深难测。 后患已绝。 恒山弟子们怔怔地看着那三具瞬间失去了生气的遗体,又看看收剑而立、面色平静无波的白发青年,一时间, 竟无人能发出半点声响。 这一剑……太快!太狠!也太果决! 这位一路温文尔雅、耐心指导她们剑法、陪她们嬉戏的“楚师兄”,出手竟是如此雷霆万钧,杀伐果断! 定逸师太性情最是刚直, 见楚曦当着众人的面,顷刻间便将三名嵩山高手杀死灭口,当即踏前一步,长剑直指楚曦,厉声问道:“你究竟是何人?这般狠辣的手段,莫非真是魔教中人!” 楚曦尚未开口,一个娇弱却坚定的声音已抢先应道:“师父,楚师兄绝不是坏人!更不是魔教妖人!” 仪琳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气,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张开双臂挡在楚曦身前,虽然害怕得声音都在发抖,却依旧大声说道:“这一路上,若不是楚师兄屡次挺身而出,智退强敌,我们……我们早就遭了嵩山派的毒手了!” “是啊!师父!”郑萼也立即站出来,重新扶住楚曦摇摇欲坠的身子,语气急切,“我们在仙霞岭遭遇伏击,是楚师兄挺身而出,指引我们脱险。在廿八铺中,嵩山派又设下奸计,想将我们烧死,楚师兄不仅在火海中保护弟子们,还自己掏钱赔给店家……” 秦绢也附和道:“师叔,楚师兄一路对我们照顾有加,传授剑法,还带弟子们……带弟子们游戏散心,他若要害我们,路上有的是机会。这次来龙泉,若没有他,我们根本找不到这里,还不知要有多少同门受害!” 这一番话说得众位曾与楚曦共患难的恒山弟子连连点头,秦绢深吸一口气,又大声道:“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魔教妖人?反正弟子……弟子不信!” “师妹,请先撤剑!”定静师太也上前一步,将手轻轻按在定逸师太肩头。她抬高了声量,将这一路上如何被嵩山派假扮的魔教教众截杀,楚曦又是如何仗义相助、机智周旋等事,简明扼要地向众人说了一遍。 定逸师太虽是性烈如火,但绝非不明事理之人。她收起长剑,双手合十,口中念诵佛号,显然杀意已消。定闲师太静静听着,目光再次落在楚曦身上时,却已变得复杂难明。 她智慧通达,见闻广博,心中已然猜到了七八分——这位“楚少侠”,虽然自称华山剑宗弟子,但那莫测的武功、狠辣的手段,以及面对嵩山派指控时镇定自若的态度……恐怕正是那位近来在江湖上声名鹊起的“魔教圣子”! 然而……他一路护卫恒山弟子,不惜以身犯险,这份恩情,亦是做不得假。杀死嵩山派三人,恐怕也不是因为他们道破了自己的身份,而是怕他们将恒山派与魔教勾结的谣言在外大肆宣扬,对恒山派不利。 良久,定闲师太双手合十,长宣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楚少侠于我恒山派有大恩,无论少侠是何身份,此恩此德,恒山上下必当全力相报。其余琐事……便不必再提了。” 比起道貌岸然、手段毒辣的嵩山派,眼前这个少年,反倒更加光明磊落。 定逸师太也哼了一声,道:“嵩山派这般狼子野心,却比魔教更为不如了。这些正教中的鼠辈,就一定比魔教好些吗?” 定闲师太看着地上许多横卧的尸体,都是多年相随的恒山弟子,她虽对世事看得透彻,心中也不免悲痛。当下指挥众人为受伤的同门包扎敷药,又将不幸遇难的弟子遗体就地火化,诵经超度。 楚曦身上的伤口早已在几位恒山弟子的帮忙下包扎好,他伤在背后,血流不止。此刻情急,救人要紧,恒山弟子们也顾不上什么男女之防了。所幸恒山派的灵药见效甚快,敷上才一阵子,伤口处的疼痛便减轻不少,也不再流血了。 恒山弟子们无不痛骂嵩山派手段毒辣,残害同门。待一切处理完毕,定闲师太召集众人,决意立即返回恒山。楚曦在秦绢的搀扶下,走上前来,沉声道:“三位师太,嵩山派阴谋败露,更不会善罢甘休。钟镇那一路人马实力未损,极有可能……在前路再次设伏。” 他微微顿了顿,才继续道:“许多师姊妹都受了伤,若一齐赶路,行动缓慢,难免被嵩山派所侦知。不如由三位师太带领受伤较重的弟子,雇佣可靠车马,从陆路尽快赶回恒山,途中尽量避开大道,隐秘行踪。” “晚辈虽不才,却认识些水路上的朋友。俗家弟子和其余师姊妹,可跟随晚辈,乘船经水路北上,到汉口后,再舍舟登陆,折向北行。如此一来……或许更稳妥些,至于两路所需盘缠,晚辈这里尚有余裕,尽可支取,不知三位师太以为如何?” 定闲师太听罢,目光在疲惫受伤的弟子们身上扫过,缓缓道:“嵩山派此次布局深远,手段狠毒,确如少侠所言,他们不会轻易罢手。分路而行,混淆其耳目,确是上策。楚少侠既识得水路朋友,或能借势而行,避其锋芒。” 定静师太也道:“此计甚好,只是……少侠还需以自身安危为重,万不可强撑。少侠所费钱财,待返回恒山后,定当如数奉还。然少侠对恒山派的大恩,身外之物,恐怕无以为报。” 定闲师太亦颔首道:“少侠若有用得上恒山派的地方,只要无损道义,尽可开口。” 楚曦微微欠身,语气平和:“师太言重了。晚辈只是做了力所能及之事,些许钱财,更是不足挂齿,何必在意?只要三位师太和诸位师姊妹能平安返回恒山,晚辈便心安了。” 计划既定,众人不再耽搁,很快便分作两拨。定闲、定静、定逸三位师太带着伤势较重的弟子,在龙泉镇雇了车马,准备星夜兼程,从陆路尽快赶回恒山。其余弟子则跟着楚曦,在龙泉雇了几艘乌篷船,准备沿水路北上。 分别之际,定静师太特意将郑萼唤到一旁,低声嘱咐道:“萼儿,你心思机敏,口齿又灵,这件事情,师伯只有交托于你才放心。回到山西境内,楚少侠见你们已无大碍,或许……会不辞而别。你定要想办法拦阻,我们需以佛门之礼,好好答谢他一番才是。” 郑萼本就聪慧机灵,立即领会了师伯的深意,郑重应道:“师伯放心,弟子明白,定会见机行事,绝不会让楚师兄偷偷溜了去!” 众人在码头洒泪挥别,楚曦趁此机会,早已同码头上等候的白鲛帮帮众联系妥当。听说圣子驾临,这些帮众又惊又喜,史帮主更是亲自颁下号令,嘱咐水路上各处分舵的得力帮众沿途护送。因此,恒山派众人的船只顺风顺水,一路平安无事。 这日,船只到了鄱阳湖畔,泊于九江口。要从此前往汉口,须换乘特制江船才更稳妥。白鲛帮帮众早已准备好两艘大船,安置恒山派众人。大船比乌篷船平稳许多,舱室也更为宽敞,不过楚曦若同她们一处歇息,终是不便,便又走到甲板上来。 清风徐来,月华如练。 楚曦轻轻纵身跃上岸边,天色虽晚,江船依旧往来不绝。码头上灯火延绵,楚曦信步走在岸边,后背那道直至肋下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但仍有些隐隐作痛。 但更沉重的,是心头挥之不去的纷扰。恒山弟子们的安危、营救任我行的计划、反攻黑木崖的筹谋……种种思绪交织,令他难得地感到一丝疲惫。 就在他漫无目的前行之时,一阵凄清哀婉、如泣如诉的胡琴声,穿透了码头的嘈杂,幽幽地传入耳中。那琴声呜咽低回,如寒鸦夜啼,又似孤雁失群,丝丝缕缕,与夜风纠缠在一起,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悲怆与寂寥。 楚曦听声辨位,很快发觉琴声来自岸边一家不甚起眼的小酒馆中。不过,这琴声……绝非卖艺乞讨的小调,调式古拙,指法苍劲,内蕴一股说不出的孤高与沉郁,仿佛暗夜里独行的侠客,正对着茫茫寒江聊诉平生。 他鬼使神差地取出贴身带着的玉笛,凑到唇边,悠悠吹奏起来。他没有刻意迎合,只是顺着那胡琴的哀愁基调,以笛声浅浅相和。清越空灵的笛声,在夜空中盘旋几下,悄然融入那呜咽的胡琴旋律之中。 笛音不像胡琴那般低沉悲切,反而带着一种月下寒泉般的潇洒与清醒。一者如秋风萧瑟,呜咽低回;一者如幽谷清泉,泠泠作响。 酒馆内的胡琴声微微一顿,似乎有些意外,但随即又响了起来,琴弦震颤间,仿佛注入了新的情绪,与笛声应和得更加紧密。不知过了多久,笛声与胡琴声渐渐低回,余韵袅袅,消散在江风夜色之中。 一曲终了。 酒馆中的人将胡琴轻轻放下,向门外道:“门外的知音朋友,何不进来共饮一杯?” 楚曦心中微动,收起玉笛,缓步走入这间灯火昏黄的小酒馆。店内客人寥寥,只有一个形容落拓的干瘦老者独坐在角落。他衣着寒酸,形貌落拓,凳脚旁放着一把胡琴,琴身深黄,显然亦是久经年月。 “晚辈冒昧,闻琴声而来,只盼未曾打扰前辈雅兴。”楚曦拱手一礼,这才在老者对面的长凳上坐下,提起酒壶,为两人都斟满了酒。因是夜间出行,他并未佩戴头巾和面具,如霜的白发随意束在脑后,俊美无俦的脸在昏黄的灯火下更添了几分朦胧姿色。 老者抬起头来,双目如电,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忽然嘿嘿笑了两声:“一个青年男子,本就长了一张惹麻烦的脸,还混在一群年轻貌美的小尼姑堆里,同吃同住,同舟共济……嘿嘿,小子,艳福不浅啊!” 楚曦闻言,并不动怒,目光清正坦荡,直视着老者:“晚辈心中,只将恒山派诸位师姊妹视为值得敬重、需要护持的同道友人。一路行来,严守男女之防,从未有半分逾矩之处。此心……天地可鉴。” 老者摇头叹道:“世道人心,最是险恶。就算你心中真如此想,若是传扬出去,还不知会惹出多少风言风语来。” 楚曦神色不变,只是端起酒杯,浅浅啜了一口:“清者自清,晚辈行事,但求无愧于心,何惧非议?” 说到这里,他微微顿了一顿,似乎是在心中掂量着什么,片刻后才缓缓说道:“至于恒山派众位师姊师妹的清誉,我定当竭力维护,绝不让她们为流言所伤。” “好!好一个‘何惧非议’、‘竭力维护’!倒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当浮一大白!”老者一拍桌子,险些把酒壶都震得跳起。他端起酒杯,顷刻间一饮而尽。随后咂摸了一下嘴,又叹道:“如今这世道……当真是变了。” 老者盯着楚曦,冷笑道:“自称名门正教的嵩山派,尽做些屠戮同门、赶尽杀绝的腌臜事。刘正风师弟想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他们却狠下毒手,灭他满门。如今更是变本加厉,明目张胆地截杀恒山同门,其心……可诛!” 楚曦听老者称刘正风为“师弟”,那他自己果然就是衡山掌门莫大先生无疑了。只是没有想到,莫大先生看似不问世事,却已将左冷禅的行事用心摸得一清二楚。 莫大又豪饮了一杯浊酒,话锋一转:“反倒是江湖上人人畏惧、谈之色变的‘魔教圣子’,对着满船妙龄尼姑,如花少女,竟能毫不动心,反而一路悉心护持,全力护送她们回山……嘿嘿,怪,真是怪哉!” 楚曦听他提起刘正风,又不禁想起曲洋,还有远在苗疆的曲非烟,心中不禁黯然。不知道她现在可好?是已经习惯了苗疆的生活,还是日日翘首以盼,等着自己接她回黑木崖?若她知道曲洋已经去世的消息,会怎样伤心落泪? 楚曦的手指不自觉地在木桌上轻扣两下,沉声道:“日月神教之中,确有许多教众行事乖张狠戾,但也并非人人都是十恶不赦之徒。正如名门正派之中,也难免藏污纳垢,岂能人人都是君子?” 他将那支玉笛从袖中取出,放在桌上,又道:“不瞒前辈,晚辈这身笛艺,说起来……与刘正风前辈也有些许渊源。许多失传的古谱曲调,都是由他传授给曲洋长老,又由曲长老……又辗转传于晚辈的。” 莫大先生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颤,杯中酒液荡出几滴,洒在桌上,溅起数朵水花。他猛地抬头,眼中精光迸射,死死盯着楚曦,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良久,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中的锐利渐渐化为一种复杂的悲凉:“原来如此,刘师弟……唉!” 他闷头喝了一大口酒,苍老的脸上皱纹仿佛更深了:“左冷禅野心勃勃,意欲吞并四派,合并为什么五岳派。他自己当那劳什子掌门,想和少林、武当两大宗派鼎足而三,分庭抗礼。这密谋由来已久,深藏不露,好在老夫早已发现了蛛丝马迹。” 说到这里,他又猛地一拍桌子,恨恨道:“衡山、华山、恒山三派已遭其难,他下一步棋,怕就是去对付泰山派天门道长了!魔教虽毒,我看……也毒不过左冷禅!” 楚曦郑重道:“衡山一派,有前辈坐镇,自然无虞。恒山经此一难,今后也不再尊奉五岳盟主号令。华山剑宗一脉……已经决意归隐。至于泰山派与日月教两边……晚辈会尽全力,设法化解这场争端,绝不让左冷禅的阴谋得逞。” 莫大先生闻言,嘿嘿一笑,再次仔细打量了楚曦一番,举起酒杯,高声道:“小子,老夫暗中观察你许久。你虽出身魔教,但行事磊落,心存仁义,对恒山派那群女娃更是以礼相待,确是难得。比起那些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伪君子,你……更对老夫的胃口!” 他枯瘦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斑驳的桌沿,发出笃笃的轻响,仿佛在应和着方才消散的琴笛余韵:“来,楚兄弟,老夫今日便交了你这个朋友!” 楚曦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一丝真心的笑意,举杯与莫大先生轻轻一碰:“承蒙前辈看重,晚辈……荣幸之至。” 酒馆外,江水潺潺,月色朦胧。酒馆中,一老一少,一为正道耆宿,一为魔教少主,却相对痛饮,说不出的投契。从江湖轶事、武功剑法再到诗词音律,无所不谈,颇有相见恨晚之感。 不知不觉,窗外天色已微微泛白,壶中酒尽,楚曦也伏在桌上,不知睡了多久。等天光大亮,他才惊觉,猛地坐起身,酒馆之中,只有店家仍在忙碌,整理昨夜他们留下的空坛酒碗,却已不见了莫大先生的身影。 就在此时,一阵凄清哀婉的胡琴声自酒馆外传来,渐行渐远。楚曦连忙起身追出,只见晨雾渺渺,一艘小舟缓缓远去,船头一个模糊的落拓背影,正低着头,专注地拉着胡琴。不多时,一人一船,已都隐没于雾中了。 流水传潇浦,悲风过洞庭。 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作者有话说:流水传潇浦,悲风过洞庭。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出自唐代钱起进京参加省试时的试帖诗《省试湘灵鼓瑟》 昨天出差赶回家已经很晚了,肚子痛到昏厥,所以今天更新晚一点[墨镜]→[爆哭] 副本二的细纲已经在整理了,如果有感兴趣的剧情可以随便点点,合适的就会安排《 》 60-70 第61章 笑傲行(四十) 【奇遇任务:仙霞救厄…… 楚曦站在晨雾弥漫的江边, 心中竟生出几分难得的怅惘。 这位衡山掌门看似落拓不羁,内心却如明镜一般,将江湖纷扰、正邪之辨看得如此透彻。此番虽是萍水相逢, 却让人难以忘怀。 他收敛心绪,快步来到码头, 重新登上大船。恒山弟子们早已起身,见他从岸上回来,都关切地围上来询问。楚曦只笑着说昨夜偶遇知音, 两人切磋了一番音律,并未提及莫大先生的真实身份。 弟子们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又缠着楚曦吹了几首古曲,众人围坐欣赏了一阵,这才作罢。 船上的艄公、水手都是见惯了风浪的,又有白鲸帮帮众暗中护送, 一路上自无宵小敢来搅扰。到汉口后,众人便弃船登岸,换乘马车,从陆路北上。 进入山西后,恒山弟子们喜笑颜开, 都大大松了一口气。又行了几日, 楚曦见山势渐显雄浑,便知恒山将近,前路已然安全。他心中多次萌生去意,可郑萼、秦绢等弟子仿佛有了默契似的, 总是“恰好”有事找他商量,将他看得紧紧的,根本无法脱身。 楚曦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心知这定是在龙泉临别时……不知哪位师太对她们的刻意嘱托。自己虽想尽快抽身,但……见她们如此盛情,实在狠不下心不告而别。 如此一日日过去,山道愈发崎岖,恒山主峰也已在云霭中显露峥嵘。一路紧绷的心弦终于可以稍稍放松,恒山弟子们谈天时的语气都轻快了起来,脸上也重新露出了笑容。 楚曦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终于还是到了离开的时候。 这些日子以来,他早趁众弟子休息之际,将思过崖石壁上所见的恒山剑法精要,用随身携带的纸笔一笔一画地绘制下来,又结合“独孤九剑”中的要义,在每招每式的图画旁都密密麻麻地作了注解,最后用细线精心装订成一本小册子。 这份心意……也算不负这一路同行之谊了。 马车在山脚下停稳,恒山弟子们雀跃着下了车,楚曦知道诸位弟子之中,仪清不仅年纪较长,武功较高,心思又甚是缜密,办事最为稳妥。当下将她唤到一旁,将那份精心绘制的图谱取出,双手递了过去: “仪清师姊,恒山已至,前路坦荡,楚某……不便再上山叨扰了。我随风太师叔习剑时,曾见过一些恒山剑法残招,凭自身浅见整理注解,如今绘成图谱,或许对诸位师姊妹……修行略有裨益。权当临别赠礼,还请师姊收下,上山之后,再转交定闲师太。” 仪清接过册子,随手翻开几页,只见里面不仅详细绘制了诸多精妙剑招图谱,旁边更以清隽的字迹作了注解,其见解之精辟,远非寻常弟子所能及。其中有几式精妙剑招,她甚至从未见几位师长使过,顿时又惊又喜:“楚师兄,这……这太珍贵了!” 周围的弟子们也好奇地围拢过来,传阅之下,无不惊叹。但一听说楚曦这便要走,众弟子瞬间里三层外三层地将他团团围住,封死了他的去路。 郑萼的嘴最巧,立刻按照定静师太的嘱咐,急切道:“楚师兄!你为我们受了那么多伤,吃了那么多苦,眼看就到山门了,怎么能说走就走?三位师叔师伯若是知道了,定要责怪我们不知礼数!” “是啊是啊,楚师兄,你就再多留一晚吧!” “楚师兄就在恒山小住几日,有什么要紧?” 众弟子纷纷出声挽留,目光殷切。这些时日来,楚曦与她们日夜相伴,心中那份“狠下心立刻就走”的打算,终究还是败下阵来。 郑萼趁热打铁,又劝道:“师兄若担心男子不便在山上宿歇,便请先到恒山别院安置。那里的客房干净宽敞,师兄住着必然舒心!无论如何,总要等到明日,明日……再见见三位师长和其他师姊师妹,当面辞行才好啊!” 其他弟子也都齐声附和,面对这群善良坚韧的姑娘们,楚曦总是无法说出任何拒绝之语,只得颔首道:“诸位师姊师妹盛情,楚某……实在却之不恭。那便依郑师妹所言,在恒山别院叨扰一晚……” 此言一出,围着他的弟子们顿时欢呼起来,方才那股紧张气氛也随之一扫而空。仪清紧紧握着那本楚曦亲绘的小册子,郑重地再次施礼:“楚师兄高义,恒山上下铭记于心!请随我们来,别院就在前面不远。” 她与郑萼、秦绢两人领着楚曦绕道前往恒山别院,其余弟子则继续上山,将众人归来的消息禀明定闲师太,同时将楚曦所赠的剑谱转交。 恒山别院青瓦白墙,简朴清静,楚曦难得地安睡了一夜。 次日一早,楚曦刚将一切收拾停当,房门便被轻轻叩响。连忙开门看时,定闲、定静、定逸三位师太竟亲自联袂而来,身后跟着一众恒山弟子,显然是……刻意来“堵”他的。楚曦有些尴尬地笑了两声,走出房门,庄重地行了一礼:“晚辈见过三位师太。” “楚少侠不必多礼。”定闲师太双手合十,声音温和而庄重,“昨夜仪清已将少侠所赠剑谱呈上。贫尼与两位师妹连夜翻阅,其中不仅有许多本派的失传绝少,少侠所注的精义见解,更是令人叹为观止。这份厚礼……对恒山上下,恩同再造。” 定静、定逸两位师太亦郑重施礼,楚曦连忙还礼道:“师太过誉了,晚辈只是将所得剑招稍加整理,能对贵派略有助益,实乃荣幸。” 定闲师太含笑点头,抬手向仪和微微示意,仪和立即将一个古朴的长条木匣捧上前来,动作甚是小心。 定闲师太伸手接过,亲自递向楚曦:“先前听弟子们说起少侠有意寻访名家书画之事,恒山清修之地,无甚珍奇,但先师曾偶得一幅《墨梅图》,今日便赠予少侠,聊表寸心,万勿推辞。” 楚曦心中又惊又喜,寻访书画一事,他只在江船之上随口提过一次,却被恒山弟子们牢记于心,一回到恒山便转告了定闲师太,当下不禁十分动容。 这《墨梅图》虽不如《溪山行旅图》那般雄浑壮阔、气吞山河,但应付那位痴迷书画的丹青生,取其神韵清雅,应当也足够了。 他双手接过木匣,再次躬身道谢:“师太厚赐,晚辈……实在感激不尽。这份心意,晚辈定当珍重。” 定静师太见他收下,眼中笑意更深,仿佛了却一桩心事:“阿弥陀佛。楚少侠,大恩不言谢。恒山派欠少侠的,绝非一本剑谱、几句感谢所能偿还。” 定逸师太也道:“小子,你虽然……来历有些特别,但行事比那些伪君子光明磊落得多!日后少侠但有所需,只要不违侠义道,恒山派上下,定会出手相助!” 楚曦心下感动,重重点了点头。定闲师太略作沉吟,双手合十,又道:“楚少侠行踪潇洒,贫尼本不该多言。只是少侠若有意继续寻访名家墨宝,泰山派的玉音子道兄,素来雅好收藏。若少侠不弃,可持贫尼这封书信前往泰山一试,或有所获。” 说着,她又从袖中取出一封早已准备好的信函。 楚曦心中更是惊喜,琴棋书画,四宝已得其三,若是再得到一幅名家书帖,大事可成!当下再次深深一揖,诚恳道:“师太思虑周详,晚辈感激不尽!名家墨宝,于晚辈……有大用,晚辈不便再耽搁,这……便下山去了!诸位……保重!” “阿弥陀佛!” 恒山派众人同时双手合十,口宣佛号。与楚曦相熟的弟子们一路相随,将楚曦送到山下官道旁,个个眼中都满是不舍。秦绢眼圈微红,轻轻拉着楚曦的衣袖,小声道:“楚师兄,你以后……还会来看我们吗?” 就连最为害羞的仪琳,也鼓起勇气看着他,眼中充满期盼。 楚曦轻轻揉了揉秦绢的小脑袋,又对仪琳温和一笑:“恒山景致清幽,诸位师姊妹更是情谊深重,楚某……此行虽另有要务,但若有闲暇,定当回山拜访。” 郑萼立刻抓住话头,向众人道:“大家都听见了,都是见证!楚师兄……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楚曦心头微酸,面上却尽力扯出一个温和而清浅的笑容,抱拳拱手:“诸位师姊妹,山高水长,江湖路远,咱们……后会有期!” 说罢,他不再停留,毅然转身,牵过一旁早已备好的马匹,纵身而上。扬鞭策马,疾驰而去,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官道尽头。 蹄声嘚嘚,渐行渐远,徒留恒山众女久久伫立,不愿离去。 【恭喜宿主完成奇遇任务!】 【奇遇任务:仙霞救厄,结算中……】 【任务完成情况:成功帮助恒山派众人脱困,粉碎了嵩山派的阴谋!】 【任务评价:完美!】 【提示:支线任务·阻止五岳剑派并派,进度大幅推进!】 【获得奖励:积分300,武力+5,魅力+5,福缘+10,自由属性点+3!】 【提示:是否立即加点?】 这奖励倒也算丰厚,不枉自己连日辛劳。楚曦心念微动,继续将自由属性点分配给了对武功修炼影响最大的【悟性】! 【加点成功!当前悟性值:32】 【再次确认宿主属性:武力:39,博闻:38,魅力:87,悟性:32,福缘:31。】 【当前积分:500】 奇遇结算完毕,楚曦继续策马前行,心中却并未完全放松下来。这次与恒山众人共患难的经历,似乎已经将他与这个江湖……更紧密地缠绕在一起。 不是因为【奇遇】,也不是因为【任务】。 前路……便是泰山了—— 作者有话说:[眼镜]恒山篇结束! 先别急,还有泰山篇杭州篇完结篇 [墨镜]→[爆哭] 第62章 笑傲行(四十一) 绣衣少年,犹在青楼…… 楚曦沿途换马, 一路疾行,不过数日便来到泰山地界,准备在泰安落脚。 他心中那份因离别而生的微涩也已渐渐被冷静果决所取代, 此次泰山之行,目的再明确不过——获取玉音子手中的名家书帖, 同时尽可能瓦解左冷禅在泰山的势力,进一步阻止五岳并派! 楚曦并未直接持定闲师太的书信前往泰山拜山,玉音子其人狡诈阴险, 其同门玉玑子、玉磬子也与左冷禅暗中勾结已久,意在谋取泰山掌门之位。自己这副模样……太过招摇, 贸然出动,极有可能打草惊蛇。 好在泰安亦有日月神教部众潜伏,楚曦在城中一家清静雅致的客栈要了间上房,随后便以日月神教的联络暗号放出讯息, 悄无声息地召来了泰安分舵的舵主“山狐”。 山狐身上穿着件灰扑扑的粗布短褂,头戴一顶破旧斗笠,手里还拎着个装杂货的竹篮,一副市井打扮,活脱脱就是个走街串巷的小贩。 只是一踏入楚曦的房间, 破斗笠下那双眼睛立即迸射/精光, 一言一行都透着老江湖的警觉干练:“属下‘山狐’,参见圣子!不知圣子驾临,有失远迎,属下实在惭愧。圣子若有吩咐, 属下定当肝脑涂地,全力以赴!” “坐。”楚曦示意山狐落座,开门见山地发问, “你潜伏泰安多年,对泰山派的一举一动,自然了如指掌。我且问你,泰山派近来情况如何?尤其是天门道人那几位师叔——玉玑子、玉磬子、玉音子,他们……可有什么异常之举?” “启禀圣子!”山狐精神一振,沉声禀报,“依属下愚见,泰山派近来颇不平静,嵩山派那边……时常暗中派人生事。泰山掌门天门道人性情刚烈,眼里揉不得沙子,但他那三位师叔,可就没那么正派了……” 楚曦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山狐见楚曦年纪虽轻,但气度沉凝,颇有威仪,不由得心下一凛,暗道圣教有此人物主持大局,未来可期。他更加不敢怠慢,略一躬身,便接着禀道:“玉玑子、玉磬子、玉音子三人,不仅与嵩山左冷禅暗通款曲,还各自有些‘癖好’。” “哦?细细说来。”楚曦指尖轻轻敲击桌面,若有所思。 “是。”山狐略略压低了声音,“这三人都是掌门天门道人的师叔,那玉磬子道貌岸然,实则极为好色,近来尤其……尤其迷恋‘醉春楼’中一位名叫香兰的清倌,时常改换便装偷偷前往寻欢。他自以为隐秘,其实早已露了行藏,只是醉春楼众人惧他生事,不敢声张。” 好色之徒……往往最易放松警惕。楚曦心中冷笑,眼中精光闪过,蓦地想起公孙静来。此人心思缜密,武功又高,却独独栽在一个“色”字上,最后落得个曝尸荒野的下场。既如此……自己不妨就先从这个玉磬子身上下手。 “而那玉音子,则痴迷于搜集各类武学秘籍,尤其是那些失传已久的奇功绝艺。为此不惜耗费重金,甚至……动用些不太光彩的手段。他自恃武功高强,心高气傲,向来不把天门道人放在眼里。” 爱武成痴?楚曦心中一动,看来解决这玉音子更为容易。思过崖后山石壁上记载的泰山失传剑法,随意拿出几招,还不迷了这玉音子的眼睛? “至于玉玑子……”山狐似乎想起了什么,继续禀道,“此人野心最大,也最为贪恋权势。这三人之中,他与嵩山派勾结最深,甘为左冷禅前驱,泰山派中那些煽风点火、挑拨离间的腌臜事,背后都少不了他。只因他一心想取天门道人而代之,坐上泰山派掌门的宝座。” “蛇鼠一窝,却又各怀鬼胎,有些意思。”楚曦唇角微勾,心下已有计较,“正好方便我们行事,除去这三人,便是剪除了左冷禅的羽翼。他那‘并派大计’,也就彻底落了空。” 他敛起笑容,声音陡然转寒:“就先除去那个最好色的玉磬子,再收拾了玉音子。如此一来,泰山派连折两位高手,又是身份如此敏感之人,那玉玑子纵使有了防备,他与天门道人之间……也必然有一阵争斗。”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三言两语便敲定了泰山派地位最为显赫的几个高手的命运……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山狐心中凛然,愈发恭敬:“圣子英明!圣子若有安排,还请吩咐,属下立即遣人准备!” 楚曦沉吟片刻,问道:“你方才说,玉磬子迷恋醉春楼一个叫香兰的清倌人?此事可确定?那香兰……是什么来历?” “千真万确!”山狐肯定道,“那香兰约莫二八年华,据说容貌姣好,尤擅琵琶,被醉春楼的老鸨视为摇钱树,目前还是清倌人。玉磬子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几乎每隔一两日便要偷偷前去,一掷千金,只为听曲闲聊。至于她的来历……似乎是数月前从江南流落至此的孤女。” “很好。”楚曦眼中闪过一丝锐芒,“你立刻去办两件事:第一,准备一包药性特殊……能让人意乱情迷、丑态百出的药物,最好是伪装成茶包模样,无色无味,教人入口时察觉不了端倪。” 他顿了顿,指尖轻叩桌面,继续道:“第二,你改换一身体面些的衣服,就扮作我的仆从,再寻些华贵的衣裳配饰,供我变装。之后,随我去一趟醉春楼,我们……去见见那位香兰姑娘。” 山狐心领神会,立刻躬身:“属下明白!还请圣子稍候片刻!”说完,迅速退出了房间。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山狐去而复返,已然换上了一身藏青色缎面家仆服饰,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木盒:“圣子,东西已备好,马车也在楼下候着了。” 楚曦微微颔首,接过山狐递来的锦缎包袱,很快换上了一身月白云纹锦袍。他本就容颜绝世,此刻稍作打扮后,腰束玉带,手持一柄泥金折扇,更是贵气逼人,风姿卓然。只是那双深邃眼眸中偶尔掠过的冷光,依旧昭示着这绝非寻常纨绔。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乘上马车,径直往城南的醉春楼而去。 此时华灯初上,丝竹管弦,莺歌燕语,正是醉春楼最热闹的时候。 山狐引着楚曦步入大厅,楚曦那副惊世容颜与通身的贵气,立刻如同磁石般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白发高束,月白锦袍衬得他身姿挺拔如玉山巍峨,折扇轻摇间,风流倜傥,又带着几分冷冽,堪称绝妙。 醉春楼内的莺莺燕燕们何曾见过这般谪仙似的人物?一时间竟都看呆了眼,随后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带起阵阵香风,软语娇声更是不绝于耳: “公子好生俊俏,奴家陪您喝一杯可好?” “公子可是第一次来?奴家为您抚琴一曲,如何?” “奴家最擅舞,公子来瞧瞧如何?” 楚曦虽是心智沉稳,但猝然之间遭遇这等“热情”的场面,还是被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话才是。姑娘们手中挥舞着的锦帕几乎要扑到他脸上,浓郁的脂粉香熏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楚曦眉心微蹙,正欲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身旁的山狐已抢先一步,恰到好处地挡在楚曦身前,脸上堆起圆滑的笑容,声音洪亮却又不失礼数:“各位姑娘,各位姑娘!且慢!莫要着急!我家公子雅好音律,今日想先听香兰姑娘奏一曲琵琶,还请姑娘们且行个方便!” 他一边说,一边巧妙地用身体隔开过于热情的姑娘们,同时不动声色地将一小锭银子塞到离得最近的一个龟公手里:“妈妈呢?快请妈妈出来说话!” 那龟公捏了捏银子,立刻眉开眼笑,高声喊道:“妈妈!妈妈!贵客到!快出来迎一迎啊!” 话音未落,一个浓妆艳抹、体态丰腴的中年妇人便摇着团扇快步从里间走了出来,人未到,声先至:“哎哟喂,是哪位贵客临门啊?让我瞧瞧……哎哟!” 她见到楚曦这般样貌,心中也是吃了一惊,脸上的笑容变得无比热络,甚至带上了几分谄媚:“这位公子爷……真是、真是天仙般的人物!快请进快请进!不知公子怎么称呼?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们这儿的姑娘啊,可是整个泰安最能歌善舞的……” 楚曦用折扇不动声色地隔开几乎要凑到他眼前的团扇,目光淡淡扫过大厅,语气中带着几分独属于贵公子的挑剔:“妈妈,我听闻你楼中的香兰姑娘尤擅琵琶,技艺超群,心向往之。只是不知……她今日可否方便?” 老鸨脸上笑容一僵,语气中带上了几分为难:“公子爷真是好眼光!香兰确实弹得一手好琵琶,只是……她近来只接一位熟客,您看是不是……” 楚曦唇角微扬,似笑非笑,手中泥金折扇“唰”的一声合拢,轻轻点在掌心,发出清脆的声响。山狐立刻会意,迅速从袖中摸出一张银票,塞到老鸨掌心:“妈妈,这些只是茶资,待我们公子与香兰姑娘切磋完音律,自然还有其他赏赐。” 老鸨一见银票,立即变了一张脸,喜笑颜开,声音也甜得发腻:“哎哟!香兰能得公子青眼,那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您这边请,这边请!小心台阶!” 第63章 笑傲行(四十二)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 老鸨一面说着, 一面亲自在前引路,挥开沿途还想凑过来的其他姑娘,毕恭毕敬地将楚曦和山狐引到二楼一处相对僻静的雅间。刚推开门, 她就迫不及待地朝内室喊道:“香兰,快出来!有贵客到了, 好生伺候着!” 不多时,纱帘被轻轻掀起。一个抱着琵琶、身着淡青色衣裙的少女怯生生地走了出来。她纪约莫十六七岁,身姿窈窕, 容貌清丽。只是眉眼间却笼着一层淡淡的愁绪,像一朵雨中含苞的青荷, 惹人怜爱。 她抬起头,看见楚曦这般风流俊逸、恍若谪仙的人物,不由得怔住了,脸颊瞬间飞起两抹红云, 急忙又低下头去,声音细若蚊蚋:“小女子香兰,见过……见过公子。” 楚曦见她这般羞涩,嘴角不由泛起一丝温和的笑意,柔声说道:“姑娘不必拘礼, 请坐。楚某听闻姑娘琵琶技艺超群, 今日特来叨扰。” 香兰心头微颤,依言抬起眼帘,却仍不敢直视,只怯怯地颔首, 细声道:“是,公子。” 说话间,她怀中的琵琶险些滑落, 她慌忙重新抱紧,脸颊上的红晕更深了几分。老鸨见她如此失态,连忙上前打圆场,赔笑道:“公子快请入座,我们香兰姑娘可是这泰安城独一份的清雅人儿,定合公子口味!您二位慢慢聊,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说完这些,她又狠狠对香兰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好生伺候着,若是冲撞了贵客,有她好看的。香兰的脸色又白了几分,老鸨又对楚曦客套了几句,随后扭着腰肢退了出去,山狐也躬身退到门外,如同门神般守在那里。 如此一来,屋内便只剩下楚曦与香兰二人,气氛……略显尴尬。 楚曦干咳了两声,终究还是率先恢复了谈笑自若的模样:“姑娘不必慌张,随意弹奏便是。能在此处得闻姑娘妙音,是楚某之幸。” 香兰闻言,心头微松,却仍不敢抬头直视,只默默调弦,随后纤指拨动,弹了一曲《月儿高》。弦音初起时略显滞涩,如新莺试啼,带着几分试探。但不过三两声后,弦上便似得了灵气,清越如碎玉落盘。 香兰低垂着眉眼,纤纤玉指在弦上轻盈翻飞,时而高亢如云雀穿空,时而低回似细雨润物,将月夜下的千般思绪、万种情愁娓娓道来,起初的万般拘谨,也悄然融化在乐声之中。楚曦阖上双目,静心聆听,修长的手指亦合着节拍,在桌面轻轻敲击应和。 一曲终了。 香兰轻轻按住琴弦,微微喘息,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方才全力弹奏此曲,也是颇耗心力。楚曦静坐聆听,此刻方才轻轻击掌,赞叹道:“姑娘指法精妙,情意真挚,更难得的是……曲中自有一股不肯屈就风尘的清气。这琵琶……也并非凡品吧?” 香兰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与不易察觉的欣喜。她没想到这位俊美得过分的公子,竟真能听懂她的琴音,还能看出这琵琶的来历! “公子……好眼力。”她手指爱惜地抚过琵琶的琴身,轻声回应,“这琵琶……乃先母遗物,是前朝名匠所制,母亲去后,便长伴我身侧,及至如今……”提及母亲,她眼中霎时蒙上一层水雾,连忙又低下头去。 楚曦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已如明镜。香兰的气质谈吐,与这风月之地格格不入,怕是家道中落,有许多难言的苦衷,这才不得不在醉春楼中卖艺。 他放缓了声音,语气更加温和:“我看姑娘举止娴雅,似是出身书香门第,为何会流落至此?若有什么难处,不妨直言。或许,楚某能为姑娘……略尽绵薄之力。” 这番话体贴而真诚,没有半分轻佻之意。 香兰眼圈一红,连日来的委屈和恐惧骤然涌上心头,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哽咽着开口:“不瞒公子……小女子本出身书香门第,去岁……父母相继病故。我不得已变卖家产,北上投奔一位泰安的表亲,谁知……谁知那人面兽心之徒,竟将我……将我卖入了这火坑!” 她越说越伤心,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那老鸨逼我以琵琶卖笑,动辄又打又骂。更可恨的是……那表亲还时常前来,以‘亲戚’之名,向我讨要银钱,若是不给,便要在亲戚中四处败坏我的名声……我、我实在是……” 香兰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瘦削的肩膀因抽噎而微微颤抖,仿佛那积压了许久的悲苦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公子……您说,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狠心之人?我……我如今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恨不能……不能随爹娘去了干净……” 楚曦静静地听着,那双总是含着三分笑意的眼此刻却沉静如深潭,内里似有寒星点点,隐含着不易察觉的锐利。 他并未立即出言安慰,只是待香兰那阵剧烈的悲恸稍缓,才缓缓开口:“姑娘方才所言,楚某已尽知。这等欺心害理、卖亲求荣之徒,天理难容。姑娘暂且宽心,不必再惧他分毫。至于这醉春楼……” 楚曦的视线掠过紧闭的房门,仿佛能穿透那厚重的门板看到外面老鸨那贪婪算计的嘴脸,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意,随即又恢复了温雅:“也并非久留之地。楚某虽不才,却也不能坐视姑娘明珠蒙尘,陷于泥淖。姑娘且安心在此,容楚某……稍作计较。” 香兰闻言,猛地抱紧了怀中的琵琶,声音带着颤抖:“公子……您……您是说……?” 楚曦轻轻点头,却并未多言,只是温声问道:“姑娘在江南……是否还有其他可靠的至亲之人?” 香兰用袖子擦了擦眼泪,低声道:“还有个姑姑在金陵,自幼待我极好。只是……金陵路远,我身无分文,又深陷这牢笼,根本无法脱身……” 楚曦从怀中取出贴身的锦囊,里面有几张面额不小的银票,还有之前未曾用完的金叶子。他略点了点数,又将身上戴的一枚金戒指放入其中,随后将锦囊置于案上,轻轻推到香兰面前:“这些钱财,姑娘先收下,权作路上使用。待回到金陵之后,也可凭之另寻营生。” 说完,他微微顿了顿,又道:“不过……姑娘孤身一人,远去金陵也是不便。赎身之事,我会为姑娘预先办妥。待姑娘收拾停当,我再安排几位可靠之人,一路护送姑娘到金陵。” 香兰又惊又喜,眼中再次蓄满泪水,险些激动地昏厥过去,一时竟哽咽难言。只是这般狂喜的心绪只持续了片刻,便又被浓浓的忧虑所取代:“公子,您的好意,香兰心领了。但这些钱财……您还是收回去吧,我……我不能连累您。” “连累?”楚曦眸光微凝,心中已猜到了七八分,却仍故作疑惑地问道,“姑娘何出此言?莫非除了钱财之外……还有什么难处?” 香兰有些局促地咬了咬唇,眼中闪过一丝恐惧,犹豫了半晌,低声吐露:“公子想必也知道……泰山派的玉磬子道长,他……他身为修道之人,却总是……总是来纠缠于我。就算公子拿出再多钱财,只要他不松口,鸨母是决计不敢放人的!”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都开始颤抖起来:“若……若是让他知道……知道公子想帮我……帮我跳出火坑……他、他定然不会放过公子您的!公子……您快走吧,别再管我了!” 果然是他。 楚曦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温和。他沉吟片刻,仿佛在权衡什么,随即目光坚定地看向香兰,低声道:“姑娘,若我说,我有办法让那玉磬子再也无法纠缠于你,你可愿意……信我一次?” 香兰猛地抬头,眼中满是疑虑:“公子……您……您能有什么办法?他、他可是泰山派的高人,武功很厉害的……” “武功……也并非时时刻刻都能派上用场。”楚曦的语气中莫名带了几分感慨,他从袖中取出那个山狐精心准备的小茶包,递到香兰面前,“姑娘若肯冒险一试,便按楚某说的做。” “还请姑娘迅速收拾好行囊细软等物,下次玉磬子再来寻你时,你想办法将这包‘安神茶’入他的茶水之中,哄他喝下。之后的事,你不必再管,我会立即安排人手,接应你离开,送去金陵。至于这茶,姑娘尽可放心,只是让他‘安睡’,不会伤及性命。” 香兰怔怔地看着楚曦递来的青纸小包,那小小的茶包,此刻在她眼中却重逾千钧。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琵琶,一颗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跳了出来。 她抬起泪眼婆娑的眸子,深深望进楚曦那双沉静如渊的眼眸。那里面没有半分轻佻或戏谑,既澄澈又笃定,瞬间让她心底生出了几分勇气。她猛地伸出手,紧紧攥住了那青纸茶包,沉声道:“就依公子所言……香兰……香兰永世不忘公子大恩!” 楚曦见她安排妥当,当即起身告辞。只是在即将出门时,看似随意地回头问了一句:“对了,姑娘方才提及的……那个将你卖入火坑的表亲,他姓甚名谁?姑娘可知他如今住在城中何处?” 提及此人,香兰眼中立刻涌起强烈的憎恶,几乎是咬着牙说道:“他叫柳无延,就住在城西的柳条巷,门口……有棵歪脖子枣树。他……简直是个禽兽!” “天色不早了,楚某先行告辞,姑娘万事小心。”楚曦没有直接回话,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此等败类,留在世上……也是祸害。 第64章 笑傲行(四十三) “即日起……禁足思…… 楚曦走出香兰的房间, 山狐立刻迎了上来,两人默契地不再多言,迅速离开了这喧嚣之地, 登上等候在醉春楼外的马车。 车帘放下,楚曦脸上那点属于风流公子的温和笑意立即敛去, 取而代之的是冷冽的杀意。 “少主有何吩咐?”山狐乖觉地挑起话头,等待圣子钧命。 “接下来几日,派人盯紧醉春楼, 一旦玉磬子出现,立刻报我知晓。”楚曦靠坐在车中, 将半边脸隐在阴影里,“香兰姑娘那边……也需暗中留意,确保她安全,但切勿打草惊蛇。” “是!属下明白!”山狐肃然应道。 “另外……还有一件小事, 你也顺手将它办了。”楚曦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冰冷的杀意,继续吩咐,“城西柳条巷,有个叫柳无延的败类。此人卖亲求荣, 还可能继续插手香兰之事, 留之无益。派人处理干净,手脚要利落,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山狐眼中精光一闪,毫不迟疑地领命:“少主放心, 这等渣滓,属下知道该如何料理,保证做得干干净净, 绝不会牵连到香兰姑娘。” “嗯。”楚曦淡淡应了一声,不再多言。 接下来……只需静待鱼儿上钩。 之后的几日,楚曦仍旧是那副贵公子打扮,带着几个由日月教众假扮的小厮在城中游玩,同时通过山狐不断传来的消息,密切关注着醉春楼与泰山派的动静。 山狐办事极为得力,不仅干脆利落地除掉了柳无延那个败类,醉春楼四周也已布下天罗地网,只待时机一到,便可发动。 第三日傍晚,楚曦正在客栈中闭目调息,山狐匆匆而至,沉声禀道:“圣子,玉磬子下山了,看样子,就是往醉春楼去!” “好得很。”楚曦霍然起身,眸中寒芒如电,瞬间驱散了房内最后一丝慵懒气息,“走,我们也该去‘看热闹’了。” 两人再次乘车来到醉春楼附近,却并未再进入楼中,径直上了对面那家茶楼二楼,走入山狐早已安排好的雅间。雅间的窗户被恰到好处地开了一条小缝,正对着香兰的房间。虽有些距离,但以楚曦的目力,足以看清大致情形。 “少主,那人便是玉磬子。”山狐在楚曦身侧指点,楚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玉磬子果然做俗家打扮,脸上带着几分急切与淫邪,熟门熟路地钻进了醉春楼,不一会儿……便出现在了香兰房中。 烛火摇曳,映出两个相对而坐的身影。玉磬子见香兰抚琴之后,似乎比往日更加柔顺,甚至主动为他斟茶,色心顿起,不仅没有丝毫疑虑,反而头脑发热,心花怒放! 他接过茶杯,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一饮而尽。喝完之后,他重重放下茶杯,咂了咂嘴,似乎还回味无穷。很快,他的目光再次黏在香兰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急迫,伸手便要去揽她的腰肢。 香兰身子微不可察地一僵,借着起身添茶的动作,巧妙地避开了那只探过来的手。 她低垂着眼睫,坐回绣墩上后,马上拿起琵琶,说要为玉磬子再弹一曲。玉磬子大喜过望,尽管已经有些许燥热从腹中升起,但他也只当是方才那杯茶饮得太急。此刻温香软玉在前,反倒觉得这股热意更助长了他的“兴致”,岂能还计较这许多? 香兰弹了一会儿琵琶,直让玉磬子听得心痒难耐,身体里那股热流也愈发汹涌。他顿时按捺不住,猛地起身,便朝香兰扑去,口中还含糊不清地道:“好兰儿,还弹什么曲儿,让道爷我好好疼疼你……” 香兰抱着琵琶,有些慌忙地闪到窗边,将香炉看似不经意地拂到地上,又一把将窗户推得大开——这是事先约定好的信号,就是要告诉楚曦等人,药效已完全发作,她需尽快脱身! 早就混在醉春楼各处的日月教众,本就一直暗中留意着楼上的动静。见此情形,几个乔装成客人的教众抢先冲上楼去,推开虚掩的房门,正好看见玉磬子双目赤红、衣衫不整的模样,立即高声叫道:“是谁,竟敢对香兰姑娘如此无礼!简直……简直是坏了醉春楼的规矩!” 他大踏步上前一拉一扯,将玉磬子甩了开去。若是平时,玉磬子身为泰山派高手,断不会如此轻易中招。但此刻他体内药性完全发作,神志昏沉,体内真气涣散,竟连半点抵抗之力都没有,闷哼一声,软软地向前栽倒。 另一人则迅速把香兰护在身后,低声安抚道:“姑娘莫怕,是楚公子派我们来接你的!快跟我们走!” 香兰这才回过神来,连忙从柜子里取出事先准备好的一个小包袱,抱起琵琶,在那几名教众的护卫下,悄无声息地下了楼,从后门离开。门外早有接应的马车等候,车帘一掀一合,马鞭声起,香兰与那柄她视作性命的琵琶一起,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玉磬子见香兰离开,立即从地上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冲了出去。几个日月教众一直等候在外,一见他出门,马上高声喊了起来: “哎哟喂!这是哪个天杀的王八蛋?敢在醉春楼撒野?” “光天化日……不对,大晚上的在青楼里都能闹事?还有没有王法了!” “这老东西,年纪不小了,怎的还这么不知羞?也不知是哪里来的?” 几人扯着嗓子嚷嚷着,唯恐天下不乱,整个醉春楼内瞬间炸开了锅。玉磬子被推搡着下了楼,神志不清,丑态百出,甚至开始撕扯自己的衣衫!大堂中挤满了看热闹的人,议论声、嗤笑声不绝于耳。待玉磬子又发了一会儿疯,马上又有人叫了起来: “你们看,这人好生面熟,好像……好像是泰山派的玉磬子道长!” “哎呀呀,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平日里仙风道骨的,怎么内里竟是这般模样?” “什么仙风道骨、清修高人?我看就是个色中饿鬼!呸!” 闲汉们卖力地吆喝着,极尽渲染之能事。醉春楼内的宾客、姑娘们也都围了过来,对着状若疯魔的玉磬子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声中充满了鄙夷。混乱之中,又不知是谁“好心”提醒了一句: “别杵在这干看着了!快!快去报官……哦不,快去泰山派报信!” 这惊天的丑闻立即如同插上了翅膀一般,飞上了泰山,更传遍了整个泰安。自然,也第一时间传到了正在为派内事务烦心、略显焦头烂额的天门道人耳中! 天门道人本就对玉磬子极为不满,何况道门清规,戒律森严!玉磬子身为他的师叔,竟做出如此不知廉耻、败坏门风的丑事,这简直是泰山派立派以来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 暴怒的天门道人亲自带上一队精干的执法弟子,风风火火地冲下山,直奔醉春楼! 泰山派众人赶到时,醉春楼已被闻讯赶来看热闹的人们围了个水泄不通。天门道人虽已气得须眉倒竖,但他身为道门弟子,又是掌门至尊,直接进入这般所在终是不便。当下只得强压着滔天怒火,厉声对身边一名弟子道:“你!带两人进去,将那……那孽障给我拖出来!” 那弟子领命,带着两名同门,排开拥挤的人群,进入醉春楼大堂之中。玉磬子正抱着大堂中的立柱,一声声喊着“好兰儿”,其状不堪入目。那老鸨知道坏了事,又听说泰山派来了人,怕他们砸了自己的地方,哪敢出来露脸?只能任由玉磬子在此发疯。 三名执法弟子刚踏入大堂,就有人高声叫道:“是泰山派来人了!” 为首的那名弟子自觉羞愧,脸上顿时如火烧般红了起来。玉磬子此刻药力未退,神智全无,只觉浑身燥热难当,眼前人影憧憧,都幻化成香兰的倩影。他的脸颊在粗糙的木头上摩擦,一只手竟还开始胡乱撕扯自己早已凌乱不堪的衣襟,露出里面皱巴巴的中衣。 “师……师叔祖!”为首那名弟子见状,脸上的红晕还没消下去,就又差点被吓得煞白。他抢上一步,想先将玉磬子从那柱子上拽开,又怕他挣扎间做出更不堪的举动,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 好在跟来的两名执法弟子颇为乖觉,立即上前帮手。一人用力掰开玉磬子抱着柱子的手臂,另一人则赶紧为他拢好被撕开的衣襟。玉磬子被这拉扯惊动,猛地一挣,力气大得惊人,竟将一名弟子甩了个趔趄,口中还喊道:“滚开!休要扰了道爷的好事!” “按住他!”为首的弟子再也顾不得颜面,连忙低吼一声,三人齐上,才勉强将癫狂的玉磬子双臂反剪到身后。饶是如此,玉磬子双腿还在乱蹬,头颅奋力扭动着,口中污言秽语不断。 大堂内一片哗然,又有一人喊道:“今天真是开了眼了!泰山派的高人啊,发疯都跟咱们俗人不一样!” 此言一出,更是引得哄堂大笑。那三名执法弟子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狼狈万状地将还在挣扎的玉磬子如同市井无赖般拖了出去,这下更是让他衣不蔽体,丑态毕现! “孽障!” 一声雷霆般的怒吼陡然炸响,瞬间盖过了所有议论之声。只见天门道人面色铁青,几乎被这场面刺激得背过气去! 他缓了好一阵子,才又厉声喝道:“玉磬子违反门规,败坏泰山派百年清誉,本该就地处死!念他在泰山派多年,又曾立下大功,暂且免死!即日起……禁足思过!不准踏出后山禁地一步!” 第65章 笑傲行(四十四) “贫道自嵩山而来,…… 这般处罚, 不可谓不重。如此一来,玉磬子不仅彻底失去了在泰山派的所有权柄,他那些偷摸风流的“好日子”……也算是到头了。 这一切, 自然都被楚曦透过窗缝看在眼里。 他脸上无喜无悲,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满意。 左冷禅的第一枚棋子, 已经被彻底清除。 他转头看向山狐:“嵩山派与玉音子、玉玑子等人勾结已久,必然会定期派人传讯联络,你可曾查明……他们是如何暗中往来的?” 山狐闻言, 立即躬身回应,语气带着几分邀功般的得意:“回圣子!嵩山派与玉音子、玉玑子等人的联络自以为隐秘, 其实早被我等侦知!” “嵩山派的密使常打扮成游方道人或寻常商旅,到泰安后,先在城中若无其事地盘桓数日,再到城南的‘听雨茶楼’传递密函。不过, 若有极其重要的消息,便不会经茶楼传信。而是由密使直接从小路上山,持五岳令旗拜访,当面传话。” 山狐说到这里,表情更是自得。他伸手入怀, 小心翼翼地摸出一面五色锦旗来。这锦旗本就用料华贵, 上面还缀满了珍珠宝石,山狐只是随手一展,便在灯下发出灿烂宝光——正是五岳剑派盟主的令旗! “圣子请看,这面五岳令旗, 是数月前兄弟们在嵩山派手中意外截获的。”山狐恭敬地将令旗呈到楚曦面前,“此物虽于我们无用,但属下当时便想, 或许将来能派上用场,便一直小心收藏着。如今看来……果然是天助圣子!” 楚曦伸手接过那面小巧却颇具分量的令旗,赞道:“好!此物确实大有用处!你再为我准备几样东西,玉磬子出事,若是拖得久了,嵩山派必有新动作。趁左冷禅还未得到消息,我正好会一会这个玉音子!” 次日清晨,泰山的一条僻静小径上,出现了一位形貌颇为奇特的道人。 他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道袍,身姿挺拔,如霜似雪的白发被用一根木簪随意挽在脑后,几缕发丝垂落额前,虽然端端正正地戴着道帽,仍是透出几分疏狂之气。 他面容俊美,步履轻盈,眼中却带着与年龄颇不相符的沉静与洞察。他的右手轻轻护在腰间的一个黄色包袱上,身侧还斜挂着一支玉箫,更衬得他如谪仙般飘然出尘。 此人……自然便是改换了道士衣装的楚曦。 他正从容地沿着石阶,向玉音子清修的山院行去。这条小路果然幽僻,行了大半盏茶功夫,竟未遇到一个泰山弟子。楚曦心中了然:这必是玉音子为方便与嵩山来人密会,特意“留”出的路径。 突然,前方树影晃动,似乎有什么人正奔楚曦而来。他面色不变,依旧保持着不疾不徐的步态,继续上行。那人见他步履不停,身形一闪,从树后跃了出来,恰好拦在路中央,沉声道:“这位道长面生得很,此路通往玉音子师叔清修别院,道长须知……非请勿入。” 楚曦微微抬眼,只见拦路之人穿着泰山派弟子的道袍,年纪约莫三十来岁,眼神锐利,下盘沉稳,显然是玉音子特地安排在此处警戒的心腹。他面上毫无波澜,只将护在腰间布囊上的右手轻轻抬起,口中应道: “贫道自嵩山而来,奉左盟主之命,有要事面见玉音前辈!” 说着,他右手一翻一抖,那面珠光宝气的五岳令旗已然迎风展开,五彩锦缎上缀着珍稀宝石,熠熠生辉,尽显“五岳盟主”的威仪。 那道人见了令旗,连忙抱拳躬身,语气也变得极为恭敬:“原来是嵩山派的贵客,弟子方才多有冒犯,还望尊使恕罪!师叔他老人家就在别院之中,尊使沿着此路再走一炷香时分便到。弟子还需在此警戒,请尊使见谅!” 楚曦将那面珠光宝气的五岳令旗从容收入袖中,微微颔首,并未多言。此人武功不俗,想必是玉音子手下颇为得力的弟子,若他跟来,自己下手时反而不便。当下不再理会那道人,径自快步前行,不多时,便到了一座清幽的院落之外。 这处别院极为偏僻,四周古木参天,幽静异常,寻常弟子绝不会无故来此。玉音子选在此处“清修”,怕就是看中这里不易被人搅扰,好在此与那些心怀不轨的泰山败类一起,勾结左冷禅,尽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他整了整衣冠,上前轻叩木门。院门很快应声而开,不过只开了一条缝隙。一个身着灰色道袍、面容精悍的泰山弟子探出头来,眼中满是警惕:“这位道长倒是面生,不知从何处来,所为何事?” 楚曦并未答话,只是将袖中那面五岳令旗再次抖出。那弟子见是嵩山来使,不敢怠慢,立刻将门打开,低声道:“尊使快请,师父正在静室清修,弟子这就前去禀报,还请贵使在庭中稍候片刻。” 楚曦迈步踏入院中,守门弟子很快去而复返,将他恭敬地引入一间静室,随后快步退了出去。紧接着,一个身着宽大道袍的长须道人从内室迎了出来,一面打量着楚曦,一面笑道:“尊使远道而来,一路辛苦,请上座!” 楚曦依言坐下,玉音子见他神色自若,又手持五岳令旗,警惕略消,但还是试探着说道:“前次……左盟主曾有严令,在那件大事准备妥当之前,为免横生枝节,各方需暂缓联络,静待时机。不知尊使此次前来……是否有十分紧急之事?” 他这话看似客气,实则暗藏机锋。什么“左盟主曾有严令”“那件大事”云云,都是真正的嵩山派“密使”才能知晓的关节,楚曦这密使若是假冒,听了这话,怕是很难不被唬住,或是……极易在言语之中露出破绽。 楚曦不紧不慢地一甩袍袖,顺着他的话,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近来泰山派多事,左盟主原本也说,不便常来叨扰。只是……此事关乎前辈切身之利,盟主思虑再三,还是特派在下前来,只为将一重要物件,交到前辈手中。” 他解下那个一直缠在腰间的黄色包袱,珍而重之地取出一本“秘籍”,封皮上写着“泰山剑法拾遗”六个大字,语气也带上了几分恰到好处的恭维:“左盟主深知前辈醉心武学,费了不少心力,寻得了几式失传已久的泰山剑法,辑录成册,聊表心意。” 玉音子闻言,眼中精光一闪,喉头也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痴迷武学,对泰山派那些据说威力无穷的失传剑招向往已久,此刻听闻左冷禅竟寻得了这等宝物,哪里还按捺得住?当下伸手就要去接那秘籍,口中还兀自客气道:“这……有劳左盟主费心了!” “且慢!”楚曦把手一缩,将那本秘籍重新藏入袖中,面上露出为难之色,“非是我信不过前辈,只因盟主吩咐,需得见到前辈亲笔回函,确认前辈已收到此物,并重申愿为盟主大业效犬马之劳后,方能将秘籍交付。毕竟……兹事体大,盟主也需确保万无一失。” “这……”玉音子紧紧盯着楚曦的袍袖,声音却低沉了几分,“尊使此言,莫非是信不过贫道?左盟主既已寻得本派失传绝学,贫道感激尚且不及,又怎会背弃盟约?回函自然是要写的,只是……” 楚曦见他还未完全上钩,话锋一转,取下那支一直悬在腰间的玉箫,左手捏了个剑诀,道:“为安前辈之心,在下可先为前辈演示秘籍中记载的一招半式,晚辈虽武艺低微,但剑招真伪,前辈一看便知!” 说罢,楚曦手腕一翻,竟以手中那柄玉箫代剑,朗声道:“前辈请看好了!” 话音未落,他身形微动,玉箫随之划出!虽无剑锋,但箫影闪动间,竟带起嗤嗤破空之声!一招一式,古朴奇崛,劲力含而不露,变化精微奥妙,赫然正是思过崖石壁上所刻的泰山失传剑法中的几式杀招! 虽然只是演示,未尽全力,但其神韵、其意境、其运劲发力之巧妙,已展现得淋漓尽致!玉音子看得如痴如醉,双眼瞪得滚圆,呼吸愈发粗重!他精研泰山剑法多年,一眼便看出这几式剑法绝非杜撰,确是他梦寐以求的泰山派失传绝学! “妙!妙啊!果然是本派失传的神技!”玉音子激动得几乎手舞足蹈,声音都有些发抖,“使快快请坐,贫道立即便写回函!” 玉音子心中再无半点疑虑,三步并两步冲到书案前,铺纸磨墨,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奋笔疾书,表达对左冷禅的感激与忠心,并再三保证,必定全力协助盟主完成大业! 楚曦静静立于一旁,看着他满脸热切地写完回书,吹干墨迹,恭敬地装入信封,仔细封口,嘴角忍不住微微勾起。 “尊使请看,回函在此!”玉音子将信函双手奉上,眼中满是急切,“那剑谱……” “自当交予前辈。”楚曦从袖中再度取出那本册子,递了过去。玉音子激动得双手微颤,如同迎接圣物般小心翼翼地接过,迫不及待地翻看起来,口中还不住地喃喃赞叹:“此招甚妙!原来这处竟有如此绝佳变化……” 他看得如痴如醉,浑然未觉楚曦已悄无声息地从袖中放出了什么。就在他继续翻看写着“岱宗如何”那一式的秘籍时,指尖突然传来一阵刺痛,脚踝处似乎也被什么东西骤然蜇了一下,顿时浑身麻痒起来! “你不是嵩山左盟主的密使!你是……呃!” 第66章 笑傲行(四十五) 群芳过后西湖好…… 楚曦没有给玉音子任何继续挣扎喊叫的机会, 手中那根淬了苗疆奇毒的银针疾刺而出,精准无比地刺入了玉音子的心口要穴! 玉音子身体猛地一僵,双目圆瞪, 死死盯着楚曦那张俊美却冰冷的脸,眼中惊恐万状! 楚曦面无表情地一抖手腕, 内劲疾吐,玉音子眼中的神采瞬间彻底黯淡,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彻底没了声息。 一切……都很顺利。 楚曦迅速伸手扶起玉音子的尸体,小心安置在蒲团上, 摆成盘膝打坐的姿势。随后又从怀中摸出一本胡编乱造的内功秘籍,塞到蒲团之下,只露出一小角封面。他人乍看之下,只会以为玉音子是练功走火而亡, 就算死因暴露,也大可直接推到玉玑子或嵩山派头上。 楚曦从玉音子身上摸了一串钥匙,立即闪身进入内室。果然如定闲师太所说,玉音子爱好附庸风雅,内室墙壁上就挂着不少字画。其中一幅长卷, 装裱极为精美古雅, 观其内容,正是鼎鼎大名的《自叙帖》! 虽不知是唐代怀素真迹还是后世高手摹本,但其笔意神韵,足以乱真, 应付梅庄那关……绰绰有余! 楚曦小心地将书帖取下,收入随身空间之中。随后,他又迅速将其余字画悬挂的位置稍作调整, 挪动之后,便不易让人察觉少了一幅。做完这些,他才将钥匙放回玉音子身上,确认院中无人看守,这才飞身掠出静室,从另一条小路秘密下山。 回到客栈之中,楚曦也是片刻未歇。 他立即铺纸研墨,将左冷禅如何与玉玑子、玉音子、玉磬子三人暗中勾结,许以重利,意图夺取泰山掌门之位,助左冷禅完成并派野心之事,写成一封长信,与玉音子亲笔写就的那封恭维左冷禅的回函一起,令山狐派人转交到天门道人手中。 待天门道人看过玉音子那封笔迹确凿、语气卑躬屈膝的回函,以他的脾气,恐怕会立时气得浑身发抖,暴跳如雷。泰山派本就因玉磬子的丑闻而颜面尽失,绝不会再放过这个收拾玉玑子的好机会! 至此,左冷禅苦心安排的三枚棋子,在楚曦略施巧计后,尽数沦为弃子。 【叮!提示:支线任务:阻止五岳剑派并派——已完成!】 【任务评价:完美!】 【奖励结算:获得积分800点,自由属性点4点,全属性+2!】 【全属性提升:武力:41,博闻:40,魅力:89,悟性:34,福缘:33】 【是否立即分配属性点?】 楚曦看着系统面板上跳出的提示,长长舒了一口气。这阻止五岳并派的支线任务,兜兜转转,从华山到福建,再到恒山、泰山,往来奔波何止数千里?其间更是历经波折凶险,如今……总算是圆满达成了。 他心念微动,毫不犹豫地将刚刚到手的4点自由属性再次加给了【悟性】。随着一股清凉之意涌入脑海,他对武学的理解似乎又深刻了几分,许多以往有些模糊的关窍也变得清晰起来。 悟性提升,修炼内力、钻研招式的效率都会大大提高,这对于接下来可能要面对的硬仗至关重要。 【属性提升!当前悟性值:38】 【再次确认宿主属性:武力:41,博闻:40,魅力:89,悟性:38,福缘:33】 【当前积分:1300】 如此一来,计划总算进行到了最关键的一步——前往梅庄,救出任我行! 楚曦当即写下两道密令,让山狐安排心腹之人,迅速送到蓝凤凰与计无施手中,约他们二人在杭州西湖畔会合。山狐心中早就对这位圣子的手段佩服得五体投地,领命之后,不敢怠慢,立即派出手下几个精干之人,快马传递密函! 楚曦自己也不再耽搁,将其余诸事稍作嘱咐后,便带上那四样费尽心思才得来的珍宝,星夜兼程,南下杭州。 恰逢杭州风景绝佳的时节,风光与北地大不相同。进城之后,一路行人络绎不绝,吴侬软语萦绕耳畔,端的是一派江南锦绣气象。 只是楚曦这副白发俊容……即便已经刻意低调,依旧引来了无数或惊艳、或好奇的目光。有些大胆的男男女女,见他形貌出众,气宇不凡,不仅故意放慢了脚步,目光还不住在他身上流连。 还有一位衣着华美的富家小姐,在丫鬟的簇拥下,竟“不小心”将手中的团扇掉在了楚曦脚边,随后含羞带怯地望着他,等着他帮自己拾起。 楚曦何曾经历过这等阵仗?在日月神教众人面前,他是地位尊崇、人人敬畏的圣子,即便是在恒山派,也是被恒山弟子们敬重维护的“楚师兄”,何时被这么多如狼似虎的目光直接包围过? 他面上虽还维持着镇定,耳根却不由得微微发热,脸上也晕开一片嫣红。 但他终究心思缜密,反应极快,当下装作未曾看见那柄掉落的扇子,目不斜视地溜了过去,步履更是加快了几分。周遭的灼灼目光似乎更加密集了,窃窃私语和低低的娇笑声隐隐传来。楚曦只觉得脸颊更烫,几乎要维持不住面上的平静,只想尽快摆脱这令人无所适从的境地。 他寻了个看似僻静的巷口,身形一闪便拐了进去,深深吸了口气,试图平息那莫名的心绪。江南的暖风带着水汽拂过耳畔,却丝毫未能驱散那份燥热。见四下无人,趁那些热情的路人还未跟来,他连忙纵起轻功,一路往西湖行去。 好不容易穿过熙攘的街市,眼前豁然开朗。楚曦漫步于西湖之畔,但见碧波如镜,垂柳拂水,人言“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果然非虚。一直穿过一大片梅林,踏上青石板路,便很快来到一座朱门白墙的大庄院外。 门上匾额高挂,上书“梅庄”两个大字,旁边还署着“虞允文题”四个小字。虞允文为南宋名臣,姿貌雄伟,慷慨磊落,又擅书法,只是墨宝多有散佚。此处能得他亲笔题匾,只怕这庄院的故主,身份也是不凡。 楚曦站在梅林边缘,并未急于上前叩门。梅庄朱门紧闭,白墙高耸,墙头青瓦连绵,竟无一丝缝隙可窥内里,看似雅致清幽,实则防卫森严,周遭……也是静得出奇。 楚曦心中暗凛,梅庄防守之严密,倒是有些超出了他的预料。那梅庄四友武功各有千秋,庄中的那些下人仆役,也都是日月教中的好手。自己虽然已经集齐四宝,但……若是不能一次得手,定会引起东方不败的警觉,到时再想救人,便难如登天了。 好在任我行被关押于梅庄之事极少人知,梅庄四友与庄中那些仆役更是与世隔绝多年。自己在江湖上闯下的那些名堂,他们必定还未听闻。只等两位强援一到,便可推进下一步计划……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若无任我行和向问天等高手的助力,就算带的帮手再多,恐怕也奈何不了东方不败! 楚曦再次缓步踏入梅林,确认无人跟踪后,迅速穿过林子,来到西湖畔的一座茶楼之下。此处人来人往,又是看西湖景色的绝佳去处,自己就在这里等待蓝凤凰和计无施的到来,想必不会惹眼。 楚曦只在茶楼临窗的座位静坐,一壶龙井,几碟茶点,目光看似随意地流连在湖光山色与往来游人之间,实则将周遭一切动静尽收眼底。如此等了三日,蓝凤凰与计无施两人终于赶至。蓝凤凰穿着汉人服饰,一见楚曦,便先关切道:“圣子弟弟,多日不见,可还安好?” 计无施紧随其后,拱手笑道:“圣子召见,属下不敢怠慢,日夜兼程,幸不辱命。看圣子气色,想必并无大碍,属下的一颗心这才放下了。” 楚曦心中一暖,连忙起身相迎,请二人入座,亲自为他们斟茶:“有劳蓝姊姊和计兄挂心了,之前受了点小伤,早已无碍。梅庄之事,事关重大,不便牵扯过多。唯有二位……是我最信任的臂助,这才请你们前来援手。” 蓝凤凰与计无施两人对视一眼,齐声道:“还请圣子吩咐!” “好。”楚曦微微颔首,将计划娓娓道来,“梅庄四友受东方不败之命,在此看守我爹爹,对外人必定十分警惕。不过……我已取得琴、棋、书、画四样至宝,投其所好。到时,就借‘以艺会友’之名拜访,他们必然心动。” 计无施道:“他们贪图四宝,又常年不与黑木崖中人来往,纵有戒心,恐怕更会心存侥幸。只是……这四人武功不俗,只能从这几件风雅之事上找由头胜过他们,若是硬拼,决计不是他们的对手。” 蓝凤凰笑道:“呀,这可让我犯难了。若是要用毒施蛊,我倒在行。汉人的这些玩意儿,我却是一窍不通了!” 楚曦淡然一笑:“这些比试,自然不用蓝姊姊出手。你虽换了汉人的衣裳,但举手投足,依旧是苗家女子风范,那梅庄四友自然能看出端倪。但你的毒术与蛊术,却可让他们防不胜防!” “因此,你不必随我们入庄,只需潜伏庄外策应。我们若是得手,或是身份暴露,便会立即放出信号。你一见那烟花,就来助我们突围。” 楚曦说完,又转向计无施道:“计兄,你反应机敏,又通文墨,便与我一同换上体面些的衣裳,扮作我的好友,一同拜庄。进入庄中之后,一切见机行事,绝不可轻易动武!”—— 作者有话说:[墨镜]笑傲副本要进入最后的收尾阶段了(终于!) 整理了V前收到的霸王票数量,折算成18次加更 之前已经完成2次,还有16次,接下来一个多星期会陆续安排上 感谢所有为本书提供过霸王票支持的读者宝宝们[抱抱] 第67章 笑傲行(四十六) 葡萄美酒夜光杯…… 三人当下分作两头行事, 蓝凤凰扮作前来西湖踏青的游人,先行离去,在梅庄附近打转。楚曦与计无施则各自换上一套锦衣华服, 又略作妆扮,这才带上那四个装有宝物的木匣, 前往梅庄拜会“江南四友”。 两人并肩走到门前,计无施拉起门上铜环,先敲了四下, 顿一顿,又敲了两下, 又停一阵,又如此敲了五下、三下,这才放下铜环,退在一旁。这是日月神教中的众多暗号之一, 梅庄中人既是东方不败的部众,无论如何也会开门看个究竟。 过了半晌,大门果然缓缓打开,从庄中走出两个仆人装束的老者,目光矍铄, 步履稳重, 显然武功都是不低。左首那人微一躬身,问道:“不知两位驾临敝庄,有何贵干?” 楚曦谦逊一笑,恭敬地拱了拱手, 说道:“丁前辈与施前辈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想当年,一个在祁连山下单掌劈四霸, 一个在湖北江上单刀救遗孤,好不威风!四位庄主更是当世武林中的前辈高人,大可不必如此客气!” 左首那人正是丁坚,人送外号“一字电剑”;右首那人名叫施令威,擅使紫金八卦刀,江湖人称“五路神”。这两人行事亦正亦邪,投入日月神教之后,便归于东方不败麾下,又被安排在此协助江南四友看守任我行,已多年未在江湖上露脸。 楚曦在黑木崖上时,就早已将二人的底细查得清清楚楚,一番话下来,捧得两人都是面露喜色。加上楚曦言语之中,对江南四友甚是恭敬,字字句句都透着钦佩之情,让两人心中更添了几分舒坦。 丁坚面带笑意,抚须颔首道:“公子过誉了,我等不过是替庄主们看守门户的粗人罢了。四位庄主向来深居简出,不问世事,但今日见公子这般识礼,倒是难得。” 施令威接口道:“那些旧事,两位再也休提。若要拜庄,两位不妨先报上师承名号,至于四位庄主见或是不见……却是不好说了。” 楚曦心中早就打好腹稿,当下拱手道:“不才楚玄,华山剑宗弟子,这位是我师兄计无咎。风清扬风太师叔归隐之前,曾指点在下剑术。其间,风太师叔曾多次提起梅庄四位庄主,不仅武艺高强,于琴棋书画上的造诣更是超凡脱俗,连他老人家都佩服不已!” 两人听到风清扬的名字,都“哦”了一声,随后还礼道:“久仰,久仰。”风清扬虽早已不在江湖上露面,但在他们这一辈的江湖人中,名声可谓如雷贯耳。面前这白发青年虽然气度不凡,但功力尚浅,竟能得他亲自指点? 丁坚双眼微眯,看似随意地追问道:“自华山派……华山派气剑之争后,江湖上便没了风前辈的消息,许多人只道他早已仙去。不知楚公子是在何处有幸得他指教?他老人家……近来可还安好?” 这几句话问得极为巧妙,既是表露关心,更是暗中试探。 楚曦早已料到有此一问,神色不变,从容应答:“风太师叔素来喜静,晚辈也是机缘巧合,在华山偶遇他老人家,蒙他不弃,指点了几招剑法。太师叔特地嘱咐晚辈,不可透露他的行踪。若非四位庄主是风太师叔都敬佩的高人,晚辈是万万不敢提及此事的。”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既抬高了梅庄四友,又解释了自己剑法的来历,可谓滴水不漏。丁坚和施令威闻言,脸上的疑虑顿时消去了大半。 施令威叹道:“原来如此。风老前辈风采,令人神往。两位公子既是风老前辈的传人,想必也是雅量高致之人。两位请先进厅上用茶,待在下去禀告四位庄主。只是……见或不见,还需四位庄主亲自定夺。” 楚曦笑道:“两位前辈与四位庄主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兄弟,只要二位肯引荐,料想四位庄主也无不允之理,晚辈先在此谢过了。” 丁坚与施令威两人见他态度着实恭敬,当即将楚曦和计无施引到前厅等候。偌大厅堂布置得极为雅致,四壁悬挂着不少字画,其中不乏名家手笔。计无施见其中一幅题款为“丹青生大醉后泼墨”,心中立即有了计较。 他顺势拉过楚曦的衣袖,眼中露出欣赏惊艳之色,朗声赞道:“妙啊!此画用墨大胆,酣畅淋漓,一气呵成!更难得的是其中含着一股率真奔放之气,非胸有块垒、性情豪迈之士不能绘成!” 楚曦当即会意,立刻附和道:“不错!此画看似随意泼洒,实则匠心独运,疏密有致,浓淡相宜。再看这题款八字,森严有度,隐隐透出几分潇洒剑意,实在难得!” 忽听得门外一人高声应道:“这位兄台竟能从我画中看出剑法,眼光可颇为了不起啊!” 楚曦与计无施同时转身看去,只见说话之人大踏步走上厅来。他左手拿着一只酒杯,留着一部大胡子,脸上红彤彤的,怕是已经喝得半醉。他爱酒如命,又好丹青与剑法,一听说来了两位识画的剑客,就迫不及待地赶了过来。 一进厅中,他的目光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楚曦身上。 只见楚曦负手立于画前,身姿挺拔,白发如雪,加上【祸世魔颜】所带来的吸引力,饶是丹青生阅人无数,也不由得怔了一怔,一双满是醉意的眼睛都清明了几分,心中暗赞:“好一个翩翩佳公子!这气度风采,当真世间罕见!” 他上前两步,潇洒地挥了挥手中的酒杯,哈哈一笑道:“听说两位朋友既懂书画,又懂剑法,是华山风老前辈的传人,这好得很啊!眼光毒辣,了不起!” 计无施微微一笑,拱手道:“晚辈计无咎,方才与楚师弟观赏前辈墨宝,一时感慨,妄加评论,让前辈见笑了。” 丹青生目光灼灼,围着那幅画踱了半步,又猛灌了一口酒,带着浓重的酒气转向楚曦,声音洪亮:“小兄弟方才提到剑意?来来来,你且说说看,这画里藏的剑意如何?老夫洗耳恭听!” 楚曦神色从容,再次走近画卷,伸手指向画面中一处看似随意泼洒的浓墨:“前辈请看此处。乍看是泼墨山石,细观其势,墨痕走势如苍鹰搏兔,蓄势待发,转折处锋芒内敛却又蓄势待发,分明是剑法中‘藏锋’之意。” “再看这处留白,如剑光过隙,留下无穷余韵。整幅画看似狂放不羁,实则刚柔并济,动中寓静,将剑法精髓融于水墨丹青之中,前辈技艺,当真令人叹服!”说完这些,他又自谦道,“晚辈才疏学浅,若是说得不对,还请前辈指正。” 楚曦一番话,将剑理画意剖析得丝丝入扣,听得丹青生双眼放光。他猛地一拍大腿,酒水溅出也浑不在意,大笑道:“妙!妙极!说得对极了!哈哈,想不到小兄弟年纪轻轻,竟有如此眼力!老夫这幅醉后涂鸦,竟被你看得这般透彻!” 他越说越是兴奋,看向楚曦的眼神已从最初的审视变成了毫不掩饰的欣赏,甚至带着几分遇到知音的激动与感慨。他绕着楚曦踱了两步,又大笑道:“楚公子果然不同凡响!我平生好酒、好画、好剑,其中又以好酒为最。今日听闻你这番见解,合该痛饮三百杯!” 他放下酒杯,转头对丁坚道:“取酒来!就取……取那桶最好的……西域来的……四蒸四酿葡萄酒!” 施令威素来滴酒不沾,丹青生便挥手让他先退了下去。很快,丁坚不知从何处搬来一个巨大木桶,置于厅上,又在桌上摆下一套精美酒器。楚曦见那木桶旧得发黑,上面还写着许多西域文字,木塞上还用火漆封住,盖了印字,心中也是暗暗称奇。 计无施与祖千秋等人相处多时,祖千秋也是嗜酒如命之人,谈起酒道可以说上三天三夜不停,他耳濡目染,如今也算得上是半个行家,当即赞道:“这西域吐鲁番的葡萄酒,又经四蒸四酿,放眼当世,也是首屈一指的了!” 丹青生听罢,更是心花怒放,连声道:“好眼力!好见识!此酒得来不易,老夫也舍不得轻易开封,今日得遇知音,正当其时!” 说罢,他握住酒桶上的木塞,小心翼翼地拔开,一股奇异的醇香瞬间弥漫了整个厅堂。那香气初闻似葡萄熟透的芬芳,细品却又带着窖藏多年的陈韵,光是闻着,便已令人微醺。 丁坚取出三个晶莹剔透的夜光杯,在桌上一字排开。丹青生则亲自抱起酒桶,往杯中倒酒。那葡萄酒殷红如血,但他武功极为了得,抱着百来斤的大木桶,大气也不喘一下,每一杯都恰好齐口而止,足见功力深厚。 丹青生放下酒桶,看着杯中美酒,似乎甚是得意。他左手举起酒杯,向楚曦与计无施道:“两位莫要客气,请,请!” 楚曦含笑举杯,杯中殷红酒液在夜光杯映衬下更显瑰丽。他先观其色,再嗅其香,随后一饮而尽,口中赞道:“酒香醇而不烈,凝而不散,光是闻着,便觉通体舒畅,前辈珍藏,果然不同凡响。” 计无施亦举杯细察,饮了半杯,随后接口道:“这葡萄酒……酒体丰盈,酒味陈中有新,新中有陈,恐怕是费了不少气力,将三蒸三酿的陈酒从西域运来,又加一蒸一酿,因此能越关山万里而不酸,果真好酒!” 丹青生听罢,又是得意又是欣喜:“这位计兄弟果真是品酒的行家!这美酒和酿酒之法,是我用三招剑法从西域剑豪莫花尔彻手中换来,大哥、三哥还对我多有埋怨,说我令中原绝招传入西域,恐有后患。二哥虽不语,怕也是不以为然,只有兄弟懂我,是占了个天大便宜!” 丹青生说完,正要再饮,却被楚曦轻声打断:“四庄主,古人云‘葡萄美酒夜光杯’,用夜光杯饮此美酒,自是上佳。只是……此酒出自吐鲁番,那是天下最热之地,酒中不免含了些暑气,酒味微微辛辣。这美酒若经冰镇,除了那辛辣之意,更是别有一番滋味。” 计无施附和道:“只是这初夏时节,庄中若无冰窖存冰,这冰镇美酒的滋味……怕是难以尝到了!” 丹青生闻言,眼睛猛地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重重一拍大腿,懊恼道:“哎呀!楚兄弟所言极是!我怎就没想到冰镇一法?这酒中确有一丝燥气,若以寒冰镇之,当真妙绝!可惜……可惜啊!” 楚曦见他连声叹息,立即又出声“提点”道:“只可惜我师兄弟二人功力尚浅,走的又是阳刚一脉的路子。若是练就了‘寒冰掌’、‘阴风爪’之类的纯阴功夫,大可取一铜盆,将盆中水结成冰,再将美酒置于其上,不多时……便可品尝那冰镇葡萄酒的滋味了!唉!” “有了!有了!庄中正有此人!两位且在此稍等片刻!”丹青生似乎想起了什么,将酒桶往地上一放,兴冲冲地走了出去。过不多时,他又拉着一个极高极瘦的黑衣老者走了进来,口中还絮絮道:“二哥,这一次你无论如何要帮小弟这个忙!” 楚曦知道此人定是精通棋艺的梅庄二庄主黑白子,当下暗暗打量起来。只见黑白子年纪虽已不小,但眉清目秀,头发乌黑,只是皮肤白得有些吓人,乍见之下,如同僵尸一般,果真是黑白分明。 黑白子见了楚曦,心中也对他的形貌气质暗自赞叹,只是面上仍然不动声色。他被丹青生不知从何处强拉过来,似乎被烦得有些不耐,当下冷冷道:“帮什么忙?” 丹青生连忙取来一个装满水的铜盆,摆在酒桶之侧,嘿嘿一笑道:“小弟方才与这两位朋友品酒论道,说起吐鲁番的葡萄美酒,以冰镇之,饮来更有奇趣。这初夏时节,杭州哪有冰来?只能求你露一手化水成冰的功夫,才算不辜负了这万里而来的美酒!” 黑白子哼了一声,摇头道:“若只为此,当真是小题大做!” 楚曦适时接过话头,微笑道:“几位前辈皆是当世高人,所行之事,必求‘至臻’。就如围棋一道,讲究纹枰论道,落子无悔,因此,每一着皆需穷尽变化,方能到入神坐照之境……” 他话还没说完,黑白子便怪眼一翻,用惨白如僵尸般的手掌抓住楚曦肩头,急问道:“你也会下棋?”—— 作者有话说:[墨镜]→[爆哭] 今天回家太晚,明天补上一万字更新[求你了] 第68章 笑傲行(四十七) 世间无限丹青手…… 黑白子的手只是隔衣按在楚曦肩头, 楚曦便感到一股寒意从他掌心不断渗出,丝丝缕缕地钻入自己衣内,微微刺痛肌肤。 他面色不变, 也不伸手拂去黑白子的手掌,从容应道:“晚辈虽喜爱围棋, 可惜棋力不高。只是风太师叔隐居时,曾偶得一本前朝传下的《烂柯棋谱》,其中记载了不少精妙古谱。晚辈资质愚钝, 虽日夜研习,至今也只能勉强领悟其中十之一二。” “《烂柯棋谱》?”黑白子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骤然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抓住楚曦肩膀的手指都不自觉地收紧了些,“你……你当真见过此书?其中……其中可有记载‘王质遇仙’那一局?” 楚曦心中暗笑,鱼儿果然上钩了。他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遗憾之色,轻轻摇头道:“惭愧, 那局太过精深玄奥,晚辈苦苦思索数月,至今未能完全勘破其中变化,只记得起手十三式的几种应对……” 他故意语焉不详,却更勾得黑白子心痒难耐。黑白子急道:“无妨!无妨!你只管摆来!快快摆来与我看看!”说着就拉住楚曦的衣袖, 要带他到自己的棋室中去摆局。丹青生见他要走, 忙伸手拦住,语气更急:“二哥!冰!先制冰!不然,我可不放你们走!” “罢罢罢!四兄弟各有所痴,便依你这一回。”黑白子被他缠得拗不过, 只得松开了楚曦,快步走到那盆清水前,伸出右手食指, 插入水中。只是片刻工夫,水面便浮起一丝丝白气,约莫一盏茶时分,一盆清水便被他以纯阴内力结为寒冰! 楚曦口中喝彩,心中却想:“这黑白子的功力已是如此之高,只怕那黄钟公的手段更加厉害。接下来须更加小心,绝不能露出半分破绽。” 丹青生取过四只夜光杯,放在冰面之上,倒满了酒。待酒液也开始冒出丝丝白气,这才又取了出来,与其他三人一同品尝。黑白子一颗心全在《烂柯棋谱》中的棋局上,急匆匆地喝完了酒,就又对楚曦道:“走,咱们到棋室去摆上一局!” 丹青生见楚曦要被黑白子拉走,无人再陪自己品酒论道,眉头不禁皱了起来。计无施见状,立时劝道:“四庄主,我们不妨带上酒桶酒具,还有这盆寒冰,也一道去棋室瞧瞧。一面喝酒,一面看棋,岂不妙哉?在下于作画技法上有几个滞涩难通之处,正想向四庄主请教。” 丹青生听说计无施要与他品酒论画,终于起了些兴致。四人一同来到黑白子的棋室,只见偌大一间屋子,只有一张石几、两把软椅,怕是比关押任我行的囚牢还空荡几分。 楚曦四下张望一番,见黑白子布置朴素,暗道此人久居梅庄,虽热衷棋道,却又如此刻意收敛,只怕心中别有一番算计,与豪迈狂放的丹青生大有不同。他拣了一张软椅坐下,在四角上摆了势子,随后两指拈起一枚白子,缓缓在棋盘上落定。 白子落定,又换黑子,如此往复,速度不疾不徐,也不多发一语。但黑白子是何等行家,一眼便看出黑白双方缠斗激烈,步步杀机,绝非寻常棋路,当下看得冷汗涔涔直下。楚曦见他瞧得入迷,落子动作越来越慢,有意勾得他心痒难耐。 另一边,计无施和丹青生就倚着那巨大的葡萄酒桶,一面品酒,一面论画。计无施本就博闻强记,能说会道,此刻更是将毕生所学发挥得淋漓尽致,侃侃而谈,听得丹青生眉飞色舞,连连拍案叫绝,只觉得遇到了平生难得的知己! 黑白子压根不理会这两人,双眼只是死死盯住棋盘,呼吸都变得粗重了起来。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虚点,已完全沉浸在楚曦所展现的精妙棋局之中。眼见黑白双方缠斗愈发激烈,楚曦却久不落子,忍不住急声催促道:“妙!妙啊!下一步呢?白棋该如何应对?” 楚曦却皱起了眉头,指尖拈着的棋子并未落下,反而重新放回了棋罐之中,面露难色,摇头道:“前辈,这局棋深奥异常,晚辈资质驽钝,后面数十步的变化……实在是记不太清了。恐怕……还需细想一番,才能落子。” “记不清了?”黑白子如同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脸上那惨白的皮肤似乎都因急切透出了几分青气,“如此精妙绝伦的棋局,怎可半途而废!你再仔细想想!定能再想起些许!” 楚曦心中暗笑,面上却依旧是那副诚恳又带点无奈的模样:“非是晚辈不愿,实在是力有未逮。不过……晚辈此次前来梅庄,拜会四位前辈,除了瞻仰风采、请教技艺之外,其实……还特意准备了几样小玩意儿,只是不知能否入得了各位前辈的法眼。” 计无施听他如此说,立即会意。他微微一笑,将手中酒杯随意置于酒桶之上,随后将一直背在背上的包袱小心翼翼地放了下来,打开之后,是几个大小不一的木匣。丹青生见那木匣古雅,忍不住问道:“哦?不知两位带了什么好东西?” 楚曦却不急着打开,只是将手轻轻按在木匣上,含笑看着丹青生:“久闻四庄主雅好丹青,晚辈机缘巧合,偶得一幅前人所作的《墨梅图》,笔意清奇,风骨傲然,不知……可否请四庄主品鉴一二?” “《墨梅图》!可是……可是‘梅花屋主’王冕的真迹?”丹青生眼睛瞬间瞪得溜圆,酒意都醒了大半,几步就跨到石几前,连声道,“快!快打开看看!” 楚曦亲手打开其中一个长条木匣,缓缓展开画卷。丹青生屏住呼吸,眼放精光,口中不住喃喃道:“这笔力,这神韵……确是王元章亲笔无疑!你看这老干虬枝,如铁铸一般,这新蕊点点,含雪带露,生机勃勃……好!好!好一个孤高傲世!” 丹青生瞧得如痴如醉,半晌,才猛地抬头看向楚曦,眼中满是热切,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好画!用墨大胆,构图精奇,更难得是这股子冷逸之气!楚兄弟,这画……这画你是从何处得来?” 楚曦笑而不答,又打开另一个木匣,取出卷轴,煞有介事地缓缓展开:“晚辈还听闻三庄主秃笔翁前辈,精擅书法,晚辈这里,恰有一幅《自叙帖》……” 丹青生见了这幅笔走龙蛇的狂草,当即惊呼一声,冲到门外,不知对着何处高声叫道:“三哥!三哥!快出来!有天大的好东西给你看!是你的性命宝贝来了!” 只听得远处有人说道:“你又花大价钱买了什么冒牌货的书法了?大惊小怪!”每吐出一个字,那声音似乎就离棋室近了许多,显然说话之人嘴上虽嫌弃,还是纵起轻功赶来,而且气息绵长、内功精深,实力非同一般。 待最后一个字落下,那人已掀开棋室门帷,走了进来。不比丹青生好酒疏狂,黑白子清癯冷肃,此人生得矮矮胖胖,头顶光可鉴人,右手提着一支大笔,身上衣袍淋淋漓漓地沾了许多墨渍,看上去甚是滑稽。 看来此人就是“江南四友”中的老三,那位爱书成痴的“秃笔翁”了。 秃笔翁初进门时,眼神飘忽,大不把丹青生的话放在心上。但一瞥到楚曦手中卷轴,目光便立即被吸了过去,再也挪动不了分毫!他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几乎要凸出来,连那光秃秃的头顶,都似乎因激动而泛起了一层油光! “这……这……”他整个人如同中了定身法,僵在原地,唯有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声在空旷的棋室里格外清晰,“怀素!是怀素的《自叙帖》!是真迹!是了!是了!绝不会错!只有怀素和尚亲笔,才有这等惊天地泣鬼神的笔意!” 丹青生见他看得痴了,也不去管他,只对楚曦道:“楚兄弟,计兄弟,这是我三哥秃笔翁,平生最好书法,他……” 未等丹青生说完,秃笔翁又大叫道:“字帖留下!我用二十八招石鼓打穴笔法与你换!” 黑白子冷声斥道:“不行!” 楚曦在秃笔翁炽热的目光中,从容不迫地收起那幅《自叙帖》,粲然笑道:“前辈误会了。晚辈今日携这些粗陋之物前来,并非为了交换什么绝世武功。只是久仰四位庄主大名,风太师叔又对四位庄主推崇备至,晚辈这才斗胆,想借此机会,与四位庄主……以艺会友。” 他的目光迅速扫过黑白子、秃笔翁与丹青生三人,见他们个个都心痒难耐,这才继续说道:“若四位庄主不弃,肯屈尊指点一二,与我师兄弟二人,在琴、棋、书、画四艺上比拼一番,胜了我二人,便将这《墨梅图》、自叙帖,还有《烂柯棋谱》中的数十个名局,一并奉上!” 黑白子等三人心中皆是一震,随后又是欣喜万分,显然他们对自己的技艺颇有自信,已是成竹在胸。楚曦正是要他们心中轻敌,见黄钟公始终不露面,又装作想起了什么似的,恍然大悟道:“对了,还有一卷精妙琴谱,虽是在下友人所作,却谱入了古曲《广陵散》!” 秃笔翁摇头道:“都说嵇康死后,《广陵散》绝矣!又有谁人能得?” 楚曦轻轻摆手,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意,但想到曲洋已去,谱在人亡,心中又不禁喟然。他稳住心神,镇定道:“前辈有所不知,晚辈那位至交好友,痴迷琴艺,简直比吃饭睡觉更为要紧。” 丹青生笑道:“就同我们大哥一般!” 楚曦应道:“他对《广陵散》思之成狂,一日蓦然想到,嵇康自以为天下从此无《广陵散》,那是在他身后。难道在他之前,就没有擅琴之人会弹奏此曲?因此,他连掘了数十个晋前古墓,终于在蔡邕墓中寻得此谱!” 秃笔翁与丹青生都惊讶地“噫”了一声,唯有黑白子赞道:“掘墓寻谱,化古为新,此人当真智勇双全!”说完这些,他又将话锋一转,沉声道:“楚兄弟想以艺会友,倒是好得很。只是若我等败了……” 楚曦曦心中一定,面上愈发从容:“那又如何?说好是以艺会友,大家岂能伤了和气?能得四位庄主指点一二,我师兄弟两人便已心满意足,何必再讨要其他?” 丹青生一听,眼睛顿时亮得惊人,猛地一拍大腿,震得那装葡萄酒的大木桶都晃了三晃:“好!楚兄弟爽快!既然如此,老夫便先来献丑!咱们就同时比‘酒’与‘画’!一边斗酒,一边作画,如何?” 他酒量惊人,又自恃画技超群,觉得这比法对自己极为有利,便一口气提了出来,已是成竹在胸,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前辈海量,晚辈方才已经见识过了。若是拼酒,晚辈或可勉力奉陪一二,但这作画……实在是班门弄斧,不敢在前辈面前卖弄。不过,晚辈这位计师兄,于绘画一道却颇有心得。” 楚曦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窘迫,连忙拉过计无施来,提议道:“这作画之比,不如就由计师兄代劳?至于斗酒……晚辈自当舍命陪君子!” 丹青生正在兴头上,觉得如此安排也颇为有趣,当即大手一挥,爽快答应下来:“好!计兄弟一看便是风雅之士!如此甚好!来人!搬酒坛来!再取两套上好的文房四宝!” 计无施见丹青生兴致高昂,也不推辞,只微微一笑,拱手道:“四庄主盛情,在下敢不从命?正要见识庄主泼墨挥毫的神技。”他语气谦和,眼神却沉静如水,显然胸有成竹。 仆役们应声而动,不多时,沉重的脚步声便打破了棋室的静谧。四个健仆合力搬进几个硕大的酒坛,另两人则捧来了两套上好的文房四宝,端砚徽墨,宣纸湖笔,一应俱全,整整齐齐地铺陈在刚抬进来的两张木几上。 计无施微微一笑,走到一张画案前,执笔蘸墨,对丹青生道:“久闻前辈‘丹青生’大名,笔墨酣畅,如有神助。晚辈斗胆,便以此西湖烟雨为题,请前辈指教。” 丹青生大笑道:“好!就以西湖为题!”说罢,他抓起一坛酒,拍开泥封,先给自己倒了一大碗,仰头一饮而尽,痛快地哈出一口酒气,大叫一声“好酒!”随即也走到另一张画案前,抓起毛笔,饱蘸浓墨,挥毫便画! 楚曦见丹青生先饮了一碗,自己也不敢怠慢,伸手拍开一坛子酒,将酒液倾在海碗之中。本想也学着丹青生一般仰头饮尽,但那酒液刚一入口,一股极其辛辣猛烈的灼烧感便顺着喉咙直冲开来,显然比起方才那西域葡萄酒烈上不少! 楚曦只觉得一股热气“蹭”的一下蹿上脑门,白皙的面颊瞬间染上了一层极为明显的绯红,比在洛阳王府与王家子弟对饮时更为艳丽。那双总是沉静如寒潭的眸子,也蒙上了一层氤氲的水汽,更添了几分惊心动魄的魅力。 好……好烈的酒! 楚曦忍不住轻咳了一声,硬生生将那口辛辣的酒液咽了下去,只觉那股热流又从胃里炸开,四肢百骸都跟着烧了起来。一碗饮罢,连头脑都有些发晕!他强自稳住心神,想到黑白子和秃笔翁都在一旁冷眼旁观,自己绝不能在此时露怯…… 当下把心一横,又倒了一碗,再次仰头饮尽! 只是一碗下去,不仅头晕耳热,觉得眼前景物都微微晃动起来,脚下也有些发软。 不行!再这样硬喝下去……他必输无疑! 丹青生见他连干两碗便面红耳赤,心下更是得意,哈哈大笑道:“楚兄弟,这酒可是老夫的珍藏,后劲足得很!若是不能喝,认输便是,咱们只比画技也无妨!” 楚曦深吸一口气,暗运真气流转,试图压下翻腾的酒气,那灼烧感虽稍减,但脸上红晕未退,反倒衬得他眉眼愈发媚人。他稳住微晃的身形,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却强自笑道:“前辈说笑了,晚辈……还能奉陪。”说罢,竟又拍开一坛新酒。 丹青生见状,眼中欣赏之色更浓,不再多言,只道一声:“好气魄!”便再次埋首于画案。只见他运笔如飞,墨色淋漓泼洒,气势磅礴,酣畅至极。 另一侧,计无施却是不慌不忙。他执笔凝神,仿佛周遭的酒气与喧嚣都与他无关。笔尖轻蘸淡墨,悬腕于宣纸之上,凝滞片刻,倏然落下。笔触轻盈细腻,如春雨润物,无声无息间,远山含黛、近水微澜的意境便悄然铺陈。 他画得极慢,每一笔都似斟酌再三,与丹青生的狂放路子大相径庭。 楚曦又为自己倒上一碗酒,只是此时此刻,他心中已有妙计。饮酒之时,他不动声色地用宽大袍袖微微掩着口鼻,手指缝隙间散发出一阵微弱的蓝光。再放下酒碗时,一碗酒已经被“喝”得干干净净! 那些消失的酒液,自然是被他无声无息地收入了随身空间之中。 记得有位高人曾经说过,只要出千没被对手看穿,那就不能算作“出千”。 表面上,他依旧与丹青生一碗接一碗地“豪饮”,每一次都仰头尽饮,亮出碗底,姿态潇洒无比。但那副面泛桃红、眼神迷离的模样,让丹青生等三人都觉着他不过是在勉力支撑,因此丝毫没将拼酒之事放在心上。 不过,丹青生纵然海量,但既要分心作画,又要与楚曦“对饮”,喝的还是实打实的烈酒,几轮下来,也不免大汗淋漓。反观楚曦,除了脸色泛红,眼波朦胧之外,竟好似越喝越清醒,完全没有要醉倒的意思。 丹青生落笔愈发狂放不羁,墨色泼洒间似有雷霆万钧之势。湖光山色尽在淋漓笔墨之间,气势磅礴。计无施则依旧气定神闲,笔法细腻工致,执笔的手亦是稳如磐石。笔尖在宣纸上轻盈游走,点染勾勒,一丝不苟。 两人几乎同时搁笔。 “好,都是妙笔!”秃笔翁率先拊掌赞叹,“计兄弟笔法精工,构图巧妙!四弟笔意豪迈,墨气纵横!这……这实在是难分高下啊!” 黑白子也凝神细观,踌躇片刻,方才开口道:“论技艺之精熟,计兄弟略胜半筹;论气韵之生动,四弟则更显天成。这一局……依我看,可算作平手。”—— 作者有话说:先把一半发出来[爆哭]这几章智斗又要武斗,写的有点慢,继续熬夜写后面的[爆哭] 目前加更进度(3/20) 另外给楚曦新约了一些稿件,围脖和红薯都可看 第69章 笑傲行(四十八) 挥毫落纸如云烟…… 丹青生此刻已喝得七八分醉, 但他性子豁达,听了黑白子的话,也不争辩, 只是大手一挥,先是看向计无施, 由衷赞道:“计小兄弟画技高超,实在令人佩服!” 计无施自谦了几句,不过丹青生全然没听进耳中, 猛地转向楚曦,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大声道:“楚兄弟,你这酒量……可真是深藏不露啊!老夫起初还以为你只喝两三碗便要趴下,谁承想……你越喝越精神,越喝越有滋味!这斗酒……是我输了!输得心服口服!” 话音刚落, 他醉意又起,不等楚曦答话,就又高声吩咐仆从道:“来人!将这两幅画都小心收起来,拿去好生装裱!到时候……到时候一起挂在厅中,我要日日观赏!” 黑白子见他醉得厉害, 无奈地摇摇头, 上前将他稳稳扶住,安置在一旁的软椅上,又让丁坚去准备醒酒汤来。秃笔翁见状,当即起身道:“画也赏了, 酒也喝了,接下来……该轮到老朽献丑了!楚兄弟,咱们这就来比比书法如何?” 楚曦心中明白, 单论笔法精妙、功力深厚,自己绝无可能胜过浸淫此道数十年的秃笔翁。若只比书法,他非要落败不可。 但他深知,梅庄四友不仅痴迷琴棋书画,在剑术上也都颇有造诣。当下微微一笑,从容不迫地拱手道:“久闻三庄主书法冠绝当世,非同一般!只是……晚辈曾听风太师叔言道,四位庄主在剑术上也是各有所长,乃武林一绝!” 说到这里,秃笔翁脸上果然露出得意之色。楚曦立时将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既如此,单比书法,未免有些枯燥。书法与剑法,其实颇有相通之处。晚辈斗胆,想请三庄主指点一番‘笔剑’之术。” 秃笔翁痴迷书法,亦好武学,常以笔法融入武功,他那套“石鼓打穴笔法”,便是从剑术中化来。楚曦这提议,正巧搔到他的痒处!当即追问道:“以笔为剑,妙极!只是不知如何比法最好?” 楚曦指着已经撤去画纸的书案,继续道:“我与前辈在此,面对面各书一幅字,就临摹这《自叙帖》,是最为方便不过!书写之时,以手中笔代剑,既能论书,亦可切磋。以一炷香为限,未能临摹完者便败,若皆能守时,再论书法高下而定,不知三庄主以为如何?” 这般比法新奇有趣,秃笔翁听罢,眼中立即精光大盛。何况,他看楚曦年纪轻轻,内力似乎也并不深厚,自己无论是比书法还是武功,应当都是必胜无疑,当即拊掌大笑道:“好!楚兄弟这番比法,深得我心!既论书道,又较武艺,妙不可言!” “来人!铺纸!研墨!” 仆从们应声而动,顷刻间便清理好书案,重铺宣纸,又将自叙帖小心悬挂在棋室之中,以供二人临摹。 计无施缓步上前,亲手点燃一炷香,插于香炉之中。一缕青烟自炉中袅袅升起,秃笔翁当即手持画笔,将笔锋饱蘸浓墨,神色也渐渐郑重起来,肃然道:“楚兄弟,请!” 秃笔翁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先声夺人,慨然落笔。这一笔,似有千钧之力,却又举重若轻,楚曦见了,心中也不由暗赞一声。他深知若让秃笔翁如此行云流水般写将下去,自己绝难追赶。当下手腕微微一抖,以笔作剑,点向秃笔翁手腕! 这一招看似轻巧无力,却已经用上了“独孤九剑”中的真功夫。秃笔翁正沉浸于笔走龙蛇的快意之中,忽觉劲风袭腕,心中一惊,暗道:“好刁钻的快剑!” 但他毕竟经验老到,临危不乱,持笔的右手手腕巧妙一旋,秃笔厚重的笔杆顺势格挡,竟发出“叮”的一声轻响,仿佛金铁交鸣! 顿时,书案之上,墨点横飞!秃笔翁虽及时格挡,手腕却仍被那暗蕴巧劲的笔锋震得一麻。几滴墨汁擦着他灰白的鬓角掠过,洒在身后墙壁之上,瞬间晕开数朵墨梅。 他正在笔端凝聚的一股磅礴笔意,也被楚曦的这一击生生打断,宣纸上只堪堪留下一个粗重却失了神髓的起笔。 “好小子!”秃笔翁见楚曦这招来得巧妙,当下不怒反笑,心中少了几分轻视,多了几分斗志。他并不急于落笔,将手中墨笔一抖一转,如灵蛇般绕过楚曦点来的笔锋,直刺楚曦右腕神门穴。这下在凌厉剑意中又暗含点穴打穴的厉害手法,劲风破空,嗤然有声! 楚曦知道他内力精深,远在自己之上,便不敢硬接这一笔,而是脚下步法微错,身形向后飘开半步,同时手中笔杆向上斜撩,轻飘飘地搭上秃笔翁的毛笔,一股柔韧的力道顺势牵引,竟将秃笔翁那沉猛的一刺引偏了方向! “妙!”丹青生喝过醒酒汤,早已缓了过来,此刻仍满脸酡红,却注目凝神观战。他见楚曦剑法精妙,不由赞了一声。计无施表面平静无波,目光却时不时瞥向香炉,那香灰已积了寸许,再拖下去,对圣子可谓极为不利。 秃笔翁笔锋不停,就借着格挡之势,顺势在纸上拖出一道蜿蜒的墨痕,既化解了攻势,又未中断书写,反而更添了几分狂放不羁的意味! 楚曦趁此空档,也迅速在宣纸上落笔狂草。只是每到秃笔翁写至关键之处,他总会趁机刺、点、拨、引,截断秃笔翁的笔势。 一时间,书案之上笔影纵横,墨点飞溅! 两人身影在方寸之地腾挪闪转,时而如蝴蝶穿花,轻盈灵动;时而如苍鹰搏兔,迅疾狠辣。手中之笔,时而是挥洒才情的工具,时而又化作性命相搏的利器! 秃笔翁初时只道楚曦年轻气盛,剑招虽奇,内力终究浅薄,自己只需稳扎稳打,凭深厚功力和精妙笔法,定能稳占上风。岂料楚曦这“独孤九剑”实在奥妙无穷,每每在他笔意凝聚,欲要写出酣畅淋漓的一笔时,那刁钻的笔锋便堪堪点到,将原本沛然欲出的墨意生生截断! 几番下来,他笔下虽已写出数字,却断断续续,失了连贯气韵,更因频繁格挡闪避,笔锋游走间多了几分滞涩。反观楚曦,他看似在秃笔翁的攻势之下左支右绌,但其狼毫挥洒间自带一股潇洒剑意,字迹如惊鸿掠影,浑然天成! 一炷香飞快地燃烧,香灰簌簌落下,眼看便要燃尽。 秃笔翁心中焦躁,猛一咬牙,运劲于腕,看那气势,是要将《自叙帖》最后“时大历丁巳冬十月廿有八日”这十二字一气呵成。他暴喝一声,不再拘泥于临摹,手腕急速抖动,便要将最后十二字狂泻而出! 楚曦自然不会让他如愿,笔尖如毒蛇吐信,精准无比地点向他笔锋即将落下的那一点虚空!秃笔翁只觉自己沛然欲泻的墨意被这无形剑气一刺一点,竟如大河奔流突遇坚岩一般,磅礴气势瞬间一滞,险些被拦腰截断,手腕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颤! 秃笔翁凝聚的内劲竟被这一刺巧妙引偏,再也控制不住。墨笔重重点在纸上,溅起好大一团墨渍,恰好将他刚刚写完的最后一个字彻底污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楚曦的笔尖已借势撤回,狼毫饱蘸浓墨,在自己面前的宣纸上如狂风骤雨般急扫而过,堪堪在最后一缕香灰落下之前,写完了《自叙帖》最后的一个“日”字! 香尽,笔停! 黑白子略一挥手,丁坚与施令威两人立即上前,将两幅墨迹未干的字并排悬挂起来。 几人凝目看去,只见秃笔翁那幅字,笔力雄浑,法度严谨,深得怀素狂草神韵,可见功力之深。只是每到关键处便显突兀,顿挫生硬,墨迹凝滞。尤其是最后那个被墨团污毁的字,令整幅书法如锦绣蒙尘,神完气足处尽成断壁残垣。 而楚曦那幅,虽笔力远不如秃笔翁那般沉雄厚重,但字字如剑走游龙,墨迹连绵。转折提按间,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灵动与锋锐,仿佛不是用笔写就,而是用剑尖刻划而成。那“日”字最后一笔,更是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剑意,在香灰落尽的刹那稳稳收住! 这下,任谁都能看得出来。单比书法造诣,楚曦自是不如,但纵览全篇,高下立判! 秃笔翁踉跄后退一步,死死盯着那两幅字,面色几度变幻。他精通书法剑法,怎会看不出楚曦那幅字,虽笔力稍欠沉雄,却有一股破纸欲出的凌厉剑意贯穿始终。反观自己那幅,纵有精妙笔法,却被那污毁的墨团和处处断裂的气韵切割得支离破碎,神采尽失。 良久,他猛然掷笔,长叹一声,道:“罢了!今日是老夫输了!输得心服口服!想不到楚兄弟不仅深谙书法剑理,这剑法……更是精妙如斯!风清扬前辈的传人……果然名不虚传!老夫……佩服!” “前辈过谦了,晚辈不过是仗着剑招奇特,捡了个便宜。若论书法造诣,绝难望前辈之项背。”楚曦强撑着挺直背脊,拱手一礼。他此刻几乎已是强弩之末,毕竟方才他酒斗丹青生,书论秃笔翁,看似取巧,实则劳心劳力,未曾有丝毫懈怠。 计无施见他发髻微散,大汗淋漓,双眼周围都泛起了红,平添了几分惹人怜惜的倦色,不由担忧了起来。他正想开口说几句场面话,好让楚曦有喘息之机。黑白子却已缓步上前,袍袖一拂,将棋盘上的黑白棋子尽皆归入棋罐,沉声对楚曦道:“楚少侠,请——”—— 作者有话说:[爆哭]这两章写的好慢,我向读者宝宝们谢罪,明天从早到晚加班写,没有一万字更新绝不睡觉 [墨镜]→[爆哭] 第70章 笑傲行(四十九) (三更合一)棋弈黑…… 围棋一道, 最是耗费脑力。黑白子显然不欲让楚曦有片刻喘息,如此一来,他便不动声色地占了个先机。 楚曦知道这三人之中, 黑白子心机深沉,本就是最难对付的那个。此刻自己若是露怯, 怕是要前功尽弃。 他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四肢百骸传来的疲惫感,缓步走到石台旁,从容坐下, 声音微哑,却依旧沉稳:“二庄主, 请。” 黑白子枯瘦的手指拈起一枚黑子,轻轻落在棋盘上,动作沉稳如山。他抬起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看向楚曦, 声音平淡无波:“楚少侠远来是客,请执白先行。” 这一招看似谦让,实则暗藏机锋。他让楚曦执白先行,既是自持身份,也是想看看这年轻人的心性……是否会在开局就露出破绽。 “前辈棋力雄浑, 晚辈便不客气了。”楚曦沉着应答, 也熟练地摆好座子。他深知黑白子棋力深不可测,若按部就班地对弈,自己绝无胜算。唯一的机会,便是利用对方对奇谱秘局的痴迷, 兵行险着! 他面上适时地显露出一丝为难,眉头微蹙,指尖在棋罐边缘犹豫地摩挲片刻, 目光也在空荡荡的棋盘上游移不定。半晌才仿佛下了极大决心般,拈起一枚白子,轻轻敲定在棋盘上。 这一手寻常至极,下得拘谨保守,毫无高手争锋时的锐利锋芒,倒像是初涉棋道的学徒,带着几分生涩与怯意。 黑白子那死水般的眼底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轻蔑,如同枯叶落入深潭,只泛起微不可见的涟漪。他枯槁的手指捻着黑子,几乎不假思索地应了一手,落子位置亦是中规中矩,四平八稳,仿佛只是在例行公事,回应一个不值一提的对手。 楚曦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却悄然松了一分。 他要的就是这份轻视! 他再次伸出手指,探入棋罐,捻起一枚白子,目光在几个常见的定式点位上逡巡片刻,最终,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将白子轻轻敲落在靠近边角的一处位置——又是一手平淡无奇,甚至显得过于保守的着法。 黑白子僵尸般苍白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手下落子如飞,应对得四平八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从容。棋至中盘,黑白子的黑棋已然占据明显优势,棋形厚实,步步为营,将楚曦的白棋压迫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连丹青生和秃笔翁都看得连连摇头。 然而,就在黑白子看似胜券在握,准备再落一子彻底锁定胜局时,他的手指却忽然悬在了半空。他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死死盯住棋盘,眉头越皱越紧,枯瘦的手指竟微微颤抖起来! 不对劲! 黑白子死死盯着棋盘,那枯瘦的手指悬在半空,微微颤抖。他原本以为胜券在握,只需一子便能终结这无聊的对局,可眼前的棋形却让他心头一凛——白棋看似散乱无章,实则暗藏玄机,仿佛一条蛰伏的毒蛇,只待时机反噬。 楚曦将对方的慌乱尽收眼底,唇角微扬,故作轻松地一笑。方才他故意不与黑白子正面交锋,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甚至显得有些愚蠢的落子,此刻已然隐隐连成一片,正是那《烂柯棋谱》中《呕血谱》的开局! 黑白子心中剧震,他本可随手一子就将楚曦逼入绝境,结束这场毫无悬念的对弈。但他又怎会看不出,以楚曦的棋力,绝无可能下出此等精妙诡谲的布局,难道他竟是在……在模仿那《烂柯棋谱》中所记载的名局?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轰然作响,黑白子想到自己要杀败楚曦,不过顷刻,但想再看到这名局,却是千难万难了。 毕竟楚曦说是以艺会友,但丹青生、秃笔翁都已落败,若黄钟公的琴艺也是不敌,三局仅取一胜,他们又怎能再厚颜讨要那四样宝物? 黑白子心中对奇谱秘局的痴迷瞬间压倒了对胜负的执着,枯瘦的手指悬在半空,不住微微颤抖。最终,竟鬼使神差地落下了一手看似平稳、实则放弃了最佳进攻机会的俗手! 这一步,看似稳固了自身,实则却给了白棋更多的喘息之机,显然是想让楚曦按照古谱继续下去,好让他能一饱眼福! 楚曦心中冷笑,这黑白子当真沉得住气,若是他方才直接落子拼杀,自己登时就要落败。他不再迟疑,指间白子如流星坠地,精准地敲落在棋盘一处看似边角、实则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要害。 落子声清脆利落,与他先前故作犹豫的姿态判若两人。 楚曦落子后,并未去看黑白子骤变的脸色,只是微微垂下眼帘,目光落在自己刚刚落下的白子上,仿佛正在冥思。指尖也再次拈起一枚棋子,在石台边缘轻轻敲击。但黑白子见了,脸色却愈发难看! 黑白子的动作已经不似之前的从容如山,楚曦方才那一着,依旧是延续了那《呕血谱》中的种种精妙变化,看似绵软,实则暗藏杀机。 自此,这盘棋……已经完全脱离了黑白子的掌控,楚曦落下的白子,如同随意抛洒的珍珠,却仿佛被无形的丝线串联,隐隐构成一张蓄势待发的蛛网,正悄无声息地收紧,将黑白子那看似厚实的黑棋困在了中央! 黑白子已是满头大汗,但为了窥探楚曦那下一手的精妙变化,明知前方可能是陷阱,却仍无法抗拒那玄奥棋谱的诱惑!楚曦的棋路则变得越发天马行空,利用现代棋理中一些超出这个时代认知的定式和计算,悄无声息地蚕食着黑白子布下的大龙。 这几着一下,又让痴迷棋道的黑白子看得目眩神迷,如痴如醉。 丹青生和秃笔翁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他们虽不如黑白子精通棋道,但也看得出棋盘上的形势正在发生诡异的逆转。 黑棋本来占尽优势,此时却像被缚住了手脚,空有一身力气无处施展;白棋……却如蛰伏已久的猛兽,骤然亮出獠牙,在无声中连成一片致命的绞索! 黑白子越下越心惊,楚曦的棋风变幻莫测,时而古朴厚重,时而奇诡刁钻,许多招法他闻所未闻,却又精妙得让他拍案叫绝! 他越是想要看清全局,就越是觉得前方迷雾重重。他试图挣扎破局,突出重围,但楚曦的布局已成,铜墙铁壁,做得滴水不漏,每一步都精准地卡在他的要害之处! 现代棋理中对效率的极致追求、对局部的精细计算,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黑白子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楚曦的影子,无论他如何左冲右突,都如同陷入蛛网的飞蛾,越是挣扎,缠得越紧! 终于,当楚曦轻飘飘地落下一子,彻底将黑棋大龙困入死局之时,黑白子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体猛地一晃,向后跌坐在软椅上,死死盯住楚曦,颤声道:“楚公子方才所用的,可是《烂柯棋谱》中的章法?可后面那些匪夷所思的路数,又……又……唉!” “棋道无涯,晚辈所学不过沧海一粟。前辈,承让了。” 经此一役,楚曦也已疲惫不堪。黑白子的棋艺着实不俗,自己虽用《呕血谱》将他引入陷阱,但如果不是他曾经参加过一款围棋游戏的开发,当时恶补了不少围棋知识,怕是这招也不灵了。 他强提一口气,支撑住微微发颤的身体,看似云淡风轻地整理棋盘。秃笔翁见黑白子竟然败于楚曦,想到今后怕是再也见不着那《自叙帖》了,顿时有些急躁起来,连忙问道:“二哥,我去请大哥出手,如何?” 黑白子呆坐在软椅上,过了好半晌才回过神,缓缓站起身,声音干涩地说道:“你们且在此等候,我亲自去请大哥。” 丹青生见黑白子离去,心中犹自惦记着与楚曦品酒,连忙招呼道:“二哥去去就回,咱们也别在这干等着!来来来,楚兄弟,计兄弟,咱们继续喝酒!三哥,你也来!” 秃笔翁虽然心疼那幅《自叙帖》,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唉声叹气地坐下。几人又就着葡萄美酒,把盏言欢,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些书画剑法。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黑白子才去而复返。他对楚曦和计无施微微颔首,语气依旧平淡,却比之前多了几分郑重:“两位少侠,我大哥有请。不过……他隐居多年,向来不喜外人打扰,今日已是破例。他生性喜静,若有怠慢之处,还望两位多多包涵。” 楚曦与计无施连忙起身,齐声道:“不敢,能得见大庄主尊颜,已是晚辈的荣幸。” 黑白子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当即转身引路。两人紧跟其后,走出棋室,穿过一道走廊,来到一个门额上写着“琴心”两字的月洞门前,料想这字必是秃笔翁的手笔。过了月洞门,是一条清幽的□□,四周遍是修竹青苔,平素怕是少有人来。 □□一直通到三间石屋之前,黑白子轻轻推开屋门,低声道:“二位请进。”楚曦步入屋中,屋内清雅至极,檀香缭绕。黑白子走到内室门前,又唤了一声:“大哥,华山派的两位少侠到了!” 话音刚落,内室门帘掀开,走出一位面容清癯的老者来。他看上去已有六十来岁年纪,骨瘦如柴,几乎成了一具骷髅,唯有双目炯炯有神。他见楚曦白发俊颜,气质非凡,心中暗赞,躬身道:“两位驾临敝庄,未克远迎,实在失礼,恕罪!” 楚曦与计无施连忙抱拳还礼,恭敬道:“大庄主言重,是晚辈等叨扰了。” 四人走进琴堂坐下,立时便有一名童子捧上清茶。黄钟公微笑看向楚曦,问道:“听说楚少侠的好友寻得了《广陵散》古谱,更将其谱入新曲之中,可有此事?老朽颇喜音乐,常为此曲断绝而叹息。若能按谱一奏,老朽生平……只怕更无憾事。” 他说到此处,苍白枯槁的脸上竟也不禁浮现出一丝血色,显然对此事颇为热切。 楚曦放下茶盏,正色道:“不瞒前辈说,晚辈亦雅好音乐已久,曾有一挚交好友,他痴迷琴艺,这才不惜发掘前人古墓,也要寻到这《广陵散》古谱。他与一位擅长洞箫的知音心意相通,又将《广陵散》共同谱入新曲,又将之传于晚辈,名曰《笑傲江湖》。” 楚曦将琴谱来历娓娓道来,只是隐去了曲洋、刘正风二人的姓名,以及与正教和日月神教恩怨纠葛有关诸事。黄钟公听得极为专注,待楚曦说完,不由长叹一声,感慨道:“琴箫合奏,笑傲江湖!快哉!只可惜……知音难觅,如此绝响,恐怕……唉!” 楚曦见他神情落寞,便不再多言,只是伸手从怀中取出那本珍贵的曲谱,双手奉上:“前辈,这便是那曲《笑傲江湖》的琴箫合谱。晚辈才疏学浅,虽得曲谱,却始终难以奏出其神韵之万一。今日得遇前辈,正当请前辈品鉴。” 黄钟公伸出微微颤抖的双手,如同迎接圣物般接过曲谱。他小心翼翼地翻开纸页,目光甫一触及曲谱,立即“咦”了一声。他的眉头先是紧紧锁起,仿佛遇到了极大的困惑,旋即又猛地舒展开,连带着那骷髅般凹陷的脸颊都似乎恢复了几分光彩。 他越看越是心惊,枯瘦的右手还不住在桌案上打着节拍。半晌,他才恋恋不舍地合上曲谱,叹道:“能作成此曲者,的确是当世奇才!既精内功,又通音律,中间更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才能将这惊天动地的一曲谱成,老夫佩服!” 楚曦心中暗凛,黄钟公之爱琴,恐怕绝不在曲洋之下,只是略略翻阅了一番《笑傲江湖》的曲谱,便能如此精准地体味其中精髓。他微微颔首,语气中带着几分怀念与叹惋:“创制此曲的两位前辈……确非常人,只可惜……曲谱虽在,人已远去。” 黄钟公闻言,亦是默然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感慨。他不再多问,珍而重之地将曲谱置于琴案之上,随后起身,走至内室床头,取下一张极为古谱的瑶琴。楚曦见这张琴颜色暗旧,只怕是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古物,绝非凡品。 黄钟公将古琴置于琴案之上,手指轻抚过琴弦,眼中流露出无比珍爱之色。他转向楚曦,语气带着几分郑重与期待:“楚少侠,此曲精妙绝伦,老夫阅后心痒难耐,不知可否……抚琴试奏一番?” 楚曦恭敬道:“此曲能得前辈亲手弹奏,自是最好不过。” 黄钟公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他在琴前端正坐姿,屏息凝神片刻,那双枯瘦如柴的手终于轻轻落在了琴弦之上。 “铮——” 第一个音符响起,清悦悠远,仿佛自九天之外落下,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初时,琴音舒缓平和,如山间清泉流淌,林间微风拂过,带着一种超然物外的宁静与旷达。突然,瑶琴中发出锵锵之音,似是有杀伐之意,不多时,又渐转柔和,忽高忽低。蓦地琴声忽变,暗藏内力,便如有七八具瑶琴同时在奏乐一般,神妙无比! 楚曦与计无施、黑白子一同静坐听琴,只觉琴声虽然极尽繁复变幻,抑扬顿挫间却精妙无比,悦耳动心,听得人血脉贲张,忍不住要站起身来,运气长啸。 黄钟公似乎完全沉浸在了琴曲之中,十指在琴弦上翻飞跳跃,或挑或拨,或揉或捻。琴声再次变幻,时而激昂澎湃,如同侠客拔剑,快意恩仇;时而低回婉转,似知己低语,诉说平生。高亢时欲冲霄入云,低沉时却如泣如诉,令人心驰神往。 计无施与黑白子不通音律,但也听得如痴如醉,楚曦更是心神激荡,难以自主。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绕梁不绝。 琴堂之中,一片寂静,众人都沉浸在方才那震撼心灵的琴音之中,久久无法回神。 黄钟公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眼中竟隐隐有泪光闪动。他抚摸着琴身,喃喃叹道:“笑傲江湖,好一个笑傲江湖!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楚曦,语气无比诚恳:“楚少侠,老夫厚颜,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此曲既是少侠好友所传,少侠定然深谙其精髓。不知……是否能请少侠亲自弹奏一番?” 楚曦闻言,慨然应允:“前辈谬赞了,晚辈技艺粗浅,远不及前辈万一。只是……前辈既然有此雅兴,晚辈便献丑了。” 他走到琴案前,向黄钟公躬身一礼,随后在琴前端坐下来。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搭上琴弦,与黄钟公的沉稳厚重不同,他的指法显然更为轻盈灵动。虽然演奏的都是《笑傲江湖》,但在楚曦指下,别有一番韵味。 他的琴音激越奔放,如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将江湖中的豪情壮志、刀光剑影演绎得淋漓尽致!琴弦急拨处,仿佛有无形的剑气随着琴音迸发出来! 激昂之余,又变得无比婉转流畅,如行云流水,自然天成,将知己相交的默契与洒脱、山水寄情的悠远与旷达娓娓道来。 他的内力自然不及黄钟公深厚,但指法精妙,更难得的是对曲中意境的领悟似乎更深一层,将那“笑傲江湖”的逍遥与不羁、深情与豪迈,诠释得更加透彻,于境界上而言……似乎比黄钟公还要更胜一筹! 一曲奏罢,楚曦双手轻轻按在弦上,脸上带着一抹温和的浅笑,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琴音并非出自他手。黄钟公心中更是震撼,他万万没想到楚曦年纪轻轻,琴艺竟已如此高超!尤其是对曲意的理解,已到了凡人难以企及的境界! 黄钟公不由拊掌叹道:“少侠琴艺,已得此曲神髓!老夫自愧不如!当真后生可畏!” 楚曦连忙起身,让出琴案,谦逊道:“前辈过奖,晚辈只是侥幸得遇明师,略知皮毛而已。比起前辈数十年的深厚功力,差之远矣。” 黄钟公却连连摆手,郑重道:“琴道之妙,在于心而不在于力。少侠年纪轻轻,却能奏出如此境界,若非心中自有沟壑,绝难至此!”他越看楚曦越是欣赏,忍不住又续道:“此曲最妙当是琴箫合奏之时,不知少侠可精通洞箫?” “‘精通’二字,晚辈不敢当,只是略懂一二。”楚曦自袖中小心取出一管玉箫,黄钟公见状,兴致更高:“既然如此,你我不妨合奏一曲,笑傲江湖,岂不快哉?” 楚曦见他的确爱琴成痴,此来虽是为了救人,但也不忍拂其意,便答应下来。黄钟公再次在琴案前坐定,楚曦亦将玉箫凑至唇边。 黄钟公指尖轻拨琴弦,低沉浑厚的宫音如深潭坠石,缓缓漾开。楚曦唇抵玉箫,一缕清越的箫声应和而起,恰似孤鹤穿云,悠扬直上九霄。 琴音沉郁如松涛,铺陈开江湖的苍茫底色;箫声清越似鹤唳,点染出侠客的逍遥风骨。初时两股乐音泾渭分明,一沉稳一飘逸,却奇异地缠绕交融,彼此应和试探,仿佛两位绝世高手初逢乍遇,气机牵引,惺惺相惜。 渐渐地,节奏转快。琴声铮铮,如骤雨敲打金戈铁马,杀伐之意破空而来,每一次拨弦都似剑气纵横,激得室内烛火摇曳不定,空气都为之震颤。 楚曦指飞如电,箫管中迸出的清音却如灵蛇般穿梭于这肃杀琴音之间,时而如惊鸿一瞥,在剑光密网中游刃有余;时而如疾风掠地,卷起千堆雪,竟将那沉重的杀伐之气巧妙化解,牵引着琴音一同跃向更高远的境界。 内力激荡,无声无息地融入乐音,石屋梁柱上的微尘簌簌而下,计无施与黑白子只觉气血翻涌,耳中嗡鸣,不得不暗自运功调息,方能稳住心神。 曲至中段,琴箫之音陡然拔高,如同绝巅之上,两人并肩迎风长啸!琴声裂帛,如大江奔涌,惊涛拍岸;箫声穿云,似青锋出鞘,龙吟九天! 在这惊心动魄的合鸣中,黄钟公枯槁的面容竟泛出红晕,浑浊的双目精光暴涨,十指在琴弦上翻飞如幻影,每一次揉捻都灌注了毕生修为与对音律的至深感悟。 楚曦亦是心神激荡,白发无风自动,每一个音符都精准地嵌入琴音的间隙,又或是引领着琴音转向更奇崛的峰峦。 琴箫和鸣,时而如高山流水,互为知音;时而如风云际会,共舞苍穹。曲中笑傲江湖之意,被演绎得荡气回肠,动人心魄!比两人独奏之时,又更多了几分酣畅淋漓的快意! 琴箫余韵在石室内盘旋如游龙,久久不散。 黄钟公枯瘦的双手仍虚按在琴弦之上,指尖微微颤抖,眼中既有遇到知音的狂喜,又有一丝难以掩饰的落寞:“琴箫合鸣,方显此曲真意!楚少侠年纪轻轻,于音律一道竟有如此超凡脱俗的领悟与造诣,老夫……叹服!” 他目光扫过琴案上那本《笑傲江湖》曲谱,又看看楚曦,最终化为一声复杂的叹息:“只可惜……我兄弟四人学艺不精,皆负于少侠之手。这神妙曲谱,老夫实在无颜讨要。” 屋内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就在此时,计无施适时地轻笑一声,从容道:“大庄主此言差矣,我师弟今日是为‘以艺会友’而来,但也听闻四位庄主剑术高超,更愿‘以剑会友’。我楚师弟得风太师叔亲传剑法,平日难逢对手,今日既到宝庄,岂能错过请教之机?” 他微微一顿,看向楚曦,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继续道:“才比试书画、棋艺、音律,不过是为这‘以剑会友’添些彩头,助助兴罢了。若几位庄主愿以剑法指点我师弟一二,胜过他手中之剑……那么这琴、棋、书、画四样稀世珍宝,我师兄弟二人依旧双手奉上!” 方才楚曦与秃笔翁比试时,黑白子便知他剑术不俗。当下走到黄钟公身侧,俯身在他耳畔道:“大哥,切莫小看了这位楚少侠。他方才与三弟论书比剑,剑招精奇绝伦,三弟的‘石鼓打穴笔法’……竟完全奈何他不得!” 黄钟公闻言,不由再次仔细打量楚曦。只见这年轻人虽面带倦色,气息也因连番比试而略显急促,但那双眼睛……依旧隐隐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自信与锋芒。当下抱琴起身,微笑道:“如此,老夫便以这瑶琴为兵刃,楚少侠以手中玉箫作剑,比试一番,如何?” 楚曦暗道计无施的这一波助攻来得及时,巧妙地将与梅庄四友之间的比试引到了剑法上,当下执箫肃立,神色凝重地点头道:“前辈相邀,晚辈便斗胆向高人请教!” 武林中人切磋,讲究点到为止,楚曦只需专心于剑法比试便可。但他心中也知道,黄钟公有一门自创的绝学,名叫“七弦无形剑”。声音本不能伤人,但黄钟公将上乘内力灌注于琴音之中,用以扰乱敌人心神,极为厉害。 最为棘手的是,这“七弦无形剑”以内力配合琴音,能令对手的内力与琴音产生共鸣,不知不觉地为琴音所制。琴声舒缓时,对方出招也跟着慢了;琴音急骤时,对方出招也不由自主地快了起来。 但黄钟公自己琴上的招数,却恰好与琴声的急缓相反,如此一来,对方势必无法招架,只有成为砧上鱼肉的份了! 不过,楚曦的内力根底本就浅薄,那39点武力值,有一大半要出在他如今的剑术修为上,内力嘛……比之黄钟公,简直可以说是寥寥无几。 因此,他虽无法抵御“七弦无琴剑”的影响,但也不会受到太大损伤。只要他咬牙硬抗过“七弦无形剑”的第一波伤害,再寻隙以精妙剑招近身突袭,或许可借“独孤九剑”的威力速战速决,一举得胜! 黄钟公伸手在琴弦上拨了几下,琴音响处,琴尾也跟着一转,向楚曦右肩推来。楚曦只觉一股恶心烦闷的感觉直冲胸腔,气血也随之翻涌起来!他不敢怠慢,脚下步法急错,玉箫挥出,点向对方腋下!黄钟公举琴封挡,又在琴上连弹数声,琴声更急! 黑白子脸色一变,急忙拉起计无施,倒转着身子退出琴堂,反手将板门关得紧紧的,这才对计无施道:“少侠,我大哥在比试时弹琴,并非故示闲暇,而是在实战一门上乘功夫。那琴音入耳,未免使人内力受损,我们还是避一避为好。” 计无施拱手道:“多谢前辈指点。”心中却不由紧张了起来。此时,丹青生和秃笔翁见几人久无消息,也赶到琴堂之外。黑白子对二人摆了摆手,引着几人直退出石屋之外。饶是如此,几人还是觉得一阵心神不定,呼吸不畅。 琴堂之内,楚曦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他脸色苍白如纸,额角青筋暴起,细密的汗珠不断渗出,白发已经完全披散开来,还有不少黏在脸颊颈侧,更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与倔强。 他的呼吸愈发急促,每一次格挡闪避都显得异常艰难,仿佛在惊涛骇浪中挣扎的一叶扁舟。 黄钟公心中亦是暗暗称奇,他这“七弦无形剑”绝不轻易施展,一旦用出,寻常高手在他琴音笼罩之下,怕是撑不过十招便会内力翻涌、呕血败退。但楚曦却凭着神乎其技的剑法,屡屡阻挠自己的音刃与剑气,甚至还能寻隙还击,当真可畏! 其余四人隔着两道大门,依旧能偶尔听见高亢的琴音从琴堂中传出,令几人不由心跳加剧。计无施心中更是着急,丹青生也忍不住问道:“二哥,你看怎样?” 黑白子沉吟片刻,道:“这少年恐怕是强自支撑,如此下去,我怕大哥会伤了他的性命。” 丹青生道:“这位楚少侠剑艺双绝,是位难得的朋友,我去向大哥求个情,莫要伤了他。” 黑白子伸手一拦,摇头道:“琴音大响,此刻进去不得。”话音刚落,琴音又是“铮铮”连响,每响一声,三人都不由后退一步。秃笔翁脸色煞白,沉声道:“大哥竟然使出了‘六丁开山’的无形剑法,楚少侠怕是已经凶多吉少!” 秃笔翁话音刚落,琴堂内陡然传出一阵崩响,似是琴弦断裂之声。紧接着,所有琴音戛然而止,四人脸色剧变,也顾不得许多了,一股脑儿地打开板门,冲入琴堂! 只见楚曦白发披散,以玉箫拄地,单膝跪倒。他浑身大汗淋漓,像是被水浸过一般,嘴角犹自溢出一缕鲜红的血丝。黄钟公虽并无损伤,但他手中的那张古琴,琴弦赫然已断了四五根! “圣……楚师弟!”计无施见楚曦受伤,心中焦急万分,立即冲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关切道,“你怎么样?” 楚曦借着他的力道勉强站直身体,摇了摇头,想要说话,却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声,唇边的血迹愈发刺目。他抬手用袖子擦去血迹,声音沙哑:“计师兄,我没事……只是受了琴音激荡,歇息片刻就好。” 黄钟公缓缓放下残琴,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目光复杂地看向楚曦,最终化为一声由衷的赞叹:“这次比试,又是楚少侠胜了。少侠剑法通神,更难得的是……有临机应变之能,又有行险搏命之胆魄,不愧是风老前辈的传人!” 此话一出,黑白子、秃笔翁与丹青生三人更是震惊。他们一同在此隐居多年,深知黄钟公这位大哥武功高强,内力浑厚,是武林中一位极了不起的人物,竟如此就折在了一个看似弱质的白发青年手中! 黄钟公顿了一顿,眼中疑惑之色更浓:“只是……老夫有一事不明。我这‘七弦无形剑’专攻内力,少侠年纪轻轻,内力修为竟已深厚如此,能够硬抗老夫的琴音,实在是匪夷所思……” 楚曦闻言,不禁苦笑一声,坦诚道:“前辈,实不相瞒,晚辈并非内力深厚,反而是……根骨奇差,修为浅薄。方才之所以能勉强支撑,并非内力深厚,恰恰是因为内力太浅,前辈的琴音虽是厉害,我却无丰沛内力共鸣,这才能支撑片刻。” 黄钟公见他说得诚恳,不似作伪,想来他虽是强撑不到,也还是受了不轻的内伤。他转身走进内室,很快拿了一个瓷瓶出来,珍重地倒出一枚清香四溢的药丸,递到楚曦手中:“楚少侠,这是昔年先师所赐,补身疗伤颇有奇效,你且服下。” 楚曦见那丹药灵气充盈,异香扑鼻,知是极为珍贵的疗伤圣药,连忙拱手道:“前辈厚赐,晚辈愧不敢当。今日切磋,晚辈受益良多,岂能再收如此重礼?” 黄钟公却态度坚决,直接将丹药塞到楚曦手中:“少侠若还看得起老夫,便请收下。否则,老夫心中难安。” 计无施也在旁低声道:“师弟,既是大庄主一番美意,你便服下吧,莫要辜负了前辈爱护之心。” 楚曦见推辞不过,这才郑重接过丹药,服下之后,又就地打坐调息。方才因内力反震而隐隐作痛的经脉顿时舒畅了许多,苍白的脸上也渐渐恢复了几分血色。 琴堂内厅内一时寂然无声,丹青生、秃笔翁、黑白子三人面面相觑,脸上都有些火辣辣的。他们四人隐居梅庄多年,自诩在各自领域已是顶尖人物,今日却败在一个如此年轻的华山弟子手中,实在颜面无光。 但对楚曦手中的那些珍宝,他们也是万般不舍。半晌,终于还是黑白子率先走到黄钟公身侧,对他耳语了几句,黄钟公的脸色顿时变幻不定!丹青生和秃笔翁见状,咳嗽两声,也各自与黄钟公说了几句,表情甚是急切。 黄钟公斟酌许久,长叹一声,才又对楚曦道:“楚少侠,敝庄之中,尚有一位精研剑术的前辈名家。他若知道江湖上出了楚少侠这般的少年英杰,必定说什么都要与少侠较量几手。少侠若仍有余力,何不与他再比试一场?”—— 作者有话说:作者对围棋知之甚少,写作过程中主要靠查找各种资料加深了解,如有错漏欢迎指正,感谢。 屋漏偏逢连夜雨,下午空调漏水,把过滤网洗了拿出去晒,然后顶着高温写了一下午……一直写到现在 加更进度(5/20)《 》 70-80 第71章 笑傲行(五十) “是‘暮霭沉沉楚天阔…… 最关键的时刻……终于到来! 楚曦强打精神, 将涌到喉头的鲜血生生咽下,挥手示意计无施不必搀扶。尽管脸色依旧苍白如纸,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 已经重新燃起锐利的光芒。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站直了身子, 尽量让语气显得温和平静,让人察觉不到一丝破绽:“既然庄中还有如此高人,晚辈自当请教。只是……晚辈内功浅薄, 方才又受了些伤,若再比拼内力, 恐怕力有未逮。若只比剑术,不比内功,晚辈……或可勉力一试。” 黄钟公沉吟片刻,颔首道:“既如此, 待会儿比试,你们两位都用木剑,以免内力相拼。二弟,带两柄木剑。” 黑白子依言去取了两把木剑,将其中一把递到楚曦手中, 沉声道:“那位前辈性子孤僻, 不喜见生人,更不喜旁人知晓他的所在。因此,楚少侠须一切按我们的安排行事。而这位计少侠,恐怕……不便一同前往。” 计无施知道楚曦已在方才的比斗中受了不轻的内伤, 若让他独自一人前往,一旦有失,无异于羊入虎口, 凶险万分! 他心下一沉,用极为焦虑的口气恳求道:“诸位庄主明鉴,我师弟自幼体弱,方才又受了内伤,实在需有人在旁照料。在下愿以性命担保,只在一旁静观,绝不打扰诸位雅兴,更不会泄露半分此间所见!还请诸位庄主……行个方便!” 丹青生看看楚曦那确实不算好的脸色,又想到他方才与自己斗酒论画的爽快,心下不忍,便也开口帮腔道:“大哥,这两位小兄弟,内功修为都还浅。楚兄弟伤得不轻,有个自己人在旁照应,总是好的。反正都是蒙着脸下去,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也不大打紧。” 言外之意,自是说这两人武艺低微,真动起手来,绝不是他们四人之敌。到了“下面”之后,他们若有什么异常举动,大可直接将他们擒住,更不会惹出什么麻烦。 黄钟公又是低头沉吟,或许是对那琴谱的痴迷占了上风,又或许是他隐居多年,也颇想见别开生面的比试,半晌,他终于缓缓点头道:“既然如此……便破例一次。三弟,你去将东西取来。” 秃笔翁应声而去,很快便从内室拿出来四个黑布头罩,还有两条黑色的蒙面巾。他们四人一人戴上了一个头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又让楚曦与计无施用布巾蒙着脸。楚曦和计无施依言而行,但……即便蒙上了脸,楚曦那满头白发依旧显眼。 丹青生见状,一把扯下自己头上的黑布罩子,不由分说地套在了楚曦头上,口中还道:“楚少侠,这个给你。”随后又转头对黄钟公道:“大哥,我就借你的枕头罩子一用。” 楚曦只觉眼前一黑,鼻尖闻到一股淡淡的墨香和酒气混合的味道。他心中微微一动,这丹青生虽然是东方不败的手下,但也不过是被迫在此看守任我行,为人倒是十分仗义。待他救出任我行后,如无必要,倒也可以不伤他的性命。 丹青生再从内室出来时,头上已经套上了一个青布枕套,在上面粗糙地剪了两个圆孔,将一双眼睛露了出来。黄钟公见众人都准备停当,又沉声对楚曦嘱咐道:“两位少侠,从此刻起,你们的所见所闻,绝不可对外泄露半分。” 楚曦与计无施齐声应是,丹青生伸手朝内室方向指了指,示意两人进去。内室比外间琴堂更为简朴,仅有一床一几,床上挂的纱帐都已泛黄。 黄钟公掀开床上被褥,揭起床板,露出一对连着铁板的铜环来。他握住铜环,向上一提,那厚达半尺的沉重铁板应声而起,又被他轻飘飘地平放在地上,这才回头道:“这人的居所有些奇怪,两位少侠,请随我来。” 说完,他便当先从洞口跃下,楚曦和计无施也跟着跳了下去,黑白子等三人也依次跟了进来。楚曦知道这地道直通西湖之地,尽头是任我行的囚牢,此外再无其他出口,接下来每一步都不可大意,几乎将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大概只走了两丈远,就到了第一扇石门。黄钟公从怀中取出一串钥匙,将门打开。自这扇门起,地势便不断向下倾斜,深入地底,弯弯绕绕,这才到第二扇门处。 这扇门却又不一般,是四扇门夹合而成。先是一道铁门,又是一道钉满了棉絮的木门,又是一道铁门,最后又是一道钉满了棉絮的木门,防范严密之极,就算是顶尖的内家高手来了,若无钥匙在手,恐怕也是拿这道关卡毫无办法。 楚曦跟在黄钟公身后,穿过这道门户,前方几乎漆黑一片,隔着很远才能看见一盏油灯,四周也变得无比潮湿起来,只怕是已经到了西湖底下。又走了不短的路程,地道突然收窄,众人只得躬身而行,越向前去,腰便得弯得更低。 又走了数丈,黄钟公终于停步,从怀中取出火折子,将墙壁上油灯点亮。楚曦借着油灯的微光,这才看见竟是又到了一扇铁门前。不过这次,铁门上有个尺许见方的小洞,像是平日里递送饭食所用,看来这里……就是关押任我行的囚牢了。 多日筹谋,在此一举。 黄钟公熄了火折子,向囚室中朗声道:“任先生,我们兄弟四人拜访你来啦!这些日子以来,久疏拜候,今日是特来告知任先生一件大事……” 话未说完,便听任我行在里面骂道:“去你妈的大事小事!有屁快放,没屁快滚!” 黄钟公等四人听了,不由得身子一震。计无施趁此机会,默默退到几人身后,守住了密道入口。黄钟公往后退了半步,声音却仍是极为清晰:“在今日之前,我兄弟四人都以为任先生乃当世剑法第一,岂知大谬不然。” 楚曦知道黄钟公这是在用激将法,就是要激起任我行的好胜之心,好让他答应与自己比剑。自己固然可以在此时出声,以暗语表明身份,但事情太过顺利,怕是会引起江南四友的怀疑,因此暂时缄口不言。 果然,黄钟公见任我行不再喝骂,似乎起了兴趣,又接着说道:“谁承想,如今江湖之上,能人辈出。今日庄中来了一位青年才俊,年纪不过二十有余,却令我们四兄弟都败于他的剑下!思来想去,任先生的剑法和他一比,嘿,恐怕也不值一提了。” 任我行大笑道:“你们四个狗杂种不是人家的对手,便要激他来和我比剑,要我为你们四个混蛋出头,哈哈!想得美!我的剑法早已忘得干干净净,什么青年才俊,老头老太的,也和我不相干,你们几个王八羔子,赶紧夹着尾巴滚吧!” 秃笔翁见任我行不上当,立时加了把火:“大哥,任先生说出此话,便知他绝非楚少侠之敌,未战先怯,咱们不必和他说了。” 丹青生也道:“楚少侠毕竟是风清扬老先生的传人,就算是当年纵横江湖的任先生,一听到风清扬老先生的名头,也得闻‘风’而逃,不敢出手,那也不奇怪了。” 黑白子站在一旁,一语不发。黄钟公又接过话道:“楚少侠,我们原以为任先生这样的人物,终究能和你过上几招。但任先生听说你是风清扬老先生亲传的弟子,又如此年轻就有这般造诣,已是魂飞魄散,心胆俱裂,是决计不敢再与你动手了。” 任我行在囚室中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问道:“你们对这小子大加吹捧,怕是言过其实。不过你们说他姓楚?是楚国的楚,还是褚遂良那个褚?” 丹青生不知他此问何意,摇头晃脑地道:“是‘暮霭沉沉楚天阔’的楚!” 囚室内突然静了下来,任我行的声音再次响起,却比方才缓和了许多:“这倒好了,我平生对姓楚之人最是硬不起心肠,路上见到,也会多给几分好脸色。嘿,楚小子,你当真是风清扬那老小子的传人?” 楚曦知道任我行必定也察觉到了什么,当下沉声答道:“回任先生的话,晚辈的剑法,确实是蒙风亲自指点。至于来处,那里断崖千尺,如刀削斧劈,任先生若见了,想必也会熟悉。” 江南四友都曾是东方不败手下的得力干将,楚曦自然不能直接将“黑木崖”三字说出。他微微顿了一顿,又用一种更为恭敬的语气道:“晚辈的父亲为奸人所困,自小分离,风老先生待我如师如父,晚辈甚为感慨。” 任我行哈哈一笑,但笑声却不如之前那般狂放了:“你父亲……想必是只顾着钻研武功,结果中了小人的奸计,被关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终日只能对着江南四‘丑’这样的腌臜人物,甚是无趣!” 这番话在江南四友耳中固然充满了讥讽之意,人人面露不豫之色,但楚曦听了却是欣喜万分。他强压下胸中翻涌的心绪,语气中也带上了坚决:“前辈所料不错,正是如此。不过父子之情,岂是监牢所能阻隔?若有机会,晚辈纵使赴汤蹈火,也要救我父亲出来。” “哈哈!”囚室中爆发出任我行震耳欲聋的笑声,半晌,笑声戛然而止,“好小子,你一片孝心,甚是难得,合我口味!江南四‘丑’这四个废物,绝不是你的对手!只是你这一番话,激得老夫手痒难耐,今日就和你比上一场剑法,也让这四个蠢货开开眼!”—— 作者有话说:[眼镜]今天先发这么多,大家喝着吃着,吃着喝着 [求求你了]明天,继续加更! 第72章 笑傲行(五十一) 剑歌西湖底,虎兕出…… 黄钟公见任我行终于答应比试, 心中暗喜,也不顾他言语讥刺,只不动声色道:“任先生愿意施展精妙剑术, 让我等一饱眼福,自是最好不过。”说着, 便又从怀中取出一枚钥匙,插入铁门的锁孔中转了转,门却没有打开。 他拔出钥匙, 退在一旁,随后, 黑白子与秃笔翁也各自取出一把钥匙,轮流插入锁孔转动。丹青生转过头,在楚曦耳畔小声说道:“楚少侠,这人武功怪异, 手段阴毒,曾在江湖上不知掀起过多少腥风血雨,你千万要小心了。” 楚曦见他言语中尽是关切,心中动容,郑重点了点头。丹青生这才取出钥匙, 插入锁孔转了几转, 这才拉住铁门把手,运劲一推,将门向内推开了数寸,露出一道黑漆漆的缝隙来。 丹青生见锁已开了, 也不敢再推第二次,反而连忙向后跃开,黄钟公等三人也不约而同地向后退了几步。黑白子和秃笔翁分别将两柄木剑和一盏油灯塞入楚曦手里, 囚室中却又传来任我行的大笑声:“哈哈!四个没胆的鼠辈,还怕老夫吃了你们不成?楚小子,你进来!” 楚曦知道一旦进入囚室,自己的生死便是悬于一线之间。一旦江南四友发现任何异常,将囚室大门再度关死,那自己被困在这西湖底下,怕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回档重开了。 但他这些日子以来,为了营救之事所做的准备,可称万全。何况,还有计无施在外策应,绝不会让他就这般被断了生路。 楚曦定了定神,当下不再犹豫,左手提着两柄木剑,右手托着那盏昏暗的油灯,用手肘撞开铁门,大踏步走入了那间阴暗潮湿的囚室。 这囚室甚小,只有丈许见方,室内之物也仅有一小榻。榻上坐着一人,长须垂至胸前,满脸胡子,纵有油灯照明,也根本瞧不清他的面容。好在他的头发须眉都还是深黑之色,看来一身修为并无损伤。 楚曦心中略稳,缓步走到榻前,将油灯小心地放在还算平整的榻角。油灯幽幽地泛着昏黄,勉强能照亮这方寸之地。楚曦深吸一口气,对着榻上那须发虬结的身影,郑重地躬身行了一礼: “晚辈楚玄,拜见……任先生。” 他把“楚”字咬得极重,“玄”字放得很轻,一实一虚,其意不言而喻。他将手中木剑恭敬地递上前,趁着门上小口被自己身形挡住,手腕一抖,一枚卷得极细的纸卷和一柄不过三寸长的匕首便从袖中滑出,与木剑一起,精准地交到任我行手中! 当初与恒山派众人同在龙泉时,因他早就听闻龙泉盛产宝剑,足以削金断玉,料想救人时应派得上用场,便花重金购得了这柄寒铁匕首。等制住江南四友之后,有这柄匕首相助,凭借任我行深厚的内力,不愁无法斩断这些锁链。 任我行见状微微一怔,但他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一代枭雄,心中虽已掀起惊涛骇浪,却并未显露一丝破绽,只是将五指猛地收拢,将纸卷和匕首牢牢攥在手中,另一只手则顺势接过了木剑,向楚曦点了点头。 任我行的身体只是这么一动,囚室中便响起一阵铁链碰撞的呛啷之声。任我行一面展开纸卷,一面对着门外朗声道:“小子的礼数倒还周全,只是不知道外面那几个胆小如鼠的家伙,进不进来观战?” 黄钟公倒是没有犹豫,立即接话道:“囚室狭小,我等便在门外观战,以免搅了任先生的兴致。” 任我行又大笑两声,楚曦知道即使任我行手脚都被铁链束缚,江南四友对他还是畏之如虎,绝不会轻易进来,心下又安稳了几分。他又对任我行一拱手,躬身道:“晚辈虽初出江湖,却对任先生一向敬佩,今日前来,正是为了了却晚辈心头的一件大事。”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才接着说道:“晚辈自从风清扬老先生处习得剑术后,便四处寻访剑法名家。今日能和任先生一较高下……固所愿也。” 这话在江南四友听来只是寻常客套,但在任我行耳中却如惊雷炸响!他手上发力,那卷薄纸顷刻之间便化为了粉末,簌簌落下,半掩在须发中的双眼也顿时迸射出精光,高声赞道:“好!好小子!有志气!不仅是个难得的孝子,更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任我行这几句话说得中气十足,加之此刻心情激荡,直震得整个囚室嗡嗡作响:“得了风清扬先生的真传,又能来到此地……与我交手,好,很好!” 他连说几个好字,每说一个,心中就多一分感慨。他已经在此囚居十数年,想过无数种脱身之策,却因防范严密,始终未成。如今……不仅有人甘冒奇险前来营救,此人还是自己已经长成的独子,让他如何能不欣喜若狂! 他猛地从榻上站起,那沉重的铁链被骤然扯得笔直,仿佛下一刻就要崩断!楚曦心中亦是激荡不已,但此刻仍未脱险,绝不能有丝毫懈怠。当下向后退开数步,横剑当胸,恭恭敬敬地道:“任先生,请赐教!” “来!”任我行大喝一声,手腕一抖,那柄寻常木剑在他手中竟仿佛有了千钧之力,带着一股狂霸无匹的气势当空劈下!楚曦不敢硬接,脚下步法急错,木剑挥出,直刺任我行手腕。但任我行变招更快,几无破绽,他只能横剑一封,挡住了对方剑尖去路。 任我行赞道:“很好!”木剑顺势一斜,刺向楚曦左肩,这一下攻守兼备,楚曦无法破招,当即回剑旁掠,以巧破力,木剑几乎化作一道虚影,迅捷无伦,直点任我行胸前要穴! 两柄木剑并不相碰,却斗得甚为激烈。楚曦能看出任我行剑招中的几处破绽,然而他的剑招变幻无方,自己剑尖刺到时,那破绽已然一闪即逝,自己的攻势也似乎被一堵无形的墙壁挡住,剑尖的锐气始终无法穿透这堵墙,但剑上的招式依旧层出不穷。 楚曦学会“独孤九剑”之后,又反复琢磨思过崖石壁上的剑法,偶尔几次出手,都是一击奏效,绝不虚发。但任我行剑术之高,内力之强,本就是当世罕见,斗到酣处,自然而然地将二者融为一体,若不是楚曦善于机变,恐怕手中木剑早已折断! 江南四友不敢轻易进入囚室,只敢挤在铁门之外观看。那铁门方孔本就狭小,只能容下两人各用一只眼睛同看。只见囚室之中,剑气纵横,两道身影交错翻飞,令人目眩神迷! 他们既惊叹于任我行被囚多年,武功竟丝毫未退,反而更显精纯霸道;更震惊于楚曦年纪轻轻,剑法竟已神乎其技,能在任我行如此猛攻下支撑不败!楚曦虽然几乎被任我行逼到墙角,但每到绝处,总能逢生,看得几人暗自心惊! 江南四友的剑术虽不如任我行,但都在剑法上有不俗的造诣,心神皆被这场精彩绝伦的比斗牢牢吸引,几乎无暇顾及其他。 这正是计无施等待的绝佳机会! 他本就一直守在密道入口,众人交谈时,也是不发一语,此刻更无人注意到他。他的轻功身法本就极好,趁江南四友不备,立即悄无声息地退入密道,沿着来路飞奔而去! 楚曦这头,他已然帮不上什么忙。他急着回到梅庄,正是要去发出信号,引蓝凤凰前来接应。到时,若楚曦这边得手,几人合力,那江南四友便不是对手;若是出了什么差池,他们也可将圣子被困的消息迅速传出,寻找援兵,不至于在此全军覆没! 囚室之内,战况则愈发激烈。 任我行剑招大开大阖,势如奔雷,楚曦则如鬼魅般穿梭于剑影之中,以独孤九剑中“破剑式”的精髓一一应对。 楚曦初时对上任我行精于变幻的剑招,心中不免有些慌乱,发剑也有些滞涩起来。但五十招后,已渐从容,却总能以不可思议的奇招化解危机,偶尔反击的一两剑,更是刁钻狠辣,逼得任我行也不得不回剑自守。 独孤九剑,遇强则强。任我行起初只道这场比试不过是“假斗”,意在脱身,但见到楚曦的剑法一精至此,竟也渐渐不再留手。 两人又过了几十招,仍是不分胜负。楚曦在剑术上并未露怯,但体力显然有些不支。他在心中略微掐算时辰,料定计无施已然做好准备,当下运起内力,强撑着说道:“前辈剑法通神,晚辈佩服!” 这句话是真心夸赞,却也是他提前写在那卷薄纸中的暗号! 任我行立即会意,口中喊道:“小子,想认输了不成,我可不答应,你再接我这路剑法!”说罢一声长啸,木剑倏地劈出,引楚曦横剑格挡。随后,任我行连连呼喝,一声高似一声,手中长剑也是越来越急! “嗡——” 突然之间,任我行发出一声石破天惊般的狂啸!这一下用上了他十成内力,纵然楚曦早有准备,已运起全身内力抵御,还是脑中“嗡”地一响,只觉天旋地转,手中木剑甩落,整个人也像被瞬间抽干了力气,直直向后倒了下去! 楚曦整个人像是被浸在了冰水之中,浑身战栗。好在很快就有一股浑厚温和的内力从背心要穴涌入他体内,将他的内力重新归束在丹田之中。 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端坐在石榻之上,任我行在他身后盘膝而坐,粗糙的手掌正抵住他背心,源源不断地将精纯内力输送过来。那双半掩在须发中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激动与关切,豪迈的声音竟然也开始有几分发颤:“曦儿,感觉如何?”—— 作者有话说:[捂脸笑哭]高估自己了,这几章写的特别特别慢,写写删删,才刚刚写完这么多 先发出来,还有一章肯定要凌晨才能写完了 临近副本收尾,吃饭睡觉都在想剧情细节[爆哭]写得慢只能谢罪,呜呜呜 第73章 笑傲行(五十二) 脱困 “爹爹……”楚曦有些沙哑地低唤了一声, 自踏入梅庄之后,他未曾有一刻放松,现下更是疲惫不堪。他轻轻甩了甩脑袋, 等头痛和耳畔的轰鸣声稍微减弱,才又强撑着说道:“孩儿……孩儿已经没事了, 那江南四友……他们如何了?” “好孩子,没事就好!”任我行见楚曦清醒过来,心中大喜, “那四个废物,也被老夫方才那一声吼震晕了过去, 此刻,嘿嘿,怕是像四条死狗一样,躺在门外呢!哼, 算他们命大,若非老夫怕你被内力震伤,还要助你调息,绝不会留着他们的性命。” 楚曦心中一定,知道计划最关键的一步已经安然度过。他轻轻动了动, 感觉内力已恢复了大半, 甚至比受伤前更为充盈凝练,显然是任我行不惜损耗自身真元,在为他疗伤通脉,又说道:“爹, 我已大好了,不必为我再损耗内力,先处理掉那几人要紧。” “也好。”任我行缓缓撤了内力, 收回手掌,带起一阵铁链碰撞声。显然楚曦晕倒之后,他就立即着手救治,还没来得及除去身上的束缚。 楚曦见他脸色虽然略显疲惫,但精神极为亢奋,想来没有大碍,便迅速起身,身形一闪,已来到囚室门口。黄钟公、黑白子、秃笔翁、丹青生四人果然倒在门外,个个双目紧闭,面色铁青,显然都是被任我行那石破天惊的啸声震晕了过去。 楚曦知道这几人功力远比自己深厚,任我行为了不伤他的根本,那一声狂啸便没使出全力,江南四友怕是很快便会醒来。当下将全身内力都聚于手指之上,以重手在四人身上要穴连点数下,足以让他们在几个时辰内无法动弹。 做完这些,楚曦才略松了一口气,快步返回囚室之中。只见任我行正将楚曦准备的那柄寒铁匕首握在掌中,运劲于臂,以精深内力配合这削金断玉的利刃,将手足上的精钢镣铐一点点斫开。 囚室之中,火星四溅,又过了好一阵,任我行终于除去手脚桎梏,狂喜之下,当即长啸一声。这一下并未如先前那般运足内力,却将积压多年的郁愤一扫而空:“哈哈哈哈哈!东方不败!你当年不杀老夫,今日老夫得脱牢笼,该找你算算账了!” 楚曦才上前一步,低声道:“爹,我们该走了。孩儿此次还带了两个帮手,一个是智计卓绝,人称‘夜猫子’的计无施,另一位则是五毒教的教主,蓝凤凰,蓝教主。他们现在……应当正在外面接应。” “好,走!”任我行重重一拍楚曦的肩膀,眼中满是欣慰,“曦儿,这次多亏了你!这些年来的事……我们父子俩出去再谈!” “圣子!教主!” 两人刚踏出囚室,计无施的声音便自密道口传了过来,语声中带着压抑不住的欣喜。一道窈窕的身影紧随其后,正是前来接应的蓝凤凰。 蓝凤凰见楚曦安然无恙,心中大为宽慰,又见他身旁带着一个衣衫褴褛却难掩霸气的高大男子,知道定是前教主任我行,当即行礼道:“属下五毒教蓝凤凰,参见任教主!恭贺教主脱困!此刻……梅庄中其余人等暂未察觉异动,正是我们离开的良机!” “不必多礼!”任我行大手一挥,目光如电般扫过二人,“你们做得很好,当是圣教的大功臣,走!” “教主、圣子,只是不知……这四人该如何处置?”计无施看向仍然昏晕在地的江南四友,沉声请示,“若就留他们在此,恐生后患。” 就在这时,内力最为深厚的黄钟公突然发出一声呻吟,眼皮颤动,竟是悠悠醒转过来。他立即察觉自己穴道被制,睁开眼,对上的又是任我行那双充满压迫感的虎目和楚曦平静却冰冷的眼神,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彻底清醒过来! 计无施上前除去了四人头上的布罩子,只见黄钟公脸上血色尽褪,若不是全身要穴被封,根本动弹不得,他几乎想长对翅膀直接飞出去。楚曦看向任我行,提议道:“爹爹,这四人武功不俗,孩儿虽已聚集了不少忠心教众,但正缺这等高手助力。” 任我行嗯了一声,看样子,是要将这四人交由楚曦全权处置。楚曦立即会意,向计无施挥了挥手,使了个眼色。计无施上前两步,出手如风,在秃笔翁、丹青生及刚刚有苏醒迹象的黑白子身上拍了几下,将之救醒。 不过,此举也只是让他们能够清醒说话,却依旧无力出手反抗。 黑白子、秃笔翁与丹青生三人陆续醒来,一看到眼前情景,无不骇然失色!楚曦也扯下头上的黑布罩子,露出了那张俊美无俦、却因连番激斗而略显苍白的真实面容。不过,那双眼睛依旧深邃,此刻更是寒意逼人。 “四位庄主,先前拜庄时用了假名,多有失礼,还请几位海涵。”他的声音清冷而平稳,像在说一件极为寻常的小事,“在下真名楚曦,现为日月神教圣子。自小随母姓,而这位任先生,正是家父。” 江南四友闻言,登时如遭雷击,眼中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熄灭,嘴唇不住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楚曦的目光逐一扫过四人,缓缓道:“家父脱困,神教复兴在即,正是用人之际。四位是愿弃暗投明,投入我父子麾下,共诛那东方逆贼,还是……” 话未说尽,但楚曦右手一抖,“呛啷”一声抽出了长剑。剑身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冽的寒芒,若这四人胆敢开口拒绝,下场如何,自是不言而喻。 半晌,只听黄钟公长叹一声,大有心灰意冷之意。此刻,他的脸色已然恢复如初,也不像初时那般慌乱,似乎在这刹那之间,已将过往数十年的种种经历,在心头过了一遍。楚曦微微挑眉,沉声道:“大庄主是有话要说?” 黄钟公道:“不错。我四兄弟结义多年,加入日月神教,本意是要与神教众兄弟一起,在江湖中行侠仗义,闯下一番大事业。但任教主性子暴躁,刚愎自用,全然未将侠义之道放在心上……因此,我四兄弟也早已萌生退志。” 任我行哂笑一声,但并未出言打断。黄钟公又长叹一声,接着说道:“至于东方教主,他武功既高,又擅智谋,本是个极其厉害的人物。可他接任教主之后,性情大变。不仅宠信奸佞,还纵容他们害死了不少老兄弟,让我等更加心灰意懒。” 楚曦见他说得恳切,想起杨莲亭平日作威作福,肆意铲除异己的嘴脸,不由微微点了点头。黄钟公的神色也缓和了些,又道:“我兄弟四人讨了这个看守的差使,一是为了远离黑木崖,不必钩心斗角,二是能够闲居西湖,琴书遣怀。”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一一扫过黑白子、秃笔翁、丹青生三人,大有感慨之意:“十二年来,绝足江湖,不问世事,想来……这清福也已享得够了。人生在世,本就忧多乐少,如今再度落在任教主手中,除去一死,又有何言?” 秃笔翁与丹青生二人闻言,也是眼中含泪,若不是被点了穴道,几乎要抱头痛哭。唯有黑白子面色不变,直视楚曦:“圣子、教主明鉴,属下对任教主自是十分钦佩,对东方不败倒行逆施更是深恶痛绝,只是苦于东方逆贼之胁迫,才不得已在此看守。” “但属下心中,无时无刻不盼望着任教主重归神教,拨乱反正!”黑白子说到这里,语气竟然有些激动了起来,“今日得见教主与圣子天威,正是拨云见日之时!属下愿弃暗投明,誓死效忠教主与圣子,共诛东方逆贼,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好,好!” 楚曦微微一笑,连说三个“好”字。他上前两步,黑白子以为他是要给自己解开穴道,眼中也露出了欣喜之色。 楚曦右手一翻,手中长剑明如秋水,映出他眼中的一缕寒光。 还有……杀意。 没有任何预兆,楚曦的长剑如同苍龙出海,甚至隐隐泛出寒芒。只一下,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的一剑,便贯穿了黑白子的胸膛! 黑白子脸上的谄媚和喜色瞬间凝固,嘴唇颤抖,但终究没能再吐出一个字。 楚曦手腕一抖,猛地抽出长剑,一股温热的鲜血随之喷溅而出。黑白子的身体抽搐了两下,随即彻底瘫倒在地,没了声息,唯有一双死鱼般的眼睛还圆瞪着,写满了惊惧与不甘。 楚曦蹲下身,替他合上了眼睛。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 这个看似温和俊美的年轻人,下手竟如此狠辣果决,毫不留情! 就连久经风浪的任我行,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不过,很快就化为了浓浓的赞赏之情。成大事者,岂能妇人之仁?曦儿这番杀伐决断,颇有他当年的风范!何况,他们要扳倒东方不败,颇不简单,更不能心慈手软! 楚曦从容甩落剑锋上的血珠,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剩下的三人,淡淡道:“日月神教之中,向来赏罚分明。这等反复无常、临阵投机的无耻小人,留之……无用。” 黄钟公等三人心中又是一凛,楚曦收剑入鞘,语气却稍稍缓和了下来:“至于三位……大庄主于我有赠药之恩,楚曦理当还此人情。三庄主、四庄主方才对我也多有照拂,只要三位愿意弃暗投明,事成之后,三位自可继续隐居,我……不再过问。” 第74章 笑傲行(五十三) 【叮!恭喜宿主完成…… 黄钟公、秃笔翁与丹青生三人虽被点住了穴道, 但在这顷刻之间,心情当真是大起大落。 见黑白子临阵倒戈,翻脸无情, 自是心痛;接着看楚曦手起剑落,不由分说便诛杀了黑白子, 更是大为惊骇。如今,楚曦收剑静立,竟因“赠药之恩”“多有照拂”云云, 提出这般丰厚的条件来,心中又不由松动了几分。 丹青生在江南四友中排行最末, 但性子最直,他自己拿不了主意,便将一双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向黄钟公,哑着声音道:“大哥, 你……你拿个主意吧!” 黄钟公的脸色变幻不定,初时见任我行脱离牢笼,他心中大为恐惧,但想到终究不过一死,又立时冷静了下来。 他深知任我行的性子, 此人表面上豪迈不羁, 心思却极为深沉,他的承诺,未必可信。但此刻提出条件的,不是任我行, 而是……楚曦。 这位年轻的圣子,杀伐果断,智计卓绝, 但待人处事,始终留有几分情义,绝非一味嗜杀之人。何况,此刻三人进退两难,唯有应下楚曦的条件,才有一线生机。 秃笔翁虽未发话,但也直勾勾瞧着黄钟公,显然也是在等他拿主意。 黄钟公沉默良久,终是长叹一声,仿佛将积压了十数年的郁结都吐了出来。他抬起眼,目光复杂地看向楚曦,缓缓道:“圣子年纪虽轻,威德却足以加于四海,老夫……佩服。” 说到这里,他微微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还带着疲惫,却越发显得释然:“这十二年的清闲日子,也确实过够了。东方不败倒行逆施,神教乌烟瘴气,我等虽有心避世,终究是自欺欺人……” “今日蒙二位宽仁,焉有不弃暗投明之理?若圣子与任教主不弃,我兄弟三人……愿效犬马之劳,共诛东方逆贼,重兴神教!” 秃笔翁和丹青生闻言,也齐齐松了口气,连忙附和道:“愿听圣子与教主差遣!” 楚曦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却令人心安的笑意。他俯下身,迅速运劲于指,解开了三人被封的穴道:“三位前辈深明大义,楚曦感激不尽。此前多有得罪,还望海涵。从今往后,我们便同心协力,干下一番大事。” 穴道一解,黄钟公等人心中的疑虑又消散了几分。楚曦敢凭他们一句承诺,就当场为他们解开穴道,这份胆识和信任,的确非同一般。 不过,他们自然心中明白,此刻……任我行已然脱困,对方还有两名帮手,即便他们三人此时反悔,也绝无可能是对方四人的对手。 黄钟公直起身子,恭恭敬敬地还了一礼:“圣子言重了,只是那东方逆贼势力不小,不知圣子与教主……接下来有何安排?” 楚曦心中早已敲定了反攻黑木崖的布局,但还是先看向任我行,似乎是在征询他的意见。任我行微微颔首,大手一挥,示意自己方才脱身,对当今时局知之甚少,便由楚曦全权处置。他所要的,便是以最雷厉风行的手段,从东方不败手中夺回教主大位! 楚曦见状,也不再假意客气,朗声对众人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需尽快离开梅庄。爹爹脱困的消息,必须严格保密,绝不能让东方不败提前察觉。三位庄主,便劳烦你们如平常一般,安顿庄中事务,不管黑木崖派出谁来,都将之立即拿下!” “是!属下领命!”黄钟公、秃笔翁、丹青生三人齐声答应,他们本以为楚曦收服人心之后,定是要他们做什么上刀山、下火海的极为危险之事,如此安排,倒是十分出乎意料。 楚曦微微颔首,立即又转向计无施:“计兄弟,返回五霸岗,会合祖千秋、老头子、黄伯流、司马大等诸位兄弟,将爹爹脱困的喜讯告知他们,并传我号令:命他们立即集结所有可靠人手,秘密在猩猩滩外聚集。沿途务必小心,不可被黑木崖的探子侦知半点风声!” “属下谨遵圣子号令!”计无施精神一振,拱手领命! “蓝姊姊,劳烦你多赶些路,将先前安置在苗疆的教主、峒主等豪杰都聚集起来,也到黑木崖下,与计兄弟的人马会合。等黑木崖上一乱,立时趁乱攻上,占据紧要之处,以防贼子反扑!” 楚曦看向蓝凤凰,蓝凤凰自是欣然领命。楚曦又将黑木崖上下的切口及杨莲亭的布置说了一遍,待一切安排完毕,才上前两步,在蓝凤凰耳边低声道:“蓝姊姊,还请差人告诉非非,我们的大事一得手,立即接她回黑木崖来。这几日……还请她耐心等待。” 蓝凤凰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异彩,随即粲然一笑,爽快应道:“圣子放心,苗疆那边的兄弟们早就憋着一股劲儿了!我这就动身,保管把人都带到猩猩滩候着。至于非非那丫头……定会差稳妥人手传信,让她安心。” “有劳蓝姊姊了。”楚曦再次温声道谢,但脸上很快恢复了威严冷峻的神色。那份对曲非烟的牵挂,如今还得暂埋心底。眼下,集结力量、封锁消息、雷霆一击,才是重中之重。 任我行在一旁负手静观,见楚曦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安排得滴水不漏,眼中赞赏之色更浓。如今的楚曦,不再是当年那个黑木崖上的无知孩童,不仅智谋出众,剑法上也颇有造诣,更难得的是处事老练,手腕不凡,处处恩威并施,将人心拿捏得恰到好处。 他大手在楚曦肩头重重一拍,赞道:“曦儿思虑周全,行事果决,颇有老夫当年之风!只是……想要拿下东方不败,同行之人,贵精不贵多。” “爹爹所言极是。”楚曦目光沉静,语气也跟着冷峻起来,“孩儿对此也早有思量,东方不败自从练成《葵花宝典》中的神功后,当真不负‘不败’之名,武功深不可测。若只有我父子二人,胜算渺茫,还需更多助力。” “不错。”任我行浓眉一挑,似乎对此颇感兴趣,但还是大手一挥,示意众人先行离去,“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曦儿,我们父子俩边走边说!” 众人领命,当下也不再耽搁,迅速沿着原路返回。楚曦紧跟在任我行身后,沉声分析道:“第一位合适的人选,便是我日月神教的右使,向问天向叔叔。他的武功智谋皆是不俗,向来看不惯杨莲亭的做派,因此……被杨莲亭借故打入水牢囚禁。” 任我行听说向问天已然身陷囹圄,显然也有些诧异:“向兄弟是教中一位难得的豪杰,竟也遭了杨莲亭那小子的暗算?好在向兄弟功勋卓著,杨莲亭不敢贸然对他下毒手,嘿嘿,反倒为我们献上了臂助!” 楚曦接着道:“因此,我与爹爹便不与其他兄弟同行,当务之急,是火速潜回黑木崖,救出向叔叔,打杨莲亭一个措手不及。爹爹与向叔叔两人联手,只要东方不败不亲自出面,就算我们在黑木崖被围,也可寻一处咽喉之地,固守待援。” 任我行笑道:“除了那东方不败,其他人,你爹爹还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楚曦知道任我行此言绝非托大,当下嗯了一声,又说道:“杨莲亭近年来倒行逆施,铲除异己,教中许多高手表面上听命于他,背地里却是敢怒不敢言,怨声载道。当年东方不败声称爹爹在外身故,如今爹爹重出江湖,想争取其中几位鼎力相助,怕是不难。” 话虽如此说,但任我行不在教中多年,许多兄弟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心中自是少了些敬畏。不过,楚曦在黑木崖时,早已暗中拉拢了不少堂主、长老,届时与任我行、向问天振臂一呼,那些苦于杨莲亭专权之人,纵然不立即投靠,也会在关键时刻保持中立。 但最重要的……还是如何对付东方不败。 一想到此处,楚曦的语气骤然凝重了几分:“东方不败……这些年来,他将教中事务尽托付予杨莲亭,自己隐居修炼,不问世事。他的武功……究竟到了何种境界,属实难以预料。” “要想对付他,必须由爹爹亲自出手,加之孩儿与向叔叔从旁策应,再集合数位一流高手围攻……方有胜算。” “曦儿,你所思所想,与为父不谋而合。”任我行应了一声,他又怎会不知东方不败的厉害,当年他虽是中了东方不败的暗算,才被囚禁于此足足十二年之久。但东方不败练成《葵花宝典》之后,内力之高,身法之奇,着实令人防不胜防! 众人自密道回到黄钟公房中,计无施与蓝凤凰有任务在身,便不耽搁,立即告辞而去。黄钟公等三人既已决心投诚,也是尽心尽力,为楚曦与任我行准备了两匹神骏的健马,又安排两人换上布衫斗笠,扮成寻常江湖客,以便行路。 离开梅庄之时,已是次日清晨。楚曦与任我行翻身上马,呼哨一声,朝着黑木崖方向疾驰而去! 【叮!恭喜宿主完成支线任务:不靠向问天的帮助救出任我行!】 【获得奖励:积分600,属性点3,魅力+3!】 【当前魅力值:92!】 【当前积分:1900!】 楚曦嘴角勾起一抹轻笑,历经无数波折,终于将三大支线任务尽数完成!如今,只需完成与东方不败的最后一战,便能顺利通关! 【是否立即分配属性点?】 大战在即,楚曦这次选择将点数分配给 【武力】。 【加点成功!】 【再次确认宿主属性:武力:44,博闻:38,魅力:92,悟性:32,福缘:31。】—— 作者有话说:[求你了]由于作者的无能,本书已经开始无限在频道内榜单打转了 这周一直想熬夜多写点,但是心脏确实不舒服,有点惜命,所以更新比较慢 接下来还是有时间就会多写完成加更 第75章 笑傲行(五十四) 你说这武力……到多…… 马蹄声碎, 在官道上踏起阵阵烟尘。 楚曦与任我行两人两马,并辔疾驰。越是接近黑木崖地界,任我行的脸色便越是复杂。 十二年光阴过去, 江湖上许多后起之秀,怕是都未曾听闻过他的名声。因此, 他与楚曦一路行来,途中只四处联络当年旧部。饶是如此,他心中总似压着一块巨石。谁知, 他们的行动……竟然出乎意料地顺利。 那些昔日的心腹骨干,一见了任我行与楚曦, 十个之中有八九个当即便是喜不自胜,纳头便拜,宣誓效忠。两人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又组织了一批可靠战力, 协助他们攻下黑木崖。 其中缘由,倒也简单。 一来,东方不败近年来过分宠幸杨莲亭,倒行逆施。那杨莲亭武功平平,又无甚能耐, 就算投身日月神教, 也不过是个无名小卒。只因东方不败练了《葵花宝典》后,性情大变,爱好男风,对杨莲亭宠爱有加, 他手中的权柄,几乎如同教主一般。 楚曦心中更是明白,杨莲亭此人刻薄寡恩, 大权在手之后,不思整顿教务,反而一味作威作福,任人唯亲,打压异己。那些忠心耿耿的老部属,稍有不从便被罢黜流放,甚至暗中处决。黑木崖早已沦为杨莲亭的一言堂,教内人心惶惶。 这些曾为神教立下汗马功劳的旧部,自然是打心眼里瞧不上杨莲亭,却又惧怕东方不败。如今“意外逝世”多年的老教主竟重新出山,他们自然大喜过望。 二来,就是楚曦在黑木崖之时,就尽力结交教中骨干,多次在东方不败面前仗义执言,因此埋下了不少人情。他趁杨莲亭把注意力放在那些堂主、长老身上之时,早已借机施恩于那些对杨莲亭不满的人物。 如今,楚曦随任我行归来,振臂一呼,这些受过他恩惠的教众,感念其昔日援手之情,又细心权衡利弊,自然纷纷倒戈响应。 人心所向,再加上任我行积威犹存,这场筹备已久的反攻,便在楚曦的巧妙安排之下,迅速汇聚起了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这一日,两人策马奔至一片林间。此时日头正高,两人便在林中拴了马匹,下马暂歇。 任我行靠着一棵老树,楚曦则盘坐一旁,闭目调息。 任我行之前在梅庄地牢中与楚曦交手,对他的剑术甚为惊叹,后来查问缘由,知道确实是风清扬所传,自然满意得紧。只是……楚曦的内功修为实在太差,独孤九剑在他手上,能发挥出的威力着实有限,要是遇到东方不败这样的人物,更加不是对手。 思虑再三,他还是打定了主意,伸手轻拍楚曦的肩膀,沉声道:“曦儿,你内力根基虽渐有起色,但面对真正的高手,仍显不足。为父这些天来……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将那门神功传授于你。” 楚曦心中一动,睁开双眼,问道:“爹爹说的可是‘吸星大法’?” “正是!”任我行微微颔首,眼神也变得深邃起来,“此法能吸取敌人内力,化为己用,有了这门功夫,想提升内力,嘿嘿,自然简单不少。只是,福兮祸之所伏,从他人身上吸来的内力,驳杂无比,或许还会相克相冲,凶险万分。” “孩儿明白。”楚曦知道这“吸星大法”多半就是残缺版的“北冥神功”,中间定然缺了些许化解异种内力的神妙法门,因此,修炼此功,的确是有不小风险。不过,想到即将到来的大战,他将心一横,又道:“为了剿灭东方逆贼,孩儿愿冒此险。” 任我行见他心意已决,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旋即又被凝重取代:“好孩儿,有胆气!你爹爹当年在江湖上何等威风,这吸星大法助力不小。只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你爹爹为了化解异种真气冲突之危,将心思都放在了练功上,这才被东方不败趁虚而入!” 说到这里,任我行的眼中迅速闪过一丝狠厉。他向来自视甚高,被东方不败夺位囚禁,是他平生的奇耻大辱。他虽不得不佩服东方不败的智谋与胆识,但日日夜夜都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以报此仇! 楚曦见状,立即应道:“孩儿听闻,东方不败所练的《葵花宝典》,需要……需要男子自宫,方能练成。这武功虽然厉害,但自宫之后……若无人善加引导,那心中的各种念头,不免都生发出来。” “东方不败……亦是因此性情大变,不仅对手中权柄都看得淡了,还将自己那些貌美姬妾都杀了,反而宠幸起杨莲亭这样一个满脸胡须的糙汉。故孩儿猜想,若能利用杨莲亭,东方不败……也并非无敌。” “曦儿果然见识不凡,兼之胆气过人,最是难得!”任我行豪迈一笑,再次用力一拍楚曦肩头,“不过你也不必视吸星大法为豺狼虎豹,这十二年来,为父在那囚牢之中,也思索了不少化解异种真气的法门。届时,为父也一一传之于你。” 他盘坐在楚曦身后,又道:“你且凝神静气,抱元守一。我先为你导引行气,助你体悟这‘吸星大法’运转之关窍。” 楚曦依言而行,重新闭上双目,深深吸了一口气,运转内功,将全身残余的内息尽力收束归拢于丹田。任我行见状,也不再犹豫,双掌缓缓抬起,掌心相对,一股无形无质的气场悄然弥漫开来,引得周遭落叶都无风自动,打着旋儿飘落下来。 他双掌并未直接触及楚曦身体,而是在其背心“灵台穴”上方寸许处虚按。一股精纯而霸道的内力,如同涓涓细流,丝丝缕缕地探入楚曦的经脉之中。 这内力甫一入体,楚曦便觉浑身一震!那感觉极为怪异,仿佛体内突然闯入了一群不受管束的活物,它们并非温和地融入他自身那浅薄的内息,反倒侵略如火,横冲直撞! 他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盘坐的身形也微微晃动。 “莫要运功相抗,稳住心神!”任我行低喝一声,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吸星’之要,首在‘引’字诀,引他人之力为己用,而非被其反噬!” 楚曦强忍着经脉中那撕裂般的胀痛和冰冷刺骨的寒意,咬牙凝神。 他努力摒弃杂念,依循任我行的指示,不再本能地抗拒那股霸道的外来内力,而是尝试着去“观察”它。 他感觉到那股力量在任我行精妙的操控下,在他几条主要的经脉中游走,所过之处,自己原本温顺的内息如同受到惊吓的鱼群,被这股洪流裹挟着、冲散着,甚至有丝丝缕缕被强行抽离出去,汇入那股洪流之中。 一种空虚与充实同时涌现的诡异感充斥楚曦心间——空虚,是因为自身内力被强行掠夺了一部分,丹田之中好似被开了一个小小的豁口,甚为奇异;充实则是因为那被吸走的微末内力,在汇入那股洪流后,竟似乎壮大了那么一丝丝,反馈回一种更强的压迫感。 这过程痛苦而凶险,稍有不慎,便是经脉寸断的下场。楚曦心志坚定,屏住呼吸,全部心神都沉入了体内那场无声却惊心动魄的角力之中。 任我行一面引导真气,一面传授口诀。收功之后,又令楚曦将吸星大法的口诀背出,错漏之处,他再一一更正。 待楚曦背得一字不差,他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但又很快敛了笑容,郑重说道:“曦儿,你如今已经摸到了‘吸星大法’的些许名堂。但还需谨记,若自身内力不够精纯深厚,便强行吸纳他人驳杂不纯的真气,异种真气在体内互相冲撞排斥,终将反噬自身!” “轻则经脉受损,武功尽废,重则走火入魔,爆体而亡!切记,必须待你内功修为达到一定境界,能初步压制乃至化去异种真气时,方可尝试吸取他人内力。若是那些小鱼小虾,还自罢了。若是与高手对敌,可要慎之又慎!” 楚曦知道这绝非危言耸听,与高手对阵之时,对方内力沉凝,未必就能吸到。就算能吸到对方的内力,若自己的内功根底太浅,只会深受其害,反而有损。当下沉声应道:“爹爹放心,孩儿记下了。” 任我行知道这孩子天资聪颖,只是不知为何,修炼起来总是比旁人慢上不少。他不知道是因楚曦的【悟性】过低,但看他已将自己的叮嘱牢记在心,心中已是大为满意。 【叮!恭喜宿主习得新技能:吸星大法】 【属性奖励:武力+2,博闻+2!】 【当前武力:46,当前博闻:40!】 【提示:武力值过低时,使用该技能将为自身随机增加一种debuff,请谨慎使用!】 楚曦看见这一行红得刺眼的提示,心中暗自腹诽。武力值过低就会有debuff?你说这武力……到多高才是高啊? 稍作休整后,两人接着赶路。虽然收服了不少教中高手,但毕竟快到黑木崖地界,为了安全起见,楚曦只是与他们约定好动手时日,他则始终只与任我行两人乔装改扮,同行同宿。但楚曦终究还是体质较弱,每次骑马奔行一个时辰,就有些支撑不住了。 “曦儿,前面有个茶摊,你赶路辛苦,我们去那歇歇。”任我行见楚曦脸色难看,便主动提出下马暂歇。两人到茶摊寻了个最偏僻的角落坐下,楚曦下意识地将头上斗笠又压低了几分,一条素色的大围巾将颈项和下颌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深邃眼眸和几缕银白发丝。 他这副容貌实在过于惹眼,非常时期,不得不格外谨慎。 只是刚一坐下,远处便传来一阵嘘溜溜的急哨! 这声音,两人都不陌生——正是日月神教之中,用以捉拿刺客或叛徒的紧急讯号! 难道……杨莲亭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第76章 笑傲行(五十五) “令狐兄?你……你…… 那尖锐的哨声一在街头响起, 这一带的街头巷尾便有不少人都动了起来。外人只知道这哨声必定是在传递什么讯息,而日月神教教众一听到讯号,便如接到了教主亲传的号令一般, 须得立即出动,奋勇拿人。 茶摊上的客人本就不多, 顿时人人面露惊惶,纷纷探头张望。见似乎与己无关,这才又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低头顾自喝茶。谁也没敢撒腿就跑,个个强装镇定, 生怕莫名其妙地就触了霉头、遭了灾殃。 任我行浓眉一拧,握着茶杯的手已悄然捏紧,丹田中磅礴的内力也暗自流转开来。东方不败的下属若敢闯入茶摊拿人,他只需将这瓷杯脱手掷出, 少不得打对方一个脑浆迸裂,震慑住其余喽啰,才好带着楚曦迅速脱身。 楚曦微微抬起帽檐,目光扫过茶摊外的长街,心中也不由一沉。这些日子以来, 他们四处游说日月神教部众, 但行踪一直十分隐秘。难道杨莲亭的鼻子竟有这么灵?他们才刚在此坐下,就被他察觉了? 无论如何,此刻只能先镇定下来,若是仓皇起身, 无异于自曝身份。何况……若真是冲着他和任我行来的,领头之人也必是教中高手,更会在这茶摊四周布下天罗地网, 贸然行动,绝非明智之举。 两人都默不作声,继续喝着那壶粗茶,竖起耳朵捕捉着外面的每一丝动静。 过了片刻,只听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四匹马从长街上奔驰而过,马上之人却不再以呼哨传讯,而是径直高声喝道:“教主有令!风雷堂长老童百熊,勾结贼人,谋叛本教,包藏祸心!立即将之擒拿归坛,如有违抗,格杀勿论!” 马上四人轮流传令,踏过长街,渐行渐远。号令如此一路传将下去,显然没将地方官府和其他小帮小派放在眼里。 楚曦若无其事地给任我行续上一杯热茶,压低了声音,道:“爹爹,不是冲咱们来的。” 任我行点了点头,脸上褪去了那副紧张的神色,反倒显得心情极好:“童长老一向与我不和,但和东方不败有过命的交情,对神教更是忠心耿耿。我们没去找他,便是知道他绝不会背叛东方不败。嘿嘿,东方不败是昏了头了,竟连他也要拿下,如此,我们的大事必成!” 楚曦也知道童百熊是教中老人,东方不败能坐稳教主之位,他可谓功不可没。只是此人性情火爆耿直,眼里容不得沙子,早就看不惯杨莲亭这无能之辈把持大权。因此,他对杨莲亭自然没什么好脸色,早成了杨莲亭的眼中钉、肉中刺。 楚曦修长的手指缓缓摩挲着那粗瓷茶杯,沉吟道:“依孩儿愚见,这绝不是东方不败的命令,而是杨莲亭的奸计。看来……杨莲亭对我们近来行事并非全无所知,可他此刻仍不思团结教众,反而加倍倒行逆施,我看他……离死期不远了。” “圣子说得一点不错,杨莲亭在教中作威作福,早晚自取灭亡!” 楚曦话音刚落,一个声音竟突兀地从茶摊外响起,接过了他的话头。他不及多想,右手按剑,只听“铮”的一声清越龙吟,长剑已然出鞘半尺!任我行周身已然杀气勃发,他将手中茶杯置于桌上,杯中茶水却已被他掌中运起的内力激得四下飞溅! 这一下,茶摊老板与其他客人早被吓得四散奔逃,楚曦缓缓起身,眼神一凛,朗声道:“不知是哪位朋友,既然知道我们的身份,就不必再藏头露尾了,还请出来说话!” 他的目光直直刺向前方,只见从那街角阴影之中,转出两个人来。当先的一名老者,身穿青衣,长手长脚,一双眼睛精光灿烂,甚有威势,看来就是方才出声接话之人。楚曦与这人虽不熟识,却还是立即将他认了出来:“原来是上官长老,久违了。” 此人名叫上官云,是日月神教中的一把好手,江湖人称“雕侠”,武功高强,远在一般寻常门派、帮会的领头人之上。他加入日月神教也不过是近年来的事,因此只识得楚曦,却对任我行知之甚少。 东方不败掌权后,许多教中有头有脸的人,不是被害,就是以归隐之名避祸。这上官云资历较浅,因此深得东方不败和杨莲亭的宠信。此时此刻,他竟出来附和楚曦之言,倒令楚曦大为意外。 更出乎楚曦意料的,还是上官云身后那人。他也穿着一袭青衫,面容带着几分病后的苍白,却眉目疏朗,面带笑容,不是本该在开封养伤的令狐冲又是谁? “令狐兄?你……你怎么来了!”楚曦干脆利落地还剑入鞘,迅速上前两步,也顾不上什么少主威仪,与迎上来的令狐冲四手交握,语声微颤,显然是惊喜万分:“你……你的病,可已经大好了?” 令狐冲用力握着楚曦的手,正要答话,上官云咳嗽两声,提醒道:“两位,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如今杨莲亭大张旗鼓地捉拿童长老,四下难保没有他的耳目正在暗中窥探。属下知道一处隐秘的所在,还请几位先随我来。” 楚曦与令狐冲这才缓缓撒开了手,他转头看向任我行,以眼神示意,任我行微微点头,打了个暗语,示意跟去无妨。三人跟着上官云迅速离开茶摊,避开人流,穿街过巷,钻进一处僻静院落。上官云反手关紧院门,周遭气氛才稍稍缓和下来。 楚曦摘下头上斗笠,又扯下蒙脸的围巾,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走到任我行身侧,郑重引见道:“令狐兄,上官长老,这位便是家父,神教任教主。” 令狐冲与上官云闻言,神色俱是一凛。 令狐冲虽早知楚曦身份,但骤然见到这位昔日威震江湖的魔教前教主,仍不免心头震动。他此次前来,就是为了襄助楚曦,当下也不多言,只依着江湖规矩,抱拳朗声道:“晚辈令狐冲,见过任教主。” 楚曦在一旁对任我行道:“爹爹,这位是孩儿在江湖上结识的挚友,令狐兄。他的剑法出神入化,早已得了风清扬老先生的真传,更在孩儿之上。” 任我行目光如电,在令狐冲身上扫过,见他气度豁达,眼神清明,又听楚曦如此夸赞,眼中立即生出了几分欣赏:“好,小子不错!任某未在江湖行走这些年,江湖上倒添了这许多后起之秀!” 说完,他又看向上官云,微笑道:“上官雕侠的名声与为人,任某还是听说过的。只是先前听曦儿说起,你自数年前加入神教之后,一直在为东方不败办事,深得器重。如今……怎么想起与我们这些‘叛教逆党’为伍了?” 上官云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显然十分尴尬。但他毕竟是个老江湖,便朝任我行深深一揖,苦笑道:“任教主明鉴!属下往日为东方不败效力,实有不得已的缘由。如今杨莲亭仗其宠信,气焰熏天,圣教早晚有倾颓之势,属下实不忍见!” “如今,任教主重出江湖,意在为神教拨乱反正。圣子往日在教中之时,也多有恩德施于我等。属下思之再三,与其坐等杨莲亭屠刀加颈,不如追随明主,为神教除害!今日冒死前来,便是献上此心,任凭教主与圣子驱策!若有半句虚言,甘受三刀六洞之刑!”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教人挑不出一丝错处。他见任我行没再继续讥刺于他,立刻对着任我行和楚曦深深一揖,语气也变得越发恭敬起来:“愿教主仙福永享,圣子智勇无双,带领我等重振神教,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任我行早就听说“雕侠”上官云武功既高,人又耿直,此刻见他满口谀辞,陈腔滥调,立时微微皱起了眉头。难道江湖上传闻多误,他上官云只是浪得虚名? 楚曦见状,知道他心中所想,对上官云轻轻摆了摆手,淡然笑道:“上官长老,这等‘千秋万载,一统江湖’的虚词,都是杨莲亭搞出来奉承东方不败的玩意儿,听着实在腻味。以后都是自家兄弟……便不必再说这些了。” 上官云闻言一愣,自杨莲亭搞出这套阿谀奉承之词,黑木崖上人人都得照说不误,若是其他人都说,你却不说,或是说得稍有不敬,立时便有杀身之祸。他本也不喜这些,但在东方不败的威势之下,竟也渐渐成了习惯! 他抬头看向楚曦,那张俊逸无双的脸上并无任何作伪之态,眼神平静无波,却显得格外真诚。上官云不由心中一动,立即抱拳应道:“是!属下……记下了!” “好,上官长老愿意相助,又有令狐兄在旁辅佐,兼之爹爹神功盖世,我们也不必再怕那东方不败了。”楚曦话锋一转,步入正题,“上官长老,如今的形势,想必大伙儿都看清了。连童长老都逃不过杨莲亭的毒手,教中还有何人能得安宁?” 上官云脸上露出愤慨之色:“圣子明鉴!那杨莲亭无德无能,只知排除异己。属下愿效忠任教主与圣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任我行终于开口,声若洪钟,“上官雕侠能弃暗投明,那是最好不过。眼下正有一事,需你出力——向问天向兄弟,先前就被杨莲亭关在黑木崖水牢之中,不知他情况如何了?你可有法子救他出来?” “回教主,向右使确实一直被囚在水牢。杨莲亭虽恨他入骨,但顾忌他在教中的威望,一直未敢下杀手。”上官云不敢怠慢,“教主放心,那水牢的守卫布置,属下大致清楚。只要能设法潜入黑木崖,属下愿为前驱,救出向右使!”—— 作者有话说:[墨镜]进入收尾阶段了 第77章 笑傲行(五十六) 生死与君同…… 只是, 上官云说到这里,又不禁面露难色:“只是……黑木崖地势险要,守卫森严, 各处关隘都有杨莲亭的亲信把守,若无内应, 想要悄无声息地潜入,恐怕……难如登天。” 任我行知他所言非虚,从黑木崖下到崖顶, 不仅要经历多次盘查,路途之中更是机关重重, 凶险万分。他沉吟片刻,方才说道:“杨莲亭以东方不败之名发下严令,捉拿童百熊。消息一出,黑木崖上必已乱作一团, 正方便我们行事。” 楚曦目光扫过上官云胸前的白虎纹样,一个颇为大胆的计划已瞬间在胸中成型。他嘴角微扬,智珠在握,看向任我行:“爹爹说得不错,此刻正是我们乱中取利的良机, 杨莲亭想借此事立威, 震慑那些想投靠我们的教众,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将计就计?” 梅庄一事,已将楚曦的谋略体现得淋漓尽致, 任我行见楚曦成竹在胸,立即问道:“曦儿,你有何计策?” 楚曦指了指上官云黑衣上的白虎绣样:“上官长老既然将我们带到此处, 说明此处正是白虎堂教众的秘密落脚之地,不错吧?” 上官云连忙点头,楚曦又道:“孩儿的意思是,我、爹爹还有令狐兄,就在这里换上白虎堂教众的衣裳,戴上斗笠,扮作上官长老麾下的白虎堂精锐。然后,抢在其他人之前‘捉拿’到童长老,如此……便可正大光明地上黑木崖请功。” “黑木崖的那些守卫,又怎会不认识教中十大长老?因此,他们定然不敢阻拦。届时我们以将犯人送去水牢为名,先救出向叔叔。此外,要迅速将消息报知杨莲亭,他得知童长老被擒,不仅不会警觉,反而会自鸣得意。” “他早就想给童长老以及其他对他不满的教中老人一点颜色看看,届时定会亲自出面处置此事。我们再用押送人犯的由头,带着童长老去见他。抓住时机,暴起发难,将他擒拿,再让他带我们去见东方不败,他不敢不从!” 一番话下来,说得任我行连连点头,大笑道:“妙!妙极!曦儿此计,着实是胆大心细,出人意表!就这么办!”上官云和令狐冲脸上也各有喜色,只不过,上官云是觉得此计谨慎小心,就算事情败露,自己也有退路,令狐冲则是由衷赞叹楚曦智计过人。 当下四人不再耽搁,迅速换上了白虎堂教众的服饰,佩上腰牌,重新戴好了斗笠,随上官云迅速离开了小院。几人沿着僻静巷弄疾行,每到一处,上官云便以暗号召集沿途教众,询问童百熊的去向,不放过一丝细节。 楚曦拣了个空隙,放缓脚步,与令狐冲并肩而行。久别重逢,两人心中都是异常欣喜。楚曦将装着雷火弹的锦囊交到令狐冲手中,嘱咐他收好,随后关切地问道:“令狐兄,你的伤可真的无碍了?又怎会突然寻到此处来?” 令狐冲轻轻拍着楚曦的肩膀,洒脱一笑:“楚兄,自从你送来那本秘籍,我便潜心修炼。平大夫每日悉心为我诊治,又借你的名头,寻来好几位内家高手,同时为我运功治伤,如此只过了两月,我的内伤便已无虞了。” 楚曦想起平一指似乎确实提过这疗法,只是当时诸事缠身,他来不及细问,不想见效竟如此之快,不愧是“杀人名医”的手笔。令狐冲又笑着说道:“伤一好,我自然就闲不住,扰了平大夫的清静……” 楚曦顺口接道:“便被他轰了出来?” “倒也不是。”令狐冲摸了摸鼻子,笑得颇有些不好意思,“平大夫知道你救出了父亲,即将回黑木崖,与东方不败决战。他自个儿放心不下你,便故意与我说起此事,说我在医馆中也是无所事事,不如也来帮你的忙。” 楚曦心想这倒十分符合平一指的脾气,他骂起人来,有时什么话都说,可关心起人来,却又七拐八绕。 令狐冲说到此处,缓缓敛了笑容,语气也变得认真起来:“楚兄,黑木崖是龙潭虎穴,东方不败更是传闻中天下无敌的人物。你为了我的伤势奔波劳碌,如今你要去闯这等险地,我若不来帮你,又怎么说得过去?只怕天下人都要笑我令狐冲胆小如鼠,不够朋友!” 楚曦心头一热,“朋友”二字,在嘴上说说容易,可要时刻放在心头,便是千难万难了。他喉头微动,千言万语最终都化作一句低沉的劝阻:“令狐兄,你的情义,楚曦感念。只是……这是我日月神教的内务,你身为正派弟子……” “楚兄!此时你还说这话,就未免太见外了!” 令狐冲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楚曦,显然不想再让他说下去:“你我相交,贵在知心。你的事,便是我令狐冲的事。纵使前方是刀山火海,你我同行,一起闯了便是!咱们就一起会会那东方不败,能胜过他,自然最好,若是败了,也不过同生共死,又有何惧?” 这番话掷地有声,字字句句都敲在楚曦心坎上。 他只觉得心口发热,喉头发紧,再多推拒的话已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楚曦用力吸了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重重点头道:“好!既然令狐兄心意已决,楚曦……无话可说!你我兄弟,同生共死!” “这才痛快!”令狐冲朗声一笑,眼中神采飞扬,仿佛即将踏上的不是龙潭虎穴,而是寻常的江湖酒肆。 他下意识想去摸腰间的酒葫芦,却一下摸了个空——此刻他们扮作白虎堂教众,身边哪还能时常带酒?他只得咂了咂嘴,脸上露出一丝孩子气的遗憾,随即又释然道:“待此间事了,你我寻个好去处,痛饮三百杯!” “好!”楚曦欣然答应,正想再说些什么,上官云突然闪身过来,低声禀报:“教主、圣子,属下已打听清楚,童百熊正被围困在前方不远处的乱石滩上,情势危急!” 任我行知道事不宜迟,得速战速决,低喝道:“我们立即赶过去,不能让那帮兔崽子先得了手!” 言罢,四人都各自施展轻功,随着上官云穿街过巷,来到一处看上去颇为荒凉的水边。楚曦抬眼看时,乱石滩上,五道黑影交错翻飞,激战正酣!童百熊须发戟张,身上脸上都已沾了血污,但仍是以一己之力,硬生生扛住了四名日月教高手的围攻! 那四人服饰各异,显然并非寻常教众,都是日月神教之中颇有身份的人物。但楚曦也认出,他们都是近年来才入教的高手,与上官云类似,资历较浅,深受杨莲亭信任,对杨莲亭更是言听计从。 他们出手刁钻狠辣,配合更是默契,招招都奔着童百熊的要害之处攻去,却又留了三分真力,显然是想生擒他去请功。而童百熊全凭一股悍勇之气苦苦支撑,已是强弩之末,若再无人援手,不过三五十招便会落败! “住手!”上官云见情势危急,立即运足内力,暴喝一声,“白虎堂堂主上官云在此!奉杨总管之命,前来押解叛徒童百熊!此人交予我等对付便是,四位可以暂且退下了!” 那四名高手闻言,攻势微微一缓,其中一名使判官笔的瘦高汉子转过头来,眼神锐利地在上官云身上扫过,又瞟了一眼他身后三人,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原来是上官长老到了,不过……杨总管先前有令,童百熊乃重犯,必须由我等亲手拿下,押送至他面前发落!” 其他三人也异口同声地喊道:“恕难从命!” 显然三人自恃是杨莲亭的心腹,又不想放过这个大大的功劳,并不卖上官云的面子,语气中甚至还带着一丝轻慢。 上官云脸色一沉,正犹豫是否要强行插手,一道黑影已经从他身侧疾掠而出! 正是楚曦! 他根本不欲再和这四人多说废话,长剑骤然出鞘,剑光一闪,精准无比地刺向那使判官笔之人的咽喉! 这一下势如雷霆,那人根本没料到一个普普通通的“教众”竟会不等上官云的指令,就敢擅自对他们出手,更没想到这一剑如此刁钻狠辣,心中惊骇欲绝,判官笔急忙回挡,却只堪堪碰到剑锋边缘! 一时间血光迸现!长剑毫无阻碍地刺穿了他的喉咙,那人眼睛猛地凸出,喉头咯咯作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重重地倒了下去! 其他三人想要来援,可任我行和上官云岂会给他们机会?两人如同猛虎出槛,飞身而上,加上令狐冲从旁策应,转眼间,四名杨莲亭派来的高手已全数毙命当场! 童百熊也没料到上官云竟会带人出手相助,心中不解其意,高声喝问道:“上官长老,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上官云并不回答,只是将目光转向楚曦。楚曦踏前两步,伸手摘下斗笠,露出满头白发和沾着几点殷红血珠的俊美面容。他平静地看向童百熊,微笑道:“童长老,许久不见。” “圣子!”童百熊见是楚曦,很是吃了一惊,立时看向他身侧那名身材高大、内功深厚之人,沉声道:“姓童的真是老眼昏花了,任教主再度出山,我竟一下子没认出来,实在是失敬了。” 任我行哈哈一笑道:“十二年不见,物是人非,童老一时认不出任某人,也是寻常。”他看似随意地抬脚一踢,将一名黑衣高手的尸身踹出老远,才又说道:“东方不败如今昏聩得紧,连童老这样忠心耿耿之人都不愿放过,童老何不弃暗投明,与我们一同清理门户?”—— 作者有话说:[墨镜]把结尾磨完,写好副本二细纲,就又可以愉快加更啦 [爆哭]就是这几章还是写得很慢 第78章 笑傲行(五十七) 重回黑木崖 楚曦见童百熊犹自气喘吁吁, 身上多处流血,但仍双目炯炯,目露精光, 心中倒也十分佩服。 童百熊直视任我行,斩钉截铁地道:“任教主, 童某愚钝,不知道什么是暗,什么是明。东方兄弟与我相交多年, 纵然他一时听信谗言,派人捉拿于我, 但要我转头去对付他……绝无可能!”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任我行听了,也不动怒,只是连连摇头。楚曦不想将局面闹僵, 更不愿错过这个潜入黑木崖的大好机会,立即上前一步,温言道:“童长老,你一向重情重义,这才不想与东方不败翻脸。但你可曾想过, 今日之事……是否真是他的本意?” 童百熊道:“圣子, 你这是什么意思?” 楚曦见他接话,心中一定,不慌不忙地道:“童长老是我教中老人了,若是论资排辈, 东方不败也远不及你。何况,你对东方不败曾多有大恩,哪怕是五六年前, 他只要一见到您,都是一口一个‘熊兄’,甚为亲热,怎么如今……却大变样了呢?” 童百熊闻言,眼神猛地一凝,方才那股不顾一切的气势似乎被戳开了一丝缝隙。他眉头紧锁,仿佛在楚曦的提醒下,第一次真正开始审视这个他从未深想过的问题。 楚曦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疑虑,知道火候到了,便趁热打铁,声音依旧温和,却字字清晰如针:“东方不败才智超群,对您这位大恩人更是推心置腹,情同手足。可近几年来,他的性情变得难以捉摸,喜怒不定……这恐怕不是杨莲亭吹几句枕边风就能办到的吧?” 童百熊嘴唇微颤,似乎想反驳几句,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楚曦知道童百熊心中早有疑虑,只是过去不愿深想,如今自己将之点出,他便不得不正视了。当下声音放得更轻缓了些,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这一两年来,杨莲亭把持大权,兄弟们连见东方不败一面都难,童伯伯心中想必也有许多话,想找他当面问个清楚。” “圣子这些话,倒真叫老夫想起许多旧事。”童百熊的声音骤然低沉下去,他思虑再三,才终于缓缓说道,“想必几位前来营救童某,绝非一时兴起,看来……也是想见见东方兄弟了?” 任我行笑道:“只是我们想见他,却不是为了问什么事,而是想要他的命!” 楚曦见童百熊神色不定,并不急于逼迫,反而语气更加诚恳:“童长老,我们并非要逼你背叛与东方教主的旧情。如今上官长老已决意相助我们,我们只需假意将您擒拿,押上黑木崖请功。见到杨莲亭后,便立即将他擒拿,如此一来,便不由得东方不败不出面了。” “只要见到东方不败,之后如何选择,全凭童长老自行决断。若童长老执意要护他周全,我楚曦以性命担保,绝不为难您,更不会强迫您与我们一同动手。不过,事不宜迟,是否要带我们上黑木崖,还请童长老尽快想个明白。” 几句话下来,就将利害得失一一言明,又全了童百熊的忠义之心,可谓给足了尊重和余地。童百熊的目光扫过面前四人,还有地下那几具早就没了生气的遗体,长叹一声,终是应了下来:“罢了,老夫也确实有满腹疑问,要亲口问问东方兄弟!就依圣子之计行事!” “好!童长老果然深明大义!”上官云当即从身边取出绳索,利落地将童百熊双臂反剪,用绳索绑缚起来。童百熊果然并不反抗,只是依旧高昂着头,全然没有垂头丧气的模样。四人就这样迅速离开乱石滩,一刻不停地朝着黑木崖的方向行去。 令狐冲在一旁听了半天,心中也大致明了了日月神教如今的形势。 他忍不住凑近楚曦,有些好奇地小声问道:“楚兄,我这一路听下来,那个杨莲亭似乎是你们教中一个位高权重的人物,但大家提起这人……嗯,都是说不出的鄙夷嫌弃。你方才又提到……提到那个他向东方不败‘吹枕边风’,这……” 楚曦,脚步微微一滞,脸上闪过一丝极不自然的尴尬神色。他飞快地瞟了一眼前面的任我行和上官云,见他们似乎并未留意,才将声音压得极低,含糊地解释道:“令狐兄……这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杨莲亭之所以能身居高位,全因他是东方不败的……娈童。” 他顿了一顿,似乎在斟酌措辞,说得越发含蓄:“他本人武功低微,能力平平,又好嫉贤妒能。教中兄弟们都是刀头舔血、凭真本事吃饭的汉子,自然瞧不上这等货色。可东方不败对他……那是……那简直是……咳咳……” 话至此处,楚曦脸色一红,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令狐冲心下顿时了然,他见楚曦说得磕磕绊绊,神情窘迫,心中虽然好奇,但也不便再追问下去,只低低“哦”了一声,脸上也泛起一丝薄红,仿佛是无意间窥见了他人的极私密之事,显得有些不太自在。 上官云领着几人回到城中,换了马匹,转向西北行去。约莫奔行了四十余里,便可望见一片长滩,四下山石殷红如血,水流万分湍急。楚曦微微勒马,侧首向令狐冲道:“令狐兄,这便是猩猩滩。过了此处,一路上山,便是黑木崖了。” 令狐冲点了点头,望着那奔腾咆哮的水流,心中不由咋舌。这道急流,便是黑木崖的天然屏障,其后必然更有无数关卡把守,若没有上官云在前头指引,替几人遮掩过关,众人绝无可能悄然潜入黑木崖中。 上官云领着众人穿过山道,来到一处水滩之前,放出一支响箭,不多时,对岸便摇过来三艘小船,众人当即弃马乘舟,到了对岸。上官云仍旧走在最前,徒步上坡,任我行假意押着童百熊,楚曦和令狐冲则走在最后。 五人一路上山,关卡极多,地势极险,好在把守的教众一见上官云,个个都显得十分恭敬。走到总坛时,楚曦已有些气喘吁吁。上官云命人迅速将讯息递上黑木崖,就说已拿住风雷堂主,先送去水牢关押,杨总管若有号令,请再速速通传。 随后,他领着楚曦等人,若无其事地向水牢行去。守卫的教众见上官云到来,哪敢多做盘问,立即将几人引了进去。一进水牢,一股难以形容的腐臭和阴寒之气便扑面而来,楚曦小心地拉上围巾,掩住口鼻,才觉得舒服了些许。 通道两侧是一个个半淹在水中的铁笼,里面偶尔传来几声痛苦的呻吟或铁链拖动的哗啦声,更添几分恐怖。上官云径直走向最深处一个格外坚固的牢房,这里连牢门都由精铁铸成,里面的人半身浸在冰冷刺骨的污水中,四肢都被粗大的铁链锁在墙壁上,只能勉强抬起头来。 那人听到脚步声,艰难地抬起头。他须发虬结,衣衫褴褛,脸色因长年不见阳光而显得苍白,但一双眼睛却依旧锐利如鹰,带着不屈的野性。 他一眼就认出了上官云,立刻啐了一口,大骂道:“上官云,你这东方逆贼的走狗!今日怎么有空到爷爷这水牢里来闻臭味?是不是爷爷的大限到了,那姓杨的阉货让你来送爷爷上路?” 这几句话骂得粗俗难听,上官云面露尴尬,显然脸上有些挂不住。任我行立即上前一步,伸手将斗笠抬起,沉声道:“向兄弟,还认得我吗?十二年不见,你这火爆脾气,倒是一点没改。” 这声音……向问天再熟悉不过!他浑身剧震,连带着那一串串铁链子也发出阵阵声响。原本充斥着狂怒与鄙夷的双目骤然睁大,语声都变得嘶哑而颤抖:“教……教主!” “是我。”任我行挥了挥手,示意外面还有狱卒看守,声音也压低了些,“向兄弟,此刻……当是你重见天日之时!那些旧账,咱们也该和东方不败好好算算了!” 话音刚落,水牢之外便传来一阵银铃声响,由远及近。上官云连忙恭恭敬敬地出迎,楚曦向令狐冲低声解释:“这是教主的号令到了。”当即拉着令狐冲站好,与上官云一同大声喊道:“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一名身穿黄衣的教徒走了进来,双手一扯,展开一幅黄布,倒真像是宣读圣旨一般,朗声道:“日月神教文成武德、仁义英明教主东方令曰:上官云办事得力,殊堪嘉尚。着立即带叛教逆贼上崖进见,不得有误!” 上官云连忙行礼,口中又大声道:“教主赐属下进见,大恩大德,永不敢忘!”楚曦故意粗着嗓子,也跟着喊了一句。待传令教众一走,任我行与上官云立即动了起来,三两下就将水牢中的几个狱卒打晕在地,拿走钥匙,一股脑儿地捆了起来。 “向兄弟,你先换上他们的衣服,其他的事,路上再说。”任我行随手扒下一名狱卒身上的衣裳,塞到刚刚脱离桎梏的向问天手中。向问天脱去囚服,楚曦用一旁水桶中的清水替他冲洗了身子,这才换上狱卒衣裳,楚曦又迅速替他剃去胡须,这才勉强叫人认不出来。 童百熊在一旁瞧着,始终不发一言。上官云见向问天已经打理得当,知道接下来的才是重头戏,不敢怠慢,立即领着几人走出水牢,准备将童百熊押上黑木崖。 楚曦将他们的计划言简意赅地同向问天说了一遍,向问天听完,忍不住低声骂道:“好!好计策!老子在这水牢里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没有一日不骂那东方逆贼。如今任教主归来,咱们还怕他个鸟!” 几人沿着石阶继续上行,足足过了三道铁门,才到一道宽阔的大石门前。石门右边刻着“文成武德”,左首刻着“仁义英明”,横额之上更是刻着“日月光明”四个大字,甚是气派。上官云与看守教众对过口令,递出腰牌,众人这才得以过关。 过了石门,只见地下放着一只大竹篓,令狐冲心中颇觉新奇。楚曦拉了拉令狐冲的衣袖,伸手向上一指沉声说道:“令狐兄,上面便是黑木崖了,比起你们华山的思过崖,怕是更要险上百倍千倍。这竹篓上连着绞索绞盘,我们坐于其中,上面自有人将竹篓绞上去。” 令狐冲拉着楚曦的手,一起坐到竹篓之中,忍不住在他耳边小声道:“东方不败住得这样高,属下想见他一面,果真是为难之极。” 第79章 笑傲行(五十八) 进见教主…… 一踏上黑木崖顶, 便能看见一座巨大的汉白玉牌楼,牌楼上是四个金灿灿的大字“泽被苍生”。楚曦知道这牌楼乃新近所立,八成是杨莲亭为了讨好东方不败所建, 要在这高崖之上造出一座这样气派的牌楼,中间正不知空耗了多少人力物力。 他伸手将蒙在脸上的大围巾又紧了紧, 头发也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睛。向问天和他一左一右,紧跟在童百熊身后, 做出一副严密押解的模样。任我行与令狐冲在这黑木崖上较为面生,便大大咧咧地跟在上官云身侧。 牌楼右侧的小石屋中走出四名紫衣人来, 都是杨莲亭手下的心腹之人。为首那人神色甚是倨傲,对上官云道:“上官长老立了大功,这可不容易啊,怕是立时便可升级了!”说完, 用刀子般的眼神剜了童百熊一眼。 童百熊懒得与这等角色计较,反倒是上官云连忙上前两步,拱手道:“若有幸得教主提拔,绝不敢忘了几位的好处。”那人听他语气乖觉,显然是暗示答应高升后便来行贿, 这才眉开眼笑地道:“上官长老不必客气, 请这边走。” 楚曦在心中暗暗冷笑,这几个看门喽啰,平日里见了自己,少不得点头哈腰, 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上几句肉麻的谀辞。可见了其他教众,哪怕是上官云这样颇有身份的人物,也会立即拿出教主亲随的气派来, 俨然成了在灵山公然索贿的阿难、迦叶,全然不知廉耻。 杨莲亭手下都是这等劣徒,自是不足为惧,真正棘手的,唯有才智过人、武功又高深莫测的……东方不败。 几人押着童百熊,沿着一条笔直的石板大路走进大门,被另外两名紫衣人引入后厅。那两人显然也没将上官云放在眼里,别说看茶了,就连个座位也没安排。 上官云只得恭恭敬敬地垂手侍立,许久,也不见杨莲亭出来,任我行几乎有些不耐烦。但那十二年牢狱之灾都熬过了,到了此刻,岂能功亏一篑?只得压下心头的怒气,又等了好一阵子。 又过了半晌,才听见传来一阵脚步声响。杨莲亭轻轻咳嗽一声,自屏风之后缓缓走出。令狐冲本以为东方不败如此宠爱杨莲亭,此人必定是个和楚曦一般俊秀的美男子,不想他竟是个满脸虬髯的彪形大汉,当下心中不免有些尴尬。 杨莲亭负手站定,见童百熊浑身浴血,被粗绳牢牢绑缚,甚为满意地“嗯”了一声,这才转头对上官云道:“上官长老,你擒获叛教逆贼,立了大功,教主很是喜欢。” 上官云连忙躬身,语气也放得极为恭顺:“全是托教主的洪福,还有杨总管的悉心指点,属下不过是照教主的旨意办事,能为教主和杨总管分忧,是属下的荣幸。” 杨莲亭点了点头,大喇喇地在椅中一坐,目光一转向童百熊,便骤然阴冷了起来:“童百熊,你平日仗着教主善待,倚老卖老,不把旁人放在眼里。如今更与任我行父子勾结,意图叛教……” 童百熊不等他说完,便高声反问:“我对神教忠心耿耿,何来反叛之说?” 杨莲亭阴恻恻地笑了一声,他说话语声悦耳动听,但总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味:“任我行重入江湖,又与圣子勾结,意欲和教主捣乱,你难道不知?他们写信给你,你为何不向教主禀报?这难道还冤枉了你不成?” 童百熊也哼了一声,忍不住向任我行所在方向瞟了一眼:“任老弟与我多年不见,但仍瞧得起我,待我客客气气,当我是个朋友。至于圣子,他在对教中众人素有恩德,我对他向来敬佩,朋友直接有些书信往来,算得了什么大事?” “胡说八道!”杨莲亭伸手一拍桌案,显然动了怒,“任我行父子纠集叛贼,要对教主不利!教主对他们父子甚为优待,这两人不思回报,反而大大对不起东方教主。你身为风雷堂主,倒与叛贼称兄道弟起来了?” 童百熊冷笑道:“只怕是教主对不起人家,不是人家对不起教主!” “大胆!”杨莲亭猛地起身,看那架势,简直要将童百熊当场生吞活剥了。童百熊眼中也好似要喷出火来,眼看便要破口大骂。楚曦见状,急忙伸出手,在童百熊被缚的手腕上用力捏了两下,示意他暂且忍气,未见到东方不败之前,绝不能轻易与杨莲亭翻脸。 上官云在黑木崖上混迹这些年,早练就了察言观色的本事。当下适时地上前一步,恭敬道:“杨总管息怒!童长老毕竟是我教元老,执掌风雷堂多年,在教中威望素著。以属下拙见,属下以为,若要处置他,恐怕……还需请教主亲自示下,方能令他心服。” 楚曦又伸手拍了拍童百熊的手臂,童百熊立即冷哼一声,喊道:“不错,童某绝不会平白认下这叛教的罪名!但若是东方兄弟亲口下令,要治童某的罪,我也认了!” 杨莲亭眉头微蹙,似在斟酌。上官云连忙从怀中取出一个珠光宝气的锦囊,恭敬地塞到杨莲亭手中,低声道:“杨总管,属下此次出差,恰巧得了些珍珠宝石,正当孝敬总管。属下久未见教主金面,只盼总管让我参见一回,若得教主赏识,定当再重重酬谢。” 杨莲亭皮笑肉不笑地道:“自己兄弟,何必客气?教主面前,我替你多说好话便是。你且在这等着,我先进去瞧瞧。若教主有空,便传你进去。”一边说着,一边却熟练地将那袋宝物收入袖中,大模大样地进内去了。 楚曦心想此人贪婪成性,连收受贿赂之事都做得如同家常便饭一般。日月神教若再在他手中把持几年,不用左冷禅动手,怕是自己先分崩离析了。几人又等了好一会儿,里面才出来一名紫衣侍者,高声道:“文成武德、仁义英明教主有令:着上官云带同俘虏进见!” 上官云忙躬身谢道:“多谢教主恩典!教主洪福齐天,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楚曦等人也跟着喊了几句这些肉麻话,随即押着童百熊,跟着上官云一同进入一条长廊。走廊上尽是执戟守卫的武士,过了三道大铁门后,又是数百名持刀武士排列两旁。见他们来了,也不把长刀撤开,众人只得躬身低头钻过,其中显然存了轻慢之意。 钻过刀阵,才到一扇气势恢宏的大门前。门前悬着厚厚的帷幕,上官云刚伸手揭开,前后立即各四杆长□□到,几乎扎进他胸背要害。上官云面色不变,只向内朗声道:“属下白虎堂长老上官云,奉命押解俘虏前来,参见文成武德、仁义英明教主!” 殿中不知是谁捏着嗓子高声宣道:“进见!” 上官云向后一挥手,领着几人走进大殿。这地方守卫森严,连楚曦都没有来过。只见里面没有开窗,殿门口点着明晃晃的蜡烛,一条极长的红毯自门口一直铺向深处的鎏金高座,足有三百来尺。远远可以看见一名长须老者坐于金座之上,身边点着两盏油灯,很是昏暗。 任我行与向问天深知东方不败的厉害,脚步不由得沉重了起来。上官云一直走到阶下,扑地跪倒,口中高声说道:“教主文成武德,泽被苍生!属下白虎堂长老上官云,三生有幸,得以叩见教主!” 楚曦见其他几人呆立不动,立时摆了摆手,跟着跪了下去。任我行与向问天等虽不情愿,但为了不在此时露馅,也跟着跪倒。令狐冲见他们都跪,自己也才跪了下去,却忍不住偷眼瞧着楚曦,又悄悄打量起这大殿来。 杨莲亭站在东方不败身旁,见童百熊并不跪倒,立即黑了脸色,正要开口,童百熊已抢先一步,大声对东方不败叫道:“东方兄弟,当真是你派人拿我?” 他声音苍老,但内力雄浑,气势十足,语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起来,显得威猛之极。 杨莲亭武功稀松,自然无法和他对吼,只好等他说完,才冷冷地道:“童百熊,你一进成德堂就大呼小叫,不仅不行跪拜之礼,还不称颂教主文武圣德,可是不将教主放在眼里了?” 楚曦知道杨莲亭这几句话极为厉害,任何人一被他安上了“不敬教主”的罪名,在这日月神教之中,便等同于被判了死刑一般。若不是东方不败过去对楚曦甚是礼遇,恐怕杨莲亭早就恨不得给楚曦也安上这莫须有的重罪了。 可童百熊却全没将杨莲亭的话放在心上,反而仰天大笑道:“我与东方兄弟出生入死之时,你这小子还没出生呢!如今在东方兄弟面前,那轮得到你与我说话?” 这下可把杨莲亭气得不轻,连上官云都暗自为童百熊捏了把汗。杨莲亭果然拔高了声音,怒斥道:“狂妄!教主面前,怎容你如此无礼?你与叛徒任我行、楚曦勾结之事,还不快快招来!” 童百熊摇了摇头,说起话来,仍是正气凛然:“任教主乃本教前任教主,当年他被正教围攻,身受重伤,这才隐居起来,将教主之位传于东方兄弟。圣子是任教主的亲生儿子,生来就在教中,更不会是叛徒。东方兄弟,你明明白白说句话,他们如何就反叛本教了?” 这一番话下来,倒听得楚曦心中发凉,暗自想道:“东方不败心机深沉,若不是自宫之后性情大变,又为杨莲亭所惑,倒真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他与童百熊是过命的交情,但囚禁任我行夺位一事,竟能在童百熊面前瞒得滴水不漏。”—— 作者有话说:争取刚好在第六十小节结束 第80章 笑傲行(五十九) 何处觅踪 楚曦趁两人说话间隙, 已经悄悄挪到童百熊身侧,时刻准备出手。只见童百熊此刻白发披散,银髯戟张, 神色极为愤怒。他双目圆睁,却压根不瞧杨莲亭, 直勾勾地看着东方不败,似乎盼着他能出言解围,但东方不败却始终一语不发。 杨莲亭平日里被黑木崖众人捧上了天, 哪里见过如童百熊这般不识时务的死硬之人?他知道单凭言语已压不住这头老熊,当下眼中闪过一丝怨毒, 冷笑着拍了拍手,喝道:“好!既然你如此不顾教规,藐视教主,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带人来!” “是!”一旁侍立着的紫衣人应了一声, 不多时,只听一阵铁链声响,有十余人被押上殿来,其中有男有女,还有几个幼童。楚曦认得其中几个年长些的, 都是童百熊的至亲之人, 显然是杨莲亭早有准备,要以这些人的性命逼迫童百熊就范。 童百熊脸色微变,杨莲亭却越发得意,指着其中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 笑着问道:“小娃娃,教主宝训第三条是什么,你可知道, 念出来给你爷爷听听。” 那男孩也被铁链锁着,不敢不答:“文成武德、仁义英明教主宝训第三条,是‘对敌须狠,斩草除根,男女老幼,不留一人!’”他说这话时,面色如常,显然还未意识到,这几句所谓“宝训”,已俨然将他们全家老小……推到了杨莲亭的屠刀之下。 杨莲亭十分满意,看向童百熊:“姓童的,教主宝训连你十岁的孙儿都背得出,你怎么不记得了?” 童百熊心中虽气不过,但全家十余口的性命,都被杨莲亭握在手中,口气只得软了下来:“他们要我叛变教主,我可没答应,况且只是书信往来,何错之有?” 杨莲亭有他把柄在手,便不在嘴上与他争执,立即挥手道:“都带下去,关进水牢,不可给他们吃一粒米,喝一口水。” 几个紫衣侍者恭敬领命,就要将这十余人押下。童百熊无可奈何,只得叫道:“且慢!我认错便是,恳求教主网开一面,放了他们!” 楚曦见他嘴上虽说“认错”,但神色语气,仍没有丝毫服软,暗赞此人确实是个英雄,只是对付杨莲亭这样的人,不真正将他打得疼了,他只会变本加厉地倒行逆施。 果然,杨莲亭紧接着冷笑道:“认错可容易得紧,但你不敬教主,可没这么好过关了。教主面前,你为何不跪?” 童百熊忍无可忍,不再理他,转过头去,对东方不败高声道:“东方兄弟,你我八拜之交,誓同生死,哪怕你当了教主,数十年来,也还是平起平坐。如今老哥哥被人折磨欺辱,你难道竟能不发一言?只要你说一句话,就是要我死,我也不皱一下眉!” 这话说得慷慨激昂,除了杨莲亭与东方不败之外,闻者无不动容。杨莲亭面色铁青,挥了挥手,那紫衣侍者会意,顿时拔出腰间利刃,架在童百熊孙儿的脖颈上,童百熊脸色一白,不得不住了口。 杨莲亭哼了一声,慢悠悠地道:“童百熊,你在教主面前如此无礼,本应就地处决。念你为本教多有大功,教主放你一条生路。你若还顾念你妻儿老小的性命,就自己动手,砍下你的右臂!照做之后,教主便立即放了你的家人,绝不再和他们为难!” 他朝上官云努了努嘴,上官云无奈,只得起身为童百熊松绑。一名紫衣侍者走了过来,将一柄钢刀交在童百熊手中。童百熊左手握刀,目光沉重地扫过一家老小,终是惨然一笑,钢刀扬起,便要朝着自己右肩斩落! “住手!” 一直跪伏在他身侧的楚曦突然暴喝一声,双足一点,身形如鬼魅般掠起,直取杨莲亭!他早已蓄势待发,等的就是杨莲亭志得意满、戒备最为松懈的这一刻!只一跃便上了台阶,一拳打在杨莲亭的小腹之上! 杨莲亭的武功本就稀松平常,更不会料到上官云带来的这个一直低眉顺眼的属下竟敢暴起发难!连反应都来不及,便口吐鲜血,闷哼一声,浑身僵直地向前栽倒。楚曦左脚踏出,踩在他后心之上,令他无法动弹,右手则迅疾无比地探出,一把扼住了东方不败的咽喉! 这一下兔起鹘落,快如闪电,殿中众人无不惊得呆了!任我行等人见楚曦率先发难,也跟着动了起来。任我行掌风凌厉无匹,瞬间便将那几名紫衣侍者震飞出去,令狐冲从领头的那人身上摸了钥匙,将童家众人的镣铐都解了,又持剑护在他们身侧。 这几人皆是当世一流高手,对付杨莲亭这些爪牙,简直是虎入羊群。不过眨眼工夫,殿内所有的紫衣侍者已全数被制服倒地,呻吟不止! 杨莲亭被楚曦踩得死死的,挣扎了许久,才抽出一口气,大声喊道:“大胆叛徒,竟敢行刺教主!众武士速速上殿,擒拿叛逆!” 殿外那几百名武士听到动静,立刻蜂拥而入,刀枪并举,将众人围在核心,但见殿内情形诡异,一时也不敢贸然上前。楚曦甩开头上斗笠,又一把扯下蒙脸的围巾,目光如电般扫射着那些武士,高声道:“都给我住手!” “是……是圣子!” “参见圣子!” 这头如霜似雪的白发,还有这张俊逸绝伦的脸,除了日月神教圣子楚曦之外,还能是谁?众武士自然都认得楚曦,又见杨莲亭像一条死狗般被他踩在脚下,而那“东方教主”更是在他掌中毫无还手之力,个个震惊不已,都愣在了原地。 楚曦见他们不再近前,立即朗声道:“诸位兄弟看清楚了!杨莲亭为把持教中事务,不知从何处找了此人来,冒充东方教主,其心可诛!如今我父任教主重归黑木崖,便是要铲除奸佞,查清此事!” 众武士们认得楚曦,却都不认识任我行。上官云立即站了出来,大声道:“东方教主怕是已被杨莲亭所害,今后,大伙儿须得尽忠于任教主与圣子!属下……参见任教主!” 上官云在教中地位不低,他说完这些,便对着任我行拜了下去,其他人听楚曦和上官云都如此说,便也跟着拜倒。任我行哈哈大笑,志得意满,大手一挥,便发号施令起来:“你们严守上下黑木崖的通路,未经传唤,不可擅动!” 众武士齐声答应,如潮水般退了出去。童百熊见家人脱险,心中关切的,唯有东方不败的安危,连忙踏上台阶,抓起杨莲亭的后颈,怒道:“你……你一定害死了东方兄弟!你……”说到这里,喉头哽咽,竟然流下泪来。 “童伯伯莫慌,东方不败尚在人世,只是他如今……”看到童百熊为东方不败如此伤感,楚曦于心不忍,但若此刻便说出真相,只怕童百熊更不愿相信,只好退了一步,伸手将杨莲亭提了起来,说道,“如今,怕是唯有这个姓杨的知道他的所在。” 话音刚落,他左足踢出,只听一声脆响,已将杨莲亭的左腿胫骨踢断!这下,别说杨莲亭武功低微,就算他轻功再如何厉害,也无处脱逃了。向问天见杨莲亭受此折磨,竟然一声不吭,生生忍了下来,不禁赞道:“好汉子!你快带我们去找那东方不败,便不再让你受苦!” 杨莲亭疼得浑身冷汗,嘴唇都发了白,却还冷笑道:“东方教主天下无敌,你们死期将至,却还自鸣得意。好,我这就带你们去见他!” 楚曦知道最后的时刻即将来临,当即扯过杨莲亭的胳膊,让他搭在自己身上,好给众人指路。令狐冲见状,连忙收了长剑,过来帮手。两人一左一右地架着杨莲亭,往殿后走去。任我行、向问天、上官云与童百熊四人紧随其后,无不面色沉凝。 众人来到殿后,穿过一道长廊,进入花园,到了西首一座小石屋中。杨莲亭指道:“推左首墙壁。”童百熊立即依言而行,打开暗门,又用杨莲亭身上的钥匙开了铁门,露出地道入口。地道两旁点着几盏油灯,道路弯折,好在不久之后,便豁然开朗,露出天光。 地道出口设在一个极为精致的小花园中,这里种着红梅绿竹,青松翠柏,鸳鸯悠游,白鹤戏水,一草一木都布置得极具匠心。令狐冲从未见过这般美景,不由侧首对楚曦道:“楚兄,这里……可真是神仙住的地方。” 楚曦微微点头,沉声道:“东方不败本就是极厉害的人物,样样都比人强。这园子……想来是他亲手布置的。” 令狐冲见楚曦面带忧色,不由笑道:“楚兄何必愁眉苦脸?这里的景色这般美,待来日江湖事了,你我在此小住几日,品酒论剑,琴箫合奏,岂不快哉?” 楚曦心中感动,浅浅一笑,但还是摇了摇头:“此处自然是好的,只是……住得太高。若是在这里待得久了,只怕会与东方不败一般,对世事全然无所察觉。不知有多少忠于圣教的兄弟,被杨莲亭以他的名义戕害摧残……他却还一无所知。” 令狐冲似有所悟,颔首道:“楚兄说得极是,日月神教中若都是你这样光风霁月的君子,想必也不会背上‘魔教’的名头了!日后你若当了教主,我令狐冲第一个前来贺喜,你看如何?” 杨莲亭将这几句话都听在耳中,不由冷笑道:“死到临头,犹自做这春秋大梦。”《 》 80-90 第81章 笑傲行(六十) 完美通关! 众人穿过花园, 来到一座小巧精致的房舍前。房门虚掩着,里面隐约传来一阵甜腻馥郁的香气,与门前的清雅之景格格不入。 楚曦与令狐冲架着杨莲亭, 踏入其中,只见外室墙上挂着一幅仕女图, 四下都以鲜花装点,显然是一间闺房。任我行与向问天等人面面相觑,都摸不着头脑, 但楚曦的脑海中却警铃大作,响起一阵尖锐的提示音: 【警告!前方即将开启主线最终战斗场景!】 【检测到任务目标:东方不败!】 【目标武力值已超出系统可读取范围!请宿主务必谨慎应对!】 最后一战, 即将来临。 闺房中的气氛,也似乎随着系统提示音的响起,骤然变得诡异了起来。 只听内室传来一个粗着嗓子的尖锐声音,语调温柔, 只是听在众人耳中说不出的刺耳:“莲弟,你怎么带外人来了?这里只有你一个人才能进来,除了你,我谁也不爱见。” 楚曦看向令狐冲,低声道:“是东方不败。” 令狐冲只觉寒毛直竖, 越听越觉诡异。杨莲亭叹了口气, 应道:“他是你的老朋友,我若不带他来,他便要动手杀我,我难道能不见你一面便死了?” 楚曦心道, 这杨莲亭虽然没什么大本事,这张嘴倒是极会哄人,声音也好听, 模样又健硕,怪不得东方不败自宫之后对他如此迷恋,他说什么便听什么。若是要让楚曦搜肠刮肚地找出一个词来形容现在的东方不败,他怕不是犯了恋爱脑? 内室那人一听杨莲亭这话,立即尖声叫了起来:“是谁这样大胆,敢如此欺侮你?莲弟,是任我行吗?你叫他进来!” 众人见他仅凭杨莲亭一句话,就料到是任我行带人前来寻仇,心中都是一震。令狐冲先前听楚曦赞赏东方不败的才智武功,还未深信,如今也不得不佩服。任我行知道在此踌躇无益,当下掀起门帷,领着众人大踏步走了进去。 内室之中,红绸高挂,花团锦簇,更有一股散不去的脂粉浓香,让楚曦险些打了个哈欠。只见不远处的梳妆台畔坐着一人,身穿粉色衣衫,正一丝不苟地在绣棚上绣着花。见任我行进来,这才抬起了头,微微露出诧异之色。 任我行见东方不败这副模样,满腔怒火都化作了愕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东方不败,你这是什么意思?在此装疯卖傻么?” “任教主,你终于来了!”东方不败缓缓放下手中绣棚,动作轻柔得如同抚过情人的脸颊,他的视线掠过任我行,在他身后众人身上一扫,最后黏在了被楚曦和令狐冲架着的杨莲亭身上,目光瞬间变得缱绻又心疼,“莲弟,你……你怎么了?” 楚曦让令狐冲放开杨莲亭,又示意他随时准备拔剑,这才独自扶着杨莲亭,缓步走向内室那张铺着锦被的绣榻。东方不败立即扑了上来,与楚曦一起将杨莲亭轻轻放倒在榻上,脸上爱怜无限,关切道:“疼得厉害吗?只是断了腿骨,倒不要紧,我这便给你接好。” 众人见东方不败就如杨莲亭的贤淑妻子一般,慢慢给他脱了鞋袜,摆弄伤腿,拉过熏得喷香的绣被盖在杨莲亭身上,无不相顾骇然。杨莲亭却似毫不领情,怒喝道:“大敌当前,你还在此婆婆妈妈!先打发了这几人,再来亲热不迟!” 东方不败被他如此喝骂,竟没有丝毫不满,只微笑道:“莲弟,你别生气,我这就料理了他们。”说完之后,又转头看向楚曦,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惊艳和羡慕,柔声道:“圣子,几年不见,你竟出落得这般好模样了。你最是心善,又替我照看莲弟……” 楚曦知道东方不败的武功诡异绝伦,杀伤人命,只在顷刻之间,连退数步,到了任我行身侧,右手按剑,才敢应道:“东方叔叔,从前承蒙您关照,但杨莲亭……他的断腿,正是我方才所为。” 说到这里,他见东方不败没有立即出手,这才继续说道:“他挟持童长老家人,逼人自残手臂,行事太过歹毒。您若因此动怒,要怪罪于人,便请冲着楚曦来好了。” 他知道在这间闺房之内,除了杨莲亭,就数自己武功最低。只盼能将东方不败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好为任我行、令狐冲等人争取机会。 “圣子,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伤了莲弟……”东方不败幽幽地叹了口气,蹙起眉头,好似十分为难,“只是你这般模样,我每次见了,都又是欢喜,又是艳羡。若要我出手杀了你,或是让你容貌有损,可当真有些舍不得了……” 童百熊听到这里,着实是忍耐不住了,他上前几步,厉声喝道:“东方兄弟,你……你到底是在做什么!杨莲亭叫人冒充了你,任意发号施令,在教中胡作非为,如今还要杀我!你……你可知道么!” 此时此刻,童百熊最该在的地方,恐怕不是黑木崖,而是崆峒山。 东方不败低头叹道:“那是莲弟心疼我,不愿我为教务操劳。他既要杀你,自然有他的缘由。童大哥,你对我义气深重,做兄弟的不是没良心,绝没忘了你的恩情。只怪你得罪了莲弟,他要杀你,我只得从命……” 楚曦知道他说完这些,便要出手杀人,立即大着胆子闪过身子,拔出长剑,挡在童百熊面前,喝道:“童长老,你身上有伤,且先退开!东方不败已经练成《葵花宝典》上的神功,手中那根针出手便是杀招!你和他说再多旧日情意,他也只当耳边风,浑不在意!” 东方不败的目光缓缓转到楚曦脸上,有些惆怅地问道:“圣子,你当真要与我的莲弟作对?唉……我可真是不舍得杀你。但为了莲弟,我也是无可奈何……” 令狐冲见东方不败言语间虽似怜惜,但拈着绣花针的手已然抬起,怕是刹那间就会要了楚曦的性命,当即朗声长笑,刻意挑衅道:“哈哈哈!东方教主,你这身打扮,我看不像个姑娘,倒像个刻意扮丑的老旦!” 这话语极尽嘲讽之能事,果然瞬间激怒了东方不败。他粉面含煞,猛地转头盯向令狐冲,尖声道:“哪里来的狂徒,敢在此胡言乱语!” 话音未落,红影一闪,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东方不败已如鬼魅般掠至令狐冲面前,手中绣花针带着一缕锐风,直刺而出!令狐冲早有防备,举剑刺他咽喉要害,却仍慢了一瞬,颊边一凉,已被针尖划破一道血痕! “大家一齐上,对这等妖人,还讲什么江湖道义?”任我行暴喝一声,挺剑而上,向问天与上官云各执兵刃,也来助阵。楚曦的长剑几次都要刮到东方不败的衣角,可东方不败总能以诡异身法闪开,倒是他自己肩头先中一针,左臂顿时麻了。 童百熊不愿与东方不败动手,但也不便就此离开,加上身上有伤,只好退到角落,脊背紧贴着墙壁,凝神观战。 霎时间,五人将东方不败围在核心,刀光剑影,掌风呼啸,将这小小的绣房搅得气流激荡,花瓣纷飞!东方不败如同一个飘忽不定的幽灵,手中那一根小小绣花针,竟似拥有千钧之力,趋退如电,竟没半分败象! 但见东方不败身子越转越快,红影翻滚间,五人不仅没能伤到他一片衣角,反而个个都受了他的绣花针刺。好在他那针确是用来刺绣的,并未喂毒,否则可就大大不妙了。任我行又急又怒,在兵刃上贯足了内力,一时间风声大作,东方不败却仍举重若轻! 楚曦知道东方不败的武功太高,出手又快,独孤九剑再厉害,凭他和令狐冲现在的修为,想找到东方不败招式中的破绽,可以说是难如登天! 而招式之外,东方不败的破绽,便只有杨莲亭!但挟持杨莲亭,亦有风险,必须一击即中,否则不仅无法奏效,还会激怒东方不败,到时众人都要死在这里!何况,东方不败此时攻势如潮,根本无人能分心接近绣榻。 楚曦脸上的汗水涔涔而下,将衣领都浸得湿透。东方不败的动作快得几乎只剩残影,每一次针尖的寒芒闪过,都带着刺骨的杀意。 令狐冲的独孤九剑已催发到极致,剑光如瀑,却每每刺空;任我行掌风呼啸,刚猛无匹,可总被那诡异的柔劲卸开;向问天与上官云更是左支右绌,身上没一会儿又添了好几个针孔。 五人围攻,却个个都拿东方不败毫无办法! 就在这时,东方不败针尖一抖,幻出数点寒星,朝着楚曦劈头盖脸地罩了下来!楚曦挥剑格挡,一股阴柔劲力透过剑身传来,长剑几乎脱手,脚下不稳,当即踉跄后退。令狐冲见状,不顾自身安危,长剑疾掠而来,堪堪荡开追袭楚曦的针影,自己后背却空门大露! 东方不败反手一针,直刺令狐冲背心!楚曦岂能坐视不理,猛地稳住身形,靠向令狐冲身侧。无需多言,两人心意相通。刹那间,两柄长剑同时挥洒而出! 令狐冲的剑法恣意洒脱,楚曦的剑招则沉稳精准,于奇诡中暗含法度,每每在关键时刻补全令狐冲剑法中的疏漏。两套同源而不同风格的“独孤九剑”相互呼应,剑气纵横交错,竟在身前织成一片密不透风的大网! “好剑法!”东方不败忍不住赞了一声,红影飘退数尺,那根神出鬼没的绣花针,头一次被连绵不绝的剑光暂时压住了势头。任我行等人心中又惊又喜,立即重整旗鼓,在外围游走策应,寻找破绽! 五人再度合力攻袭,将东方不败紧紧缠住。但东方不败的身法实在太过诡异,那根绣花针更是神出鬼没,虽暂时被楚曦与令狐冲双剑锋芒所遏,依旧在暴风骤雨般的攻势中穿梭自如,迫得众人连连闪避,险象环生。 但东方不败却未注意到,一只色彩斑斓、仅有拇指大小的毒蝎,已悄无声息地从楚曦袖中滑落在地,迅速朝绣榻之上爬去。这毒蝎是蓝凤凰精心培育饲养的奇物,行动敏捷,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激战之中,无人察觉这小东西的动向。 杨莲亭被楚曦踢断了小腿,只能硬撑着坐在榻上,凝神观斗,满脸关切之情。五彩毒蝎迅速攀上绣榻,趁他不备,在他脚踝处又狠狠蜇了一口。杨莲亭本来极是硬气,但他猝然遭袭,剧痛又随着毒血上行瞬间席卷全身,不由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 “莲弟!”东方不败见杨莲亭整个人如同被滚油泼中般剧烈抽搐着,心神大乱,竟不顾身后袭来的剑掌,身形如电,一团红云瞬间向杨莲亭扑去,却被任我行拔剑挡住! 向问天挥舞长鞭,向杨莲亭头上砸去,东方不败明知自己腹背受敌,却全然不顾自己生死,反手一针,刺入向问天胸口,为杨莲亭解了围。但楚曦与令狐冲心意相通,岂会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时机?两柄长剑如蛟龙出海,一左一右,同时刺中了东方不败的后心! 楚曦知道自己这一剑穿胸入肺,东方不败是决计活不成了。当下缓缓拔出长剑,东方不败身子一颤,踉跄几步,扑在杨莲亭身上。杨莲亭伸手扶住他身子,怒道:“往日……往日你自夸神功盖世,怎么杀不了这几个奸贼?” 东方不败惨然一笑,说话已是有气无力:“莲弟,我……我已经尽力而为。倘若单打独斗,他们……他们不是我的对手。” 纵然东方不败已经身受致命重伤,但在场众人心中也都明白。若不是他一颗心全在杨莲亭身上,说什么也要护着此人,就算加上童百熊,六人齐上,也绝不会是他的对手! 楚曦收剑入鞘,沉声道:“东方叔叔,你武功高强,普天之下,绝无对手,倒也没有负了你的名号。只是你……疏于教务,任由杨莲亭胡作非为,我为了神教兄弟们着想,不得不如此。你还有什么话,有什么遗愿,就尽快交代了吧。” 东方不败抬起头来,看向楚曦,嘴角溢出一缕鲜血,喘息着哀求道:“圣子,你心肠最好……看在你我往日情义的份上,我……我求你一事。所有罪孽,都由我一人承担……你……你放过莲弟……把他赶下黑木崖便是……” 这位叱咤风云、天下无敌的魔教教主,此刻为了怀中之人,竟如此卑微地出言乞求。 楚曦心中亦是百感交集,他沉默片刻,却还是缓缓摇头,叹道:“东方叔叔,并非楚曦心狠,不肯答应你的请求。杨莲亭……他仗着你的庇护与威势,作恶多端,教中许多兄弟恨他入骨。今日就算我放过他,来日他也难逃报复,只怕会死得更加凄惨。” 东方不败聪明绝顶,又怎会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他伸手轻轻抚摸杨莲亭的面颊,口中鲜血却越吐越多。楚曦见任我行满脸得意,向问天和上官云也是满脸喜色,令狐冲和童百熊却是眉头紧锁,心中骤然一沉。 他的目光扫过这间充满脂粉气的绣房,以及窗外那座精致却孤寂的花园,缓缓说道:“东方叔叔,这花园是你亲手布置的吧?景色甚好,正是神仙眷侣所住的地方。我可以答应你,将你们一同葬于此处,生同衾,死同穴,绝不……绝不会受一点分离之苦。” 东方不败闻言,眼中骤然爆发出一种近乎解脱的光彩。他深深看了楚曦一眼,又低头瞧向杨莲亭,低声道:“圣子,多谢……还有童大哥,你对我的恩情,若有来世,我再慢慢偿还罢……” 话音落下,他将手掌轻轻置于杨莲亭心口,内力一吐,瞬息之间,便震断了杨莲亭与自己的心脉。两人身躯同时一震,随即软软地倒在一起,再无生息。 【提示:检测到最终BOSS东方不败已死亡!】 【主线任务进度大幅提升,恭喜即将通关!】 见东方不败已死,任我行忍不住仰天大笑起来。童百熊老泪纵横,扑到绣榻之侧,看着相拥而逝的东方不败与杨莲亭,一时间默然无语。楚曦与令狐冲对视一眼,只见对方眼中都有复杂之色,却一点都提不起兴致来。 半晌,楚曦才缓缓说道:“令狐兄,童伯伯,我不能食言,你们若是愿意帮忙,就同我一起,将他们移到花园之中安葬了吧?” 两人依楚曦之言,在花园中寻了一处开阔之地,掘土为坟,将东方不败与杨莲亭同穴而葬,未立墓碑,只从一旁移来奇花异草,覆于其上。童百熊念及昔年情义,忍不住放声大哭。许久,才颤声对楚曦道:“圣子,我想再陪东方兄弟一会儿,您……您且先去处置大事吧!” “童伯伯,斯人已逝,但这里鲜花锦簇,四时如春,他想必是极喜欢的,还请节哀。”楚曦说完,与令狐冲最后看了一眼那座花坟,再度并肩走入来时的地道。 待两人回到日月神教总坛时,眼前已是另一番景象。 计无施与蓝凤凰果然不负所托,已率领五霸岗群豪、日月神教旧部以及一路策反的教众,在上官云等人的接应下,如同潮水般冲上了总坛。 任我行被众人簇拥着,大步走向那鎏金高座。他虽衣衫略显凌乱,身上还带着激战后的痕迹,但那股睥睨天下的气势,仍旧压下了所有喧嚣。任我行论功行赏,那些主动归附的教众,哪怕过去有些许过失的,都一并赦免,黑木崖上下一片欢腾。 “恭迎任教主重掌神教!” “恭喜圣子重归黑木崖!” “教主仙福永享,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然而此刻的楚曦心中并无太多激动与喜悦,他让祖千秋以饮酒为名带走了令狐冲,又支开其余上来或是关切或是献殷勤的众人,嘴上说着有些私事要处理,其实巧妙地穿过人群,来到了听风竹亭之中。 竹林中的风清冽纯净,吹散了他身上沾染的脂粉气和血腥味。极目远望,云海翻腾,山峦在日光下被勾勒出一道壮丽的轮廓。他就站在这里,俯瞰着这个他一手搅动风云、却又即将离开的江湖。 相见时难别亦难,临别之刻,为免伤感,还是独自度过得好。 至于重逢……怕是通关以后才能考虑的事了。 【叮!主线任务:杀死东方不败,夺回日月神教大权——已完成!】 【副本:笑傲江湖,完美通关!】 【宿主当前属性:武力:46,博闻:40,魅力:92,悟性:32,福缘:31。】 【副本结算中,正在返回系统空间……】 一阵熟悉的天旋地转之感骤然袭来,眼前的云海、山峦乃至身后隐约传来的喧哗声,都迅速模糊、远去。再睁开眼时,楚曦已然回到了那片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空间,那个咋咋呼呼的引路人逍遥子,也“嗖”地一下出现在他面前。 “哎呀呀!恭喜少主!贺喜少主!”逍遥子折扇轻摇,语调夸张,“又是完美通关!不仅主线任务完成得漂亮,三大支线也是一个不落!更难得的是,少主您这魅力值……啧啧,简直是通杀四方,连东方不败那样的人物,临死前都对您感激万分呢!” 楚曦没有理会他的马屁,催促道:“结算。” “少主莫急!”逍遥子一伸手,拉出结算界面,“早为您准备着呢!” 【副本:笑傲江湖,主线通关,全部支线通关!】 【副本评级:完美】 【奖励结算如下:】 【积分+1000,自由属性点+8!】 【所获得的特殊技能“独孤九剑”与“吸星大法”,已在图鉴中永久收录!】 看来……只有达到一定品级的特殊武功才有继承价值,毕竟接下来的对手都更不好惹,npc能提供的帮助也会更加有限。此外,新副本正式开始之前,那珍贵的【自由活动时间】也得利用起来。 楚曦心念微动,将刚获得的8点属性点加到了【悟性】上。 【加点成功!】 【请确认宿主当前属性:武力:46,博闻:40,魅力:92,悟性:40,福缘:31。】 【提示:转盘抽奖功能已再度开启,当前积分:2900!】 【提示:临时随身空间功能已失效!】 【提示:自动补充内力功能已失效!】 奸……奸商啊!—— 作者有话说:[墨镜]果然刚好在第六十小节!副本通关! 加更进度(6/21)!会尽量在连载期加完,实在无法完成的,会后续补上番外和福利番外。 [墨镜]我还有个大胆的计划,已经进行到三十万字,完成两个副本了 特推出长评加更活动,如果收到1条长评,就多一次加更! [眼镜]千万不要让作者单机好吗(哭求) 第82章 无奸不商 这种倾家荡产的感觉,好………… 楚曦看着那行“临时随身空间功能已失效”的提示, 嘴角不禁微微抽搐了一下。 果然……哪怕之前系统出售的“新手大礼包”再超值,里面的很多东西也早就给你埋好了坑。 奸商可不会做亏本买卖,先用临时福利让你尝到甜头, 等你习惯了那种无视负重、随意存取物品的极致便利之后,再“冷酷”地将其收回。这感觉, 就像是用惯了智能手机的人突然被扔回只能写信传书的年代,简直是一种折磨。 楚曦几乎能够想象到,如果自己不肯拿出积分“续费”, 在下一个可能更为艰难的副本里,不仅要时刻防备着袭来的明枪暗箭, 还可能要背着一个巨大的行囊,为了几瓶伤药、几两银子狼狈地纠结负重量…… 这……绝对不行!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向商店界面中那个标价【1000积分】的【永久随身空间】。这可是一笔巨款,但……想想那种随时随地取用物品的自由, 想想战略上的巨大优势……咬咬牙,买了! 楚曦伸出手,指尖重重地点在购买选项上,显示在右上角的积分数字瞬间从2900跳动到了1900。 看着这般惨景,楚曦的嘴角忍不住又抽动了一下。 他刚到手的一千积分啊! 奸商……果然是吃人不吐骨头! 逍遥子似乎是敏锐地捕捉到了楚曦脸上极度肉疼的表情, 立刻摇着折扇凑了过来, 脸上堆起招牌式的笑容,语气都变得谄媚了起来:“哎呀呀,少主可是觉得积分如流水,去得太快?积分嘛, 赚来就是花的!而且,花在刀刃上,那叫物超所值!” 说着, 逍遥子大手一挥,那个散发着耀眼金光的【转盘抽奖】界面立即弹了出来。他折扇轻点,小心翼翼地将抽奖界面推到楚曦面前,有些夸张地推销道: “少主,您看这是什么?上次少主您手气多旺?直接武力+15!这次若是再来个鸿运当头,下个副本岂不是横着走?区区500积分,搏一个前程似锦,这买卖,怎么看都划算呐!” 楚曦看着那转盘上大片刺目的血红区域,心里跟明镜似的——赌狗,绝对没有好下场! 无论是玩什么游戏,他都会用这句话狠狠告诫自己! 但逍遥子的提议……也并非全无道理。他现在的魅力值极高,但在江湖之中,也不可能次次都成功靠脸混饭,关键时刻,硬实力才是保命的根本。 对于急需快速提升实力、应对难度更高的下一个副本的他来说,仅靠常规手段已经不太够,这转盘抽奖……确实是一条难以忽视的“捷径”。 当然……也有可能是“陷阱”。 楚曦的目光在那流光溢彩的转盘上逡巡,尤其是那几块代表巨大收益、闪烁着诱人光芒的金色区域,牢牢吸住了他的目光。逍遥子的话如同魔音贯耳,不断在他脑中盘旋,只是……那几个血红或者灰白的区域,还是让人有些心慌。 逍遥子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折扇“啪”地一收,身体又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诚恳”:“少主,您想想,这五百积分,放在平时也就是买点伤药、买点零碎。但投在这转盘上,搏的可是鲤鱼跃龙门的大好机会!” “一旦中了头彩,那实力提升,省下的何止是五千、五万积分?高风险才有高回报,富贵险中求啊!以小博大,一本万利,这才是智者所为!” “智者所为?”楚曦差点被这歪理气笑,奸商那张嘴,果然能把黑的说成白的。他斟酌再三,低低地咒骂了一句,不知是骂逍遥子的奸猾,还是骂自己那点该死的侥幸心理,再次伸出了手,缓缓地、沉重地,朝着那个标着【500积分】的抽奖按钮点了下去。 流光飞旋!红金交替的光影在楚曦眼前疯狂跳跃,转盘指针带着一种令人心焦的疯狂,在那些象征巨大收益的诱人金色和代表未知惩罚的刺目血红之间反复横跳,每一次掠过血红色区域,都让楚曦的心脏狠狠一抽。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又仿佛只过了一瞬。 终于,那疯狂的旋转势头开始减弱,指针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速度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它懒洋洋地划过大片淡黄色区域——那通常是些无伤大雅但毫无用处的安慰奖,接着,又颤巍巍地蹭过一小块象征着属性提升的银白区域…… 楚曦屏住了呼吸,指针还在移动,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停在了一个银灰色的狭窄区域里! 银灰色……在转盘上的意思是,喜忧参半。 【叮!恭喜宿主获得属性提升:武力+10!】 【当前武力值:56!】 【当前武力评价:小有所成】 【警告:触发关联负面效果——“病弱”!宿主体质大幅下降,更容易感到疲惫,伤病恢复速度减缓!】 【负面效果持续时间:下个副本通关后,自动解除】 病……病弱? 一个动不动就可能气息不匀、面色苍白的俊美少主,听起来……可一点都不“魔”。 果然……自己的新手保护期明显已经过了,系统绝不会让他再白白捡便宜。在下个副本里,他必须更加精于算计,扬长避短,尽量避免无谓的体力消耗和正面冲突。 “嘶——” 楚曦看着只剩下1400的积分,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么点……还够买些什么啊? 他冷静地审视了一番自己的面板,92点的超凡魅力是张王牌,但过于耀眼的容貌在某些需要低调潜入或暗中布局的场合,反而会变成醒目的靶子。之前他不屑一顾的易/容/面/具,还是备上一张为好,算是在自己手中藏了一张底牌。 【提示:购买成功!获得道具:易/容/面/具*1!】 【剩余积分:1200】 可恶……最后1200分,必须用在最关键的地方。其他道具他不是买不起,就是暂时用不上,而那些效果拔群的灵丹妙药,也只能暂时省省了…… 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他现在最需要的便是提升五维属性。而1200积分,刚好可以购买一件直接提升五维的装备! 【提示:即将为宿主展示1200积分档装备列表……】 【流云锦衣:魅力+10,初始NPC好感度额外提升10%】 【承影剑佩:武力+10,招式威力值+5%】 【百晓残卷:博闻+10,几率看破敌人招式降低其威力】 【灵蕴手串:悟性+10,招式经验增长速率提升10%】 【锦鲤金坠:福缘+10,奇遇触发概率+5%】 楚曦的目光扫过系统弹出的装备详细属性,流云锦衣能直接加满魅力固然诱人,但他现在的魅力值已经高到有些离谱,完全够用,而且溢出的那2点属性等于浪费,实在太过可惜。 锦鲤金坠……反正买了也要碰运气,不如相信自己的狗屎运。奇遇,会有的! 而剩下的三件装备对比,承影剑佩的实用性此刻显得尤为突出。它能直接提升即战力,正好在一定程度上弥补“病弱”debuff可能带来的身体弱势,也能让他还未大成的剑法更具威胁。 就是它了,买! 1200积分瞬间清零,一枚造型古雅、隐有流光的剑佩从幻影化为实质,落入楚曦手中。剑佩触感温良,佩戴之后,楚曦似乎感到一股精纯的力量感缓缓融入四肢百骸,武力值也获得了实打实的提升! 【叮!宿主状态更新完毕!】 【请确认当前属性:】 【武力:66,博闻:40,魅力:92,悟性:40,福缘:31】 【持有特殊debuff:病弱】 【请确认持有道具:】 【永久随身空间,承影剑佩,易/容/面/具*1】 【当前积分:0】 好……好残忍。 看着已然归零的积分栏,楚曦几乎想仰天长叹。两个副本过去,自己的实力虽然提升了不少,但又变回了穷光蛋。这种倾家荡产的感觉,着实令人心痛! 逍遥子在一旁看着楚曦这一连串快准狠的消费,扇子摇得更快了:“不愧是咱们少主!行事果决,令人钦佩!只是少主在下个副本里,可得多多保重身体!不过,正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说不定少主这柔弱表象,反倒能麻痹不少敌人呢?” 楚曦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有接话,伸手连点几下,回到了副本选择界面。【绝代双骄】副本的武力值要求过高,拖着这个“病弱”的身体,根本没法完美达成全部任务。楚曦手指微微滑动,最终选择了【逆水寒】副本。 逍遥子折扇一抖,识趣地不再多话,只是熟练地为楚曦打开了副本通道。 【副本:逆水寒】 【宿主身份:九幽神君之子,九幽魔道继承人。】 【主线任务:在朝堂与江湖之间周旋,阻止九幽一脉的覆灭。[奖励:积分1200点,属性点10]】 【支线任务:】 【①脱离傅宗书阵营,并协助九幽神君击败前来追查的刘独峰;[奖励:积分600,属性点3,全属性+2]】 【②找到自己的“生母”,化解父母之间的旧怨;[奖励:积分400,属性点4]】 【③将门派发扬光大,成为江湖中更加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奖励:积分700,属性点6]】 【奇遇系统已加载】 【宿主:楚曦。身份锚定成功,即将进入副本……】 眼前光影流转,空间剧烈波动,带来一阵熟悉的眩晕感,但楚曦的心神依旧清明。 一个白发如雪,面容俊逸,带着几分病弱之态的娇柔“少主”,既要顶住来自朝廷的压力,又要消弭江湖纷争,更要分神应付九幽门下那几个各怀鬼胎的弟子,这次的副本任务……恐怕也绝不会简单到哪里去。 第83章 幽冥路(一) 九幽少主 九幽神宫位于一处极为隐秘的山腹之中, 这里潮湿阴冷,本是一处天然的巨大山洞,除各式各样的石头之外, 再无别物。九幽神君遁迹江湖后,便决定在此安身。这才操纵手下的药人, 在这石洞之中,刀刻斧凿,建起一座幽深诡谲的地宫来。 地宫深处的一间稍微干燥些的石室, 便是九幽神君的独子——楚曦的住所。 石室四壁上镶嵌着几盏长明灯,油豆大的火苗跳跃不定, 将室内映照得光影幢幢。楚曦盘坐于石榻之上,运转周天,修习内功。只是,这具携带了“病弱”debuff的身子很快就泛起了一阵虚弱感, 令他的呼吸更加急促,额头上也开始不断渗出细密的汗珠。 好在他如今已然今非昔比,虽然武力值在江湖高手眼中还是二三流的小角色,但博闻、悟性等重要属性都有了长足的提升。因此,哪怕身体状态不佳, 修炼效率也比之前要高得多。内力每运行一个周天, 都能感到一丝微弱但切实的增长。 【叮!自由活动时间结束!】 【数据结算中……】 【经过潜心修炼,宿主武力值+2,博闻+5!悟性+5!】 【当前属性:武力:68,博闻:45, 魅力:92,悟性:45,福缘:31】 楚曦长长舒出一口气, 这一波属性加成,来得正是时候。相比于武力低微却能凭借魔教圣子身份获得许多助力的笑傲副本,逆水寒副本中他能争取的帮手十分有限,任务节奏也更紧凑,未来还想有这样的活动时间,怕是难上加难了。 他小心地松开了盘着的腿,正准备躺下休息片刻,石门外挂着的铃铛发出几声轻响,随后,石门被人轻轻推开,一个穿着素净白衣、身材纤细的少女低着头走了进来,正是楚曦的侍女,云心。 云心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每一步都走得极慢。直到她小心地把那碗药放在石榻边的矮几上后,她才松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双手,开始对楚曦比划起来。 云心是楚曦救下的一个哑女,她为了躲避猛兽跑到九幽地宫附近,被狐震碑发现,狐震碑看她虽然是个哑巴,但长相清秀,就动了邪念,准备先霸占她,等玩腻了,就拿来采补练功,修炼那套取女子贞元越多,掌力就越犀利难敌的邪招“落凤掌”。 楚曦体弱,平日极少出门,恰好那天想出去透透气,见狐震碑抓住了云心,知道这人绝对没安好心,立即站了出来,说自己平日里身边都是那些药人在伺候,总是不如活人来得舒心。这哑女不会泄露地宫之事,正好把她留下当个侍女,这才让云心逃过一劫。 那之后,楚曦尝试与她交流,她能听懂楚曦的意思,却不会写字,嘴里只能发出一点咿咿呀呀的声音,可让楚曦犯了难。他以“云自无心水自闲”的诗句为她起了名,又尝试教她读书写字,还有一些简单的手语,如今她尚不熟练,但足以表达许多意思了。 云心眼神清澈,但看向楚曦时总带着几分担忧和恭敬。她总是来来回回地比划一阵,等楚曦点头,示意自己看明白了,才继续比划下一句话。楚曦则仔细读着她的手语,慢慢将之拼凑起来:“神君……刚才……想找你……过去。但……有客人……来了……” 楚曦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柔声问道:“是以前来过的客人吗?” 云心连忙摇头,双手比划着补充道:“没见过……带着兵器……穿的衣服……很好……”她努力想描述得更详细,但能表达的词语实在有限,脸上露出焦急之色。 “好,我都知道了。”楚曦应了一声,心中疑虑更甚。九幽地宫极少有外客前来,能与九幽神君面谈的更是少之又少,此人……或者他代表的势力,定然非同一般。 云心见楚曦脸上还挂着汗珠,便从袖中取出一方干净的手帕,动作轻柔地替他擦拭起来。楚曦微微一笑,接过帕子,温声道:“这种小事,我自己来就好。”云心点了点头,又指了指矮几上的药碗,示意他该喝药了,免得药汤凉透,散了药性。 楚曦伸手端起药碗,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这些日子以来,服药对他来说已是家常便饭。让他挂心的,还是那神秘客人的情况。他站起身来,淡然说道:“既然爹爹找我,想必是有事吩咐。我就先去密室外候着,免得客人走后,他还要差别人来催我。” 云心乖巧地点头,转身从衣架上取下一件宽大的黑袍,还有一张只露出双眼的狰狞面具,熟练地帮楚曦打扮起来。冰冷的面具将那张足以倾倒众生的容颜彻底隐藏,宽大的黑袍当头罩下,连他精瘦的身形都变得模糊难辨。 转瞬之间,那个满头白发的俊美青年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浑身笼罩在阴影与神秘之中的——“九幽少主”。 楚曦天生白发,极为扎眼,在这邪道魔窟之中,这样隐藏真容的严实伪装,无疑是一种对自己的保护。九幽神君自己就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甚至连在楚曦这个亲生儿子面前,都极少卸下伪装,导致楚曦对“爹爹”的容貌……记忆都十分模糊。 不过,那些外人,倒还不是楚曦最上心的。九幽神君那几个各怀鬼胎、心术不正的弟子,才是楚曦最为警惕的。 九幽神君共有九名弟子,“土行孙”孙不恭与“人在千里,枪在眼前”独孤威这两人,已死在四大名捕手中,九幽神君也因此再度与“六五神侯”诸葛正我结怨。这两人武功已是不俗,但仍比不上九幽神君半点。 “骆驼老爷”鲜于仇与“神鸦将军”冷呼儿两人,目前都已离开九幽神宫,投靠傅宗书,在朝中谋了官职。楚曦知道这两个家伙在九幽弟子中是最没本事的,尤其是那个冷呼儿,若非他是傅宗书小妾的胞弟,根本连九幽神宫的门都进不了。 剩下五个弟子……狐震碑、龙涉虚、英绿荷、铁蒺藜与泡泡,更是心狠手毒,在邪道之中颇为不可一世。不过,这几人都从九幽神君身上学到了许多本领,各有各的长处,不过……他们在外面再如何威风,心中都对九幽神君这位师父极为惧怕。 楚曦不在他们面前显露真容,一是要让他们摸不清自己的深浅,让他们不敢小觑;二是未雨绸缪,将来他若是以其他身份在外行走,哪怕露了脸,也不易被这些人识破,让他们放松戒备,减少许多本不必要的麻烦。 这地宫里,恐怕也只有那个更加神秘的“爹爹”,和眼前这个不会说话的丫头,会真心实意地关心他了。 楚曦帮云心扶正了有些歪斜的簪子,把声音放得更柔:“云心,我整理了几本浅显易懂的册子,还写了一些常用字,给你作为字帖照着临摹。我先去爹爹那儿,你留在这看书习字,莫要随意出去走动,免得有些人又起歹心。” 云心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感激,手上又开始比划起来:“小心……我在这……等你回来。” 楚曦看着她在书案前坐下,开始认真看起书来,这才转身推开石门,步入了幽暗的甬道。 九幽神君所住的密室在九幽神宫最深处,甬道之中隔着老远才有一盏亮着的灯火,显得越发阴森诡异。楚曦借着微弱的火光,一眼便看到密室那厚重的石门外,如同两尊门神般杵着两个人,正是狐震碑与龙涉虚。 这两人一个阴鸷,一个粗莽,此刻却都收敛了平日里的张狂,脸上带着几分恭敬和紧张,显然是特意在此警戒把守。听到脚步声,两人同时手按冰刃,转头望来,见是楚曦,这才挤出一副算是客气的笑容:“师弟怎么也来了?” 九幽门中之人,除了九幽神君和楚曦自己之外,无人知晓这位少主的真名实姓,所以九幽神君的其他弟子,都称呼楚曦为“师弟”。加上他平日深居简出,说话时也刻意改变音色,众人只知他是师父的独子,有先天不足之症,需常年服药,其余一概不知。 因此,尽管私下里未必服气,表面上却都维持着基本的客气。楚曦虽然对这几个恶徒鄙夷万分,但会面之时,多少也要装出一副和善的样子。当下目光平静地扫过石门,沙哑着声音道:“两位师兄,这般阵仗……可是朝廷那边来人了?” 狐震碑上前半步,压低了声音:“师弟猜得不错,是从京城来的贵客,更是傅宗书傅相爷身边的心腹之人。事关重大,师父特地吩咐我们严守此地,不可擅动。师弟若是有事,还请在旁稍候,免得惊动了贵客。” 果然是傅宗书派来的人! 楚曦心中了然,大奸臣蔡京近年来大有隐居幕后之势,但傅宗书却依旧把持朝政。两党沆瀣一气,残害忠良,搅得到处乌烟瘴气,民不聊生。而九幽一脉与傅宗书的合作,表面互利,实则各取所需。 因此,若非极为紧要棘手之事,傅宗书绝不会请九幽神君出面解决。 当今能称得上“极为紧要棘手之事”,又与傅宗书息息相关的,除了剿灭连云寨,捉拿戚少商,取回那件涉及皇家秘辛的东西,还能是别的什么? 这……显然就是【主线任务】开启的标志! 想顺利进行任务,第一步,或许就是要摸清密室中这位“贵客”的来意—— 作者有话说:整理了两天细纲又写了六千多字的内容,一看才刚开了个头。[墨镜]→[爆哭]只能先放下写正文,写好的一章先发出来 接下来几天看看能不能边整理细纲边每天保证六千字更新,把加更慢慢补上 ,不过我们十一是基本没有假期的,如果有哪天赶不及写完六千了,还请读者大大们海涵[求求你了] 大家多评论呀(摇花手) 下面是关于新副本的说明: 1.本书主要综金古,为了保持世界观统一,温瑞安小说里面那些飞天遁地的神奇法宝会作一定程度的和谐(比如什么能照一下就复制对方攻击的镜子,对方真的打就是假招数,对方不在意就是真杀招之类的,比开挂还厉害,而且给反派开了挂,就要给主角开更大的挂应对,难免会导致一些逻辑bug) 2.温书里精神状态完全正常的人不多,因此添加少许原创角色作为调剂; 3.九幽一脉作为温书的垫脚石反派,书里明确的设定比较少,已经明确的部分按照原著的内容来,原著没有提到的部分会按剧情需要增加一些原创设定,以保证剧情更流畅,逻辑更严密。 第84章 幽冥路(二) “这江山,从来就不是哪…… 楚曦心中念头急转, 言行中却不露分毫,只是沙哑着嗓子道:“多谢师兄告知,如此, 我便先在一旁候着,不打扰爹爹与贵客议事。” 说罢, 他默默退到甬道一侧更深的阴影里,仿佛与石壁融为一体,只余下面具后那双沉静的眼眸, 暗自留意着石门后的动静。 九幽神君是楚曦在这个世界的“父亲”,他手段阴毒, 凶名赫赫,纵横江湖数十年,杀伤无数。但从楚曦进入副本后所接收的资料来看,自他有记忆以来, 这位人人畏惧的魔君似乎便一直隐伏不出,极少踏出地宫。 此外,也许是因为九幽神君早年练功走火入魔,以至风瘫。虽然他凭借高深功力,仍可行动自如, 但哪怕是在九幽神宫之中, 他也几乎不踏足别地,只是待在这间密室之中。 每隔三日,九幽神君便会召楚曦前来,一面运功为他调理那先天不足的气脉, 一面考校他的武功学问。这几乎是父子间唯一的固定交集,除此之外,楚曦也很少能见到这位神秘莫测的父亲。 今日并非例行之期, 九幽神君突然相召,又有傅宗书的使者到来,这……绝非巧合。 等待的时间并不算短,终于,密室石门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伴随着机栝转动的咔咔声,大门缓缓开启。一个身着锦袍、气度干练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他腰间佩着一把镶着宝石的长剑,面色沉稳,眼神锐利,看上去是个久历官场之人,而且……在朝中颇有身份。 狐震碑与龙涉虚立刻换上一副恭敬谄媚的神色,小心地将此人送出九幽神宫。待那人走远之后,楚曦才从阴影中缓缓走出,按动机关,推开了沉重的石门。 密室内的景象更为幽深,几盏长明灯的光芒似乎被黑暗吞噬,只能照亮小小一片地方。 几个巨大的药柜靠墙立着,旁边还有一个布置成书房的小石室,藏书颇丰。最深处摆着一张宽大的石榻,挑着一张绣着兰花的帐子,中间则是一个寒玉石台,肉眼可见地冒着丝丝白气。 九幽神君就盘坐在这石台之上。 他全身都笼罩在黑袍之中,连一丝头发都不曾显露出来。只是在看见楚曦进入密室之后,缓缓从衣袖中探出了一只枯瘦如鬼爪的手掌,示意楚曦像往常那样登上石台,坐在自己身前。 “爹爹。”楚曦恭敬地唤了一声,再次按动机关,合上石门,快步走向寒玉石台。他背对着九幽神君坐下,很快就感到一双有力的大手按在自己的背上,无比精纯的内力缓缓渡入,梳理着他因“病弱”而滞涩的脉络。 这次调理比以往更加细致,内力在几个关键窍穴处微滞,带来阵阵刺痛,如此过后,气血疏通,浑身都是难得的舒畅。 半晌,九幽神君方才收回手掌,嘶哑着声音道:“气脉已比过去凝实许多,看来这些日子,你并未懈怠。” 楚曦知道九幽神君几乎能够模仿任何人说话的语声,这也未必就是他的真实音色。但九幽神君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中仍旧难得地透出一丝几不可察的欣慰。 楚曦深知自己这病弱之躯能像如今一般安稳度日,全赖这位“爹爹”多年来不惜损耗真元的续命之功。他转过身来,稍稍活动了一番筋骨,低声应道:“孩儿不敢懈怠。” 九幽神君嗯了一声,这才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玉瓶,递到楚曦手中,吩咐道:“这个拿去,按时服用。若是觉得气息不顺,便再服一颗,对你身子有益。” 楚曦接过玉瓶,瓶身质地温润,入手便传来丝丝暖意。瓶身纹路也极为特别,似云非云,似鳞非鳞,与九幽神宫中的所有器物……风格都截然不同。 他小心地咽了下口水,试探着问道:“爹爹,这药瓶……很是特别。莫非……莫非是‘她’送来的?” “她”,就是楚曦的生母。 楚曦的身世和她的生母,无疑是九幽神宫中的禁忌。无论是谁,胆敢探问此事一句,恐怕很快就会无声无息地消失。即使是在楚曦面前,九幽神君也对“她”的事讳莫如深。 楚曦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只隐约知晓母亲并非魔道中人,且与九幽神君有着极深的恩怨纠葛。 她医术精深,心灵手巧,除了定期送来为楚曦调理身体的丹药外,还时常捎来各种精巧的玩具、暗藏机关的配饰以及她亲手绣的丝巾、香囊等等。那些东西或许在外人看来并不珍贵,却都带着一种不属于这阴森地宫的清雅之气。 她与九幽神君分隔两地,互不相见,只偶有书信往来。书信之中,无非也都是讲些楚曦的事。显然,尽管她深爱亲子楚曦,但因为种种缘故,她不愿与九幽神君有太多交集,连见上一面都不肯,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小心翼翼地参与着儿子的成长。 楚曦话音刚落,密室中的气氛便陡然沉凝起来。九幽神君的枯手猛地一顿,黑袍下也传来极其细微的颤抖,似乎连寒玉石台散发的白气都在半空中瞬间滞住。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重重笼罩着楚曦,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时间仿佛静止了许久,又或许只有一瞬。 九幽神君终是收敛了气息,宽大的黑袍袖口垂落,遮住了他枯瘦的手掌。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却不再是方才那嘶哑的调子,而是换了一种极其轻柔,甚至带着点飘忽的女声,幽幽传来,让人更难揣测他的心绪:“不错,是她。” 只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仿佛筑起了一道坚实厚重的壁垒,明确阻隔了楚曦进一步的探询。 又或许,是一种经年累月之后,已不知如何言说的沉寂。 楚曦知道现在或许还不是揭开秘密的时候,识趣地不再追问,将玉瓶小心收入怀中,紧贴着自己的心口:“是,孩儿明白了。多谢爹爹,也……多谢她。” 关于“她”的话题,是断然不能再继续了。楚曦心念电转,巧妙地转过话头,带着点焦急和关切地问道:“爹爹,傅宗书平日虽多有来信,但派如此心腹之人前来,倒是少见。难道这件事……连傅相都觉得十分棘手?” 九幽神君并未直接言明使者来意,反而用清朗的青年语声缓缓说道:“曦儿,这些年来,你虽从未涉足江湖,但朝堂与江湖之上的大小诸事,我也同你说过不少。现今这密室之中,只有你我父子二人,为父想听你说说,依你之见,当今圣上……如何?” 楚曦不由愣了一下,作为一个“穿越者”,这个问题显然不难回答。一个把国家搞得乌烟瘴气,自己还和儿子一起去金国留学留到死的窝囊废,能是什么好东西? 但在副本中,这些大不敬的话……哪怕隔墙无耳,也是万万不能直说的。 他沉吟了半晌,才谨慎地开口,声音透过面具显得有些沉闷,却带着一种与病弱外表截然不同的冷静与睿智:“依孩儿浅见,今上天资聪颖,尤擅书画,品味雅致,技艺精绝。若仍如当年一般,只做个富贵闲散的端王,必能流芳百世,堪称此道中的第一流人物。” 这是“扬”,算是给足了赵佶面子,接下来,可就该“抑”了。 楚曦话锋一转,语气中也不免带上了几分轻蔑:“然而……如今圣上位居九五,执掌江山社稷之重。却令这朝堂之上,君子道消,小人道长。放眼江湖,更是动荡不安,民怨渐起。长此以往……这江山,恐怕是难以永固了。” 这番话讲得极有分寸,先赞其才,后忧其政,直指病灶,又未曾留下任何可被指摘的把柄。九幽神君不置可否,只是轻笑一声,用略显沧桑的老者声音说道:“你虽长得不像她……但性子……这番话,倒像是她会说的。” 九幽神君那沧桑的老者声音在幽闭的密室里回荡,余音未绝,却又倏然一变,换作一种更显威严的中年男子腔调:“这江山,从来就不是哪一家一姓能万世永固的。可又有多少人,为了坐上那个位子,不惜做尽腌臜之事?” 楚曦心神一凛,迅速意识到九幽神君接下来要说的,恐怕是一件涉及皇家体面的绝密之事。当下屏息凝神,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 果然,九幽神君变了个声调,像是在讲述一件极为久远的旧事:“当年……先帝早逝,膝下无子。朝堂之上,几番周旋,最终……端王得以继位,其中内情,却非天下人能知。” 说到这里,他微微顿了一顿,似乎是在犹豫,是否要将楚曦早早拉入朝堂争斗的泥潭之中。半晌,才仿佛下定了决心,用冰冷而嘶哑的声音继续说道:“太子太傅离奇暴毙,政事堂变乱,向太后临朝却离奇病逝……这些事,无一不是那位……授意蔡京等人所为。” 楚曦虽对此早有预料,但想到九幽神君这短短几句话之中,背后不知藏着多少人伦惨剧,腥风血雨,仍是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背攀爬而上。想来,九幽神君当年便曾参与此事,只是他一直游离于朝堂与江湖之间,并未陷得太深。 他思索片刻,小心问道:“这些事若传扬出去,天下必定震动。官家和蔡京、傅宗书这几人,也难免……咳咳,令后人齿冷。如此说来,傅相派人前来密探,莫非是因为此事又走漏了风声,急于斩草除根?” “斩草除根?”九幽神君突然大笑起来,黑袍下的身子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再次弥漫开来。楚曦不解其意,只听九幽神君用一种男女莫辨的独特声调缓缓说道:“曦儿,你终究还是太年轻了些。斩草除根之事,他们早就做尽了,只是拔不掉那几根硬钉子而已!” 楚曦疑惑道:“是诸葛正我?” 九幽神君又笑了起来,不过这次的笑声之中,显然充满了讥刺之意:“诸葛?他就算知道再多,也只敢缄口不言,算得了什么?原为太子少保的‘绝灭王’楚相玉,才是他们必欲除之而后快的心腹大患!” “当年,楚相玉携皇叔赵似出逃,意在积蓄力量,争夺帝位。他们中途被蔡京与傅宗书派出的高手截杀,本以为做得干净,不想竟被楚相玉逃出生天。此后,楚相玉仍不死心,不仅联络绿/林意图起事,还曾三次入宫,行刺皇帝!” 楚曦听得入神,这“绝灭王”楚相玉,他也早有所闻,俨然是位枭雄人物。 九幽神君的声音逐渐转为平淡,继续说道:“行刺失败后,楚相玉被关入沧州铁血大牢。此人倒也真有通天的手段,竟有内应帮他逃了出来。我们也是这时才知道,楚相玉手中还有两件极为重要之物——太后手谕,还有太子的亲笔血书。” 楚曦点头道:“这两件东西……足以揭露赵佶大逆不道、迫害宗室的恶行,他自然不能坐视不管。只是楚相玉如今既已伏诛,何必再为此大动干戈?” 九幽神君笑道:“楚相玉聪明绝顶,岂会对自己大限将至毫无所知?他逃亡之时,身上只带着太后的手谕。而那封血书,极有可能被他交给了‘连云寨’的大寨主——‘九现神龙’戚少商。” 原来如此……楚曦心中一定,这些旧事复杂交错,但终究还是汇入了戚少商被迫逃亡这条主线上。他微微点头,若有所思地道:“所以,傅宗书此次派人前来,是想请爹爹出手,从戚少商那里夺回这份要命的血书?” “倒也不全是。”九幽神君的语气中仍旧带着一丝嘲弄与戏谑,“傅宗书此人,最喜玩弄权术,他知道若直接请我出手,所要支付的‘筹码’,绝不会少,因此,他还另有安排。” “楚相玉被追捕之时,连云寨也曾出手相助,但最终未能建功。自此之后,戚少商力图革新,吸纳了一位颇有智计的厉害人物,顾惜朝。他请顾惜朝担任大当家,与自己共治连云寨,顾惜朝也尽展才华,因此,连云寨的声势越发扶摇直上,直逼青天寨。” 青天寨是东南西北“武林四大世家”中的“南寨”,他们与风云镖局联手,无疑是武林中的顶尖势力。连云寨既已壮大如此,傅宗书想从戚少商手中夺回或者毁去血书,都得颇费一番周折。 “前不久,顾惜朝竟孤身入京,潜入傅丞相府,意图行刺。只是他……学艺不精,反被生擒。”九幽神君似乎轻笑了一声,语气玩味,“但此人深知‘识时务者为俊杰’之理,傅相只与他密谈一夜,他便甘心投效,立即要调转枪头,对付把他当作手足兄弟的戚少商了。” 楚曦心中也不由冷笑起来,这个顾惜朝……虽然有些能力,但却是个阴鸷奸险、反复无常的小人。他投入傅宗书帐下,正不知又要有多少忠良受害。 他不禁摇了摇头,轻声应道:“顾惜朝身为大当家,对连云寨的一切事务都了如指掌。兼之戚少商对他如此倚重,他若反戈相向,连云寨便如同被抽去了脊骨,纵有千军万马,也难逃分崩离析之局。” “变生肘腋,如何能防?”九幽神君似乎对楚曦的见解十分满意,语声却逐渐冷厉起来,“傅宗书许下重诺,让顾惜朝设法掌控连云寨,擒杀戚少商,事成之后,便行招安,并收他为义子,享尽荣华。” “此外,傅宗书还派了他的心腹黄金鳞,连同你那两位已经被他征召去的师兄鲜于仇、冷呼儿等人,引兵在连云寨外围布防,只等顾惜朝在内发动,他们便里应外合,务必置戚少商于死地,夺回太子血书。” 这计划确实周密,若非有主角光环护体,戚少商绝难逃出生天。不过,连这一线生机,傅宗书也已有所防备,否则,不会再特地派人来九幽神宫知会。 他并未表露太多情绪,只是淡淡说道:“戚少商既能被楚相玉托付如此重任,必然不是易与之辈。纵然顾惜朝早有准备,又是有心算无心,黄金鳞等人……恐怕也未必拦得住一条拼死要杀出重围的‘九现神龙’和连云寨其他高手吧?” “不错。”九幽神君再次赞许地应了一声,“事发之后,若戚少商当真侥幸逃脱了此番围杀,定然会将更多江湖势力牵扯进来。仅靠黄金鳞那些人,便远远不够了。因此,他请我务必在‘紧要关头’出手相助,让戚少商与那封血书……一起消失。” 楚曦听完九幽神君所言,面具下的眉头不禁微微蹙起。半晌,他才再度开口,声音低沉而稳重:“爹爹,傅宗书此计虽看似周全,但将如此隐秘大事假手于顾惜朝这等反复小人,本身便是一步险棋。骤然发难,或能占得一时先机,但想一举功成,恐怕……未必那么容易。” 他在大脑中飞快地组织着语言,试图让自己的建议听起来更显稳妥:“爹爹与傅宗书之间,说到底不过是合作互利,并非依附于他。此事涉及天家颜面,就算拿到了那封血书,恐怕反惹皇帝猜忌。” 九幽神君似乎来了兴趣,音色又转为一个有些飘忽的女声:“说下去。” “依孩儿浅见,此事牵连太广,我们若贸然出动,只怕会引火烧身,得不偿失。”楚曦伸手摘下面具,露出一张苍白却极度惹眼的脸庞。烛火摇曳,映照着他暗藏幽光的深邃眼眸,他直视着九幽神君,坚定无比:“孩儿愿亲自去一趟连云寨,抢先探明虚实!” 九幽神君沉默了一阵,叹了口气,用苍老嘶哑的声音缓缓说道:“你这双眼睛,这般语气,倒是越来越像她了……” 楚曦怔了一怔,他没有料到九幽神君竟会突然将话题转到母亲身上。九幽神君似乎也立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大手一挥,沉声道:“你想去连云寨?” “是,爹爹。”楚曦的声音略微低了一些,仔细观察着九幽神君的一举一动,试图摸清他的真实态度,“孩儿这身子……承蒙爹爹多年调理,已比往年好了许多,也该出去历练一番了。此事关系重大,交给旁人,爹爹未必放心,不如让孩儿前去,也算是一举两得。” “前往连云寨……一来,可以亲眼看看顾惜朝是否真的可靠,连云寨内部如今究竟是何光景;二来,戚少商若是真的命大,能够逃出生天,孩儿也好立即掌握他的动向,再设法传讯给爹爹。届时是助是阻,全凭爹爹心意,傅宗书那边……我们能设法‘交差’便可。” 他语气诚恳,分析也切中要害。 密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寒玉石台散发出的丝丝白气,依旧在无声缭绕。 九幽神君的目光,仿佛能直接穿透黑袍,重重地落在楚曦身上。 他知道这个儿子天生聪慧,心思缜密,远胜他那几个不成器的师兄师姐。只是那先天不足之症,终究是一副沉重的枷锁,无时无刻不在束缚着他。如今,他的身子确实已好了许多,又主动提出要外出历练…… 一方面是形势所迫,事关重大,必须妥善处理,交给其他几个弟子,显然不如交给楚曦更加稳妥;另一方面,或许……真的到了该放他出去见见风雨的时候了。 半晌,九幽神君嘶哑的声音再度响起,只是这次,似乎掺杂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曦儿,你心思缜密,为人谨慎。此事交给外人,为父也确难放心。” 楚曦心中一喜,九幽神君似乎看穿他心中所想,枯瘦的手掌轻轻按在他的肩膀上,语气中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只是,江湖险恶,为父能与你说道的,不足其中万一。便由为父来再考校一番你的功夫进境,若能过关,便准你前去。” 楚曦知道九幽神君心中已然同意他的计策,只是担忧他这病弱之身不堪远行之苦。此番考校,既是关心,也是最后的确认。 他站起身来,解下身上披着的宽大黑袍,将之与面具一起放在不远处的石几上。九幽神君的实力高深莫测,但之前的每次考校,多少会照顾楚曦的身体,显得较为温和。而这一次……情况就大为不同了。 楚曦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回寒玉石台前,朗声道:“请爹爹指点!”—— 作者有话说:[墨镜]今日份的更新终于及时赶到! 加更进度(7/22) 第85章 幽冥路(三) “若不是她心软刺偏了半…… 见楚曦摆开架势, 九幽神君却只好整以暇地摆了摆手,声音里也沾染了几分慵懒:“不急,先让为父听听……你那模仿声音的功夫, 近来练得如何了。” 楚曦点了点头,迅速将体内那股因紧张与病弱而略显浮躁的气息压下, 再度开口时,声音已变得阴沉粗重,显然是在模仿狐震碑:“师弟今日似乎气色不佳, 可需师兄为你运功调理气脉,或是寻些补药?” 惟妙惟肖!不仅带上了几分明晃晃的算计, 更是将那关切中的虚伪之情模仿得淋漓尽致。 不等九幽神君评价,他音色倏地一转,顿时变得娇媚婉转,却又暗藏锋芒, 正是英绿荷的腔调:“哟,是师弟呀。师弟文质彬彬,气度不凡,何必总是戴着面具,平白辜负了上天赐予的绝代容颜呢?” 尾音微微上挑, 声调惑人, 吐出的每个字都像带着钩子似的,能直直钩到人的心里去。 紧接着,他又变了一种声音,初听之下, 天真无邪,稚嫩可爱,但一回过味来, 便觉得不仅有些不自在,还带着几分刻意撒娇的嗲气:“师弟,我今日又和师父学了几招幻术,要不要和师姐切磋一番呀?” 这是那个看似人畜无害,实则阴狠歹毒、心思难测的泡泡。 三种截然不同的声音信手拈来,切换间毫无滞涩,不仅形似,更将每个人物骨子里藏着的神魂都模仿了出来。 楚曦自觉他将这几人的声音模仿得已有八九成火候,足可乱真。然而,石台上的九幽神君只是轻笑一声,有些玩味地道:“只是模仿身边之人,可称登堂,尚未入室。曦儿,你从为父这学到的本事,难道仅此而已吗?” 楚曦脸上一红,他的功夫确实还有些不到家,那些人与他相处时日较长,模仿起来自然得心应手。若是换了别的,虽也能做到,但那神髓……恐怕要逊色许多了。 但他回过神之后,心中却更多的是震惊——九幽神君方才说话,用的赫然便是那位刚离去不久的傅宗书心腹的声音,连那字里行间隐含的倨傲与精明都分毫不差! 九幽神君与那人会面,满打满算也不过半个时辰,他竟能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将其声音模仿到这等以假乱真的地步。这份功力……远非自己现在这点微末道行所能及。 不过,楚曦并未气馁,反而被激起了几分争强好胜之心。 他定了定神,再次开口时,声音已不再是单纯模仿某个特定之人。 突然,密室内仿佛有数人低语。随后,那低语声渐渐转高,似乎是一群人正从四面八方向白玉石台走来,声音也变得更加清晰。 苍老樵夫的叹息,稚嫩孩童的嬉笑,妙龄少女的嗔怪,壮年汉子的怒喝……甚至山间鸟鸣、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溪水潺潺流动之音,都从他喉间流淌出来,交织成一幅生动而喧闹的山野画卷。 这繁杂的自然之音被他以一人之口演绎得栩栩如生,几乎填满了整个幽深的石室。楚曦的胸膛微微起伏,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同时驾驭如此多变的声响,对他而言……也是不小的负担。 当最后一道模拟溪流远去的水声在石室中渐渐消散,九幽神君才用一种平淡无波,却又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的声音缓缓说道:“群鸟振翅之声,太过整齐。真在那山林之中,有人在侧,哪还有这般听话的飞羽?” 楚曦耳根一烫,正想说些什么,九幽神君却已用一个娇柔的女声继续说道:“能做到如此,已是不错。只是还需谨记:形似为下,神似为中,因地制宜,引动其心,方为上乘。这门功夫,若运用得当,便是攻心的利器。” 楚曦知道这一门考校算是过关了,立即恭敬应道:“孩儿受教。” “嗯。”九幽神君低沉的声音,似乎在石室之中骤然荡开了一阵涟漪,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密室内本就昏暗的烛火忽然变得摇曳不定,“接下来,让为父看看你的幻术……长进了多少。” 楚曦心领神会,几乎在光影变幻的刹那,身形便向后急退,似乎彻底融入了烛火无法照亮的阴影之中。 他的步伐轻灵诡谲,身上的衣袍仿佛失去了实质,随着他的动作飘拂,整个人在有限的空间内变得模糊不清,恍若真的化作了一缕难以捉摸的轻烟,在石室角落的暗影中袅袅流动。 九幽神君端坐于白玉石台之上,身形纹丝不动,仿佛亘古不变的磐石。他只是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那笼罩在黑袍下的身躯仿佛成了一个无形的漩涡。楚曦立刻感觉到,自己精心营造的轻烟幻象,被九幽神君轻而易举地化作了“烟消云散”。 楚曦心头一凛,却并未慌乱。他知道父亲的幻术修为深不可测,硬拼绝非上策。就在身形即将彻底暴露的瞬间,他意念急转,身影并未立即变得凝实,反而在烛火摇曳的明暗交界处,诡异地分出三道模糊的残影! 这三道残影姿态各异,一道贴地疾掠,如毒蛇潜行;一道凌空倒翻,似夜枭扑击;最后一道则直冲石台,动作快如鬼魅,带着一股玉石俱焚般的决绝气势!石室之中的光影被搅得支离破碎,令人一时间竟难以分辨哪个是真身,哪个又是惑人心神的虚影。 “有些能耐。”九幽神君依旧端坐不动,但楚曦已然察觉到,三张黑漆漆的大网正迅速对着那三道虚影当头罩下,更有一条锁链如毒蛇出洞般向他的真身攻来! 楚曦的幻术再次被九幽神君轻松破除,只是这次,脑子里像被一根细针扎了一下,眼前有些天旋地转。他咬紧牙关,再次展动身形。这一回,他仿佛化作了一片缥缈的轻纱,又似一道流动的帷幕,试图再次混淆九幽神君的视线与感知。 九幽神君的声音低沉而磁性,仿佛直接在楚曦的脑海深处响起:“虚实相生,方成大道。有虚无实,终是下乘。” 楚曦只觉得周遭的空气骤然变得黏稠沉重,他化身的“轻纱”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捏在掌中不断用力绞缠,又猛地向四面八方拉扯开去!那原本缥缈流畅的姿态瞬间崩散、凝固,如同被钉死在无形的墙壁之上,再难移动分毫。 还不等他做出下一步反应,一股柔和却无可抗拒的力道已拂在他的肩井穴上,令他肩膀一酸,周身气血翻腾。那一直凝聚着的精神意念亦是再也支撑不住,被生生地从那虚幻的障眼法中抽了出来! “唔……”楚曦闷哼一声,踉跄着连退数步。直到撞上石室中的药柜,才彻底稳住身形。 他的脸色变得越发苍白,呼吸也急促了几分。这场比试,他虽已尽展变幻之能,但仍是输得毫无悬念。可见双方在幻术上的造诣,的确是天壤之别。 然而,九幽神君并未出言斥责,声音里反而透出几分难得的满意:“懂得借势,懂得变通,懂得在劣势中寻求混淆视听……还算机灵。看来这些日子以来,你并未白白浪费光阴。” 楚曦将胸中翻涌的气血压下,缓步走到白玉石台前:“孩儿愚钝,还未得其中精髓,恳请爹爹指点。” 九幽神君用一个幽幽细细的语音卿卿笑道:“幻术之妙,无非是七个字,‘天上一轮影万轮’。天上一轮明月,落在水中,却有无穷倒影。你若能利用人心中的七情六欲、所思所想,将那一轮明月,折射出万千变化,这幻术……自然水到渠成。” “让那贪财者见金山,好色者遇佳人,惧死者堕幽冥……同样一招幻术,亦能呈现出无数截然不同的幻象。若是能窥见对方心中之‘影’,便能将之困于其中,倒假为真,令其无法挣脱,甚至……不愿挣脱。” 这番话如同醍醐灌顶,蕴含无限玄机,瞬间打通了楚曦心中许多郁结的关窍。所有幻象皆非凭空捏造,它寄生于物,却并不能直接杀伤对手。唯有经人心放大之后,方可显其威能。 自己之前更多注重磨炼技巧,对人心的把控……就稍显不足了。 楚曦抬头看向石台之上的九幽神君,见他并未对自己的幻术再作评点,也丝毫没有把他赶回去练功的意思。看来……这一关,算是勉强通过了。 九幽神君的声音恢复嘶哑淡漠,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与威严:“接下来,就让为父看看你的真功夫,究竟长进了多少。” 九幽神君仍是端坐不动,左手随意一抬,一条青色丝带便从袖中激射而出,直取楚曦面门!那丝带看似轻柔,但被九幽神君灌注内力之后,通体坚硬如铁,哪怕与宝刀宝剑相拼,也绝不惧其锋芒! 丝带破空,发出“嗤”的一声轻响,速度之快,竟在昏暗的光线下拖曳出一道淡青色的残影,直如毒蛇噬吻。楚曦深知这看似轻巧的一击蕴含着何等劲力,不敢硬接,只伸手在腰间一抹,取出一样乌光闪闪的奇门兵刃。 这兵刃似刀非刀,似剑非剑,造型奇诡,正是九幽神君的独门兵器“阴阳三才夺”中的那支阴夺。这兵器歹毒异常,布满倒刺,上下如钩,锁套敌手兵刃易如反掌。此夺能使九招,发七种机关,钢锥喂毒,见血透风,对付寻常高手无往不利。 毕竟……九幽神君将那支“阳夺”传给了狐震碑,狐震碑的天资并不出众,只从九幽神君处学成九招中的一招,名叫“指天划地”。但就是这一招,已经成了他在江湖中响当当的名号——“指天划地”狐震碑! 自艺成之后,狐震碑用那柄阳夺足足击败了二十五个江湖中声名显赫的武林高手,其中十二个被他锁下了头颅,还有两个被拦腰斩断。剩下那些,虽然捡了一条命,但也落了个终身残废,只得饮恨。 这柄阴夺上的功夫,自然也不容任何人小觑。 楚曦已将阴夺上七种机关的使用方法练得极其纯熟,只是那凶名赫赫的九招,除了开头一两招已得了些神髓,剩下都是只练了个大概,还不能收放自如,远远未臻圆融之境。因此,他并不只以那九招对敌,而是暗暗在招式中结合了“独孤九剑”的功夫。 九幽神君乃当世奇才,不仅能将软兵器使得神出鬼没,得心应手,就连矛、戟这样沉重刚猛的兵器,在他手中也能使出举重若轻、变化万端的精妙招数。那条青色丝带时而如长枪直刺,时而如软鞭横扫,将楚曦逼得左支右绌,但仍堪堪挡下了所有攻势! 青色丝带如影随形,攻势愈发凌厉,那柔软的丝带在九幽神君手中,着实比精钢打造的兵刃更具威胁。楚曦初时应对得颇为狼狈,“病弱”之躯带来的负面影响更是不容忽视,不仅呼吸渐渐粗重,浑身也已大汗淋漓。 但他心志极为坚韧,只要还有一线生机,就绝不肯有丝毫露怯。 楚曦强压下喉头泛起的腥甜之意,将手中阴夺舞得密不透风,兼以独孤九剑中的“破鞭式”“破索式”与“破枪式”要诀,每每在丝带即将及体的刹那,于毫厘之间化解九幽神君的杀招。 “倒是小瞧你了。”九幽神君嘶哑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或许是见楚曦在慌乱之后竟越打越是稳健,当下缓缓抬起右手,一抹红影又是从他袖中激射而出! 这第二条丝带赤红如血,与先前那青碧色的丝带交织飞舞,一刚一柔,一疾一徐,仿佛两条有了生命的灵蛇,配合得天衣无缝。青红二色在半空中划出令人眼花缭乱的轨迹,整间密室都被这两道色彩映出的光影所充斥着,每一寸空间都难逃它们的封锁! 楚曦只觉压力陡增数倍,这两条丝带总能在同一时间从不同方向、不同角度骤然袭来,简直防不胜防。他将身法施展到极致,配合着愈发纯熟的阴夺技巧与独孤九剑的剑理,在方寸之地腾挪闪避,格挡反击,双眸始终明亮而专注,紧紧锁定着那两道索命般的彩影。 令人更为心惊的是,无论战局显得如何激烈,九幽神君始终稳坐石台,身形未曾移动半分。甚至……他的双手几乎没有什么动作,仅凭内力操控丝带,就已多次将楚曦差点逼至绝境。 这般举重若轻的修为,着实令人骇然。 楚曦深受“病弱”状态束缚,尽管手上招式愈发凌厉精准,还是无法在九幽神君的攻势下长久支撑。此刻,他已然脏腑如焚,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针在经络中不住攒刺,冷汗涔涔直下,几乎昏厥过去。 终于,在楚曦一次竭力闪避青色丝带的横扫之后,那赤红色的丝带似乎早已等待多时,悄无声息地钻入他防御的空隙,精准无比地点向他的胸口膻中穴!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未传来。那赤红丝带在触及他衣袍的瞬间,力道由刚化柔,并未点实,而是如同灵巧的藤蔓般,倏地缠绕上他的腰肢。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道传来,楚曦只觉得身子一轻,已被那丝带凌空带起,轻飘飘地落向了白玉石台。 九幽神君将他安置在自己身前,一只枯瘦的寒凉的手掌从黑袍中伸出,轻轻替他拭去额角和下颌的汗珠,动作略显生硬,却带着在九幽神君身上极为罕见的温情。 他很快收回了手,声音也变得淡漠起来,但细听之下,毫无冰冷之意:“韧性尚可,悟性也不错。懂得融会贯通,而非死守成规。临敌机变,比死练招式更重要。你这般年纪,能做到如此,已属难得。” “多谢爹爹指点,孩儿明白。” 楚曦心中微微一松,知道这最后的考校,自己也已过关。虽然不知道九幽神君究竟用上了几成功力,但……自己如今的武功,行走江湖,应当已是足够。就算是遇到戚少商这样的高手,也不至于迅速落败。 九幽神君嗯了一声,不忘叮嘱道:“连云寨之事,就交由你来处置。方才给你的那瓶药,切记,至少三日需服一次,不可延误。此外,须得量力而行,保全自身为上。毕竟,你的身子……经不起太多折腾。” 楚曦郑重地应了一声,调匀呼吸,正准备起身告退,目光却无意间扫到九幽神君身后……似乎放着什么东西。凝神看时,才发现是一个刚雕成不久的木雕小人。 那是一个女子的形象,衣袂飘飘,面容绝美,眉宇间带着一种清冷疏离的气质,却又在眼角唇边,被雕刻者赋予了极其微妙的、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柔。 木头本身的纹理还很新,雕工却异常精细,栩栩如生。 这女子……但一见到她,心中就涌起一股莫名的悸动。 他几乎可以马上确定,这木雕所刻之人,就是那个素未谋面,却一直默默关心着他的生母! 他的心猛地一跳,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从他心底浮了上来。他缓缓伸出手,指向那个木雕,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渴望:“爹爹……那个木人,雕得真好。可以……可以送给孩儿吗?” 九幽神君笼罩在黑袍下的身躯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他沉默了许久,久到楚曦几乎以为触怒了父亲,准备收回请求时,他才缓缓转过身,伸出那只枯瘦的手,极其珍惜地将那个小小的木雕拿在手中。 他的动作很慢,指尖在那木雕女子的脸庞上轻轻摩挲着,仿佛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密室内一片寂静,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他就这样又沉默了半晌,才有些别扭地将木雕递出,声音嘶哑而低沉:“拿去吧……小心收好了。” “多谢爹爹!”楚曦喜不自胜地接过木雕,小心翼翼地将之紧紧握在手里。有了这个东西,他便多了一条寻找母亲的线索,完成支线任务就多了一分希望。 他再次行了一礼,转身走向密室石门。 就在他即将按动开门机关之时,九幽神君的声音在他身后骤然响起:“曦儿。” 楚曦有些疑惑地停下脚步,但还是立即回身,走到白玉石台前:“爹爹可是还有别的吩咐?” 九幽神君端坐的身影在摇曳的灯火下显得格外深沉,他并未立刻开口,仿佛在仔细斟酌词句。 片刻后,那嘶哑淡漠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此番外出,有两件要事,你须切记。” “第一件,便是隐藏身份,非到万不得已之时,绝不可暴露你与九幽一脉的渊源。为父在江湖上向来恣意妄为,仇家遍布,他们奈何不了我,却未必不会联手针对你。” 楚曦郑重点头:“孩儿绝不敢大意。” “第二……”九幽神君的声音变得更低更冷,好似从地底传来一般,“江湖险恶,人心叵测,今日甜如蜜糖,来日鸩酒砒霜。莫要轻信任何人,更不要……轻易表露真心。” 这几句话中的告诫之意远超寻常,楚曦正凝神细听,却见九幽神君竟在下一刻,缓缓抬起双手。随后,在他惊愕的目光中,一点点拉开了自己胸前的黑袍! 黑袍之下的躯体,并不像楚曦预想的那般苍老。或许是因为内功深厚九幽神君的胸膛精壮结实,肌理分明,宛如青年一般。然而……就在那心脏要害的位置,盘踞着一个极其狰狞可怖的伤口! 那伤口颜色深暗,边缘扭曲,虽愈合依旧,但依旧清晰地诉说着当初那一击是何等致命,出手之人是何等狠绝。这伤若不是落在九幽神君身上,但凡换一个功力稍浅薄些的高手,恐怕早被送上黄泉路了! “可看清楚了?”九幽神君的声音将楚曦从震骇中拉回,那嘶哑的语调里,此刻竟掺杂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自嘲,“这……便是‘她’亲手留下的。” 他将黑袍重新拢紧,动作中带着一丝稍显刻意的缓慢。仿佛是要将那不堪的往事,连同这伤口一起彻底封存。 “当年……若不是她本性至善,又在最后一刻心软,最终刺偏了半寸……为父……呵……”九幽神君吐露的话语字字惊心,“曦儿,你若当真想去找她,只与她叙母子之情便可,千万不要在她面前提起为父。更不要……不要同她说起这道伤口。”—— 作者有话说:失……失眠了[墨镜]→[爆哭] 加更进度(8/22)[求你了] 第86章 幽冥路(四) “师弟这是要去哪呀?”…… “爹爹……这……” 楚曦心头剧震, 目光不由自主地紧锁在九幽神君心口那道狰狞的伤疤上。 他的喉头有些发干,声音里也带上了自己都未察觉的艰涩:“既然……既然‘她’恨您至此,为何……为何还每年都有书信等物寄来?而且……那些东西, 还有这丹药,都是十分花费心思之物……这……” 若他们之间真的到了血海深仇、不死不休的地步, 为何还要这般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联系? 九幽神君缓缓整理着袍服,将那触目惊心的伤口重新掩藏起来,仿佛也一并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近乎死水的平静, 却又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自嘲与了然:“想不明白?” “她还肯……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 “她恨我入骨……那时我还不知她已有了身孕,只是苦苦寻她。她本想独自抚养你, 可你这先天不足之症,需要顶尖高手以内力续命,也需要她精心调配的丹药调理,因此, 她才又带着你……出现在我面前,忍痛将你留在我身边。” “那些书信,字字句句,问的都是你的近况,又何曾提到我一句?若非存着这骨肉牵连之情, 以她的性子, 断然不愿再与我有任何瓜葛。可为了你……她宁愿日日受这恨火煎熬,也要强撑着,维系这一线牵连。” 说完这些,九幽神君仿佛被凭空抽去了几缕神魂, 虽然依旧端坐于石台之上,但那被黑袍紧紧包裹着的身影,却无端地透出一种深入骨髓的孤寂。他似乎尽力维持着声音的淡漠, 但终究还是泄露了那未能磨灭、也无法释怀的情愫。 楚曦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劝慰。他原本以为父母之间是因正邪殊途,这才两地分离。可如今看来,他们之间的纠缠,远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复杂。其中苦涩,外人恐怕绝难体会。 九幽神君显然不愿意再透露更多,只是如老僧入定一般坐着,连袍角都纹丝不动。 看来,要想化解这桩旧怨,必须先找到那位与自己素未谋面、却又血浓于水的“她”。 楚曦若有所思地将那个小小的木雕紧紧攥在手心,恭敬地行了一礼,再次转身来到石门前。他仔细地重新戴好面具,裹上黑袍,把自己再次彻底隐藏起来,这才伸手按动机关,离开密室,回到自己房中。 如他所料,云心正伏在书案上,就着长明灯的光亮,一笔一划地认真临摹字帖。她的脸色极其郑重,眉心微微蹙着,专注的神情里透着一股子执着劲儿,就连楚曦走近都未曾察觉。 楚曦没有出声打扰,只是在一旁静静看着。纸上的字虽然依旧歪歪斜斜,笔画也十分稚嫩,但比起最初那完全不成型的、几乎是墨团的东西,已然好了太多。 直到云心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笔,露出一抹满意的微笑,他才温和地开口夸赞道:“写得很好,比半月前进步多了。” 云心吃了一惊,连忙抬起头来,见楚曦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脸上立即恢复了欣喜的神色。只是,看着自己那实在称不上好看的字,双颊上又飞起两片云红,用手慢慢比划道:“我……总是……写不好……” 楚曦绕到她身后,自然地握住她执笔的手,在砚台中重新蘸过了墨,在宣纸空白处缓缓写下“平安”两个大字:“你学得很快,看,这一笔……要稍微顿一下,再提起来……对,就是这样。” 他的手掌温温凉凉,动作轻柔却极稳,一边写,一边低声讲解着运笔的力道和转折的要点,还有每个字应当如何架构才自然舒服。云心认真地感受着他的引导,很快就又掌握了些许诀窍,自己又试着写了几个字,果然比之前工整好看了许多。 云心写完那几个字,脸上绽放出纯真的笑意,轻轻放下笔,再次对楚曦比划道:“这样……对了吗?” 尽管无法说话,但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盛满了期待与感激。 楚曦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以示鼓励。随即,他又帮她把散落的鬓发小心地别在耳后,这才缓声说道:“云心,近来多事,我可能要离开九幽神宫一段时日。本想把你带在身边,但又怕情势危急,对你照看不周,所以……” 云心执笔的手猛地一僵,墨笔砸在宣纸上,晕开一大团污渍。她的脸上瞬间写满了焦急,双手飞快地比划起来,喉咙里不断发出急促的“啊啊”声:“外面……很危险,你……身体……没人照顾……怎么办?” 楚曦轻轻握住她仍在颤抖的手,又将砸落的墨笔拾起,在笔洗中洗净,重新搁回笔架上:“傻丫头,我自有分寸。我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这次只是去办点小事,不会去太久,也……也会很小心。办完事后,我立刻就回来,绝不耽搁。” 云心眼中的焦灼并未因他的话语而消退,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瞬间涌上了水汽,喉咙里压抑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恐惧与担忧。 楚曦看着她焦急的模样,心中既暖又涩。他反手更用力地握住了她冰凉颤抖的手指,试图传递一丝安稳的力量:“别担心,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就住在我房间里,尽量不要在神宫中四处走动,更不要出去。对那几个人……我还是不放心。” 他指的,自然就是狐震碑等几个九幽神君的弟子。平日里他总是陪伴在云心身侧,让他们没有机会下手,但自己一离开这里,难保他们不会故态复萌,又生出什么歹意。 云心见他如此坚持,知道他这次外出,一定是有极为重要的事,只能用力地点了点头,小心比划了几下。她的动作很急,但楚曦还是看明白了,是说她会乖乖待在这里,远离那些坏人,每天会为他祈福,等他回来。 两人开始分头收拾东西,不过,其实也不用准备太多。平日经常要用到的,楚曦早就收在了随身空间里,云心只是帮他整理出几件方便行动的衣物,又放进一个她亲手制作的药草香囊,这才小心地将包袱系紧。 两人一同走到石室门口,云心还想送他到神宫外,却被楚曦轻轻拦住,柔声道:“就送到这里吧,外面……危险。你……照顾好自己。” 说完,他按动石门机关,带着云心无声的牵挂,快步走了出去。 九幽神宫内部路径复杂,岔道极多,如同迷宫一般。此外,九幽神君还特意设置了不少无头死路,里面遍布阵法机关,外人即使侥幸找到了神宫入口,闯了进来,怕是也会落个非死即残的下场。 刚穿过九幽神宫中央的幽冥石厅,一个笑嘻嘻的声音便从前方的阴影里飘了出来。那声音显得十分稚嫩,却隐隐带着一股让人脊背发凉的嗲气:“是师弟呀?师弟平日总待在自己房中,哪怕是同门,都连见你一面也难,今日……怎么有兴致出来?” 来人是一个长相甜美却不妖冶的女孩子,她一张小脸圆圆的,粉里透红,像刚出蒸笼的寿桃包子,穿着也十分朴素,就如世人印象中又甜又可爱的邻家小女孩那般。 哪怕是经验十分老到的江湖人士,初次见到她时,也很难起什么警惕之心。 所以,他们都不可避免地丧了命。 因为她就是九幽神君的关门弟子,泡泡。 她的真名叫什么,不得而知,楚曦也没兴趣探问。但她手中那件叫作“泡泡”的法宝,却非同一般。“泡泡”放出之后,配合九幽一脉的幻术,神奇夺目,最易令人防范松懈,目眩神迷。 这些年来,武功比泡泡更高,却因为疏于防范而死在泡泡手上的人,实在不算少。 楚曦现在的武功未必比泡泡更高,但他并不想成为这些人中的一员。 因此,面对这个看似纯良,心思却无比阴毒的“小女孩”,他总是拿出十二分的谨慎。 泡泡挡在甬道正中间,显然是故意在堵楚曦的路。楚曦也不恼,只是站在原地,目光平静地扫过前方,声音中听不出一丝情绪:“原来是泡泡师姐。” “嘻嘻,是我呀。”泡泡蹦跳着凑近几步,脸上依旧挂着那看似天真无邪的笑容,语气更是亲昵得如同撒娇,“师弟行色匆匆,这是要去哪呀?怎么不和师兄师姐们打个招呼,可让人家心里好一阵担忧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玩着垂在胸前的一缕头发,动作一派天真烂漫,但眼底就连一丝笑意也无。甬道墙壁上幽幽跳动的火苗将她小小的身影拉长,摇晃着投映在冰冷的石壁上,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傅宗书的使者今日来九幽神宫密谈一事,泡泡想必也已知晓。她专门拦在此处,言语纠缠,无非是想从楚曦口中套出更多情报罢了。若是不能给她一个满意的答案,她绝不会善罢甘休。而自己……还需韬光养晦,不宜硬碰。 楚曦微微侧身,避开了泡泡过于“亲昵”的接近。刻意伪装着的青年音色立即染上了恰到好处的虚弱与疏离,透过面具传出,显得更加沉闷:“有劳师姐挂心,只是关于‘她’的事,我也不便多说。” 他刻意含糊其词,但泡泡已然变了脸色。“她”是九幽神宫中的禁忌,泡泡又怎会不知? 楚曦咳嗽了两声,将声音放得很低,似乎是怕被其他人听见似的:“‘她’差人送了一张新药方来,需要一味神宫中没有搜罗的新药作引。爹爹念及我久居地宫,也该出去透透气,这才特许我外出寻药。” 说到这里,楚曦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立即带上了无奈的自嘲:“师姐,我这副孱弱的身躯,离开九幽神宫,又能走多远?爹爹准我下山转转,已是不易,更不值得惊扰各位师兄师姐……” 话音未落,他仿佛气力不济,猛地侧过头,以袖掩口,剧烈地咳嗽起来。本就单薄的身躯在黑袍下不住颤抖着,任谁见了,都会眉头一皱,只觉他怕不是下一秒就要背过气去,或是半死不活地瘫倒在地。 这戏演得实在逼真,泡泡那总是带着笑容的脸上都出现了一丝惊慌。她正要再说些什么,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娇媚中带着些风尘气息的声音:“师弟这是怎么了?咳得这般厉害?听得师姐我……整颗心都揪起来了!” 泡泡脸色又是一变,但很快恢复了平静。她侧身让开一条小路,幽幽笑道:“是师姐来了呀?” 楚曦伸手扶着岩壁,缓缓止住了咳嗽。因为来的这个人,是他与泡泡都十分忌惮的……或许也是九幽神君的弟子中最难缠的英绿荷。 看来她早就藏在暗处,把两人方才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偷听了去,见没什么特别的线索,这才假惺惺地出来充好人。 英绿荷穿着一身青绿衣衫,脸上也总是带着笑容。不过与泡泡故作天真的笑不同,英绿荷笑起来的时候,娇艳如花,骚媚入骨,说起话来,纤细的腰肢更是摆个不停,像是老于经验的风尘女子才有的举止。 任何人只要看她一眼,心中都会不由自主地被勾起一阵邪想。不过,这倒不是因为众人都是色中饿鬼,而是她正在无形之中施展一种独特的媚功,足以惑人心神。 楚曦又轻轻咳嗽了两声,暗中早已运起内功,抵御这媚术的影响。英绿荷扭着腰肢款款走近,那双含情目在楚曦身上转了又转。她伸出涂着蔻丹的手指,作势要去扶楚曦的胳膊,声音酥软得能滴出水来:“师弟确实该多出来走动走动,不然没病也要闷出病来了。” 楚曦借着咳嗽的时机,不着痕迹地避开了英绿荷伸过来的手,只将身体重量倚在冰冷的石壁上,不住大口喘息。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显得极其疲惫和虚弱:“多谢……多谢师姐们关心。只是……咳咳……我这身子……实在不争气……” 英绿荷伸手勾过楚曦的一片衣角,软软糯糯地说道:“师弟这性子,待人总是这么冷冰冰的,平常也不同我们多说说话,这怎么行?到了外面,更是人生地不熟,师姐真怕你会吃了大亏呢。” 楚曦心中立即警铃大作,英绿荷的媚功已经修炼多年,对他又早就存了几分龌龊的心思。若非自己平日里谨慎小心,又熟知她媚功的弱点,让她无从下手,恐怕早已遭了殃。此刻若再不做些什么,只怕她真要直接黏了上来,当着泡泡的面对他动手动脚。 果然,英绿荷那涂着蔻丹的手指如同滑腻的水蛇,不怀好意地探入楚曦的衣袖,眼看就要缠上他的手腕。楚曦心中一动,借着闪避的动作,袍袖一拂,只听“啪嗒”一声,一件物事被他看似不小心地甩出,掉落在地面上。 那是一个小巧的木雕,雕刻的是一位衣袂飘飘、清冷如仙的女子。 正是九幽神君亲手雕刻的,楚曦的生母。 英绿荷与泡泡的目光瞬间就被那突然出现的木雕吸引了过去,但一看清那木雕的模样,两人的颜色同时都是一变! 在九幽神宫中,“她”是一个绝对的禁忌。任何与之相关的事物,都带着一层不容触碰的神秘与危险。 楚曦立即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慌忙弯下腰,将木雕小心捡起,又用衣袖极其珍重地擦拭起来。 英绿荷与泡泡都呆愣在原地,心中甚至不由自主地浮起一丝恐惧——这木雕栩栩如生,每一个细节都倾注了无数心血,可谓巧夺天工,定然是九幽神君亲手所雕。若他知道这木雕因为她们二人的纠缠而被玷污,那后果……光是想想,就令她们不寒而栗。 方才那点试探和纠缠的心思,瞬间被这无声的警告击得粉碎。 楚曦重新将木雕收入怀中,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护身符。他扶着墙壁,略显踉跄地加快脚步,声音里还带着残余的喘息:“两位师姐,我……得先下山了,若拖得久了,夜路……难走。” 英绿荷与泡泡哪还敢再出言阻拦?只能沉默地盯着楚曦的背影,直到那抹黑袍身影有些仓皇地消失在甬道拐角处。 楚曦见终于摆脱了她们,心中稍定,脚下步伐却更快了些。这两个女子心思阴狠,手段也颇不一般,比狐震碑、龙涉虚那几个没脑子的莽夫要厉害得多。与她们二人周旋,实在不易。 眼看就要走到地宫出口,前方却又闪出一名高高瘦瘦的青年,拦住了他的去路。这人穿着一身劲装,背上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锦缎包袱,正是九幽神君弟子之一的铁蒺藜。 铁蒺藜自然也不是真名,此人擅长暗器,尤其是暗器中的“铁蒺藜”。这种暗器通体带刺,又多喂毒,若是学艺不精,未曾伤人,便会伤己。而铁蒺藜却能将“铁蒺藜”使得出神入化,一旦出手,毫厘不失,极为厉害。 不过,相比于九幽神君的其他几个弟子,铁蒺藜在楚曦面前显得更为随和,心思也浅些,或者说,十分“识时务”。他今日心情甚好,见楚曦竟破天荒地要出门,立即问道:“师弟,这是要独自出门?可要师兄陪着?” 楚曦停下脚步,微微颔首,依旧是那副沙哑虚弱的腔调:“奉爹爹之命,外出办点小事,顺便透透气。老闷在这地宫之中,身子便总觉得不利索。” “原来如此,师弟是该多出去走走。”铁蒺藜闻言,脸上立刻堆起热情的笑容。他深知这位身娇体弱的师弟在师父心中的分量,平日里就多对楚曦有讨好之意,现在自然也不例外。 铁蒺藜一边说着,一边连忙解下背上那个鼓鼓囊囊的锦缎包袱,从里面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不由分说地塞到楚曦手里,压低声音道:“师弟难得下山,身上多带些银钱总归方便。这是下面刚刚孝敬上来的‘分红’,师兄的一点心意,师弟千万别推辞!” 那钱袋入手颇沉,显然所装银钱数额不小。所谓“分红”,就是铁蒺藜从那些受九幽一脉“庇护”的绿林势力手中收取的好处,楚曦拿了,本也是应当的。他将钱袋收入袖中,沙哑着声音道:“如此,便多谢师兄了。” “哎,师弟,你可千万别客气!”铁蒺藜见他收下,笑容更盛,又叮嘱了几句“路上小心”“早些回来”之类的客套话,便主动侧身让开了道路。楚曦这才得以走出那幽深曲折的甬道,来到了九幽地宫那伪装成山壁裂缝的出口。 清新的空气夹杂着草木气息扑面而来,虽带着山间的寒湿,却远比地宫中那混合着药味与腥甜的沉闷空气令人舒畅。 楚曦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肺腑中的浊气尽数置换出去。当然,他也无法彻底放松下来,因为摆在他面前的任务……可谓是一个比一个艰巨。 首先,是主线任务要求的“在朝堂与江湖之间周旋,阻止九幽一脉的覆灭”。 这个任务看似简单,实则千头万绪,牵一发而动全身。首要之事,自然是保住九幽神君的性命,以及保证自己的安全。这是一切行动的根基,不容有失。 其次,便是要与傅宗书、蔡京一脉进行切割,至少不能像现在这样绑在一条船上。 只是……这绝非易事。傅宗书之所以倚重九幽神君,看中的正是其震慑江湖的武力与诡秘莫测的手段。九幽一脉越强,对傅宗书的利用价值就越大,他只会试图更加深入掌控这助力,又怎会轻易放手? 如此看来……将门派发扬光大的任务,必须在脱离傅宗书阵营之后,才能大力推进。否则,门派越强,名声越显,若还坚执不与这几个奸臣合作,到时树大招风,两头不讨好,覆灭怕是就在顷刻之间。 最让楚曦拿不准的,还是九幽神君的态度。他与傅宗书之间,绝不是简单的从属关系,而是各取所需的合作。这些年来,他隐居不出,置身事外,每次提起这些事,语气中也总是带着几分冷漠与嘲弄。 自己对他的了解,还远远不够。或者说,九幽神君的心思,就像那身永远笼罩着的黑袍,深沉难测。恐怕在这世上,除了他自己之外,根本没人能猜透他的所思所想—— 作者有话说:加更进度(9/23) 明天看看能不能多更一点[求你了] 第87章 幽冥路(五) 明鉴如君 山风凛冽, 将楚曦宽大的黑袍吹得猎猎作响。 他站在九幽地宫那无比隐秘的出口外,朝着那仿佛巨兽之口般的幽深裂缝回望了一眼。 脑海中,主线和几个支线任务纵横交错, 看似千头万绪,但在仔细而冷静地分析之后, 一条清晰的行动脉络逐渐在楚曦心中成型。 首先,必须向朝廷“示弱”。九幽神君表面上只听从皇帝的调令,但背地里, 傅宗书一直对他着意拉拢,看重的便是九幽神君的实力, 以及九幽一脉其他弟子的利用价值。 若这价值大打折扣,甚至成为负担,他自然会考虑转向拉拢其他势力。 如何示弱?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众人都知道, 九幽一脉在围捕戚少商的过程中“损失惨重”。 反正,他早就看那些心术不正、恶贯满盈的“师兄师姐”们的行事手段不顺眼了。近年来,九幽神君隐居不出,这些人却仍在江湖上四处作恶。铲除他们,既是替天行道, 也是为自己的计划扫清最不安分的因素。 正好, 现在就可以想法子,借戚少商、四大名捕等“正道人士”之手,将这几个渣滓一一抹去。届时,他便可声称九幽一脉遭此重创, 精英尽丧,顺理成章地拒绝继续为傅宗书的计划提供协助。 反正,按照原著的诡计, 傅宗书不久之后就会死在王小石手里。自己只需巧妙周旋,拖延时间便可。 之后,便是如何重整旗鼓。 九幽神君仇家遍天下,光是应付源源不断的复仇者就足以让人焦头烂额,想要扭转局面,必须从根本上改变九幽一脉的形象。 他要以一个全新的、清白的身份踏入江湖,结交人脉,积累声望。即便将来“九幽之子”的身份不慎暴露,有了前期的名声作为缓冲,所引起的反弹和敌意也会小得多。 届时,再以“拨乱反正”“清理门户”为由,重整九幽一脉,招收一些本性不坏、愿意走上正途的新弟子,壮大门派便不再是空谈。 至于寻找生母……这或许是所有任务中,最需要耐心和机缘的一个。不过,也不是毫无头绪。“她”行医济世,在民间定然留有痕迹。只要他在江湖上建立起足够广泛的人脉网,或者设法追踪那些定期送往九幽地宫的信件来源,总能找到蛛丝马迹。 思路已然清晰,剩下的,便是步步为营,谨慎施行。 楚曦不再犹豫,当即迈开步伐,向着下山的小径走去。山风再次卷起他的黑袍,勾勒出略显单薄却异常挺拔的身影。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他已落下了第一子,接下来,便是要在已然暗潮涌动的连云寨,会一会各路江湖豪杰。 就在楚曦离开神宫之后不久,一则江湖传闻在武林中不胫而走。 据说……江湖上凭空出现了一位白发高束、容颜俊逸的青年侠士。他总是戴着帷帽,白衣胜雪,眉宇间常常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倦意。此外,他偶尔还会以袖掩唇,低低咳嗽几声,让人不免担忧他那单薄的身板,是否能经得起江湖上的风风雨雨。 然而,便是这样一位看似弱不禁风的青年,却最是急公好义,屡屡在关键时刻出手,惩奸除恶,扶危济困。他武功路数颇为奇特,看似轻飘飘不曾着力,却总能在电光石火间寻隙而入,化解危局。 更难得的,是他待人接物,温润有礼,又善于洞察人心。无论是谁,与之交谈时总觉如沐春风。那些受过他恩惠的百姓更是对他赞不绝口,称他为“玉面神医”也好,“雪衣侠”也罢,名号虽未定,事迹却已悄然在茶寮酒肆、市井巷陌间流传开来。 很快,便有好事的江湖人给他定下了外号——“鉴君”。 意指无论是谁,只要见到他那皑皑若白雪的姿容,皎皎如明月的气质,便觉如临明镜,心尘自涤;而他那洞悉世情、明辨是非的眼光,更似能映照人心幽微,令宵小之辈无所遁形。 然而,此时此刻,这位新近声名鹊起的“鉴君”楚曦,正骑在一匹神骏却温顺的白马上,头戴一顶用于遮挡烈日的帷帽,沿着一条曲折小道,不紧不慢地朝着连云寨方向行去。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打出名声,又怎会离得开他那【祸世魔颜】的助力? 帷帽之下,他俊逸的脸上依旧带着病态的苍白,又因疲惫挂着一层薄薄的细汗。 长时间的骑马赶路对他这具病弱之躯而言,确实是一种不小的负担。 他不得不时常停下马来,暂时在树荫下歇息一阵。他小心地喝了几口水,但喉咙里还是不可避免地泄出压抑着的低咳声。幸而那瓶生母所赠的珍贵丹药确有奇效,每次服用之后,那股萦绕不去的虚弱感便会消散不少,胸腹间也暖融许多,足以支撑他继续前行。 连云寨,已然不远。 在戚少商与顾惜朝的联手经营下,如今的连云寨声势浩大,兵强马壮。但顾惜朝的背叛,无异于在连云寨最坚硬的外壳上,凿开了一道致命的缝隙。 届时,顾惜朝必与黄金鳞里应外合,骤然发难。 风云将至,但……这也是他介入其中的最佳时机。 凭借他这段时间在江湖上所做的义举,还有已经流传开来的“鉴君”“后起之秀”等名头,即便戚少商已察觉到了什么,对他这样一位目前风评极佳、又可以立即为他提供助力的“义士”,也总不至于直接拒之门外。 楚曦在树荫下稍作休整,待胸腹间那股暖意驱散了部分疲惫,才重新翻身上马,继续朝着连云寨方向缓辔而行。再越过前方一条小溪,几个小山头,便能望见连云寨气势恢宏的寨门了。 然而,就在此时,前方山下却隐隐传来一阵骚乱,哭喊、呵斥之声不绝于耳。楚曦心下一凛,立即勒住缰绳,心道:“难道顾惜朝的动作竟这么快?还不见官兵前往连云寨接应,他就已经带人起事了?” 他伸手轻轻拍了拍马颈,示意它安静下来,随即翻身下马。这白马是他在马场一眼相中的,极通灵性,也不必系着,只呼哨了一声,它便温顺地绕到一丛茂密的灌木后,安静地垂下头吃起草来。楚曦则借着林木的遮蔽,悄无声息地潜行而去。 他足尖一点,跃上树枝,几个起落之后,便已接近了骚乱的中心。他伏在一棵枝叶繁茂的高大树冠之中,向下望去,只见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被几十名官兵团团围住。为首的一个军官正挥着马鞭,唾沫横飞地呵斥叫骂,气焰极为嚣张。 那军官生得一脸横肉,铜铃眼,络腮胡,身着铁甲,脚踏军靴,腰间挎着一把厚重的环首刀,神情凶悍。他身后几十名兵卒也个个手持长枪,面露贪婪,将那些面黄肌瘦、惊慌失措的流民围得水泄不通。 流民中有几个胆小的早已吓得浑身发抖,孩子们更是号啕大哭起来,立即被敢怒不敢言的人们紧紧护在身后。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上前,咬牙抛了拐杖,伏地哀求:“军爷……军爷息怒啊!我们都是从北边逃荒来的,实在不知什么连云寨叛贼,身上……身上也真的没什么值钱东西了,就剩这点救命的口粮……” “刁民!一群不识好歹的刁民!”军官哪耐烦听他说完这些,一脚将他踹在地上,扬鞭便打,口中还唾沫横飞地呵斥起来,“军爷们在此设卡盘查,你们倒好,推三阻四,是想包庇连云寨的叛贼吗?把身上的包袱打开!里面的东西都交出来,统统充作军资!” 楚曦看这群官兵个个都穿了军服,衣帽武器等物皆是统一制式,显然并非地方团练,而是朝廷的正规军。他们一口一个“连云寨叛贼”,自己却在这里干起了劫道剪径的生意,多半便是黄金鳞手下那批只会借故搜刮民脂民膏的兵痞。 若真碰上了连云寨的人马,他们怕是跑得比兔子还快! 楚曦伏在树冠中,冷眼瞧着下方官兵的暴行,胸腔里那股熟悉的滞涩感又隐隐翻涌起来。他下意识以袖掩唇,压抑着喉间的痒意,帷帽下的眉头不由得蹙了起来。 这群兵痞……倒是替顾惜朝和黄金鳞“打前站”来了,他们打着搜捕叛贼的旗号,行劫掠屠戮之实,简直是在往连云寨本就紧绷的局势上又添了一把火。 胸腔里那股熟悉的滞涩感翻涌得更厉害了,楚曦忍不住低低咳了两声,右手捂着胸口,试图让自己好受些。但看着那些面黄肌瘦、在鞭挞下瑟瑟发抖的无辜流民,听着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嚎,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不可避免地在他胸中升腾起来。 若在平时,楚曦绝不会选择与几十个全副武装的官兵硬碰。他这“病弱”之躯,最忌陷入持久战或被人围攻。但见那军官的鞭子又扬了起来,眼看就要抽向另一个护着孩子的妇人,他忍不住甩手打出一发袖箭,精准地钉在那军官即将落下的马鞭鞭梢上! 行侠仗义,惩奸除恶,这不正是“鉴君”该做的事吗? 只听“咄”的一声轻响,精铁打造的箭头瞬间将皮鞭钉死在地上,鞭身绷得笔直。这下出手,暗器的准头和力道简直拿捏到了毫厘。那军官面色一变,立时便觉虎口发麻,几乎撕裂,连忙怪叫一声,抛了鞭子,怒喝道:“谁?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敢暗算你爷爷!” 他身后的兵卒们也瞬间紧张起来,哗啦啦一片抽刀挺枪的声响,几十双眼睛惊疑不定地扫视着周围的山林树影。流民们则趁这混乱的间隙,纷纷连滚带爬地向后退缩,挤成一团,惊恐地望着四周,不知是祸是福。 【叮!触发奇遇任务: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解救被官兵欺凌的流民。】 【任务目标:驱散或击败官兵。】 【任务奖励:积分+100,福缘+5,并获得流民的感激与声望提升。】 这奇遇……倒是楚曦目前触发过的奖励最少的一个了。 罢了……楚曦心中轻叹一声,立即运起内力,嘴唇微嘬,立即发出几声短促而尖锐的呼哨。随后,又模仿出一阵忽左忽右,忽远忽近的长哨声,其中夹杂着马蹄声、隐隐的呼喝声,仿佛正有无数人马在起先那人的召唤下,正从不同方向快速包抄而来! “什、什么声音?!”正扬鞭欲打的军官猛地一哆嗦,惊疑不定地环顾四周密林,脸上凶悍的表情瞬间被惊惧取代。他身后的兵卒们也骚动起来,一个个握紧了长枪,紧张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暂时不敢再对流民动手动脚。 “头儿!像是……像是连云寨的探哨!”一个眼尖的兵卒声音发颤地喊道。 就在官兵们惊魂未定,疑神疑鬼之际,一道清越的声音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虚弱与焦急,从林间小道上响起:“军爷们……可是在搜捕连云寨的叛贼?” 楚曦早已从树上跃下,但并没有接着施展轻功,而是如同一个寻常路过的文弱公子一般,分花拂叶,从容地自树后缓步而出。 帷帽的薄纱被他微微掀起,露出了其下那张足以令天地失色的容颜。银白的长发高高束着,脸上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微笑,步履略有几分虚浮,仿佛是因长途跋涉几乎耗尽了力气,却为他更添了几分俊逸。 这副绝世姿容与病弱姿态形成的强烈反差,瞬间吸引了所有官兵的目光。 他刚走出几步,就忍不住以袖掩唇,发出一两声压抑的低咳。 军官愣了一下,只见这俊逸青年竟开始微微喘息起来,一手紧紧按在胸口,声音里透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急切:“诸位军爷……可是在此盘查逆匪?小人刚在林中……看见连云寨的人马……数十骑……已往这边来了。” 楚曦知道这些兵油子只会欺软怕硬,听到连云寨的兵马就在附近,只会魂飞魄散,赶紧逃命。果然,不仅那军官脸色骤变,身后的兵卒们更是哗然,不少人已然面无人色,两股战战,怕是随手一推就会软倒下去! “小子,你可看清楚了?”军官已然将方才被袖箭暗算的事抛在了脑后,声音都劈了叉,“真是连云寨的骑兵?有多少人?” “咳咳……约莫……约莫四五十骑,为首者剃着光头,凶神恶煞的……”楚曦并没有见过连云寨中的任何一个头领,但他知道连云寨五当家正是号称“千狼魔僧”的管仲一,想着光头最易辨认,便随口将他的形貌套了上去。 “是……是管仲一那个逆贼!”军官后退几步,脸色煞白,失声惊呼,“我们快撤!是连云寨的主力!” “头儿,先别急着撤!这小子有鬼!” 一个看起来颇为精明的军士快步从队伍后面赶了上来,眯着一双贼眼,反复打量着楚曦。军官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他却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头儿,这小子来历不明,形迹可疑!突然在此出现,我看……八成就是连云寨的探子!” 他一边说,嘴角一边往楚曦的身上努,暗示这小子打扮华贵,全身上下光是配饰,就件件价值不菲。只需给他安上个连云寨探子的名头,带回去细细审问,好生搜刮一番,定能发上一笔横财! 何况……这小子病得十分厉害,怕是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跑咯,他难道还敢反抗不成? 军官得了他这番暗示,心中的贪婪立即压过了对连云寨兵马的恐惧。那双铜铃眼死死盯住楚曦,仿佛在看一座会走的金山。他猛地拔出腰间的环首刀,刀尖直指楚曦,厉声喝道:“好哇!老子差点被你这小白脸骗了!” 那精明军士立即附和道:“对!小子,你到底是什么人?把帷帽摘下来!让爷们儿搜搜身!若真是奸细,立刻拿你回营问罪!” 楚曦唇角微勾,并未动怒,或者说,似乎毫不在意。 毕竟……对几个马上就要上路却还不自知的人,实在没什么可生气的。 他顺从地抬起手,将帷帽上的轻纱拨得更开,俊逸的脸上满是愁容,细声细气地道:“军爷何出此言?我怎会与连云寨勾结?你们若是不信……那便……那便亲自来验看便是。” 说完,他便主动张开双臂,摆出一副任人搜查的模样,眼含泪花,看起来委屈至极。 那军官和几个急于捞好处的兵卒见他竟如此老实,心中最后一点疑虑也飞到了九霄云外,个个狞笑着围了上来。其中两人伸手就想去抓楚曦的胳膊,一个看他怀里似乎藏了东西,就要伸手去掏。另一人则直接探向他腰间,目标明确,准备先将那块玉佩拿到手。 “呃啊!” “你……” “有鬼!” 没有人看清发生了什么。 所有人只觉眼前一花,似乎瞥见一道寒光……乍现即隐。 他们只知道,电光火石之间,连续传来几声令人心悸的脆响。随后,就看见最先伸手的那两名兵卒……手腕已完全折断,还被人弯曲成了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咽喉处也各自被开了一个血洞,双目圆睁地倒了下去。 剩下几人,不是被重手震碎心脉,就是胸口中了一掌,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狠狠撞在不远处的老树上,软软滑落,瞬间没了气息。 一切,都发生在呼吸之间。 其余官兵眼见同伴接连倒毙,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而那白衣青年只是将手负在身后,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剩下那些面无人色、抖如筛糠的官兵,冷冷道:“还不快滚?” “逃……快逃啊!” 不知是谁发了一声喊,几十人顿时如同炸窝的蚂蚁,丢盔弃甲,连滚带爬地向着来路亡命奔逃,个个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楚曦见他们头也不回地逃窜,心中大大地松了口气。刚才那瞬间的爆发,对他这具身体而言,负担着实不小。若是这些官兵一拥而上,他不是陷入苦战,就是只得暂避锋芒。自己虽然不惧,但这些流民……恐怕就无法保全了。 【叮!奇遇任务完成!】 【奖励:积分+100,福缘+5。】 【流民感激度大幅提升,“鉴君”声望小幅度增加。】 奖励……确实微薄,好在楚曦本就不是为了奖励才出手的,并不在意这些,立即转身去查看那些流民的情况。危机解除,死里逃生的流民们如梦初醒,纷纷跪倒在地,朝着楚曦磕头不止,感激涕零:“多谢恩公!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那刚从地上爬起的老者更是老泪纵横,挣扎着来到楚曦面前,颤声道:“恩公……恩公是连云寨的好汉吧?求恩公带我们上山!我们……我们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啊!” “是啊恩公,带我们去吧!” “我们愿意给寨子做牛做马!” “还请恩公发发慈悲,收留我们!” 众人七嘴八舌地喊了起来,显然都将楚曦当成了连云寨中人,立即想抱上这条大腿,好投往连云寨,为自己谋个生路。楚曦知道以自己的力量暂时不足以安置这些流民,刚好自己也要往连云寨去,那为他们想想法子……也无妨。 他上前几步,将老者扶住,温声道:“老伯,还有乡亲们,快快请起!我知道大家受惊了,只是……诸位想一同上连云寨,共襄义举,自然是好。不过……黄金鳞手下那些恶毒兵痞,仍有不少在附近巡逻。大家且在此休息片刻,缓口气再说。” 流民们惊魂未定,听了楚曦的话,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纷纷点头应是。他们互相搀扶着,在不远处的几棵大树下席地而坐,一些妇人将受惊的孩子紧紧搂在怀里,轻声安抚。 方才的绝望与恐惧尚未完全散去,但楚曦的存在……尤其是他显露出的惊人武艺和连云寨的背景,让流民们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之火。 楚曦见众人暂时安定下来,自己也寻了一处略微干燥的树根,倚树而立。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人群,却发现大多数人都因劫后余生而激动不已时,只有一个穿着破旧灰衣、看起来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眼神始终有些游离,时不时地瞟向那军官的尸体。 他……在看什么?—— 作者有话说:加更进度(10/25) [求你了]感谢读者大大们的支持,虽然后面的数字一直在变大,但会尽力加完的 [捂脸笑哭]虽然最近每天写完,都好像被抽干了精气 第88章 幽冥路(六) “师父!”“师父!”“…… 楚曦倚着树干, 看似在闭目养神,实则将流民们劫后余生的种种情状尽收眼底。 大多数人不是瘫坐在地,低声啜泣, 就是茫然四顾,不知所措。 唯有那个穿着破旧灰衣的青年……表面上, 他与周遭惊魂未定的流民无异,总是将头压得低低的,双手抱膝, 肩膀微微耸动,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但他时不时瞟向军官尸体的眼神, 还有隐藏在恐慌之后那蠢蠢欲动的架势,楚曦绝不会看错。 他在看什么?或者说,他想找什么? 楚曦在心里又问了一次,却没有答案。他心下存疑, 待众人稍稍安定下来,便若无其事地走到那军官的尸体旁,俯下身来,仔细搜查了一番。但除了些散碎银两和一块劣质玉佩,并未发现什么特别之物。 难道是自己多心了? 不, 绝不会。 他想起九幽神君曾同他说过, 江湖上一些技艺高超的飞贼,或是某些势力专门培养出来传递密信的死士,往往都有一套极其隐秘的藏物手段。除了衣领袖口的夹层、腰带内衬等地方,鞋底都可能开有暗格, 若非一寸寸仔细摸索,极难发现。 方才自己只是粗略检查,或许……真的遗漏了什么。此刻也没有时间去细细搜查, 看来,只有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让那灰衣青年自己开口。 当然,如果他不愿意说,自己也不介意稍微用点手段。毕竟……这队官兵是黄金鳞手下的人,他们所携带的,或许就是涉及与顾惜朝里应外合、围剿连云寨的重要情报! 他站起身,抖了抖衣袍上或许并不存在的灰尘,缓步走到灰衣青年身边,脸上自然地显露出温柔的笑意,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量幽幽说道:“这位兄弟,可否……借一步说话?” “哟,恩公!你都喊我一声兄弟了,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灰衣青年似乎愣了一下,但很快堆起有些油滑的笑容,十分自来熟地拉起楚曦的袖子,就往不远处的树后走去,“恩公,您别客气,千万别客气!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 两人在一棵老树的浓荫底下站定,楚曦的目光迅速扫过四周,确保周围无人窥伺,这才放心。他看似随意地倚着树干,其实已经暗暗调用系统,试图查看这个灰衣青年的人物面板。 【叮!正在查询中……】 【报告:未查询到任何人物信息!】 这……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眼前这人是什么重要角色伪装而成的,系统也应该多少有些提示才对。可现在……反馈回来的只有这两道冰冷的提示。难道,眼前这个青年真的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NPC?否则,怎么会一点属性和背景信息都没有? 看来……只能自己一点点慢慢问了。 楚曦压下心中的疑虑,轻轻咳嗽了两声,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和而关切:“这位兄弟,不知如何称呼?听你口音,与本地乡亲大有不同,不知家乡何处,又要往哪里去?” 灰衣青年挠了挠头,轻佻的神色中突然掺了些与生俱来的朴实:“嘿,恩公,说什么家乡,我哪记得?你看那边那些人,他们都是被黄金鳞逼得无家可归,这才成了流民。而我呢?我打小没爹没娘,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早就是小叫花子了!” 倒也是个可怜人……楚曦心下微微一叹,顺着他的话又问道:“这位兄弟身世凄苦,想必十分不易。只是我们既然在此相识,彼此之间,总得有个叫法。在下姓楚,名曦,兄弟若不介意,直呼我的名字便好,别再叫‘恩公’了。” 灰衣青年嘿嘿一笑,似乎有些激动地搓起了手:“嘿,恩公你也太客气了,我怎么能对你直呼其名?我虽然没爹没娘,但打小运气好,快饿死的时候,就碰上了一位高人,愿意收我为徒,还给我饭吃。那天正好是小满,师父图省事,就一直叫我‘小满’,就当起了名了!” 楚曦看他的手指虽然因为刚刚的混乱沾了不少泥土,但修长纤细,不像习武之人。而且,他走路时步子很轻,内息却并不很稳,显然修为不高,但也绝非普通百姓,立即接着问道:“小满兄弟,你这身形步法,虽与寻常练家子不同,但……似乎别有一番门道。” “恩公,您这眼睛可真毒!当真厉害!”小满当场向楚曦竖起了大拇指,语气中带着些得意——尽管楚曦并不知道他在得意些什么,也不知道他心中已有了特别的打算。 楚曦只得苦笑地摆了摆手,心里却更加警觉起来。这小满油嘴滑舌,每句话都像裹了蜜糖的钩子,看似恭维,实则处处回避要害。他想着不能再拖延下去,索性不再拐弯抹角,追问道:“在下不过是好奇小满兄弟师承何处,看起来……不像是寻常武林门派。” “哎,恩公,你又说对了!”小满拍了拍手,不由自主地凑近了楚曦,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我师父他老人家,确实不是什么舞刀弄枪的武林高手,他呀……是穿堂入室,飞檐走壁的高手!” 就是飞贼——楚曦心中如此腹诽道。 小满做了个他们道上常用的联络手势,楚曦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定然不是用来走正道的:“我师父他呀,一辈子不知道偷……咳咳,不知道踏足过多少地方,尤其开锁功夫简直一绝!就算是高手打造的机关锁,在他手里都跟玩儿似的……就那么‘咔咔’两下,应手就开!” 似乎是怕楚曦不信,小满又补了一句:“他的本事呀,在我们道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连傅宗书傅相爷,都派人来请他办事,恩公,您说厉害不厉害?” 楚曦心想这也不算奇怪,傅宗书为了在与诸葛正我一派的争斗中占据上风,私下拉拢了不少旁门左道之人,仔细说来,他们九幽一脉也应当算在其中,当下随口应了一句:“想来尊师的名头确实不小,想来这件事不仅办成了,而且办得极为漂亮。” 话音刚落,楚曦便察觉到小满的脸色变了。 刚才还嘻嘻哈哈,有说有笑的青年,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发白,嘴唇微微颤抖了两下,攥紧双拳,黯然道:“恩公,我师父……我师父他……确实把那趟差事办成了,也办得极为漂亮。只是……傅相爷要他前去当面复命,然后他……他就再也没回来。” 楚曦心头猛地一沉,傅宗书的手段,他身在局中,自然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那老狐狸过河拆桥、杀人灭口的事,做得还少么?小满的师父技艺高超,身后却并无势力护佑,多半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事,又或者……那趟差事本身,就注定该是有去无回。 小满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师父临走前,告诉我若他出事,我自可另投别师,还嘱咐我千万不能提起此事,今后也不要随意在人前显露功夫。没想到今日……今日见了恩公,就忍不住都说了出来。” 他狠狠地往一旁啐了一口,又长长舒出一口气,这才恢复了惯常的神色。他转过身,远远指着那军官的尸体,对楚曦道:“我知道恩公来找我,是想要那人身上的东西。我可以马上帮恩公把那东西找出来,不过……恩公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条件?”楚曦微微挑眉,他倒也想听听这个机灵又古怪的小贼会提出什么要求,“小满兄弟,有什么条件,你不妨先说来听听?” “咳咳,那个……恩公。”小满已经尽力收起了那副油滑相,但双颊突然红了起来,和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颇不相称,也引得楚曦更加好奇。 小满又假意咳嗽了两声,难得地摆出一副郑重的神色,犹豫片刻,这才说道:“恩公……不瞒您说,我曾混进过连云寨,在那待过几天。连云寨中的各种寨主、当家、头目,我都认得,所以我知道,您不是那连云寨里的人。” 楚曦心中微震,这个连系统图鉴都没有收录的青年“小满”,倒是比他想象得更加厉害。那双眼睛总是滴溜溜转着,倒合他飞贼的身份,贼眉鼠眼。但在不经意之间,却会透出一种与平时截然不同的锐利和洞察。 他还摸不准小满接下来会说些什么,所以暂时闭口不答。 小满又咳嗽了两声,在楚曦看来,这大概是他的战术性动作。毕竟自己这身子,也总是气息不顺,却并不会如此频繁地咳嗽不止。果然,只见小满抬起了眼,用一种讨好似的语气说道:“恩公,我瞧您……眼光准,功夫俊,厉害得很!我……我想拜您为师,和您学真功夫!” 拜……拜师? 学真功夫? 楚曦靠在树干上,忍不住抬手扶额。这突如其来的请求完全打乱了他的盘算。他本以为小满会索要银钱、庇护,甚至要求分一杯羹,却万万没想到,这看似油滑的小贼竟会提出……拜师。 他能看见小满那张年轻的脸庞上,此刻混杂着紧张、期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执拗,先前那副玩世不恭的油滑面具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了底下曾经竭力遮遮掩掩的真实。 这绝非临时起意,更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投诚”。他师父虽然在飞贼一道上做到了极致,却还是丧命于傅宗书之手。或许他从那时开始,就知道只学些偷偷摸摸的把式,终究不足以立身。何况,投靠一个强大的师门,确实能让他在行走江湖时安全许多。 可楚曦并未报出任何江湖名号,小满恐怕也对江湖上的局势知之甚少。他想拜楚曦为师,恐怕便是被他方才弹指之间秒杀几个兵痞的“神功”所震撼,但那些招式,在九幽一脉的武功当中,根本还算不上精微,甚至可以说……只是入门。 而且……要让自己当他的师父? 楚曦再次确认了一番自己的属性,68点武力,45点博闻,可以说,武学一道,他自己都还在摸索提升之中。若是九幽神君知道自己这么快就给他找了个从前是飞贼的徒子徒孙,他会说什么?是嘲笑?还是欣慰? 小满见楚曦一直垂眸不答,脸上那点期待渐渐被焦急取代。他眼珠子骨碌一转,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当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等楚曦反应,便“哐哐哐”连着磕了三个响头! 口中还不忘喊道:“恩公!楚大侠!我知道我这出身,您可能瞧不上眼。但我小满对天发誓,若得您收留,必定洗心革面,唯师父之命是从!鞍前马后,绝无二话!” “师父!” “师父你就收下我吧!” “师父!我小满虽然出身低微,但手脚麻利,眼力也好,保证不给您丢人!” 楚曦被这突如其来的大礼惊得后退了半步,回过神来之后,便连忙俯身去扶。只是没想到这小子还真有几分牛劲,一阵发羊癫疯似的挣扎,楚曦这一扶竟然没能奏效。 楚曦眉头微蹙,手上加了几分真力,再次去拽小满的胳膊。这小子看着瘦弱,此刻却像块顽石般牢牢钉在地上,额头上沾了不少泥土,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楚曦,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师父”,活像念经一般。 这小子……难道是唐僧转世吗? 一个……有什么事都找徒儿,还哭哭啼啼的。他倒好,哭是没哭,却更加起劲地喊起了一连串的“师父”! “你……你先起来说话!”楚曦实在是有些无奈,他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威严一些,但被小满闹得险些背过气去。就在刚才,他好不容易摆脱了“恩公”的称呼,谁能想到,转眼间便被强行安上了“师父”的名头。 那些流民就在不远处休息,虽然没有立即靠近他们,但已经有不少好奇的目光纷纷向这边投射过来,嘴巴还不停动着,不知是不是在八卦着什么。 楚曦只觉得额头青筋突突直跳,这小满的力气,怕是全用在耍无赖上了! 中国有句古话,西西物者……不,是“人善被人欺”! 九幽神君纵横江湖几十年,手段狠毒至极,不是灭门就是灭派,那些自诩要惩奸除恶的正道人士,又有哪个敢主动找他的麻烦? 自己身为九幽少主,也不能太掉分儿!更不能……被一个小小飞贼拿捏了! 楚曦强行压下心头的烦躁,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内力灌注双臂,两只手钳住小满的胳膊,手上暗劲一吐,终于将小满从地上硬生生提溜了起来,口中还忍不住低声喝道:“住口!再喊一声‘师父’,我现在就让你知道什么叫……” “师父!” 楚曦的话音还没落地,小满那声调门更高的“师父”已经嘹亮地盖了过来,带着一股豁出去的赖皮劲儿,几乎震得楚曦耳膜嗡嗡作响。他整个人更像是没了骨头似的,一个劲儿地就要往楚曦身上扑。本来想抱住他的脖子,被楚曦闪开之后,又一把搂住了他的手臂。 “师父!你就收下我吧!” 小满眼泪汪汪地喊着,声音都尽力带上了哭腔。 “师父!徒儿不能没有您啊!” “我还没死……” “师父!” “够了!” 楚曦被他这死缠烂打的劲儿弄得头皮发麻,眼看不远处那些流民好奇张望的目光越来越多,他实在怕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误会,连忙再度低声呵斥:“你先站好了,好好说话!” 小满缩了缩脖子,眼珠子飞快地瞟了楚曦一眼,见对方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额角青筋还在隐隐跳动,这才识相地松开了紧搂着的手臂,但那双沾了泥土的手却还虚虚地搭在楚曦的袖子上,仿佛生怕他跑了。 当然,他也努力站直了身体,只是那姿势怎么看都带着点畏缩和讨好,脸上的激动和赖皮劲儿收敛了大半,只剩下那双眼睛……仍旧带着毫不掩饰的期盼,巴巴地望着楚曦,活像只疯狂摇尾巴的小狗。 这样……也罢。 楚曦见他总算安分了些,那张一直叭叭不停的嘴也已经闭上,终于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取出随身携带的干净帕子,替他轻轻擦去额头和脸颊上沾着的泥土和草屑。语气虽然冰冷,倒也没有过多责难,只是更加无奈地道:“磕得这么重,以为自己的头是铁做的,嗯?” 小满的额头已经一片通红,但这小子倒也真是在俗世中自小摸爬滚打过来的,皮糙肉厚,这样狠狠磕头,竟然都没破皮流血。楚曦给他把脏东西擦干净,就立即收回手,但小满还是眼巴巴地望着他,显然没有放弃的意思。 楚曦的头更痛了。 自己离开九幽神宫的时候,确实已经定下了要壮大九幽一脉、广收门徒的计划。但……以九幽神君那孤僻冷硬的性子,根本不会主动收徒。他座下那几个弟子,有的是看在傅宗书的面子上收的,有的是机缘巧合下收的,指望他再开山门广纳弟子,根本不现实。 重整门派,壮大声势的重担,最终还是要落在自己肩上。 如今……也算是“机缘巧合”罢,自己收下小满这个徒弟,虽然过程有些啼笑皆非,但也算是迈出了第一步。 看着小满那双此刻显得格外清亮的眼睛,尽管心中仍有几分不情愿,楚曦终究还是松了口。只是……语气中带上了几分仿佛认命了的疲惫:“罢了……你若真心想学,我便先应下你。但需约法三章,若你日后心生懈怠,或行为不端,误入歧途,我定不轻饶。” 小满闻言,瞬间喜笑颜开,脸上那点可怜相瞬间被狂喜取代,当即又要长跪不起,恨不得再给楚曦磕上一百个头:“师父!您答应了!太好了!那我以后就是您的人了!您看这样好不好……以后我就跟您姓,叫楚小满!好听!好听极了!” “胡……胡闹!”楚曦眼疾手快地拦住他,额角青筋又开始疯狂挑动起来,“姓名岂能随意更改?你虽不知父母名姓,那便是以天为父,以地为母,在这世间能够逍遥自在,最好不过。你……就仍叫小满便是,不必更名改姓,更不必随我……” “是是是!都听师父的!小满拜见师父!”小满的脸上乐开了花,那谄媚又带着点真心的样子,让楚曦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好了,正事要紧。”楚曦一把拽住他的胳膊,领着他往那军官的尸体走去,“先把东西找出来,其他的……再慢慢说。” “对对对,正事要紧!师父,您瞧我的!包您满意!”小满立刻来了精神,屁颠屁颠地跑到尸体旁蹲下。只见他双手如同穿花蝴蝶般在那尸身上快速游走,指尖不住在衣领袖口、腰带内侧、靴筒夹层等各处隐秘角落轻轻拂过、按压、挑动。 这动作……简直熟练得令人咋舌,显然深得他那位“梁上高手”师父的真传。 不一会儿,碎银子、十数片金叶子,还有几件小巧便于藏匿的首饰……一件件“战利品”被小满利索地掏了出来,小心地放在一旁。最后,他的手指在军官贴身穿着的内衣上细细掐了一阵,仔细挑开线头,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抽出了一串钥匙。 “师父,就是这个!”小满献宝似的将钥匙奉上,满面笑容,似乎对自己在“师父”面前露了一手很是得意,“师父,你不知道这些兵痞子的‘规矩’。他们从老百姓这抢了东西,回到军营,依旧得再被上头搜刮一层,所以,嘿嘿,拿的越多,就要藏的越严实。” 楚曦接过钥匙,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蹙眉道:“这钥匙藏得最深,但……却不见什么贵重之处,难道另有玄机?” “师父,您的眼光还是这么毒!”小满大声夸赞,随后又凑到楚曦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师父,这钥匙虽然也是请高手匠人打造,但确实并不贵重。真正贵重的,自然是要用这钥匙打开的那把锁……背后藏着的东西。” 他用手指了指一个方向,神秘地道:“黄金鳞胆大包天,偷偷截了供给其他部队的军粮,就藏在离这儿不远的一个荒废村子里,打算等风头过了再倒卖出去,发笔横财。这串钥匙,便是打开粮仓的。” 楚曦闻言,心中不由大惊:“金人对大宋早已虎视眈眈,他们……他们竟还敢私藏军粮?”—— 作者有话说:加更进度(11/25) [墨镜]第一个弟子get 第89章 幽冥路(七) 为师还没虚弱到那个地步…… 楚曦的五指下意识地收紧, 语气中带着难以置信的寒意。内外交困,边关吃紧,这是大宋朝廷上下都心知肚明, 却不愿摆到台面上来的事。毕竟,如今的官家哪听得进这些“风凉话”, 更不愿让这些冷言冷语……打破了他那自欺欺人的太平幻梦。 只是,私截军粮……此举无异于自毁长城! 刀剑尚需力气挥舞,战马亦需草料奔驰。边关将士浴血奋战, 却连粮草都要被这些狗官克扣,一旦敌军来袭, 怎能不人心浮动,士气摇坠?这岂止是蠹虫蛀梁,分明是为了一己私利,将祖宗基业、黎民性命, 尽数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有什么不敢的?”小满撇了撇嘴,满脸鄙夷之色,“师父,你是不知道他们的手段。别说蔡京、傅宗书这样的大奸大恶了,就连傅宗书的一条狗, 黄金鳞, 都能为了钱财军功,把三县十六镇的百姓逼得造反,连地方团练也被他弄得活不下去,只能倒戈相向!” 他越说越气愤, 声音也不自觉地抬高了几分,但很快又警觉地压低了下去:“可人家是奸相傅宗书跟前的大红人,他这一通乱整, 不仅没被问罪,官还越做越大,越发耀武扬威!不仅欺压百姓,还伙同傅宗书诬陷忠良,手段毒着呢!” 楚曦静静听着,帷帽下的眼眸渐沉。他早知道黄金鳞是傅宗书的爪牙,却不想其恶行简直是罄竹难书,惹得天怨人怒。光是纵容手下劫掠流民,私截军粮,逼反百姓,构陷同僚这桩桩件件,就足以骇人听闻,背地里……恐怕还有更多腌臜事未被揭露。 他忍不住问道:“这般祸国殃民之徒,带着那些酒囊饭袋,怎么会是连云寨的对手?连云寨中的义士就没想过先下手除掉此人?” “怎么没想过?”小满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都说为民做主的是‘父母官’,大家伙便给黄金鳞那狗贼起了个外号叫‘无父母官’!连云寨的好汉几次三番想取他狗命,可这厮奸猾似鬼,次次都让他侥幸逃脱了!” 说到这里,小满顿了一顿,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狠色:“不过,大家都憋着一股劲呢,迟早要宰了黄金鳞这厮,为被欺压的乡亲们报仇!而且……当初我师父为傅宗书办事,总领那件事的正是黄金鳞!我几次三番潜入他的军营,但那里守卫严密,我又不会武功,只能作罢。” “此人不除,地方难安,也不足以平民愤。”楚曦的声音很轻,却说得异常坚决。尽管他的当务之急是完成系统规定的几个任务,但若能寻机铲除黄金鳞这个恶贼,虽不能治本,总归也算为百姓做了件善事,也能削弱傅宗书在地方的力量,为后续计划扫清障碍。 一旦没有了黄金鳞这棵“遮阴大树”,他麾下那些群龙无首的兵痞,想必也会收敛许多,至少能暂缓对百姓的荼毒。 眼下,还需步步为营。如果能尽快与连云寨联手,事情……想必会更顺利些。 楚曦压下胸中翻腾的杀意,当前最紧要的,还是思考如何妥善安置这些受惊的流民。 他摊开手掌,看着手中那串铜钥匙,问道:“小满,你说他们将截下的军粮藏在不远处的一个荒村?那里情况如何,可还有别的能暂避风雨的屋舍?” 小满搓了搓手,立即认真回答道:“师父,那村子荒了有些年头了,周围也是杂草丛生,荒凉得很,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所以黄金鳞才会把军粮藏在那里。官兵们把几间大屋子清理了藏粮食,外面又钉上了一层木板,但其他的屋子……四处漏风,也就勉强能挡个雨。” “能避雨……就已经不错,至少比让大家露宿荒野强。”楚曦沉吟片刻,又问,“那荒村既然藏着那么多粮食,可有官兵把守?有多少人?” “原本……那里就是我们刚刚遇见的那群官兵看守着的,但那地方除了封着的粮仓,要啥没啥,耗子去了都得饿死,这群兵痞哪待得住?只是这几天风声紧,好像要出什么大事,黄金鳞突然就将他们全调走了。” 小满撇撇嘴,脸上满是不屑:“他们跑得比兔子还快,一个个高兴还来不及,哪会回去受罪?只是这些乡亲们可就倒了大霉了,眼看连云寨不远,却被他们逮个正着。要不是师父你及时出现,还不知道有多惨哩!” 说到这里,小满挠了挠头,好像想起了什么,脸上一红,又补充道:“对了,师父。不瞒您说,我前几天,咳咳,又去黄金鳞的大营里偷东西……在那里还听到些零碎消息,他们怕是又要对连云寨动手了,四处防备都严了不少。我估摸着,暂时是顾不上这批粮食了。” 楚曦微微颔首,若有所思。这批流民人数不少,他若直接带着这群疲惫不堪的流民直奔连云寨,路途虽不算太远,但难保不会再次遭遇黄金鳞手下的官兵,风险实在太大。 而且,顾惜朝已然叛变,连云寨内部随时可能被他撕开一道口子。自己孤身前去探明情况尚需谨慎,贸然带着这些流民前去,可能反而会害了他们。 相比之下,那荒村虽然破败,但位置隐蔽,又有现成的粮食可以应急,无疑是眼下最合适的临时避难所。 不过,他也立刻注意到了华点——小满这小子,又不会什么武功,居然连军营都敢进去偷?这些飞贼……胆子这么大的吗? 他当即板起了脸,郑重道:“小满,既然你已拜入我的门下,有一条规矩,你必须记住。往日你当‘梁上君子’,那是你吃饭的生意,我不再追究。但从今往后,若不是情非得已,不可再轻易施展牟利。” 说到这里,他又觉得语气似乎重了些,便放缓了声调,温言道:“为师并不是要责怪于你,你从黄金鳞那取些他掠来的不义之财,本也不是什么坏事。只是军营重地,守卫森严,你孤身潜入,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虞。你既入我门下,学些正经本事,比总是以身犯险强得多。” 小满听完,立即挺直了身板,大手用力拍着胸脯,保证道:“师父放心!别人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如今是‘拜鸡随鸡,拜狗随狗’。小满虽然以前手脚不干净,但那都是为了混口饭吃。以后跟着师父学真本事,走正道,绝不再给您丢人!” 话是好话,但怎么……听起来这么怪呢? 小满说着说着,又忍不住殷切地凑了过来,直往楚曦身上蹭:“师父,您身子骨弱,脸色又不太好。去荒村的路不好走,就让我背您吧?也好让徒弟尽尽孝心。” 什么“尽尽孝心”,更是怎么听怎么别扭。好像他不是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而是已经七老八十、行将就木的老人,牙齿可能都掉光了,要人背着才能走完最后一程。 楚曦看着小满那副恨不得立刻把自己拽到背上的架势,忍不住以手扶额:“不必了,为师……还没虚弱到连个路都走不了的地步。何况……我还能骑马。” 说罢,他将两根手指置于唇边,发出一声长而清脆的呼哨。只听一阵轻快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那匹神骏温顺的白马迅速从林中钻了出来,小跑到楚曦身前,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楚曦轻轻抚摸着马颈,安抚了片刻,这才转身走向那群惶惶不安的流民。 “各位乡亲,大家受惊了!”楚曦站在众人面前,声音温和,却带着莫名令人信服的沉稳,“我知道前方不远处有一座荒村,虽屋舍破败,但尚可遮风避雨,更重要的是,那里藏有……连云寨安置的一些粮食,能解大家的燃眉之急。” 楚曦没有明说那些粮食的来历,他对这些流民了解不多,若里面藏有心术不正之人,一旦他们知道荒村藏有大批粮食,还不知会动什么歪心思。 他咳嗽两声,又道:“黄金鳞的爪牙虽退,但随时可能卷土重来。我先带大家到那里暂避几日,安顿下来后,我会立刻赶往连云寨,面见大寨主戚少商,陈明一切,请他速速派人前来接应。届时,有连云寨的义士庇护,诸位便安全了。” “都听恩公的!” “多谢恩公!” 流民们一听不仅有地方可安身,还不必为粮食发愁,个个欢欣鼓舞,连声道谢,表示一切都听楚曦安排。 楚曦本想与小满同骑白马,好在前头带路,但见之前那个被军官踹倒的老者行动不便,就将自己的马让了出去。那老者万般推辞,但楚曦态度坚决,亲自搀扶着他,温言劝道:“老丈不必推辞,您年事已高,又受了伤,还是骑马的好,我们年轻人,多走几步路不妨事。” 说罢,不由分说地将老者扶上马背,又仔细检查了鞍辔是否稳当。 安置好老者,楚曦又环视众人,朗声道:“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动身。小满,你在前引路。大家相互照应,跟上脚步,切莫掉队!” 小满响亮地应了一声:“是,师父!” 流民们相互搀扶着,拖着疲惫的身躯,跟在楚曦和小满身后。哒哒的马蹄声与人群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带着几分劫后余生的沉重。楚曦走在人群侧翼,脚步看似沉稳,但帷帽下,他的呼吸却比平时还要重一些。 从九幽神宫到连云寨,本就是长途奔波,方才强行催动内力逼退官兵,此刻又接着赶路,这病弱的身体便立即泛起了一阵强烈的虚弱感,像有看不见的丝线在五脏六腑之间牵扯着,传来一阵阵钝痛。 他不动声色地调整着气息,将那附骨之疽般的不适感强行压下。好在小满眼尖,见楚曦步伐虽稳,却总有微弱的喘息声从帷帽之下不断透出来,立即凑上前去,不由分说地搀住楚曦的手臂,递过肩膀,小声道: “师父,您就靠着我些,省些力气。徒弟别的没有,一身力气还是有的。” 这一次,楚曦没有再拒绝。他确实感到一阵阵虚乏袭来,又不便独自停下来休息,便任由小满如此搀扶着,微微倚靠在小满身上,低声道:“有劳你了……” “哎,师父,跟我还客气什么?”小满顿时眉开眼笑,仿佛得了什么天大的奖赏,搀扶得更加小心翼翼。师父的病,他不敢多问,只是忍不住想着——师父这样好的人,怎么就摊上这么一副病骨支离的身子?那些狗官恶吏,倒是个个脑满肠肥! 楚曦倚靠在小满坚实的臂膀上,借力前行,帷帽的纱帘随着步伐轻轻晃动,遮挡着他愈发苍白的面容。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间的隐痛,但他只是抿紧了唇,将所有不适尽皆咽下,目光透过轻纱,坚定地望向前方模糊的轮廓——那便是小满指引的荒村方向。 “师父,前面就是了!您老慢点走。”小满突然抬手指向前方,楚曦拨开帷帽轻纱,但见入目之处,一片荒凉。枯黄的杂草长得足有半人高,已经将原本的道路完全吞噬。除了被木板钉死的那几间大屋子外,其余房舍的屋顶都坍塌了大半,弥漫着尘土与腐朽的气息。 偶尔有乌鸦落在光秃秃的树杈上,发出阵阵啼鸣,更添了几分凄凉。 断壁残垣,衰草连天。无一不在诉说着昏君无道,奸佞横行,直令百姓流离失所,家园化为丘墟。 楚曦的目光缓缓扫过这片荒芜景象,迅速压下心中翻涌的涩意,强打精神,开始有条不紊地安排起来。他先是指挥身强力壮者清理出几间相对完好的屋舍,让已疲惫不堪的老弱妇孺得以暂时安身。接着,又派人分批寻找柴火和水源,自己则带人去查看村口的废井。 井口被一块大石头完全封住,上面落满了枯叶,看起来十分沉重。好在流民中有几个曾在采石场做活的青年,他们找来一些合用的绳索,绞成一股,几番尝试,终于将粗绳牢牢套住巨石一角。 随着一声声低沉的号子,那沉重的石块在众人合力之下,一寸寸艰难地挪移开来,露出下方黑洞洞的井口。 一股潮湿阴冷的气息夹杂着泥土腥味扑面而来,楚曦拾起一块碎石,轻轻抛下,片刻后,便传来一声沉闷的“扑通”。小满取来一个破瓦罐,设法打了些井水上来。水虽有些泛黄,还有浓重的土腥气,好在并非死水。沉淀过后再烧开,应当便能安心饮用。 这对于缺水的流民们而言,无疑是天大的喜讯。众人看向楚曦的目光,充满了更深的感激与信服。 趁着大家因得水而振奋之际,楚曦将小满悄悄拉到一旁,将那串钥匙塞到他的手心。小满立即会意,接过钥匙之后,就如同鬼魅般溜向村子深处那几个被木板钉死的屋舍,取了约莫两日的口粮出来。等简易的灶台搭好,众人立即生火做饭,这才勉强算安顿下来。 一切都在楚曦冷静的指挥下变得井然有序,许多人捧着热气腾腾的粥碗,眼中含泪,仿佛重新找到了活下去的支点。 楚曦只喝了一碗小满捧过来的粥,又立即撑着身子,在荒村周围仔细勘察。他一边让小满带着人设法修补村中破败不堪的围墙,一边凭借从九幽神君那里学来的机关杂学,在围墙附近又设下了几道简单的阵法机关,虽然威力不大,但吓退小股官军已是足够。 当最后一道简易的绊索陷阱布置妥当,楚曦只觉得浑身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 他扶着斑驳的土墙,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喘息都牵扯着肺腑,带来一阵剧痛。 帷帽早已取下,那张俊逸非凡的脸上此刻血色尽褪,冷汗浸湿了他额前的白发,在沉沉暮色中显得格外脆弱。一直在旁帮忙的小满立即冲了过来,小心翼翼搀住他,脸上写满了担忧:“师父!您快歇歇!您不能再硬撑了,这边我来看着!” 楚曦想说无妨,但喉咙像是被堵得死死的,几乎发不出声音,只能任由小满将他半扶半抱地带到一处背风的断墙后。在那里,小满早已细心地将收集来的干草厚厚铺了一层,勉强算是个能安稳躺下的地方。 小满扶着楚曦缓缓坐下,看他依旧咳得辛苦,急得抓耳挠腮,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声音都放轻了许多:“师父……要不,您枕着我的大腿睡?虽然硬了点,但总比直接在地上硌着强……” 看着平日油滑的小满笨拙到有点傻气的模样,楚曦难得没有出言斥责,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顺着小满渐渐放轻的力道,缓缓侧身躺倒在干草铺上,将头靠在了自己叠起的臂弯里。小满不敢离开,就也在他身边坐下,生怕就此失去第二个师父。 身体的疲惫达到了顶点,意识却一时难以沉寂。 楚曦闭上眼,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这一路的见闻。官兵的凶残,流民的凄惶,荒村的死寂……以及,那串钥匙背后所代表的,黄金鳞、傅宗书等人肆无忌惮的贪婪与罪恶。最令人心惊的是,他所见的,不过才是冰山一角。 一个沉重而无奈的念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来:就算完成了系统任务,阻止了九幽一脉的覆灭,甚至壮大了门派……又能如何?依旧改变不了这大宋积重难返、江河日下的命运。到那国破家亡之时,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楚相玉或许看准了病根在官家赵佶身上,但他三次入宫行刺,更多是为了争夺那九五至尊之位,为了他自身的野心与仇恨。而朝堂上下的其他人,蔡京、傅宗书之流只顾争权夺利、贪墨享乐;所谓清流,或苟全性命,或无力回天。 有谁,是真正为了这些在生死线上挣扎的黎民百姓着想? 太子血书一旦现世,必然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可说到底,不过是皇室内斗,权力更迭。对于缓解路边饿殍、军中缺粮、边关吃紧这些燃眉之急,又有何实质助益? 这些纷乱的思绪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喘不过气。身体的虚弱与精神的疲惫交织在一起,最终,他还是抵不过沉沉的睡意,在荒村萧瑟的夜风中,陷入了并不安稳的睡眠。 次日清晨,天光微亮,楚曦便醒了过来。他缓缓坐起身,只觉得周身骨骼如同散了架般酸痛,肺腑间那熟悉的滞涩感依旧萦绕不去。他轻轻吸了口气,压下喉间的痒意,接过小满小心翼翼递来的一碗稀粥,一口一口地慢慢啜饮。 粥是温的,显然已经特意提前放凉了些。喝完之后,楚曦立即伸手入怀,取出随身携带的玉瓶,倒出一颗丹药服下。玉瓶和那个九幽神君亲手雕刻的木雕小人,被他用一方丝帕仔细包裹在一起,总是贴身收着,不敢有失。 正当他准备把药瓶收回之时,小满的脑袋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指着那个木雕,心情似乎有些激动,好奇而玩味地问道:“师父……这个木人雕得真好看,是……是您的心上人吗?是不是应该叫师娘?” “不是……”楚曦几乎被他噎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他的指尖抚过木雕温润的线条,眼中流露出一丝罕见的怅惘:“这是我父亲雕刻的,‘她’……是我失散多年的亲生母亲。我从未见过她,只知道她心地善良,医术很好,却连她的名字都无从知晓。” “哦……”小满似乎有些失落,但还是立刻收起了玩笑的神色,“那就……是师祖了?” “嗯。”楚曦微微颔首,正要把木雕收回,小满却又挠着头凑近了些,仔细端详着那木雕女子的面容,眉头渐渐皱起,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楚曦见他神色有异,忙问道:“怎么了?” “师父……”小满的眉头拧得更紧,“我说了,你可别怪我……我总觉得,这木雕上的人,怪好看的,像个仙子一般。而且,我越看越眼熟,好像……好像在哪见过似的。” 楚曦的心猛地一跳,脱口问道:“在哪里,在哪里见过?” 小满被他急切的语气弄得有些慌张,苦着脸道:“师父,您别急!我……我偷过的地方太多,见过的人也多,三教九流的都有。这猛地一想,还真有点……对不上号。” “快想!”楚曦咬着牙,恶狠狠地催道—— 作者有话说:加更进度(12/25) [求你了]没有时间为明天就要上班而哀悼,接下来赶到战场的是继续梳理后面的细纲 第90章 幽冥路(八) 这哪里是什么病弱的肥羊…… 小满苦着一张脸, 使劲挠着后脑勺,眉头紧紧揪着,却越想越没底气。 眼见楚曦的脸色几乎完全黑了下去, 小满都快把头皮挠破了。可越是着急,那点本就不清晰的印象反而变得越发模糊。他只得哭丧着脸, 心虚地道:“师父……那个……那个那个,这么漂亮的人,我见过就不可能忘!只是现在……现在暂时……暂时没想起来。” 说完这些, 他又马上指天发誓:“师父您别生气!我发誓!我一定努力想!认真想!吃饭想睡觉想,走路也想!一定把师祖的模样从脑子里抠出来!为了师父, 我拼了命也要想起来!” 楚曦心知到了如此地步,再逼迫他也是无用,还可能适得其反,只得压下心中的失望与急切, 将木雕和药瓶用帕子仔细包好,再次贴身藏稳。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已然恢复了平静:“罢了,此事急不得,你且慢慢回想, 只是……务必多费些心思。眼下, 我们还有更要紧的事。这座荒村并非久居之地,我必须立刻赶往连云寨求援。” 小满立即叫道:“师父,我也去!” 楚曦摇了摇头,吩咐道:“小满, 这里就数你最机灵,又熟悉官兵动向,你若是跟着走了, 我更放不下心。我现在把这些乡亲的安危交到你的手上,那匹白马也留给你。若有紧急情况,你让乡亲们先依托机关防御一阵,然后立刻骑上它,火速到连云寨报信!” “师父,您的身子……路上万一再碰到那些杀千刀的官兵怎么办?”小满脸上顿时写满了担忧,急得团团转。 楚曦还是摇头,从地上拾起一根树枝,拉着他走到外面泥地上,蹲下身子,开始划拉起来:“功夫我还来不及教你,先把本门用于传讯的暗号告诉你,届时我会沿路留下标记,你细心查看便是。切记,保护好大家,也保护好自己。遇事莫要逞强,及时求援。” “是,师父!”小满知道自己再劝也没用,立即在楚曦身旁跟着蹲下,认真学了起来。楚曦耐着性子,将几种代表安全、危险、方向、求助等信息的符号在泥地上一一画出,又耐心解释了每个符号的变体与组合方式。 他教得仔细,小满也学得认真,一双眼睛瞪得溜圆,生怕漏掉半点细节。 “记住了吗?”楚曦画完最后一种组合符号,转头问道。 “禀师父,徒儿记住了!”小满连连点头,接过树枝,依样画葫芦地重新画了一遍。虽然笔触稍显稚嫩,线条也十分生硬,但形状和含义分毫不差。 楚曦嗯了一声,将原来的痕迹抹去,又随意绘制了几个符号,一一考校他。小满对答如流,甚至还能举一反三,说出几种可能的组合变化。 见他确实已掌握,楚曦心中稍安,这才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沾染的尘土。这个他的开山大弟子,虽然性子是皮了些,但人还算聪明,学东西也快,倒也没让他太费心。又交代了几句之后,他不再犹豫,当即施展轻功,几个起落间,便轻盈地掠出了荒村。 离了荒村,楚曦将内力催动到极致,向连云寨方向疾行。他在野径与林木间迅速穿梭着,衣袂翻飞如流云。每次落下,他都只在枯草或泥地上留下浅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印记,整个人便已借力再度腾空,向前方掠出数丈之远。 他身形飘忽,步伐迅捷,如同一缕清风。然而,这具“病弱”之躯终究是最大的拖累,才奔行了不到半个时辰,那熟悉的滞涩与绞痛便再次自心口处散发开来。无论楚曦如何调理内息,额头上还是不住渗出冷汗,将鬓边的白发浸得湿透。 不巧的是,此时已近正午,烈日当空。灼热的气浪在楚曦身周不断蒸腾着,面前的一切都仿佛跟着扭曲起来。楚曦只觉得眼前有些发黑,脚步也越来越沉,心知已不能再强行赶路。否则,怕不是还没到连云寨,自己就先支撑不住了。 他停下脚步,抬手拨开帷帽,向前望去。目力所及之处,尽是连绵起伏的山岭,许多枯黄的草木蔫蔫地耷拉着,更添几分荒凉。一阵带着沙尘气息的热风迎面扑来,吹得他帷帽上的轻纱紧贴在汗湿的颊边,呼吸间都带着一股干燥的焦土味。 胸口那股滞涩的绞痛并未缓解,反而在停步后越发清晰地蔓延开来,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的心脉,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他不得不微微弓起身子,一手紧紧按住心口,试图用掌心的微薄力道压制那翻涌的剧痛。 他强迫自己抬起沉重的头颅,锐利的目光穿透蒸腾的热浪,在山野间艰难地搜寻。好在他的目光很快定格在不远处一处较为低矮的山坳中,那里背阴,还有几棵看起来枝叶较为繁茂的大树扎根,投下了一小片难得的浓荫。 看来,这就是附近唯一能供他稍作喘息的地方了。 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在烈日炙烤下凝固了,楚曦强忍着心口翻搅的绞痛,步履沉重却目标明确地朝着那片树荫挪去。然而,还未等他完全走进那片阴影,山坳另一侧的土道上,便突然出现了两个互相搀扶的人影。 楚曦将脊背紧紧贴着树干,摘下帷帽,随手挂在一旁的树枝上。他不知道来人是敌是友,但已经凭借自己对危险极度灵敏的嗅觉迅速警惕起来。他必须尽快恢复体力,不管来人是谁,都保有一战之力,决不能……坐以待毙。 那两个人影缓缓向楚曦靠近,目标似乎正是他所在的那片树荫。楚曦这才看清楚,来人似乎是一对农人夫妇。男子约莫三十多岁,面容苍朴,皮肤黝黑粗糙,一脸风吹日晒的沧桑。他穿着一身打满补丁的粗布短褂,十足的庄稼汉模样,正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身旁的妇人。 那妇人的腹部高高隆起,一手扶着丈夫的手臂,一手不住抚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行走间眉头紧蹙,嘴里不时发出压抑着的痛哼。以她腹部隆起的大小推算,似乎即将临盆,正急着到附近的镇子上寻找可靠的大夫或是稳婆。 楚曦并未因两人这看似无害的外表而放松警惕,他的右手五指微微曲起,在衣袖的遮掩下蓄势待发。这两人若敢贸然靠上来动手,就算是以一敌二,他也有无数杀招足以应对,不惧硬生生为自己开出一条血路来。 三人很快在树荫下碰头,那对夫妇一见楚曦,目光就被他那满头白发牢牢吸引,口唇微张,似乎十分惊讶。但很快,两人便敛了神色,女子依旧紧蹙眉头,男子则朝楚曦露出了一个憨厚而略带局促的笑容,更向他点头示意,算是同他打了招呼。 楚曦的脸上也已毫无血色,但仍保持着基本的礼数,微微颔首回礼。 然而,就在这短暂的目光交汇间,楚曦已经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他年纪轻轻,却满头霜雪,无论是谁见了,心中都会被勾起几分好奇。但这对夫妇在看到他的白发时,除了讶异之外,眼底似乎还同时掠过了一抹藏得极深的……惊惧?在这股惊惧驱使之下,两人甚至极快地、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 这……恐怕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自己现在的模样,活像个痨病鬼,寻常山民见了,都会上来关切几句。这两人……竟然还会害怕? 他几乎可以断定这两人绝不是什么农家夫妇,只是他们到底属于哪一门哪一派,是不是傅宗书的手下,却全然拿不准了。他不动声色地走到树荫的另一侧,表面上是为夫妇二人让出空间,实则是要拉开距离,以免他们骤然发难。 他刚走出几步,喉咙深处就猛地传来一阵腥痒,不得不以袖掩唇,剧烈地咳嗽起来。挺拔而单薄的身躯因这难以抑制的咳喘而微微颤抖,好一会儿才勉强平复。可是……自己早上才刚刚服过那药,难道是这两日损耗过度,必须加大药量? 病急乱投医,楚曦也顾不得太多,不得不再次从怀中取出那纹路独特的玉瓶,又服下一颗丹药。好在药力很快化开,他脸上那不正常的惨白稍稍褪去,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 但就是这一连串的动作,让那对夫妇看他的眼神又变了一变。 他们见楚曦脸色惨白得吓人,咳嗽起来更是撕心裂肺,便道他是个实打实的病秧子,怕是下一刻就会倒毙在路边。服药之后,虽然稍有好转,但他脸上的病态与倦色却始终挥之不去,看起来能寻常山野村夫一只手就放倒。 两人紧绷着的神经立即放松了些许,眼底那抹阴毒与算计再次浮现。尤其当目光扫过楚曦华贵的衣袍、精致的配饰,还有那个质地非凡的玉瓶时,他们眼中贪婪的歹意几乎不加掩饰。 仿佛此时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油水满满、可以任他们肆意搜刮的“货物”。 他们再次极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只是这一次,意思再明确不过! 肥羊羸弱,机会难得! 楚曦顾自垂眸调息,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牢牢锁定在那对夫妇身上。或许,他们根本就不是什么夫妇,只是两个以夫妇身份掩人耳目的……杀手? 那妇人的肚子,看来也不是因怀孕而隆起。她虽然装得很像,但一举一动之间,总是少了几分孕妇应有的笨重迟缓。更不要说她的眼神狡黠多变,根本没有一丝一毫对腹中胎儿即将出世的担忧或喜悦。 她抚摸着肚皮的手势,与其说是安抚,倒更像是在确认什么东西是否还在原位。仿佛那“胎儿”只是个随时可能掉下来的包袱,而非与她骨血相连的一部分。不过,既然安放在这个位置,八成是什么机关暗器,想出其不意地要人性命。 至于那男子,眼睛总是时不时地瞟向他自己腰间,看来,此人的武器就藏在那里。 楚曦心中冷笑,这两人不动杀意还好,一旦起了歹心,那伪装便立即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九幽神君便是伪装易容的大行家,这些小把戏,他早就同楚曦细细讲过,根本瞒不过他的眼睛。只是,他心中尚有别的顾忌。 这两人出现在此,并非要往连云寨去,更像是为了在此伏击什么人。他们盯上自己,无非是见财起意,那他们本来要等的……究竟是谁?那人是正是邪,武功是高是低?这两人是否还有帮手埋伏在侧?这些……都还是未知数。 此刻若贸然显露敌意或惊慌退走,反而可能打草惊蛇,令自己陷入更危险的境地之中。 楚曦缓缓将内息理顺,仍旧靠在树干上,一动不动。 他在等他们先动。 果然,那孕妇突然“哎哟”一声痛呼,本就靠在男子身上的躯体软软地向下滑去,双手死死捂着肚子,脸上痛苦之色更浓。那男子也惊叫了一声,急忙弯腰去扶,却像是被妻子下坠的力道带得一个踉跄,整个人笨拙地歪倒。 妇人坐在地上,大声呻吟:“当家的……不好了!我……我怕是……怕是要生了!痛……痛煞我了!” 男子亦是满脸惊慌,一边用力搀住妻子,一边抬头看向楚曦,满脸焦急地哀求道:“这位公子,您……您行行好!我婆娘这样子,怕是羊水都快破了!这……这荒山野岭的,还求您搭把手,把她尽快送到镇上去,俺……俺给您磕头了!” 男子说着,作势便要跪下。楚曦心说这两人真是戏精附体,方才他们见自己病弱不堪,稍稍松懈,这才露了破绽。此刻一旦入戏,直接演技拉满,简直让人瞧不出一点假,实在是高手中的高手! 楚曦心中冷嗤,面上却适时地流露出几分虚弱与不忍。他一手仍按着胸口,微微喘息着走上前,伸出看似无力白皙的手,假意要去搀扶那孕妇的另一只胳膊,口中温言道:“大嫂莫慌,我知道前面就有一个落脚之处,我们可以先去那歇息片刻,再到镇上寻……” 那妇人见楚曦伸手,眼中立时凶光毕露!她的左臂猛地反缠上来,五指弯曲,像铁钳一般夹向楚曦的右臂!当然,她另一只手也不会闲着,迅速闪电般掀起那宽大的裙摆,露出一个打造精巧、形似筲箕的铁筛! 铁筛的开关就藏在她腰间,她狞笑着按下机关,只听“咔嚓咔嚓”的轻响,铁筛内机栝弹开,上面密密麻麻上百个细小的孔洞纷纷射出暗器!淬毒的牛毛细针、泛着蓝光的飞钉,如同疾风骤雨,从那铁筛中疾射而出,直奔楚曦而来! 如此近的距离,如此歹毒的暗器,几乎避无可避! 与此同时,那看似憨厚的男子脸上狞笑一闪,空出的手掌一翻,一柄淬着剧毒、泛着蓝色幽光的短刃已握在手中,带着一股腥风,直刺楚曦腰腹要害! 上下夹攻,配合默契,狠辣至极!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自他们发难开始的一举一动,都早在楚曦的计算之中! 他们快,楚曦更快! 就在妇人试图锁住他手臂的刹那,楚曦原本看似虚弱的身躯,仿佛骤然失去了所有骨头,变得柔韧如绵,轻飘似纸!他不但不挣扎,反而借着妇人拉扯的力道,整个身体以一种违背常理的角度向下猛地一沉、一滑! 这一下变故远超这对男女的预料!他们只是觉得手中一空,楚曦便如泥鳅一般滑脱,想去追击时,眼前又闪现出无数幻影,令人目眩神迷! 那是【祸世魔颜】的魅惑之力与楚曦早就准备好的幻术同时发动的结果!虽然不能立即杀伤敌人,但已足够让他们的动作迟滞了关键的一瞬! 高手过招,这一瞬就足以致命。 楚曦的身形如鬼魅般贴地滑开,右手巧妙地带着一股柔劲,一引,一勾。那男子刺来的毒刃便偏了方向,直直朝着妇人腹部的铁筛撞去。两人收势不及,“砰”的一声狠狠撞在一起! “呃啊!” 那男子只来得及惨叫了一声。 因为女子铁筛中爆射出的淬毒暗器,大半直接钉入了他的胸膛与面门。暗器上涂的显然都是见血封喉的剧毒,男子双目圆瞪,脸上还凝固着难以置信的惊恐与狰狞,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顷刻间,便已气绝身亡! 那女子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魂飞魄散,她最大的杀招已经启动,却只令自己这边平白折损了一人,这个看似羸弱的白发青年却未伤分毫! 她的瞳孔因惊骇而骤然收缩,浑身都止不住渗出冷汗。那刚刚发射完毕的铁筛还在不住发出低低的嗡鸣声,她看着楚曦,如同在看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索命恶鬼。 这哪里是什么病弱的肥羊?分明是披着人皮的修罗! 楚曦并未给她喘息的机会,那女子暗器已失,铁筛便完全成了累赘,行动也比平时更迟缓了几分。他双手成爪,迅速向女子扑去,女子急忙后退,楚曦却已如影随形般贴了上来!不等她再有反应,双爪分别落在她小腿之上,点了她的穴道! 女子双腿一软,吓得眼珠子几乎整个凸了出来,双掌前推,妄图绝地反击。楚曦冷哼一声,运足了十成内力,在女子胸口狠狠印了一掌!掌力吞吐之间,那女子惨呼一声,口吐鲜血,仰面便要栽倒! 楚曦却不会容她就此倒地,立即如鬼魅般欺身而上,右手五指如铁钳般精准地扼住了她纤细的咽喉,将她即将脱口的痛呼与求饶尽数掐断。 “说!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在此埋伏,等的又是谁?”楚曦的声音几乎冰冷到了极点,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那双深邃的眼眸紧锁着女子因窒息和恐惧而扭曲的脸,没有一丝温度。 那女子被他扼住咽喉,呼吸艰难,目光惊恐地在他那满头醒目的白发上扫过,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物。她瞳孔骤缩,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才挤出一声凄厉而模糊的惨呼: “聂……聂大哥!饶命!” 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因为太过害怕,再度喷出一口鲜血,脑袋一歪,眼中神采迅速黯淡了下去,身子也彻底软了下来。 倒像是……被活活吓死的。 聂大哥? 楚曦眉头微蹙,甩开手中已然气绝的女子尸体,又重重踢了一脚,将之和那男尸并作一排。 他正想俯身搜查,瞧瞧这一男一女身上是否还有其他线索,却觉背心处陡然一烫——已被一只宽大却危险的手掌拿捏住了要害! 这只手来得无声无息,仿佛凭空出现,直到掌心那沉稳而灼热的内力透过衣袍传来,楚曦才惊觉身后有人。 此人功力之高,敛息术之精妙,竟让他方才全神应对两名高手时,丝毫没有察觉到对方的靠近! 楚曦的心猛地一沉,浑身肌肉瞬间绷得死紧。 这只手只需内力一吐,刚猛无俦的掌力便可直透肺腑,重创他的心脉。 纵使他全力闪避,不死……也得落个重伤残废的下场。 麻烦……果然还是来了!他们果然还有同伙埋伏在侧! 然而,越是到了这样的危急关头,楚曦反而越是镇定。 毕竟,他已经没有一点退路了。 他维持着俯身的姿势,没有贸然动作,只是缓缓直起腰,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慌乱:“阁下是何人?为何趁我不备,忽施偷袭?” 身后那人并未立即发力,反而沉声开口,声音浑厚,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沉稳,却又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怒意:“这句话,该我来问你才对。你——是什么人?” 楚曦心中念头急转:此人没有立即动手,反而出言询问,看来并非不分青红皂白之辈,也不是这两人的同伙! 或许……事情尚有转圜余地。 他保持着背对那人的姿势,清晰地答道:“在下楚曦,与这二人素未谋面,更无仇怨。是他们见财起意,伪装成山民夫妇接近于我,继而暴起发难,一出手便是杀招,欲置我于死地。在下杀死他们,只是不得已罢了。”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与凛然:“江湖险恶,若我不杀他们,此刻躺在地上的,便是在下了。在下本就体弱,还想多活几年,可不想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身后之人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他话语的真伪。 随即,那浑厚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更深的探究之意:“你……你与‘白发狂人’聂千愁,是何干系?”—— 作者有话说:加更进度(13/26) [小丑]今天已经开始上班了,各种事都比较匆忙 [求求你了]忠实地履行长评加更的诺言!《 》 90-100 第91章 幽冥路(九) 这个名字在江湖上的分量…… 白发狂人? 聂千愁? 楚曦左手紧紧按住胸口, 口中仍在不住喘息。刚才这一番战斗,时间虽短,但不可谓不激烈。自己那一连串的动作, 若有哪个慢了半拍,怕是已然横遭毒手。背后那人的手掌依旧抵着他背心, 他不便随意移动,脑中却在快速地搜索“聂千愁”这个名字。 聂千愁,是江湖上的一位奇人。他很早便得了“老虎啸月”的外号, 但江湖同道大多在背后喊他“白发狂人”。只因他的功法甚为奇特,白天时, 他是一头黑发,但一到晚上,满头长发便都化作银白——大概与楚曦现在一般。 此人早年以狂傲闻名,却是人人称道的侠士。他傲上而不辱下, 性情乖戾,却乐于除暴安良。大宋朝廷和与朝廷作对的楚相玉都曾大力拉拢他,他始终不为所动。 可就是这样一位响当当的人物,却被自己的挚友背叛,从此堕入邪道。听九幽神君说, 他近年来突然出山, 也投靠到了傅宗书麾下,效力于傅宗书的下属李鳄泪。他们近来又与四大名捕中的冷血交上了手,李鳄泪、聂千愁尽皆身死,但种种细节, 楚曦并未了解太多。 不知是不是因为遭受了太大刺激,再度现身江湖的聂千愁,已成了夜晚才是黑发, 一到天明,满头黑发便转为银白的怪人。地上躺着的这对男女,想必与聂千愁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他们初见楚曦之时,不仅无比惊讶,心中也不由生出了几分恐慌。 想通了这一节,楚曦便放宽了心。既然躺在地下的这两人如此惧怕聂千愁,定是与他有些仇怨。而身后之人,语气之中又对聂千愁极为关切,那自己杀了这两人,想来还是帮了他的忙。 当下只微微一笑,淡淡道:“‘白发狂人’的名号,在下也曾听家父说过。只是……他是江湖前辈,在下年纪尚轻,与他终是缘悭一面,从未有过任何交集。若硬要说有,恐怕也只有这一头白发了。” 楚曦稍稍侧过头,试图用余光捕捉身后那人的动作,口中则继续若无其事地说道:“只不过,在下的白发乃是天生,日夜无差。而聂大侠的头发,在一日之间总会由黑转白,由白转黑,听闻是因功法特异所致。其中区别,想必阁下应当知晓。” 身后之人似乎几不可察地嗯了一声,抵在楚曦背心的手掌依旧纹丝不动,但……已不如先前那般滚烫了。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你杀的这两人,男的是‘百变’秦独,女的叫‘刺猬’张穷,他们……都曾是聂千愁的结义兄弟。” 楚曦心中了然,追问道:“就是他们害死了聂千愁?” 只听那人又嗯了一声,沉声道:“除了他们,还有三人——分别是‘师爷’王命君、‘必死’楼大恐与‘笑杀’彭七勒。这五人,当年受尽聂千愁照拂,却狼子野心,背信弃义。聂千愁本已原宥他们,可这几人为了聂千愁的三宝葫芦,又设下奸计,毒死了他!” “三宝葫芦?”楚曦轻声喃喃了一句,显然对此亦有耳闻,“我听说那三只葫芦神妙无比,一只可炸裂伤敌,威力惊人;一只可施放奇毒烟雾,防不胜防;还有一只,里面藏着的暗器,号称‘梦幻天罗’,能洒下无数透明丝线,如天罗地网般将人困锁,极难挣脱。” “这东西……确实是件令江湖人士垂涎三尺的利器。” 楚曦话锋一转,目光迅速扫过地上那两具尸体,语气中也立即带上了丝毫不加掩饰的鄙夷:“只是,为了这区区身外之物,就对待他们至诚至义的大哥下此毒手,也太过令人不齿。” 说到这里,他竟然忍不住冷笑两声,凛然道:“看来今日日子正好,这两个恶徒背信弃义,本就该死,就算我不杀他们,也迟早有人来取他们的性命。他们既然撞在我手里,就当是我越俎代庖,替天行道一回,倒也为江湖上的侠义之士……省下了些许工夫。” 身后之人突然撤掌,那炽热如烙铁般的压迫感骤然消失,完全离开了楚曦的背心要害。 几滴冷汗自楚曦的鬓角滑落,最终汇合在下颌处,摇摇晃晃地悬着。他并没有急着转身,而是缓缓直起腰,确认身后那人没有再出手的意思,这才转过身来,直视着面前这位神秘的不速之客。 那人的身材很是高大,比楚曦足足高出半个头,年纪却比楚曦想象的要轻很多,看上去约莫二十七八岁。他穿着一身朴素的青布劲装,面容算不上多么俊朗,但线条刚毅,眉宇间正气凛然,令人过目难忘。 只是,最引人注目的并不是他的脸,而是他那双宽厚的手掌,骨节分明,沉稳有力,此刻,正自然地垂在身侧,却仍在不住向外散发着力量感。 不过,他看人的神态温和而沉静,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通透。他就这样看着楚曦,仿佛看的不是一个刚刚经历生死搏杀、来历不明的陌生人,而是一位早已熟识、值得信赖的朋友。 楚曦心中微动,郑重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略显零乱的衣袍,说话时依旧带着微微的喘息:“这两人乔装打扮,想必是想在此伏击阁下的?不过,阁下武艺超群,这两人原就不是对手。只可惜,经此一闹,剩下那三个恶徒……恐怕早已闻风远遁了。” “他们跑不了的。”那青年微微颔首,仿佛拿下那三个凶犯,对他来说不过是信手拈来的寻常小事,“只是我不明白,王命君的武功虽然不高,却素来诡计多端。他安排这两人在此伏击,与送死无异。非但阻拦不了我,反而平白折损人手,削弱他们五人的力量。” 楚曦的目光再次扫过张穷与秦独的尸体,摇头道:“依在下浅见,玄机恐怕……就在那‘三宝葫芦’之上。” 青年目光一凝,态度更为专注,虚心请教道:“愿闻其详。” “在下虽然没能亲眼见识过三宝葫芦的神妙,但也知道其中的机关威力惊人。”楚曦沉吟片刻,缓缓解释道,“他们之所以不马上拿三宝葫芦来对付阁下,怕是还没完全掌握那三只的驱使之法。不得其法,贸然使用……非但不能克敌,反而可能引火烧身,反噬其主。” “他们五人虽抢到了葫芦,但聂千愁定不会将驱使之法告诉这五个……多年前就曾背叛过他的鼠辈。王命君虽暂时拿到了那三只葫芦,但想来尚未完全参透其中关窍,更无法熟练驾驭。因此,他需要时间。” “派这两人前来,并非指望他们能成功阻截阁下,而是意在拖延。若能成事自是最好,若不能……用同伴的性命换来他彻底掌握三宝葫芦的时间,在他眼中,恐怕也是一笔划算的买卖。待他完全掌控了葫芦,再联合剩下两人,届时……才有与阁下碰一碰的底气。” 青年听罢,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立即抱拳道:“原来如此,多谢阁下为我解惑。” 虽然只是解决了一件微不足道小事,但他的语气极为诚恳,丝毫没有轻视的意思。楚曦见状,连忙欠身还礼:“举手之劳,不敢当谢。倒是阁下为聂大侠伸张正义,不远千里追踪这几个背信弃义之徒,这份侠义心肠,令人钦佩,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那青年目光如电,在楚曦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似乎要将他看个通透。他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朗声道:“在下姓铁,名游夏。” 铁游夏! 这个名字,在江湖上的分量,可比那五个人加起来还要重。 楚曦压下心头的波澜,深吸一口气,再次郑重抱拳:“原来是铁二爷当面!失敬,失敬!家父昔年曾与诸葛神侯有过数面之缘,常言神侯府四大名捕,皆是国之栋梁,江湖砥柱。今日得见铁二爷风采,果然名不虚传!”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九幽神君与诸葛正我自然是见过的,但两人心里怕不是都想对方早点一命呜呼,好为自己扫清一个难缠的对手。至于四大名捕,九幽神君更没将他们放在眼里。但他们杀了九幽神君座下两个弟子,若有机会,这场子……九幽神君也是要找回来的。 此刻,尚不宜揭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楚曦心念微动,好在自己如今还有另一重身份:“在下姓楚,名曦,乃一初入江湖的无名小辈,还请铁二爷多多指教。” 铁手目光如炬,在楚曦那略显苍白的脸上细细打量:“原来是近日在江湖上声名鹊起的‘鉴君’,失敬!楚少侠年纪轻轻,身手不凡,又有侠义之心,实属难得。你方才出手诛杀秦独、张穷这两名恶徒,已是大快人心之举。” 楚曦知道铁手的目光看似平和,却有着超乎寻常的洞悉力。只不过,他在九幽神君门下,学得最多的,便是如何将自身隐匿起来,蛰伏于暗处,再给对方致命一击。 他面上不动声色,只谦逊地欠身道:“铁二爷言重了,在下不过是偶遇不平,略尽绵薄之力。倒是那三宝葫芦一事,王命君等人既已逃遁,又手握此等利器,若不及时追剿,恐怕遗祸无穷。” 铁手轻轻点头,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却已悄然握紧,周身散发的气劲更是如渊似海:“不错,这件事是我的一位至亲师弟——冷血交托我办的。我已追踪他们多日,王命君狡诈多端,但行踪并非无迹可寻。”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突然转向连云寨方向,语气中带着几分关切:“楚兄弟似乎是要往连云寨去?莫非是想投身义军,成就一番事业?” 楚曦确实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接近连云寨,若能得铁手引见,戚少商等人对他的警惕,自然也会再低上几分。 他面上适时地露出几分年轻人应有的踌躇与向往,又带着点初入江湖的谨慎,仔细斟酌着词句:“铁二爷,实不相瞒。久闻连云寨戚大当家义薄云天,麾下皆是除暴安良的好汉,在下早已心向往之。但此去连云寨,还另有一件大事要办。” 说到这里,他刻意顿了一顿,蹙起了眉头,声音压得低沉而谨慎:“只是这件事,与朝廷有着莫大的干系……尤其是,与傅宗书一党。若将铁二爷牵涉其中,恐怕对神侯府有害而无利……” 铁手闻言,那双沉稳如磐石的眼眸中精光一闪,瞬间又归于沉静。他并未立即追问那“大事”的具体内容,只是缓缓踱前一步,声音低沉而富有穿透力,仿佛能直接叩在人心上:“傅宗书?” 这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带着一种无形的沉重感,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几分。楚曦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位名捕身上那股渊渟岳峙的气势,在提到这个名字时,变得更加深不可测,如同平静海面下汹涌的暗流。 “正是。”楚曦迎上铁手的目光,语气愈发凝重,带着一种初生牛犊面对庞然大物时的谨慎与决心。 “楚少侠,你……但说无妨。”铁手微微一笑,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 这正中楚曦下怀,他当即将自己如何路遇官军欺压流民、如何设计解围又如何冒险将他们暂时安置在荒村之中的事,连同意外得知黄金鳞等人私自截下军粮,准备以此牟利等消息,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他言语之中并未有一丝一毫的居功自傲,只着重描述了那些百姓的困苦无助……以及黄金鳞的气焰嚣张,不可一世。 铁手听罢,眼中欣赏之色更浓,由衷赞道:“楚兄弟年纪虽轻,却已懂得急人之难,这份侠义心肠,当真难得。你孤身求援,更是胆识过人。” 楚曦的反应却似乎不太热情,他轻轻叹了口气,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个随身携带的木雕人像,语气上带上了几分怅惘:“铁二爷谬赞了。其实……我此去连云寨,除了求援,还有一件私事。便是想向见多识广的戚大当家打听打听,寨中可有人识得这雕像上的女子?” 他将木雕递到铁手面前,态度恳切:“她……是我失散多年的母亲,铁二爷行走江湖,见多识广,不知……可曾见过这木雕上的女子?或者……是否见过什么容貌气质与之相似之人?” 铁手用他那厚重的手掌接过木雕,只见这小小的木人雕像线条流畅,极为传神,将这绝美女子的清冷与温柔刻画得入木三分,显然雕刻之人技艺十分精湛,又在这小小木雕上倾注了无数情感,仿佛这木人小像并非死物,而是一个真正鲜活明艳的小人儿。 铁手仔细端详了片刻,眼中流露出几分赞叹,马上又陷入了思索,只是,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将木雕递还,语气中带着些许歉意:“雕工绝佳,栩栩如生。只是……铁某行走江湖多年,确实未曾有幸见过这位女子,亦未听闻过容貌气质如此独特之人,楚兄弟莫怪。” 这个答案虽是令人失望,但也在楚曦的意料之中。他从铁手掌中收回木雕,再次用指尖轻轻抚摩过雕像的面容,苦笑道:“无妨,劳铁二爷为此费心了。这木雕是家父亲手所刻,想来……是母亲尚在闺中年少时的模样。” “岁月流转,人事变迁,如今她的容貌定然大有变化,想要寻找,确实如同大海捞针一般了。”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却又很快被坚定取代,“但无论如何,总要尽力一试。” 铁手见他神色黯然,立即温言劝慰:“楚兄弟,你不必过于忧心。既然有此信物,便是还有线索。这江湖……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要有缘,终有重逢之日。他日后,铁某也会代楚兄弟多多留意,必不负楚兄弟一番孝心。” 楚曦微笑谢过,将那木雕再次收入怀中,心中不禁又叹了一口气。 铁手将目光转向连云寨方向,大手轻轻拍了拍楚曦的肩膀,似乎带着几分安抚之意:“当务之急,是妥善安置那些流民。楚兄弟,刚才一战,你损耗颇大。此去连云寨,又尚有一段路程,你若信得过铁某,便由我护送你前往寨中,面见戚寨主,请他尽快派人接应。” 楚曦见铁手主动提出同行,心中感激,却又有些迟疑:“铁二爷高义!我先代荒村中的乡亲们谢过铁二爷!只是……您不是还要追捕王命君那三个恶徒?若是要护送我到连云寨中,恐怕会耽误了您的正事。” 铁手闻言,嘴角扬起一个沉稳自信的弧度,语气更是十分笃定:“无妨,那三个败类,跑不了。救助无辜百姓,亦是我等分内之事,耽误不了多少工夫。” 楚曦见他胸有成竹,态度坚决,便不再推辞,再次郑重道谢:“既然如此,那便有劳铁二爷了。” 两人都知道时间紧迫,当下不再耽搁,沿着山道并肩而行,朝连云寨方向赶去。铁手的步伐沉稳有力,楚曦却是轻捷灵动,两人风格迥异,却又在无形中生出几分默契。铁手每走出一段路,就会刻意放缓速度,迁就楚曦那不堪重负的“病弱”之躯。 待两人行至山下平地时,已是黄昏时分。暮色四合,天光渐渐暗淡下来,一片苍茫景象。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极目远望,能见到一座苍宏古塔孤零零地矗立在暮霭中,轮廓森然,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荒凉和神秘。 几只归鸟交错盘旋,最终投入塔周茂密的林间,瞬间消失不见。 四周似乎也突然恢复了近乎凝滞的寂静,只有晚风吹过枯草的沙沙声。 然而,这份寂静并未持续多久。 就在两人即将穿过一片茂密的树林时,侧前方的树丛中突然传来“霍”的一响! 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 楚曦正待开口说什么,便听得数下轻响紧随其后,迅速朝着远处那座苍宏古塔的方向传递而去。不过片刻之后,林中便断断续续地传来各种蛙鸣虫叫,初听之下,与这黄昏野地的自然之声无异,但楚曦与铁手都心知肚明——这是“道上”用于联络的暗号! 两人迅速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忧虑。此地距离连云寨已然不远,但这小小林子之中,竟然莫名其妙地隐伏了这么多人,有几个怕还是道上的高手,实在不能不令人生疑。 是发生什么事了? “楚兄弟,我们过去看看。” 铁手将声音压得极低,伸手拨开灌木,走在前头开路。两人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朝着那座石塔前行。 “两个王八羔子,看大爷怎么收拾你们!” 两人还没走出几步,一声如同春雷炸裂般的怒吼就毫无征兆地从他们背后响起!此人声量甚高,又怒气冲冲,吼声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带着一股蛮横无比的凶悍之气! 楚曦霍然回身,只见一个巨大的黑影如同铁塔般矗立在暮色中,直直朝两人扑了过来!铁手的身形已是十分高大魁梧,但跟这暗里扑出来的巨人一比,竟显得有几分娇小,那楚曦就更不必说了。 楚曦借着最后一点天光,也只能看清他是黑头黑脸,头戴黑铁盔,身披黑铁甲,下颌一蓬乱草似的浓密黑髯肆意张扬。简直像一个……黑人? 好在他肤色倒并不太黝黑,不至于被人认成是非洲兄弟。但和楚曦一比,也算是黑得像块煤炭了。他手中握着一支乌沉沉的丈八长矛,此刻已挟着万钧之势,朝着铁手当头砸落!风声凄厉,仿佛要将空气都撕裂开来! 这一下若是砸实了,莫说是血肉之躯,便是一块顽石,恐怕也要被砸得四分五裂! 铁手双眼之中毫无惧色,眼见长矛携着狂风落下,竟是不闪不避,沉腰立马,口中一声低喝,那双闻名江湖的铁手闪电般向上疾探,不偏不倚,精准无比地一合! “啪!” 铁手只觉脚下一沉,双足已然陷入地里三寸。只是,他那双铁手,也已硬生生将势大力沉的长矛牢牢地钳在了半空! 这黑汉子……倒是天生神力! 那黑甲巨汉显然也没料到对方竟能空手接住自己这全力一击,微微一怔后,随即狂吼一声,双臂肌肉偾张,便要奋力将长矛抽回,或是直接凭借蛮力,将铁手连人带矛一起掀飞!—— 作者有话说:加更进度(14/28) 第92章 幽冥路(十) “我不能丢下朋友。”…… 那黑甲巨汉怒目圆睁, 喉间发出一声沉闷如雷的低吼。然而,尽管他天生神力,这奋力一扯之下, 长矛竟似在铁手掌中生了根,无论他如何发力, 只是纹丝不动! 巨汉心中一震,脸上本就阴沉的表情几乎瞬间凝固,他向来自负神力, 何曾遇到过仅凭一双肉掌,就轻描淡写地接下他全力一击的高手? 就在此时, 铁手敏锐地捕捉到自己背后风声骤起!五六道凌厉的攻势,或劈或刺,带着尖锐的破空之声,自他身后直扑上来!显然是埋伏在侧的敌人见首领受制, 趁机发难,欲解其围,更是要趁铁手无法分心之际,取其性命! “二爷,小心!” 楚曦身形已如一道飘忽的白影掠至铁手身侧。他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柄寒气森森的长剑, 剑光乍现, 如流水泻地,又如星芒点点,精准无比地迎向铁手身后挟着劲风袭来的三把刀、两柄剑、一支长枪! 楚曦手腕翻飞,剑尖颤动, 身形在方寸之地辗转腾挪,看似惊险万分,却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 将袭来的杀招一一化解。只听叮叮当当一阵脆响,那六人的攻势顿时受挫,发出一阵惊怒交加的呼喊! 楚曦以一敌六,依旧不落下风,但那六人口中不住大声呼喝,不仅不往后退,攻势反而愈发疯狂! 铁手这边,那黑甲巨汉见自己全力拉扯之下,对方竟然依旧如山岳一般岿然不动,顿时狂性大发起来。他再次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凝聚内息,双臂猛然向上发力,竟硬生生将铁手整个人提了起来,好似要像投掷标枪一般,将铁手往石塔方向直扔出去! 这一下变故极其突然,铁手身悬半空,无处借力。然而,就在他被提起的瞬间,楚曦和铁手都敏锐地注意到,那黑汉子身上因这剧烈的发力而迸裂开数道伤口,鲜血顿时汩汩涌出,瞬间染红了甲胄。 看来他此前便已身受重伤,此刻,不过是凭着一股悍勇之气强行支撑。 铁手身经百战,临敌经验何等丰富?就在那黑汉子双臂运足了力,猛地将长矛甩出的刹那,他双手一松,立即使出“千斤坠”的功夫,身形骤然下沉,宛如一块陨石般疾速坠向地面! 那黑汉子正全力掷出长矛,猝不及防之下,力道骤然落空。沉重的长矛如同脱缰的野马般被他脱手甩出,直奔那石塔而去! 这含怒脱手的一击,力道何等恐怖?只见石屑纷飞,烟尘弥漫,那古塔本就有些残破的塔身,竟被这一矛硬生生砸塌了小半边,露出一个黑黢黢的窟窿来! 楚曦凝目看时,就在那窟窿之下,烟尘弥漫之处,隐约可见一个人影……走了出来。 看来,此人原本就藏在石塔之内,因这一矛之威,将他的藏身之处击得半垮,这才不得不从塔中现身。 面前这黑甲巨汉,还有埋伏在林中的那些好手,奋战不退,拼死阻拦,显然都是为了保护这塔中之人! 烟尘如纱幔般缓缓沉降,那道人影在月光下也渐渐清晰起来。楚曦手中长剑一翻,心念急转,当即对铁手低喝一声:“二爷,擒贼擒王!” 话音未落,两人极有默契地同时动了起来!铁手身形一沉,如猛虎出闸,直扑那烟尘未散的石塔窟窿!楚曦也不再与那六人缠斗,剑光一闪,点地借力,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紧随铁手之后,目标亦是那塔中的神秘人影! 铁手双掌蓄势待发,周身罡气鼓荡,带起一股刚猛劲风,于仍在弥漫的烟尘中径直撕开了一道口子。楚曦的剑光更快一线,后发先至,森寒的剑气发出一连串刺耳的尖啸,两人一刚一柔,一厚重一锋锐,配合得天衣无缝,势要将这塔中之人一举拿下! 神秘人显然没料到这两人身在重围之中,竟能迅速一转攻势,直取中宫。但他亦是久经沙场之辈,当下临危不乱,右手按剑,只听“锵”的一声清越龙吟,一道青光应手而出,迎向楚曦的剑锋! “快带兄弟们退!” 那人在出剑的同时,竟还不忘朝周围的伏兵发出一声短促而焦急的指令。 铁手那排山倒海的掌力几乎同时压到,掌风激荡,将残余的烟尘彻底驱散。神秘人手中青锋与楚曦的寒剑甫一交击,便觉一股绵密阴柔的劲力如潮水般层层涌来,剑身竟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颤。 他心中凛然,这白衣剑客的内劲竟如此刁钻难缠,而他所使的剑法,更是博览百家剑法的自己生平所未曾见过的!他尚不及细思,铁手那刚猛无俦的掌风已至面门,刮得他脸颊生疼,连呼吸都为之一窒! 千钧一发之际,神秘人突然怒喝一声,长剑指天,身形亦借势飞掠而起,竟是一招极为凌厉的“一飞冲天”。人至半空,剑锋陡转,青光锐射,带着无匹的气势狠狠劈下,转为“一落千丈”! 这一冲一劈,气势惊人,但就在他腾空而起的刹那,楚曦已敏锐地发现,此人左边衣袖满是血迹,袖管中却空空荡荡,被劲风吹得直飘起来,显然左臂已失,这才只能单手单剑迎敌。 一个名字迅速闪过楚曦的脑海,他当即撤剑回防,格开那凌厉的下劈之势,同时运足了内力,扬声喊道:“阁下可是连云寨的戚寨主?” 这声呼喊如同平地惊雷,神秘人的攻势顿时一滞,但他原本全力施为的剑招已然收势不及,那凌厉的青色剑光在空中硬生生一偏,擦着铁手的头顶掠过,将铁手头上的草帽瞬间削飞了出去,露出下面那副刚毅而沉稳的面容。 这神秘人,正是连云寨大寨主,“九现神龙”戚少商! 戚少商独臂仗剑,身形悍然落地,染血的衣袖犹自在夜风中鼓荡。他面色苍白,身上伤痕累累,一双眼睛布满血丝,紧紧盯住楚曦和铁手,沉声问道:“你们……是谁?” 铁手立即叫道:“戚寨主,是我,铁手!” “铁捕头,你……”戚少商面露喜色,却因牵动伤势,猛地咳出一口血沫,身形也踉跄了一下。那黑甲巨汉立即冲上前来,将戚少商牢牢扶住,铁手在火光下看清了他的脸,对楚曦道:“楚兄弟,这位就是连云寨四寨主,‘阵前风’穆鸠平。” 楚曦微微颔首,施了一礼,心中却骤然沉重起来。竟就在他为了安置流民而延宕的这一日里,连云寨内部的剧变已然发生!看戚少商与穆鸠平的状况,定是顾惜朝率众反叛,不仅斩去戚少商一臂,还与朝廷里应外合,意图将他困死于此! 此刻,自己必须先助戚少商脱困,否则……后续的一切计划,便都失了根基,再难推进下去。 穆鸠平听见铁手叫出他的名字,心中更是悲愤交加,嘶声喊道:“铁二爷,大哥的为人,你是清楚的!如今……连你……连你也要来抓我们!” 楚曦知道铁手为人最是宽仁,但不善与人争辩。此刻众人正在围困之际,绝不能再因沟通失当产生任何误会。当即也顾不得太多,立即上前一步,清晰而快速地说道:“穆四寨主,铁二爷是追踪一伙江湖败类来到此处,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更不会擒拿戚大侠!” 此时楚曦正站在火把光照之下,戚少商这才看清他的形貌。他见面前这个俊逸青年白发胜雪,气度逼人,不禁愕然问道:“铁二爷,这位是……” 铁手沉声道:“这位就是近来在江湖上颇有侠名的青年才俊,‘鉴君’楚曦。他见黄金鳞的部下劫掠流民,断然出手相助,将那些无辜百姓暂且安置在附近一个荒村之中。我们本想先到连云寨,向戚兄求援,没想到你们……” 楚曦点了点头,应道:“看眼下情形,我等……似乎都已陷入重围之中了。” 穆鸠平双眼赤红,虎目含泪,悲声道:“铁二爷,楚兄弟,你们……你们是不知道!顾惜朝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联合了老七、老九他们,突然反水!劳二哥、阮三哥、管五弟、勾六弟,他们……他们都被顾惜朝给害死了!” 穆鸠平说到这里,忍不住狠狠一跺脚,石塔下的青石板被他这么一踏,竟顿时咔嚓一声碎裂开来。 他猛一咬牙,恨声道:“大哥被那奸贼暗算,断了一臂。好在半途中遇到了我和这些好兄弟,拼死护着大哥杀了出来,好不容易才逃到这里!谁知道那群卖友求荣的狗贼,早就和黄金鳞串通好了,官兵早就设下了埋伏,要把我们困死在这!” 话音未落,四面八方骤然响起阵阵呐喊声,似乎是在刻意提醒他们现在的境地究竟危急到了何种地步。黑暗中,无数火把次第燃起,连成一条条火蛇,从树林深处纷纷游弋而出,迅速结成一片跳动的火网,将石塔下的众人死死围在中心。 “他们就在这里!” “别让叛贼戚少商跑了!” “降者不杀!降者不杀!” “骆驼老爷有令,降者不杀!” 火光映照下,人影幢幢,步步紧逼!楚曦朝四下只略略一望,便已看出敌兵数量至少是自己这边三十倍之多!最为棘手的,是更远处正不断传来沉闷而密集的马蹄声。显然官军已调动了大批精骑,准备看准时机,发起冲锋,一举踏平石塔! 危机……已然迫在眉睫。 楚曦眸光一凛,沉声道:“是鲜于仇来了。” 铁手嗯了一声,并未多说什么。只因在场众人心中都清楚——带兵前来的是九幽神君座下弟子之一的“骆驼老爷”,鲜于仇。 鲜于仇的武功在九幽门下都排不上前头,若论单挑,铁手与戚少商都不惧他,但他手下统领的精骑,却熟悉各路骑兵战法,不容小觑。 敌众我寡,若只一味硬拼,无异于以卵击石。 楚曦左手轻轻按在胸口处,努力理顺气息。刚才那一番战斗,又让他这具病弱之躯的缺点显露无遗。 他强压下喉间翻涌的腥甜之意,目光投向穆鸠平,又很快扫过其他浑身浴血却眼神坚定的连云寨弟兄,迅速闭目清点了一番随身空间内的物品,随后对穆鸠平道: “穆四寨主,我随身带了些霹雳弹和绊马索,请你即刻分发给诸位弟兄,让他们依托石塔残垣,尽快布置下去,能阻一阻官兵的战马也是好的。” “楚兄弟,多谢了!”穆鸠平闻言,立时精神一振,从楚曦手中接过东西,很快招呼手下弟兄们布置起来。在这生死关头,任何一点额外的防御手段,都可能成为大家的救命稻草。 戚少商拄着自己的青龙剑,脸上汗珠密布。他不由再度端详起这个神秘的白发青年,只见他眉宇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病气,不时以袖掩唇,剧烈咳嗽,气息也总是比常人急促几分。但他那双眼睛……却始终亮得惊人,沉稳而睿智,仿佛能时刻洞察一切。 戚少商心中触动,不由得……想起一位故人来。 他上前两步,走到楚曦身侧,声音沙哑地开口:“楚少侠,实不相瞒,你……令戚某想起一位过往至交来。他自小体弱多病,却豪情万丈,胸怀天下,是位不世出的英雄豪杰。”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顿了一顿,似乎在这一瞬之间想起了无数往事。片刻后,才继续说道:“楚少侠,你年纪轻轻,就有如此侠肝义胆,将来前程不可限量。实在不必……不必与我们一同陷在此地,枉送了性命。” 他的话语中带着真挚的惋惜与不忍,似乎已经预见到了自己的结局。 楚曦并未立即回应,只是微微侧首,目光平静地迎上了戚少商那双带着血丝与疲惫的眼睛。他轻轻咳了两声,气息依旧急促,语声却清晰地直直刺向戚少商的心底,带着一种与他病弱外表截然不同的力量: “我原以为……‘九现神龙’当是一位顶天立地的豪杰,纵然身处绝境,也会背水一战,死中求活。谁承想……戚寨主竟未战先怯,说出这等丧气话来。” 穆鸠平闻言如遭雷击,虎目圆睁,猛地踏前一步,怒道:“你——” 他怒视楚曦,几乎要冲口而出“你懂什么”,却被戚少商那只仅存的手死死按住了臂膀。 戚少商的身体因剧痛和失血而微微颤抖,但按在穆鸠平臂上的手却稳如磐石。楚曦的话如同一根根细针,在他心口不住攒刺着。他没有暴怒,没有反驳,只是猛地大笑出声,笑声中满是凄凉之意。 一直沉默着的铁手也不禁开口:“这不是我认识的戚少商。戚少商,纵然身陷重围,刀斧加身,也绝不会轻易言弃,更不会坐以待毙。” 戚少商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就这样看着铁手,默然无语。 铁手与楚曦的话,像两声惊雷,劈开了他因剧变与伤痛而笼罩心头的阴霾。是啊,他戚少商怎么竟变得如此消沉起来?阮明正舍生取义之前不是还嘱咐他要报仇吗?血仇未报,身边还有这些誓死相随的兄弟,他怎么能先自己失了心气? 楚曦见他脸上神色变幻不定,知道他心中必然大有触动,便不再用话激他,语气也转向温和:“戚寨主,在下只是一无名小辈,但天意既让我与铁二爷在此遇见诸位,目睹奸佞横行,英雄落难,便没有袖手旁观之理。” 这番话说得豪气干云,原本已然因戚少商的悲痛而沉寂的众人,顿时再度燃起了热血。 连戚少商那灰败的脸上,也恢复了几分往日的锐气与不屈。 铁手见众人已然恢复了斗志,立即沉声道:“我去会会鲜于仇,看他究竟意欲何为。” “铁二爷,不可。”楚曦见铁手迈步而出,立即闪身拦住了他,“鲜于仇忌惮你的武功,还有诸葛先生的面子,不会轻易对你动手。但这件事绝非黄金鳞、顾惜朝等小人物在一力操纵,他们的背后……是傅宗书。” 他一边说,一边解下自己头上的帷帽,不由分说地扣在铁手的头上,为他仔细系好,宽大的帽檐和垂下的轻纱,顿时将铁手那极具辨识度的刚毅面容遮掩了大半。 “既然如此,就算二爷出面周旋,鲜于仇等人也不会,或者说不敢擅自退走。不仅会用朝廷的名头来压你,还可能不顾一切发动强攻。届时我们所有人,包括那些荒村中的无辜百姓,都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楚曦说到这里,忍不住又剧烈咳嗽起来,只是目光依旧恳切而坚定:“如今……连云寨剧变,能救那些流民于水火的,唯有二爷您了。他们手无寸铁,若是无人将他们带出荒村安置,等官兵腾出手来,回到村中,他们……必死无疑。” “所以……为了那数十条性命,您必须保全自己,不但不能露面,还要寻机脱身!” 戚少商也立即附和道:“铁二爷,楚少侠说的是,你……还是快走吧!” 铁手没有回应,似乎还在斟酌着什么。穆鸠平眼见官军已将石塔团团围住,忍不住跺脚道:“铁二爷,你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铁手长吸了一口气,慨然道:“我不能丢下朋友。” 楚曦望着越来越近的敌影,知道情势危急,不容再拖,立即说道:“好,我们绝不丢下朋友,一起突围!铁二爷,请您先藏身于石塔之后,其他兄弟们也稳住阵脚,抓紧调息。待我出去与鲜于仇周旋一阵,吸引官兵注意!” “穆四寨主,请你让受伤轻些的弟兄们都拿上霹雳弹,时刻准备着。一旦官兵的阵型有所松动,你们便跟着铁二爷,护着戚寨主,从他们兵力薄弱处全力突围!就算只有一线生机,我们也要拼上一拼!” 穆鸠平听得热血沸腾,用力一抹脸上的血污,喝道:“好!就这么办!弟兄们,抄家伙,跟这帮狗娘养的拼了!” 楚曦与铁手凝重地对视了一眼,无须再多作交代,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绝与……信任。铁手不再多言,重重一点头,身形一矮,便悄无声息地隐入了石塔后方的阴影之中。 其余连云寨弟兄也立即依言行动,他们紧握兵刃,死死盯着外围的火光。在石塔残垣的掩护之下,抓紧这宝贵的时间恢复着体力。 楚曦深吸一口气,试图尽力让自己苍白的脸色显得好看些,又伸手将那头极为显眼的白发仔细拢了拢,这才不紧不慢地从石塔之下踱步而出,坦然暴露在敌人的刀兵之下。 他运起内力,让自己清越的声音足以传遍林间:“还请‘骆驼老爷’出来说话!” 话音未落,便见两排火把齐刷刷地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通道来。一名身着金黄盔甲、下颌生着黄色苍须的将领,在一众亲兵的簇拥下,缓缓行至阵前。他的坐骑外形古怪,像驴不是驴,像马不是马,像骆驼不是骆驼,也不知他是从哪里特意寻来的。 此人正是九幽神君座下弟子——“骆驼老爷”鲜于仇! 他这身装扮和坐骑,在军中可谓独树一帜,极易辨认。楚曦早在九幽神宫和他打过交道,但鲜于仇既没听过他的真实声音,也未曾见过这位九幽少主的阵容。他见出来的不是戚少商,而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白发小子,眉头不禁一皱。 鲜于仇呼哨一声,勒住那匹怪异的坐骑,鹰隼般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楚曦,语气倨傲,带着浓浓的不屑:“小子,你是何人?为何与连云寨的叛贼待在一起?戚少商呢?叫他出来说话!” 楚曦微微一笑,摇头道:“鲜于将军此话差矣,这方圆几百里内,谁人不知连云寨乃是义军,绝非叛贼?戚寨主身为义军领袖,自然也不是鲜于将军这样的人轻易能见的……” 鲜于仇向来自视甚高,又是九幽神君座下弟子,何曾被人如此当面羞辱过?当即须发倒竖,怒不可遏,骂道:“黄口小儿,倒是牙尖嘴利!本将军奉旨拿贼,识相的,就赶紧滚开!若还在这逞口舌之利,本将军先拿你祭旗!” 鲜于仇话刚说完,包围圈另一侧又响起了一个更加尖锐的声音,高声斥道:“你跟这等藏逆纳叛的狂徒啰唆什么?直接拿下便是!这白发小鬼算什么东西?也敢阻拦朝廷王师捉拿匪寇!”—— 作者有话说:加更进度(15/28) [小丑]这部分写的好累,希望大家看得舒服 第93章 幽冥路(十一) 荒草古塔,残月如钩。…… 楚曦循声望去, 只见石塔另一侧的包围圈外又闪出一人来。 这人一身黑甲,却在黑甲之上又着了一件猩红披肩,打扮不凡。他所乘战马更是神骏非凡, 只是此人姿态怪异,并未安坐于马鞍之上, 而是双足踏着马背,直挺挺地立于马上,正朝鲜于仇所在方向直奔过来。 这个又菜又爱显摆的货色, 也是楚曦的老熟人了。正是九幽神君座下另一名弟子,也是鲜于仇的表弟, 人称“神鸦将军”的冷呼儿。 这家伙在九幽门下是出了名的武功稀松,全仗着他是傅宗书小妾的胞弟,才得以被九幽神君收入门墙。平日里眼高于顶,却最是草包。此刻他竟主动出来叫嚣, 正给了楚曦打破僵局的好机会。 楚曦当即冷笑一声,再次运足了内力,将自己的声音清晰地送到在场每个人耳中:“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冷呼儿。怎么,鲜于将军在此主持大局, 你这做表弟的, 不去阵前效力,反倒躲在后面大呼小叫,指手画脚,是何道理?” 他故作夸张地“哦”了一声, 恍然大悟般拍手大笑:“莫非是自觉武功低微,怕了戚寨主和连云寨的好汉,只敢躲在人后逞威风?在下虽初入江湖, 却早就听说冷将军是九幽门下第一草包,天资最为驽钝,武功也……呵呵,实在叫人难以启齿啊!” 冷呼儿被他说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当即怒道:“小白脸,痨病鬼,放你娘的狗屁!” 楚曦笑声不止,全然不顾冷呼儿的喝骂,继续说道:“我还听说,若非冷将军是傅相爷小妾的胞弟,怕是连九幽神宫的门都进不去。如今竟也能与鲜于将军这般人物平起平坐,统兵一方了?” 这番话对冷呼儿来说是极尽嘲讽之能事,但听在鲜于仇耳中,却是莫名的舒坦。他心中素来瞧不起这个本事平平,却靠着与傅宗书攀亲戚上位的表弟,更何况,冷呼儿不仅总与他争功,还事事要压他一头。此刻见他被楚曦气得七窍生烟,心中简直痛快至极! “你……老子宰了你!”冷呼儿见鲜于仇全然没有出手的意思,顿时暴跳如雷,再也顾不得什么阵形军纪,猛地一提缰绳,那骏马长嘶一声,瞬间人立而起! 冷呼儿长啸一声,借势在马背上一点,身形如一只怪鸦般腾空掠起,手中一杆沉重的画戟挟着恶风,居高临下,朝着楚曦的天灵盖狠狠劈落! 这一戟含怒而发,势大力沉,竟也颇有几分威势,仿佛要将楚曦连同他脚下的土地一同劈开! 若是寻常江湖人,见此情形,或许已经心生怯意。可楚曦不仅面色不变,甚至都没正眼瞧过冷呼儿一回! 九幽神君对各种兵器均有涉猎,尤其对枪、矛、戟等长兵器最是精通,是武林中当之无愧的大宗师。冷呼儿天资平平,在九幽门下所学不过皮毛,其招式变化、发力诀窍,乃至各种虚招、陷阱,楚曦都早已在九幽神君的指点下烂熟于心。 更何况,他早就掌握了“独孤九剑”中“破枪式”的精髓,一眼便看出冷呼儿这一戟破绽百出,简直如同孩童舞棍一般,不过是仗着居高临下之势与一股蛮力罢了。 楚曦身形闪动,衣袂飘飞间,已于间不容发之际迅速向右滑开三尺之远,足尖仅在泥地上留下一道浅至几不可察的细线。 那凶悍的一戟擦着他的衣角轰然砸落,激得尘土飞溅,却未能损他分毫。 冷呼儿一击落空,心中更怒。他早就看出楚曦气息不稳,满身病气,自觉对方躲过此招不过是侥幸而已。当下再度挥动画戟,沉重的戟杆竟如灵蛇般颤动,洒出三点寒星,分刺楚曦上、中、下三路要害! 这一招“寒鸦三啄”乃是九幽神君所传的绝技之一,虚实相生,令人难以抵挡。冷呼儿虽还未能完全掌握其中奥妙,但此刻含愤出手,速度倒也惊人。 楚曦料定他不会轻易罢手,又见鲜于仇没有相助之意,出招便没了顾忌,立即挺剑相迎。他手中长剑不住颤动,瞅准了冷呼儿招式中的破绽,精准地刺向他手腕上方三寸之处。这一下看似轻描淡写,却是独孤九剑“破枪式”中的妙招,将冷呼儿的攻势硬生生从中截断! 冷呼儿只觉手臂一麻,怪叫一声,连忙跳开,心中已是惊骇莫名。这小子明明气息奄奄,像只快断气的病猫,剑招怎的如此刁钻狠辣,还对自己苦练多年的绝技了如指掌? 楚曦嗤笑一声,趁着冷呼儿中门大开之际,足下步法再变,如同鬼魅般揉身直进,欺至冷呼儿身前。画戟招式大开大合,若是拉不开距离,纵有千招百式,也无半点用武之地。冷呼儿立时抽身急退,但已被楚曦牢牢黏住,惊骇之下,只得左支右绌,顿时破绽百出! 楚曦手中长剑直指冷呼儿胸前空门,冷呼儿只觉得一股森寒剑气透甲而入,简直惊得魂飞魄散!眼见近身缠斗占不到丝毫便宜,他只得故技重施,怒吼一声,趁着楚曦虚弱喘息的当口,猛地向后一跃,再次腾空掠起! 冷呼儿已见识过楚曦的本事,哪里还敢如先前那般轻慢?这一次,他运足了十成功力,意图凭借这雷霆万钧的一击,以力破巧,将楚曦这滑不溜手的病秧子彻底砸碎! “给老子死!”冷呼儿狂吼一声,便欲将全身重量与下坠之势尽数灌注于画戟之上,再如同陨星坠地般猛砸而下。然而,楚曦早就料到他黔驴技穷,必会故技重施。当下看准了冷呼儿身形升至最高点的绝佳时机,从袖中打出一道流云般的银白丝带! “下来!” 这丝带灵动如蛇,迅捷似电,精准无比地缠上了冷呼儿的右边足踝。楚曦清叱一声,手腕猛地一抖一拽,冷呼儿身在半空,根本无处借力,更无法挣脱那已然系紧的丝带! 冷呼儿只觉脚踝处传来一阵剧痛,整个人如同被钓竿拖出水面的大鱼一般,被一股巨力狠狠拽向地面!他只能看见眼前景物疾速倒转,风声在耳畔呼啸如鬼哭,顿时惊恐欲绝,双手在半空胡乱抓着,脊背重重砸在泥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冷呼儿痛得龇牙咧嘴,五脏六腑仿佛移位,连那杆画戟都脱手飞出,斜插在几步外的土里。楚曦抬起足尖,在他腰间狠狠踢了几脚,运劲封了他的穴道,教他无法动弹。 从冷呼儿腾空而起,到他被楚曦用丝带拽落,又以点穴之术制服,不过呼吸之间。这一下兔起鹘落,精彩至极,连云寨众人见了,不由高声叫好!冷呼儿满面羞惭,虽然心中老大不愿意,但还是只能眼巴巴地看向鲜于仇,盼他能尽快救自己脱险。 楚曦左手按住胸口,急促地喘息起来。方才那一串行云流水的动作,对他这病弱之躯可是不小的负担。尽管成功拿下了冷呼儿,但他的眼前已经开始阵阵发黑,脚步也有些虚浮了起来。 外袍之下,冷汗更是早浸透了内衫,他却仍凭借超乎寻常的意志力强撑着身子,不肯露出一丝疲态。 鲜于仇脸上的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他本以为冷呼儿虽然草包,但终究还是从九幽神君处学了几分本事,拿下这个病恹恹的白发小子绰绰有余。不想还没过上二十招,冷呼儿不但没能取胜,还被对方趁势生擒,场上局面顿时大变! 冷呼儿被擒,于他而言,本该是件大快人心的事! 这草包表弟仗着裙带关系,平日里处处与他争功夺权,颐指气使,早就令他恨得牙痒痒!此刻见冷呼儿像条死狗般瘫在泥地里动弹不得,满脸惊恐地向自己投来求救的目光。鲜于仇心中那股积压已久的怨气,竟奇异地得到了几分宣泄,甚至……还隐隐生出一丝快意。 楚曦当然也看破了鲜于仇心中所想,他强提一口真气,压下喉头的腥甜,将手中长剑稳稳抵在冷呼儿咽喉要害,高声对鲜于仇喊道:“‘骆驼老爷’,在下手中这柄剑可不长眼睛。冷将军若在此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不知您回头在傅丞相面前……该如何交代才是?” 鲜于仇深知傅宗书刻薄寡恩,心机深沉。冷呼儿虽无大用,却是他那宠妾唯一的胞弟,更是傅宗书安插在军中的一枚棋子。若他坚持见死不救,便是被傅宗书拿住了把柄,黄金鳞等人更会在他背后落井下石,到那时,他的处境可是大大不妙了。 鲜于仇脸色铁青,胸中怒火满溢,却无从发泄。他死死盯着楚曦,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你先放了冷将军!若敢伤他分毫,我们众人齐上,定将你碎尸万段!” “要我放人,倒也简单。”楚曦手腕微沉,剑尖立时在冷呼儿脖颈上压出一道血痕,冷呼儿吓得面无人色,差点如杀猪般嚎叫起来。只是,他毕竟还惦记着自己“神鸦将军”的威严,在众多军士面前,只得将叫声又咽了回去,眼神却甚是惊恐。 “鲜于将军,还望吩咐你手下的人快些让出一条路来,否则你等得,冷将军可等不得了。”楚曦见冷呼儿丑态百出,语气更显森然,“何况,这买卖可划算得很。用这一条路,换冷将军一条命,免得傅相爷问起时,无法交代……咳咳……” 楚曦终于还是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但握剑的手依旧稳如磐石。长剑剑锋死死贴着冷呼儿的咽喉要害,那道血痕瞬间又被压深了几分。一滴小小的血珠顺着楚曦的剑锋滑落在地,溅起一朵细碎的血花。 鲜于仇握着缰绳的手背青筋暴起,简直被楚曦和冷呼儿这个废物气得全身发抖。他恨不得立刻下令将眼前这白发小子乱刀分尸,连带着冷呼儿也一起砍了。但想到自己的官运前程仍系于傅宗书之手,终究还是不敢冒险。 他看似随意地啐了一口,心中大骂冷呼儿无能,几乎是咆哮着对部下吼道:“让开!都给老子让开!在西南面让出一条路,放行!” 话音刚落,包围圈西南侧的军士便迅速向两侧退开,让出了一条狭窄的通道来。 楚曦见这支军队进退有据,令行禁止,与之前遭遇的那些只会欺压百姓的兵痞大不相同,便知是特地调来的朝廷精兵。鲜于仇绝不会甘心就此放他们离去,此刻的暂时退让,不过是为了下次更为精准致命的绞杀! “穆四寨主,快带大寨主走!”楚曦知道再多耽搁一刻,就会多一分危险,立即转向石塔,高声催促,“此处有我断后!快!” 穆鸠平早已心急如焚,多次想出手相助,都被戚少商拦了下来。此刻见包围圈终于开了一个豁口,立即稳稳扶着戚少商,拔步便走,口中还厉声喝道:“弟兄们,护住大寨主,跟我冲出去!” “且慢!”戚少商被穆鸠平几乎整个人抄了起来,他见楚曦准备独自留下与官兵周旋,立即挣扎着回头,“楚少侠!我戚少商岂是贪生怕死、弃朋友于不顾之辈!要走……一起走!” “顾不得这么多了!”楚曦的语气斩钉截铁,原本低沉的声音陡然拔高,甚至都盖过了戚少商的语声,“你的命关系着连云寨的血仇,关系着那么多弟兄的期望!岂能意气用事?快走!” 他向刚从石塔之后走出的铁手迅速递去一个决绝的眼神,铁手立即会意,提气疾掠,与穆鸠平一左一右,几乎是半架着戚少商,带着残余的连云寨弟兄向西南方的豁口冲去!官军见主将鲜于仇未有明令,又顾忌楚曦剑下人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行人快步离开。 直到他们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里,楚曦一直紧绷着的心弦才稍稍一松。 只是这一松之下,那股被强行压制着的虚弱感便如潮水般反噬上来,在体内奔涌不息,连持剑的右手都开始微微颤抖,全靠极强的意志力才能勉强维持站立。 但他不能倒下,更不能让对方看出自己快要倒下。 他强行提起残余的内力稳住身形,左手五指如铁钳般扣住冷呼儿的后颈,将他从地上直直提了起来。他将冷呼儿的肉身作为盾牌,挡在自己身前,剑锋始终不离他咽喉半分,开始一步步朝着包围圈外头挪动。 鲜于仇与他手下军士皆是投鼠忌器,只能跟着楚曦缓慢地移动着阵型。 鲜于仇被冷呼儿连累得出了个大丑,已不得不暂时将戚少商等人放走。若还连眼前这个擒获了冷呼儿的白发小子都拿不下,以后还如何在军中立足?想到这里,他眼中凶光闪烁,猛一抬手,从身后取出一件奇门兵器来。 这兵器形制颇似一把拐杖,但通体非藤非木,不知是何材质打造。最为奇特的,是它杖柄处有两个盘结隆起的大瘤,乍看之下,就如骆驼的双峰一般,他的外号“骆驼老爷”便来源于此。 鲜于仇将兵器紧握在手,心中似乎也因此多了几分底气,对着楚曦高声喝道:“小子,本将军的耐心有限!你若再不放人,就别怪我等以多欺少了!” 楚曦右手仗剑,左手紧紧揪着冷呼儿背心,将他往前推了半步,挡在自己身前:“好啊,久闻‘骆驼老爷’杖法精妙,在下正想见识见识。有什么高招,就请先在冷将军身上试试吧,也好让在下开开眼!” 冷呼儿被楚曦这句话吓得魂飞魄散,险些尿了裤子。当下再也顾不得什么将军颜面了,对着鲜于仇尖声大叫起来:“表兄!鲜于仇!你别乱来!你敢动手,我做鬼也会不放过你!傅相爷……傅相爷更不会饶你!” 鲜于仇被冷呼儿那番撕心裂肺的威胁喊得心头火起,正要发作,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与脚步声骤然从林外响起。领头之人奔行甚快,不过片刻的工夫,便已策马闯入包围圈中。 鲜于仇的脸色显得十分尴尬,可冷呼儿一见此人,就如同见了救星,刚才对着鲜于仇撒泼的那股嚣张气焰瞬间瘪了下去,带着哭腔大声喊道:“黄……黄大人!救我!” 黄大人? 楚曦顺着冷呼儿的目光看去,只见一匹高头大马上载着一人,方脸大鼻,环口圆睛,身穿一身金甲,极有威势。他一来,目光便如鹰隼般扫过全场,最终落在被楚曦挟持的冷呼儿身上,眉头紧紧皱起,显然就是那个臭名昭著的狗官,黄金鳞。 黄金鳞并不认识楚曦,只是这白发青年带着满脸病容,又身在重重包围之中,却始终镇定自若,令他心中不由暗暗称奇,也不免存了几分忌惮,并未立即下令强攻。 他勒住缰绳,声音洪亮:“这位朋友,我看你并非连云寨中的逆贼,何必与那些朝廷钦犯搅在一起,自毁前程?你现在把冷将军放了,一切尚有转圜余地。” 楚曦冷笑道:“黄大人,你的名声,在这方圆百里之内,可谓如雷贯耳。若是就这么放了冷将军,我还有活路么?” 黄金鳞哈哈大笑,丝毫不理会楚曦话中的讥刺:“朋友,我也是为了你好。戚少商他们恐怕还不知道吧?‘捕神’刘独峰刘大人已经领命出山,要将戚少商捉拿归案。有他老人家出手,尔等又有何必要再负隅顽抗?” “捕神”刘独峰! 在“四大名捕”尚未在江湖上成名之前,他们在武林中就已有三位声名极为响亮的捕快前辈,号称“三绝神捕”,分别是“捕王”李玄衣、“神捕”柳激烟与“捕神”刘独峰。这三人之中,刘独峰的武功最高,名头最响,家世最显赫,追捕犯人的手段更是非同一般! 傅宗书竟连他都请动了,显然是要为剿灭连云寨、夺取太子血书之事,再上一道保险! 形势……果然比楚曦预想的还要严峻。 楚曦轻轻咳了两声,故作无奈地道:“黄大人,你说得倒轻巧。如今我被诸位重重围住,刀枪如林,除了借冷将军暂保平安之外,别无他法。将在下安危寄于黄大人一念之间,在下更是不能放心。黄大人,你说,在下应当如何是好?” 他这几句话说得极轻极慢,好像已经体力不支,即将昏倒似的。只是他在说这几句话时,仍紧紧揪着面如土色的冷呼儿,缓缓朝着包围圈外挪去。 他当然不能指望带着冷呼儿这个累赘脱身,他的目标,是那队守护在最外围的骑兵。 黄金鳞被楚曦话语中的暗刺扎得心头火起,却又顾忌冷呼儿的性命,不敢下令放箭或冲锋,只能一边用言语施压,一边示意手下缓缓收紧包围:“朋友,本官好言相劝,你莫要执迷不悟!刘捕神就在左近,你若再冥顽不灵,待他老人家亲自出手,可就悔之晚矣!” 楚曦随口应着黄金鳞的话,终于,他离外围那队骑兵越来越近,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战马因不安而刨动的蹄子,似乎还能感受到它们的大鼻孔里喷出的热气。 就是现在! 楚曦将全身力气灌注于右脚之上,先是猛地将冷呼儿往前一推,一旁的军士不敢伤了冷呼儿,纷纷退避,阵形便有些乱了起来。趁此机会,楚曦立即飞起一脚,将冷呼儿的身体高高踹起,直直冲向黄金鳞! 黄金鳞万万没想到楚曦竟敢如此行事,更没想到对方在病体沉重之际还能爆发出如此巨力!当下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威仪风度,本能地猛勒缰绳,同时双脚狠踹马镫,试图让坐骑避开这飞来横祸。他座下那匹神骏的战马亦是受惊,长嘶一声,人立而起,前蹄慌乱地在空中刨动。 “噗通!” 一声闷响伴随着骨骼碎裂的轻微“咔嚓”声清晰传来,冷呼儿结结实实撞在了人立而起的马颈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整个人如同烂泥般滚落在地,那战马也被撞得踉跄倒退数步,若非黄金鳞骑术精湛,早已被掀下马背,狼狈不堪。 鲜于仇见黄金鳞和冷呼儿同时吃瘪,心下大喜,立即扑向楚曦,意图争功。但楚曦早已将藏在袖中的子母霹雳弹射向马群,一时间火光迸射,烟尘弥漫!战马何曾受过这等惊吓?顿时惊嘶连连,互相冲撞践踏,林中顿时大乱! 待得黄金鳞气急败坏地命人稳住阵脚,驱散烟尘,眼前只剩下面如死灰、瘫软在地的冷呼儿,以及一群惊魂未定、狼狈不堪的官兵,哪里还有那白发青年的踪影?—— 作者有话说:加更进度(16/28) 目前一直在构思后面的亲情部分,抓耳挠腮[小丑] 第94章 幽冥路(十二) 一见面就叫我大侠的通…… 黄金鳞好不容易才稳住了□□的坐骑, 心中痛骂鲜于仇与冷呼儿这两个废物无能。朝廷大军明明已经在连云寨周围布下了天罗地网,结果他们不但让戚少商逃出包围,还让这个病恹恹的白发小子耍得团团转, 连累自己也出了个大丑! 西南方向……顾惜朝率领的连云寨叛军就在那附近设伏,意图拦截戚少商一行人。他绝不能将擒获戚少商这个大功劳, 拱手送给顾惜朝! “他们跑不远,追!”黄金鳞脸色铁青,猛地一夹马腹, 战马吃痛嘶鸣,如离弦之箭般窜出。鲜于仇紧咬牙关, 也赶紧一把拉起冷呼儿,分头上马,领着手下官军向着西南方飞奔而去。 夜色已经很深,整个山林间都弥漫着冷冽与肃杀的气息。楚曦强忍着肺腑间翻江倒海般的绞痛, 将轻功施展到极致,在崎岖的山路上疾行。耳边风声呼啸,但跟着风声传来的,是身后如影随形的马蹄声与呼喝声。 自己方才制造的那点混乱根本拖延不了太久,黄金鳞的人品虽然差到了极点, 但此人是个文武全才, 久经战阵,很快就会重整旗鼓,追赶上来。只是,黄金鳞率领的追兵……比他预想的来得更快、更急。 更危险的……是那个连云寨的叛徒, 顾惜朝。他们故意在西南方放开一个口子,就是因为顾惜朝已在那里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戚少商进入彀中! 好在朝廷人马虽多, 但领兵的这几条奸相走狗心中都各有各的算盘。表面上合力抓人,实则抓紧一切机会给对方使绊子,都不愿让其他人抢了自己的功劳。 诱使他们互相倾轧,互扯后腿,或许是个好计策,但……也拖延不了多久。 因为……刘独峰要来了。 这是一个极为可怕的人物,功力与九幽神君、诸葛正我等绝顶高手相仿不说,手下的几名弟子也各有所长,尤其擅长各种机关术、追踪术。一旦他探知了连云寨众人的踪迹,戚少商就算是肋生双翅,恐怕也难以逃脱刘独峰的追捕。 必须尽快赶上戚少商! 楚曦也顾不得自己的气息已然紊乱到了极致,再次强提真气,朝着西南方向疾掠。 果然,才奔行了一阵子,前方便出现了一队举着火把的人马,正火速向西南方一片更为幽深的林子包抄而去。楚曦借着火把光亮,看出他们穿的都是连云寨服色,看来就是顾惜朝麾下的连云寨叛党。 他的身体在夜色中几乎化作了一道轻飘飘的白影,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只听为首一人正高声喊话,他怕是已经嚎了一天,嗓子都已经半哑了,说的许多话楚曦都根本没听清,只隐约听见“戚少商就在前面”“大当家有令”“别让他跑了”云云。 楚曦心头一紧,看来顾惜朝已然抢先带人进了前面的林子,正在四下搜寻戚少商的踪迹。他脚下步伐更快,几乎是压着最后一口气,在包围圈即将合拢的刹那,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掠入了林中。 戚少商在哪? 林子里光线更暗,只有细碎的月光穿枝过叶,冷冷地洒落下来,几乎看不清路径。楚曦纵身跃上树梢,在树枝上借力连点,但很快就因气力不济,只得暂时跃下休息。甫一落地,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不得不伸手扶住一旁粗糙的树干,剧烈地咳嗽起来。 “楚兄弟?” 一个压得极低的声音从灌木丛中传了出来,带着几分惊喜与担忧。楚曦还没来得及辨认这是谁的语声,一只沾满血污的有力大手便不知从何处伸了过来,钳住他的胳膊,将他迅速拉到一丛茂密的灌木之后:“楚兄弟,你果然吉人自有天相!” 这一下来得突然,楚曦缓过一口气,才借着微弱的光亮认出他来——是穆鸠平! 而在穆鸠平身后,十几条汉子或倚或靠,人人带伤,气息粗重。戚少商靠坐在一棵大树下,断臂处的布条已被鲜血浸透,但好在暂时已经止住了血。楚曦的目光在众人中扫视了两回,发现铁手不在其中,不由问道:“铁二爷呢?” 戚少商挣扎着想站起身,却被穆鸠平赶紧按住,只得又坐了回去:“我已设法支走了铁二爷,请他务必尽快去安置荒村中那些无辜百姓。楚少侠,你……你这又是何苦?你已为我们做得够多,实在不必再回来,跟着我们……一起送死……” “戚大当家,你为楚某着想,在下感念。不过……现在可不是婆婆妈妈的时候,我们必须快点离开这里,一刻……也不能停。” 楚曦深吸一口气,脸色变得极其郑重,让戚少商与穆鸠平都立即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因为要来抓你的,不只是黄金鳞、顾惜朝、鲜于仇还有冷呼儿那几个走狗。” “刘独峰……就要来了。” 所有人都立即屏住了呼吸。 就连戚少商和穆鸠平这等见惯风浪、悍不畏死的豪杰,脸色也瞬间苍白了几分。 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他们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走,必须马上走! 戚少商猛地站了起来,独臂紧紧握着青龙剑,低喝一声:“我们走!趁顾惜朝还没来,一起冲出去!” “呵呵,戚大哥,你可让小弟好找啊!” 戚少商话音刚落,南面林间忽然传出一阵长笑,声音清越,但听在连云寨众人耳中,却是说不出的难受。楚曦抬眼看时,只见一名文士打扮的男子自树林中缓步而出,身边没带一兵一卒。 他身穿蓝袍,面容俊雅,嘴角还噙着一丝笑意,但那双凤眼里闪烁的,却是毒蛇一般的冰冷光芒。 穆鸠平一见此人,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在楚曦耳边恶狠狠地咬牙道:“楚兄弟,这就是那个卖友求荣的狗贼,顾惜朝!” 说完,他额角青筋瞬间暴起,如同一头被激怒了的困兽,低吼一声,挥动长矛,眼看便要上去与顾惜朝搏命! 好在楚曦眼疾手快,立即死死拉住了穆鸠平的胳膊。他此刻气息虚弱,这一拉几乎用尽了全力,声音也带着急促的喘息:“四寨主!冷静!你看看大家,个个带伤,如何硬拼?此刻冲动,正中他下怀!我们得想办法……找机会脱身!” 穆鸠平被他这么一拉一劝,又瞧了瞧身边伤痕累累、几乎力竭的弟兄们,这才将那撕碎对方的冲动硬生生压了回去,猛一跺脚,没有继续上前,只是那目光依旧如同一柄闪着寒光的利刃,狠狠剐向步步逼近的顾惜朝。 只是顾惜朝连正眼都没瞧他一下,只是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戚少商,拱手道:“各位兄弟,别来无恙么?” 戚少商冷笑道:“承蒙顾公子关照,暂时……还死不了。” “哈哈,小弟只是想与大哥略叙旧情,大哥又何必动气?” 顾惜朝从宽大的袍袖中伸出右手,却不是指向戚少商和穆鸠平,而是他们身后那些已然负伤的弟兄:“朝廷招安乃是天大的恩典,小弟这也是为了兄弟们的前程着想。如今只要大哥点头,不仅你们三位平安无事,这十几位忠心耿耿的弟兄们也都有了活路,岂非两全其美?” “好!好一个两全其美!”戚少商突然放声长笑,笑声中却充满了悲愤与决绝,“顾惜朝,你口中的活路,就是踩着昔日兄弟的尸骨,去舔傅宗书那老贼的靴底吗?我戚少商顶天立地,连云寨的兄弟个个都是响当当的汉子,宁可站着死,也绝不跪着生!” 想起已经死于非命的勾青锋、阮明正等人,戚少商不禁悲从中来。他看着故作诚恳的顾惜朝,一字一句地道:“至于你……我戚少商……现在奈何不了你,但日后……自有天收,我……又何必放在心上?” 顾惜朝闻言,骤然色变,厉声道:“好!好个响当当的汉子!趁你今日奈何不了我,我却当真是不能留你了!” 顾惜朝杀机毕露,眼看就要发难。楚曦正要仗剑上前,准备先独自抵挡一阵,一个略带沙哑却极为清晰的声音突然在众人耳边炸开,瞬间冻结已然剑拔弩张的气氛: “戚少商的命,是江南霹雳堂的,我们自会来收。其他人,退开!” 楚曦将袖中的丝带扣在指间,随时准备发出。他听得出说话的人是在树上,抬眼看时,只见不远处一棵老树的粗壮枝桠上,不知何时竟坐上了一个人。此人身上披着一件厚厚的毛裘,将大半个身子都裹在其中,在这不算寒冷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月光落在他的身上,可以隐约看出他的身形十分单薄清瘦,透着一股比楚曦自己还要浓郁几分的病气,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凄凉之意。 而在那棵树下,矗立着一名铁塔般的虬髯大汉。浓密的胡须与鬓发几乎将他整张脸都掩盖了起来,只余下一个高挺的鼻梁,以及一双眯起时如铁刀般锋锐冰冷的眼睛。他抱臂而立,沉默无声,却散发着如同山岳般沉重的压迫感。 戚少商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穆鸠平的脸上也露出颇为尴尬的神色,但还是凑到楚曦耳边,低声说道:“楚兄弟,树上那个,就是大哥之前提到的那位故人,江南霹雳堂‘小雷门’的门主,雷卷。树下那个……是雷卷手下的头号大将,沈边儿。” 楚曦微微颔首,这两人的名头他也曾听说过,不想竟在此得见。穆鸠平似乎犹豫了一会儿,语气也陡然沉重起来:“大哥当年……确实有对不住霹雳堂的地方。看这样子……雷卷怕是……就是顾惜朝那狗贼请来的!嘿,这下两面夹击,怕是真要糟了!” 楚曦却忍不住笑了一声,抬手拍了拍穆鸠平的肩膀,宽慰道:“四寨主,你尽管放心。雷卷就算不帮我们,也绝不会去帮顾惜朝。顾惜朝这个渣滓,背信弃义,卖友求荣,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谁去帮他,不是等着他在自己背后捅刀子吗?” 穆鸠平听完,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抓住楚曦的手,用力甩了甩,咧嘴笑道:“楚兄弟,还是你的脑子好使,我都急糊涂了!雷门主这样的人,怎么会和顾惜朝勾结?兄弟,还是你对我的胃口,等咱们逃过这一劫,我们一起喝酒,喝个三天三夜,不醉不归!” 他这一甩的力道可真不小,楚曦本就虚弱的身子被他带得晃了又晃,急促地低咳了两声,但脸上也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轻声道:“穆四哥放心,我们总有逃出生天的时候。到了那时,再陪四哥痛饮一番。” 在两人低声交谈的当口,顾惜朝的脸色却不那么好看了。他显然没有料到雷卷会在此刻突然现身,更没有料到对方会如此干脆地截断自己的话头,不让自己对戚少商动手。 他的脸上依旧带着笑意,只是目光却越发冷了:“原来是雷大侠驾到,雷大侠,戚少商当年对你不住,如今你愿意站出来主持公道,那可是最好不过了!” 雷卷已经从树上跃了下来,却没有落在地上,而是稳稳地坐在沈边儿的胳膊上。他抖了抖身上的毛裘,说起话来有气无力,却能令在场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你我不过初次见面,怎么知道我是不是大侠?” 顾惜朝不明所以,顿时愣在原地。 雷卷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继续缓缓说道:“熟悉我的人,知道我常行善事,所以称我一声‘大侠’;巴结我的人,知道这个称号讨人欢喜,所以也叫我一声‘大侠’。但你……说话句句带刺,怕是觉得我像个病猫,成不了事,刻意讥讽于我。” 楚曦内心发笑,只是并未表露出来。顾惜朝已然是个十分难缠的角色,可雷卷更比他难缠百倍,他也算是……遇到克星了。 顾惜朝脸上的笑容果然瞬间凝固,好在他的脸还没完全僵住,很快就向雷卷赔笑道:“雷门主说笑了,在下绝无此意。” 雷卷并不接话,只是低声唤道:“边儿。” 沈边儿听见雷卷叫他,立即向前大步踏出,声音如同闷雷般沉沉响起:“戚少商,你出来!当年是你引我加入雷门,但你弃小雷门而去,便是本门的叛徒。我早知道你会有今天,也正等着今天!如今,我就要为了雷门,也为了卷哥……清理门户!” 顾惜朝微微一笑,拍了拍手,他身后立马出现了三个人。穆鸠平一个个指给楚曦看,这三人就是顾惜朝手下的三个得力将领,宋乱水、冯乱虎、霍乱步。三人各领着一队兵马,只等顾惜朝一声令下,就要对戚少商等人赶尽杀绝。 戚少商深吸一口气,毅然从楚曦与穆鸠平身后走出。他脸色苍白,却全无惧色,只对沈边儿朗声道:“沈兄,戚某在此!当年之事,确实是我对不起霹雳堂和卷哥。今日能死在沈兄手下,死而无憾!总好过死在朝廷走狗手里,平白玷污了我连云寨的声名!” 这几句话说得掷地有声,带着慨然赴死的决绝。 沈边儿见戚少商断了一臂,浑身带伤,眼神有些闪烁,侧头看向雷卷。雷卷未发一言,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随后飘然落地,到了顾惜朝身侧。 沈边儿见他点头,立即低喝一声,身形骤然发动!他这一动,便如雷霆乍惊,庞大的身躯竟以惊人的速度,直直扑向戚少商! 戚少商没有挥剑,急得穆鸠平在他身后大喊:“大哥,闪开!” 穆鸠平和楚曦同时从戚少商身后赶上,但他们并未与沈边儿交上手。只因在所有人都以为沈边儿要对戚少商痛下杀手之际,他挥向戚少商的铁拳已在半空中骤然转向,挟着开山裂石般的气势砸向顾惜朝! 不想顾惜朝的身手也极为不凡,沈边儿这出其不意、势若雷霆的一拳,竟被他于千钧一发之际以“铁板桥”的功夫极其惊险地避过!他猛地向后一仰,后脑几乎磕碰在地。沈边儿的拳风擦着他的鼻尖掠过,将他额前碎发掀得飞起。 趁顾惜朝身形未稳,雷卷已然飞身上前,伸指点向顾惜朝的肋下要穴。这一指看似无力,却蕴含着霹雳堂独门的阴柔暗劲,若是点实,足以摧筋断脉! 顾惜朝腹背受敌,顿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狼狈境地。他身形急扭,连着在泥地上打了几个旋儿,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雷卷的一指。沈边儿立即上前追击,但顾惜朝手心寒光一闪,一柄飞刀便激射而出,沈边儿大叫一声,向后急跃,肋下却已漾起了一滩血渍。 趁此间隙,顾惜朝手腕再翻,一柄银光闪闪的小斧已被他握在手中,正是他除了飞刀外的另一独门兵器——专破一切内家罡气、外家功力的五色小斧!雷卷面色不变,也不另使兵器,就凭一双肉掌与顾惜朝缠斗起来! “穆四哥,咱们把那三人拿下,找机会突围!”楚曦将战局尽收眼底,与穆鸠平一同趁顾惜朝被雷卷和沈边儿牢牢牵制,无暇他顾之际,直扑顾惜朝那三个得力下属——冯乱虎、霍乱步、宋乱水! 穆鸠平势如疯虎,长矛舞动,楚曦则身形飘忽,剑走轻灵。他剑法精妙,眼光毒辣,每每在间不容发之际出手,两人配合默契,不过几个照面,便将猝不及防的三人先后放倒在地。 主将被缠,头领被袭,顾惜朝带来的连云寨叛军顿时阵脚大乱! 而在战团中心,顾惜朝与雷卷的交手也已到了凶险万分的地步。 顾惜朝的小斧诡谲狠辣,雷卷的指法则阴柔莫测。两人以快打快,身影交错间,只听顾惜朝闷哼一声,鼻梁竟被雷卷一指点中,顿时鲜血长流!但他也绝非易与之辈,负痛之下,飞刀再出,一缕寒光掠过,雷卷肩头亦被划出一道血痕,身形也是一滞。 “雷门主,快走,这边突围!”楚曦与穆鸠平当先杀出一条血路,扬声高呼。雷卷见状,立即虚晃一招,带着沈边儿抽身急退。四人两前两后,将戚少商与仅剩的十几名连云寨弟兄护在中间,一鼓作气,冲出了顾惜朝自以为布置得天衣无缝的包围圈! 夜色,依旧深沉。 一行人不敢在途中作任何停留,借着夜色和林木的掩护,一路狂奔,直到将身后的喊杀声远远抛开,确认暂时摆脱了追兵,才敢在一片隐蔽的山坳处停下脚步,稍作喘息。 每个人都是大汗淋漓,几乎脱力。 穆鸠平自己也已经累极,但还是伸手扶住咳嗽不止的楚曦,拉着他一同靠在一块山石上,抓紧调息。戚少商拄着青龙剑,极目四望,忽然眉头紧锁,声音沙哑地道:“顾惜朝……是故意把我们往这个方向赶的。” 穆鸠平一边粗重地喘息,一边用袖子擦着脸上的血和汗,抬头问道:“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想逼着我们,去毁诺城。”戚少商长叹一声,语气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怅惘之情。 听到“毁诺城”三个字,在场众人心中都是一紧。 穆鸠平再次凑到楚曦耳边,有些尴尬地低声解释:“楚兄弟,毁诺城的城主息大娘……咳咳,是大哥以前的老相好。只是……后来闹翻了,大娘性子烈,一直放话说再见大哥,定要取他性命……” “早有耳闻。”楚曦点了点头,戚少商的各种风流韵事,还有和息红泪的爱恨情仇,在江湖上早就传得沸沸扬扬。息红泪扬言和戚少商决裂后,便在离此地不远的碎云渊后建立了毁诺城,专门接纳那些无处可去的女子。她们齐心协力,发愤图强,在江湖中无人敢小觑。 穆鸠平见楚曦没有多说什么,心中马上焦急了起来,对戚少商道:“大哥,你不能去毁诺城,那是自寻死路!” 戚少商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除了毁诺城,我们还能去哪?再拖下去,刘独峰……就要到了。” 雷卷惊道:“他也来了?” 戚少商沉重地点了点头:“来了,来抓我。” “戚寨主,我们……不能去毁诺城。” 楚曦扶着穆鸠平的胳膊,吃力地站了起来。他整个人已经虚弱到了极点,但看向戚少商的目光依旧清明而冷静:“毁诺城……若刘独峰没有出动,那里或许真的是一条生路。但如今……我们,绝不能去。”—— 作者有话说:加更进度(17/29) 第95章 幽冥路(十三) 可真是给为师长脸了啊…… 吹过山坳的夜风带着潮湿的凉意, 吹过众人紧绷着的脸庞。 雷卷咳嗽两声,将身上的毛裘紧了紧,沉声问道:“这位是……楚少侠?如今, 敌人兵力远多于我们,毁诺城有碎云渊天险相护, 易守难攻,为何去不得?” 雷卷问的,也是其他人心中想问的。或许他们还在想, 息大娘就算再绝情,也不至于为此投靠朝廷, 直接对他们一行人痛下杀手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楚曦身上,他们认识楚曦的时间不长,只从今日黄昏,到夜色沉沉。但无人能够否认, 这个白发青年虽然病骨支离,但他一举一动中展现出的机敏睿智,还有对局势的精准把握,都令人不敢小觑。 楚曦苍白的脸上已经泛起了不正常的红晕,在九幽神宫时, 身边有云心照看, 又有九幽神君以精纯内息为他温养身体,说是养尊处优也不为过,这具病弱的身子还能勉强支撑。可这几日来,他接连透支, 整个人在风中显得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山风撕碎。 穆鸠平急忙伸手扶住他,帮他慢慢理顺气息。楚曦小心地从怀中摸出药瓶, 吞下一颗丹药后,才能继续开口,声音里依旧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静:“诸位,若息大娘真的对戚寨主恨之入骨,只愿杀之而后快,为何明知我们向西南方来,却始终紧闭城门,按兵不动?” 他顿了一顿,似乎是在恢复气力,又好像是想让这个问题在众人心中沉淀片刻,好能继续解释下去:“依在下浅见,其实,息大娘在江湖上放出那些她要不利于戚寨主的话……真正目的,不是要杀他,而是……要‘保’他。” “这……此话当真?”穆鸠平瞪大了眼睛,显然没想明白。 “正是。”楚曦咳嗽两声,硬撑着说下去,“她要所有人都以为,毁诺城与戚寨主、与连云寨都势同水火,不共戴天。如此一来,当戚寨主危难之际,那些想置他于死地之人,必然不会刻意对毁诺城设防。毁诺城……就能出人意料地,成为戚寨主……最后的屏障。” 戚少商身体微微一震,眼中流露出更深的愧疚与痛楚,低声道:“她……她待我的心,我如何不知?只是……我实在对不起她……”说完,又是接连长叹。 雷卷已然领会了楚曦话中之意,并不理会正感慨旧日情意的戚少商,又沉声道:“看来,顾惜朝已经上了息大娘的当。不过……按楚兄弟的说法,我们岂不是正应该往毁诺城去?” “不……不可。”楚曦的语气陡然变得严肃起来,“毁诺城有碎云渊天险保护,若在平时,确实是绝佳的避难之所,但——刘独峰要来!” 他刻意在最后五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但其实他不去强调,众人也无法忽视这个名字。 “刘独峰……不仅武功高绝,眼光更是毒辣至极,追捕的手段……是天下一等一的。” 楚曦的语速渐渐加快,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他座下那几名弟子,各有所长,尤其擅长利用各种奇门机关和秘术,飞天遁地,无孔不入。碎云渊的天险和毁诺城的城防,或许能挡住寻常官兵,但绝对拦不住刘独峰!” 楚曦急促地喘息了几下,苍白的脸上那抹病态的红晕更深,仿佛随时会咳出血来。 他强忍着翻涌的气血,目光扫过众人惊疑不定的脸,继续说道:“刘独峰行事,向来谋定而后动。他既接下了这个差事,必然已经想到我们会往毁诺城去。” “戚寨主,请你想一想,毁诺城里住的都是些什么人?她们……大多是些原本孤苦无依的女子!她们能依托毁诺城在这污浊的世道中立足,已属不易,对兵戈之事知之甚少。而我们的对手,是黄金鳞麾下如狼似虎的朝廷精兵,是顾惜朝手下那些叛变的连云寨精锐!” “如果我们进毁诺城,朝廷为了拉拢息大娘和这股不容小觑的势力,或许还会维持表面上的和气,不会轻易动她们。可一旦我们真的躲了进去,就是把祸水引向了毁诺城,等刘独峰一到,以他的能力……毁诺城绝难久守!” 想起黄金鳞和他手下那些官兵肆意欺凌百姓的龌龊之举,楚曦的声音里还是不可避免地带上了压抑不住的愤怒与寒意:“一旦城破,以黄金鳞和他那群下属的德性,他们会放过城中那些姐妹吗?” “他们定会在城中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甚至……所以,我们若是逃往毁诺城,岂不是亲手将毁诺城、将那些好不容易找到安身立命之所的姐妹们,推入了万劫不复的火坑?不仅逃脱不了刘独峰的追捕,还会亲手断绝她们用血汗挣来的生路!” 这番话如同冰锥刺骨,让所有人都打了个寒战。 穆鸠平猛地一拍大腿,虎目含泪,嘶声道:“楚兄弟说得对!咱们连云寨的汉子,死也要死得堂堂正正!怎么能为了自己活命,去连累不相干之人!大哥,这毁诺城,咱们去不得!死也去不得!” 戚少商紧闭双眼,脸上肌肉剧烈地抽搐着,最终,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血红与决绝:“楚少侠……你说得对!是我……是我又糊涂了!险些因我一念之差,害了红泪和满城姐妹!毁诺城……我们不能去,绝不能连累她们!” 雷卷也缓缓点头,看向楚曦的目光中,欣赏之意更浓。这个神秘的白发青年,在自身难保的绝境中,还能有如此胸怀和远见,实在难得。 “可是……”沈边儿环顾着四周漆黑的、仿佛隐藏着无数追兵的山林,突然开口,“毁诺城去不得,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刘独峰又快来了。再拖下去,岂不是死路一条!” “为今之计……只有一条路可走。”楚曦艰难地吸了口气,胸腔里火烧火燎般的疼痛让他不得不再次停顿片刻,“兄弟们已在此休整了一阵,我们趁天明之前,假意赶往毁诺城,其实在碎云渊前的林子里,杀个回马枪,趁敌人不备,突出重围,直奔……青天寨!” 穆鸠平一愣:“青天寨?” “对,青天寨!”楚曦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笃定,“青天寨是武林四大世家之一,兵强马壮,根基深厚。加之青天寨地势险要,就算是要与朝廷兵马正面抗衡,也丝毫不惧。刘独峰为人谨慎,若摸不清寨中情形,他不会贸然进袭。” 青天寨的领袖,原本是义薄云天的老英雄“三绝一声雷”伍刚中,但伍刚中在楚相玉一案中不幸身故,“青天寨”的重任便落在了他的爱婿、戚少商的好友——“急电”殷乘风的肩上。虽然殷乘风因爱妻身故,性情大变,但青天寨多年积累的实力,毕竟不容小觑。 “好,就去青天寨!”戚少商眼中血丝密布,却已燃起决死一搏的火焰,“殷乘风与我相交莫逆,为人又极正派,我们正该去那儿!” 雷卷眉头微蹙,似在权衡此策的利弊:“青天寨确是条路,只是……此去路途遥远,如何能脱离刘独峰的追捕?” 楚曦暗赞雷卷果然心思缜密,立即补充道:“诸位,刘独峰也是人,不是神仙,他并非无懈可击。此人武功智计虽高,却有异乎常人的洁癖,尤其厌恶污秽泥泞之地。我们就专挑泥泞难行的山路走,哪里是他不愿去的,我们就往哪里去,直到抵达青天寨为止!” 这话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出自楚曦之口,又结合刘独峰的怪癖,竟让人无法反驳。这个法子……虽没有十成把握能拦住刘独峰,却能为他们争取到不少时间。 那刘独峰如果真追了上来,该怎么办? 众人心中都有这个问题,但谁都没有问出口。 因为那就意味着……为了掩护其他人撤离,必须有人站出来殿后,而且,极有可能……牺牲。 雷卷重重咳嗽了几声,率先打破了沉默:“此计可行,只是顾惜朝与那群朝廷鹰犬追得太紧,需有人断后阻敌。边儿,我们留下。” “是,卷哥。”沈边儿沉沉地应了一声,目光锐利地扫向身后黑沉沉的密林,仿佛那些阴影里……随时会扑出致命的毒蛇。 雷卷点了点头,但很快以袖掩唇,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他单薄的身躯在厚重的毛裘下不住颤抖着,咳得几乎喘不过气,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了出来。沈边儿立刻上前一步,一手稳稳扶住雷卷的臂膀,一手轻拍他的后背,眼中满是担忧,低声道:“卷哥,你……” 楚曦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从怀中取出那个珍贵的玉瓶,倒出一颗丹药,犹豫了片刻,还是递了过去:“雷门主,若信得过在下,不妨服下此药,或可缓解一二。” 雷卷那双总是带着凄凉倦意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却并未多问,立即将药服下。运功将药力化开后,那急促的喘息和肺部传来的疼痛感顿时都平复了不少。他深深看了楚曦一眼,重重点了点头,虽然没有言语,但意思已然明了——他,承了这份情。 “好,既然雷门主如此爽快就服了在下的丹药,那便是信得过我。”楚曦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但这笑意转瞬即逝,被更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然取代,“那便请雷门主带着大家先行一步,交由我一人断后即可。” “不可!”戚少商立即反对,“楚兄弟,你已为我们做得太多,怎么能又让你一人涉险?我戚少商如今虽然落魄,却也绝非贪生怕死、弃朋友于不顾之人!” “戚寨主!”楚曦的声音急切地拔高,刚刚开口,就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咳咳……现在……现在不是讲义气的时候!他们要的是你的命,但你的命……你的命关系着连云寨的血仇,关系着兄弟们的期望!你若留下,他们只会更加不择手段!至于我……我自有脱身之法!” 楚曦说完这些,迅速从怀中拿出一条干净的丝帕,把玉瓶中的丹药倒出一半,用丝帕包好,直接塞到雷卷手里:“雷门主,这些药你拿着,路上或有用处。你快带着兄弟们走,直奔拒马沟、青天寨!我一旦脱险,就尽快赶来与你们会合!” 雷卷岂能不知道这个提议会将楚曦自己置于何等危险的境地,但他在江湖中沉浮多年,智谋与决断非常人所能及,深知此刻每拖延一瞬,便多一分全军覆没的危险。楚曦愿意以命相托,他自然不能辜负,当下掷地有声地道:“我们走!” 戚少商还想再说什么,楚曦早已猛地转向穆鸠平,厉声道:“穆四哥,带他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穆鸠平重重一跺脚,咬着牙道:“楚兄弟,你一定要保重!我们就在青天寨,恭候你的大驾!”说完,他早已用有力的胳膊搂住了戚少商,半拖半抱地将他拽走。沈边儿以及剩下的连云寨弟兄,也很快打起精神,跟着雷卷迅速消失在密林之中。 楚曦见他们终于肯按计划离开,胸中一直强撑着的那口气骤然一松,整个人都踉跄了一下,只得将脊背牢牢顶在一棵大树上,勉强直起身子。他以袖掩唇,咳得撕心裂肺,与平日不同的是,这一次,他雪白的袖口,沾染上了点点暗红。 时间……已然不多了。 楚曦随意地擦了擦嘴角的血渍,不仅是他的身体状况无法支持他再长久周旋下去,更重要的是,他所能利用的那些手段,只有在这沉沉的夜色中才能起效。一旦天亮,他也将无计可施。 他迅速从随身空间中取出之前就储备着的各种各样的机关材料,有坚韧的透明丝线、涂抹了麻药的细小暗器、能制造短暂强光与烟雾的各种改制霹雳弹,开始在林间迅速布置起来。每一个陷阱都设置得极为巧妙,不求杀敌,只求最大限度地制造混乱,拖延敌人的脚步。 似乎上天也看不下去他这般辛劳,就在他布置好机关之后,林间开始渐渐起了雾。起初只是稀薄如纱,缠绕在林间草木的枝叶间,但很快便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翻搅了几下,瞬间浓重起来,将视野都压缩到了仅有方寸之地。 好,很好。 浓雾无声地吞噬了山林,楚曦背靠着一棵湿冷粗糙的古树,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耳中也在嗡嗡作响。 林外,追兵已然赶至。杂乱的马蹄声、兵甲碰撞声以及压低的呼喝声穿透浓雾传来,如同逐渐收紧的绞索。他们显然察觉到了林中的诡异,不敢贸然深入。 楚曦闭上眼,强行凝聚起近乎涣散的精神,模仿着雷卷那低沉而沙哑、带着病气的咳嗽声,焦急地催促道:“咳咳……这边,快走!” 紧接着,西面又响起了戚少商那略显急促、却依旧沉稳的呼喊,带着关切:“卷哥,当心林中有暗箭!” 更远处,甚至夹杂着几声穆鸠平那粗豪暴躁的怒骂,以及几声逼真的、士兵踩中简易陷阱发出的短促惨嚎。 这些声音在浓雾中飘忽不定,时而左,时而右,时而近在咫尺,时而又仿佛已在十丈开外。 【祸世魔颜】所带来的无形魅力场,在此刻被楚曦巧妙地融入了幻术之中。那魅惑人心的力量并非直接作用于意志,而是放大了声音中所蕴含的情绪。 雷卷的虚弱与坚持,戚少商的焦急与担当,穆鸠平的愤怒与勇悍——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浓雾中荡开一圈圈无形的涟漪,干扰着聆听者的判断。 林外的追兵哪里见过这般诡异的景象?许多人都不禁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甚至开始发起抖来。他们才刚战战兢兢地踏入林中,兵器出鞘的铿锵声、惊疑不定的呼喝声,以及被同伴误撞的咒骂声就瞬间都一股脑涌了出来,简直乱作了一团。 “在那边!戚少商就在那边!” “不对不对!声音是从西边传来的!” “啊!有埋伏!大家小心!哎哟!” 然而,这混乱并未持续太久。一个沉稳而威严的声音穿透了嘈杂,带着命令的口吻清晰地响起:“都不要慌!结阵!这是敌人的疑兵之计!众君听令!十人为一队,互为犄角,缓缓向林内推进!” 是黄金鳞! 楚曦心头一紧,这老狐狸果然没那么容易上当,还在试图迅速稳住阵脚。楚曦继续变换着声音,制造着更多的响动,官兵们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不仅要克服心理上的恐惧,还要提防可能从任何方向射来的冷箭或触发机关。 但这依旧拖不了太久。 他必须再制造一次混乱……一次更大的混乱。 他强撑着几乎散架的身子,迅速取出火折子,点燃了早已刻意堆好的几处混入了易燃物的枯枝败叶。 火舌贪婪地舔舐着潮湿的空气,在浓雾中晕开一团团摇曳的、不祥的红光。与此同时,他运起内力,模仿着戚少商那决绝而悲怆的声调,声音穿透雾气,直逼黄金鳞所在的方向: “黄金鳞!顾惜朝!你们这些朝廷鹰犬,傅宗书的走狗!今日我戚少商既然逃不脱,宁可带着兄弟们自焚于此,玉石俱焚,也绝不受尔等羞辱!那东西……我早已托付给值得信赖之人!傅宗书休想得到!他的累累罪行,迟早有一天……会大白于天下!” 这番话瞬间点燃了黄金鳞的焦灼!傅宗书嘱咐他要从戚少商身上拿到一件重要的东西,虽未明说内容,但以他的聪明,心中早已猜到那是与皇家秘辛有关的证物。若戚少商真的将那东西散布出去,他如何向傅宗书交代?不仅前程尽毁,还可能立即成为弃子! “冲进去!快!绝不能让他们死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黄金鳞气急败坏地吼了一声,官兵们心中恐惧,但军令如山,谁敢迟疑不前,怕是会被黄金鳞当场杀鸡儆猴,只得硬着头皮往林中推进。 但他们越是焦急,便越容易落入楚曦布置的死亡罗网。 他们挥舞着兵器,惊恐地胡乱劈砍,试图驱散那看不见的威胁,却只听到更多同伴的闷哼与惨叫——不是被自己人误伤,就是中了陷阱,或是被幻术所惑,开始发起疯来!惨叫声接连不断地响起,在浓雾与烟幕中回荡,显得格外瘆人! 局面完全脱离了黄金鳞的掌控,已然乱成了一锅沸粥。 但楚曦并没有急着离开。 他还有自己的打算。 他准备趁着天亮之前这一场大乱,完成那件早就准备做的事——清理门户。 他从随身空间中取出那件宽大的黑袍,迅速披在身上,如同鬼魅一般在林间飘动着。浓雾与跳跃的火光交织,将山林化作了一片诡谲的迷宫。 他强忍着四肢百骸传来的疼痛,锐利的目光如同猎鹰,在混乱的人群中搜寻着那两个熟悉而令人憎恶的身影。 很快,他锁定了目标之一——冷呼儿。 这家伙刚刚被楚曦一脚踹飞,武功虽低,身板倒还挺硬,竟然没有伤筋断骨。此刻,他正像一头被激怒的蠢猪,在浓雾中横冲直撞,猪突猛进,口中还不住不干不净地咒骂着楚曦,显然是想报方才的一箭之仇。 “你个小白脸,痨病鬼!给老子滚出来!看爷爷不把你碎尸万段!”冷呼儿挥舞着一柄黝黑的长矛,在林间胡乱戳刺着,状若疯癫。全然没有注意到那个被黑袍紧裹身影已飘到了他身后不远处,正等着收割他的项上人头。 楚曦对刚才自己的那场声音模仿秀并不是很满意,九幽神君能很快精准地模仿出初见之人的声音,但自己模仿的戚少商、雷卷、穆鸠平等人,听来总是差了点意思,好在黄金鳞等人本就对这几个人不甚熟悉,这才能蒙混过关。 九幽神君很少用固定的一个声音说话,但他那种似乎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又常常带着几分慵懒戏谑的语气,楚曦再也熟悉不过。只是上次在九幽神君面前,不好意思班门弄斧,这才没有“展示成果”。 他准备让冷呼儿在临死之前,当一回他的“最佳观众”。 楚曦微微咳嗽了两声,压低了嗓音,幽幽开口: “好徒儿,今日这般狼狈,可真是给为师……长脸了啊。”—— 作者有话说:加更进度(18/29) [托腮]本来想整理一下另一本的存稿,然后空出时间今天多写一点 结果被审核疯狂暴击,人已经麻了 [捂脸笑哭]再这样下去,未来可能都不知道怎么写感情文了 第96章 幽冥路(十四) 来日再慢慢讨还…… 冷呼儿脸色骤变, 他根本没有心思去判断这声音是从何处传来的,就已经被如潮水般瞬间涌来的恐惧钉在了原地。他甚至不敢回头,双膝一软, 就着前冲的姿态跪了下去,朝着黑黢黢的密林连连磕头, 口中还喊道: “师……师父!弟子无用!弟子该死!辱没了师门威名,实在不该!” 一想到自己方才被楚曦戏耍擒拿,又如无头苍蝇般在林中乱转发泄的情形, 可能都被九幽神君看在了眼里,冷呼儿不禁汗如雨下, 浑身抖如筛糠。 林中那股无处不在的阴寒威压,比记忆中任何一次责罚都要可怖,仿佛无数冰冷的蛛丝正缠绕上他的脖颈,一点点收紧。 完了, 彻底完了! 自己活像条丧家之犬,被那白发小子玩弄于鼓掌之中,这简直是生生将师门的脸面撕下来踩进泥里!他甚至能想象出师父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波澜的眼睛此刻正如何冰冷地注视着自己狼狈的后颈,那目光比刀锋更利,足以将他寸寸凌迟。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混着泥土糊在脸上, 他却连抬手擦拭的念头都不敢有,只恨不能将整个人都埋进土里。 楚曦见他双股战战,已然被吓得魂飞魄散的模样,心中暗自冷笑。他并未立即现身, 而是继续用那模仿得惟妙惟肖的语调,不紧不慢地说道:“哦?倒也知道自己无用?已经用出了师门的功夫,却连个病气缠身的小子也拿不下, 反成了人家随意拿捏的阶下囚……” “这般废物,留你何用?” 那森寒的话语似乎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每一个字……都让冷呼儿几乎肝胆俱裂! 他猛地一颤,磕头的动作僵在半空,额上沾满的泥土混着冷汗簌簌滚落。牙齿咯咯作响,几乎要咬碎自己的舌头,一股腥臊的热流不受控制地自腿间涌出,浸湿了□□,他却浑然不觉。 “师……师父饶命!弟子知错!弟子该死!”他语无伦次地嘶喊起来,甚至带上了哭腔,“是那小子……那小子他诡计多端,趁弟子不备,这才得手……求师父……求师父再给弟子一次机会,弟子定将他碎尸万段,以雪……以雪师门之耻!” “哦?机会?”楚曦慵懒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玩味,“好徒儿,你莫不是觉得……为师给你的机会……还不够多?” “靠着你与傅相的那层关系,让你进了九幽神宫的门,是为师给你的第一次机会。” “传你武功,让你在江湖上闯出个‘神鸦将军’的名头,是为师给你的第二次机会。” “允你借着师门的威名,与朝堂权贵往来,又助你在军中谋个好前程,是为师给你的第三次机会。” 楚曦的声调渐渐转冷,每吐出一个字,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就更加重一分。冷呼儿只觉有一双大手狠狠扼住了自己的咽喉,叫人越发喘不过气来。 他蜷缩的身体猛地一抽,泥土的腥气和自身失禁的臊臭混在一起,熏得他几欲昏厥,但那无处不在的森寒威压却死死吊着他残存的神智:“不……不!师父!弟子知错了!真的知错了!” “知错?”楚曦突然放声长笑起来,只是那笑声之中,带着不加掩饰的讥讽和玩味,“你倒是说说,你错在何处,又要如何将功补过?莫非又想再搬出你那位‘姐夫’来求情么?” 冷呼儿喉咙里不断发出急促的抽气声,连一句完整的辩解都拼凑不出。搬出傅相?他哪里还敢!九幽神君名义上可是皇帝的人,就算是傅宗书亲至,也不敢对他有半分不敬。自己若是出言不逊,怕是下一秒就会身首异处! “呵……说不出话了?”察觉到冷呼儿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楚曦的语气越发森然,说话的调子残忍而戏谑,“看来……就算为师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也不中用啊。依本门规矩,无用之人……应当如何处置?” “不……师父!弟子……弟子……”冷呼儿徒劳地翕动着嘴唇,喉咙里却只能挤出破碎的气音。楚曦散发出的无形的威压如山岳一般轰然压下,将他最后一丝试图挣扎的念头也碾得粉碎! 他眼前猛地一黑,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像一滩烂泥般彻底瘫软下去,双眼翻白,彻底失去了知觉。 楚曦裹着黑袍的身影这才在冷呼儿身后骤然闪现,他冷眼瞧着已然失禁昏厥的冷呼儿,眼中没有半分怜悯之意。冷呼儿这厮向来心术不正,欺下瞒上,没少与黄金鳞那狗贼一同鱼肉百姓,这等败类,留之何用? 楚曦眸中寒光一闪,指尖微动,一缕凝练如实质的阴寒指风无声无息地射出,精准地没入冷呼儿后心死穴。地上那瘫软如泥的身躯只是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连哼都未哼一声,便彻底没了声息,只有那双兀自翻白的眼睛空洞地瞪着,诉说着那无边的恐惧和绝望。 楚曦上前两步,俯身探了探冷呼儿的颈脉,确认其生机已绝,这才面无表情地收回手,仿佛自己方才不过是蹍死了一只惹人厌烦的臭虫。 他将尸身拖入一旁茂密的枯草丛中,点起一把大火。赤红火舌贪婪地吞噬着冷呼儿的尸身,将楚曦裹着黑袍的身影也拉得很长,扭曲地映在周遭树干上,如同鬼魅起舞。待火势渐旺,楚曦这才缓缓后退几步,只等那火焰彻底将残骸化为飞灰,再不留一丝痕迹。 只可惜,原本沉闷的夜空似乎已经开始微微泛白,林间的浓雾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楚曦一只手死死抓着粗糙的树干,另一只手捂住嘴唇,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喉头腥甜之意愈发浓重,指缝渗出的血迹……也由暗红转为鲜红。 他的身体,真的快到极限了。 鲜于仇的功夫虽然不及九幽神君万一,但毕竟得了些真传,处事又十分谨慎,不像冷呼儿这般容易对付。那黄金鳞更是老谋深算,身边护卫森严,以自己一人之力,恐怕很难将之拿下。 最为棘手的是,一旦天色大亮,雾气散尽,自己恐怕再难脱身。 罢了,暂且留这两人一条命,来日……再慢慢讨还。 楚曦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身形迅速化作一道如烟的黑影,朝密林外迅速前行而去。他必须趁着这最后的掩护,尽快脱离官兵的重重包围。当然,也不能往毁诺城走,得绕开毁诺城,休整一番之后,直奔青天寨! 楚曦一路疾行,直到将身后的喧嚣与火光远远抛开,又再三确认没有追兵跟来之后,才敢稍缓脚步,在一处人迹罕至的山涧旁歇脚。他强撑着洗去了身上的污浊,又捧着清水喝了几口,这才背靠山石,缓缓瘫软在地。 过度透支的身体和过分紧绷的神经一旦有了松懈的机会,被长久压制着的疲惫便排山倒海一般袭来,瞬间将楚曦彻底淹没。他甚至都来不及起身另找一个更为隐蔽的藏身之处,就这样披着黑袍,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岩石,在不知不觉中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迷蒙之中,楚曦仿佛又回到了那片冰冷的林子。湿冷的雾气像无数双无形的手,缠绕着他的脖颈、四肢,将他往深不见底的泥沼里拖拽。 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剧痛。喉咙里那股熟悉的腥甜再次翻涌上来,比清醒时更清晰、更灼热。 他想咳,想将那淤积的血块呕出,可身体却像被无形的枷锁禁锢,连动一根手指都无比艰难。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猛地一个激灵,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楚曦左手抚胸,能感受到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浑身上下更像是在水里浸过,已被冷汗弄得湿透。值得庆幸的是,此刻虽然天已大亮,但敌人并未追到这里,否则……在他方才毫无防备之时,就算是不会武功的孩童,也能轻易取了他的性命。 他深吸一口气,不敢再多作耽搁,立即从怀中取出玉瓶,倒出两颗丹药服下,随即盘膝而坐,凝神调息。这丹药果然神妙,药力化开之后,便像有自己的意识一般,缓缓滋养着他近乎枯竭的经脉,驱散着深入骨髓的寒意与疲惫。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他苍白的脸上总算恢复了一丝血色,虽然气息依旧不稳,但脸色总算不至于惨白得吓人,也不会浑身颤抖到好像随时要昏死过去。 他缓缓睁开双眼,吐出一口带着淡淡血腥味的浊气。脏腑深处依旧残留着几分隐痛,如同被利器刺穿后留下的空洞,四肢百骸也如同被重物碾过般酸痛沉重,但那股濒临崩溃的虚弱感,已被药力暂时驱散。 时间紧迫,必须……尽快动身。 楚曦撑着湿滑冰冷的岩石缓缓站直了身子,这一连串的动作下来,立即又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更加不妙的是,这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似乎引来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他敏锐地捕捉到,有一阵不自然的声音正往他所在的方向靠近。 那声音接近得极快,楚曦很快分辨出来,是身负轻功之人的脚步声,快速而轻盈。 而且……来的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两个轻功不凡的高手。 此时再慌忙躲避显然已来不及,还会迅速引起来人的警觉。 楚曦所幸不再试图隐藏身形,他缓步走到山涧边,若无其事地掬水洗了把脸。 脚步声在他身后不远处停了下来,显然那两人已经到了。 楚曦浑若不觉,只是动作缓慢地直起身来,目光平静地转向来人。 这两人身材高高瘦瘦,身穿锦衣,腰佩宝剑。但最为奇特的是,他们的长相、身形都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神态举止更是相似,显然是一对双胞胎兄弟。 两人见楚曦转过身来,心中也是吃了一惊。面前的青年满头白发,俊美的脸上犹自挂着水珠,整个人显得疲惫不堪,但姿容形貌,依旧称得上风华绝代。两人眼中同时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艳之情,但很快转为了……嫉妒? 楚曦不认识这两个人,但他已经猜到了他们的身份。 李鳄泪除了能拉拢到聂千愁这样的奇人之外,自身也绝非毫无本事。他剑法精绝,膝下还收了一对双胞胎义子,分别叫李福、李慧,号称“福慧双修”。这两人在剑术上也颇有造诣,而且形影不离,极为难缠。 李鳄泪尚未失势之时,这两人便已经仗着义父的权势做下了不少恶事,为人阴狠歹毒,令人不齿。李鳄泪死后,他们没了靠山,只得厚着脸皮转投文张麾下,继续跟着文张,为傅宗书等奸臣效力,倒是名副其实的反派喽啰。 楚曦心中对这两人自然充满不屑,也从没将这两个小丑放在眼里。 但他的心中还是不由一紧,只因这两人竟突然出现在此处……说明文张也已经介入了追捕戚少商之事。 文张,无疑是一个极难对付的老狐狸。 好在宋朝并没有什么电话、网络,更不会有什么卫星通讯。反派们之间要交流信息,也是需要时间的。因此,文张和福慧双修定然还不知道自己方才帮助戚少商等人脱险之事,也就是说,没到非要动手的地步不可。 楚曦并不想才刚刚脱离陷阱,就又立即惹上麻烦——尤其是和文张有关的麻烦。 他试图用比较温和的方式解决。 但李福和李慧显然不这么想。 李福右手按剑,大剌剌地上前几步,目光如匕首一般在楚曦身上反复刮着,好像要把他身上的肉剜下来极快才肯作罢。李慧则显得十分不耐烦,直接上前喝问道:“喂,你是什么人?从哪来的?这荒山野岭的,为何在此鬼鬼祟祟?” 荒山野岭,鬼鬼祟祟? 自己只不过是洗了把脸,喝了口水。当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楚曦微微蹙眉,面上立即流露出几分被打扰的不悦,但仍显得文质彬彬:“两位大侠,在下途经此地,口渴难耐,这才在山涧旁略作休息,何来鬼鬼祟祟之说?”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语气也是平和至极。 但楚曦还是低估了这两个货色的变态程度。 李福与李慧这对双胞胎兄弟,自跟随李鳄泪之后,就因容貌出众、武功不俗而备受瞩目。李鳄泪虽然倒台,但他们经年累月养成的自负与狭隘依旧根深蒂固。 此刻,他们骤然见到楚曦这般风姿绝世、如同谪仙下凡般的人物,尤其是他尽管面带病容,步子都走不稳了,但那份天生的俊逸与气度,也远非他们所能及。 两人当下便觉心中好似打翻了五味瓶,平白燃起熊熊妒火来。 兄弟二人极快地对视了一眼,立即心意相通——此人,绝不能留!否则,兄弟两人哪怕只是站在他身边,都会被他立马比了下去,从红花变成了绿叶,从芝兰玉树变成了土鸡瓦狗,这……这岂是他们两人能容忍的! 不如就在这荒山野岭,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这病秧子,再将他这张碍眼的脸划个稀烂,以解心头之恨! 杀心既定,便是要找一个合适的“借口”了——这当然也是他们擅长的,每当他们要陷害忠良之时,就费尽心思给对方捏造一个罪名,打入大牢,加以折磨,逼其认罪,最终达到他们那龌龊至极的目的。 李慧脸上那点虚假的客气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恶意与刁难:“途经此地?说得轻巧!我看你形迹可疑,白发异相,八成是连云寨的叛党余孽,在此接应戚少商!说!戚少商逃往何处了?” 李福则是阴恻恻地一笑,目光在楚曦脸上逡巡:“若不从实招来,休怪小爷手中的剑不长眼睛!嗯……就先在你脸上划几道口子,看你还敢不敢嘴硬!” 楚曦心中怒意微升,他行走江湖虽时日不长,但对人心的洞悉已然炉火纯青。这两人嘴上说着是要盘问连云寨叛党,实则不过是寻个由头,好名正言顺地将他毁了容貌、折磨至死罢了。 这般仅因嫉妒他人容貌,便要立即杀人毁容的无耻之徒,自己还真是头一次遇见。 好啊,好!天堂有路你不走,今日,就送你们下地狱! 楚曦眸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嘲讽,本不欲在此时此地节外生枝,奈何恶犬挡道,狂吠不休。 也罢,既然避无可避,那便……顺手清理了这路边的污秽。 他面上却依旧维持着那份略显苍白的平静,甚至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抹极淡却足以刺痛两人的森然笑意:“两位,在下不过一介行路的病夫,与连云寨素无瓜葛,更不识得什么戚少商。” 这轻飘飘的辩解,落在福慧双修耳中,却成了赤裸裸的挑衅!尤其是楚曦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在无形中散发着更强的魅惑力,简直彻底点燃了他们的怒火! 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此刻在他们看来,简直是天底下最刺眼的嘲讽! “病夫?”李慧尖声怪笑,眼中恶意更盛,“我看你是心虚!还敢狡辩?大哥,拿下他!先撕了他这张招摇撞骗的脸皮再说!”话音未落,他腰间长剑已然呛啷一声出鞘半尺,寒光闪烁。 李福更是直接,一步踏前,右手五指如钩,带起凌厉劲风,竟是不顾身份,径直朝楚曦那张完美得令人嫉恨的脸上狠狠抓去!这一爪又快又狠,蕴含内力,若是抓实了,别说毁容,怕是连骨头都能抓碎! 楚曦心知自己此刻状态极差,体内真气流转滞涩,若与这二人硬拼,胜算渺茫,且极易引动内伤。若能不动刀兵,自然是最好的。 最好……智取。 他并没有直接出手相抗,而是足尖一点,看似只是轻飘飘地滑了开去,但瞬息之间,就出现在了李福李慧两人的身后。 这只是一招小小的幻术,但被他使来,就如仙法一般,姿态甚是飘逸好看。 楚曦面上那丝似乎带了点讨好的不悦迅速敛去,换上了一副略带倨傲又隐含虚弱的神情。他清了清嗓子,再开口时,声音已变得低沉沙哑,与方才的清越截然不同,带着几分阴狠冷峻的气息: “两位,在下本不想与你们发生龃龉。但你们步步紧逼,我便还是如实相告。在下并非什么连云寨余孽,乃是奉师命前来,协同捉拿叛贼戚少商。家师……正是九幽神君。” 说着,他右手在腰间一抹,那柄造型奇诡、乌光闪闪的“阴夺”已赫然在握!兵器上那些狰狞的倒刺在晨光下泛着幽冷的寒芒,透着一股邪异的气息。 “阴阳三才夺!”李福与李慧同时惊呼一声,显然他们都听过九幽神君这件独门兵器的名头,脸色立时微微一变。他们虽然未曾亲眼见过此物,但眼前这奇门兵刃的形制……与传闻中一般无二,岂能小觑? 但两人依旧心存侥幸,毕竟两人的剑术都是不凡,要联手拿下眼前这个病秧子,又有何难?待将他杀死毁容之后,就往这山涧里一丢。九幽神君本事再大,难道还能开了天眼,将他们的所作所为看得一清二楚? 更何况,就算这小子真是九幽门下,尸体也被人无意中发现,他们只需一口咬定是戚少商等人所为便是。这种泼脏水的烂活,他们平日里可也没少干,熟练得很。 李福定了定神,强自压下心中的一丝忌惮,嗤笑道:“哼!阴阳三才夺?谁知道是真是假?就凭这玩意儿,便能证明你是九幽门下?万一是你从别处偷来、捡来的呢?” 李慧也立即帮腔,语气更加刻薄上几分:“就是!九幽神君是何等人物?座下弟子怎会是你这般病痨鬼的模样?我看你分明是假冒的!” 楚曦见他们胡搅蛮缠,心中冷笑更甚,面上却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虚弱与不耐:“既然两位不信,在下也无话可说。” 他微微一笑,显得越发从容不迫:“不过,‘骆驼老爷’鲜于仇与‘神鸦将军’冷呼儿二位师兄,此刻就在后方不远处置军务。若两位仍有疑虑,不如随在下一同前去,当面向他们求证,如何?他们两人说的话,两位总不好不信吧?”—— 作者有话说:加更进度(19/29) 第97章 幽冥路(十五) 文大人的笛音果然动听…… 鲜于仇与冷呼儿……就在附近? 李福与李慧闻言, 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有些慌乱地对视了一眼。他们原本极度嚣张的气焰瞬间一窒,忌惮之意溢于言表。 “福慧双修”虽未亲眼见过那位凶名赫赫的九幽神君, 但光是江湖上那些关于他的种种传闻,就足以令他们脊背发凉。哪怕他们向来自恃武艺不弱, 但在这等暴戾凶残、狠辣无情的魔头面前,简直如蝼蚁般渺小。 若眼前这个满身病气、神神秘秘的白发小子真是九幽门下,而他又有两个同门帮手就在附近…… 他们自信以两人的剑术, 联手拿下这个病夫易如反掌,但楚曦一旦与鲜于仇、冷呼儿两人汇合, 自己兄弟二人怕是就讨不了便宜了。而且,方才他们早已显露杀心,要是楚曦将此事吐露出去,请两位同门为他出头, 甚至不惜惊动九幽神君…… 两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战。 别说是他们,就算是他们的新靠山文张亲自来了,三人齐上,也绝不是九幽神君的对手! 不行!绝不能让这小子活着离开! 两人心中的杀意愈发炽盛,但楚曦方才已然小小露了一手玄功, 又拿出了传说中九幽神君的独门武器“阴阳三才夺”, 令两人不敢再贸然出手。 万一这小子身上还有什么别的师门秘宝,或是用于求救的烟花信号,就算将他一剑杀了,此事怕也难以善了! 李福眼珠一转, 脸上强行挤出一丝还算客气的笑容,只是这笑容在他早就因嫉妒而扭曲的脸上显得格外突兀而僵硬:“这位兄台莫怪,我兄弟二人跟随文张文大人, 奉旨前来,追捕叛党……这是我等职责所在,因此遇到陌生面孔,不得不谨慎盘查,还望见谅。” 楚曦捂着嘴低咳了几声,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刻意令自己的声音带上了几分病恹恹的沙哑:“既然大家都是为朝廷做事,便是同道中人,何必计较太多?如今戚少商已然逃出连云寨,眼下最紧要的,还是赶去缉拿凶犯,莫要让他跑得远了!” 楚曦这番话,无疑是明着给了两人一个台阶,方才他们的“无礼”举动,自己可以不计较,但自己的事,他们也不要再管。若两人顺着这台阶下了,那么此事便可暂时揭过;若两人不管不顾、执意动手,他掌中……自然还藏有更凌厉的杀招。 福慧双修听了楚曦这番看似推让、实则暗含玄机的话语,心中确实闪过一丝犹豫。 毕竟……光是九幽神君的名头,就已让他们如芒在背,冷汗如雨。 若能就此罢手,似乎……也并无不可。 只是……这犹豫仅仅持续了一瞬,就被他们心中更深的恶念击得粉碎!他们兄弟二人在有李鳄泪庇护时就已横行惯了,更全然不将什么仁义道德放在眼里,反复无常、杀人越货的事做得多了去了,哪还差眼前这一桩? 更何况……他们的目光一落在楚曦那张极其出众的脸上,便忍不住自惭形秽。这般惨烈的对比,更加激起了他们的嫉恨与杀意!今日若放他离去,往后只要想起这个人,这张脸,便如有一根毒刺扎在他们心上,日夜啃噬折磨,令他们坐立难安! 与其日日夜夜受这等煎熬,不如斩草除根,赶尽杀绝! 一个死人的脸,再如何好看,过不了多久,终究会成为腐肉一堆,又有谁会再去瞧上一眼? 更何况,这小子身上……除了那“阴阳三才夺”之外,说不准还带着其他九幽老怪赐下的宝贝。兄弟两人双剑联手,杀人夺宝,神不知鬼不觉,九幽神君再如何厉害,难道还能从阎王爷那里问出口供不成? 这念头一起,便如野火燎原,瞬间烧尽了他们心中最后一丝顾虑。 楚曦冷眼瞧着李福、李慧二人脸上那变幻不定的神色,早将他们二人的心思猜到了七八分。他方才那番话,与其说是给对方递台阶,不如说是动手前最后的试探。 能不动武,那是最好不过。 但看李福、李慧眼中那骤然凝聚的凶光……今日之事,绝难善了。 如此,也好,省得他再同这两坨垃圾多费唇舌。 前来参与追捕戚少商的这些鹰犬爪牙,表面上都是为朝廷效力,实则暗中分为三股势力。 其中,黄金鳞与鲜于仇等是一路,他们身有军职,实力不俗,多少有些自己的小算盘;而顾惜朝所率领的连云寨叛党又是一路,他已被傅宗书收为义子,又急于立功表忠心,自然比黄金鳞等人更为卖力。 文张所带领的“福慧双修”“小四大名捕”等人,便是那潜藏的第三股势力。文张此人,善于投机钻营,升官极快,表面唯傅宗书马首是瞻,实际上早已暗中乘上了东风,成了皇帝的心腹密探,总在几路人马之间周旋,试图将水搅浑,牵制朝中那些权臣的势力。 而九幽神君……他虽听从皇命,又与傅宗书一派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实则听调不听宣,独踞一方,行事诡谲莫测,是各方都颇为忌惮的狠角色。 只见李慧微微一笑,目光转向楚曦手中的阴夺,声音也刻意放软了几分:“这位兄台,非是我兄弟二人不信你,只是……这‘阴阳三才夺’乃九幽神君独门兵刃,江湖上向来只闻其名……可否让我兄弟二人细细验看一番,这才好确认兄台的身份,不至于……伤了和气。” 细细验看? 楚曦心中冷笑,这分明是想借机近身,加以牵制,令他无法施展兵刃,更便于他们骤然发难。 不过,这正中他的下怀。 他眉头微蹙,似乎是在斟酌着什么,半晌,才略显无奈地叹了口气,似乎是因不愿多生事端,只能选择退让:“也罢,能从‘阴阳三才夺’下逃得性命的人,的确不多,两位不识,那也难怪。既然两位执意要验看……那便请看吧!” 说着,他双手捧着那柄乌光流转、造型奇诡的阴夺,坦然向前递出。 李福和李慧见他如此“识相”,竟真的双手奉上兵刃,心中立时大喜过望!两人右手依旧虚按剑柄,左手却迫不及待地同时探出,五指成爪,带着凌厉劲风,便要牢牢锁拿住那柄乌光流转的阴夺。 在他们看来,只要制住了这奇门兵刃,眼前这病恹恹的白发小子便成了被拔掉了牙的毒蛇,还不是任由他们搓圆捏扁?届时是杀是剐,是毁容还是夺宝,全在他们一念之间! 福慧双修眼见自己的手掌已然扣住了阴夺两端,脸上甚至已经控制不住地流露出志在必得的狞笑。 楚曦也笑了,而且笑得更加从容。 他一直低垂着的眼睫骤然抬起,十指翻飞,带出数道残影,迅速在阴夺内侧两处极其隐蔽的凸起上一按一扣,只是瞬息之间,一团淡而迅疾的黄雾自几个细若针尖的孔洞中激射而出,直扑李福、李慧近在咫尺的面门! 两人脸上的狞笑甚至还没来得及完全绽开,便从喉咙深处猛然爆发出一阵不似人声的惨叫!这毒液名为“大化酞醪”,霸道歹毒之极,无论是谁,只要皮肉沾上一点,便会如滚油泼雪般迅速消融腐化,直透肌骨。 李慧发出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哀嚎,双手死死捂着双眼,指缝间已有黏稠腥臭的黄水混着血沫渗出。李福的脸庞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溃烂,连眼睛都化作了两滩浑浊的脓血! 剧痛已经让他们彻底失去了理智,只顾着用双手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脸,试图将那蚀骨灼心的痛苦抹去,却只抓下更多模糊溃烂的血肉。而楚曦,早在毒水喷出的瞬间就已抽身后退,此刻正静立于山涧旁,冷眼看着在地上翻滚哀嚎的两人。 他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透出寒彻入骨的森然:“现在……你们总算不用再担心,这世上还有谁的容貌……会胜过你们了。也不用只是见着一个俊美男子,便要费尽心思,划花他的脸。” “好在……你们今日遇到了我。”楚曦手腕一翻,那支阴夺在日光照耀下显得更加诡异凌厉,“我向来心善,见不得人受苦,瞧你们这样难受,心中很是不自在。既然如此,我只好快些动手,这样……就不会让你们痛苦太久。” “噗嗤!” “噗嗤!” 两声轻响过后,哀嚎戛然而止。 山涧边,只余下两具面容尽毁、死状凄惨的尸体,和空气中残留的些许焦臭气味。 楚曦面无表情地收起武器,顿时感觉这世上清净了不少,毕竟,他刚刚不费吹灰之力地……解决了两只无比肮脏的臭虫。 楚曦看着那两具迅速被腐蚀殆尽的尸体,紧绷的心神终于稍稍一松。现在四下都是在搜捕戚少商一行人的朝廷鹰犬,就连这山间野涧,竟都成了十分危险之地。他必须在黄金鳞等人摸清戚少商他们的去向之前,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 “这位小友,请留步。” 楚曦刚拢好身上的黑袍,还没来得及戴上面具,身后就蓦地传来一个温和醇厚的声音,叫住了他。这声音不高不低,仿佛还带着几分笑意,却还是让楚曦敏锐地察觉到了一股凝练如实质的冰冷杀意,似乎正对着他的背心要害直刺过来。 危!险! 楚曦的大脑还来不及思考,但身体已然率先做出了本能性的反应。他足尖猛地一点地面,拧腰旋身,整个人如一支利箭般射出,稳稳落在三丈之外——这个距离,无论来人是谁,将如何出手,他都来得及做出应对。 他身形甫定,便霍然抬头。只见不远处的一棵古松下,不知何时……已悄然立着一人。 此人约莫四五十岁年纪,面容清癯,五官端正,甚至称得上颇有儒雅之气。他身穿一袭质料华贵的青衫,长袖随风舞动,右手之中,还捏着一支碧玉般的笛子,看上去绝不像是行走江湖之人,反倒是一位饱读诗书的文士。 然而,楚曦心头的警兆却丝毫未减。 此人看似漫不经心,实则默不作声地封住了他下山的路径。对地上那两具迅速腐化的尸体,更是没有多瞧一眼,仿佛那只是两片寻常的枯叶,无法在他心中搅动半分波澜。 楚曦与此人素未谋面,但凭借他的穿着形貌,还有九幽神君讲述江湖事时提及的只言片语,已然猜出了他的身份—— 文张! 没想到,他竟来得如此之快! 他怎么会在这里?是刚刚赶到,还是……早在一旁窥视许久? 文张的武功虽然排不进一流高手之列,但仍在楚曦之上。更何况,此人城府极深,手段狠辣,最是擅长借刀杀人、落井下石,比那些只会喊打喊杀的莽夫更难应付十倍! 在武学造诣上,文张既精通少林“金刚拳”“大韦陀杵”之类的硬功,又擅长“东海水云袖”的软兵功夫,更有“袖里藏刀”的阴损招数。他在官场上历经三起三落,如今正是得宠之时,手中颇有权柄,意气风发,极难对付。 看眼下局势……楚曦心知自己此刻绝不可慌不择路,但继续打肿脸充胖子也是无用。刚才那下小憩,至多只让他恢复了不到一半的元气,若自己此刻强作镇定,摆出九幽少主的架子,只怕反而会让他看穿自己外强中干的本质。 再说……以自己目前的状态,就算想硬撑,只怕也是撑不住了。 不如反其道而行之,示敌以弱,令他心生疑虑,不敢贸然强攻,自己……或许还能寻得一线生机。 楚曦立即用左手按住胸口,右手衣袖掩着嘴唇,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单薄的身躯随着咳嗽声剧烈颤抖着,方才还冷冽如寒星的眼眸,此刻也瞬间黯淡了下去,声音里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疲惫与虚弱:“阁下……是谁?来此……有何贵干?” 文张笑容不变,缓缓道:“本官文张,奉旨协理缉拿连云寨叛党一案。只是不知……我这两个不成器的手下,是如何得罪了小友,竟要让他们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下场?这便是他们应得的下场! 楚曦心中暗自腹诽,当下便蹙起眉头,捂紧胸口,又重重咳了几声。这拖延时间的伎俩,可是十分考验演技的,若是太过婆婆妈妈,对方难免会失去耐心,装得不像,也会让敌人瞬间提高警惕。 楚曦咳得面色潮红,气息急促,好一会儿才勉强止住,抬眼时眸中水光潋滟,倒真有几分病入膏肓的凄楚。他喘息着,声音细若游丝,断断续续:“并非在下……心狠手辣……实在是……您这两位手下,方才……怕是失心疯了……” 他剧烈地呛咳起来,单薄的身子抖得如同风中落叶,仿佛下一口气就要接不上来,连带着指向地上那两滩迅速消融、已不成人形的黄浊液体的手指都在微微发颤。 他断断续续地解释着,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悸与委屈:“在下……途经此地,不过是歇歇脚,喝口水……他们二人便不由分说,硬指在下是……是连云寨余孽……还说……要划花了在下的脸,夺了在下的兵器……” 他一边说着,一边亮出了那支阴夺。这是要让文张知道他是九幽神君的人,又是李福、李慧两人起歹意在先,要讲理的话吗,理亏的也是他们:“在下已然亮明九幽门下的身份,他们非但不信,反而出手抢夺兵刃……在下……在下总不能坐以待毙,只好……力图自保……” 楚曦这番话说得断断续续,气息微弱,配上他那副病弱不堪、惊魂未定的模样,可怜兮兮的,倒像有七八分可信。他刻意点明“九幽门下”的身份,又强调李福李慧先行动手抢夺兵刃一事,意在占据一个“理”字,让文张自知理亏,不要继续纠缠。 但他还是低估了文张这头老狐狸的狠毒程度。 文张确实忌惮九幽神君,但他在确认楚曦手中武器正是“阴阳三才夺”之后,便冒出了一个更为阴险的念头。 他早就从傅宗书处听说过,九幽神君膝下有一位独子,自小体弱多病,一向深居简出,寸步不离九幽神君,更是从未在江湖上露面。而他面前的这个青年,满头白发,病体孱弱,绝非他所知的九幽神君弟子中的任何一位——不是那位神秘的九幽少主,还能是谁? 这个猜测,让文张的心跳都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 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九幽神君武功高绝,行事乖张,难以掌控,是朝中几方势力都想拉拢人物。自己若能将他的宝贝独子控制在手中,无疑是拿捏住了九幽神君最大的软肋!届时,自己手中便有了一样分量极重的筹码,何愁大事不成? 相比之下,李福、李慧那两个蠢货的死,简直微不足道。甚至可以说……他们死得好!死得妙!若非如此,他怎么能有向九幽少主发难的绝佳借口? 此念一生,文张立时笑吟吟地向前踱了两步,声音依旧温和,甚至带着几分长辈般的惋惜:“原来如此,福慧二人有眼无珠,冒犯了小友,落得如此下场,也算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说完这些,他长叹一口气,话锋一转,凌厉的目光骤然刺向楚曦苍白的面孔:“只是……小友的身体……似乎很是不妙啊。九幽神君他老人家若是知晓爱子在外遭逢此劫,身边又无得力之人护持,怕是要心疼得紧呐!” 楚曦的心猛地一沉,文张这句话,看似关怀备至,实则字字诛心,已然点破了他最大的秘密。方才那番虚情假意的“惋惜”,不过是麻痹他的前奏,片刻之后,或许便是图穷匕见之时。 毕竟……此人口蜜腹剑,善于伪饰,表现得越是温和,背后隐藏的杀意便越浓厚! 楚曦深吸一口气,正想硬着头皮再拉扯几句,脑海中却突然响起久违的系统提示音: 【叮!检测到宿主触发隐藏BOSS战!】 【当前遭遇强敌:文张!】 【击败后将获得大量奖励:积分800点,自由属性点8点,道具“替身傀儡”*1】 【提示:风险与机遇并存,请宿主谨慎应对!】 哟哟哟,大量奖励! 楚曦心头起火,几乎要骂出声来。 什么“击败后将获得大量奖励”,说得倒是轻巧! 以自己现在这风一吹就倒的状态,对上武功不俗、老奸巨猾的文张,胜算能有几成? 击败了是有奖励,但要是击败不了,自己可就得重开了! 文张似乎捕捉到了楚曦脸上那一闪而逝的紧张,笑容渐渐加深:“小友身体不适,想必也有心神不宁之症。文某不才,于此道略通一二,愿为小友吹奏一曲《清心普善咒》,或可助小友宁神静气,舒缓病痛。” 说完,他便将那玉笛缓缓凑近唇边,吹出一声刺耳的急啸! 笛声乍起,尖锐刺耳,全然不似其人所言的“清心普善”,反而像无数根淬毒的钢针,直刺耳膜! 这哪是什么安神之音,分明是勾魂索命的杀招! 文张那儒雅温和的面具瞬间撕开,眼底寒光闪烁,吹出的每一个音符都蕴含能伤敌于无形的暗劲,都令楚曦不由自主地震动一下,脸上肌肉抽搐,胸口如遭重锤轰击! 楚曦只觉得双耳嗡鸣,眼前猛地一黑,本就翻腾不息的气血瞬间失控上涌。一股腥甜猛地冲上喉咙,他咬紧牙关,硬生生将这口鲜血咽了回去,但脸色已肉眼可见地转为煞白,身形更是摇摇欲坠! “呜——” 第二波笛啸接踵而至,这次的音波连绵一线,不住冲击着楚曦的心脉。他原本就滞涩的经脉如同被无数细针攒刺,剧痛难当。只得踉跄着后退一步,背靠山石,才勉强没有倒下! 文张的脸上已然露出了阴狠残忍的笑意,楚曦内力不济,病气缠身,自己的笛音正是他的克星。他只需再接着吹出第三波笛音,便能彻底震散楚曦的内力,让他彻底失去反抗的余地! 楚曦终究还是没能忍住,一口鲜血猛地喷溅而出,染红了下颌与前襟。 示弱已无用,退让……亦是死路。 他抬起手,用衣袖缓缓擦去唇边的血迹,看向文张的目光中,焦急与慌乱尽数褪去,只剩下一片沉静的冰冷。 “文大人的笛音……果然‘动听’。” “只是……想凭这点把戏就拿下我,恐怕……还没这么容易。”—— 作者有话说:加更进度(20/29) 第98章 幽冥路(十六) 这次……大概是真的要…… 楚曦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 胸口处传来的剧痛并没有让他失去理智, 反而像是擦去了蒙在心镜上的最后一点尘埃,将眼前局势映照得清清楚楚。 文张的笛音,并非毫无破绽。比之九幽神君那变幻莫测的音功, 文张笛子上所发的啸声,是凭借深厚内力强行催发, 与“狮子吼”等功夫殊途同归,一味追求威势刚猛,并无那千回百转、惑人心魄的魔力。 楚曦也很擅长音律, 但他吹奏的乐曲,却不是用来杀人的。 他的杀人“乐器”, 另有其物! 楚曦猛地抬起头,不再试图压制喉头翻涌的血气,反而借着那股腥甜之意,将胸腔中淤积的所有痛楚、不甘, 以及决绝的杀意,尽数化作一声尖锐到极致的厉啸,从他口中骤然爆发出来! 这声厉啸瞬间撕破了沉闷的空气,尖锐得如同万根淬毒的银针骤然齐射,又似九天鹰唳刺穿层云, 瞬间便盖过了文张的笛音! 文张脸色骤变, 按着笛孔的手指也因过度用力而走了形。他万万没想到,一个本就病弱不堪,又被重伤至此的人,竟能爆发出如此可怖的音浪。这啸声不仅蛮横地消解了他的笛声, 更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惨烈意志,直刺他心神深处,搅得他气血翻腾。 他急急催动丹田内力, 试图稳住笛音,重新夺回音场的主导权。 然而,对楚曦来说,这……仅仅是个开始! 他的啸声并未因刚才那下惊天动地的爆发而衰竭,喉间音节急转,又发出一连串摄人心魄的诡异音波。无数重叠交错的凄厉颤音,听在耳中,百鬼夜哭,万魂同泣——正是九幽神君的独门绝技,“夺魂回音”。 文张试图继续吹奏玉笛,却始终无法冲破楚曦的层层音障。那诡异颤音仿佛化作无影无形利爪,不仅撕扯着他的笛声,更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肺,每一次诡异的音波转折都让他内息如沸水般剧烈翻腾,丹田气海震荡不休。 楚曦喉间音节陡然拔高,那本就变幻莫测的厉啸,似乎在山涧与茂密的林木间激烈碰撞、反射、叠加!仿佛有无数个“楚曦”潜藏在四面八方每一个阴影角落,同时发出着搅乱心神的嘶鸣! 那汹涌的音浪绝不只是单一方向的冲击,而是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它自文张的前、后、左、右,甚至头顶、脚下,仿佛从每一块岩石、每一片树叶的缝隙中渗透出来,形成一张由纯粹杀意与凄厉之声编织成的罗网,将他死死困在中央! 只是困住,显然……还不够! 楚曦喉间震颤的频率陡然攀升至一个常人难以企及的境地,那凄厉的啸声仿佛不再是单薄的音波,而是凝聚成了实质的、带着锯齿的无形利刃,在文张的脑中反复拉扯切割。饶是文张内力深厚,也不由得眼前金星乱冒,幻象丛生! “噗——” 一口鲜血自文张口中吐出,他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脸上的笑容已然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惊骇,还有……一丝被蝼蚁冒犯的恼怒。 他万万没想到,楚曦竟能将“夺魂回音”施展到如此骇人的地步!自己本想以笛音让他完全失去反抗之力,轻松擒获,却不料反被其音攻所伤,内腑受震,伤了元气! 不能再拖延了!必须速战速决! 只是……九幽神君的武功阴毒诡谲,谁知道这小子身上还藏了多少后手? 文张心中一沉,将那支玉笛看似随意地抛在一边,显然已经摒弃了以声音继续较量的念头。但他也不敢过分托大,不愿与楚曦近身硬拼,生怕楚曦还会拿出更出其不意的招数,或是类似“化尸水”的歹毒玩意儿。 不过……绝不能给这小子任何喘息之机,更不能再让他施展那邪门的音攻! 文张既已弃笛不用,双手便空了出来,顿时长臂一振,那质料华贵的青衫大袖如同被狂风鼓动,骤然膨胀起来!青绿色的袖影层层叠叠,排山倒海般压向楚曦,正是文张的看家本领,“东海水云袖”! 只见他双袖翻飞,柔时如流云舒卷,带着一股黏稠绵韧的劲力,向楚曦缠绕而来;刚时却又如怒涛拍岸,袖风凌厉,蕴含着开碑裂石的内家真力,铺天盖地般罩向楚曦周身大穴! 楚曦心头一凛,他的内伤本就沉重,此刻又被文张的攻势所逼,已无暇也无力再发出那诡异莫测的“夺魂回音”。文张在袖功上浸淫已久,袖中更藏有一把短匕,自己若强行去接,恐怕讨不到半点便宜! 想到这里,楚曦强提一口真气,也是双袖一甩,瞬间从袖管中打出两条白色丝带,如同两条蓄势待发的灵蛇,精准地迎向那铺天盖地的青绿袖影! 他的丝带功夫虽不及九幽神君那般神鬼莫测,却也深得“缠、引、卸”三味精要。招式看似轻柔绵软,但甫一接触文张鼓荡的袖风,便精准地寻隙而入,或贴或绕,每每在袖风及体的刹那,以巧劲将其引偏、带开。 楚曦手腕急旋,真气灌注之下,那两条白练竟似活了过来,非但不与那刚猛袖力硬撼,反而如藤蔓般沿着翻飞的袖影边缘疾速缠绕、游走,试图以柔韧之劲锁住文张的袖口,卸去其排山倒海的力道。 “哼,雕虫小技!”文张冷笑一声,眼中厉色一闪。他双袖猛地一震,内劲勃发,青衫大袖上瞬间鼓起一层肉眼可见的气劲波纹,刚猛无俦的力量骤然爆发,试图将那缠上来的丝带寸寸震断! “嗡——” 两股截然不同的劲力猛烈交击,空气中骤然爆开一阵嗡鸣。青袖与丝带在空中纠缠交错,劲风四溢,将地上的尘土枯叶吹得在两人四周盘旋飞舞。文张袖上鼓荡的刚猛气劲如怒潮般冲击着楚曦的丝带,那看似柔韧的丝带被巨力挤压得瞬间绷直,似乎……已经不堪重负! 然而,预想中丝带寸寸断裂的情景并未出现。楚曦灌注于丝带上的真气极为凝练,双手手腕更是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抖动着,两条白练如灵蛇蜕皮般,顺着袖劲爆发的方向诡异地卸力滑开。非但没有被扯断,反而借着一震之威,更加迅猛地沿着文张的袖管向上钻去! 文张长袖如云,甩开了丝带的纠缠,却不由得暗自心惊。他这足以震碎青石的袖劲,竟被这看似纤弱的丝带轻飘飘地阻了下来。这手丝带功夫绵里藏针,卸力打力的法门更是高明,与九幽一脉惯常的霸道风格大相径庭! 他对九幽神君,也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与九幽座下几个弟子倒是有过些许往来。这位魔君门下弟子,或擅诡异秘术,或精于枪矛戟等长兵硬功,个个走的都是阴狠毒辣的路数,可眼前这个白发小子,无论是招式还是内力,都无比纯正平和,不带丝毫邪功的阴戾之气! 这小子……当真古怪! 文张心念电转,手上却丝毫不慢,双臂猛地向下一沉,鼓荡的袖风骤然收敛,仿佛怒涛平息,化作深不见底的暗流。那原本刚猛无俦的劲力瞬间转为一股阴柔的吸扯之力,如同两个无形的漩涡出现在袖口! 楚曦正全力操控丝带缠绕卸力,突觉手上传来的劲道一空,紧接着一股沛然莫御的吸力自文张袖口传来!那两条灵动的白练仿佛被无形的巨口咬住,竟不由自主地朝着那青绿袖口深处猛钻过去! 这“东海水云袖”刚柔并济,变化由心,柔劲一起,恰似深潭吸水!楚曦灌注在丝带上的真气被这股阴柔吸力死死锁住,非但无法再行缠绕卸力,反而被文张的内力牵引着,连带他的身体也向前踉跄了几步! 内伤牵动,楚曦喉头又是一甜,连忙强行压住翻涌的气血,凝神应对文张的强攻。他知道这是文张看出他内力不济,已是强弩之末,想趁着内功深厚之利,一举将他压服。 更危险的是,在那翻飞如云的袖影之中,时不时会闪过一抹几乎难以察觉的锐利寒芒,正是文张袖中暗藏的那柄锋利短匕! 他操控的两条白练如同在狂风暴雨中挣扎的游丝,始终不敢与文张的袖劲硬碰,一是因为文张功力远胜于他,硬拼无异于以卵击石;其二,便是那袖中匕首寒芒慑人,显然锋利无比,自己这灌注了真气的丝带一旦被其削中,恐怕立时便会断裂开来! 届时,自己无疑将会陷入更加被动的境地,败亡恐怕只在顷刻之间! 楚曦只觉得文张袖上传来的劲力骤然加重,如同两座无形山岳狠狠压下。他虽已尽全力抵挡,但那股阴柔的吸扯之力始终牢牢牵制住他的丝带,更不断消耗着他本就所剩无几的内力与体力。 他内腑的伤势本就不轻,脸色早已惨白如纸,这样耗下去,自己必败无疑。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对于武力值一直处在一个尴尬水平的他来说,用智、行险,是他的两大杀招。 所以……无论何时,他都需要优先保证自己的头脑……还是清醒的。 文张明明极为擅长少林硬功,完全可以直接欺上前来,与他近身硬拼,这样……他恐怕早就丢了性命。但是……文张并未使出杀招,始终只用笛音和袖功周旋,而非直接以“大韦陀杵”的功夫施展雷霆一击。 这足以说明,文张不是没有能力杀死他,而是“不想”杀死他! 以文张的为人,李福、李慧两人在他眼中,不过是两条还算听话的看门狗罢了,又怎会费心劳力地为他们复仇?他所求的,定是想要生擒自己,好用他这个人……作为要挟九幽神君的筹码! 既然如此,一个活着的九幽少主,自然比一具尸体有用得多! 这……就是自己现在的最大底牌。 楚曦的眼中迅速闪过一丝决绝,脚下步法立时变得虚浮踉跄,仿佛被那沉重的袖劲压得喘不过气来。过不多时,他又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血丝,整个人如同狂风中的落叶,不仅脚步虚浮,而且……内力不支、招式散乱! 伴随着几声压抑不住的剧烈咳嗽,楚曦退得极快,也退得极狼狈,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好像泥足深陷,抬不起脚,随时可能倒下去。他双眼通红,从喉中爆发出一阵声嘶力竭的怒吼:“咳咳……文张!你……休想得逞!” 他的声音已然极其虚弱,却带着不甘的倔强。只是……他手中的丝带舞动得越发凌乱,根本不是文张长袖之敌,只得一退再退,距离那水流湍急的山涧越来越近! 文张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精光。 果然,这小子的内力……快要耗尽了! 他更加笃定要生擒对方的念头,攻势虽依旧凌厉,却少了几分必杀的狠绝,多了几分戏谑与掌控。 “啊!” 楚曦突然惊叫出声,原来是他脚下踩中了一块湿滑的山石,顿时一个趔趄,身体猛地向后一仰,整个人失了重心,向着幽深冰冷的山涧仰面倒了下去! “给我回来!” 一个活着的九幽少主,价值无可估量,文张岂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如此重要的人质就此坠涧身亡?他几乎是想也未想,那如云水般翻腾的青袖猛地一抖,袖口如同活物般骤然伸长,卷起一股强劲却柔和的吸力,精准无比地缠向楚曦的腰身! 那青袖一卷一拉,强大的力量将楚曦下坠的身形硬生生扯了回来,又猛地将他往回一带! 文张……要怪,就怪你太过贪心。 楚曦眼中那丝伪装出的慌乱瞬间化为冰冷厉芒,他非但没有抗拒文张衣袖的拉扯,反而借着这股巨力,将体内仅存的最后一股真气尽数激发出来,如同飞蛾扑火一般,不顾一切地狠狠撞入文张怀里! “你!”文张又惊又怒,本能地就要运起少林硬功的内劲震开楚曦。他完全没料到这看似油尽灯枯的白发青年竟会如此不要命地反扑,只觉一股巨大的冲力狠狠撞在胸口,同时有两只纤细但冰冷的手如铁钳般伸出,死死扣住了他胸前要穴! 文张下意识地怒吼一声,右手如鹰爪般猛地抬起,狠狠捏向楚曦近在咫尺的肩膀! 这一爪中蕴含的功力,足以碎金断玉!若是捏实,楚曦的肩骨立时便要粉碎! 他要废了这小子的手臂,让他彻底失去反抗之力! 但楚曦并没有躲。 文张的手已经捏住了他的肩膀,却也没能继续捏下去。 预期的骨骼碎裂声并未传来,文张只觉自己似乎瞬间失去了力气! 一股令他毛骨悚然的、源自身体内部的空虚感自他胸口处骤然流遍全身,他苦修数十年的精纯内力如同决堤的洪水,不受控制地朝着楚曦手掌贴紧处疯狂倾泻而去! “呃啊!你……你这是……什么邪功!”文张的怒吼被扭曲成一声短促的闷哼,他能感受到那不是力量被卸开或被阻隔的感觉,自己的内力……正在彻彻底底地消失! 他试图催动内力震开楚曦,却发现自己的力量如同泥牛入海,不仅无法帮他挣脱,反而令他的内力流失更快! 文张那张总是带着几分阴鸷笑意的脸,第一次被一种纯粹的恐惧所覆盖。 他双目圆睁,眼白处布满了骇人的血丝,瞳孔却收缩如针尖,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楚曦。 这……这又是九幽神君的什么阴毒功夫? 霸道、纯粹、蛮横无理,几乎无法抵抗! 楚曦死死扣住文张胸前要穴,脸色苍白如纸,嘴角不断溢出鲜血,显然……强行运转这霸道无比的“吸星大法”,对他这重伤之躯,亦是巨大的负担: “文大人……你……是想请我回去‘做客’吧?既然如此,便放松些,何必……如此紧张?更……更不必……不必太过……客气……” “你……你这妖人!快放手!”文张的声音因极度的惊惧彻底变了调,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迅速干瘪下去,力量、生机,甚至骨骼肌肉都仿佛要被那恐怖的吸力抽空! 这比他以往所经历的任何一次危机,都要恐怖百倍! 魔头!这小子……看似纯良,实则……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魔头! 楚曦扣在他胸前要穴的手指,仿佛生出了无数无形的根须,深深扎进他的气海丹田,将他牢牢钉在原地,动弹不得。他引以为傲的少林硬功,此刻竟连一丝反抗的余波都激荡不起,所有的内力一离体,便立即成为了滋养对方的肥料! 文张开始高声惨嚎起来,声音里裹挟着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经脉正在寸寸干涸,丹田气海飞速枯竭。 若再不能脱离楚曦的掌控,他必死无疑! “妖人!滚开!”文张竭力爆发出一声嘶吼,楚曦冷笑一声,非但没有退开,反而将全身的重量都压了上去,死死钳住文张。两人就这样扭打在一起,顿时一同重重摔倒在地! 楚曦死死地压在文张身上,任他如何挣扎扭动,都绝不松开手掌。 文张的双脚胡乱地蹬踹着,沾满污泥的官靴狠狠踢在楚曦的腿骨、腰侧,发出沉闷的声响。 那只还能活动的手,更是用力捶打着楚曦的背部,见没有效果,立即又化拳为爪,凶狠地抠挖着楚曦背后的皮肉! 文张的每一次抠抓都带起一溜血珠和被鲜血染得通红的碎布,楚曦疼得眼前发黑,却仍强行压制着自己身体的颤抖,将所有的内劲都灌注在自己的双手上。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文张体内精纯浑厚的内力正如江河倒灌般涌入自己近乎枯竭的经脉。这股力量狂暴而陌生,与他自身平和的内息激烈冲突着,如同滚烫的熔岩在脆弱的河道中奔涌,每一次冲击,都几乎要撕裂他重伤的脏腑。 “放手……妖孽……放手啊!”文张的挣扎越发疯狂,如同陷入绝境的野兽。他甚至张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朝着楚曦的手臂就咬了过去! 两人在泥泞湿滑的山涧边沿翻滚扭打,华贵的青衫与黑袍早已被污泥和血污浸透,紧紧裹在身上,狼狈不堪。先前那点高手过招的风范荡然无存,只剩下最原始、最惨烈的殊死搏斗。 泥土、草屑和血迹糊了满脸,但谁也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对方的。 楚曦死死咬着牙关,口中几乎被自喉头涌出的鲜血灌满。 他的意识在文张疯狂捶打、抠抓带来的剧痛和内力疯狂涌入的撕裂感中不断沉浮,眼前已经黑得看不清东西,全凭一股狠劲,凭着一股绝不能倒在这里的执念,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躯体。 他能感受得到,被他吸入的内力,已经逐渐开始狂躁失控。这磅礴而陌生的力量如同烧红的铁水,被他不要命地强行灌入早已脆弱不堪,甚至可以说濒临崩溃的经脉。所过之处,经络仿佛被寸寸撕裂、灼烧,带来深入骨髓的胀痛! 他知道……自己快到极限了。 他的身体,就像一个即将被撑破的水袋,再不杀死文张,没等把文张吸干,他自己……就会先爆体而亡! “呃啊!”文张突然发出一声嘶哑的嚎叫,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最后一股力气,猛地一个翻身,竟将楚曦反压在了身下! 他伸出双手,死死扼住了楚曦纤细的脖颈,要将他的喉咙彻底掐断! 要……结束了吗? 楚曦的视线在涣散中拼命聚焦,眼角余光……猛地瞥见一件寒光闪闪的事物! 在两人刚才翻滚时,那柄寒光闪闪的匕首不知何时已从文张的袖中滑落,正静静地躺在他手边不远处的泥地上!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痛楚!他猛地抽出被文张完全压住的手臂,五指如钩,带着决绝的速度,狠狠抓向那柄匕首! 文张察觉到了他的意图,扼住他脖颈的手更加用力,另一只手则疯狂地捶打楚曦抢刀的手臂!指甲深陷入皮肉,带出更深的血痕。 但楚曦的手指,最终还是触碰到了那冰冷的刀柄! 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来不及调整角度,楚曦用尽残存的全部力气,握着匕首,对准文张的后心,狠狠刺了下去! 文张的身体猛地一僵,那双充满惊惧与不甘的眼睛死死瞪着近在咫尺的楚曦,瞳孔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了下去。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涌出一大口混着气泡的鲜血。 世界,似乎瞬间安静了。 这次……大概是真的要重开了吧—— 作者有话说:加更进度(21/29) 第99章 幽冥路(十七) 山中无所有,不知日月…… 楚曦的意识, 在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中迅速下坠。 完了。 他的每一根骨头、每一寸肌肉都在发疼,两股截然不同又属性相冲的内息在他体内混战不休,每一次的冲撞与撕扯都把他的意识推得离那混沌的深渊更进一步, 吞噬着他脑海中的最后一丝清醒。 他现在这个样子,别说再来一个敌人, 就是一只野狗,都能轻易结果了他。 积分、属性点、替身傀儡……系统那击败BOSS后可以获得“大量”奖励的提示音仿佛还响在耳边,可现在, 他连打开系统面板看一眼的力气都没了。 这回……可真是做了一次赔本的买卖。 就在他意识再次逐渐接近涣散之时,一阵极其细微的“哒哒”声, 似乎由远及近,靠了过来。 他现在连抬起眼皮看清来人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反抗或逃走了。只能认命地闭上眼,准备传送回系统空间。 然而, 就在这片虚无的黑暗中,一丝微弱却执着的暖意,如同冬夜里最后一点星火,顽强地触碰着他逐渐涣散的感知。 好像……有人在动他的身体? 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颤抖, 仿佛在对待一件已经有了裂痕的珍宝, 担心力道稍微重上那么一点点,宝物就会在瞬间彻底碎裂。 嗯……好像还有人的声音,是断断续续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模糊地钻进他几乎停滞的听觉: “师父……师父您醒醒……不能睡……求您了……” “师父……您要撑住……” “您答应了的……要教我武功……说话……不能不算数……” 这声音……不是逍遥子……还有这说话的语气……更真实,也更焦急。 他感到有温热的液体一滴、一滴地砸落在他冰冷的脸颊上,绽开小小的水花。 是眼泪吗? 不……不止, 好像还有什么湿湿热热的东西,在轻轻舔舐着他的脸。 那粗糙的舌苔刮过他的皮肤,带来一阵阵细微的刺痛,却又莫名地传递着一种活物的暖意。 热烘烘的,带着草腥味,此刻正紧贴着他,发出低低的呜咽,仿佛也在为他的状况而焦虑。 不像是人。 难道……难道是还有什么动物也在接近他吗? 楚曦涣散的感知被这微弱的刺激拉扯着,试图从混沌的深渊边缘一点点挣脱出来,奋力上浮,朝着那遥远的一线天光艰难游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攒够了足以撑起眼皮的力气。那细长浓密的眼睫不住颤抖着,见证着他的双眼艰难地撕开了一道细缝。 模糊的视线里,最先映出的是一张哭得眼睛红肿、满是焦急的青年脸庞——是小满。 “师……师父!您醒了!您真的醒了!太好了……您还活着……还活着就好!” 小满的声音几乎全是从鼻子里发出来的,明明刚刚才止住抽噎,见到楚曦睁眼,几乎又要喜极而泣。他手忙脚乱地想用自己还算干净的袖口去擦楚曦脸上的血污和……呃,还有白马留下的口水痕迹。 楚曦努力将眼皮撑得更开些,这才意识到自己正被小满用力扒拉着,伏在白马温热而平稳的背脊上。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那些断裂的筋骨和混乱内息,但这份踏实的、属于活物的温度,让他的意识稍微又清醒了一点。 “小……小满?”楚曦感到喉咙干得厉害,自己的声音也沙哑得不像话,“你……你怎么……来了?” 见楚曦还能神志清醒地说话,小满开心得几乎要跳起来。他一边小心地扶稳了楚曦的身体,一边轻声解释道:“师父,你走后的那天深夜,就有一个身材很高大的人来到荒村,说连云寨出大事了,不能再去那里,必须立刻离开。不然……黄金鳞的人就要到了。” 是铁手——他果然没有辜负自己的嘱托! 小满吸了吸鼻子,忍着眼泪,继续说道:“乡亲们本来就无处可去,都愿意听他的。我试探地问了他几句师父的情况,他都能说得很详细,我想,他确实是可靠之人,便把钥匙交给了他,让他给乡亲们分些粮食路上用,尽快带他们离开。” 楚曦的喉结用力地滚动了一下,勉强挤出一点微弱的声音:“好……大家……没事就好……你……怎么……来……” 每说一个字,胸口就传来一阵刀割般的剧痛,两股相冲的内息因他情绪的波动再次翻腾起来,逼得他眼前阵阵发黑。 小满脸上的喜色一凝,眼圈又红了:“师父,我……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实在放心不下师父您!就……就骑上您留给我的这匹白马,沿着您留下的暗记一路找了过来……可是……可是找着找着,暗记突然在林子里断了!周围……周围还到处都是搜山的官兵!” 他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嘴角勉强扯出一点笑容,伸手拍了拍身下的白马:“还好……还好有它!这匹白马可灵了!我找不到师父,认不得路,又怕被官兵发现,急得在林中兜圈子。没想到……没想到它突然跑了起来,七拐八绕的,竟然……竟然一路冲到了那山涧边!” 小满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想起了文张和福慧双修凄惨的死状,连忙甩了甩头,似乎要将那可怕的画面尽快遗忘。他更加用力地扶稳楚曦,声音越发哽咽起来:“师父……你受伤了,很重的伤。我给你止了血,现在我们……我们去找大夫……找最好的大夫!” 楚曦听着小满带着哭腔的颤音,很想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却发现自己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只能极其轻微地动了动嘴唇,断断续续发出些气若游丝的声音:“做得好……好……好徒……徒弟……” 话音未落,他已然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那张依旧俊美却毫无血色的脸无力地贴在白马温热的颈侧,彻底失去了意识。 “师父!师父您撑住啊!我们马上……马上就能找到大夫了……您别睡……千万别睡!” 楚曦不知道在这之后又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天,也许是几个月,也许……是几年? 他的意识始终无法彻底恢复清醒,却也没有彻底沉沦下去。外界的声音始终断断续续,如同隔着厚重的帷幕传来,听不真切。他能感觉到有湿润的液体被小心翼翼地送入自己口中,带来一丝微弱的凉意,只是又迅速被身体的燥热吞噬。 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总有一丝淡淡的兰香执着地萦绕在他鼻尖,他感到自己似乎陷入了一片极其柔软温暖的织物里,彻底远离了江湖上的种种血腥与厮杀。甚至……有时还会有一只微凉的、带着药香的手掌,拂过他的额头、脸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视。 会有一个温柔而动听的优美女声,在他耳边模糊地唤着……“曦儿”。 但那语气,又分明不是九幽神君。 楚曦努力挣扎着,想将那声音听得更清楚些。那呼唤声像一缕若有若无的风,时而清晰如贴耳低语,时而又被深沉的黑暗与嘈杂的嗡鸣吞噬,但始终充满了暖意和一种深藏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情感,让他即使在混沌中,也感到一阵莫名的温暖。 他想睁开眼,想见一见声音的主人,却始终无法如愿。 有时候,还会听见小满压抑着的抽泣和喃喃的祈祷声,但更多的时候,还是那股萦绕不散的兰香,和那温柔女子无声的陪伴与疗愈。 就在陷入昏沉和恢复些微清醒的无数次交替中,楚曦感到自己几乎被撕碎的身体正在被一点点拼凑回来,体内那几乎要将他撑爆的狂躁真气,也被一只无形的手掌缓缓抚平,逐渐归于沉寂。 “师父,师父!” 熟悉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再次穿透了朦胧的睡意。楚曦的眼睫颤动了几下,这一次,竟然真的抵抗住了那巨大的阻力……缓缓睁开了眼。 视线起初有些模糊,但很快便清晰起来。当先映入眼帘的,正是小满那张写满担忧和惊喜的脸庞。只是他整个人都有些憔悴,眼睛比之前更加红肿,看来这些日子,没少偷偷在他身边掉眼泪。 “师……师父!”小满高声惊叫起来,“您真的醒了!太好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您一定会醒的!”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整个人几乎要扑到楚曦身上,又强自克制住,只是紧紧抓住了楚曦微凉的手腕,试图通过他脉搏的跳动,来证明这次苏醒,不是他的一场幻觉:“师父!我……我每天都求神拜佛……每天都来和您说话……看来是我的诚心……诚心感动上天了!” 求神拜佛?感动上天? 楚曦努力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他自然不相信是什么神佛保佑了他,他之所以能醒过来,全靠小满、那神秘的兰香女子,还有……那匹极有灵性的白马。 不过,他还是努力地从喉咙中挤出一句沙哑的话:“我……我没事……辛苦你了……小满。” 说完,他急促地喘息了几下,等稍微恢复了一两分力气,才缓缓道:“小满……扶我……坐起来。” “是,师父,您小心着点!”小满立刻应声,双手小心地托在楚曦腋下,将他慢慢扶起,生怕再牵动他的伤势。 每一次轻微的移动……都带来一阵钝痛,楚曦只觉两股刚刚平复下去的内息似乎又在体内蠢蠢欲动,但仍咬紧了牙关,配合着小满的力道,极其缓慢地、一寸寸地向上挪动身体。 等他完全坐起了身子,小满这才撤了一边的手掌,取来靠枕,仔仔细细地垫在他身后。 一阵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楚曦不得不再次闭上眼睛,急促地喘息着,过了好一会儿,眼前的黑暗才慢慢退去,让他得以看清周遭环境。 这是一间极其雅致的竹舍,空气中弥漫着那股熟悉的兰香与药香,沁人心脾。只是,这并非寻常客栈或农家,而像是……一个年轻女子的闺房。 竹帘半卷,窗外绿影婆娑,室内陈设简约,却处处透着用心。床边不远处,一张小巧的湘妃竹榻旁,放着同色的矮几。几上除了药碗,还摆着一套素雅的青瓷茶具,以及数个形制奇特的玉瓶。 靠墙……立着一架竹制的梳妆台,台上仅有一面菱花铜镜、一把玉梳,以及一个盛着几朵半开兰花的白瓷小碟——那幽淡的兰香正是由此而来。 楚曦揉了揉依旧有些胀痛的额角,目光缓缓扫过这陌生的居所,最终落回一脸激动的小满身上: “小满……我们这是……在哪里?” 小满连忙凑近了些,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近乎敬畏的谨慎:“师父,这里是‘竹溪医庐’。” 他顿了一顿,似乎怕楚曦不明白,又急急补充道:“是那位……那位救您的仙子住的地方。她叫‘兰姑’,是个心善的大夫,就是她安排您住在这里养伤的,要不是她每天陪在您身边给您治病,我……我真怕师父你……” “兰姑?”楚曦微微蹙眉,这个名字对他而言,可以说是完全陌生的。他的脑海中没有任何与之相关的东西,不过,最重要的是……他昏睡了许久,此刻初醒,大脑运转得似乎比平时迟缓许多,否则,他早就该想到了。 小满见师父一脸茫然,连忙从自己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个楚曦无比珍惜的木雕,伸手递到他眼前:“师父,你看!这个人就是兰姑!她和您一直带着的这个木雕……长得一模一样,绝不会错!” 楚曦的目光落在小满手中那熟悉的木雕上,心头猛地一跳,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 那木雕人像清冷的眉眼、飘然的衣袂……与他昏沉中感受到的那份温柔,那抹兰香……还有“她”……就是“兰姑”……吗? 他强压下翻腾的心绪,用尽量平和的语气追问:“你说……她的长相,和这木雕……一模一样?” 小满用力点了点头,不过很快蹙起了眉,像是想起了什么不解之事,脸上倏地露出极其困惑的表情,有些尴尬地解释道:“师父,我向你保证,这雕像就是兰姑没错!那眉眼,那神态,简直就像照着这木雕活过来似的!只是……您不是说,这木雕……刻的是您的娘亲吗?” 他的眉头蹙得更紧了,忍不住习惯性地挠了挠头,又挠了挠耳朵:“这就怪了!兰姑她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模样,和师父您差不多年纪,怎么可能是师父的娘亲呢?” 他急得抓耳挠腮,似乎想努力证明自己的眼睛没花,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才能给出一个令楚曦信服的解释。 但只是这几句话,就已经让楚曦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他用手轻轻扶着额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强迫自己忍着身体的虚弱和无处不在的疼痛感,尽力思索着什么。 九幽神君从来不会向他细说母亲的事,就算他苦苦追问,他也是缄默不言,讳莫如深。但他知道,江湖之大,无奇不有,一些特殊的功法,就有驻颜延寿之效,修炼到高深境界,甚至能让人容颜常驻,青春不改。 九幽神君自己,就修习过这类功法,他的形貌体态,就比同龄人年轻得多。如果说……自己的母亲也会那种功法,以致容颜不老,始终保持二十岁左右的少女模样……也不是没有可能。 更何况……那缕在他睡梦中挥之不去的兰香,还有那一声声温柔到令人心颤的呼唤……唤的还是与九幽神君如出一辙的“曦儿”。 这一切……绝非巧合! 所有碎片都在这一刻涌向脑海,试图拼凑出一个他过去未敢轻易奢望的答案。 兰姑……就是“她”,就是……他的“母亲”。 小满见楚曦一言不发,眉头紧锁,以为他还是不信,便又自顾自地谈论起“兰姑”的事来:“师父,您不知道,这次您能够平安无事,还真多亏了这个木雕!那天您伤得实在太重,我怎么叫您都没反应,而且……您的气息也越来越弱,我当时……当时真是怕极了!” 他用力吸了吸鼻子,语气中还带着几分后怕:“就在我急得不知怎么办的时候,这个木人儿,好像自己活过来了似的,突然就从您怀里掉了下来!我想这是您的宝贝,马上伸手一抄,接在手里。就在这时候,我灵光一闪!我……我想起在哪见过木雕上的人了!” 小满说到这里,话语中似乎隐隐有了些得意:“就是在这!竹溪医庐!几年前,师父出去‘办事’,让我在这附近的镇子上等他。结果他好久都没回来,我只能去镇上富户的果园里偷果子吃。但可能是太饿了,饿得眼冒金星,不小心摔断了腿,疼得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候,一个身穿素白衣裳,像仙女一样的姊姊走了过来。她也不嫌我身上脏,不仅帮我接骨,还从旁边的农家雇来一辆板车,把我带到这医庐里照顾。而且……她知道我浑身上下没有一分钱,又是孤儿,不仅没收我药钱,还给我吃给我喝……” 小满说得眉飞色舞,眼睛亮闪闪的,楚曦刚想再多问几句,却见他脸上突然浮现出羞愧和感激交织的复杂神色,声音也低了下来: “只是那时候……我胆子小,怕她看出我是个偷鸡摸狗的小贼。所以……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低着头,不敢正眼瞧她。这才……这才对她的印象有些模糊了。好在师父洪福齐天,在那危急关头,总算是教我想起来了!我知道兰姑的医术最高,一定能救您!” “所以……我就带着您,拼了命地往这医庐赶!还好……还好赶上了!这些天,兰姑总是衣不解带地照顾您,就算是夜里,她也就睡在那边的竹榻上守着,生怕您有什么差池。好在……皇天不负苦心人!师父,您总算是没事了……” 楚曦听着小满的叙述,心中震动不已。原来冥冥之中,竟是母亲多年前种下的善因,无心插柳,救回了他这条性命。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但显然急切了起来:“小满……兰姑她……见到我时,是什么反应?还有……我随身带着的那个药瓶,她……她看过了吗?” 小满被问得愣了一下,挠了挠头,努力回想:“兰姑见到您的时候,嗯……她的脸色一下就白了,好像……好像被吓到了,但又不像是害怕……我也说不清楚。她立刻就把您接了过去,安置在她自己的房间里,不许任何人打扰,每日亲自为您诊治……” 小满咽了口唾沫,伸手指向墙角一个不太起眼的竹柜:“至于那个药瓶……兰姑应当是拿走了的,但她有没有什么反应……嗯,我倒是没注意。不过,您身上的其他东西,包括那柄怪模怪样的兵器,兰姑都让我仔细收好了,就放在那边的柜子里。” 药瓶和阴夺,“她”都已经看见了,那么,“她”一定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身份。 可是……她为何没有相认?为什么不告诉小满,她就是自己的母亲? 是仍有心结,还是另有隐情? 楚曦的十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轻轻抓挠着身下的被褥,面上却强装镇定,有些不自在地问道:“小满……你说她一直在这照顾我。那她……现在在哪?什么时候回来?” 小满闻言,立刻扭头看向窗外,见日头正盛,微微偏西,立即答道:“师父,你每天都得服药三回,都是兰姑亲自喂的。午后正是服药的时辰,她就在药房给您煎药呢。不过您也别急,我看这时间正好,她一会儿便该回来了,从来不会耽搁。” 话音刚落,竹舍外便传来了一阵极难捕捉到的脚步声。来人的步子不疾不徐,轻盈得像是一片片叶子在微风中飘落在地,似乎还伴随着那缕熟悉的、清冽的兰香……缓缓靠近。 小满看向楚曦,咧着嘴角,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似乎是在向他邀功。 楚曦脸色微变,心头一震,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目光却紧紧锁定在那扇虚掩的竹门上。 他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无论他如何告诫自己,要快些冷静下来,好像都无济于事。 因为,“她”……来了—— 作者有话说:加更进度(22/29) [眼镜]居……居然已经到99章,41w字了 [捂脸笑哭]我不会说最开始写完四个副本的预计字数是35w,而且应该这个月就写完 [小丑]目前来看,应该会在十一月份结束第四个副本 第100章 幽冥路(十八) 她……还是在意的。…… 竹门被轻轻推开, 一道素白的身影伴着那股清冽的兰香,缓缓步入室内。 楚曦的目光瞬间定格在这抹倩影上,惊讶得连呼吸都忘记了。 他本以为九幽神君所雕刻的木像已是巧夺天工, 简直将那份清冷的丽色刻画得入木三分。然而,此刻亲眼见到本尊, 他才明白,任何死物……都无法承载眼前女子哪怕万分之一的灵韵。 兰姑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色衣裙,乌黑的长发仅用一支简单的木簪松松挽起, 周身并无任何其他点缀,却始终让人移不开眼。 她眉如远山含黛, 眼似秋水碧波,鼻梁秀挺,唇色微粉,衬得那张玉雕般的面庞愈发清绝。那目光既不凌厉, 也不媚俗,眼波流转时,顾盼生辉,又隐隐带着拒人千里的清冷疏离。只一眼,便叫人悸动不已, 连魂魄都要被她的眼睛摄了去。 兰姑手中端着一个木质小盘, 上面稳稳放着一个白瓷药碗,药香扑鼻。她见楚曦已然清醒过来,甚至能坐起来与小满说上几句话,心中顿时一宽, 眼中也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欣喜。但这欣喜……转瞬即逝,被她迅速收敛了起来。 她步履轻盈地走到床边,小心地端起药碗, 递向楚曦,声音极其柔美动听,却好似天生带着些疏离感:“醒了便好,药,趁热喝了。” 楚曦仍旧愣在原地,小满以为他是身子还虚着,连接过药碗的力气都没了,连忙殷勤上前,双手捧过瓷碗,脸上堆笑道:“多谢兰姑,我来喂师父喝药!” 兰姑淡淡嗯了一声,似乎在刻意躲避楚曦过于专注的视线。楚曦顺从地喝着小满喂过来的汤药,目光却始终悄悄打量着兰姑。她微微侧着身,视线落在窗外摇曳的竹影上,但那总是颤动不止的眼睫,还是泄露了她心中也颇不平静。 一碗药在小满并不温柔的喂药动作下很快见了底,兰姑这才转过身来,目光有些犹豫地落在楚曦俊美的脸上,好像在打量着他,透过他在看别的什么东西。 她眼眸中情绪难辨,声音依旧清灵动听,只是语气尤其淡漠,淡得仿佛方才那丝不易察觉的欣喜从未出现过:“你既已无性命之忧,便好生调养。莫要强动真气,以免……牵动旧疾。” 说完,她才伸出先前一直拢在袖中的右手,轻轻搭上楚曦的腕脉。楚曦喉头微动,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口。小满见兰姑为师父把脉,也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不敢胡乱开口说话,室内瞬间陷入一阵令人难耐的寂静。 药香与兰香在这片小小的空间里幽幽缠绕着,楚曦能清楚地感受到三根微凉而纤细的手指正搭在自己的腕间。这触感让他心头微颤,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莫名的熟悉感悄然漫上心间,如同被遗忘在深潭底部的涟漪,模糊却又顽固地翻涌上来。 不能再这样僵持下去了。 楚曦强迫自己打起精神,他已经完全确认了……眼前这个清冷绝美的医仙“兰姑”,就是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母亲”,就是九幽神君二十多年来始终念念不忘之人。 化解父母之间的旧怨,不仅仅是为了完成系统安排的支线任务,更是为了那个总是隐藏在地宫深处,从不露出真容,却会在无人时默默摩挲木雕的“父亲”。 兰姑不愿主动与他相认,问题恐怕还是出在九幽神君身上。可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致两人隔阂至此,他根本一无所知,不便“对症下药”。 但他明白,兰姑这些年来对他的关切丝毫不减,他昏睡期间,更是尽心竭力地为他医治,绝非无情之人。若她知道九幽神君这些年来从未忘情,甚至为此深陷痛苦之中,不能自拔,她……定然不会无动于衷。 只是,就算她心中有所触动,他们之间,也未必就能和好如初。 不过……无论如何,他都要试上一试。 目前看来,或许可以……先探探她的口风? 就在此时,兰姑缓缓收回了诊脉的手指,淡淡道:“脉象比前几日又平稳了许多,性命已然无碍。只是你体内那股异种真气,并未根除,只是被丹田内力暂且压制。若内力损耗过度,这真气便会再度发作。” 小满眉头一皱,连忙问道:“兰姑,那我师父他……” 兰姑摆了摆手,示意他放宽心:“想要彻底化解,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要依靠你自身功法,徐徐图之,将其慢慢炼化吸收。若有内力极其精深的高手从旁相助,便能事半功倍。只是,这绝非十天半月之功,需得静心调养,切忌……再与人动武,逞强好胜。” “是,谨遵……兰姑教诲。” 楚曦说完这句话,正想再说些什么,调和一下有些凝滞的气氛,却见兰姑已然起身,似乎不想在此多留,心中不由一急,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他内息本就不稳,此时大病初愈,更是咳得撕心裂肺,单薄的身躯蜷缩起来,苍白的脸上瞬间涌上不正常的潮红,看得人心惊胆战。兰姑脸上那刻意维持的淡漠疏离瞬间冰消瓦解,几乎是立刻回身坐好,将一只手紧紧贴在楚曦后背,源源不断地送入真气。 楚曦见兰姑的另一只手轻轻放于锦被之上,正巧搁在他手边,便顺势将她因紧张而微微发凉的手握在掌心。兰姑的身体猛地一僵,但感受到楚曦正痛苦地咳喘着,终究还是心头发软,反手轻轻捏住他的手掌,似乎这样就能让他好受一些。 半晌,楚曦才平复下来,只是胸腔里还残留着火辣辣的抽痛,让他一时说不出话。他倚在床头,额上沁出细密的冷汗,原本苍白的唇色因方才剧烈的咳嗽而染上些许血色,更显出一种病态的虚弱。 兰姑的手依旧被他紧紧攥着,那微凉的指尖在他滚烫的掌心显得格外清晰。她想抽回手,但被楚曦刻意拉着,只好转头对小满道:“水。” “水?好!我这就去倒水!” 小满险些急出一身冷汗,很快接来温水,喂楚曦喝下。楚曦就着他端来的竹筒喝了几口,竭力压下喉间的痒意,温声道:“小满,我昏睡这些时日,外面不知是何光景。你能否替我去打听一下——连云寨大寨主戚少商,他最近可有什么消息?越详尽……越好。” 他微微顿了顿,又补充道:“此事关系重大,务必小心,莫要引人注意。” 小满虽然担心师父的身体,但见楚曦神色严肃,又得了“重任”,立刻挺起胸膛,拍着胸脯保证道:“是!师父放心!包在我身上!我这就去镇上的大街小巷、茶楼酒肆都转一转,专挑那些江湖人聚集之处行走,保证帮您把消息打听得明明白白!” 说完,他丝毫不敢耽搁,立即飞也似的跑出了竹舍。 竹门被风吹得轻轻合拢,这小小竹屋之中,总算……只剩下了他们母子两人。 楚曦依旧没有松开兰姑的手,他能感觉到她手心的温度在一点点回升,但指尖仍有些微凉意。他掌心的温热仿佛带着某种执拗的力量,一点点传递过去,一直荡漾到兰姑心底,无声地挽留着她。 “兰姑……晚辈冒昧打听您的真名,不知可否赐教?”楚曦问得小心翼翼,每一个字都仿佛在脑海中反复斟酌了许久。 兰姑本就单薄的身形似乎更紧绷了些,只是垂眸不语。良久,就在楚曦以为她不会再回答时,她才极轻地吐出了三个字:“楚……幽兰” 她的声音很轻,像一道柔肠百转的叹息。 果然……是她。 楚曦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甚至刻意让自己的语气带上一点恰到好处的惊讶:“‘芳杜湘君曲,幽兰楚客词。山中有春草,长似寄相思’,楚江幽兰,真是……真是好名字。嗯……晚辈……晚辈也姓楚……” 楚曦似乎有些慌乱,至少……他从来没有这么语无伦次过,只好微微停顿,深吸一口气,才缓缓续道:“这是我父亲定下的,他说我最像母亲,尤其是这双眼睛……所以,我合该随母姓。” 说到这里,他立即抬起了眼,毫不避讳地望向楚幽兰——那双和她相似的、清澈而深邃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影。 楚幽兰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她又沉默了半晌,才将目光缓缓移到楚曦脸上,似乎在用眼神描摹着楚曦的面庞,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摇了摇头:“其实,除了这双眼睛……你这张脸,简直和他……没有皱纹的时候,一模一样。” 这句话……着实把楚曦也惊了一下。难怪九幽神君总是将面容隐藏在黑袍之下,从不以真面目示人。若真的如楚幽兰所说,九幽神君与他容貌几乎完全相同,那过于出众的英俊容颜,定会成为最醒目的标记,无论是谁见过这张脸,都难以再忘记。 楚曦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楚幽兰提到九幽神君的时候,并无太多怨怼之情,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他立即从枕头底下拿出那个刚刚从小满处取回的木雕人像,递到楚幽兰面前,讪讪道:“这是他亲手刻的……每年都会刻上几个,他……他怕时间久了,会记不清‘她’的模样。” 楚幽兰没有伸手去接,迅速低下了头。但就在这刹那之间,楚曦已然察觉到……她的眼底泛起了层层叠叠的涟漪,只是很快被她刻意用一层难以融化的冰霜覆盖了。 果然……她并非无情,那她……为何不肯相认?是不是她还固执地以为,九幽神君仍是当年那个与权奸为伍、行事不择手段的魔头?所以不愿再与他有任何瓜葛? 看来……不能一味地迂回下去了。楚曦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部的勇气,望着她刻意回避的侧脸,轻声唤了一句: “娘亲……” “你……”楚幽兰的唇瓣无声地翕动了一下,却只吐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她试图抽回自己的手,力道大得近乎慌乱。但楚曦的固执不下于她,不仅没有松开,反而将她的纤手更紧地握在掌中,仿佛要将自己掌心的温度,连同那声呼唤,一起顺着肌肤相接之处渗透过去。 竹舍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那始终缠绕着的药香与兰香,此刻都化作了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两人心头。楚幽兰似乎想说些什么,斥责,或是否认,但所有的话语都被堵在喉咙深处,最终再度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楚曦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他强撑着病体带来的虚弱,目光灼灼地迎视着她,带着不容置疑的恳切与执着:“父亲……他从未忘记过您一天,他一直在找您,也一直在……等您。” “别说了!”楚幽兰猛地打断他,带着一种被触及最痛处的惊惶与抗拒。那刻意维持的淡漠疏离荡然无存,只剩下被强行撕开旧伤疤的痛楚。 然而,这声喝斥过后,她周身强撑着的那股气势却瞬间垮塌了下去,眼神仓皇地避开了楚曦的目光,颓然地低下头,也不再试图挣脱楚曦的手,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在方才那一瞬间耗尽了。 良久,一声极轻的、带着无尽疲惫与歉意的叹息才从她唇间逸出:“对不起,曦儿。这些年……没能陪在你身边,连见你一面也不能,没法看着你长大,只能……送些东西,每日为你祈福,盼着你平安顺遂。” 她眼中水光潋滟,充满了痛苦与怜惜,但很快收敛起来,声音也渐渐沉了下去:“可是……曦儿,你……你太天真了。你根本不了解他,不了解那个……十恶不赦的魔头!他最擅长的,便是伪装,他最会用那种看似深情的假象……诱骗旁人。” 说到这里,她的情绪再难完全抑制:“我初见他时,他身受重伤,便装作可怜,想采补我来练功。若非我身怀武功,能制得住他,早已成了他练功的养料!他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知我孤苦伶仃,便装作普通的落难江湖人,伴我左右,又对我百般呵护……” 她的声音始终带着些许颤抖,仿佛那些被刻意尘封的记忆此刻正化作无数细小的针,狠狠攒刺着她的心肺:“他装得那样好,那样体贴入微,让我……让我这个从未尝过人间温暖滋味的孤女,天真地以为……找到了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 楚幽兰的指尖在楚曦掌心微微用力,她闭上眼,又猛地睁开,眼底的痛苦与某种近乎刻骨的清醒交织着:“只怪我当时太傻,竟然真信了他……以为他虽然曾经修炼过邪功,但为了我……他会改,会从此走上正途,与我……与我安安稳稳地过下去。” 楚幽兰的声音带着一种被愚弄至深后的悲戚,她说得越多,单薄的身子就颤抖得越厉害:“可是……就在我刚刚怀上你,还没来得及将喜讯告诉他的时候。奸相傅宗书的人就找上门来,不仅点破了他的身份,还以为我是他新收的‘炉鼎’,对我言语轻薄……” “我忍不住质问他,他这才亲口承认,他就是那个凶名赫赫、双手沾满血腥的九幽魔君!那些他曾轻描淡写提及的‘仇家’,不知有多少是在他手中无辜丧命的!非但如此,他还一直瞒着我,与朝中奸臣暗中勾结,想借着蔡京与傅宗书那些人的权势,去争夺那国师之位!” 她抬起眼,眸中水光潋滟,却带着一种被彻底欺骗后的伤痛与后怕:“我当场负气离开,他追了上来,要我跟他回去。我让他放弃争夺国师之位,莫再助纣为虐。可他……他宁可看着我伤心肠断,离他而去,也不肯点头答应!” 楚曦的心随着楚幽兰的叙述紧紧揪起,他终于明白,几乎要了九幽神君性命的那一刀,是在何等心碎与绝望的情形下刺出的。 被深爱之人欺骗、隐瞒,发现对方竟是自己最不齿的人,甚至再和他相处下去,还可能危及腹中骨肉……那种深入骨髓的背叛感,足以摧毁任何一份信任。 他想起九幽神君提及那道伤口时的沉寂与自嘲,那不是恨,更像是一种……认命般的痛楚。 楚曦沉默半晌,才试探着问道:“那一刀……他当时……并未闪躲,更没有反抗还手,对吗?” 楚幽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仿佛又被拉回了那个痛彻心扉的时刻。她闭上眼,良久才缓缓睁开,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复杂情绪:“是……他没有躲。甚至……在我刺下去的时候,他还看着我,说……他是真心待我的。” 她的声音不住战栗着,显然二十余年过去,也终究未能释怀:“他……明明就是还想继续哄骗于我,只是……想到……还有想到肚子里的孩子,终究……还是没能狠心……没能痛下杀手,彻底除去这个祸害!” 她早在眼眶积蓄已久的泪水终于还是落了下来,楚曦的心仿佛被那泪水烫了一下,连忙拿出帕子,缓慢而温柔地为她擦去泪痕。 半晌,他才又小心翼翼地说道:“那一刀……几乎要了他的命。但是他说……那是他应得的。” 楚幽兰她摇了摇头,声音破碎而疲惫:“那之后……我便辗转到了这里,建起了这间医庐,只想远离江湖纷扰,专心治病救人。后来……我生下了你,想独自将你抚养长大,可你这先天不足之症……需要功力极深之人,不惜损耗自身真元,日日为你续脉养气,方能保住性命。” “有如此功力之人,在这世上,本就无几。”楚幽兰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再次经历了当年那令她痛彻心扉的抉择,“纵使能找到这样的高手,又有谁愿意损耗自身功力,为一个不相识的婴孩如此牺牲?只有他,才能保住你的命,我……别无选择。” 所以,她才忍痛将尚在襁褓中的楚曦,送回了那个她决意远离的男人身边,为了孩子的性命,不得不将孩子托付给自己最痛恨的人,不得不……仍与他保持书信往来,只为得知楚曦的近况。 “我明白,娘亲,您受这样的委屈……都是为了我。” 楚曦认真听着楚幽兰吐出的每一个字,心中反复斟酌着词句:“可是,父亲他……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自从我记事起,他便深居简出,几乎从不踏出九幽地宫。对朝廷之事,他也多是敷衍,与傅宗书等人,也只是维持着表面的合作,并非真心依附。” “我知道他过去做过很多错事,身上背负着许多罪孽,他从未对此辩解过半句。”他顿了一顿,语气更加恳切,“这些年来,他对我悉心教导,传给我的也都是正道功夫,从未让我沾染半分邪气,他自己……不到危急时刻,也不再施展那些有伤天和的邪功。” “娘亲,我向您保证,假以时日,他定会彻底脱离朝廷,而且……愿意做任何事,来弥补他当年之过。孩儿不求您原谅他,只求您肯给他一个机会,让他亲自向您证明……他的心意,并非虚假。” 楚幽兰沉默地听着,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下意识地摇头:“不……我不想见他,再也不想……” 但楚曦看得分明,她的语气之中,并非全是抗拒,更像是一种近乡情怯的惶恐,害怕再次失望、再次受伤,甚至连累旁人。 楚曦自然也是万分理解,知道此事终究急不得。 毕竟……二十多年的心结,岂是片刻就能解开的? 他正想再说些为九幽神君缓颊的话,竹舍的门却被人猛地撞了开来。只见小满浑身是汗,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口中还高声喊道:“师父!师父!不好了!出大事了!” 他跑得太急,在门槛上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稳住身形后也顾不得喘匀气,便连珠炮似的喊道:“我已经打听清楚了!戚寨主他……他没有被官兵抓到,但正被好几路人围捕!尤其是那些人之中,还有‘捕神’刘独峰和‘常山九幽神君’!” 听到“九幽神君”这四个字,楚幽兰心中忍不住一揪。 尽管她很快便恢复了那副清冷无波的模样,甚至将脸侧向窗外,但那一瞬间泄露出的细微反应,并未逃过楚曦的眼睛。 她……还是在意的—— 作者有话说:【引用】“芳杜湘君曲,幽兰楚客词。山中有春草,长似寄相思。”——出自唐代骆宾王《同辛簿简仰酬思玄上人林泉四首》 加更进度(23/29) [求求你了]史上最卡文的一章《 》 100-105 第101章 幽冥路(十九) 刘独峰定然也已到了,…… 九幽神君与刘独峰, 这两大立场相左的顶尖高手同时出动,只为追捕戚少商一人——这等阵仗,怕是江湖上还从未有过的。戚少商处境之凶险, 自不必说。 但追捕戚少商的这几路人马,终究还是各自为阵。九幽神君与刘独峰之间, 怕是还有一场恶战,两人之中,无论是谁, 都绝不敢太过轻忽。何况,此事被如此看重, 只因其牵扯皇家丑闻,处置稍有不慎,便可能万劫不复。 以九幽神君如今同朝廷、同傅宗书等人那微妙的关系,还有与刘独峰的各种新仇旧怨, 即使武功高强如他,也随时可能会陷入极度危险的境地,甚至……丢了性命。 楚曦下意识地看向楚幽兰,尽管她脸上色变后就迅速别开了脸,想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 但这样刻意的掩饰, 反而更显心虚。楚曦明白,无论她嘴上说得如何绝情,这二十多年来的感情与牵绊,也不是一句“不想见”就能斩断的。 这个发现让楚曦心中稍定, 同时,他也立即做出了抉择。 他必须亲自去一趟,不仅仅是为了完成任务, 更是为了给父母之间这僵持了二十多年的死局,创造一个可能的转机。 若九幽神君在此战中有所闪失,或者与正道结下更深的仇怨,那一切……就真的无可挽回了。 尽管他依旧虚弱地倚在床头,脸色苍白,但那骤然深邃的眼神,已将他的想法泄露无遗。楚幽兰几乎是立刻就看穿了他的心思,这孩子……果然与那个男人不同,外柔内刚,哪怕拖着病弱之躯,心中也……总有一团永远不会熄灭的火焰。 劝阻是徒劳的,也是自私的。 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带着几分无奈,几分关切,还有一丝妥协的意味。她伸出双手,小心地为楚曦整理有些散乱的鬓发,随后再次将三根手指搭在他的腕脉上,仔细评估着楚曦现在的身体状况。 楚幽兰的手指在楚曦腕间停留了许久,能感受到他体内的两股真气……在这些日子以来的治疗与休养中,确实已经初步调和。只是,危机仍未解除,放他离开,不是不可以,但必须小心谨慎,做好万全的准备。 “经脉未复,若再强行运功,无异于自毁根基。”楚幽兰缓缓收回手,在楚曦急切的目光中,给出了最后的底线,“至少……再留三日。这三日之中,我会以金针渡穴,辅以秘制药浴,助你固本培元,先恢复三五成功力……” 小满听了,心中着急,忍不住问道:“兰姑,才三五成,怎么够用?” 楚曦连忙摆摆手,示意小满千万不要再追问下去,自己并无大碍。他知道楚幽兰心中不愿自己拖着病体前去冒险,若不是形势太过危急,她连这三日之期的法子都不会提,定然会要求自己伤愈之后,才能离开医庐。 “三五成功力,足以保命,也能让他看清形势,知道进退,而不是……再同先前那般逞强。”楚幽兰的语气骤然冷了下来,但眼底依旧满溢关切之情,“即便是三日之后,你在路上也需按时服药,不可间断,更不可妄动内息。丹田之气……能省一分是一分。” “娘亲,曦儿都记下了。定当谨遵娘亲嘱咐,绝不轻易行险,更不敢拿自身性命儿戏。”楚曦知道这已经是楚幽兰最大的让步与支持,当即郑重颔首,声音虽轻,却无比坚定。 见楚曦欣然应下,楚幽兰脸上忧色稍霁,却依旧笼着一层淡淡的愁云。她轻轻咬了咬唇,似乎还有千言万语想要嘱咐,却终究还是默然起身,走向偏房,去准备行针所需的一应器物,以及用于药浴的各种药材。 竹舍之中,暂时只剩下了楚曦与小满师徒两人。 小满见楚幽兰离去,立即摩拳擦掌,一屁股坐到榻上,脸几乎要凑到了楚曦的鼻尖上,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师父!您这次出去,一定要带上我!我虽然功夫不行,但我机灵,跑得快,还能给您望风打探消息!总不能……总不能每次都让您一个人去拼命!” “不行!”楚曦知道小满是担心自己的安危,但前路难测,连自己都没把握全身而退,怎能让这初入门墙的弟子跟着冒险? 但直接拒绝,也是不妥,就如小满自己所说,这家伙,机灵得很。越是不让他去,他可能越会偷偷跟去,到时非糟糕不可。 得想个合适的……借口。 楚曦以袖掩唇,战术性咳嗽了两声,另一只手却缓缓伸出,郑重地按在了小满的肩头,说话的语气也不由自主地端了起来,意图展现他这“师尊”的威严:“好徒儿,你的心意,师父都明白。但正因如此,你更不能和我一起去。” 小满急得就要站起来,楚曦连忙手上用力,把他按了回去,微微一笑道:“好徒儿,莫急,且听为师细细道来……你不是普通的弟子,而是我楚曦座下的开山大弟子,是我们九幽一脉这一辈的首徒,身份非同一般!” 趁小满被这番天花乱坠的言语哄得一愣,楚曦立马接着道:“既然如此,将来广大我们九幽一脉,收授更多师弟师妹的重任,说不定就要落在你的肩上。你的安危,关系着我们宗门的未来,你岂能轻易涉险?” “师父,可是……” “没有可是!”楚曦急忙打断他,微微前倾身体,压低声音,好像真的在交代什么重要的秘密一般,“这三日间,我会传你些基础的内功与招式,你就留在这里安心修习。此外……还要替我好生照顾兰姑,医庐内外,你都得多费心看顾。” “这就是你作为我座下首席大弟子的第一份职责,可曾听明白了?” “师父,徒儿明白了!”小满见楚曦将自己的地位说得如此要紧,一股强烈的光大门楣的使命感与责任感自胸中油然而生,瞬间冲淡了不能随楚曦同去的遗憾。 他挺直了腰板,用力点头,眼圈微红却语气铿锵:“师父放心!我一定好好练功!也一定照顾好兰姑!您……您千万保重,我就在这……在这等着您回来!” “好!好徒儿!”楚曦见忽悠成功,心下稍安,但面上却依旧维持着严肃的神情,点头道,“如此,为师便放心了。这三日,我会先传你本门的几样入门功夫,你需勤加练习,不可懈怠!” 接下来的三日里,楚曦悉心教导小满,自己也认真配合楚幽兰为他安排的种种治疗方案。金针,药浴……每一轮治疗都令他的身体松快不少,体内那两股纠缠的真气也更驯服了几分。虽然距离恢复全盛功力还差得远,但至少不再是动辄咯血、寸步难行的状态。 离别之期,转瞬即至。 天还只蒙蒙亮,楚幽兰便为楚曦打点好了行装,还将一件亲手缝制的白袍捧到他面前。这领白袍用料讲究,裁剪合身,更用珍稀药草细细熏过一遍,散发着淡淡的、令人心宁神定的清香。 与这清雅白袍一同递过来的,还有一顶垂落着轻薄白纱的崭新帷帽,待楚曦换上之后,楚幽兰又伸手帮他抚平衣袍上那些细微的褶皱,动作轻柔无比。母子相对,默默无言。轻纱如水,将楚曦过于惹眼的容颜巧妙遮掩,也隔断了楚幽兰那充满担忧与不舍的凝视。 小满将那匹神骏又充满灵性的白马牵到了竹舍门口,马背上早已挂了几个精巧的小皮囊,里面备齐了清水、干粮与楚幽兰精心调配的各种丸散膏丹。他见楚曦打扮齐整,与楚幽兰并肩走了出来,立即抬头喊道:“师父,都备好了,请上马!” “好,小满,多谢你了。”楚曦温声应答,上前两步,手已经握住了马缰,却忍不住再度回头,望向楚幽兰。一阵清风拂过,轻纱扬起,他能感受到楚幽兰关切而忧虑的眼神始终萦绕在他身侧,立即收回了手,向着母亲的方向深深一揖: “娘亲……请多保重!曦儿……曦儿这便去了。” 楚幽兰静立原地,素手在袖中微微蜷紧,千言万语在唇边辗转,最终只化作一声再简单不过的叮嘱:“一切……小心。” 楚曦重重点了点头,不再犹豫,利落地翻身上马。那极具灵性的白马似乎也感知到离别的凝重,昂首轻嘶,蹄子不安地刨着地面。楚曦最后望了一眼那掩映在苍翠竹林间的静谧医庐,望了一眼门前那抹素白的身影和用力挥手的少年,猛地一拉缰绳—— “驾!” 白马长嘶,四蹄腾空,如同一道闪电,冲破笼罩在林间的薄雾,踏着朝阳疾驰而去。楚曦的身影在楚幽兰与小满眼中越来越小,最终化作一个跃动的白点,似乎融入了晨雾之中。 楚幽兰久久伫立在竹舍门前,直到那清脆的马蹄声彻底消散在风中,才缓缓收回目光,眼中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声悠长而复杂的叹息。 楚曦一路上晓行夜宿,丝毫不敢令自己这孱弱的躯体透支,但也一直细心打探着戚少商一行人的踪迹。各路江湖传闻说得神乎其神,但楚曦仍然能从中拼凑出自己所需的关键信息。 虽然之前已经定下不去毁诺城、直奔青天寨的计策,但毁诺城主息红泪仍带了不少帮手,离开毁诺城,驰援戚少商。但他们南下的路途并不顺利,追兵如影随形,不仅未能按期到达青天寨,还不知经历了多少场血战,情势岌岌可危。 必须尽快找到他们。 楚曦深吸一口气,继续策马疾行。 这日午后,楚曦抵达了一个名为南角口的小镇外。这个镇子虽不大,但有一条官道穿镇而过,交通便利。因此,镇上有不少茶摊酒肆,更有许多摊贩沿路叫卖,不少商旅也会在此歇脚,倒也并不冷清。 楚曦见道路两旁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便不再让白马疾奔,双手轻勒缰绳,缓辔慢行。他掀起轻纱一角,正欲寻个地方打听消息,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擂鼓般敲击着地面。 他心中一紧,立即回头。只见两匹骏马并辔疾驰而来,马上骑士身形彪悍,控马之术却极为粗野,丝毫不惧冲撞行人。 其中一人见楚曦坐下白马甚为神骏,心中立即生了抢夺之意。不但不避让楚曦这一人一马,反而狞笑一声,扬起马鞭,劈头盖脸地朝着楚曦抽来。显然是存心要将他打下马背,好夺下他这匹不凡的坐骑! 鞭梢破空,又快又狠,直取楚曦面门。楚曦虽功力未复,反应却依旧敏锐,上身猛地向后一仰,后脑几乎贴在了马背上,手腕也是迅速一抖,甩动缰绳。那白马与他心意相通,灵巧地向侧前方踏出几步,鞭影几乎是擦着帷帽白纱掠过,带起的劲风甚至将轻纱都掀起了一角。 楚曦紧紧夹住马腹,稳住身形,帷帽下的眼神骤然转冷。他并未立刻反击,只是勒马停在原地,整个人如同一根绷紧的弦,向外散发出一阵无声的寒意。 那两人见偷袭未成,竟也不再纠缠,两人各自伸手,一人从小摊上抢了一只肥鸡,挂在马鞍旁,另一人则顺手抄起未开封的烈酒,动作娴熟无比,显然是做惯了此等不问自取的霸道行径。 两个摊主气得跳脚,在他们身后怒骂起来。楚曦运起内力,静心听着,只听那抢了酒坛的汉子非但不恼,反而回头对同伴嬉笑道:“你选的这只鸡可不够肥,咱们还有两个同门在镇上候着呢,一只怎么够吃?” 另一人接口笑道:“他们管他们的,我们理他们作甚?你我干脆莫在镇上停留,找个地方喝酒吃肉,岂不逍遥快活?只要先别谈师父的事,就……” 两人策马远去,后面的话语已被风声撕扯得模糊不清,唯有被抢了东西的摊主仍在大骂不止。 楚曦向来不是好惹的,也不擅长忍气吞声,但他却没有立即追上去。 当然,绝不是因为怕了他们,而是尽管这两人已经略作易容,他仍一眼瞧破了他们的身份。 狐震碑、铁蒺藜!九幽神君的两个徒弟! 冷呼儿已被自己所杀,鲜于仇又与黄金鳞在一处领兵,泡泡则不是与九幽神君一同行动,就是喜好独来独往。因此,狐震碑与铁蒺藜口中提到的那另外两个同门,必然是龙涉虚与英绿荷。 这两人就在这小镇上。 他们都是奉了九幽神君之命,前来搜捕戚少商的。那么……戚少商等人应当就在附近。 刘独峰定然也已到了,还有……九幽神君。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楚曦握着缰绳的手微微一紧,这几人竟如此恰到好处地送上门来,倒是让他省去了不少麻烦。 毕竟在他的计划之中,九幽神君门下这一干恶徒,一个……也不能留。 现在就是他的大好机会,必须抓住时机,除掉这几个祸害,再将这笔账巧妙地算到刘独峰头上。届时,他再亲自去寻九幽神君,陈明利害,劝他抽身而退。傅宗书那边,也有借口/交代了。 但眼下……显然有个难题。 他若摘下帷帽,除去白袍,容貌必定极为惹眼。但若刻意遮掩起来,也是十分醒目,极易引起狐震碑等人的警觉。 打草惊蛇,反而不美。 思忖再三,楚曦这才骑着白马,转入一条四下无人的僻静小巷。确认无人留意后,翻身下马,打开了系统面板。 他虽然在与文张交手的过程中险些丧命,但毕竟还是留了口气,自然也就算是成功击败了隐藏BOSS。那800点积分,8个自由属性点与1个替身傀儡的隐藏奖励早已发放,他自然将8点属性都加在了武力值上,这样,武力值就突破了7字大关,来到了【76】。 虽然因为【病弱】buff的存在,他的实际武力值要更低一些,但对付狐震碑等人,应当已经足够。 至于道具方面……他要使用的,不是刚刚获得的【替身傀儡】,而是在进入副本之前就已提前买下的【易/容/面/具】。 他将帷帽和白袍等物都收入随身空间,然后取出那张薄如蝉翼的面具,仔细地覆在脸上。【易/容/面/具】的触感冰冰凉凉,不过很快化作无形,似乎与肌肤完全融合在了一起。 与此同时,一个半透明的系统界面在他眼前浮现,上面罗列着数十个形态各异的NPC形象模板,从贩夫走卒到江湖游侠,不一而足。楚曦迅速扫视着这些形象图,他现在最需要的,无疑是一个足够普通、绝不引人注目的身份。 好,就是这个。 楚曦选定了一个面容蜡黄、眉眼平凡、带着几分落拓之气的青年男子形象,按下确认键的瞬间,他感到面部传来一阵麻痒,仿佛有许多只无形的小手在他脸上轻轻揉捏,半晌,方才恢复平静。 这样……应该就行了吧? 他走到巷口一处积水的洼地旁,俯身看去。水中倒映着一张极为普通的脸,属于一扔进人堆就再也找不出来的模样,正是他想要的效果。他整理了一下身上换好的普通布衣,将白马也一起收进随身空间好生养着,这才不紧不慢地踱出小巷。 楚曦深知狐震碑、龙涉虚这几人的脾性,他们在黑/道之中颇有名头,不仅行事霸道,平日里还贪图享乐,即便是在执行搜捕戚少商的任务,他们也绝不肯让自己受一点委屈,更不会选择那些看上去就潦草破旧的小客店落脚。 于是,他立即向人打听镇上最气派、招牌最亮的那家客店位于何处,很快便问明了方向,找准了地方,大踏步走了进去。 刚踏入客栈门槛,机灵的店小二就迎了上来:“哟,客官里面请!不知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呀?” 楚曦刻意压低了声线,状似随意地打听:“我约了两个人在此谈生意,是一男一女。男的……高大威猛,步子沉重,一个人顶得上三个。女的……长得挺水灵,说起话来声音好听得很,不知他们……可已经到了?” 店小二一听楚曦的描述,脸上立刻露出颇为尴尬的表情,显然对那两位“贵客”印象深刻。他先朝楼梯口望了一眼,见无人下来,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客官说的那位爷和姑娘,就在二楼天字丙号房。不过……客官您可得当心些,他们二位……脾气可不太好。” 楚曦心中冷笑,龙涉虚与英绿荷果然在此,行事做派也是一如既往的嚣张。他面上不动声色,只微微颔首,随手抛给店小二一小块碎银:“有劳。给我开他们隔壁的上房,清静些的。我自己上去就好,不必相送,多的银子也不必找了。” 店小二接过银子,立即喜笑颜开,从柜台处取了钥匙,恭恭敬敬地递到楚曦手里:“客官,您楼上请,天字乙号房,就在丙号房隔壁,保证清静!” “我来谈生意的事,莫要声张,更不要透露给任何人。”楚曦接过钥匙,看似漫不经心地嘱咐了一句,随后立即上楼,闪身进入天字乙号房中。房内陈设简单,还算整洁,不过他也不准备在此多留,立即走到墙边,将耳朵贴了上去,探听着隔壁的动静。 果然,刚站定没多久,隔壁就传来一阵粗鲁的呵斥声,伴随着碗碟碰撞的脆响,响起了龙涉虚那粗犷的嗓音:“滚!都给老子滚出去!拿这种猪食来糊弄你爷爷?信不信老子把你这破店给拆了!” 紧接着,是几名伙计惊惶失措的告饶,混杂着踉跄下楼的脚步声。又听得英绿荷娇媚的女声响起,像是在劝解,又像是在煽风点火:“好了,龙师兄,何必跟这些下等人一般见识?打发走了便是,莫要平白气坏了身子!” 接着是两人的脚步声,挨得很近,似乎是搂在一起走了几步,然后一起倒在了榻上。 楚曦微微皱眉,好在隔壁并未立即响起什么令人尴尬的声音,反而是龙涉虚有些焦躁地说道:“看来,铁师兄和狐师哥已经赶了上来,刚去不远。咱们既接了师父的指示,何必还在这小客栈里待着,不跟上去与他们一处?” 英绿荷的语声十分轻细,好在仍逃不过楚曦的耳朵:“七师哥,咱们这么快赶去和他们会合,难道就有什么好处不成?若是碰上了刘独峰,我们之中,怕是必有伤亡,何必抢着打头阵呢?”—— 作者有话说:加更进度(24/29) 第102章 幽冥路(二十) 他的另外三个目标,应…… 龙涉虚听了英绿荷的一番话, 似乎踌躇了片刻,但还是粗着嗓子说道:“英师妹,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只是傅相那边有消息来, 说戚少商已被刘独峰擒住,师父吩咐下来, 着我们尽快找到他们的落脚之处……我们躲在这镇上,止步不前,岂不是违抗师命?” 英绿荷听他竟说出“违抗师命”四个字, 声音陡然变得尖厉起来,像是在竭力掩饰自己心中的恐惧:“谁敢违抗师父的命令?谁又要违抗师命了?小妹可从未如此说过!小妹只是觉着, 此事凶险万分,我们须谨慎行事,别没头没脑地送了性命!” 楚曦将这几句话一字不漏地听在耳中,一切果然如他所料——龙涉虚这莽夫空有一身力气, 却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遇事只会往上冲,要么就是全凭英绿荷拿主意。 而英绿荷……就不好对付得多了。这女子心思缜密,手段毒辣,善于审时度势, 趋利避害。对其他几个同门, 自然也没有半分情谊。 她知道刘独峰和戚少商等人都不是好惹的主,又不敢违抗九幽神君的命令,便想让狐震碑和铁蒺藜赶在前面当炮灰,自己则躲在后头观望风色。 龙涉虚听了这话, 颇有些不以为然,鼻子里哼了一声,粗声粗气地道:“那有什么好担心的?我龙涉虚可没怕过谁!” 英绿荷见和他讲不成道理, 声音立即软了下来:“七师哥,你难道不想和我多待一会儿,好好疼爱我一回?咱们就在这多叙上片刻,温存一番,又有何不妥?” 龙涉虚的声音有些发颤,但听起来并未立刻缴械投降:“我自然想和你多亲近一会儿,只是……你对其他师兄师弟,都一视同仁,不过是近来狐师哥冷落了你,小师弟又不知去何处了,你才来对我好……” 话未说完,就听得啪的一声脆响,显然是英绿荷抬手扇了龙涉虚一耳光。英绿荷的声音比之前愈发尖利,扬声骂道:“你在这胡说什么?给你几分颜色,你就开起染坊来了?不知好歹!” 龙涉虚不敢还口,更不敢还手,半晌,英绿荷的语气又缓了下来,有些委屈地道:“七师哥……你、你怎能如此说我?我心里……心里自然是看重你的……” 楚曦只感到心底传来一阵恶寒,他早就知道英绿荷与九幽门下几个男弟子都不清不楚,还总是想攀上自己这棵师父的独苗,只是自己一直小心谨慎,从未在她面前露出一点破绽,这才没有遭了她的毒手。但其他几个“师兄”,怕是都和她“乐在其中”了。 果然,隔壁很快传来一阵衣物摩擦声,伴随着龙涉虚骤然粗重的喘息和英绿荷的阵阵低吟。楚曦屏息凝神,知道时机将至——等这两人没羞没臊地混在一处,防备最为松懈之时动手,力求一击必杀,不留后患。 但他似乎有些低估了英绿荷的谨慎与恶毒。 在一阵更为激烈的窸窣声后,英绿荷喉头发出一阵荡人心魄的声音,娇嗔道:“你怎的如此粗暴?动作这么急,像什么样子?” 龙涉虚闻言,似乎确实收敛了些,讪讪道:“早点办完事,难道不好?不然,我们几时才好赶上去?” 英绿荷应道:“这……便更不必急了。师父要拿下戚少商,如果四大名捕敢插手,也一同取了他们的狗命。但傅相爷就不同了,他呀,还想要刘独峰的人头,再顺势栽到诸葛先生头上。如此,皇上的怒气,自然便被引到了神侯府,傅相爷便能乘虚而入了。” 说到这里,她似乎笑了一声,幽幽地道:“七师哥,这法子甚好,咱们也学学,有何不可?” 龙涉虚疑道:“怎么学?” 英绿荷又笑道:“让刘独峰、四大名捕、息红泪他们,还有几位师兄们……先混战一番,硬拼几场,咱们再过去收拾场面,马到功成,岂不更妙?别学孙大师兄和独孤老二,只知道和四大名捕硬碰硬,结果出师未捷身先死——咱们可别学这个笨法子!” 龙涉虚有些心不在焉,只说了一句:“师妹,都听你的。”说完,便继续哼哼唧唧起来,显然已经急不可耐。但英绿荷却没有任他得逞,反而沉下了声音,斥道:“慢着!你方才说话那么大声,若是给隔壁房的人听去了,那还得了?” 龙涉虚却不以为意:“这山村小镇里,哪有耳力这样好的高手?再说了,就算听到什么只言片语,那又有什么干系?难道他们还会告到师父面前去不成?” 听到“师父”这两个字,英绿荷似乎又猛地打了一个寒战,语带惊惶地道:“蠢材!你懂什么?师父他老人家的行踪,岂是我们能摸透的?刚才那番话……那番话要是传到了他的耳中,你我还能有命在吗?” 楚曦心中暗叫不好,英绿荷本就多疑狠毒,瞧她话中意思,显然,对九幽神君的极度恐惧已让她从方才的旖旎中完全清醒过来,八成……还准备在此杀人灭口。 龙涉虚自然也是怕极了九幽神君,颤声道:“自然不能传到师父耳朵里!现在我们……我们可怎么办是好?” 英绿荷阴恻恻地道:“师父不是常说么,‘宁可杀错,不可放过’,更何况‘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我们现在就动手,把这间客店里的人都杀了,再放把火,烧个干净。那么……不管他们听到了还是没听到,都再也说不了话了。” 龙涉虚道:“好主意,我们手上也没多少银两了,正好趁此捞上一笔,往后日子,便再也不愁花销,当真是一举两得!” 楚曦在隔壁听得真切,心中寒意更盛。这两人之心狠手辣,简直令人发指,几句话间,便定下了屠灭客栈、掠夺钱财的毒计,果真是败类中的败类! 而且,他们的第一个目标,一定就是住在隔壁的自己。 攻守之势,骤然逆转! 若是以一对一,楚曦不惧他们之中任何一人。但现在他身上还带着伤,正面以一敌二,他没有十足把握,必须智取! 好在他对这两人的武功性格都了解颇深,龙涉虚身材笨重,但天生神力,专练硬功,尤其是习得了“金钟罩”,寻常刀剑根本伤不了他。 不过,金钟罩能防刀剑,却防不住“大化酞醪”的剧毒。只是……这毒液制作不易,极为珍贵,是九幽神君特意留给他保命的。上次用毒杀死李福、李慧兄弟之后,自己手上也就剩下最后一点毒液了,若不能一击即中,自己的身份被他们认了出来,那两人更会铁了心灭口。 而英绿荷……她看似柔弱,实则极其擅长媚功,心思更是谨慎歹毒。她的武器是一柄铁如意,衣服底下还藏了两面能反射强光的“姹女摄阳镜”,一旦被它照中眼睛,就会在短时间内暂时失去视力,就难免任人宰割了。 没等他再继续想下去,龙涉虚与英绿荷的脚步声便已经到了门口。 “砰!” 房门被龙涉虚粗暴地一脚踹开,两人一左一右,迅速闯了进来。 房中空无一人。 “没人?”龙涉虚似乎有些失望。 “是没人,咱们走吧。”英绿荷嘴上这么说着,却暗自对龙涉虚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因为她已经注意到,床榻左侧的衣柜还在微微晃动,而且柜门底下的缝隙里,露出了一件白袍的衣角。 她的嘴角很快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眼中杀机毕露。看来他们来对了,这间屋子里住的人,可是只懂得躲藏的小老鼠,怕是真听到了些什么。而且,房中的桌子上还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看来此人甚是阔绰,正好便宜了他们。 英绿荷向龙涉虚递了个眼神,龙涉虚立即会意。英绿荷点了点头,从袖中取出一支铁如意来,握在手里,这才与龙涉虚一起蹑手蹑脚地缓缓逼近那微微晃动的衣柜。 来到柜门前,英绿荷手中铁如意已然举起,蓄势待发,只待将柜中人一击毙命!不过,她行事仍是十分谨慎,不敢一下将柜门拉开,而是用铁如意尖端小心翼翼地挑开一条缝隙,打算先略微窥探内里情况,再施以雷霆一击。 然而,就在柜门缝隙扩大的刹那,一道黑影如闪电般从中激射而出,直扑她的面门! 这东西小小一团,显然不可能是一个大活人!但当英绿荷与龙涉虚看清楚那是什么的时候,还是吓了一跳! 竟是一尾通体乌黑、尾钩闪着幽蓝寒光的毒蝎! “啊——”英绿荷吓得花容失色,手中铁如意胡乱挥舞格挡,脚下踉跄着向后退去,下意识就想往那垂着帐幔的床榻方向躲避。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真正的杀机,早已蛰伏在帐幔之后! 床帐被一道锐利的寒光猛地撕裂,一柄闪着寒光的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疾刺而出,直取她后心要害! 英绿荷的反应也是神速,她急忙一个矮身,瞬间向侧前方扑倒,同时右手肘狠狠向后撞去,试图格开这致命一击,口中凄厉尖叫:“七师哥救我!拦住他!” 在她看来,龙涉虚金钟罩功夫已臻化境,刀枪不入,正是此刻最可靠的肉盾! 龙涉虚见英绿荷遇险,又听她呼救,不疑有他,下意识就迈步上前,魁梧的身躯如同铁塔般挡在楚曦与英绿荷之间,准备硬接楚曦这一击。而英绿荷也早已颇为狼狈地闪到他身后,等待再次出手的时机! 但她却没有注意到,自己这么一藏,恰好堵死了龙涉虚的唯一退路。 楚曦等的就是这一刻。 楚曦右手长剑刺向龙涉虚面门,引开他的视线,一直藏在身后的左手,则迅速亮出阴夺,按动机关!一道淡黄色液体立即从阴夺上的小孔喷射而出,直直射在龙涉虚的胸口上! “呃啊!这是什么!什么毒!” “大化酞醪”沾肤即腐,龙涉虚引以为傲的金钟罩在这等剧毒面前毫无作用!在中招的刹那,他庞大的身躯就如同被砍倒的大树般轰然倒地,剧烈地抽搐着,很快便没了声息。只是他的身体里还不断流出浊液,在地板上留下一摊迅速扩大的、令人作呕的黄水!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从毒蝎出现到龙涉虚毙命,不过顷刻之间! 英绿荷的大脑几乎瞬间僵住了。 她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躲过一劫,就看到龙涉虚轰然倒下,死得惨不忍睹!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一双美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由于龙涉虚方才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并未看清楚楚曦是如何放毒的,楚曦也早已收起了那支阴夺,此刻正手握长剑,从床帐后缓缓走出。 她根本没看清对方是如何出手的!但那霸道无匹、沾之即腐的毒液,还有那瞬间瓦解金钟罩的恐怖效果……这世上,除了师父九幽神君的秘制毒药——那令人闻风丧胆的“大化酞醪”,还能是什么? 眼前这个面容蜡黄、毫不起眼的青年,难道就是九幽神君易容的? 不,不可能!若真是他老人家亲至,何必如此躲躲藏藏?早就动手料理他们了! 但这人……这人竟然……身怀九幽一脉的师门秘宝,他……他到底是谁? 难道是师父暗中培养的、连他们这些亲传弟子都不知道的其他同门?还是……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浮现在她的脑海之中,让她瞬间手足冰凉。 极度的恐惧瞬间压倒了她的愤怒与狠毒,她几乎可以确定,自己绝不是此人的对手!也更不敢去赌那可怕的毒液是否还有剩余! 逃!必须逃!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趁九幽神君还没有到! 她几乎是想也未想,身形猛地向后一弹,就要不管不顾地朝着方才被龙涉虚踹开的房门窜去! 若楚曦没有受伤,他不仅能够马上追上英绿荷,还能顺势封死房门,让她无处可逃。 但刚才那一下强提真气的急攻,已让他胸口处猛地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若再提气强追,不仅无法追上英绿荷,还可能因为损耗过度,再次引发异种真气反噬……到那时候,英绿荷只需动动手指,就能结果了他。 但自己已经杀了龙涉虚,做到了如此地步,难道……要任由她逃跑? 何况,英绿荷这样心狠手毒的祸害,若再逃了出去,还不知有多少人又要遭殃。 不行,绝不能让她逃走! 楚曦眸光一沉,强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声音刻意模仿着九幽神君那特有的、带着几分慵懒戏谑的嘶哑腔调,冷冷喝道:“英绿荷,你想逃到哪里去?你违抗师命,妄图坐收渔利,还以为旁人毫不知情?他……就在外面等你呢。” 英绿荷如遭雷击,足底如同瞬间生了根,再也无法踏出一步! 对啊!师父他老人家神出鬼没,说不定……说不定就在外面等着,等着清理门户! 自己这般仓皇逃出去,岂不是自投罗网?若是落到师父手里,那下场……要比死了还凄惨千倍万倍! 就在她心神剧震,陷入犹豫之时,楚曦已然强忍胸中痛楚,足尖猛地一挑,将地上龙涉虚那尚未完全化尽的沉重尸体用力踢向房门! “砰!” 又是一声巨响,龙涉虚的尸体重重撞在门板上,不仅堵住了英绿荷的去路,那飞溅的腐蚀性黄水更是逼得她惊叫着向后跳开,彻底断绝了她立即逃脱的念头! 英绿荷背靠墙壁,惊魂未定地喘息着,手中铁如意直指楚曦,却迟迟不敢动手。 她本就心细聪明,尽管觉得荒唐,但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地……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小师弟?” 楚曦微微一笑,并未解除易容,也没有反驳的意思,就这样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下来:“是我,英师姊,别来……无恙?” 英绿荷几乎要彻底绝望了,面前这个人……竟然真的是他!真的是那个诸位同门眼中深居简出、病弱不堪的九幽少主! 她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但浑身依旧止不住地发抖。半晌,她才挤出一个娇媚的笑容,颤声道:“原来……原来是师弟驾临。那师父……师父他老人家也在附近吧?求您看在往日情分的面子上,方才我们那些胡言乱语,可千万别让师父知晓……那也是我们的权宜之计啊!” “权宜之计?”楚曦轻笑一声,缓步向前,“你们在此止步不前,还想屠灭客栈、掠夺钱财,也是权宜之计?你们想让狐师兄和铁师兄去送死,自己坐收渔利,也是权宜之计?” “你们方才……第一个就想杀我灭口,这……也是权宜之计?” 他每说一句,英绿兰的脸色就白上一分。 “英师姐,爹爹向来看重你,也知道你是个十足的聪明人。不过……”楚曦的声音陡然转冷,“若我将方才听到的每一句话,都原原本本地禀明爹爹,你猜猜……你,还能活到几时?” 说完这些,他又笑着摇了摇头:“还好,也许你不会死。不过是被砍去四肢,泡在酒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罢了……” “别……别说了!” 英绿荷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能从喉咙里挤出完整的话来。 既然逃不掉,求饶无用,那便……趁九幽神君没来,和他拼个鱼死网破! 英绿荷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狠厉,她突然伸手,攥住自己的前襟,只听“刺啦”一声,布帛碎裂,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与此同时,她喉咙里还不断发出阵阵缠绵入骨、足以令寻常男子心神荡漾的媚音: “小师弟……你何必如此绝情?你明明就知道,师姐我……我一直对你……” 楚曦知道她已经开始施展媚功,试图扰乱自己的心神。而且,她的前胸和后心处各藏着一面“姹女摄阳镜”,她撕开衣服,便是要将那两面镜子露出来,找机会废了他的眼睛,扭转战局! 然而,她的动作终究慢了一步。 或者说,楚曦的剑,太快了。 “姹女摄阳镜”刚刚露出顶端的尖角,镜子的寒光尚且寒光将露未露的刹那,楚曦已然动了!他根本不给对方任何施展阴损手段的机会,迅速将所有内力毫无保留地灌注于长剑之上,身形如电,人剑合一,直刺而出! 这是他凝聚了此刻全部精气神的决绝一击,没有任何花哨的招式,只有“独孤九剑”中最具效率的破招之理。 利刃穿透血肉的闷响格外清晰,英绿荷所有的动作、所有未出口的媚音,都戛然而止。 她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那柄已然洞穿自己咽喉的长剑。 剑尖从她颈后透出,带出一溜殷红的血珠。 任何人的喉咙若是被插了一把剑,都是说不出话的。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眼中的疯狂、狠毒、惊惧,最终都化为一片死寂的灰白。她手中那柄铁如意“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整个人软软地顺着墙壁滑倒,再无声息。 终于……死了。 楚曦双腿一软,长剑拄地,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强行动用内力施展那惊天一剑,对他还未痊愈的身体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胸腔内那股被暂时压制的异种真气再次蠢蠢欲动,他不得不重新爬回床榻之上,盘膝坐下,迅速运转内力,引导着那两股躁动的气息缓缓归位。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的工夫,他身上的冷汗才渐渐止住。此刻,龙涉虚的尸体早已完全化为了一滩黄水,还有一大半渗到了门外。他微微皱眉,起身走到英绿荷的尸体旁,面无表情地从她身上取下那两面寒光闪闪的“姹女摄阳镜”,小心地收入随身空间之中。 随后,他不再多看这两具尸体一眼,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袍,推开窗户,如同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跃了出去,轻盈地落在客栈后巷的阴影里。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绕到客店正门,重新走了进去。 方才那般动静,楼上发生了什么事,大家早已心知肚明。见他这个“始作俑者”去而复返,人人吓得魂不附体。 楚曦却丝毫没有介意,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抛在柜台上,沉声道:“给诸位添麻烦了,楼上那些秽物,就劳烦各位清理了,这……是给各位的辛苦费。” 随后,他不再多做停留,大踏步地走出了客店。 他的另外三个目标,应当也离此地不远。 狐震碑、铁蒺藜,还有“泡泡”—— 作者有话说:加更进度(25/29) [让我康康]有想看的番外可以在置顶评论留言鸭 第103章 幽冥路(二十一) 刘独峰定然就在里面…… 清理门户的计划, 已完成了大半,但时间依旧紧迫。 “泡泡”学了九幽神君不少本事,平日里神出鬼没, 本就不易找寻。何况,面对刘独峰这样的强敌, 以她的性子,绝不会单独出动,只会缩在九幽神君身边, 见机行事。 因此,必须在九幽神君带着“泡泡”到来之前, 抢先一步杀死狐震碑与铁蒺藜。最后,再借刘独峰或戚少商之手杀死“泡泡”,届时,九幽门下弟子尽折, 自己再趁机进言,劝他借此脱离朝廷,正是时候。 而且,如果把自己已经见过楚幽兰的事告诉他……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迅速压了下去。九幽神君对楚幽兰的执念极深, 告诉他这个消息, 或许能迅速软化他的态度,但也可能造成无法预料的后果。 毕竟……九幽神君的想法,除了他自己之外,谁也摸不清。他与楚幽兰之间的事, 自己只能尽量在其中牵线,不便直接插手。 于是,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眼前的计划上, 沿着官道打听狐震碑与铁蒺藜的踪迹。 那两人先前赶路时甚是张扬,骑着高头大马,横冲直撞,惹得不少路人侧目,自然留下了不少线索。然而,一靠近思恩县,这两人的消息便如同被人用刀斩断了一般,骤然消失,仿佛他们就在此隐身不见了似的。 倒是欲盖弥彰。 楚曦知道这两人一定发现了什么重要线索,或是接到了什么确切情报,确定刘独峰与戚少商就藏在思恩县内,这才收敛了行踪,改头换面,潜入县城,暗中行事。 果然,越是靠近思恩县,听闻的怪事便越多。 先是驻防安顺镇的一小队官兵在夜间遭遇袭击,全军覆没,无一生还,现场除了打斗痕迹,竟寻不到凶手的任何线索。 紧接着,思恩县的知县梁纪文竟在重重护卫之下,被人悄无声息地砍了头颅,首级也不翼而飞,四处寻觅不着,惹得全县上下人心惶惶。 此外,住在无终山里的十二户乡民,被人杀死之后,纵火烧屋,一整个村子都被烧作了白地。 楚曦的拳头已然攥得越来越紧,这般狠辣嚣张、又带着几分刻意挑衅意味的行事风格,除了狐震碑与铁蒺藜这两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恶徒,还能有谁? 他们如此大动干戈,无非是还没寻到刘独峰真正的藏身之地,因此故意做下这些骇人听闻的大案子,引刘独峰出面查案,由此摸清他与戚少商的藏身之处。此外,还顺便……满足了他们那暴虐淫邪的本性。 这两个渣滓,必须尽快除掉。 就在楚曦胸中怒意翻涌之际,不远处的人群中竟然再次爆发出一阵更为强烈的骚动。 他急忙策马前行,打听之下,才知道是思恩县附近的南燕镇上又出了一桩大案——十几个黄花闺女,被人杀死之后,扒了衣服,弃尸河中!孔雀桥下的渔家发现之时,河上已然全是浮尸! 南燕镇,孔雀桥,又是这般灭绝人性的手段! 一刻也不能再等了! 楚曦猛地一夹马腹,座下神骏白马长嘶一声,如离弦之箭一般,朝南燕镇方向疾驰而去。刚到孔雀桥边,桥头桥尾已被黑压压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他找个地方收好了白马,努力挤进人群,只见人们踮着脚,伸着脖子,面带惊惧,议论纷纷,言语中皆是痛惜。 镇中的十几名衙役个个脱了外衫,挽起裤腿,正艰难地将一具具被河水浸泡得肤色惨白、肢体僵硬的年轻女尸打捞上岸,在河滩上一字排开。楚曦只扫了一眼,便发现尸体……竟有十七八具之多! 许多受害女子的家人见此情形,早已在遗体旁哭得撕心裂肺,瘫软在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猛地挣脱搀扶她的老伴,踉踉跄跄扑到其中一具尸身旁,用颤抖的手拂开覆在遗体上的湿发,看清面容之后,哀号一声,竟就如此昏厥了过去! 楚曦感到胃里一阵翻涌。 不是因为看到了这些尸体,而是因为那两个犯下此等滔天罪行的垃圾,竟然还存活于这个世上。 九幽神君行事,在手段上,向来毫不顾惜。但他一直只求以最快速度拿住正犯,达成目的,绝不会做出这等几乎纯粹为了取乐的虐杀之事。 但狐震碑与铁蒺藜二人,行事之恶毒酷烈,却已远超寻常,除了要引刘独峰现身之外,更是在借此肆意宣泄着他们骨子里那份扭曲的兽性, 楚曦的目光冷到了极点,缓缓在河滩上那一具具惨白的、失去生息的年轻躯体上扫过。她们曾有过怎样的年华?或许是采桑女,或许是浣纱娘,或许只是待字闺中做着寻常女儿梦……如今,梦碎魂断,赤身露体,成了河中冤鬼。 杀意,从未如此刻般浓烈、如此刻般急迫。 他强迫自己深深吸了一口河岸边带着水腥气的冷风。 不能乱,越是此时……越要冷静。 空气中混杂着一种死亡带来的、难以言喻的沉闷味道,耳边尽是周围百姓压抑着的啜泣与惊惶的低语声。楚曦强忍着翻腾的怒火与胃部的抽搐感,装作前来认尸的家属,一步步挪近那些已经有些发胀的尸身,开始仔细查验起来。 他在一具距离人群稍远的遗体旁缓缓蹲下,伸出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的手,缓缓掀开了盖在尸体上的破旧草席。遇害的……是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女,面容被河水浸泡得有些浮肿,但仍能看出生前的清秀。 脖颈、手臂、躯干……除了被水流冲刷和石块碰撞造成的擦伤外,并无明显外伤。但楚曦的手小心摸到她心口处时,楚曦便立即发现,曾有人以阴寒掌力重击此处,那阴劲透体而入,精准地震碎了少女的心脉与周遭其他经脉。外表看似完好,内里却已重损。 是“落凤掌”! 楚曦的心沉了下去。 他重新为女尸盖好草席,又接连查验了附近几具遗体——她们都是被人凌辱之后,用“落凤掌”震碎心脉而死。最后,又被剥去衣物,弃尸河中。 楚曦心中的愤怒几乎达到了顶点。 但他还是不能轻举妄动。 敌在暗,我在明,必须先确认那两个渣滓的具体位置才好出手,更要提防他们是否正潜伏在附近,伺机观察官府的动向,或是……等着刘独峰现身。 就在这时,人群外围……竟然再次爆发出一阵更大的骚动!一名衙差连滚带爬地从县城方向狂奔而来,脸色煞白,如同见了鬼魅,一边跑,一边声嘶力竭地喊道:“不、不好了!县衙大牢……大牢出事了!守卫……守卫兄弟们全、全死了!牢里的犯人都跑光啦!” 人群顿时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沸腾起来,惊叫、哭嚎、咒骂声瞬间爆发,混杂一片! “什么?大牢被劫了?” “菩萨保佑啊!这到底是怎么了!” “那么多守卫……怎么死的?” “难道我们县里……真的犯了什么邪祟?” 那报信的衙差跑到近前,腿下一软,几乎瘫倒在地。一个胆子大些的衙役把他拉了起来,急声追问道:“兄弟,撑住!县衙大牢守卫森严,牢里那些兄弟……怎么会突然出事?” “是鬼!有鬼!”那衙差指着自己的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口不择言,“每个人的脸……脸上!都是血窟窿!五个……五个指洞!是活活……活活被抓出来的啊!” 是“卧龙爪”! “卧龙爪”与“落凤掌”,是江湖上两门极其厉害的功夫,一阳一阴,专破各种内家护体罡气。任是绝世高手,一旦被这两种功夫沾上,若有幸及时护住经脉,不立时丧命,也得运功苦修三个月以上,才能将侵入体内的阴劲阳煞彻底清除。 但这两样武功……修炼法门阴毒无比,有伤天和。 修炼“卧龙爪”,若非自幼保持童子之身,苦练童子功,就得伤残幼童,方能增长功力;而那“落凤掌”,套取女子真元为养料,玷污的女子越多,掌力便越是犀利难敌。 这两门功夫,九幽神君早年便已练成。但他深知其害,不仅严禁楚曦沾染,甚至从未在他面前施展过。但生性阴狠的狐震碑岂会放过这两样绝招,早已暗中将之练成,并将之视作逞凶作恶的利器,肆意行凶。 眼前这桩桩惨案,无疑就是狐震碑与铁蒺藜二人联手所为! 楚曦深吸一口气,艰难地移开了视线,不再去看河滩上那令人心碎的景象,转而开始观察周围躁动不安的人群。 他在寻找,寻找任何可能与狐震碑、铁蒺藜相关的蛛丝马迹,也是在寻找可能被这场骚动引来的其他不同寻常之人。 很快,一个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二十岁的青年,身上穿着粗布衣裳,但身姿挺拔,步履沉稳,在惊慌失措的人群中显得格外镇定。他眉头紧锁,目光扫过河滩上的尸体和混乱的场面,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愤慨与凝重。 他的双手下意识地微微握拳,骨节分明,显然身负武功,而且根基……不弱。 楚曦看他的身形步法,便知他绝非九幽门下。而且,这青年虽然满脸义愤,似乎恨不得立刻揪出凶手,将之碎尸万段。但他却始终好像在克制着什么,既不参与周围人的议论,也没有上前向衙役打听案情,仿佛……在极力权衡着什么。 楚曦没有急着靠近他,也不能让他注意到自己。 只是那青年的侦查手段也是不俗,几乎立刻就察觉到了人群中的异样目光,目光警觉地扫过楚曦所在的位置。但楚曦早有准备,佯装被河滩上的惨状惊得目瞪口呆,不着痕迹地躲到了几个正在指指点点的乡民身后。 青年眉头一皱,但并未深究,似乎是还急着去完成什么任务。他在原地驻足片刻,最终还是带着一脸的不甘与无奈,转身挤出人群,快步朝着镇子西头走去。 楚曦瞧这青年轻功不赖,尽管始终紧随其后,却不敢靠得太近。 那青年脚步极快,在思恩县略显狭窄的街巷中穿行如风,但总能巧妙地避开行人,点尘不惊,行事甚为干练。 楚曦在他身后跟了约莫两刻钟时间,心中便立即明了——青年是在刻意绕路,以防被人跟踪。 南燕镇是个极小的镇子,没有什么地方,是走了两刻钟……还一点都摸不着路的。 他几乎已经可以断定,此人必与刘独峰有关。 除了押送着戚少商的刘独峰之外,其他人何必如此遮掩行藏? 楚曦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一个真正的过路人,隔着十几丈远的距离,只用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着青年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对方偶尔会借着整理衣襟或扶正斗笠的瞬间,看似不经意地回瞥,但楚曦的跟踪技巧得自九幽神君真传,也绝非他轻易就能看破。 一阵七拐八绕之后,青年最终闪身进入了镇西头一座颇为气派的宅邸。此处高墙深院,朱门铜环,门楣上悬挂着“宾府”的匾额。楚曦之前就打听到,南燕镇的一应事务都是由一位叫宾东成的小官主持,看来,这里就是他的私宅。 刘独峰定然就在里面。 他向来讲奢华,好排场,又有严重洁癖。整个南燕镇中,除了这个地方,其他落脚之处……还真入不了他的眼。哪怕是这样的高门大宅,在他眼中,恐怕也只算是勉强可以暂歇,不至于污了他那身纤尘不染的官袍。 楚曦绕到宅邸侧面僻静处,静心观察片刻,随后,寻了个守卫松懈的空隙,身形如飞鸟般掠起,悄无声息地翻过高墙,落入院内。他巧妙地避开了几队巡逻的家丁,很快再次捕捉到了那个青年的身影,跟着那人穿门过院,一直来到后堂之外。 堂前匾额高悬,上书 “静云堂”三个金漆大字。楚曦见匾后恰有一个狭小空间足以容身,足尖立即在廊柱上轻轻一点,迅速攀缘而上,屏息凝神,伏于匾额之后。匾额与房梁之间有一道细微的缝隙,恰好能让他窥见堂内情形。 他刚将目光投入堂中,便立即看见了戚少商! 自碎云渊外一别,两人已有许久未见。戚少商的面色似乎还有些苍白,左袖空空,衣衫却还算整齐。他坐在一张木椅上,似乎被点了穴道,封了内力,但并未被捆住手足,看来……擒住他的人,自信有足够把握看住他,让他无法可逃。 在他身旁,摆着一张铺着雪白狐裘的太师椅,上面也端坐着一人。此人中等身材,面容端正,肤色带着一种养尊处优的明黄,颌下留着修剪整齐的短须,衣着华贵,配饰考究,想来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捕神”——刘独峰了。 刘独峰将刚刚走进后堂的青年称为“张五”,另一个在他身旁侍立的青年称为“廖六”。看来这两人不仅是刘独峰的下属,还是他的高徒。 楚曦听九幽神君说过,刘独峰一共收了六个弟子,他们拜入“捕神”门下后,各个都隐去了先前的名字,化名为云大、李二、蓝三、周四、张五、廖六。这六人的武功并不十分高强,却也各有各的能耐。 那不在此地的四人……多半是在先前的争斗之中已然身故,而且……八成是死在戚少商等人手中。 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何张五、廖六两人的目光一移到戚少商脸上时,眼底就会流露出一丝难以抑制的愤恨。 但在刘独峰面前,他们依旧尽量保持着恭敬的模样,一切听从他的指示。 张五与廖六互相望了一眼,廖六微微点头,张五会意,向刘独峰揖拜道:“爷,属下奉命出去办事,却因事耽搁了许久,令爷为属下操心了,特来请罪。” 廖六立即跟着道:“属下也没完全遵照爷的吩咐,办完事情,也在镇上多耽误了一会儿,请爷责罚。” 刘独峰显然不吃他们这一套,径直问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直接说罢!怎么,是不是在这不便说?” 张五侧目瞧了一眼戚少商,沉声道:“爷,并非不便,只是……太不寻常。这两天来,思恩县中大案频发。我们两人已打听清楚,特来向爷禀报。” 张五口齿伶俐,几句话下来,就把官兵被杀、知县遇害、村落被焚三件旧事,连同刚发生的河中浮尸、大牢遭劫两件大案,对刘独峰说了个清清楚楚。 他说话时,语气甚是愤恨,刘独峰的脸色却始终沉静如水。 待将几件事听完,刘独峰沉默了片刻,用手拾起茶盅,低首呷了一口茶,问道:“可有线索?” 张五咬牙切齿地道:“是些武林败类干的好事!” 刘独峰的脸肌似乎抽搐了一下:“何以见得?” 廖六愤恨道:“凶手用的是‘落凤掌’与‘卧龙爪’的阴毒功夫!五哥瞧见那些女子是被奸/淫后又震碎经脉而死,属下也看过那些大牢守卫的尸体——他们的双眼、人中、印堂、喉咙各有一个血洞,绝不会错!” 刘独峰依旧不置可否,张五有些耐不住性子,接口道:“外面出了这么多乱子,宾老爷大为震怒,县里也加紧上报郗军事,望他尽快调兵遣将,查明此事。只是……这是江湖上的事,郗将军派再多人来,恐怕也是无用。既然恰好给咱们撞上,不如我们……” 刘独峰斩钉截铁地打断:“不行!” 张五和廖六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喊了一句:“爷!” 刘独峰摇了摇头,解释道:“你们难道还不明白?这些案子,正是冲我们来的!他们先前怕是就在回京的路上等着我们。见我们迟迟不来,便立即猜到我们仍逗留在思恩县附近。特地做下这些案子,引蛇出洞!” 张五疑惑道:“他们?爷,他们是……” 刘独峰沉声道:“常山……九幽神君!他是冲着捉拿戚寨主来的!” 堂内众人俱是一震。 半晌,张五才讪讪说道:“九幽老妖是傅相爷的人,他做下这些凶案,卑鄙至极,难道不怕爷在圣上面前参他一本?” 刘独峰肃然道:“你们谁能证明是他下的手?” 张五和廖六都说不出话了。 刘独峰锐利的目光缓缓扫过张五和廖六,声音低沉而平稳,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我们手中没有证据,何以取信于人?再者,九幽老怪做事是不择手段,但这件事……未必是他下的手。这些年来,他隐伏不出,很少亲自动手作孽。” 廖六忍不住道:“就算九幽老怪近年敛了杀心,但他门下那些弟子,一个比一个卑鄙,没一个是好东西!我看……说不定是鲜于仇和冷呼儿那两个狗东西干的!” 一旁的戚少商却摇了摇头,声音略显沙哑却依旧沉稳:“不是他们,冷呼儿先前就被不知何人所杀,至今未曾查明。鲜于仇在之前的交手之中,已然折在我们手里,一命呜呼了。” 这话听得楚曦心头一定——他杀死冷呼儿的事并未暴露,鲜于仇又已被除去,对他来说,这倒是两件大喜事。 张五与廖六再次瞥了一眼戚少商,心中气极,又不敢违逆刘独峰的命令,只好问道:“爷,那我们该怎么办才好?他们迟早会找上门来!” 戚少商抢先道:“把我交出去,交给他们!九幽神君不是人,更不把人当人!若不如此,恐怕还会连累更多无辜!” 然而,刘独峰却微微蹙眉,摆了摆手:“你既然落在我手中,我便要将你安安全全地押送回京,绝不能交到那些人手里。只要我们离开这里,百姓自然安全无虞。” “爷!” 张五似乎还想争辩,却被刘独峰再次打断:“老五,你处事干练,为人机警,我向来是欣赏的。但你遇到事情,总易冲动暴躁。今日你在河边见了那等惨案,便心神不宁,连带了条尾巴回来……都全无所觉!” 张五闻言,自是震惊不已。他先是猛地抬头,望向刘独峰,又顺着刘独峰的目光,霍然往那块匾额方向望去! 刘独峰从太师椅上起身,双手看似无意地负在身后,但袍袖已然鼓荡起来,显然已经潜运内力。以楚曦的功力,就算动作再快,这样近的距离,也绝对逃不出刘独峰的手掌心! “匾额后面的那位朋友,我们方才说的话,你听也听够了,何不现身一见?莫非……想要刘某亲自请你下来不成?” 第104章 幽冥路(二十二) 希望他……不要逼人…… 刘独峰的声音不高, 却带着一种独属于武林宗师的威严与压力,一股无形的气势自他身上爆发出来,瞬间笼罩了整个静云堂。张五与廖六虽然仍未察觉有敌人潜伏在外, 但他们相信刘独峰的判断绝不会错,已然摆好了迎敌的架势。 楚曦心中凛然——刘独峰果然不易对付! 别说他现在还未恢复全盛状态, 就是再增加十年功力,也绝非刘独峰之敌!而且,在如此近的距离下, 强行逃脱的成功率接近于零,偷袭……更是死路一条。 为今之计, 只有主动现身。 在戚少商一行人眼中,他九幽少主的身份并未暴露,还在之前的连云寨一劫中提供了莫大的助力,是一位可靠的盟友。如今刘独峰和戚少商决定合力逃脱九幽神君的追捕, 自己何不继续以“鉴君”的身份,假意为他们提供帮助,进而从中周旋? 只是瞬息之间的工夫,楚曦已然做出了决断。他深吸一口气,不再隐藏气息, 同时心念一动, 将因使用【易/容/面/具】披上的伪装迅速除去,恢复了原本那惊世绝俗的真容。 随后,他足尖发力,轻轻一纵, 如同一片羽毛般飘然落地,稳稳地站在静云堂中。 霎时间,整个静云堂仿佛都被他的容光照亮了几分。从匾额后现身的这个青年, 白发高束,肌肤胜雪,尽管面带病容,却丝毫不减俊逸之美。尤其是配上那双清澈深邃的眼睛,令人莫名感到一种不容亵渎的疏离感。 刘独峰阅人无数,却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风姿特秀的人物,看向楚曦的目光之中,难得地带上了一抹惊艳。张五与廖六更是看得呆了一呆,万万没想到这个隐匿之术非凡的“尾巴”竟是如此模样,心中的警惕不由松懈了半分。 在【祸世魔颜】恐怖的影响力之下,任何初次与楚曦见面的人,都不愿意将他当作一个坏人。 当然,他也确实不是——只是可能正得发邪。 不过最为惊讶、最为欣喜的,还是戚少商。 “楚兄弟!”戚少商立即从椅子上站起,缺失的左臂让他的身子因这动作而微微失衡,猛地踉跄了几步。他就这样一个箭步冲到楚曦面前,激动地握住他的双手,颤声道:“楚兄弟,你还活着!当时你独自为我们断后,又不知所踪,我……我们还以为你……” 楚曦微微一笑,周身那疏离的气度瞬间淡了几分。他反握住戚少商的手,用力紧了紧,用尽量温和而持重的语气说道:“戚兄,我自小多病,但命大得很。官兵来得虽凶,我却仍侥幸逃过一劫,只是受了不轻的内伤,将养了数月,这才赶来与你会合。” “我一路打听你们的消息,只知道你很有可能已落入刘捕神手中,但具体如何,却不甚明了。到思恩县后,我听说近来凶案频发,且手法极为阴毒,心中不安,这才留下查看。” 说完这些,他的目光缓缓转向张五:“恰好见到这位张兄……不仅身负武功,举止也与寻常百姓颇为不同,心中起了疑虑,还以为是与犯下大案的凶徒有关之人,这才一路跟了过来。没想到……竟然误打误撞,找到了戚寨主你。” 刘独峰目光如电,反复打量着楚曦。他身上那股无形的威压并未散去,语气中也带着几分不加遮掩的审视:“误打误撞?这位朋友的运气,倒是好得很啊。我这个不成器的属下,轻功不弱,阁下竟能悄无声息跟踪至此,实是非同凡响。” 刘独峰的话绵里藏针,楚曦如此“巧合”地在思恩县出现,又“恰好”跟踪张五找到此地,实在太过可疑。他奉命押解戚少商回京,途中不知多少人要给他们使绊子,这个白发青年来历不明,他又怎敢放松警惕? 楚曦心中一沉,面上笑意却未减分毫,坦然迎向刘独峰审视的目光:“刘捕神谬赞了。在下这点微末道行,在捕神面前,不值一提。只是张兄为人嫉恶如仇,见了那般惨状,不由一心系于案情,这才让在下……侥幸钻了空子。” 这番解释处处点到为止,刘独峰却显然不为所动,他那双阅尽江湖风雨的眼睛仍不离楚曦半寸,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都看个通透。 楚曦知道自己如果再强行辩解下去,只会加深刘独峰的疑虑。这位大名鼎鼎的“捕神”,一生之中,不知办过多少起大案要案,如今身负重任,自己毫无征兆地在此出现,会把自己当作“犯人”来审,也是理所当然。 他并未直接反驳刘独峰,而是握紧了戚少商的右手,一双清澈的眸子带着几分委屈之意,就这样瞧着戚少商,似乎是在请他出言解围。戚少商只觉楚曦的双手正在微微颤抖,还渐渐泛起了凉意,心中揪紧,立即侧过身,将楚曦挡在他高大的身后。 张五与廖六对视了一眼,正想出手拉开戚少商,却被刘独峰以眼神阻止。戚少商目视刘独峰,沉声道:“刘大人,楚兄为救我与诸位兄弟,在乱军之中拼死断后,几乎丧命,又拖着病体千里寻来,绝非朝廷奸徒,戚某愿以性命担保!” 刘独峰的目光如寒潭深水,落在戚少商脸上,悠悠叹道:“戚寨主重情重义,令人佩服。然押解重任在身,职责所在,不得不慎。这位楚公子,身法卓绝,匿踪之术更是神鬼莫测,想必出身于名门大派吧?不知……师承何处?” 刘独峰的问话如同出鞘的利剑,句句直指核心。若是换了个江湖阅历不足之人,在他这步步紧逼的威势之下,恐怕早已露了破绽。 师承,无疑是楚曦最大的秘密,也是他绝不能在此刻暴露的软肋。 直说,就是自寻死路,随口编造一个,也会立即被眼光老辣的刘独峰当场识破! 楚曦轻轻松开戚少商的手,但戚少商显然不愿意让他独自面对这些,依旧牢牢贴在他身边。 “刘大人明鉴,晚辈的武功确是家传,粗浅得很,实在不值一提,更不敢玷污师门清誉。”楚曦向前微踏半步,以“家传”二字将自己的武学渊源轻轻带过。但这招对付刘独峰显然不够,必须拿出一件眼下更为要紧的事,才能堵住刘独峰进一步的探询。 因此,不等刘独峰开口,他话锋陡然一转,神色变得无比凝重,声音也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洞悉危机的紧迫感:“刘大人,不管你是否怀疑晚辈,此刻也绝不是发作之时。思恩县发生的种种怪事,皆是九幽神君的门徒所为,可见他们早已潜伏在此,就等戚兄现身。” 他回头看向戚少商,语气斩钉截铁:“晚辈赶来此地,初衷的确是想从刘大人手中救出戚兄。但此刻情势……已然大有不同。前有九幽魔头率领门下弟子堵截,后有黄金鳞、顾惜朝等朝廷追兵,我们……已然深陷重围之中,步步皆是杀机。” “因此,就算在下再怎么急于救戚兄脱困,心中也应当明白——此时此刻,我们若是离了刘大人庇护,那才是死路一条。”楚曦认真分析着局势,又暗中抬高了刘独峰一手,“为今之计,就是与刘大人合力一处,先挣脱这重重罗网,否则,怕是连活命都成问题。” 戚少商见楚曦仍是如此睿智沉着,深明大义,心中更是万分激荡:“楚兄弟说得不错!你说的这些,我与刘大人在你来之前便商议定了。我已经答应了刘大人,先与他齐心脱困,只要局势还在他掌握之中,我便不会逃跑。” “好!”楚曦赞了一句,再次放低姿态,目视刘独峰,“刘大人,晚辈也愿暂弃私念,与诸位共渡此劫。待脱离险境之后,若刘大人仍觉得晚辈可疑,或依旧要阻拦晚辈带走戚大哥,届时再凭手段论高低,晚辈绝无怨言!” 刘独峰见楚曦见识不凡,既把当前众人面临的危险局面剖析得清清楚楚,又懂得以大局为重,心中也是暗暗称赞。他在江湖上认识了不少人,有敌人,也有朋友。眼前这白发青年,虽暂不知是敌是友,但言谈举止间,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气度。 更何况,戚少商显然对其信任有加,甚至愿以性命担保。 在当前这等四面楚歌的境地下,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 尤其是这样一个看似病弱、实则深藏不露的“朋友”。 刘独峰紧绷的神色稍缓,那笼罩在静云堂内的无形威压也随之散去几分。他右手轻轻捋着胡须,声音依旧平稳,却不再带有之前的逼人气势:“楚少侠能明辨利害,以大局为重,实属难得。既如此,便依你所言,暂且同行。望你谨守承诺,莫要令刘某与戚寨主失望。” 这……便是答应了楚曦的提议,准许他与自己同行。 楚曦心中一定,面上适当地流露出几分感激与郑重,拱手道:“多谢刘大人信任,晚辈……定然不负所托!” 戚少商见刘独峰同意让楚曦同行,心中大为宽慰。然而,就在这气氛稍缓之际,静云堂外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张五解释道:“是宾大人来了。” 果不其然,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人仓皇而入,一进堂中,就要向刘独峰拜倒。刘独峰伸手虚扶,手指才沾到宾东成的衣袖,便有一股柔和的内劲将他身子托起,令他再也拜不下去。 宾东成的脸上有些尴尬,但很快就被慌忙取代:“刘大人!近来思恩县中大案频发,郗将军怕刘大人处会出了什么差池,特地命他手下的九大护卫前来助力。这九位大英雄,大勇士是都将军身边爱将……” 没等他啰啰嗦嗦讲完,刘独峰就变了脸色:“郗舜才怎知我们来了这里!” 宾东成的脸色变得更快,几乎瞬间变得惨白:“下官该死!下官该死!郗将军先前就告诉在下,如果有何贵人显要到思恩县来,务必要先通报他知道。刘大人虽清正廉洁,但近来怪事四起,祸乱频生,不得不请郗将军来援啊!” 刘独峰的脸色更沉了。 宾东成只是南燕镇上一个芝麻小官,无论是郗舜才还是刘独峰,都把他压得死死的,他被夹在中间,倒也是难为了。他的见识也不多,摸不准刘独峰的心意,犹自说道:“刘大人千万不要见怪,这‘无敌九卫士’的武功虽不及大人,但个个忠心耿耿,胆识过人……” 刘独峰知道自己再不出言制止,宾东成还能再讲出一箩筐的废话,当即一挥右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转身对张五、廖六吩咐道:“小五子,小六子,我们不能耽搁了,立即准备启程!” 宾东成见刘独峰要走,三魂七魄都立即没了一半,却又不知自己如何触怒了刘独峰,简直惶恐到了极点,声音不住发颤:“刘大人息怒!此事俱是下官的错!您若不喜那‘无敌九卫士’,下官将他们撵走便是……” 刘独峰再次挥了挥手,制止了他滔滔不绝的言语,沉声道:“不关这九人的事,现今整个思恩县都已被人盯上。郗舜才一派人来,他们便知我们在此落脚,不能再留。至于那些大案,已非你能处置。你且尽力安抚百姓,对死者家属厚加抚恤,其余之事,不必再管。” 宾东成知道这下算是同时得罪了郗舜才与刘独峰,吓得双股战战,不知所措,口中只不住说道:“刘大人,是,是是!下官明白!下官一定……” 刘独峰见他吓得面如土色,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宾兄,你对我们如此优待,已是尽了职责。你先带人出去,我们自会离开,可千万不能再泄露了我们的行踪。” 宾东成闻言,唯唯诺诺地退了出去。张五见状,忍不住又道:“爷,九幽老怪的门徒犯下了这么多案子,咱们难道就这么一走了之?不如和他们拼上一拼,也是为民除害!” 刘独峰只是摇头道:“不,绝不可如此。我们一旦现身,便处于敌暗我明的境地,九幽老怪手段通天,不知还有多少阴毒手段等着我们。何况……傅相曾对我有恩,我不愿与他正面为敌。九幽老怪也同我有些渊源,我希望……他不要逼人太甚!” 楚曦插口道:“若是到了京城地界,天子脚下,他们或许还能收敛些。但在回京路上,他们为抓捕戚寨主,定会不惜用上更加凶恶、更加不堪的手段。” 刘独峰闻言,深邃的目光如古井般不起波澜,却仿佛穿透了静云堂的墙壁,望向了那危机四伏的阴暗之中。他缓缓颔首,声音低沉而凝重:“楚少侠所言甚是。此地已成风暴中心,必须尽快离开,迟则生变。” 他的目光扫过楚曦,那审视的意味并未完全消散,只是被更深的忧虑所覆盖:“楚少侠既已入局,便请一道吧。望你言行如一,莫要节外生枝。” 话语虽含告诫,却也默认了楚曦此刻的同行身份。 楚曦微微躬身,神色肃然:“晚辈省得,自当谨遵刘大人安排。” 戚少商站在楚曦身侧,沉声道:“刘大人,楚兄弟重伤初愈,行动间或有不便,我……” 刘独峰抬手打断了他,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戚寨主放心,刘某自有分寸。楚少侠既能神不知鬼不觉跟到此地,武艺与智谋,皆非凡俗。此番有他相助,一路之上,我们或许还会轻松不少。” 戚少商自然对这番话十分赞同,便也不再多言。刘独峰眉头微皱,问廖六道:“小六子,我们要从此处回京,共有几条路?” “爷,一共两条路。”廖六不敢怠慢,迅速回禀,“一条是官道,从此直通丹阳城,到丹阳略作休整后,再转巴道回京;另一条是抄小路,先翻过五指山,转入邺城,再上夕阳崖,一路转折,这才回到京城。” 刘独峰闭目不语,似在斟酌。但楚曦心中明了,别说这两条回京的路,只要是出思恩县的路,不论大小,九幽神君定然都早已安排了监视之人。只要刘独峰一行人离开南燕镇,非和狐震碑等人遭遇不可。 果然,刘独峰只沉吟了一下,就摇头道:“这两条路,九幽老怪必然已经留意,都不能走。” 廖六的眉头也不禁拧了起来,沉声道:“还有一条水路,我们乘舟西行,进入易水,离开这一带之后,再转陆路回京。” 刘独峰这次想都没想,就立即拒绝了这个提议:“水路万万不可!九幽老怪精通水性,若在水里遇见了他,敌暗我明,敌强我弱,我们都得死在他的手上!” 楚曦在一旁静静听着,心中却是思绪翻涌。 自他有记忆以来,每次与九幽神君见面,不是在自己房中,就是在九幽神宫最深处的那间密室之中。九幽神君双腿本就不便,又刻意深居简出,关于父亲的种种江湖事迹和凌厉手段,他更多是从那些零碎的传闻和父亲偶尔流露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得出。 九幽神君的水上功夫,他更是从未见识过。只知道这位神秘莫测的父亲内力精深,诸般武学涉猎极广,但具体如何,却是知之不详。 刘独峰能如此笃定地断言九幽神君精通水性,甚至流露出明显的忌惮,想来在他出生之前,两人必然在水中有过一番惊心动魄的较量,而且,刘独峰极有可能在九幽神君手上吃了大亏,这才对“水”耿耿于怀,立即否决了乘船西行的路子。 而且,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刘独峰在考虑脱身之计时,尽管忌惮傅宗书的势力与手段,却压根没把黄金鳞、顾惜朝那些普通朝廷鹰犬放在眼里。他所有的防备与算计,都是直指九幽神君,不愿与九幽神君起任何正面冲突。 刘独峰又思忖了半晌,方沉吟道:“官道、小路、水路……皆不可行。九幽老怪算无遗策,这些明面上的路径,恐怕早已布下天罗地网。既然如此,我们……就往没有路的地方去!” 张五和廖六闻言,脸上都露出些许讶异,但并未出言反对。 刘独峰接着部署道:“我们避开河流溪涧,避开乱石绝壁,总之,要避开一切九幽老怪易于布设阵法、发挥其诡谲手段的地方。我们带足干粮、清水,备好营帐,直接钻进这莽莽大山之中,躲上十天半个月,叫九幽老怪摸不着头脑!” “就算他察觉我们的动向,我们也要在这山里跟他捉几天迷藏,耗一耗他的耐心。待他以为我们已远遁他处,放松警惕之时,再寻机脱身!” 楚曦暗赞刘独峰这计策极妙,只是……怕还是躲不过九幽神君的追踪。可张五和廖六听了,立即对视一眼,都是面有难色。刘独峰愣了一下,问道:“怎么?没有这样合适躲藏的地方么?” 廖六为难地道:“爷,那些地方,都是又脏又乱。如今我们师兄弟……只剩下我们两人,恐怕服侍不周……” 楚曦听九幽神君说过,刘独峰虽是世袭缨侯,向来华衣美食,扈从如云。但在他少年时,家里为奸臣诬陷,自己也是朝不保夕。幸好有一名忠仆不顾安危,冒死将他抱到猪栏里躲藏,这才得以保住性命。 他并非生来便有洁癖,而是在那段日子中,亲人被害,自己病重,又被迫在猪栏这等脏污之地挣扎求生,几乎是生不如死。 因此,家族平反之后,他对污秽肮脏之地便生出了一种近乎病态的厌恶与恐惧。锦衣玉食、仆从环伺,与其说是享受,不如说是对那段不堪回首岁月的补偿与隔绝。 此刻,刘独峰眉头紧锁,仿佛已经嗅到了深山之中那泥土、腐叶与禽兽粪便混合的气息。 他强压下胃里翻腾的不适感,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脏乱……也要去!这是要命的时候,脏就脏一些罢,顾不得那许多了!小五子、小六子,只好让你们辛苦些,务必打点周全。” 张五和廖六深知自家主子的脾性,见他竟肯为了避开九幽神君而做出如此让步,心中大为震动,更不敢怠慢,齐声应道:“爷放心!” 刘独峰见四人都无异议,心中稍宽,但还是轻轻叹了一口气,喃喃道:“实在不该来这一遭的……”—— 作者有话说:加更进度(27/29) 和朋友说了刘独峰洁癖的由来,她说那刘独峰应该是最清真的,我……[捂脸笑哭] 第105章 幽冥路(二十三) 你们去将那‘无敌九…… 刘独峰的两位属下果然各有各的能耐, 张五善于易容之术,很快就手法娴熟地为刘独峰、戚少商、廖六以及他自己易了容。刘独峰被化装成一个颇有福相的商贾,戚少商则是个中了暑的病人, 张五与廖六都做仆从打扮,力求让一行人看起来就像普通的过路客商。 但轮到楚曦时, 张五看着他那头显眼的白发,还有过于出众的容貌,不禁有些犯难。好在楚曦主动接过张五递过来的药膏, 厚厚地敷在脸上,遮掩了原本俊秀的轮廓, 更多了几分病态的憔悴。 张五见状,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又小心地用布巾裹住楚曦的白发,为他戴上帽子,固定牢靠。接着, 他调匀药膏,又在楚曦眉间填了几道皱纹,让他裹上厚厚的大氅,打扮成一个在途中病倒、尚未康复的青年商旅。 廖六也迅速准备好了足够的干粮、肉脯、清水以及一顶轻便的帐篷,并赶来了一辆马车。他的赶车技术堪称一绝, 要快便快, 要慢便慢,而且无论是在什么样的地方行驶,都不让车上的人感到眩晕震荡。 刘独峰自然不愿打扮成一个肥肥胖胖的商贾,但一想到若不如此遮掩行藏, 路上还要遇上无数的麻烦,便只能将怨气压了下去。 他本来已到了可以不问朝事、高枕无忧的年纪,可傅宗书为了抓住戚少商, 把他在京中的一干亲朋好友都找借口下了狱,非逼他出手不可。 他这一生缉拿过无数犯人,所遇到的凶险自然也不在少数,却总能凭借高强的武艺、丰富的阅历和过人的机敏,一次次于生死关头转危为安。 因此,他本以为自己这次出动缉捕戚少商,中途纵有许多波折,也不会太过棘手。但如今……他不仅失去了四个亲如家人的下属,还断去了一根小指,更不要说此刻前路茫茫,还不知有多少明枪暗箭在前面等着。 一切准备就绪,刘独峰最后看了一眼这暂时的栖身之所,沉声开口:“都打点妥当了,我们……走吧!” 马车在廖六的驾驭下,穿街过巷,自一条不起眼的小路平稳地驶离了南燕镇。楚曦裹着厚厚的大氅,靠在车厢壁上,脸色被药膏遮掩,看不出原本的苍白,但微蹙的眉头依旧显露出几分病弱的神态。 其实他对目前的局势,知道得也还不够多。尤其是除了刘独峰、九幽神君、黄金鳞与顾惜朝等人,以及戚少商的各路帮手之外,是否还有其他势力参与其中? 这是楚曦必须尽快弄清楚的问题,他原本的计划之中,本就充满了许多“变数”,因此,他已下定决心,要在更大的风暴来临之前,以最快的速度,解决那些“麻烦”。 他微微抬眸,右手捂住嘴唇,虚弱地咳嗽了两声。一旁同样神色沉郁、正闭目假寐的戚少商被这小小的动静惊醒,立即凑了过来,关切道:“楚兄弟,你没事吧?” 楚曦连忙摇了摇头,重新挨着戚少商躺好,似乎不经意地提起自己心中的些许疑惑:“戚寨主,那日碎云渊外一别,情形混乱,我只来得及为你们拖延一阵。受伤之后,更无力打探你们的去向。之后……究竟发生了何事?你又是如何落入刘大人手中的?” “楚兄弟,说来话长。”戚少商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不甘,把声音压得极低,却仍是字字清晰,“那日幸有你舍命断后,拖住了大批追兵,我们才得以脱身。” 他顿了一顿,语气显得更加沉痛:“我们深知刘大人就在左近,一路不敢停歇,只想尽快赶往青天寨求援。奈何……黄金鳞、顾惜朝那帮鹰犬如影随形,沿途设下重重关卡,我们屡屡遇险,弟兄们……也折损不少。” 楚曦心中一紧,忙问道:“卷哥、穆四寨主、沈大侠他们,可都还好?” “他们……暂时还没事。”戚少商的脸上忽然显出一丝带着感激的暖意,甚至还有几分甜蜜的意味,“就在我们几乎陷入绝境时,是毁诺城的息大娘,带着她的两位姐妹唐晚词、秦晚晴,还有高鸡血、尤知味、赫连春水三个帮手前来相助,我们才又一次杀出重围。” “息大娘能请动这三人帮忙……很是不一般。只是,加上他们,也很难拦住刘大人。” 楚曦自然知道那三名高手都是息红泪的狂热追求者,尤其是赫连春水,此人对息红泪的痴心简直到了不顾生死的地步——而且,他还是辽国京师宣政院枢密使赫连乐吾之子,手中可以调动的资源,非同一般。 但……正如楚曦所说,就算是这些人全部都加起来,也很难挡住刘独峰。 戚少商自然也赞同这个说法,所以,他的脸上忍不住泛起苦涩的笑意:“楚兄弟说得不错,经你指点之后,我们特地先向陶陶镇方向去。那一带住的都是以制陶为生的窑户,地形复杂,巷道交错,污泥遍布。窑户们又多在家中养鸡鸭鹅猪等禽畜,最是肮脏。” 能找到这样一个刘独峰最不愿去的地方,倒也是不容易。 不过,大家都实在低估了刘独峰,低估了他的追踪之术,还有他抓住犯人的决心。 戚少商接着说道:“我们想着,刘大人养尊处优,又甚为好洁,绝不会追到陶陶镇来。我们特地选择常人都不愿走的险路、恶路,希望能借此隐匿行踪。没想到……刘大人竟很快就追了上来。” 他的声音带上了几分沉重,仿佛又回到了那场惨烈的厮杀中:“那一战……极为惨烈。我们几人合斗刘大人,都打得甚是艰难。刘大人麾下折损了四位高徒,他本人也被赫连兄弟设计断去一指,但我们这边……也损失了不少好兄弟。大家……都受了伤。” 刘独峰那边仅有七人,而围攻他们的,怕是有二三十人,且个个都是江湖上叫得出名号的好手。在这样的境地之下,刘独峰只是被断去一指,折了几个属下,其实力之恐怖,可见一斑。 楚曦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继续引导着话题:“刘大人既受了伤,人数上……又丝毫不占优势,想来定是先行退去了?后来……戚寨主怎么会又被他所擒?” “经此一战之后,我们都知道已与刘大人结下了莫大的梁子,就算再往更脏更不堪的地方躲,他也一定会追来,因此,我们也不再绕弯子,一路直奔青天寨。在高鸡血的师弟韦鸭毛的安排下,我们住进了安顺栈,本想稍作喘息。” 戚少商眸色微沉,叹道:“谁知……竟在那里遇到了四大名捕中的无情公子。” 无情! “无情?”楚曦的声音依旧带着病弱的沙哑,但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锐利。这个名字的分量,他自然清楚。四大名捕之首,暗器手法冠绝天下,虽不良于行,却无人敢因其残疾而小觑半分。 “正是。”戚少商的声音压得更低,仿佛这个名字本身便带着无形的压力,“刘大人的追捕已让我们有些喘不过气,无情的出现,更是断绝了我们所有退路。” “他也来抓你?”楚曦想起在连云寨外,自己与戚少商、铁手等人并肩作战的情形,“四大名捕都是深明大义之人,我想……他不会如此不明事理。” “这件事……的确是个误会,但也正因为这个误会,让我落入了刘大人手中。”戚少商摇了摇头,语气中显得有些无奈,“无情确实不是来抓我的,他要抓的人,是‘天灵堂’堂主,‘毒剑’周笑笑!” 这确实是一个天大的误会。 楚曦早就听过周笑笑的名字,此人的江湖名号叫作“毒剑”,不是说他剑上淬毒,而是说此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就算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也会牢记在心,谁敢同他结下梁子,他表面上浑不在意,背地里却不择手段,以惨无人道的方式报复于人。 因此,这人颇为众人所不齿。不过,坏人有时候也有坏人的“朋友”,周笑笑虽然阴狠,但对他的师妹“天姚一凤”惠千紫却极其钟情。这个惠千紫,比英绿荷更淫狠十倍,凡是跟她相好过的男子,她多半都会在事后直接灭口,手段极其阴毒。 这对狗男女手上不知欠了多少血债,有许多正义之士早就想拿住他们,为江湖除去一害,但这两人行踪诡秘,不易找寻,这才让他们又多活了些许时日。 可那惠千紫哪耐得住寂寞,她很快就背着周笑笑勾搭上了一个不会武功、却诗文极好的文士,那人糊里糊涂地与惠千紫缠绵了几天,以为是飞来艳福,可惠千紫玩腻了之后,就用锯齿刀将他残杀,只剩下一块头皮,随后与周笑笑再次逃遁。 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位无辜可怜的文士,自己不会武功,却有一位极其厉害的好友——“神剑”萧亮。萧亮得知挚友被害,不惜千里追杀惠千紫,周笑笑拼死为惠千紫暂时击退了萧亮,自己也被萧亮斩断了一条胳膊。 也就是说,周笑笑从“毒剑”成了“独臂剑”。 就和现在的戚少商一样。 刘独峰已经解了他的穴道,也把那柄他从不离身的“青龙剑”还给了他,让他有能力自保。但他被顾惜朝断去的那条胳膊,终究是回不来了。 无情在办案途中,从萧亮处得知了周笑笑与惠千紫这两名恶徒的踪迹,立即一路追踪而来。惠千紫以她过往收集的各种绿/林同道的不堪秘密为要挟,逼迫他们设法拦下无情——但这些人,又怎么拦得下无情? 不过这一番折腾下来,倒还是给周笑笑与惠千紫争取到了些许逃跑的时间。无情就是这样循着他们的行踪,跟到了安顺栈,遇到了同样是独臂的戚少商。 楚曦低头道:“想来当时天色已晚,猝然遭遇之下,无情捕头将你当作了周笑笑,息大娘当作了惠千紫,其余来帮手的兄弟们,自然就是惠千紫找来的那些绿/林高手了。两边都以为遇上了强敌,免不了又是一番苦战。” “世上的事……有时就是这般巧法。” 戚少商虽然嘴上说着“巧”,但他的表情很明显是觉得“不巧”:“那天在安顺栈前,灯火昏暗,我们才经历大战,人人带伤,惊魂未定。无情公子追踪周笑笑而至,甫一照面,便见我这断臂之人与息大娘同行,身边又有许多豪客护卫,便误认了我们的身份。” “他见到我们时,我们却没见到他。他坐在轿中,飘然而至,口中声称是来捉拿犯人,我们自然以为就是冲着我们来的,当即与他动起手来。两边皆是全力施为,缠斗一处,谁也没能占了上风。” 楚曦点了点头,沉声道:“其实,刘大人与张五、廖六两位属下,一直并未走远。他见你们与无情捕头动起手来,就一直隐伏在侧,等待时机。” “不错。”戚少商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交手数十招后,无情便认出了我们,但激战之间,心神全然系在与对方的战局之上。就在此时,刘大人突然现身,点了我的穴道,擒住了我,又嘱咐无情为他断后……” 楚曦思忖片刻,沉吟道:“之前就听铁二爷说,无情捕头正在为一件大案劳心,对连云寨之事,怕是不明其里。刘大人是他的前辈,威望素著。既然刘大人出言求助,以他对刘大人的信任,还有神侯府与捕神府的交情,怕是也不好不出手吧?” “正因如此,我也未曾怪他。”戚少商右手握住剑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刘大人将我擒住之后,并未急于回京,而是一直隐藏在南燕镇中。红泪、卷哥他们定是顺着回京的道路找寻,不仅扑了个空,还会越走越远……” “楚兄弟,如今前有九幽魔头拦路,后有朝廷鹰犬追击,如今,我们可算是孤立无援了。” 戚少商与楚曦对视一眼,两人的眼中都有抹不去的忧虑,却并未陷入绝望之中。 楚曦轻轻拍了拍戚少商的右肩,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戚寨主,从你逃出连云寨起,哪一次不是九死一生?既然避无可避,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正好……我们就会一会九幽门下那几个渣滓,瞧瞧他们……究竟有什么神鬼莫测的手段。” 这话听在戚少商耳中,只道是楚曦侠肝义胆,不畏强敌。唯有楚曦自己明白,这“会一会”背后,藏的是借刀杀人、清理门户、脱离朝廷的周密算计。 车厢内一时陷入沉默,唯有车轮碾过山路的辘辘声,以及窗外逐渐变得荒凉的山野景象。 就在这时,马车行进的速度突然慢了下来。 楚曦和戚少商都同时按住了剑柄。 车厢外很快传来张五刻意压低的声音:“爷,我们已经进山了。只是……后面远远缀着几条尾巴,看打扮和做派,应该就是郗将军派来的那‘无敌九卫士’。” “哦?”刘独峰显得有些惊讶,“那九个人能跟上我们的马车,倒也有几分本事。不过……这些人的功夫,在九幽神君面前,实在帮不上什么忙。” 楚曦隔着车帘说道:“刘大人,他们这样跟在后面,未免让我们的行踪太过显眼。不如……让晚辈去打发了他们?” “楚少侠有心了,不过,只是打发几个小卒,还不必劳你出手。”刘独峰立即拒绝了楚曦的提议,只是不知道是真的在和他客气,还是心中仍对楚曦存有戒心。楚曦也不便再坚持下去,只能默默靠回车厢壁,示弱般地轻咳了两声。 “小六子,天色晚了,快些叫个能落脚过夜的地方。”刘独峰紧接着吩咐道。 “是,爷!” 廖六的赶车技术确实高超,即便在山路之上,马车依旧行驶得颇为平稳。一得了刘独峰的指令,他便快马加鞭,将马车赶得更急。 山风渐起,吹得两旁树木枝叶簌簌作响,在渐沉的暮色中,如同幢幢鬼影。 不多时,廖六的声音便传了进来:“爷,前面半山腰有座废弃已久的山神庙,只是,黑灯瞎火的,看着久无人居了。您看……” 刘独峰的声音依旧沉稳:“荒郊野外,有片瓦遮头总好过露宿,过去看看。” “是。”廖六应了一声,手中缰绳微抖,马车便偏离了主道,沿着一条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小径,缓缓驶向那座已然残败不堪的建筑。 车轮碾过碎石和断枝,发出更显突兀的声响。 戚少商的手,始终未曾离开青龙剑的剑柄。 这个突然出现的落脚点,在这等风声鹤唳的时刻,究竟是福是祸,殊难预料。 马车在破败的山神庙前缓缓停下。廖六利落地跳下车辕,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沉沉的暮色,张五则无声无息地隐入庙旁半人高的荒草丛中,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仔细检查周围是否有隐藏的“钉子”。 最后一抹残阳的余晖挣扎着掠过天际,将庙宇斑驳的墙壁和残缺的飞檐染上了一层看似不祥的光彩。山神庙庙门半掩,腐朽的木头不住散发出潮湿霉烂的气息,廖六一把将门推开,破旧的门轴转动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在这人迹罕至之处,叫人有些毛骨悚然。 楚曦和戚少商紧随刘独峰下了车,踏入山神庙中。庙内空间不大,此时落日方沉,明月初起,隐约可见正中供奉的山神泥塑早已色彩剥落,面目模糊,半边肩膀坍塌下来,露出里面暗黄的草胎木骨,更显阴森破败。 神像前的供桌也是破破烂烂,歪歪斜斜,角落里结满了蛛网。刘独峰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想用袖子掩住口鼻,但还是强自忍住了。他一生讲究,何曾住过这等腌臜地方?但此刻情势危急,已由不得他挑剔,还是显得自然些好。 “爷,里头脏得很,您……”廖六深知自家主人的脾性,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无妨。”刘独峰的声音略显沉闷,“小五子,你去将马车停到隐蔽处,小六子,尽快准备些吃的,大家吃饱喝足,好轮流在外警戒。若有风吹草动,立刻示警。” 戚少商与楚曦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楚曦捂着嘴,发出一阵压抑的咳嗽,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身体也微微晃了晃,仿佛连站立都需费些力气。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坐下,喘息着,目光却仍在打量着这间庙宇。 他不动声色地环视四周,破损的窗棂像野兽张开的利齿,黑暗中……似乎潜藏着无数双眼睛,甚至,他好像听到了……奇怪的呼吸声? 泥塑山神那模糊的面容在火光映照下,也仿佛带上了一丝诡异的狞笑。 是错觉吗? 他转头看向刘独峰,对方正盘坐于蒲团之上闭目养神,神色如常。 戚少商虽面露警惕,但更多是针对庙外可能出现的追兵,而不是庙里藏着的东西。 张五和廖六迅速生起了火,忙着准备简单的饭食,似乎并未察觉任何异样。 难道真是自己重伤初愈,又带着“病弱”的负面状态,所以变得过于敏感了? 楚曦微微蹙眉,暗自运转内力,感知放大到极致,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却依旧萦绕不散,如芒在背。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安。 无论如何……提高警惕总不会有错,绝不能有任何的掉以轻心。 廖六很快准备好了干粮和肉脯,分给众人。楚曦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勉强吃了一些,维持着体力。 饭后,刘独峰再次对张五、廖六吩咐道:“小五子,小六子,你们现在就去一趟,把郗舜才麾下那‘无敌九卫士’都打发走。记住……尽量莫要伤人性命,让他们知难而退,便好。” “是,爷!”张五、廖六领命,立刻起身。 楚曦心中一动,那九人既然是郗舜才派来的,或许能从他们口中探听到一些思恩县乃至郗舜才那边的动向。他立即站起身,提议道:“刘大人,晚辈或许能帮上些忙,不如让我随两位兄台同去?” 刘独峰摇了摇头,闭上双目,似乎是要继续调息:“楚少侠重伤未愈,当以静养为上。这件小事,交给小五、小六便是,你留在此处,更为安全稳妥。可别忘了,九幽神君……或许,已经到了。”—— 作者有话说:加更进度(28/29) [眼镜]明天将会宣布一件大事,请容作者先认真组织一下语言《 》 105-110 第106章 幽冥路(二十四) 让他们为你陪葬。…… 刘独峰说话时语气平静无波, 楚曦心中却瞬间明悟。 刘独峰……比他想象的,要老辣得多。 刘独峰允许自己与他们同行,绝不是出于信任, 更不是轻信了戚少商的担保之言。而是怕自己这个突然出现在南燕镇的神秘青年,成为他计划中的那个“变数”。 因此, 他将楚曦带在身边,名为同行,实为监视。那平静无波的话语背后, 每一个字,都暗藏机锋。 楚曦自然也不会就此消停, 此时此刻,刘独峰或许还能同时看住他与戚少商两人,但九幽神君一旦现身,他便无暇分神他顾了。 戚少商也很明白这一点, 他之所以不逃,不过是因为落到刘独峰手里,总比落在九幽神君手里好一些。毕竟在他心里,九幽神君早就被他开除人籍了,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怪物。落在九幽神君手里, 怕是比死还难受一万倍。 因此, 他只能选择与刘独峰联手,先击退九幽神君再说。 三个人,三种打算,却又保持着一种极其微妙的平衡。 张五与廖六显然也对楚曦与戚少商并不信任, 因此,他们领了刘独峰叫他们驱逐“无敌九卫士”的命令后,并未立即动身前往。 他们先是手脚麻利地清扫出一块相对干净的地面, 铺上带来的草席,再细致地覆盖上柔软的缎绒,安置好小枕,铺开暖毯。最后,他们搭起篝火,拨旺火苗,确保刘独峰能舒适地在此安歇。 随后,两人有些迟疑地站在原地,目光在楚曦与戚少商身上扫过,不发一言。 楚曦知道两人是担心他们离开之后,自己和戚少商会联手对刘独峰不利。只是……这担心纯属多余。别说戚少商断了一臂,自己也内伤未愈,就算是两人处于全盛时期,也绝非刘独峰的敌手。 在这方圆数百里之内,能与刘独峰势均力敌的,唯有九幽神君。 他一定已经到了——只是楚曦尚不知道他潜藏在何处,心中又有什么打算。 九幽神君的心思,永远都是最难捉摸的。 而张五和廖六的心思,连楚曦都看得出来,刘独峰又怎会不知?他盘膝坐定后,甚至都没有睁开双眼,只是沉着而威严地说道:“这里没事,你们快去快回,莫要耽搁。” “是,爷!” 这一次,张五和廖六再也没有理由推脱。躬身行礼后,迅速转身,没入了庙外沉沉的夜色中。 庙内,顿时只剩下楚曦、戚少商、刘独峰三人。 篝火被从破旧的窗户吹进来的夜风吹得摇曳不定,映照着三人神色各异的脸。 刘独峰与戚少商都在静坐运功。 楚曦也盘腿坐着,但始终无法静下心来。 因为……那种被人在暗中窥视的感觉,非但没有减弱,反而随着破庙中人数的减少……愈发清晰。 他甚至能感觉到,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正从某个极其隐蔽的角落伸出,一下又一下地抚摩着他的后颈,激起一片细微的战栗。 这感觉……固然令人毛骨悚然,但奇怪的是,楚曦并未感到其中蕴含着任何敌意,更像是一种……审视,或者说……一种带着复杂意味的……观察? 楚曦的指尖无意识地掐紧了掌心,试图驱散那股诡异的触感。这感觉实在太过矛盾,他试着猛地绷紧后颈乃至肩背的肌肉,那无形的抚摩感果然瞬间消失,仿佛只是颈后汗毛被夜风吹动带来的酥痒错觉。 可下一瞬,篝火堆里一根半焦的木柴“啪”地爆开几点火星,飞溅的光点短暂照亮了神像后方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而在那片阴影边缘,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轻微地蠕动了一下。 那不是老鼠,也不是被风卷起的破布——那形状,更像是一只……蜷曲的手指?或者,一截过于细长、关节反曲的肢体? 楚曦想要看得更仔细些,可当他凝神细看时,那东西便再也瞧不见了。篝火的光亮也随之黯淡下去,仿佛刚才那诡异的一幕,又只是木柴爆裂时光点飞溅带来的错觉。 不……绝不是错觉。 楚曦的脊背绷得笔直,冷汗几乎要浸透内衫。 他没有找到任何实证,能够证明那浓稠的阴影中还有别的,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间破旧的山神庙里,绝不是……绝不是只有他们三个人。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神像后方、房梁之上,以及每一个可能藏匿的角落,却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他又不死心地看向刘独峰与戚少商,只见刘独峰依旧闭目盘坐,呼吸悠长平稳,戚少商眉头微蹙,但看起来……对阴影中的异动也是毫无所觉。 楚曦的心中突然冒出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 莫非……这藏在暗中的神秘之人,是刻意只让自己察觉到蛛丝马迹? 一个念头瞬间在楚曦的脑海中炸开! 是九幽神君!他……已经到了! 他早已料到刘独峰会在此地落脚,一行人到达山神庙之前,他就已经潜伏在此处了! 若不是九幽神君亲至,又有谁能将幻术与真实的界限模糊得如此恰到好处?若不是他,又有谁……不仅能在“捕神”刘独峰的眼皮子底下潜藏行迹、不露丝毫破绽,还能于暗中自如施展这般神鬼莫测的手段? 也只有他,才能如此精准地把握到自己的感知极限,恰到好处地泄露出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在刘独峰与戚少商皆无知无觉的情况下,独独让自己捕捉到那如梦似幻的讯息。 他必须离开这里。 九幽神君此举,无疑是提前向他示警。 无论九幽神君与刘独峰是战是谈,自己留下都是极为不便。不仅容易令九幽神君投鼠忌器,还可能提前暴露九幽少主的身份,将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引向未知的结果。 这绝非楚曦所愿。 而且,九幽神君既已来到此地,那狐震碑、铁蒺藜与“泡泡”三人定然也在附近。而且,极有可能已经和外出驱逐“无敌九卫士”的张五、廖六交上了手。 现在离开,既是给九幽神君腾出一个合适的战场,也可以趁此机会去清扫那几条恶贯满盈的杂鱼。 “啊!” 就在楚曦心念急转,思忖着该如何不着痕迹地脱身之际,一声凄厉至极、完全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撕裂了沉沉的夜色,骤然刺入山神庙中。 戚少商猛地睁开双眼,独臂已按在青龙剑上,脸色凝重:“是张五、廖六他们出事了?” 刘独峰也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神色不变,只是摇了摇头,语气十分笃定:“不是小五、小六发出的声音,我嘱咐过他们,尽量不要杀伤人命。这声音……可能是他们太顽皮了,吓坏了人。” 机不可失。 楚曦拄着长剑,站起身来,脸上适当地流露出一片关切之情:“刘大人,戚兄,情况不明,恐生变故。晚辈伤势已无大碍,不如由我前去查探一番,接应张五、廖六两位兄弟,也好让两位放心。” 这一次,刘独峰没有再阻拦。情况突变,确实需要有人前去查看,而楚曦主动请缨,正合他意。他深深看了楚曦一眼,颔首道:“有劳楚少侠了,还请务必小心。若事不可为,速速退回求援。” “晚辈明白。” 楚曦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掠出了庙门。他将身上的白袍解下,收入随身空间之中,露出了白袍下一身干练的玄色短打劲装,以最快的速度融入了浓稠如墨的夜色之中。 离山神庙不远处有一条小溪,溪边散落着几点火光,或许就是“无敌九卫士”的落脚之处。楚曦无暇细想,纵起轻功,朝着那点光亮迅速扑去。 夜风带着湿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那声凄厉的惨嚎仿佛还在旷野间回荡,绵绵不绝,为本就凄冷的夜更添了几分阴森。 庙内,篝火的光芒在楚曦离去带起的风中剧烈摇曳,将刘独峰和戚少商的脸映得明灭不定。 戚少商眉头紧锁,目光追随着楚曦消失的方向,沉声道:“刘大人,他……” 刘独峰缓缓抬手,止住了戚少商的话头,淡淡道:“由他去。此子心思缜密,身手不凡,当能自保。倒是你,内伤未愈,若还不能静心打坐,之后何以迎敌?” 戚少商默然无语。 他只能将未竟的疑问硬生生咽了回去,化作喉间一股带着铁锈味的郁气。 他依言重新闭上眼,试图凝聚内力疗伤,但本就不宁定的心神,和那声惨嚎带来的不祥预感,让他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心来。 夜色更深。 山风刮过,自林中传来一阵呜咽般的声响,与不远处隐约传来的流水声交织在一起,更衬得这片荒凉之地凄清寂寥。方才那声惨叫的余音仿佛还在山野之中回荡,久久不散。 楚曦的长发依旧被小心地挽在头巾里,他收敛了全部气息,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刘独峰此行特意往偏僻之处走,山神庙外,皆是乱岩怪石,荒草矮树。那股血腥气在夜风的推送下,时浓时淡,像一条无形的线,牵引着他往小溪方向疾掠而去。 脚下的枯枝败叶被他轻巧地避过,没有发出半点声响。越是靠近溪流,那血腥味便越是刺鼻。 很快,他就看到了血腥味的来源。 一具尸体,被拦腰斩成两截,弃尸在一块大石之下。 另一具尸体……首颈之间只剩一张薄皮连着,鲜血浸透了周围的草叶和泥土,散发出浓烈的腥臭气息。 不是张五和廖六。 两具尸体都穿着军装,定是郗舜才手下那“无敌九卫士”的其中两人。 更重要的是,杀死这两人的兵器,并不一般。 是狐震碑手中的那支“阴阳三才夺”中的“阳夺”。 狐震碑……就在附近! 既然那声惨叫不是张五或者廖六发出的,那就一定是狐震碑和铁蒺藜搞的鬼。他们用这一招,就是想把山神庙中的人骗出来,然后分头击破。就算无法迅速得手,只要能将刘独峰引出来,把他调离戚少商身边,以九幽神君的能耐,拿下戚少商便易如反掌。 这也是楚曦的机会。 他要趁九幽神君还在山神庙中与刘独峰周旋,寻隙杀死狐震碑与铁蒺藜,然后再与九幽神君联手,将刘独峰击退。 现在……他们在哪? 楚曦小心地蹲下身,借着月光,仔细观察着泥泞的地面。除了杂乱的军靴脚印外,有几道较新的足迹,正沿着溪流向上游方向延伸,步伐间距很大,脚印却很浅。看起来,留下足印之人,轻功不弱。 楚曦深吸一口气,身形再次化作一缕轻烟,沿着溪流向上游疾掠而去。 突然,他脚步一顿,视线锁定在前方的河滩上。 溪水潺潺,在月色下泛着冰冷的银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慢慢踏入小溪之中。 是廖六。 他背对着楚曦,肩膀微微耸动,似乎正在查探什么。 楚曦知道狐震碑与铁蒺藜都和九幽神君学过易容之术,他与廖六相处也不过半天,自然无法确定此人是不是真的“廖六”。因此,他也不敢轻易靠近。 楚曦屏住呼吸,将身形完全隐入一块半人高的怪石之后,只露出一线目光。只见廖六背对着他,正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踏入及踝的溪水中,肩膀死死绷着,显然也处于高度戒备状态。 而在廖六前方不远处的河滩上,赫然躺着两具“尸体”。 一具半身浸在冰冷的溪水里,穿着宋军服饰,看打扮应是那“无敌九卫士”中的一员,寂然不动,似是已无生机。 而另一具,则伏倒在稍远些的岸边,脸朝下,看不清面容,但那身熟悉的衣着和身形……分明是张五! 就在这时,廖六显然也认出了那“尸体”的身份。他的心中依旧保持着警惕,但毕竟关心则乱,自己的手足兄弟可能遇难,他又怎么能完全保持冷静? 当即惊呼一声,大喊道:“老五!” 这一声呼唤,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那伏倒在地的“张五”,竟突然发出一声痛哼,身体也微微掀动了一下。 他没死! 不!不对! “张五”这个看似无关紧要的动作,却让楚曦骤然清醒过来——这分明是敌人布下的陷阱! 楚曦记得在山神庙的时候,刘独峰就说过,那声惨叫并非张五或廖六发出的。以刘独峰的耳力,绝不会听错!而且,如果张五受了重伤,以他的能耐,只要还能动弹,就一定会设法向刘独峰发出信号,又怎会倒在溪水里,等廖六靠近才发出声音? 他再也顾不得隐藏身形,连忙从怪石之后疾掠而出,同时高声示警:“六哥小心!那是陷阱!”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廖六显然已经听出了楚曦的声音,但他对楚曦本就不信任,加之救兄心切,还是伸手扶了“张五”一下! 对倒在溪水中的“张五”,廖六也并非全无防备,但就是这一扶,已经足以要了他的性命! 那原本伏在地上、气息奄奄的“张五”,双肘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猛地一缩!那景象骇人至极,仿佛他的双手突然从手肘处倒缩回了臂骨之中,再探出来的时候,“张五”双手之中,已然多了两柄寒光闪闪的铁叉! 廖六心头虽惊,但仍全力迎敌。可就是在这生死一瞬之间,旁边那具原本浸泡在溪水中、看似早已死透的军士“尸体”,竟也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拉扯般猛地弹起!他手中已不知何时多了一对亮晃晃的兵器,楚曦认得正是“子母天魔钩”! 这是铁蒺藜所擅长的奇门兵器之一!钩刃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毒芒,右钩如毒蛇出洞,精准狠辣地直刺入廖六因转身而暴露的左肋,左钩紧随其后,带着撕裂风声,狠狠挂入了廖六的右腰! 廖六的惨叫声被涌上喉头的鲜血一堵,最终只化作一声痛苦至极的闷哼。 子母天魔钩的毒牙深深嵌入了他的腰肋,他根本来不及运功抵御,只能下意识地猛力一旋身,想要挣脱双钩的束缚,却又怎么能逃出狐震碑与铁蒺藜的联手夹击? 一时间,廖六自腰至胁,从左到右,硬生生被那毒钩撕裂开两道巨大的口子,背上也被刺入了两柄铁叉,顿时皮肉翻卷,鲜血泉涌,几乎已是肠流肚破! 楚曦已经认出来了——“张五”是狐震碑,而“军士”是铁蒺藜。 廖六在四柄利器的夹击之下,脸色迅速惨白下去,气息也是出多进少,眼见是活不成了。 可狐震碑还不满意,他不仅要彻底把廖六杀死,还要把刚刚阻止廖六的那个小子也一并料理了,这才合他的心意。 他正想从廖六身体里抽出“子母天魔钩”,再度给他重重一击,铁蒺藜却已经在他身后惊呼道:“小心!” 一道极其夺目又锐利无比的剑光骤然撕裂了夜色,向狐震碑的咽喉要害疾刺而来!剑光未至,那刺骨的寒意与决绝的杀意已先一步将他全身笼罩,与他平生所见的任何剑法都迥然不同,看似无招无式,却剑剑直取破绽! 这一剑来得太快!狐震碑根本来不及拔出嵌在廖六体内的子母天魔钩,只得迅速撒开双手,在千钧一发之际,猛地向后一仰!冰冷的剑锋几乎是擦着他的鼻尖掠过,激得他全身都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中骇然无比! 楚曦一剑逼退狐震碑,左手如闪电般探出,稳稳扶住廖六软倒的身体,让他斜倚在自己身上。待廖六靠稳之后,长剑又是一抖,剑光闪烁间,几乎就要斫断狐震碑的双手手腕! 狐震碑只得再次仓皇后退,但始终逃不出楚曦剑光笼罩,只得高声向铁蒺藜求援:“师弟!” 一旁的铁蒺藜见突然杀出一人,心中好是吃了一惊。虽不是刘独峰亲至,但他看出此人身手迅捷、剑法精妙,也是丝毫不敢怠慢。当下也顾不上夺回插在廖六背上的铁叉,手腕一抖,一条细长的链镖从袖中甩出,直射廖六脖颈! 这是铁蒺藜正在苦练的另一样奇门兵器,名叫“丁甲神镖”。他以使用暗器“铁蒺藜”闻名于江湖,但他又有一重私心,就是等师父传他的这门“丁甲神镖”练成之后,能在他的江湖名号面前加上几个字,成为“丁甲神镖铁蒺藜”。 但他不知道的是,楚曦对他的这门功夫比他更熟悉。虽然施放手法略有不同,但与九幽神君传给楚曦的软兵功夫同源同宗。链镖破空而至的轨迹,早已落入楚曦的预判。他手腕急抖,长剑倏然回卷,剑尖精准无比地点在链镖的镖头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火星飞溅!铁蒺藜只觉得一股极其刁钻的劲力顺着链镖传来,不仅将他这志在必得的一镖荡开,更震得他手腕发麻。他急忙沉腕回扯,想将链镖收回,但楚曦岂会给他喘息之机?反手一剑,便将链镖的镖头斩落,彻底废去了这“丁甲神镖”! 铁蒺藜的“丁甲神镖”被毁,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但他这一来一回,已令狐震碑缓过气来,趁机抄起了早就藏在荒草丛中的阳夺。这令他的气势瞬间暴涨,似乎已经胜券在握。 因为狐震碑自以为已经看出了楚曦最大的破绽——他一直用左臂扶着廖六,让廖六能靠在他身上苟延残喘,脚下无法灵活移动,只能以右手被动接招。 廖六自然也发现了这一点,楚曦左边半身衣服都已经被他的鲜血染红,他强撑着最后的清明,断断续续地催促道:“楚……楚少侠……别管我了……快走……去……去帮……爷……” 楚曦眸光微沉,摇了摇头,淡淡道:“他们既然在此设伏,就不会放过任何踏入陷阱的人,不杀了他们,我们……谁也走不了。” 说完这些,楚曦带着廖六向后退了几步,直到走到一块可以倚靠的大石头旁。他小心翼翼地将廖六从自己身上移开,让他背靠着石头坐下,伸手点了几处穴道,尽量让廖六的失血速度慢下来。 廖六用最后的一点力气捏了捏他的手,以示感谢,但那急切的眼神,分明还是在催促他快些离去。 楚曦再次摇了摇头,直起身来,转向狐震碑与铁蒺藜。 他的声音依旧冷静,甚至可以说……冷到了极点: “廖六哥,抱歉。你的伤……我已无能为力。” “现在,我唯一能为你做的,就是让你亲眼看着,我是如何杀死这两个渣滓,让他们……为你陪葬。” 第107章 幽冥路(二十五) 六哥,如此……你应…… 狐震碑手中的阳夺在月下泛着令人不寒而惊的森白寒光, 这件兵器上的功夫,他只练成一招,但他自信已能够对付楚曦。趁楚曦放下廖六转身之际, 他立即挥舞阳夺,揉身而上, 直取楚曦手中长剑! 他是要先声夺人,意图一举锁死楚曦的兵刃,让他无法再施展那神妙无敌的剑法。 然而, 他不知道的是,楚曦对“阴阳三才夺”的掌握远在他之上!就在狐震碑以极其诡异狠辣的招式试图锁住楚曦剑身的刹那, 他只是手腕一抖,长剑便如灵蛇般倏然滑脱,非但未被阳夺钳制,反而迅速点向狐震碑持夺的手腕! 这一下后发先至, 变招之快,招式之精,简直匪夷所思!狐震碑只觉得眼前一花,那致命的寒意已近在咫尺,顿时骇然失色, 哪里还顾得上锁拿对方兵刃, 若非他功力深厚,缩手极快,当下就要被楚曦连着手腕斩下一只手来! 狐震碑脚下急退,惊出一身冷汗, 攻势不由一滞。楚曦不愿意给他任何喘息之机,长剑中宫直进,这下快如奔雷, 势若千钧,带起一阵飒然风声,显然是想一击毙敌! 就在此时,不远处的铁蒺藜已然出手!他失了“丁甲神镖”之后,深知近战非自己所长,早已提前拉开了距离,准备释放暗器。 此刻,铁蒺藜见狐震碑遇险,立即双手连扬。只听嗤嗤破空之声不绝于耳,数点寒星呈品字形激射而出,分取楚曦上中下三路!遍布尖刺,正是他赖以成名的喂毒暗器——铁蒺藜! 铁蒺藜,见血封喉,一路赶到阎王殿。 这种暗器通体是刺,使用时若是不得其法,往往未伤人,先伤己。但在铁蒺藜手中,这致命的蒺藜却如同活了一般,要快就快,要慢就慢,如臂使指,精准异常。那三点寒星在半空中疾速旋转着,分袭楚曦咽喉、心口、丹田三大要害! 楚曦耳闻破空锐响,余光已瞥见那三点索命的毒芒。他长剑正与狐震碑的阳夺纠缠,眼看已来不及回防。千钧一发之际,他手腕猛地一沉一绞,长剑与阳夺刃口发出一阵令人直起鸡皮疙瘩的金属摩擦声,顿时火星四溅! 借着这一绞之力,楚曦的身形瞬间如同风中弱柳般向后急仰,眼见就要避开那三枚直取要害的铁蒺藜,但那暗器在接近楚曦身体的刹那,竟如同有无形的丝线在暗中牵引一般,骤然加速变向,在空中划出三道极其诡异的弧线,分袭楚曦的后脑、肋下与小腿! 这便是铁蒺藜为何能只靠几件小小的暗器,就在江湖中闯下赫赫凶名!哪怕是在间不容发的关头,他都能精准操控那几枚不起眼的淬毒暗器,专破护身罡气与闪避身法,不知曾令多少成名人物饮恨于此阴毒诡谲的一击之下! 楚曦心头警兆狂生,原本向后急仰的姿态硬生生在半空滞住,整个人如陀螺般疾旋起来,足尖猛点地面,仗剑冲天而起! 那三枚毒蒺藜险之又险地擦着他的衣角掠过,他身在半空,已无处借力,却于千钧一发之际,催动丹田内息,真气如江河奔涌,贯注四肢百骸。随后身形在半空中猛地一拧,头下脚上,长剑如银河落瀑般猛然劈下! 刺目的剑光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和沉雄无匹的真气轰然斩落,狐震碑哪能料到楚曦竟能如此悍勇?那煌煌剑光裹挟着开山裂石之威当头罩下,森寒剑气激得他头皮都炸了起来,仿佛压下来的并非一道剑光,而是一条绚烂夺目的银河! 狐震碑口中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筋肉虬结的双臂握紧了阳夺,也运起全身功力,猛地向上奋力一架!金铁交鸣之声大作,绽开一溜火星,狐震碑只觉一股巨力顺着阳夺传来,整条右臂瞬间酸麻起来,阳夺几乎脱手! 狐震碑蹬蹬蹬连退数步,每一步都在泥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印子,喉间更是涌上一股腥甜。他与铁蒺藜一近一远,一刚一柔,配合已久,却还是第一次遇到楚曦这般棘手的人物! 楚曦飘然落地,脸色更白了一分,胸口剧烈起伏,显然这一记硬拼对他而言,负担也是极重。铁蒺藜瞅准了他气息不稳、内力不继的弱点,双手闪电般探入腰间皮囊,三点乌光再次无声无息地激射而出! 这一次,“铁蒺藜”的速度更快,角度也更刁钻阴毒,直取楚曦的腰眼、后心与脚踝三处空门!与此同时,他口中发出一声尖利的呼哨,显然是催促狐震碑再度夹攻。 狐震碑被楚曦一剑震得气血翻腾,右臂酸麻难当,但铁蒺藜的呼哨和那无声无息的毒芒也惊醒了他。他眼中凶光一闪,强压翻腾的气血,左掌猛地一拍右臂肘弯,那柄沉重的阳夺竟借着这股力道,带着呜咽的破风声,以比之前更诡异十倍的角度旋转着飞出! 如同被无形的绳索牵引,阳夺在空中划出一道森冷的弧光,目标并非楚曦本人,而是猛然扎入他身侧三尺之地——这正是狐震碑苦练多年,自信能锁死一切兵刃变化的那一招绝技,正是要封死楚曦所有可能的退路,将他逼入铁蒺藜必中的绝地之中! 楚曦双足甫一沾地,便觉三股阴寒锐气已近在咫尺,而狐震碑那脱手飞旋的阳夺更是带着一股奇特的吸扯之力,令他无法向侧方闪避。他眸色一沉,眼中寒星乍现,竟是不退反进,猛地向侧前方那看似被阳夺旋光笼罩的死角滑步而出。 这一下看似自投罗网,实则精准地抓住了狐震碑那脱手阳夺旋转轨迹中一个稍纵即逝的破绽!他的身形如同鬼魅般贴着地面滑过,那原本封死退路的森白弧光几乎是擦着他的后背掠过,带起的劲风刮得他衣衫猎猎作响。 与此同时,他手中长剑如同拥有生命般疾点而出,“叮叮”两声脆响,精准无比地将射向腰眼和后心的两枚铁蒺藜磕飞。但最后一枚射向脚踝的,终究因为身形变换而慢了半拍,虽未被直接命中,那锋利的尖刺还是划破了他的裤脚! 楚曦心头一凛,借着滑步前冲之势,手腕猛然发力,长剑不再理会那盘旋的阳夺,而是化作一道惊鸿,直刺因阳夺脱手而门户大开的狐震碑! 狐震碑万万没料到楚曦竟敢如此行险,更没料到他能在电光石火间找到自己这招唯一破绽!阳夺尚未收回,他此刻双手空空,眼看那冰冷的剑尖已直奔自己心口而来,狐震碑只觉一股寒气自脊椎窜起,浑身汗毛倒竖! 他腰腹肌肉如弓弦般绷紧,高大健硕的身体猛地一拧,试图避开那致命一击。然而,楚曦这一剑太快太准,纵使他已应变奇速,还是划破了他胸前肌肤!狐震碑又是吃了一惊,脚下连连倒退,狼狈不堪地试图与楚曦拉开距离。 好,就是要你这一退! 在逼退狐震碑的瞬间,楚曦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般倒纵而出,直奔一直刻意与他拉开距离的铁蒺藜! 这一下变起仓促,完全出乎铁蒺藜的预料!他的“丁甲神镖”已经被毁,“子午透骨叉”又已经插在了廖六的背上,无法收回,这才一直躲在远处。一旦对方近身来攻,他的“铁蒺藜”便失了应有的威力,又怎能抵挡楚曦的雷霆一剑? 他只能逃跑! 但楚曦不会给他逃跑的机会。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铁蒺藜接连闪避几次,却始终无法逃脱楚曦的剑光笼罩。 他的大腿上已然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迸射,那张干瘦蜡黄的脸也因剧痛和恐惧而扭曲变形,再不复之前的阴狠毒辣! 他双手下意识地探向腰间皮囊,想要做垂死挣扎,但楚曦的剑岂容他喘息?剑光如影随形,冰冷的锋刃已如毒蛇吐信般刺向他的咽喉! “师兄救我!” 铁蒺藜的呼救声凄厉刺耳,楚曦的剑势快得不容他做出任何抵抗,若是狐震碑不趁势攻袭楚曦后心,迫他回防,自己可真就要死在这里了! 狐震碑自然也是怒吼一声,扑了上去! 他与铁蒺藜虽是同门,但这两只阴险豺狼相处,哪里谈得上什么情义?他愿意出手援救,无非是看出铁蒺藜若是丧命,论单打独斗,他绝不是楚曦的对手! “咻——” “啪!”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划破夜幕,紧接着,不远处的半空中,一朵诡异的金色烟花猛地炸开,将那一片天空短暂地染成了一片金黄! 楚曦的剑势骤然一滞。 那是九幽门中用于紧急传讯的“幽泉金莲”! 若不是情况万分危急,或是九幽神君亲自下令,绝不会动用此物! 难道刘独峰已经从山神庙中追了出来,正在增援的路上? 还是说庙中情况有变,他们已经和九幽神君交上了手?战况正在胶着状态之中? 正准备上前救援铁蒺藜的狐震碑,看到这朵金花的瞬间,脸色剧变! 一个楚曦就已经如此难以对付,若是刘独峰再追上来,他哪能还有命在? 逃,必须得逃! 狐震碑脑中念头电闪,那朵炸开的“幽泉金莲”如同催命符,彻底浇灭了他最后一点缠斗的勇气。 什么同门之谊,什么合击制敌,在他本人的生死面前……都变得轻如鸿毛! 他眼角余光瞥见铁蒺藜那张因剧痛和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心头竟无半分悲悯,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幸好楚曦第一个要杀的,不是自己! “走!”这个念头一起,狐震碑哪还顾得上什么门户大开、招式用老,更顾不上铁蒺藜那凄厉绝望的“师兄救我”。他浑身气力在这一刻全数爆发,双足猛蹬地面! 庞大的身躯非但没有前冲救援,反而如同被强弓劲弩射出的重矢,带着一股狼狈却决绝的劲风,朝着与楚曦、铁蒺藜完全相反的方向,头也不回地亡命飞窜! 速度之快,甚至在空中拉出了一道残影,只在原地留下一股扬起的烟尘。 铁蒺藜彻底绝望了。 虽说他本也不指望狐震碑会为他拼上性命,但大敌当前,能联手杀死楚曦,便是立下一功,他们在九幽神君面前也好交代。可万万没想到,那朵该死的“幽泉金莲”不仅没有招来强援,反倒成了促使狐震碑仓皇逃命的信号! 楚曦的剑尖已至眼前,冰冷的死亡气息刺得他咽喉生疼。铁蒺藜眼中最后一点凶光被无边的恐惧吞噬,他徒劳地抓向腰间的皮囊,试图掏出最后保命的毒砂——这是他压箱底的手段,一旦撒出,敌我皆亡! 然而,楚曦的剑,比他垂死挣扎之际的动作更快! 噗! 一点寒星精准地没入铁蒺藜的咽喉,冰冷的剑锋瞬间带走了他所有的气力与生机。 铁蒺藜的动作僵在半空,那双因常年把玩阴毒暗器而变得枯瘦蜡黄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 他眼中的光彩迅速黯淡,如同熄灭的油灯,只余下临死前凝固的、难以置信的怨毒与茫然。 楚曦手腕一震,面无表情地抽回长剑,正欲纵起轻功,追击狐震碑,身后却传来廖六极其微弱却万分焦急的呼喊:“楚……楚少侠……别……别追了……快……快去……帮爷……” 楚曦的脚步猛地一顿。 一个人在自己的生命即将消逝之前,总会想很多很多东西,也许是此生未竟的遗憾,也许是刻骨铭心的悔恨,也许是某个瞬间的温暖回忆。 但廖六此刻最挂念的,依旧是刘独峰的安危。 楚曦的身形骤然凝滞,就在这片刻的迟疑间,狐震碑已然去得远了,再难追寻。 “六哥,你怎样了?” 楚曦快步回到廖六身边,蹲伏在侧,尽量将声音放得温和。廖六的衣衫几乎已经都被血液浸透,“子午透骨叉”和“子母天魔钩”两样极其阴毒的奇门兵器,还深深嵌在他的身体里——无论是功力如何深厚的人,伤势到了这个地步,都已是救无可救了。 楚曦从身上摸出伤药,厚厚地洒在廖六的伤口上。伤药甫一接触创口,便被不断涌出的鲜血迅速冲开、稀释,只留下几缕淡红色的痕迹。 他绝对不能伸手去拔出那双钩和双叉,一旦动手,只会让廖六的生命消逝得更快。 楚曦只能继续尝试为他敷上伤药,输送真气——虽然无法挽救廖六的性命,但却可以让他在濒死之际,身体稍微好受一些,哪怕只是减缓他一丁点的痛楚。 廖六几乎已经涣散的目光努力聚焦在楚曦脸上,那只沾满了自己鲜血的手,一直剧烈颤抖着,但还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抓住了楚曦的手掌。 “楚……楚少侠……别……别白费力气了……”廖六的声音断断续续,嘶哑得几乎听不清楚。 楚曦反握住他的手,将耳朵凑到他的唇边,轻声道:“六哥,你还有什么话,请尽管说,我在听。” 廖六急促地喘息了几下,胸前的伤口随着呼吸涌出更多暗红色的血液,那“子午透骨叉”的倒刺深深嵌在他的骨肉里,每一次微小的动作,对他来说都是一种酷刑。 “我……我已经不成了……对不住……是……是我先前……疑心太重……不信你……这才……中了……他们的奸计……” 楚曦尽量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低沉而清晰地回应道:“六哥,这有什么对不起的?你我萍水相逢,相识不过半日,又立场相左,谨慎一些,本是应当。若换作是我……在那种境况之下,也不会将性命轻易托付于人。” 他的话语中尽是诚恳,没有一丝一毫的虚伪。 在这危机四伏的江湖,信任,本就是最奢侈的东西。 廖六的嘴角艰难地向上扯了扯,似乎想露出一个笑容,但一口鲜血涌上喉头,令他不由猛地呛咳起来。更多的血沫从他口中溢出,抓着楚曦的手却更紧了些,指甲几乎要嵌进楚曦的皮肉。 楚曦连忙取出怀中的白帕,为他擦拭嘴边的血迹,但直到整条白色手帕都被染红,仍是没能阻住那汹涌的血潮。廖六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每一次痉挛都带出更多的鲜血,将楚曦的手和衣袖染得一片猩红。 楚曦只得撕下自己还算干净的衣角,试图将廖六肌肤上的血污擦拭干净,但那温热的血液很快便浸透了布料,顺着他的指缝汩汩流淌下来。廖六的身体在剧痛中绷紧,每一次微弱的抽搐都牵动着那致命的凶器,带来更加剧烈的折磨。 “楚少侠……别……别费事了……”廖六那只沾满血污的手用尽残存的力气,试图将楚曦的手拉得近一些,“听……听我说……我和……和老五过来时……那九个人……就已经……死了……老五他……去那边搜寻……我这边遇袭……他……他定然也……”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 张五……恐怕也已凶多吉少。 “六哥,五哥为人机敏,向来吉人天相,你千万不要担心,我安置好你之后,就马上去找他。”楚曦握紧了廖六的手,尽力给他一些安慰,“九幽老怪的弟子已经折损其半,以五哥的本事,一定不会有事的。” 廖六却缓缓摇了摇头,只是用一种恳求的目光紧紧盯着楚曦,缓缓说道:“不……不必了……楚兄弟……我……我只求你一件事……”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马上就要似乎马上就要被喉咙里涌动的血沫彻底淹没。楚曦尽量将耳朵贴得更近些,廖六吐出的鲜血已经染红了他半边脸颊,他也已顾不上那么多了:“六哥,我在听。” “我……我求你……一定……一定要帮爷……安全……回京……” 楚曦心中触动,廖六将死,他本可以很轻松地就答应下来。 但轻易给出一个虚假的承诺,会不会让廖六……更无法放心? 他本可以很轻易地点头,说一句“好”,但看着廖六那几乎是用生命最后一点力量抓住他的手,感受着那指尖传来的冰冷和微弱的颤抖,那句轻飘飘的承诺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廖六的生命正在飞速流逝,每一口艰难的喘息都带着血沫,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像是最后的挣扎。 楚曦深知,在这江湖上,对一个濒死之人的承诺,其重如山岳。 轻易许诺,若不能践诺,不仅辜负了这份生死相托的信任,更会让廖六在黄泉路上也难以瞑目。 楚曦的目光扫过廖六胸前那狰狞的“子午透骨叉”,叉尖的倒钩在月光下闪着幽蓝的冷光,深深嵌在骨肉之中。 他又看向廖六死死抓住自己的手,那手上沾满了黏稠温热的血,力量却固执得惊人。 时间,在廖六身上正以残酷的速度流逝。楚曦感到那紧抓着自己的手,力道在极其缓慢地松懈。 他终于深吸一口气,反手用力握住廖六冰冷的手,他迎上廖六期盼的目光,声音沉稳而坦诚:“廖六哥,如今形势,九幽神君亲至,强敌环伺,能否安全回京,已非楚某一人之力所能左右。” “但我向你保证,只要楚某一息尚存,定会竭尽全力,周旋其间,力求……保全刘大人的性命。” “如此……你应当可以放心了。” 廖六灰败的脸上,竟缓缓扯出一抹极其微弱的、带着释然与感激的笑意。 他听懂了。 他用尽最后的气力,再次用力握了一下楚曦的手,嘴唇翕动,几不可闻地吐出两个字: “多……谢……” 楚曦感到紧握着他手掌的那股力道骤然一松,那抹释然的笑意凝固在了廖六脸上,只是他瞳孔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亮,已然熄灭。 夜风掠过旷野,带着血腥气和荒野特有的凉意,吹拂着楚曦染血的鬓角。 他依旧半蹲着,缓缓伸出另一只还算干净的手掌,轻轻为廖六了合上未能瞑目的双眼。 夜色深沉,溪水潺潺,仿佛在为这个忠诚的下属低声吟唱着一曲挽歌。 六哥,放心吧,杀你的人,是狐震碑与铁蒺藜,我已经记下了。 狐震碑能逃得了一时,却逃不了一世。 楚曦直起身来,举目四望,不知是否能就近为廖六寻找一个合适的安魂之地。 就在这时,一声沉浑而悲愤的呼唤穿透了沉沉的夜色,从不远处清晰地传来: “小六子!” 是刘独峰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眼镜]今天上了签到页的榜单,涨了不少收藏 第二部已经在紧锣密鼓的准备中!约了很好看的封面! 名字暂时是“魅力值点满后成了江湖第一”,可能还会改动,欢迎大家多提意见鸭 (因为“后我”是高频词,会导致榜单降权,所以就不能XXX后我XXX了) 第108章 幽冥路(二十六) 瓦罐不离井上破,江…… 楚曦站起身来, 循声望去。只见刘独峰以一臂之力,撑持着气息有些不稳的戚少商,正迅速向他所在之处疾掠而来。 他们靠得越近, 楚曦就越能感觉到,他们两个人都受了伤。 刘独峰必然已经同九幽神君交过了手。 那九幽神君呢?他怎么样了?是全身而退, 还是伤势不轻? 这是楚曦急于知道的,但他不能直接开口发问,只能等待时机, 旁敲侧击地从两人口中套话。 刘独峰一向让自己显得冷静沉着,但看到廖六被开膛破肚的尸身时, 几乎忍不住要痛哭起来。他走到廖六身前,伸出微微颤抖的手,似乎想触碰那已经被楚曦尽力擦干净的脸,却又好像是怕惊扰了亡魂似的, 最终还是收了回来。 “小六子!” 这一声呼唤,包含了太多难以言说的痛楚。 楚曦沉默地站在一旁,尽量平静地解释道:“九幽神君的弟子狐震碑、铁蒺藜都精通变装易容之术,他们一个伪装成‘张五’,一个则易容为那‘无敌九卫士’中的一个。六哥见假张五受伤, 躺在溪水中, 救人心切,这才被他们偷袭得手。” 说完这些,他转头看了一眼铁蒺藜已然冰凉的尸身,缓缓道:“铁蒺藜, 我已杀了。狐震碑已经逃遁,不过,我想他不会走远。” 刘独峰听罢, 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睛里还是被悲痛盈满。 他小心地从廖六身上拔出“子午透骨叉”和“子母天魔钩”,将他的尸身平放在地,心中大恸,悲声道:“小五、小六他们……自小跟着我,名为主仆,实与我的亲人无异。如今情势,我已无法带他回京。就在此处……把他安葬了吧!” 他把廖六抱到一旁地势较高、泥土较松软的那边,就用子母天魔钩当作铁铲,一下一下挖掘起来。楚曦与戚少商也上前帮忙,但人人心中都像压了一块大石,有些喘不过气来。 刘独峰望着廖六的遗体,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哑了:“小六子,你们遇难,我没有赶去救援……只因我若离开戚寨主身边,九幽老怪定然会趁机出手。届时,戚寨主必将性命难保。我虽不能及时赶来救你们,但我一定会替你们报仇……一定。” 戚少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沉默了片刻,才安慰道:“张五并不在此处,或许……他并未遇难,只是暂时与我们失散了。” 刘独峰点了点头,嘴唇轻颤,喃喃地道:“是啊……小五子……可能还活着……” 戚少商与楚曦并肩掘土,轻声解释:“方才我们在庙中……遭遇了九幽老怪。他施展幻音与幻术,我无法可破,还中了九幽的独门迷香。若不是刘大人及时出手……只可惜,刘大人为了我……让六哥……” 刘独峰长叹一声,摇头道:“也不仅仅是为了你,我料想我若去救援小五、小六他们,九幽老怪擒住你之后,也不会善罢甘休,还会设法取我的性命。故此,我假装离开救援,先发制人,一举重创了他。” 听到九幽神君受伤,楚曦的心中猛然一沉。 狐震碑和“泡泡”这两人,他是非杀不可的。但杀死他们,又无疑会让九幽神君失去除自己以外的援助。到时候,就凭自己和九幽神君两人联手,是否能对付刘独峰与戚少商? 自己必须更加小心地掩藏身份,才能在最关键的时候……发挥最大的效用。 刘独峰接着说道:“九幽老怪门下弟子众多,他一定还有别的徒弟在外把风。刚刚放出的那道烟花,定是告诉老怪,我已经离开山神庙,前往救援,示意他可以动手。只是这烟花传递的讯息……未免失误。” 楚曦趁机问道:“刘大人,九幽老怪伤势如何?若他已然元气大伤,那我们何不趁此机会,一举冲出包围?” 刘独峰摇头道:“九幽老怪伤势如何,我也并不清楚。我先以‘一雷天下响’的功夫重创了他,他也在施放幻术的间隙,趁我不备,伤了我一记。临退走前,他还不死心,全力与我对了一掌——这一下,谁也没讨得了好。” 戚少商面色也不好看,显然方才也被九幽神君所伤,只是有刘独峰在旁护持,这才不至于丧命。他看着刘独峰,突然说道:“我听说刘大人的几位属下,都被刘大人各传了一件宝贝利器。当日息大娘若没有顺手拿去‘灭魔弹月弯’,今日……” 刘独峰“嘿”了一声,打断了戚少商的话:“事到如今,还说这些做什么?有也好,无也罢,斯人已逝,再见这些、提这些东西,无非徒增伤感罢了。” “我平生惯用六把宝剑:‘红花’‘黄云’‘蓝玉’‘碧苔’‘黑山’‘白水’,而今黑、蓝、白三剑已毁,仅存黄、青、红三剑。神兵利器,宝剑古鞘,尚且如此。这人世间,又有哪一事哪一物能永存?” 楚曦见刘独峰说得伤感,不由想起廖六临终时的嘱托。 他答应廖六尽力保全刘独峰的性命,这无疑是给他自己又套上了一具枷锁。 他能否毁诺? 诚然,他所在的这个世界,不过是虚拟游戏当中的一环。只是这一切都太过真实,真实得让他几乎忘记这只是一段被预设好的代码。为了最终的任务,牺牲一个出场不多的NPC的遗愿,似乎理所当然。 但我们身处这个虚幻的世界之中时,付出的种种努力,经历的生老病死、酸甜苦辣,却都是真实的。我们会因为两心相许之人久别重逢而笑,也会为慷慨悲歌之士黯然陨落而悲。刚刚那份目睹忠诚与牺牲所带来的触动,难道也是假的吗? 他不认同刘独峰方才所说。 这世间的万事万物,纵然都有生灭之时,花会凋零,剑会折断,人也会逝去。 但总有一些东西,比如廖六对刘独峰至死不改的忠诚,比如那份跨越了身份立场的生死相托……这些无形无质的东西,不会随着某一个人的死去或者某一件器物的损毁而彻底消灭。它们会化作记忆,融入血脉,成为故事,在时间的长河中,以另一种形式一直一直传递下去。 正因为万物易逝,这些于消亡中坚持存续的“念”,才显得尤为珍贵。 所以,他不能毁诺。 三人奋力掘土,很快就挖出了一个较深的土坑。刘独峰小心翼翼地将廖六的遗体抱起,亲自安置进冰冷的土坑中,用自己的衣袖,最后一次,细细擦去廖六脸上沾染的尘土。 此刻的他,华服污损,满手泥泞,那些所谓的洁癖与讲究,在这时候……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三人继续默默地填土,立坟。没有立墓碑,只有一堆新垒的黄土。 戚少商看着刘独峰瞬间仿佛苍老了几分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打破了沉寂,声音干涩:“刘大人……接下来,我们该如何行事?” 刘独峰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已看不出明显的悲戚,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经过痛苦淬炼后的平静。 他目光复杂地看向戚少商,沉声道:“戚寨主,往后……不必再叫我大人了。这一路生死与共,若戚寨主不嫌弃……你我便交了这个朋友吧,叫我刘独峰。” 戚少商似乎也有点惊讶,但很快回应道:“刘大人,你的提议……恕难从命。或者说,现在不行。此刻,我是犯人,你是捕头,假如我们是朋友,你就不好意思拿我,我也不好意思再逃跑了——但我为了报仇,又是非跑不可的。” 刘独峰叹道:“你执意如此,那我也不便勉强,只是刘某心里,依旧当你是朋友。九幽老怪如此行事,看来不仅意在杀你,也想要我的人头。看来,我和他的新仇旧恨,是时候算算总账了。” 楚曦一直没有说话。 因为他发现他可能真的无法理解刘独峰。 他说他的那几位属下,都是他的家人。可他明知家人遇险,却不去救援,这在楚曦看来,已是自己绝不会做出的抉择。 更何况,刘独峰麾下的六名亲随,其中四人都是被戚少商所杀,廖六刚刚惨死于九幽门徒之手,张五则是生死未卜。这笔血债,纵然不能全然算在戚少商头上,但也绝不可能轻易抹去。 可刘独峰却将所有恨意全然发泄在九幽神君身上,反而在这个时候,要和戚少商做什么“朋友”? 楚曦知道戚少商被追捕,实属无辜,但若戚少商和他的朋友真的伤害了自己的家人,他纵然敬重对方,也绝不会如刘独峰这般,还能心平气和地提出做“朋友”,还让对方直呼自己的名字,俨然一副亲如兄弟、同生共死的姿态。 若有人伤了自己至亲,纵然对方有千般理由,万般不得已,自己也会不惜一切,让对方付出代价。 刘独峰此刻的举动,或许就是他心中追求的“侠义气度”,却让楚曦心底莫名生出一丝……齿冷。 因为刘独峰若真觉得戚少商无辜,害死大家的,不是戚少商,而是这个“案子”本身。那他就更不该怨恨九幽神君,而是应该去怨恨那个为了一己私利,不惜搅得生灵涂炭,也要掀起这个案子的人。 就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官家——赵佶。 楚曦在心中冷笑两声,面上却只能不动声色。 他必须更加认真地扮演一个可靠帮手的角色,将所有的疑虑和嘲讽都深埋在心底。 他为廖六报仇,杀死铁蒺藜,已经初步获取了刘独峰的信任,但这份信任。显然还不够稳固。一旦露出破绽,就可能前功尽弃。 刘独峰此时已强压下心头悲痛,对两人道:“我们从山神庙来的路上,有几道木轮轿子碾过的车辙印。九幽老怪风瘫多年,不良于行,便常坐这样的轿子。只是……他方才一直在山神庙与我对敌,又怎能分身在外?” 戚少商回想起庙中的激斗,脸上也浮现出困惑:“刘大人,方才在庙里,我只见无数幻影穿梭,鬼哭狼嚎不绝于耳,却……却似乎并未真正看清九幽老怪其人所在。在山神庙与我们交手的,真是九幽老怪本人?” 刘独峰冷哼了一声,脸色异常凝重:“若非九幽亲至,又有谁能将幻术施展到那般以假乱真的地步?又有谁,能在我‘一雷天下响’的全力一击下,仍能伤我并全身而退?若九幽老怪还有这样的帮手,我们怕是都得死在这里!” 楚曦也皱起了眉头,但他担心的是,这个乘坐木轮轿子的人,不是来帮九幽神君的,而是来帮戚少商的。 因为江湖上还有一个双腿残废,却武功高强的厉害人物。 无情。 无情虽然之前误认戚少商为周笑笑,还帮刘独峰拿住了戚少商。但以他的个性,把事情了解清楚之后,是一定会回来救援戚少商的。 但他没有明说,只是顺着刘独峰的话说道:“九幽老怪诡计多端,这或许又是他故布疑阵,想要扰乱我们的心神。依晚辈愚见,我们还是小心为上。” 刘独峰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就在这时,忽然抬手,指着他们来时的方向,低呼道:“你们看!” 楚曦与刘独峰同时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那间他们方才落脚的山神庙中,竟隐隐透出了一点微弱的火光! 那火光在沉沉的夜色中摇曳不定,戚少商独臂仗剑,以一种极其肯定的语气说道:“我们离开时,已经彻底扑灭了篝火。这火……是有人刚刚才重新点燃的。” “回去看看!”刘独峰当机立断,“我倒是要瞧瞧,九幽老怪又在搞什么鬼!” 刘独峰依旧以一只手臂撑持着戚少商,楚曦则跟在他们身后,施展轻功,往山神庙方向掠去。 靠近庙门,那火光更加清晰,生火之人似乎有恃无恐,并不畏惧被人发现。 刘独峰示意噤声,三人屏息凝神,缓缓贴近那扇半掩的破门。 直到门前,三人才瞬间兵分三路,同时扑入庙中! 庙中之人好是吃了一惊,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三柄长剑,都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不过,他丝毫没有慌张,反而又惊又喜地大喊了一声:“爷!” 是张五! “小五子!” 刘独峰见到张五安然无恙,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难以抑制的狂喜。他立即撤去了长剑,伸手紧紧抓住张五的双臂,上下打量着,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张五也是欣喜若狂,但当他的目光越过刘独峰,看到了楚曦和戚少商沉重肃穆的脸色,又不见廖六的身影,不由立即敛去了笑容,涩声道:“爷……六弟他……” “他……已经去了。”刘独峰忍痛颔首,“我们方才……已经把他埋了。” 张五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这个向来机敏沉稳的汉子,忍不住流了眼泪,悲声道:“六弟既然去了,我们六兄弟之中,就只剩下我了。当年我们一同缉拿‘显道神’李化,立下大功,圣上龙颜大悦,降旨册封我们,我们还一起立誓,说永不分开,永远伺候爷……” 他抹了一把眼泪,又继续说道:“当时,李二哥就说:‘我们没有了爷,就不知如何是好;爷若没了我们,恐怕也会伤心,又无人在旁贴心照顾,怕是也有许多不便’。之前见爷有意带我们一起在京城告老归山,我们也都为爷高兴……不料……” 张五说到这里,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不料才几个月下来,他们都……我们……就只剩下我一人了!” 刘独峰与张五抱在一处,亦是老泪纵横:“都怪我,不该带你们再出这一趟差事。云大……还有你们其他人,都曾劝过我,只是……唉!‘瓦罐不离井上破,江湖几个好收场’,我看黄泉路……路不远,你的几位兄弟……也不用等太久了……” 张五听了,更是心如刀割,两人抱头痛哭,楚曦见了,心中也大为动容。戚少商心中也是五味杂陈,但此刻强敌环伺,九幽神君不知何时便会卷土重来,刘独峰若是斗志全失,他们四人岂不是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他忍不住上前一步,声音沙哑地提醒道:“刘大人,张五哥,还请节哀……此刻,九幽老怪……” 他的话还未说完,沉浸在悲痛中的刘独峰却猛地抬起头,沉声道:“有人来了。” 楚曦与戚少商闻言都是一愣,又复一凛。 他们两人……什么动静都没有听见,而刘独峰虽在悲痛之中,感知却仍如此敏锐。 戚少商屏住呼吸,趴在地上,侧耳细听,楚曦也跟着伏了下去,将耳朵紧紧贴在地面上。 果然有动静! 那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楚曦听出是四个人的脚步声,步履沉稳,配合默契。又听了一会儿,才发现这四人似乎还抬着什么重物。 戚少商脸色微变,起身对刘独峰道:“他们四个人,抬着一件东西……” “不是东西,是个人。”刘独峰说完,忍不住有些疑惑地道,“此人功力深厚,定是九幽老怪无疑。只是……他方才明明被我的‘一雷天下响’所伤,又与我全力对了一掌,怎么能恢复得这么快?” 楚曦的心也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接下来的行动,对他而言,无疑是一次重大的考验。 一方面,他必须继续扮演好“鉴君”的角色,与刘独峰、戚少商共同应对强敌;另一方面,他必须将双方的力量维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上,不能让任何一方完全占据上风。 最好是双方都吃一亏,各自退去,不必继续在此抵死纠缠。 如此,既便于自己完成任务,也能对廖六有个交代了。 很快,那抬着东西的四人在庙外站定,一个慈祥的声音自外面传了进来:“刘捕神,可否借一步说话?” 这声音对楚曦而言十分陌生,但这说话的语气,发声的技巧,必是九幽神君无疑。 刘独峰冷哼一声,整了整衣袍,沉声道:“我们就一起出去瞧瞧,看看九幽老怪在玩什么花样!切记,不可轻举妄动!” 说罢,他当先迈步而出,戚少商、张五与楚曦紧随其后。 庙外,月色清冷如霜,将大地照得一片惨白。 山神庙前的空地上,赫然站着四个人,抬着一口黑漆漆的棺材。 楚曦知道九幽神君经常与死人打交道,而且,他向来不信什么神神鬼鬼的东西,所以,也是不会介意躺在棺材里的。 那四人清一色状若死尸,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活气,面无表情,挺身僵立,还都斜背着一口鼓鼓囊囊的油纸大布袋,散发着阵阵难以形容的恶臭,不知里面盛放着什么腌臜物事。 楚曦知道里面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对寻常人,也没有什么杀伤力。 但对刘独峰有。 刘独峰的洁癖程度天下闻名,虽然在生死交锋之中,能够忍受自己满身泥土,但这里面装着的东西,恐怕还是极大超出了刘独峰的接受程度。 刘独峰见张五一脸茫然,便以极低的声音解释道:“抬棺的四个,都是九幽神君的‘药人’。九幽老怪从风魔岭获得一种奇毒,制成秘药,给人服下之后,便会全然迷失本性,成了受他奴役的行尸走肉。就算杀了他们,也全无意义。” 他的语音已然压得极低,近乎耳语,连楚曦和戚少商都是只听了个大概。 但棺材中躺着的人却突然张狂地大笑起来,音色也瞬间变得更加尖利:“刘捕神,你伤在三焦俞、太阳俞、肾俞三处,怕是都伤得不轻!” 刘独峰停下了步子,应声道:“听声辨伤,足见高明!” 其余三人也随之停下。 九幽神君笑道:“这些药人,不过都是我的奴隶,他们岂有自己的命?他们的命……都是我的。” 刘独峰恨恨地道:“没有人的命是谁的。” 楚曦知道他定是又想起了惨死的廖六,正迫不及待地要向九幽神君寻仇,只是还摸不准九幽神君准备施展什么阴谋诡计,这才强压怒火,与他周旋。 刘独峰此刻的注意力,全都在那口棺材上,戚少商与张五也是如此。 但楚曦却不同。 他对“药人”极为熟悉,知道那几个抬棺的药人,只不过是九幽神君的奴仆,并没有什么战斗力。面对刘独峰这样的高手,以九幽神君的谨慎,绝不可能孤身一人,如此托大。 狐震碑与“泡泡”必然就在附近。 他们……躲在哪儿?—— 作者有话说:收藏突破3000啦,作收也超过了200[撒花]所以会增加2篇番外 题外话:写完这章,想起玩游戏多年,最想干掉的一个角色,策划不让杀。喵了个咪的,杀千刀的桓远之。 第109章 幽冥路(二十七) 一个逗两个捧…… 九幽神君不紧不慢地说道:“刘捕神, 你这话可就说得不对了。这些人……全是我杀了他们父母或全家,灭了他们师门或全族,侥幸逃脱的几个矢志要向我报仇雪恨的人。” 他的语声慢慢变得浑浊起来, 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得意:“他们折在我的手里,我却偏不杀了他们, 只设计让他们成为药人,留了下来。男的嘛,就毕生供我驱使, 女的呢,则任凭我恣意淫/辱——你们说, 这法子痛快不痛快,过瘾不过瘾?” 这番话说得张五目眦欲裂,几乎就要冲上去与九幽神君拼命,却被刘独峰伸手拦住。 刘独峰的脸色有些发寒, 应道:“果真痛快。” 戚少商顺口接道:“倒是过瘾。” 听得楚曦有点呆住了。 他倒是小看了自己的老父亲,也小看了刘独峰和戚少商这两个家伙。 这三个人,一个逗哏,两个捧哏,一个沾沾自喜地炫耀自己的阴狠手段, 另外两个还能一唱一和地接茬。 你们仨怎么不干脆凑在一起, 去天津说相声得了,还在这里搞什么打打杀杀? 九幽神君发出一阵愈发显得愉悦的笑声,继续说道:“你们承认就好。这些‘药人’的命都是我的,你们纵使能令他们乱性, 也绝不能使他们恢复本性。还口口声声说什么报仇,他们就连活在这个世上,都已经没了指望。” 说到这里, 他的语声突然变得玩味而旖旎:“我听说,刘捕神发妻早丧,但还有一位未出阁的女儿,养在深闺,想必是如花似玉……戚寨主虽然没有亲人,可还有位对你情深义重的息大娘……啧啧,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话中之意已然赤裸得过分,张五再也听不下去,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就要动手! 刘独峰急忙拦住他,但偷偷递给他一把小弓,五支小箭,一弓五箭,都是金光闪闪,若在白日之下,定是极为夺目,正是刘独峰手中的利器之一——后羿射阳箭! 这弓和箭本没什么特别,但箭矢是用特殊的材料制造,加上各种药粉配合,射出之后,便能立即炸开,燃起火焰。刘独峰此刻把这东西交给张五,定是要他等待机会,想办法点燃九幽神君所在的那口棺材,把棺材里的人逼出来。 楚曦自然不会跟着他们对付九幽神君,也就是说,考验演技的时候到了。 他突然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随后猛地抬手,紧紧揪着自己胸口处的衣衫,剧烈咳嗽起来。每声咳嗽,都仿佛牵动了内腑的伤势,令他的身子摇摇欲坠,连站立都显得十分困难。 “楚兄弟!”戚少商离他最近,急忙上前将他扶住,右掌在他背心推了几下,助他理顺气息。 刘独峰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目光,看到楚曦那副旧伤复发、痛苦不堪的模样,眉头紧锁,立刻沉声喝道:“楚少侠,你伤势未愈,且退到一边调息,切勿妄动!” “是,刘大人……”楚曦借着假装咳嗽的机会低下了头,脚步踉跄地向后退去,在一个似乎十分安全的位置站定。 当然,他绝不是要临阵脱逃。 狐震碑和“泡泡”,你们&到底躲在哪儿? 这场戏,若少了你们,可就不够热闹了。 刘独峰站在张五身前,目光却投向戚少商,语气沉冷如铁,仿佛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旧事:“说起来,我记得……以前江湖上有个武林人物,也擅长制造药人,驱为己用。却不知……她后来怎样了?” 戚少商立刻会意,独臂持剑,声音朗朗,清晰地接道:“刘大人说的可是那为祸武林的‘魔姑’姬摇花?她被‘四大名捕’中的无情公子诛灭,据说……用一把火烧得,连骸骨都未曾剩下。” 楚曦对姬瑶花此人也颇有耳闻,她虽年过半百,却仍貌若少女,轻功奇高,擅长易容术和制作药人,号称“江湖四大天魔”之首。她为报当年之仇,率众攻打武林四大世家之一的“北城”舞阳城,将半城百姓都变成了药人,手段凶残酷烈。 不过,姬瑶花极其善于伪装,在黄天星处卧底之时,还与比她年纪小得多的无情有过一段情愫。她临死之前,在烟熏、群殴、眇目、内讧的情况下,仍差点利用无情对她的一点恻隐之心逃出生天,只是终究棋输一着,死在了无情手下。 其为人之凶残、手段之高明,可见一斑。 但楚曦更清楚的是,九幽神君虽然很少无端作恶,但他不做则了,一旦出手,无论是在武功、诡诈还是狠毒程度上,都远非那“魔姑”可比。 否则,刘独峰绝不会如此有耐心地与戚少商一唱一和,旧事重提。正是因为没有拿下九幽神君的把握,他才想设法激怒九幽神君,令他先行露出破绽。 九幽神君却不急不恼,反而突然像裂柴似的笑了起来。 随后,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药人所抬的那口棺材,棺盖“砰”的一声冲天而起!一股神秘的烟雾迅速从棺材中升起,四散开来。刘独峰连忙低声喝道:“屏住呼吸,小心有毒!” 九幽神君的笑声戛然而止。 众人都不由看向了那口棺材。 只见棺材内伸出两只手。 两只很白、很秀气的手。 楚曦自然知道那不是九幽神君的手,九幽神君的那双手,他是最熟悉的。 那这双手会是谁的? 张五突然惊呼了一声。 因为那白皙秀气的双手,在肘部被人生生截断了,只剩下两团血污。 一双枯瘦如鬼爪的手,正拿着这白玉般的断手,将它们轻轻放在棺木边缘。 刘独峰忍不住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九幽神君笑道:“没什么,只是想给你看一对手臂。” 刘独峰和戚少商的脸色都变了,变得很难看。 楚曦知道他们在害怕什么,害怕这双手臂……是刘映雪,或是息红泪的。 九幽神君似乎想故意多逗弄他们一会儿,亦或是在享受刘独峰与戚少商那瞬间紧绷、惶恐不安的神色,故意停顿了半晌,才慢悠悠地说道:“放心,这手臂既不是刘家千金的,也不是息大娘的,只不过就是……你们刚才念叨的那位‘无情公子’的手!” 刘独峰与戚少商的脸色遽然变得更加沉痛,九幽神君不等他们消化这个惊人的消息,便以一种极其轻佻的姿态,轻轻抚摸着棺木边缘那对白皙秀气的断手,柔声道:“刘捕神,这对手掌,可是精致得很。你对无情情深义重,就送给你留个念想,如何?” “九幽老鬼!你敢杀害无情,诸葛先生绝不会放过你!”刘独峰须发皆张,怒不可遏,“今日,刘某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为无情,为我那几位屈死的属下,讨个公道!” “啧啧,刘捕神,何必如此动怒?”九幽神君幽幽地叹了口气,用一种甚为委屈的语气应道,“唉,我早就知道,你和诸葛……终究容不下我。” 话音未落,语声又骤然一变,显得有些轻薄:“只是,你那几个属下的死,与我何干?” 刘独峰怒道:“巧言令色,你以为我与诸葛先生会放过你吗?” 九幽神君怪笑道:“何出此言?我……正是要你们不放过我!” “你……说得好!”刘独峰气极,不愿再与九幽神君做口舌之争,足尖点地,整个人如钻天鹞子般腾空而起。刘独峰所练的“一雷天下响”“风雷一剑”,都是善于凌空迫敌的招式,当下半空中便似响起了几道惊雷,很快轰隆隆连成一片。 青光一闪,刘独峰的那柄“碧苔剑”已然刺向了棺椁! 九幽神君不闪不避,更没有从棺材中现身。只等刘独峰长剑压下,棺中便突然伸出一柄长枪,与刘独峰的碧苔剑缠斗一处。刘独峰身在半空,借着格挡长枪之力浮移腾挪,足尖始终不落到地面,却也始终攻不进棺材里! 刘独峰出手的时候,戚少商和张五也准备出手,他们绝不愿让刘独峰独自迎敌。 然而,他们脚步刚动,四周原本沉寂的黑暗,突然像有了生命一般蠕动起来。 原本寂静的荒草丛中、乱石之后,乃至山神庙四周的各条小路上,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冒出了数十道身影。 这些人影在惨淡的月光下显得影影绰绰,僵硬却异常坚定地向几人围拢过来,将他们二人连同楚曦,一同围在中间。 张五忍不住喊了一声:“药人!这些都是药人!” 随着这些“人影”的靠近,他已然看得清楚。 “药人”们大都衣衫褴褛,面容呆滞,眼神空洞无光,在夜色之中更显诡异。有的药人脸上带着陈年旧疤,狰狞可怖;还有的肢体残缺,行动间不住发出“咯咯”的怪响。更令人心悸的是,他们仿佛全然不知疼痛为何物,刀剑加身,亦不闪不避。 他们只是执着地、沉默地向前逼近,带着一股浓烈的死气与恶臭,形成了一道令人窒息的、移动的“人”墙。 但只是这样,就已经令张五感到几乎窒息。 就在此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清脆却令人心悸的铃声,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在那些药人身上,令他们瞬间狂躁起来! 原本只是缓慢围拢的药人们,瞬间如同被注入狂暴的兽性,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疯狂地扑向被围在核心的楚曦三人! 戚少商吃了一惊,连忙舞动青龙剑,剑光如龙,每一次挥出都带着决绝的劲风,将扑来的药人劈退、斩倒。张五苦于药人混杂,无法轻易射出火箭,只得挥舞小弓游斗,专攻药人关节要害,倒也是苦不堪言。 楚曦身处战团之中,长剑挥洒,看似奋力抵御,实则心思电转。他熟知操控药人之法,想解此围,只在翻手之间。不过,这些九幽门中的本事,他还不能显露分毫,只能一边格挡着药人麻木却力大无穷的攻击,一边将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感知周围潜藏的威胁之上。 九幽神君正与刘独峰全力缠斗,两人都无暇他顾,定不会分心操控这些药人。 狐震碑和“泡泡”一定就躲在附近,试图先以药人制造混乱,再趁机对三人发出致命一击! 药人攻势如潮,悍不畏死,前赴后继。戚少商的青龙剑虽利,但他砍倒一个,便立即又有两个药人补上。张五的小弓近战颇为不便,只能以弓身格挡,以短箭刺击关节,逼退近身的药人,早已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戚寨主,楚兄弟,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张五险险避开一个药人抓向他咽喉的枯爪,急声道,“得想办法找出摇铃的人!” 戚少商一剑削断一个药人手臂,断臂处黑血喷溅,那药人却毫无知觉,另一只手仍直挺挺地直直插向他胸口。戚少商侧身闪过,抬起一脚,将那药人踹飞出去,接连撞倒了后面三四个药人,这才勉强能缓出一口气: “铃声诡谲,不知那人藏在何处。楚兄弟,你伤势如何?还能撑住吗?” 楚曦正要答话,那铃声却猛地拔高了一截,变得极为尖锐刺耳! 那些原本就狂躁的药人瞬间双目赤红,动作骤然加速,如疯似狂地扑了上来! “小心!”戚少商只来得及大喝一声,青龙剑化作一片急旋的银光,“嗤嗤”数声,将两个扑到近前的药人咽喉洞穿。 黑血喷溅,那些药人竟似浑然不觉,不顾带着贯喉的剑伤,拼命向戚少商扑来。戚少商猛地抽剑回身,险险避开,后背却已被另一个药人的指爪划破衣衫,留下一道血痕。 张五那边,更是危急。腥风扑面,两个药人一左一右,如同铁钳般合抱而至!他手中小弓格挡已是不及,情急之下,只得将一支金箭当作短匕,狠狠刺入右侧药人的眼眶! 那药人动作一滞,张五趁机矮身翻滚,却感觉脚踝一紧,竟是被一只从地上爬起、只剩半截身子的药人死死抱住! 那药人张着溃烂流脓的嘴,狠狠咬向他的小腿!好在楚曦眼疾手快,长剑疾点,刺入那药人的各处死穴要害,手上劲力一吐,那药人的头颅跟着猛地一歪,终于彻底软倒了下去! 张五惊魂未定,身子也摇摇晃晃起来,楚曦连忙一把将他拽起,沉声道:“五哥当心!” 药人的嘶吼与那尖锐刺耳的铃声混杂在一起,如同魔音灌耳,搅得人心神不宁。楚曦挥剑格开一个药人抓来的手臂,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额角也跟着渗出冷汗。显然,他这“病弱”之躯,在如此高强度的缠斗下,定然最先到达极限。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药人无知无觉,杀之不尽,必须揪出那个藏在暗处摇铃的操控者,釜底抽薪。 他趁着格挡的间隙,猛地一个趔趄,似乎因伤势牵动而脚下不稳,左肩顿时被一个药人的利爪划过,衣衫瞬间迸裂开来,渗出了一汪鲜血。 “楚兄弟!” 戚少商见楚曦受伤,惊呼一声,青龙剑接连横扫,逼退身前药人,想要过来支援。楚曦咬牙站定,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运起内力,将自己的声音精准传入两人耳中:“戚兄,五哥!敌人想将我们一网打尽,我假意受伤突围,引他现身,你们……为我掩护!” 戚少商与张五瞬间会意,两人的攻势骤然变得更加猛烈。戚少商青龙剑舞得如同泼风一般,剑光暴涨,将正面扑来的药人硬生生劈开一道缺口! 楚曦则在张五的掩护之下,身形如电,沿着戚少商劈开的血路疾冲而出! 果然就在他即将冲出药人包围圈的刹那,一道高大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一块巨石后闪了出来,正是狐震碑! “小子,受死!” 狐震碑先前几乎败在楚曦手下,心中却未曾服气,只觉此刻正是报仇良机。更何况楚曦此刻左肩受创,令他更加得意忘形,手中阳夺当头劈落,立时便要锁下楚曦的这颗头颅! 楚曦不闪不避,手中长剑挽起一道冷电,直迎而上,剑夺相交,爆出一溜刺目的火星!狐震碑只觉一股刁钻狠辣的劲力顺着阳夺传来,竟比他全盛时期犹有过之,震得他手臂发麻,心下顿时无比骇然。 这小子……明明刚刚已经消耗了他不少气力,还伤了他一记,怎么……怎么竟然还有如此功力? 难道从一开始,他就在扮猪吃虎? 狐震碑哪里知道,楚曦的实力本来就胜过他,如今虽受“病弱”的负面状态所累,体力、内力都非常态,消耗速度也快。但他本就善于应变,又对九幽一脉的各路武学都无比熟悉,已然足以弥补其中差距! 两人瞬间缠斗在一处,狐震碑不能再发出铃声操控药人,那些药人的攻势自然也缓了下来。但楚曦明显能捕捉到,风中还有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不可闻的声响,在引导着那些药人的行动! 是“泡泡”! 楚曦心下一沉,决定先将狐震碑拿下,再慢慢将泡泡揪出来也不迟。狐震碑的阳夺狠辣诡谲,招招夺命,但楚曦的剑法更是精妙绝伦,每每于间不容发之际寻隙而入,逼得狐震碑连连后退,险象环生! 眼看狐震碑败象已露,空门大开,楚曦扬手一剑,直取他咽喉要害! “啵。” 一声轻微得几乎难以察觉的脆响。 一个约莫拳头大小的泡泡不知何时,也不知从何处飘了过来,恰好挡在了楚曦的剑尖之前。 这一剑就再也刺不下去。 这个诡异的泡泡色彩斑斓,在月光之下,更是折射出无数迷离的光晕,真真是如梦似幻。 这样梦幻美好的东西,通常都是无比脆弱的。 但这泡泡不同。 那看似美丽脆弱的泡泡,在与楚曦剑尖接触的瞬间,不但没有立即破裂,反而在表面产生了一种奇特的黏滞力,让楚曦这志在必得的一剑如同刺入了一片泥沼,既无法前进,又无法抽身。 狐震碑趁着楚曦的长剑被泡泡缠住,立即向后纵开几尺,但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啵,啵,啵。” 又是三声脆响。 更多的泡泡从阴影中飘荡而出,大小不一,轨迹莫测,有的直扑面门,有的环绕身侧,悄无声息,却又迅疾无比。 楚曦深知这泡泡的邪异之处,它们本身蕴含着一种奇特的韧性,长剑劈砍上去,难以立即斩破,反而会被其如附骨之疽一般黏附上来。 好在他的反应极快,在长剑的剑尖完全被泡泡吞噬之前,使出全身劲力,撤剑回守,这才没有被夺去兵刃! 但那些泡泡并没有放他撤退的意思,无穷无尽般向他涌来!上路的泡泡直取面门,中路的泡泡罩向心口,下路的泡泡则高速旋转着,飘向他因闪避而微微不稳的下盘。 楚曦的剑法精妙,但他此刻被这些无处不在、诡异莫名的泡泡所困,长剑如同被蛛网缠住的飞虫,威力顿时大打折扣。他几次试图强攻,剑势却总在关键时刻被这些诡异的泡泡所阻碍,根本无法施展“独孤九剑”! “啵!” 一个运动极为迅速的泡泡,突然从楚曦面前的地上闪现出来,将他的剑尖牢牢锁住。 电光石火间,他毫不犹豫地……松开了握剑的手! 长剑剑尖被这一个骤然闪现的泡泡彻底“吞”入那层黏稠斑斓的膜中,已经无法再用。 楚曦也顾不得太多,足尖猛点地面,整个人如一片被狂风卷起的落叶,向后急旋飘退。三个色彩斑斓的泡泡贴着他的衣衫掠过,其中一个泡泡精准擦过他受伤的左肩,本就渗血的伤口被瞬间撕开,顿时鲜血飞溅。 楚曦闷哼一声,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身形在丈许外踉跄落地,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他死死盯着那四个悬浮在空中、折射着妖异月芒的泡泡,以及泡泡之后,终于从庙墙阴影里缓缓踱出的那个身影。 “泡泡”那张圆圆的小脸上,依旧挂着人畜无害的娇美笑容,只是这笑容在如此诡谲的场景下,显得格外阴森可怖。 她手中把玩着一支用来吹泡泡的竹管,对着楚曦,轻轻“啵”了一声,像是在打招呼。 “楚公子好俊的身手,好快的反应。”泡泡的声音也如她的笑容一般,依旧带着一种奇特的、近乎孩童的稚气,却又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你的剑法好厉害,可惜,你的剑已经没了。接下来,你该用什么挡呢?”—— 作者有话说:题外话: 昨天晚上码完字,以收集素材为名看了一晚上小林家的龙女仆…… 感觉是可以写进忏悔录的程度 但我朋友说,如果这样也算是错的话,那她天天都得忏悔 [捂脸笑哭] 第110章 幽冥路(二十八) 您管这个叫“琼浆仙…… 月华如水, 自天幕中倾泻下来,却被无数漂浮的泡泡折射得支离破碎。 楚曦伸手点了自己身上几处穴道,止住迸射的鲜血, 不由得心下一沉。 虽然泡泡终于自暗处现身,但她一直巧妙地与楚曦保持着距离, 绝不踏入他可能触及的范围之内。 这份谨慎,是泡泡的立身之本,而许多不够谨慎的人, 就难免被她看似天真无邪的外表和那绚烂夺目的泡泡所惑,最终惨死在她的手下。 当然, 楚曦也是一个极度谨慎的人,所以,他从未被泡泡所迷惑。 只是那柄长剑终究还是被泡泡夺了去,在不动用九幽本门功夫的情况下, 要同时对付泡泡和狐震碑,可不太容易。 泡泡见楚曦脸色阴沉,以为他是失了兵刃之后,心生惧意,脸上的笑容愈发甜美起来。 她用那支奇特的竹管轻轻拍打着掌心, 用一种近乎施舍的语气, 软软糯糯地开口道:“楚公子,你这般人才,就这样死了……真是可惜。不如……你现在就跪下,给我磕上三个响头, 我就饶你一命,还把你引荐到师父门下,做我们的师弟, 如何?” 楚曦心中忍不住发笑。 泡泡是九幽神君除了自己之外最看重的一个弟子,确实在九幽门下学了不少本事。但她总是自以为精明,竟只把自己当作了一个普通的江湖人,丝毫没有意识到面前的人,就是她在九幽神宫中经常纠缠的那个“师弟”。 什么跪地求饶,引荐到师父门下云云,更是惹人发笑。 楚曦终于忍不住笑了出声。 泡泡却立即敛了笑容,冷声问道:“你笑什么?” 楚曦坦然迎上泡泡骤然阴冷的目光,微笑道:“我笑你功夫都没学到家,却把各种害人的阴毒手段都学了个十成十。就凭你这点微末道行,只会有辱师门,也配替我引荐?更何况,你作恶多端,人面兽心。我看你……离恶贯满盈、报应临头的那天,也不远了。” 泡泡那双看似无辜的眼眸骤然一缩,冷冷地道:“楚公子倒是牙尖嘴利,既然你如此不识抬举,那我就先打断你的手脚,戳瞎你的眼睛,再把你做成药人,日夜供我驱使。毕竟……像你这样精致好看的药人,可不多见呢。” 说完这些,她显然不愿再给楚曦任何还嘴的机会,尖声叫道:“师兄,还不动手?” 狐震碑向来对这位“师妹”颇为忌惮,虽然早已蓄势待发,但看泡泡有意将楚曦收为己用,这才一直隐忍未动。此刻见泡泡出声呼唤,手中阳夺一横,恨不得立即将今日令他接连出丑的楚曦大卸八块! 他笃定楚曦已然失了兵刃,气息不稳,肩膀又伤,绝难抵挡自己这全力一击!那柄阳夺带着锁拿一切的狠厉气势,掀起一片惨白的光幕,对准楚曦的脖颈当头罩下,非得锁下他这颗脑袋不可! “叮——” 就在狐震碑的阳夺即将锁住楚曦咽喉的刹那,一阵金铁交击之声突兀地响起。狐震碑只觉一股极其阴柔却又极其坚韧的内力顺着兵器传了过来,甚至都没看清楚楚曦所用的是何兵器,那志在必得的一击竟被硬生生荡了开去! 这下让狐震碑心中又是一惊,连忙向后退开几步,定睛看时,只见楚曦左右两手之中,不知何时已各捻住了一条雪白丝带。 那丝带看似轻柔飘逸,但在楚曦精纯内力的灌注之下,出击时坚逾精钢,收招时更是如流水般绵密,一来一往,圆转自如,不仅挡开了那下致命的锁拿,还立即反卷而上,逼得他不得不连连变招,一时间竟有些手忙脚乱。 “咦?”泡泡惯常挂在脸上的甜美笑容早已不见了踪影,圆圆的小脸上掠过一丝讶异。这丝带功夫,她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却又一下子说不上来。 但她知道狐震碑一人绝不是楚曦的对手,已顾不得细想此事,立即将那支造型奇特的竹管凑到唇边,连吹几下,那支奇特的竹管中顿时飘出一串流转着七彩光华的泡泡,或疾或徐地攻向楚曦! 楚曦身形如风,双袖翻飞,两条雪白丝带在他精妙内力驱使下,如同活物般舞动起来,瞬间在周身交织成一片绵密的光幕。不仅总能精准地格开狐震碑手中阳夺狠厉的锁拿,还总是巧妙地穿梭在那神秘莫测的泡泡之间,既不与之硬碰,也不让它们沾身。 泡泡心中惊疑更甚,她本就时刻防备着楚曦的进袭,这下更是不敢靠近,始终游走在战圈边缘,绝不轻易涉险。狐震碑的阳夺则一招狠过一招,他知道面前这个白发小子不堪久战,此刻虽能立于不败之地,但二十招后,二百招后呢? 楚曦也知道自己深陷泥潭,久守必失。但就在他心念电转、思考破敌之策的同时,九幽神君与刘独峰这边,陡然爆发出更加惊人的声势! 刘独峰剑上风雷之声愈来愈盛,突然之间,剑光一闪,那“碧苔”宝剑在他雄厚内力的加持之下,竟瞬间将九幽神君的枪尖斩断! 刘独峰见状,左手所握的“红花”宝剑也同时压上,双手双剑,直冲棺椁! 就在此时,棺椁中骤然刺出一矛一戟,阻住了刘独峰的攻势!矛、戟都是重门长兵器,耗力甚巨,本应双手施展。可九幽神君左右开弓,矛戟并使,劲风席卷之下,飞沙走石,金风飞腾,就连刘独峰的风掣雷行都为之减色! 眼看九幽神君即将占据上风,张五突然踏上一名药人的右肩,飞身而起,瞅准九幽神君所在方向,弯弓搭箭,一支“后羿射阳箭”瞬间破空而至,精准无比地射入了九幽神君所躺的那口棺材! 箭矢触棺的瞬间,猛地炸开一团耀眼的火焰。火舌迅速舔舐着干燥的棺木,发出噼啪的爆响,顿时升起滚滚浓烟! 这火势起得极快,只是呼吸之间,便已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就在此时,一袭黑袍陡然自着火的棺材之中冲天而起! 棺中之人终于现身! 九幽神君全身都裹在黑袍之中,只露出一双枯瘦如鬼爪的手。而此刻,他双手之中,赫然握着一矛一戟!两般沉重的兵器在他手中,仿佛轻若无物! 刘独峰伸足在一名药人头顶借力,双剑再次压上,立即与九幽神君斗了起来。九幽神君左矛如毒蛇吐信,直刺刘独峰心窝,右戟则带着横扫千军之势,拦腰斩去!攻势比之前在棺中时,何止凌厉了数倍! 而那四名抬棺的“药人”,因无人发号施令,哪怕大火已经烧到他们肩头,依旧呆滞着表情,一动不动。 张五见一击奏效,精神大振,毫不犹豫地再次搭上一支金箭,弓弦拉满,试图寻隙出击。戚少商也立即挥剑上前,青龙剑化作一道屏障,阻挡住四周源源不断扑上来的药人! 但楚曦却已敏锐地注意到,一直在他周围飘荡、干扰着他的那些泡泡,数量骤然锐减。而那个始终被他余光锁定的娇小身影,在看到棺材起火的一刹那,便瞬间消失了。 “五哥,小心!”楚曦立即高呼一声,甩开狐震碑,冲出几步,左手丝带猛地回卷,挟着劲风抽向张五身后的浓稠阴影! 但还是晚了一步! 一个七彩斑斓的泡泡,如同鬼魅般从张五身后的地面无声无息地浮现。张五吃了一惊,只怕被泡泡这么一阻,便再也没有发箭的机会,立即足下猛蹬,借力跃起,再度拉满金弓,凌空一箭,直指九幽神君! 然而,这支“后羿射阳箭”刚刚射出,就骤然在半空中停住了。 因为它穿进了一个巨大的泡泡里。 那支蕴含着烈焰般无穷爆发力的“后羿射阳箭”,竟被这个看似脆弱的泡泡完全吞噬包裹住了! 金箭在斑斓的膜内徒劳地旋转、冲撞,却如同陷入无形泥潭,连一丝火星都无法溅出,更无法穿透泡泡的封锁。 张五见状,可谓惊骇欲绝。他身在半空,无处借力,只得先行落下,再找时机。 但“泡泡”已然出手! 早就隐藏暗处的“泡泡”岂会放过这等良机?她娇小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蝙蝠,悄无声息地闪现,手中那支奇特的竹管连连吹动。霎时间,七八个大小不一、流转着妖异光芒的泡泡凭空出现,或直扑面门,或缠绕四肢,或封堵退路,将张五所有可能的退路彻底封死! 而她手中的那支奇特竹管,已然接近了张五的心口! “小五子!” 一声饱含惊怒的长啸如同平地惊雷般炸响,风雷之声也随之骤然暴涨! 是刘独峰! 在张五命悬一线之际,他竟硬生生舍弃了与九幽神君那凶险万分的缠斗,身形如一道撕裂夜空的闪电,自上而下,疾扑而至! 双剑交错,爆出耀眼的青红光芒,瞬间将笼罩向张五的那些致命泡泡绞得粉碎! 泡泡那张甜美的脸迅速闪过一丝不甘与惊惧,但她可不是龙涉虚那样的不识时务之人,见刘独峰赶来,立即毫不犹豫地抽身后撤,朝九幽神君所在方向疾掠而去。 逃跑之时,还不忘飞起一脚,将身旁一个行动呆滞的药人猛地踢向刘独峰,试图阻挡那蕴含着风雷之力的剑光。 刘独峰的剑气本已追袭而至,眼看就要将那药人连同后面的泡泡一同斩为两段,但见那药人面目呆滞,眼神空洞,分明是神志已失的可怜人。刘独峰心中不忍,猛地将磅礴的剑气强行一收,带着张五从半空中落了下来。 楚曦见状,心中不禁暗骂刘独峰婆婆妈妈。就是他这一留手,已让泡泡成功逃生,退至九幽神君身后。这时候,无论是谁想杀死泡泡,都得先过九幽神君这一关。 九幽神君那宽大的黑袍如同展开的蝠翼,又很快化作一道遮天蔽日的黑云,缓缓附在泡泡的背上,口中还迅速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呼哨。 那四名一直抬着棺材的药人,得了主人的指令,立即行动起来! 他们同时机械地松手,任由那口燃着熊熊烈焰的棺材轰然坠地,动作整齐划一地解下斜背在身后的油纸袋,袋口向下,猛地一泼! “哗啦——” 一股难以形容的污秽黏液倾泻而出,泼洒在地面上。这倒还不是普通的秽物,流动之时,呈现出又青又蓝的诡异颜色,黏稠如浆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气息,仿佛是某种生物呕吐出的渣滓与腐烂物混合而成,正沿着地势缓缓向刘独峰所在之处蔓延! 刘独峰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这一路行来,他已经竭力克服内心的障碍,忍受了无数泥泞、尘土甚至鲜血。 可他的洁癖,源于幼年被奸臣残害,只得委身腌臜之地的阴影,又岂是能轻易根除的? 他的“风雷剑法”讲究居高临下,凌空虚刺,制敌于未动之前,自身则足不沾地,纤尘未染。平日里他出门都要坐轿,在室内也要铺上地毯,连寻常的泥地都不愿落脚,何况是眼前这一地如同来自幽冥秽坑的呕心之物? 看着眼前这一滩肆意横流、散发着浓烈恶臭的污秽事物,刘独峰竟然一时间无计可施,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倾泻而出的污秽黏液,对常人而言已是难以忍受,对素有洁癖的刘独峰来说,真真堪比最恐怖的梦魇。 他空有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又有“红花”“碧苔”两把宝剑在手,可却像是被无形的枷锁捆住了双脚,只能脸色惨白地僵在原地! 好在张五为人机灵,见刘独峰被这些秽物所慑,立即快步赶到山神庙后,赶出了那辆他们来时乘坐的马车,对着刘独峰大喊道: “爷,快上马车!” 九幽神君那黑袍笼罩的身影立于污秽之后,发出一阵怪异的轻笑,高声对刘独峰道:“刘捕神,我的‘琼液仙浆’沾不上你,不过,你的火箭也烧我不死!嘿嘿,你够狠,那我们就在前路石屏铁鳞松处,恭候捕神大驾,再分高下!” 楚曦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看来九幽神君平日同他说话的时候,无论是语气还是内容,都比他在外“和谐”上了不少。 他的老父亲,竟然把地上这诡异黏稠恶心至极的黏液,称作……“琼浆仙液”? 把最污秽不堪的东西冠以最仙气飘飘的名头,说话……果然是一门艺术啊。 “要分生死胜负,在此便可,何必再寻宝地?”刘独峰却被九幽神君的挑衅之语气得脸色愈发难看,怒火攻心之下,足尖一点,便要不顾一切地越过那滩秽物,直取九幽神君! 九幽神君却丝毫没有出手的意思,只是又从口中发出一声呼哨。 哨声一响,那些原本行动呆滞的药人,竟然齐齐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狂嗥,纷纷躬俯下身,用他们那或残缺或完好的手,毫不犹豫地插入那黏稠腥臭的浆胶之中,捞起大捧大捧的污秽,朝着刘独峰和马车所在方向,疯狂乱泼乱甩! 刹那间,腥风扑面,恶臭弥天!无数黏稠的、青蓝交错的污秽之物,如同疾风骤雨般劈头盖脸地泼洒过来! 纵使刘独峰武功盖世,也被这铺天盖地的生化攻击吓到骇然失色,哪里还敢再往前冲?他的护体罡气或许能挡刀剑,却挡不住这无孔不入的污秽沾染! 当下也顾不得什么宗师风范,连忙向后疾退,几乎化作一道白烟,“嗖”地一下钻进了马车大开的车厢门内,狼狈无比! 戚少商也是脸色发青,他虽然不像刘独峰那般有严重洁癖,但又何曾见过这等不堪入目的阵仗?眼看又一波污秽泼来,他独臂一挥,青龙剑扫开飞至面前的几团黏液,也紧随其后,颇为狼狈地闪入了车厢,放下车帘,试图将那些秽物彻底隔绝。 楚曦也被老父亲这一手堪称“绝妙”的生化攻势打得措手不及,饶是他反应迅捷,第一时间飞身后撤,衣角仍不免被几滴飞溅的污秽沾上,那股难以形容的恶臭瞬间钻入鼻腔,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心里着实也是有点被这超乎想象的战术弄得震惊不已。 这一招……虽不光彩,却以最小的代价拦住了刘独峰等人的追击。 好在他退得足够快,这才避免了污秽满身的尴尬场景。不过,他并不是退向刘独峰等人所在的马车,而是……狐震碑方才逃窜的方向。 “小五子,快!驾车追上去,老怪已伤,此时不诛,更待何时?绝不能放走了九幽老怪!” 车厢内传来刘独峰压抑着怒火与不适的催促声,张五得令,见外面的药人已然逐渐平静下来,立即掀开车帘,一抖缰绳,对着楚曦急声喊道:“楚兄弟,快上车!咱们追九幽老怪去!” 楚曦摇了摇头,声音冷静而坚决:“五哥,你们先去!狐震碑今日与我数次交手,连番受创,已是强弩之末,此刻……正是剿灭他的最佳时机!我去杀了他,不仅是为民除害,也能使九幽老怪再少一个帮手!你们先行,我随后便到!” 说完,他也不等张五回应,足尖在一旁的怪石上一点,身形化作一支离弦之箭,不避不让,凌空飞跃过那片仍在缓缓蔓延的秽物,朝着狐震碑退走的方向疾追而去! 他全力施展轻功,将自己这具“病弱”之躯所能调动的内力催发到极致,很快就瞥见了狐震碑的身影。狐震碑听得身后衣袂破风之声,心下大骇——他万万没想到楚曦会如此执着,竟不顾一切地单独追来! “站住!” 楚曦的身形如同暗夜中的幽灵,几个起落便已越过狐震碑头顶,稳稳落在他前方的狭窄山道上,截断了他的去路。 山道两侧是嶙峋的怪石和深不见底的黑暗,月光在这里似乎也变得吝啬,只能投下些许惨淡的光斑,将楚曦的身影拉得细长,更添几分诡秘之感。 狐震碑猛地刹住脚步,将阳夺横在身前,死死盯着拦路的楚曦,厉声道:“小子!你……你为何非要如此赶尽杀绝?你既非刘独峰的鹰犬,也非连云寨、毁诺城的余孽,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何必苦苦相逼?” 楚曦缓缓转过身,月光照亮了他半边脸庞,那过于出色的容颜在如此阴森的环境下,竟有种惊心动魄的诡艳。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如同宣判般的笃定: “无冤无仇?狐震碑,你未免太健忘了。” “五年前,你为夺一本家传秘籍,一夜之间屠尽‘栖霞庄’上下四十七口,连三岁的稚童也未放过,事后更放火焚庄,毁尸灭迹。” “两年前,你因与人赌斗落败,怀恨在心,竟潜入对方家中,将其年迈双亲虐杀,悬挂于门梁之上。” “去年腊月,你路遇‘金刀镖局’护送镖银的队伍,见财起意,不仅劫走镖银,更将押镖的十七名镖师尽数毒杀,抛尸荒野。” 楚曦每说一桩,狐震碑的脸色就白上一分,这些恶行,的确都是他做下的,但令他毛骨悚然的是,楚曦不仅知道,而且桩桩件件都如此详尽,仿佛亲眼所见! “你……你究竟是谁!是来寻仇的?还是……想谈什么交易?”狐震碑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你……怎会知道得……这般清楚?” 楚曦的嘴角勾起一抹带着嘲讽的冷笑,缓缓道:“这些,不都是你平日里在同门面前,引以为豪、夸夸其谈的‘美事’吗?怎么,自己说过的话……都忘了?” 说完,他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恍然般“哦”了一声:“对了,有一件事,你大概是永远不会提起的。就在数月之前,你在九幽地宫之外,抓住了一个逃难至此、毫无反抗之力的哑女。你见她容貌清秀,便动了邪念,意图先/奸/后/杀,用她来修炼你那龌龊不堪的‘落凤掌’……” 狐震碑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 这件事……他确实从未对任何人提起! 因为就在他即将得手之际,这等腌臜之事,突然被那位神秘莫测、深居简出的“师弟”撞见!只因“师弟”对那哑女百般维护,不仅让他功亏一篑,还被迫将哑女拱手让人,实乃他心中的奇耻大辱! “你……你难道是……” “不错,现在认出我了吗?” “狐震碑,狐……师兄?”《 》 110-115 第111章 幽冥路(二十九) 对老父亲的起名品味…… 听到楚曦口中吐出“师兄”二字, 狐震碑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连最后一丝血色都不见了。 那双总是闪烁着阴鸷算计的眼睛,此刻因为巨大的恐惧而瞪得溜圆, 死死盯着楚曦。 狐震碑努力咽了口唾沫,喉结重重地滚动了一下, 可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还是抖得不成样子:“你……你是‘师弟’。” “既然认出来了,便好。”楚曦微微一笑,抬手扯下罩在头上的布巾, 如雪般的白发瞬间披散下来,在月光下更显夺目。与此同时, 他反手自腰间一抹,那柄造型奇诡、乌光闪闪的“阴夺”赫然在握,与狐震碑手中的“阳夺”正是相反相成的一对利器。 狐震碑惊得连连后退,他想逃, 但楚曦方才展现出来的诡谲身法和不俗功力,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他——逃不了。 他的身体剧烈摇晃了几下,这才战战兢兢地稳住身形,嘶声道:“师弟!你……你是师父的独子,为何……为何非要同我们作对?自师父将你带回九幽神宫, 师兄我……我可从未得罪过你啊!” “从未得罪?”楚曦微笑着一步步向前逼近, 他每踏出一步,狐震碑就颤抖着后退一步,“自从当初在地宫之外,我发现你竟然想对一个柔弱的哑女施以暴行的时候, 就已经决意杀你!” “就为了那个哑女?”狐震碑几乎是嘶吼着反问,脸上写满了不解与怨毒,“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贱婢, 也值得你如此大动干戈?” 楚曦脚步未停,眼神冰冷而笃定。 “就算不是云心,是别人,也是一样的。” 他的声音不高,不带一丝温度,听得狐震碑心里发毛,“只是从那时起,我就彻底看清楚了——像你这样肮脏卑劣的渣滓留在世上,只会令这本就脏污的世道……更加污浊。” “更何况……你总是堂而皇之地打着九幽门下的名号招摇过市,九幽门下出了你这等禽兽不如的东西,还真是辱没了我父亲的名声,就连我……也跟着蒙羞。” 狐震碑已然退无可退,只得停住了脚步。 楚曦也跟着停了下来,笑吟吟地望着他。 在狐震碑的心里,自然没有什么能比他的性命更重要。当然,他也知道,在这种情况之下,想要保命,他也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并且抛掉所有阻挡他乞命的“尊严”。 他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楚曦连磕三个响头,声音凄惨地哀求道: “师弟!不……少主!少主饶命啊!是我猪油蒙了心,这才冒犯了您!若少主肯网开一面,饶我一条狗命!我多年来积攒的那些秘籍珍宝,立即尽数奉上!只求您看在同门一场的份上,放……放我一条生路!” 楚曦看着他这副摇尾乞怜的丑态,眼中只有更不加掩饰的厌恶,甚至感到有点恶心, 他轻轻摇了摇头,声音越来越冷:“前日你在南燕镇上……奸/淫/残/害那些良家女子之时,可曾理会过她们的求饶之语?你屠戮栖霞庄满门时,可曾想过给那三岁稚童一线生机?” “那些腌臜东西,还是留给你自己……带到阴曹地府去享用吧。” 狐震碑见利诱不成,立即强撑着站起身,握紧阳夺,色厉内荏地嘶吼道:“弱肉强食,本是天理!她们既无力反抗,合该成为我练功的养料!更何况是如今这个世道,更该如此!” “说得好!” 楚曦不仅不加反驳,反而伸手为狐震碑鼓起掌来。 “现下我为强,你为弱,既然‘弱肉强食,本是天理’,那你……又何必再求饶,何必再反抗呢?” 狐震碑浑身剧震,颤抖不止,楚曦却笑得更加恣意,缓缓举起手中的阴夺,幽幽说道:“更何况,你……根本就不敢杀我。” “你……胡说!” 狐震碑双目赤红,如同被逼入绝境的困兽,试图发出最后一声震慑的咆哮: “我有什么不敢!左右是个死,老子跟你拼了!” “是吗?”楚曦并未立即挥动阴夺,反而主动向前踏出半步,“既然如此,你为何宁可下跪求饶,也不敢放手一搏?” “因为你知道,就算你拼上半条命,奋力将我杀死。我爹爹……也绝不会放过你。” “他抓到你之后,定会让你尝遍世间所有最痛苦的折磨,令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我杀死你……只不过,是蹍死了一只蝼蚁罢了。” 楚曦精准地粉碎了狐震碑心中的最后一丝侥幸,方才那些虚张声势的言语也被彻底戳破,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 狐震碑的牙齿格格作响,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挤不出来。 楚曦将狐震碑最终定格在极致恐惧和绝望中的神情尽收眼底,不再多言,只是手腕极其轻微地一振。 一道凝练到极致的乌光,如同夜色本身被撕下最深沉的一缕,悄无声息却又迅疾无比地划破空气,向狐震碑疾驰而去! 狐震碑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格挡或闪避——或者说,他连提起“阳夺”的勇气都彻底丧失了。 他只觉喉间掠过一丝冰凉,细微得如同被初冬的霜花轻轻触碰了一下。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狐震碑的身体猛地僵直,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到最大。 他想抬手,想捂住自己的喉咙,想发出最后的声音。 但所有的力气和意识,都随着那冰凉触感之后爆开的剧痛和窒息感,迅速抽离。 阴夺已然贯穿了他的咽喉。 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抽搐了两下,便很快像一截被骤然砍断的朽木,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接着重重砸在地上。 楚曦上前两步,确认狐震碑已经彻底死透,这才面无表情地抽出阴夺,鲜血顺着乌黑的刃身滴落下来,他取出帕子,熟练地拭去兵刃上的血渍,这才将之妥善收回。 楚曦知道,刘独峰他们,已经驾车去追九幽神君和“泡泡”了。 这场围绕着戚少商和那封血书的争斗,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前方的石屏铁鳞松,恐怕就是决定最终结果的战场。 他必须尽快赶过去,必须在关键时刻……顺利掌控全局。 楚曦身形一展,立即沿着险峻的山道,回到山神庙前。刘独峰、戚少商与张五同乘一车,车辙必深。楚曦很快找到了两道深深嵌入泥土的车轮印,立即再度纵起轻功,全力追了上去。 然而,才进入松林不久,他的眉头便微微蹙起。 泥地上的痕迹……开始变得复杂起来。除了刚刚留下的车辙深印,还多了一些杂乱的脚印,以及……另一种更轻、更窄的轮印? 这松林之中,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别人? 楚曦心中一紧,轻功提纵的速度又加快了不少,身形在夜色中几乎化作了一道模糊的残影。这样的奔行对真气本就不充裕的他来说消耗极大,但他更担心的是,就在他离开的这短短时间内,局势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必须……更快一些。 楚曦在林间疾掠,足尖轻点松枝,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 只是,随着他在林中越走越深,就越能嗅到一股无法忽视的血腥味,使得前方月光昏暗的深林小径愈发像一张深渊大口,要将一切敢于闯入其中的人吞噬殆尽。 九幽神君和刘独峰他们呢? 是已经被这深不见底的黑暗吞噬,还是正在巨兽的腹中厮杀? 楚曦的心里生出了一丝罕见的不安。 好在他很快就看见了一棵巨大的松树,更重要的是,那棵松树底下,正有他要找的人。 是刘独峰和戚少商,还有张五。 不过,他们面前还站着两人,一个是坐在木质轮椅上的白衣公子,他看起来年纪很轻,面容清俊至极,却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苍白与倦意,仿佛久经病痛折磨。眼神冷静,锐利,却又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 他周身散发着一种疏离而高贵的气质,即便坐在轮椅上,也无损其风姿分毫,反而更添几分令人心折的孤傲。 楚曦没有见过此人,但已经将他认了出来。 他便是四大名捕之首,无情,盛崖余。 而在无情的轮椅旁,一个垂髫小童正坐在地上,怀中紧紧抱着另一个与他衣着相似、但已经全无气息的童子尸身,小小的肩膀不住耸动着,哭泣不止。 “刘大人,戚寨主!”楚曦隔着老远就先唤了一声,免得他们将自己认作敌人。毕竟,其他人的易容术再怎么精妙,也很难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易容成他这满头白发、俊逸出尘的模样。 “楚兄弟!”戚少商见楚曦毫发无损地到来,立时面露惊喜。他们现在的情况,实在不容乐观,能多一个像楚曦这样可靠的帮手,自是再好不过! 楚曦迅速掠至那棵巨大的铁鳞松下,在戚少商身边站定。 他这才发现,刘独峰与戚少商两人都是面色惨白,气息不定。尤其是刘独峰,他身上中了三把飞刀,现在仍嵌在胸肌里,不敢、也不能轻易拔出,呼吸沉重,鼻孔里还在不住往外渗血,连一向挺直的背脊都微微佝偻了下去。 这模样……得立即找个地方处理伤处,之后恐怕更是要休养上几个月才能痊愈,就别提再与九幽神君动手了。 更扎眼的……是站在刘独峰身侧的张五。他脸色发青,姿势僵硬,眼神空洞无光,就好像一具僵尸一般,对楚曦的到来毫无反应。 虽然无情一直坐在轮椅上,但楚曦也已经注意到,他的右手乃至整条右臂都始终一动不动,只是无力地搭在轮椅扶手上。背部的白衫裂开了一道口子,早被鲜血浸透,看起来是一道不轻的剑伤。 戚少商的情况比那三人稍好一些,他侧身让开些许,为楚曦与无情引见:“盛捕头,这位是‘鉴君’楚曦,他虽才初入江湖,但为人急公好义,多次救我们于危难之中。楚兄弟,这位便是四大名捕之首,无情,你必然听说过的。” 楚曦立即收敛心神,朝着轮椅上的白衣公子郑重拱手,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敬重与一丝初见的好奇:“在下楚曦,久仰无情公子大名。” 无情的目光一直落在楚曦身上,月光下,这突然出现的青年白发如雪,面容俊逸得有些近乎梦幻。虽然此刻他面带病容,满身风尘,也难掩其清华气质。尤其是那双眼睛,在与自己对视时,既无寻常人的畏惧怜悯,也无谄媚讨好,只有一种沉静的审视与了然。 “楚少侠。”无情微微颔首,声音清冷平稳,但……像是在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悲痛,“我听二师弟提起过你,智勇双全,是位响当当的少年英杰。” 说完这些,他却突然说不下去了,只是伸出左手,轻轻抚摸着身旁那哭泣童子的头顶,动作温柔,脸色却更加苍白了。 楚曦已经可以确定,无情不仅元气大伤,右手也不能再动。 他忍不住问戚少商:“戚寨主,这里……究竟发生了何事?你们的伤,还有……五哥他这是……” 戚少商长叹一声,解释道:“我们驾车追入松林,可九幽老怪去得太快,已然不见了踪影。就在这时,前方松树下竟停着一顶木轮轿子。我们料想老怪必藏于其中,正要小心合围过去,可是……轿子里竟传出了无情公子的声音。” 楚曦心下了然,接口道:“九幽神君最擅长的便是模仿各种声音,哪怕只是听此人说过几句话,都能模仿得与原主如出一辙。他之前拿出那双不知主人是谁的断手,就是想让我们先入为主,认定无情公子已然遭了他的毒手,甚至……已经双手残废。” “正是如此。”戚少商深吸了一口气,表情似乎有些懊恼,“九幽老怪做得太真,他假装悲声说道,自己本就双腿残疾,如今双手又断,成了废人,无颜再与故人相见,只求刘大人将他的印信带回神侯府,转呈诸葛先生,就说……就说他已有负世叔厚望……” 说到这里,戚少商的声音似乎哽了一下,好像想起了什么,片刻后,才继续说道:“随后,他呼唤‘铁剑’,让‘铁剑’将他的印信转交给刘大人。我们看见轿子后面转出一个垂髫童子,捧着一枚印信走来,但我们也没掉以轻心,自以为做了十足的准备……” 楚曦摇头道:“九幽神君的手段,往往令人始料未及,可谓防不胜防。既然那轿中的‘无情’是九幽神君假扮,这个自称‘铁剑’的童子,自然就是‘泡泡’易容伪装的了。” 戚少商点了点头,目光不由自主地瞧向张五:“五哥主动上前,说由他去接,我们三人都提防有诈,视线不敢稍离。但那‘印信’一落入五哥掌中,竟……竟立即化为一滩冰水,从他掌心钻了进去!五哥顿时整个人僵在原地,被假‘铁剑’所制……” 刘独峰叹了口气,试图将张五先行安置到马车上:“小五子中招之后,我立即仗剑出手,泡泡只得撇下了他,随着九幽老怪再次向林中躲去。可无论我们如何施为,小五子都是这副全身僵硬,形同痴呆的模样,怕是中了老怪什么邪门的术法。” 楚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枚所谓的“印信”,定然就是“三十三天九十九极乐神冰”制成的。虽然他对老父亲的起名品味实在不敢苟同,但此物是九幽神君精心研制的奇物之一,能被本门内力瞬间催化为一摊冰水,径直钻入肌肤,并将其中混合的药性瞬间散发出来。 看张五这个样子,那“三十三天九十九极乐神冰”中藏的毒药,就是用来制作药人的“押不庐”。被“押不庐”的药性侵入体内之后,若无深厚内功抵御,便会刹那间失去知觉,丧魂失魄,如同木偶一般。 何况……听戚少商的描述,张五在中招之后,立即又中了泡泡的幻术“摩云摄魄”,怕是很快就会……完完全全地变成任凭九幽神君驱使的“药人”。 楚曦看着张五那副眼神空洞、肢体僵硬的木然模样,眉头微蹙。他斟酌了片刻,还是对刘独峰道:“刘大人,五哥……此刻神智已失,不久之后,恐怕就会全然受制于人。晚辈担心……他可能会做出什么违心之举。不如……暂且将他的手脚缚住,安置在马车之中?” 刘独峰看着自己这仅存的下属,缓缓摇头,不忍道:“小五子跟随我多年,名为主仆,情同父子。如今……如今就只剩下他一人了,我……我实在不忍如此对他。” 楚曦想起先前刘独峰就是因不忍杀伤九幽神君手下的药人,这才令泡泡逃生,不由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刘独峰的智计不俗,但每到关键时候,却又不能摒弃优柔寡断之念,甚至……近乎迂腐。 若此刻对上的是别人,刘独峰凭借一身武功,又有戚少商、无情相助,优柔寡断一些,也没什么要紧。 可他们现在的敌人……是九幽神君。 论武功,两人相差不远;论智谋,九幽神君怕是还更胜一筹。更重要的是……两人性格迥异,刘独峰处处为自己设限,而九幽神君却是毫无顾忌,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且极为擅长利用敌人的弱点。 如今……张五,便是刘独峰的弱点。 但他没有再坚持之前的提议,话锋一转,抛出了一个更为稳妥的策略:“刘大人,就算我们不缚住五哥的手脚,他现在这个样子,再带着他继续奔波,也是不便,还会让九幽神君有机可乘。不如趁他遁走,调转枪头,去个他不敢明着动手的地方。” 无情忽然道:“楚少侠的意思是……回思恩县?” 楚曦点头道:“正是。郗舜才麾下兵马不少,军纪严明,营盘稳固。九幽神君明面上还是朝廷的人,绝不敢在官军驻扎之地公然动手。我们可在那里固守待援,诸葛先生定会设法派人接应。等几位养好伤后,再图后计……方为上策。” 刘独峰往松林深处望了一眼,叹道:“本来……我的伤势并不沉重,老怪除了在山神庙偷袭那一回,都未能真正伤我。因此……我见他一伤再伤,携着‘泡泡’仓皇退走,料他已是强弩之末,意图除恶务尽,这才又与戚寨主、小五子一同赶了上去。” 刘独峰的脸色似乎更加难看了,他环视周围,似乎在注意是否有什么异常动静:“这一赶,便到了此处。我在马车之上,隐约见前方树影间藏有一顶轿子,以为是九幽老怪故技重施,藏身轿中意图偷袭,因此……便决定先发制人。” 刘独峰说到这里,就再也说不下去了。无情身边的银剑童子止住了啼哭,忍不住接口道:“公子带着我们赶来,本是要将戚寨主救回。岂知刘爷一上来……就下了杀手,杀了金剑……还……还重创了公子!” 说到这里,银剑忍不住又哭了起来,无情连忙低声安抚。戚少商见刘独峰面带愧色,便低声对楚曦道:“刘大人抢先出手,却先误杀了金剑,盛捕头自然误以为……误以为来了强敌,便也全力出手……” 刘独峰忍不住跺了跺脚,恨恨道:“我们二人在误会之下,交手虽只三招,却都是全力施为,意在取了对方性命,彼此……都受了不轻的伤。三招过后,我们都察觉不对,正要问个明白之时,九幽老怪忽施辣手,重创了我们!” 一切的始作俑者,依旧是那个藏于阴影之中,将人心玩弄于股掌的九幽神君。 九幽神君要同时面对刘独峰与无情两大高手,本已处于绝对的劣势,可他只是略施小计,便引得两人自相残杀,瞬间反客为主。 无情见刘独峰懊恼不已,立即接口道:“多亏刘大人反应迅疾,以一人之力挡下了九幽老怪的攻势,我才能于重伤之际,在最危急的关头,勉强发出三口‘顺逆神针’,否则,九幽老怪绝不会就此退走。” “顺逆神针?” 楚曦失声重复了一句,心中剧震。他一直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慌乱,几乎是下意识地追问道:“他……九幽神君,当真中了你的‘顺逆神针’?” “顺逆神针”,无声无息、无光无形,一旦中针……药石……无医—— 作者有话说:[眼镜]马上进入尾声咯 第112章 幽冥路(三十) 你名为‘无情’,却是…… 无情苦笑一声, 但似乎不慎牵动了内伤,忍不住低咳了几声,才渐渐缓过气来, 声音也变得更加虚弱:“若不是‘顺逆神针’,又怎能在号称‘遇强愈强, 得必全失’的‘空劫神功’之下,逆着九幽神君的掌力……穿入他的掌沿、指尖和袖襟?” 楚曦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中了三枚“顺逆神针”,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未受什么重伤,可一旦运功, 这细如毫毛的银针就会加速钻入血管,刺脑入心,到那时……只有死路一条。 不过,他也总算从无情这几句话中得知, 无情和刘独峰都中了“空劫神功”。 他当然知道“空劫神功”,这是九幽神君的独门绝技,玄奥无比。而且,九幽神君对他并不藏私,早已将这门功法的精要倾囊相授。 “空劫神功”之所以如此厉害, 只因无论对手内力多强, 一旦被“空劫神功”的真力侵入经脉,短时间内便再也无法顺畅运功。若强行催动功力,便会导致伤势瞬间加剧,严重些的, 当场便会经脉寸断,走火入魔。 只是,要以此功破除顶尖高手的护体罡气并重创对方, 自身也需有极其深厚的内力根基。楚曦的武力本就不算太高,又被“病弱”的负面状态所压制,目前还无法将“空劫神功”施展到那般收放自如、举重若轻的境界,这才从未轻易动用。 刘独峰听说九幽神君中的是“顺逆神针”,心中倒是宽慰了些许,当即对无情道:“难怪那几道几乎看不见的细毫,只是沾着他的袖口,竟也能钻入衫内,潜入老怪血脉之中。我听说这针……顺血攻心,若以内力硬抗,反而会逆真气而走,直钻入脑,无可药救。” 他的话语中似乎带着一丝期望,期望这无药可解的暗器,能就此除掉九幽神君这个当前最大的威胁,这个……他一直以来的心腹大患。 “正是如此。”无情缓缓点头,但脸上并未显露出半分轻松之色,反而显得有些无奈,“‘顺逆神针’的确不可药救,寻常人只要中了一口,即便不死,也会落个终身残废。” “寻常人?”楚曦立即抓住了华点。 “不错,寻常人……可惜,九幽老怪,不在此列。”无情目光凝重,声音也有些低沉起来,“这‘顺逆神针’虽不可用药力化解,却可以凭极深厚、极精纯的内力,将其逼出体外。这样的人,当今世上,屈指可数……九幽老怪,却恰好是其中一个。” 说完这些,他不由看向自己那只已经完全无法动弹的右手,眼神中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而且,我的暗器,偏偏……从来都不淬毒。九幽老怪逼出‘顺逆神针’之后,一定还会卷土重来的。” 楚曦的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九幽神君虽然中了“顺逆神针”,但以他的功力,完全可以先将三枚细针的去路封死,不让它们随血液上行。这之后,只需找个安全稳妥的地方,慢慢将之逼出体外便可。 刘独峰听罢,缓缓摇头,脸上露出一抹带着自嘲的冷笑:“我原本以为,九幽老怪接连受创,已是强弩之末,我则稳占上风……没想到,他竟是甘愿以身作饵,一直隐忍不发,在我与无情误认对方是敌之时,这才骤然发难。老怪当真能忍,我倒也服他!” 无情苍白的脸上也浮现出懊悔之色:“其实……我早已到了附近。先前在山神庙外,我从‘泡泡’手中救下了张五。只是张五中了泡泡的迷香,神志不清。我怕贸然与刘大人会面,会横生枝节,便先将张五兄送回庙中安置,留下字条陈明一切,约刘大人在此松林相会……” “想来,九幽神君定是抢先一步取走了那张字条,洞悉了我的计划,这才能定下如此毒计,引得我们自相残杀。都怪我一时不察,既不知刘大人已与戚寨主联手对敌,更未料到九幽神君会亲自出动,这才……被他钻了空子。” “事已至此,你也不必过于自责。”刘独峰摆了摆手,随即忍不住又闷咳了两声,脸色更差了几分。 无情见状,关切地问道:“刘大人的伤势……究竟如何?” 刘独峰深吸一口气,但他胸前嵌着的那三把飞刀着实让他的动作有些僵硬:“唉,完了。” 无情神色一黯:“都怪我这三把飞刀……” “也不全是你的暗器。”刘独峰打断了无情的话,显然不愿他太过自责,“你那三刀,确实伤了我。但我也在你背上砍了一剑,又伤了你的右臂经脉。若非如此,你也不至于被九幽老怪的‘空劫神功’击中,左腕也脱臼了。” “这手腕……方才戚寨主已助我复位,并无大碍。”无情显然也在说谎,楚曦在旁观察了许久,现在的无情,若无人在旁照顾,就连自行移动身体怕是都无法做到,更不要说发射暗器了。 无情知道自己的谎言并不高明,但还是想努力打消刘独峰心中的疑虑:“刘大人勿忧,我本身并无内功,所有内劲,都是为发射暗器而练,与寻常内功大相径庭。九幽老怪的‘空劫神功’遇强愈强,遇抗更厉,对我这样全无内力之人,反而无甚威力了。” “至于这右手……”无情顿了一顿,看向自己软垂的右手,语气依旧力求平淡,“多亏了刘大人及时收力,未伤骨骼,但经脉受损颇重,恐怕……三日之内,都无法再发射暗器了。” 刘独峰闻言,脸上愧色更浓,叹道:“当时情急,出手难免失了分寸。好在三招之后,我便想到九幽老怪武功再高,也放不出那般光明磊落的暗器。心念电转间,立即想到……可能是你,这才强行将剑气收回。” 楚曦表面上在一旁帮戚少商处理身上的伤口,实则将无情与刘独峰的对话都实实在在听在了耳中。 当听到“暗器”二字时,他不由得回想起在九幽神宫那间幽暗密室里,九幽神君是如何耐心地为他讲解各种暗器的特性、手法,以及破解之道。 那些看似随意的指点,此刻想来,竟都成了他此刻能在危机中周旋的依仗。 父亲……此刻暂无立即毙命之危,但中了三口“顺逆神针”,依旧非同小可。 他只希望九幽神君能尽快寻个安全僻静之处,顺利逼出那要命的三枚细针,然后……最好能顺势退出这场越来越混乱、越来越不可预料的纷争。 可是,他现在根本无法联系上九幽神君,也不知道他此刻究竟身在何处。 这种无法掌控全局、只能被动等待的感觉,让他心底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焦躁。 “楚兄弟?” 戚少商敏锐地察觉到楚曦神色有异,立即低声问询,“你怎么了?可是内伤又有反复?” 楚曦猛地回过神,迅速敛去眼中所有外露的情绪,轻轻摇了摇头。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刘独峰和无情,最后落回戚少商脸上,沉声道:“戚寨主,我只是在想,如今刘大人与盛捕头皆身受重伤,五哥又……状态不明。强敌环伺,实在危险万分。” 他略一思忖,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不知刘大人和无情捕头,想要恢复几成功力,大约需要几天?” 无情靠在轮椅背上,微微喘息着,率先开口:“我这右手经脉受损,暗器手法暂时无法施展。若只是恢复基本的行动能力,尚需一两日。但若要能再发暗器……至少需三日。若要功力尽复……恐怕,就不知是何日了。” 语罢,他再次看向刘独峰,忧心忡忡地道:“眼下最要紧的,其实是刘大人的伤势。他为了掩护我,被九幽老怪在背后结结实实印了一掌……” “不碍事。”刘独峰故作轻松地摆了摆手,声音刻意提高了些许,“凭我这苦熬了三十五年的‘雷厉风行’大法,再重的伤势也能暂时压住。区区一掌,还要不了我的命!” 楚曦在心中暗暗摇头,他太清楚九幽神君的手段了。九幽神君在刘独峰与无情缠斗之际骤然出手,必是用足了十成功力,印在刘独峰背上的那一掌自是非同小可! 除了“空劫神功”之外,定然还暗伏了“落凤掌”与“卧龙爪”的阴毒暗劲,破除刘独峰的护体罡气之后,“空劫神功”的威力还要再翻上几倍! 刘独峰若能立即静养疗伤,慢慢运功,也得三个月以上,才有望恢复如初。但若在此期间,又与强敌动手,引得伤势爆发,怕是连性命都难以保全。 他没有戳破刘独峰的强撑,转而提出了最关键的一问:“那么,依无情捕头之见,九幽老怪要逼出那三枚‘顺逆神针’,需要多久?” 无情沉吟片刻,给出了一个并不乐观的答案“‘顺逆神针’细如牛毛,钻穴逆脉,极难逼出。以九幽老怪的功力……快则一天,慢则三天。但……无论如何,他绝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 此言一出,刘独峰与戚少商的脸色都愈发凝重了几分。 唯有楚曦,反而觉得心头泛起一丝轻松。 危机,往往也伴随着转机。 此时此刻,九幽神君需全力逼针,刘独峰与无情重伤难动,戚少商状态不佳,张五,更是形同木偶…… 双方都已基本失去了战力,这正是他将这两股势力彻底分开、避免进一步冲突的大好机会! 他只需先护送刘独峰等人回到思恩县,交给郗舜才保护,稳住他们。再以最快的速度,想办法找到九幽神君,劝他暂时撤离,从长计议——必要的时候,还可以搬出楚幽兰来,不愁无法说服九幽。 主意已定,楚曦立即开口,语气有些急切:“既然如此,我们便一点都慢不得!必须立即动身,赶回思恩县!刘捕神、无情捕头,你们伤势较重,先上马车吧。其他的事……先交给我和戚寨主来。” 说完,他立即上前一步,准备将伤势最重的刘独峰扶上马车。 “走?你们……想走去哪儿呀?” 就在他伸手的刹那,一个甜美得有些腻人的声音,如同鬼魅般自松林深处的阴影里飘了出来。 楚曦的动作骤然顿住。 他根本不用抬头,就知道来人是谁。 又是“泡泡”。 只见不远处的树影下,“泡泡”那娇小玲珑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然现身。此刻,她不再扮演“铁剑”,恢复了那副天真无邪的邻家女孩模样,圆圆的脸蛋上挂着甜美的笑容,只是那双眼睛里闪烁的……却是与外表全然不符的冰冷与恶意。 无情脸色微变,立即对身旁的银剑喊道:“银儿,你带着金儿的……先上车!千万别出来!” 银剑虽满脸泪痕,却极为听话,连忙用力抱起金剑的遗体,踉跄着钻进了马车车厢。 楚曦侧目瞧着泡泡,冷冷地道:“泡泡,你又来做什么?” 泡泡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狡黠地一转,并未理会楚曦,而是故作亲热地向无情打了个招呼:“大捕头,你好呀?” 语气轻松得……仿佛只是在问候一位老朋友。 无情可不想有这样的朋友,所以他没有接话。 泡泡见他沉默不语,似乎更加确信了他伤势沉重,已经无法出手,竟主动走近了两步:“我听说你的双腿早就残废了,是不是呀?而且现在……你的双手,好像也不大灵便了呢……真可怜……” 无情依旧沉默着,他现在确实无法再用双手发射暗器,但面对泡泡这样的劲敌,他还是必须全神贯注地提防。 他们这边的五个人,两个重伤,一个被制,一个轻伤但身上多处挂彩,唯一看上去好一些的楚曦……无情却无法确定他是否是“泡泡”的对手。 所以,他还是决定自己挺身而出,直面泡泡——虽然他已经几乎无法动弹。 泡泡慢条斯理地从腰间抽出了那支造型奇特的竹管,握在手里,嘻嘻笑道:“我还听说,你的那顶装满了机关的宝贝轿子,也已经摔坏了,变得百无一用……是也不是?” 没了那顶轿子,无情确实又少了一个倚仗。不过,人生在世,也不能总是单单依靠外物。 他还是沉默不语。 泡泡又向前走了一步,眼珠子骨碌一转,声音刻意扬高了些:“无情大捕头,不过呀……你的伤势,还不是最重的。我们这位捕神大人,捱了家师一记‘空劫神功’,又着了‘落凤掌’和‘卧龙爪’……啧啧,大概已经跟个废人差不多了吧?” 无情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能看得出刘独峰在强压伤势,但经泡泡这么一点,他才知道,刘独峰不只中了“空劫神功”,竟然还硬生生承受了“落凤掌”及“卧龙爪”这两样阴毒绝伦的邪门暗劲!伤势之重,远超他的预估! 见到无情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泡泡笑得更开心了,蹦蹦跳跳地向前走了两步。不过,他没能走到无情面前,因为一个略显单薄但无比傲岸的身影,很快挡在了她与无情之间。 是楚曦。 楚曦的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声音也冷静得出奇: “泡泡,你何必再卖什么关子,在这里平白枉费唇舌?无情捕头和刘大人他们,看你是个小女孩,不忍和你动手,还是让我……来陪姑娘过过招吧。” 泡泡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楚公子,你倒是很会为朋友着想啊?我承认你刚才没受什么伤,身手也确实俊得很,但是……你本来的伤势,可根本就没好透呢。” “经过这一天下来的连番折腾,你就算是个铁打的人,恐怕……也剩不下多少力气了吧?” 楚曦面对这般讥刺,神色丝毫未变,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对付你,够了。” 泡泡捂嘴轻笑,似乎楚曦的话在她看来,只不过是三岁孩童的一句妄言。她并未直接攻向楚曦,反而软腰一扭,身体微微向前一倾,伸手迎空虚点了几下。她的手指上并未发出任何劲风内力,口中却发出一声轻细却极具穿透力的呼哨。 这套把戏,楚曦再熟悉不过——这是操纵药人的讯号! 果然,就在哨声响起的瞬间,原本一直眼神空洞、呆立如僵尸的张五,如同被无形的丝线吊起,猛然“活”了过来!他迅捷地长身而起,十指箕张,趁着戚少商的注意力完全在“泡泡”身上,精准无比地抓住了他背后的“灵台穴”与“志堂穴”! 戚少商猝不及防,只觉两股阴寒之气瞬间透入穴道,周身一麻,内力顿时滞涩难行,身子再也无法动弹!他还未来得及惊呼出口,张五已将他如同扛麻袋般甩上肩头,迈开大步,朝着松林更深处发足狂奔! “小五子!停下!放下戚寨主!”刘独峰目眦欲裂,嘶声大喊,可张五对他的呼唤充耳不闻,身影迅速消失在松林深处。 这一下变故来得太快!别说无情本就不能动弹、楚曦正在全力拦阻泡泡,就算早有准备,恐怕也来不及阻拦张五! 刘独峰的脸色瞬间由惨白变得紫胀,一股决绝之色涌上眉宇。他深吸一口气,迅速盘膝坐下,竟是要不顾一切地强行催动内力,压制伤势,试图强提元气! “刘大人,不可!”无情见状大惊,连忙出声阻止。他深知刘独峰在此刻催动秘法的后果,只会让“空劫神功”的暗劲越来越强,轻则经脉尽毁,重则当场毙命! 但刘独峰救人心切,听到无情的呼唤,不仅没有睁眼,头上还开始冒出丝丝白气。只见他周身气息猛地一涨,喷出一小口瘀血,脸色由紫胀转为一种不正常的潮红,旋即翻身而起,朝着张五消失的方向疾追而去! 楚曦脚步一动,也欲追赶,但又在下一秒生生顿住! 无情此刻,毫无自保之力。而那个阴狠歹毒的“泡泡”,正在一旁虎视眈眈。 他不能走。 九幽神君中了三枚“顺逆神针”,以他的个性,绝不会在逼出细针前与刘独峰正面硬拼,只会暂避锋芒。如此,九幽神君、刘独峰和戚少商,应该都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可他若就此离开,以无情现在的状态,就算不立即死在泡泡手中,等黄金鳞、顾惜朝等人赶了上来,他还是死路一条! 必须先解决眼前的威胁! 楚曦稳住身形,极度冰冷的目光再度锁定在泡泡身上。 泡泡见楚曦未去追赶,脸上笑容更盛,带着一丝计谋得逞的得意。 这次,她没准备继续同楚曦废话,迅速将那支奇特的竹管凑到唇边,腮帮一鼓,就要再次吹出那令人防不胜防的夺命泡泡! 就是此刻! 一个志在必得的人即将发动攻击的时候,也许就是他最脆弱的时候。 无情深知这一点。 所以,在泡泡鼓起腮帮子的那一刻,他立即微微张口,发出了他藏在舌底的最后一枚暗器! 一道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银光,如同暗夜中掠过的流星,自他口中激射而出! 泡泡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她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的闪避动作,那点银光就已精准无比地没入了她的眉心。 她娇小的身躯猛地一颤,那双总是闪烁着恶意与天真混杂光芒的大眼睛,难以置信地圆睁着,仰面朝天,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那只吹泡泡的竹管从她手心滑落,骨碌碌地滚入了杂草丛中。 泡泡……死了吗? 楚曦屏住呼吸,谨慎地上前查看,只见泡泡的眉心处显露出一点红痕,还在不住往外渗血。她尚有微弱呼吸,但显然已经失去了意识,无力再战。 楚曦没有犹豫,立即伸手捏住了泡泡的脖颈。 “楚少侠……”身后传来无情极其虚弱,却带着一丝不忍的声音,“你……是要杀她吗?” 楚曦没有回头,只是反问道:“盛捕头不想杀她?” 无情似乎轻叹了一声,幽幽地道:“我见她年幼,又是个柔弱的女孩子,心中总有些不忍。只是她行事太过狠毒,这才不得不出手……本来,是没想杀了她的。” 楚曦微微一笑,但并未将手收回:“盛捕头,你名为‘无情’,却是个难得的有情人,如此比较,在下却是……十分的冷血无情了。” 说完,他右手微微运劲,干脆利落地拧断了泡泡的脖颈—— 作者有话说:[爆哭]笔记本突然开不了机了,送修说是主板烧了,能修也要好几天 [爆哭][爆哭][爆哭]还有很多没整合好的新副本资料在里面啊 (绿色青蛙大叫) 第113章 幽冥路(三十一) 【提示:特殊效果“…… 就在泡泡被楚曦拧断脖颈的瞬间, 一个久违的机械音瞬间在楚曦脑海中响起: 【叮!检测到宿主完成隐藏奇遇任务:惩奸除恶,清理门户!】 【任务内容:杀死九幽神君门下几个作恶多端的门徒。】 【击杀目标统计:冷呼儿、龙涉虚、英绿荷、铁蒺藜、狐震碑、泡泡,共计6人。】 【任务奖励结算中……】 奇……奇遇任务? 楚曦看着面板上的提示, 紧张地等待着下文。决战在即,这个任务的奖励……对他来说尤为重要。 看起来……是按照击杀数量来分级结算的?自己足足处理了六个渣滓, 无论如何,奖励也不能太少吧? 【叮!结算完毕,请宿主接收奖励!】 【基础奖励:积分+200, 全属性+2】 【额外奖励:积分+1200,自由属性点+6】 【击杀数量达到6个, 恭喜!】 【获得特殊成就奖励:福缘+20!】 楚曦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这表面上最不起眼、最没有实际作用的属性,给起来就是大方啊,一下就增加了20点!其他几个有实战意义的属性, 反而每次给得都很吝啬…… 嘁……奸商。 【当前积分:2300】 【当前属性:武力:78,博闻:47,魅力:94,悟性:47,福缘:58】 【是否现在加点?】 武力值……竟然已经78了? 楚曦想起之前魅力值达到80之后, 立即就获得了【祸世魔颜】特效, 那如果现在他将武力值直接突破80呢?会怎么样? 更何况,接下来怕是免不了还有一场恶战,提升【武力】,本就是迫在眉睫的需求。 他心念微动, 将刚刚获得的6点自由属性,全部投入了【武力】! 【自由属性点分配完毕!武力+6!】 【当前武力值:84!】 【注意:武力值已突破临界点!】 楚曦有些紧张地盯着面前跳动的字幕…… 【提示:特殊效果“凝虚化实”已开启!】 【特性:宿主修为臻至化境,初步触及“凝虚空为实质, 化真气作兵甲”的玄妙境界。内力不再局限于体内经脉运行,可随心意少量外放,既可形成护体气劲抵御攻击,亦可凝成无形兵刃隔空伤敌。】 【提示:效果强度与宿主武力值及全属性总和正相关,当前为初阶形态,开始释放后,将持续消耗内力。】 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瞬间涌遍楚曦四肢百骸,他的内息虽然仍旧并不充盈,但似乎变得前所未有的充盈与灵动。他心念微动,尝试着引导一丝内力透出指尖,轻轻松松地便切断了旁边灌木丛中一截低垂的枯枝。 楚曦心中微震。 这【凝虚化实】的效果,远比他预想得更为精妙。它并非单纯的内力外放,更像是一种对自身真气如臂使指的极致掌控,心念所至,内力便可顺势化为无形的锋刃或是屏障。 尽管以他目前的状态,定然无法连续、长久地使用这项技能,但这无疑是一张能在关键时刻逆转局面的……底牌。 楚曦的思绪不禁很快闪回到自己获得【祸世魔颜】的时候,当时的感觉与此刻截然不同。而且,自踏入这《逆水寒》副本以来,他几乎一直在尔虞我诈中度过,敌人环伺之时,还颇有疲于奔命的味道,所接触的人中,更不乏穷凶极恶、心智扭曲之徒。 他的魅力值在进入副本的时候就已经高达92点,但【祸世魔颜】的效果,在这些纯粹的恶徒面前,更多时候只能起到震慑与干扰的作用,难以真正动摇其根基。 可以说,这【凝虚化实】来得正是时候,让他在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混乱中,更多了几分自保与破局的底气。 不过,此时此刻,也没有时间慢慢测试新技能的效果了。 再次确认泡泡已经完全失去生气后,楚曦迅速转回无情身边,小心地将行动不便的无情打横抱起,准备先将他安置在马车内:“盛捕头,得罪了。” 无情的体重很轻,但呼吸异常沉重。他的嘴唇微微翕动着,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楚曦摇头阻止:“此刻养伤为重,其他的……交给我。” 楚曦将无情放在车厢中的软垫上,然后迅速转向一旁仍面带泪痕的银剑,柔声嘱咐:“银剑小兄弟,你可会驾车?若还能赶得动马,还请先带着你家公子……找个安全隐蔽的地方暂避,务必照顾好他。” 银剑怀中仍紧紧抱着金剑的遗体,他抬起泪眼,看了看楚曦,又看向自家公子,见无情微微颔首,这才用力抹了把眼泪,哽咽着应道:“是……楚少侠!” 楚曦得了银剑的应承,也来不及再多吩咐什么,立即飞身掠出了马车,朝着张五与刘独峰消失的方向奋力追去。 他借着惨淡的月光,循着泥地上的足迹前行,空气中淡淡的血腥气不仅始终未散,还渐渐夹杂进了……一股令人作呕的、如同腐肉堆积般的恶臭。 越往前走,周围的景象就变得越来越荒凉破败,泥泞不堪,荆棘丛生。但这也让楚曦确信自己没有跟错方向——九幽神君一定是故意藏在这里,因为这……是有严重洁癖的刘独峰,平日绝不愿踏足,甚至想都不愿多想的污秽之地。 但九幽神君没想到的是,此刻的刘独峰为了救回戚少商和张五,已然不顾一切,甚至冒着经脉尽废的风险,不惜强行催动那要命的秘法压制伤势! 别说是这等污秽之地,哪怕是刀山火海、幽冥鬼域,他也一定会闯上一闯! 楚曦屏息凝神,将轻功催至极致,终于冲出了那片黑压压的松林! 眼前……豁然开朗,却只让楚曦的心头更沉。 前面是一片荒坟。 明月高悬,但落在此处的月光却显得极其晦暗而惨淡,只能虚虚地勾勒出东倒西歪的残碑轮廓。坟冢间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阴冷湿气,别说是刘独峰了,就算是楚曦,若不是到了危急关头,也是绝不愿意到这里来的。 楚曦借着月光迅速扫视着这片死寂之地,视线所及,尽是残破的墓碑、被野草荆棘吞噬的坟包,以及散落在地、早已朽烂发黑的棺木碎片。更远处,几个塌陷的墓穴如同张开的巨口,黑洞洞的,透出令人心悸的幽暗。 残缺不全的尸骸与枯骨更是随处可见,有的被低洼处积存的死水浸泡得霉烂发黑,有的则被野兽啃噬得七零八落。那股浓烈的、将楚曦一路引导到此处的腥臭气息,源头似乎就在前方不远。 这地方……莫说是深夜,即便是烈日当空之时来到这里,也足以让人毛骨悚然。 九幽神君与刘独峰是否就在此地? 还是说,他们之中……已经有人成了这荒坟残尸中的一员? 楚曦心下一紧,足尖在泥泞的地面上急点数下,飞快地掠过两座杂草丛生的荒坟,终于见到了前方的三个人影! 是戚少商、刘独峰和张五! 戚少商正无力地躺在一块仅剩半截的残碑之前,他方才被张五点了穴道,此刻脸色苍白,眼神中充满了焦灼。一具肢体残缺、高度腐烂的尸身就躺在他身旁不远处,身上几乎被黑水浸透了。 张五则直挺挺地站在戚少商身侧,面无表情,眼神空洞。他脸上的青灰之气比之前更重了,显然已彻底沦为完全受制于九幽神君的“药人”。 刘独峰先楚曦一步赶到,但他知道九幽神君就在附近,所以并未贸然出手。这位素来好洁的“捕神”,此刻全然不顾满地污秽,手中紧握着那把“红花剑”,双足结结实实地踏在泥泞之中。 只听一个悠悠荡荡的声音似乎自半空中传来,淡淡说道:“刘独峰,你不该来的。” 是九幽神君。 他藏在哪里? 刘独峰抬起红花剑,遥指前方,冷声道:“九幽老怪,少装神弄鬼了!我既然来了,就是要找你清算总账!” 话音未落,他手中剑光骤然暴涨,如同贯日长虹,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气势,猛地朝残碑之后的一个半塌墓穴劈了过去! 除了这个墓穴,此地已无处可藏,因此,刘独峰笃定九幽神君就在其中! 但楚曦知道这是九幽神君刻意留下的“破绽”,就是为了引刘独峰踏入这个陷阱! 果然,那道凌厉无匹的剑光没入黑黢黢的墓穴入口后,如同泥牛入海,没有激起半分应有的金铁交鸣或气劲爆裂之声。而地上那具紧挨着戚少商的残缺尸身,竟猛地一挺而起,直直升入半空! 一袭宽大的黑袍如同拥有生命般骤然展开,如同夜色化身的蝠翼,精准无比地铺罩在那“腐尸”身上,一只枯瘦如鬼爪的手掌从黑袍下探出,掌心隐现幽光,眼看就要与刘独峰的剑气悍然相撞! “住手!” 一道凌厉的白影如惊鸿乍现,以决绝之势猛地切入两人那足以绞碎金石的气场之间! 是楚曦! 他竟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略显单薄的身躯,硬生生撞向当世两大绝顶高手的气劲交汇之处! 尽管楚曦在冲入战阵之前就已经全力运转【凝虚化实】的技能,用真气在自己周身布下了一层无形的真气护甲。但两大高手全力施为下激荡的恐怖气劲,依旧如同重锤般狠狠撞在他的背心与胸前。 楚曦只觉一股血腥气自胸口直冲咽喉,连忙调转内息,将这口鲜血生生压了下去。他的脸色此刻绝不比以秘法强提真元的刘独峰好上多少,身形不住晃动,却仍旧死死钉在原地,不肯退开半步。 “楚兄弟!” 戚少商见楚曦赶来,眼中闪过一抹喜色,但很快发现了不对劲。 楚曦确实阻隔在了刘独峰与九幽神君之间。 但他是面朝刘独峰,而背对着九幽神君。 刘独峰的剑气被楚曦这突如其来的一挡硬生生阻住,心中吃了一惊,但看清来人是楚曦后,便收了剑气,向后飘开几步。只是,他比戚少商更先注意到楚曦的异常之举,忍不住问道:“楚少侠,你这是何意?” 楚曦没有回应刘独峰,反而微微侧首,对身后之人说道:“爹爹,您身上的‘顺逆神针’还未逼出,此刻万不可妄动真气,强行运功。” “至于刘独峰,他被‘空劫神功’所伤,又中了‘落凤掌’与‘卧龙爪’的阴劲阳煞,此刻不过是以‘雷厉风行大法’强行刺激经脉,暂时恢复几分元气罢了……不足为惧。” “所以,这里……就交给孩儿来处理吧。” 刘独峰与戚少商皆是一震。 这几句话,以及“爹爹”的称呼,清晰得不容任何误解。 这个一路与他们同行,堪称智勇双全,又多次不惜舍身相助的“鉴君”楚曦,竟然就是大魔头九幽神君的亲生儿子! 刘独峰只觉得一股寒气自脚底直冲顶门,他的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连他自己此刻都不愿承认的痛心。 对楚曦的突然出现,刘独峰自然也有过怀疑。但就在这短短的一日之中,楚曦为了给廖六报仇,手刃铁蒺藜、狐震碑,又多次拼死阻拦泡泡的袭击,还有刚才……他毫不犹豫用身体撞入两大绝世高手的气场之间,阻止了他与九幽神君的生死相拼! 这一切,难道都是他精心布置的伪装之计? 都是为了这一刻……站到那个魔头身边? 刘独峰感到一阵巨大的荒谬感,以及被一个小辈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屈辱感。 但他还是不死心。 他还在期待此事会有转机。 毕竟,他先前就看出楚曦功夫不俗,若那就是他刻意隐藏本来功夫的结果,再加上方才那硬闯两大高手气场的决绝气势……已然证明这是一个绝不容小觑的强敌。 这样的强敌,若铁了心要与九幽神君联手杀了他和戚少商,恐怕并非难事。 刘独峰还是决定试一试,试一试用言语稳住这突如其来的变数。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稳,但仍免不了带着一丝颤抖: “楚少侠,你虽一直隐瞒身份,潜伏在我等身边。但这一路上,你不仅未曾暗中加害,反而多次出手相助。可见你的本性……与九幽老怪和他门下那些穷凶极恶之徒,终究不同。你此刻浪子回头,弃暗投明,尚为时未晚!” “弃暗投明?”楚曦微微一笑,清澈而深邃的眼眸直视刘独峰,“刘大人,在你眼中……何为暗,何为明?何为正,何为邪?” “若论正邪,刘大人自诩正道楷模,一生清廉。可此番卷入这漩涡,追捕戚寨主,当真是为了江湖公义、朝廷法度么?” “若您真的一身正气,纤尘不染,又怎会参与其中,前来捉拿你心中认为‘无罪’之人?” “您为了在这朝堂上立足,可没少同蔡京、傅宗书这些奸臣往来……这是正,还是邪?” 刘独峰喉头一哽,不由语塞。他一生自诩清正,但为了明哲保身,确实没少与那些权奸周旋,甚至还欠下了傅宗书不少人情,一直不愿正面与傅宗书一派为敌。 这些事情,刘独峰身边之人自然不敢提起,个个装聋作哑。此刻被楚曦当面揭破,便似在人前被剥去了那层光鲜亮丽的外衣,将内里的那些不堪与妥协……通通暴露了出来。 楚曦见刘独峰并未作答,语气渐渐转为冷肃,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刘大人,您此刻伤势极重,全凭一口气强撑。若就此退去,觅地疗伤,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若再执意动手,便是大罗金仙在此,也救不了你的性命了。” 他知道刘独峰心中毕竟在意张五与戚少商,立即接着说道:“张五已成药人,您若想带他走,可以。戚寨主……只要他愿意交出那件惹祸的东西,我亦可做主,放他一条生路。如此,双方各自退去,避免无谓死伤,岂不是最好?” “各自退去?”刘独峰听着楚曦那看似公允的提议,胸中积压的悲愤与屈辱如同火山般喷涌而出,“楚少侠,你说得轻巧!我带出来的六个下属,已经都因这个案子而死,我如何能孤身退走!” 一直默默旁观的九幽神君似乎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这更点燃了刘独峰心中的怨愤。他双目赤红,原本因强提功力而略显潮红的脸色骤然转青,怒道:“小五子和小六子,就是被九幽老怪所害,此仇不共戴天!” 九幽神君并不说话,他整个人都掩藏在黑袍之中,但似乎完全是在“看戏”。 看刘独峰的好戏。 刘独峰猛地伸手指向楚曦身后那沉默的黑影,声声泣血:“我刘独峰活了这把年纪,早就活够了!今日,就算拼上这条老命,我也定要手刃九幽老怪,为我那六个下属报仇雪恨!” “刘大人,您莫不是记错了?”楚曦的神色平静得近乎冷酷,“张五是被‘泡泡’的‘三十三天九十九极乐神冰’所制,又被其幻术‘摩云摄魄’所惑,这才成了药人。而廖六,是死在铁蒺藜和狐震碑的‘子午透骨叉’和‘子母天魔钩’之下。” 他不动声色地从身后抽出那柄阴夺,直指刘独峰:“狐震碑、铁蒺藜与‘泡泡’,都已被我亲手诛杀。您口口声声要报的仇,我已经替您报了。您……还想找谁报仇?” 刘独峰被楚曦这番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剖析噎得气息一滞,胸口剧烈起伏,那强行压下的伤势,几乎要当场反噬。他死死盯着楚曦,声音越发嘶哑起来: “狐震碑、铁蒺藜、‘泡泡’……他们固然是行凶之人,但若非九幽老怪在背后指使纵容,他们岂敢如此肆无忌惮!这笔血债,归根结底,还是要算在他这个罪魁祸首头上!” “好,说得好!”楚曦轻轻颔首,似乎早就料到刘独峰会有此言,“既然刘大人坚持要追究根源,那我们也来算算另一笔账。” 他将手中阴夺一转,指向躺在地上无法动弹的戚少商:“您那四位忠心耿耿的下属,云大、李二、蓝三、周四,不就是死在戚寨主和要保护戚寨主逃离您追捕的那些人手中吗?按您的道理,这笔账……是不是也该算在戚寨主的头上?” 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 刘独峰的脸色显然又变了。 楚曦将阴夺那乌黑的刃尖遥遥对准戚少商的咽喉要害,音里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淡漠:“如果刘大人是觉得面子上挂不住,只想找个债主泄愤的话,那也简单……” “我现在就替您杀了戚少商,为您那四位忠心耿耿的下属报仇。如此一来,您属下六人的仇,楚某都替您‘报’了。这样,我父子二人,刚好与您恩仇两清……刘大人总可以安心离开,回去养伤了吧?” “你……你!” 刘独峰气得浑身发抖,他明知楚曦这番话是在强词夺理,却恰好精准地击中了他自己方才话语中的破绽,一时之间,竟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加以反驳。 “呵。” 九幽神君那宽大的黑袍下,再次传来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这一次的笑声中,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讥讽与快意。他正是要用这样的方式,进一步扰乱刘独峰的心神,加速他的败亡。 刘独峰的脸色瞬间由青转白,又由白涨红,半晌才喝道:“楚曦!你休要在此巧言令色,混淆是非!冤有头,债有主,今日我找的是九幽老怪!你……让开!” “冤有头?债有主?”楚曦缓缓摇头,“刘大人,您口口声声说着冤头债主,那我问您,掀起这个案子,非要置戚少商于死地,非要那封血书不可的……究竟是谁?” “授意傅宗书行事,将您也卷入这漩涡的,又是谁?”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利剑般直刺刘独峰:“您心里比谁都清楚!但您不敢说出来,甚至提都不敢提到他,故意避而不谈!所以,您只能将所有的怒火与无力,都发泄在我父亲身上,来全你那忠君报国的名声!” “住口!”刘独峰厉声喝断了楚曦的话,但握剑的手竟然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他一生自诩忠义,忠于社稷,忠于朝廷,可是…… 楚曦见他动摇,眼中最后一丝温度也褪去了,只剩下冰冷的决绝:“刘大人,您回答不了。因为您心里知道,我说的……都是事实。” “您想忠君报国,这本无错。可您要忠的那位,到底是有道明君,还是不顾百姓生死,宠信奸佞的昏君?您……难道不明白吗?”—— 作者有话说:坏坏坏消息,今天接到电话说,电脑不仅主板烧了,cpu也出问题了[爆哭] 天大的噩耗啊啊啊啊[爆哭] 第114章 幽冥路(三十二) 我想和刘大人打个赌…… 刘独峰哑口无言。 与楚曦的这一番唇枪舌剑, 不仅没有如他所想的那般稳住局面,还让他本就因强提功力而紊乱的内息更加翻腾不休。 半晌,他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 “多说无益……动手吧!” 刘独峰手中的“红花剑”骤然爆出一片绚烂却带着凄厉意味的红光, 显然是他已将精纯内力灌注剑中,一人一剑, 仿佛合为一体,带着一种近乎惨烈的、决心同归于尽般的气势。与此同时,一直静立旁观的九幽神君, 黑袍展动,终究还是决定代楚曦出手。 九幽神君的眼光何等毒辣, 他知道刘独峰这一剑乃是毕生功力所聚,纵然已是强弩之末,其威势……也绝非楚曦所能轻易接下。 “父亲不可!”楚曦并未回头,却已经看破了九幽神君的意图, “您身上‘顺逆神针’未除,此刻万不可运功!否则银针随血而行,钻脑刺心,非同小可!更何况……” “更何况,‘她’……还在等您呢。” 仅仅是这一个字, 就足以让九幽神君的身形生生顿住。 他的面目被隐藏在宽大的黑袍之下, 看不见任何表情。但那骤然僵滞的动作,以及无风自动的黑袍,都泄露了他内心的滔天波澜。 他沉默了一瞬,终究……缓缓向后退开了数丈, 重新融入了浓重的夜色之中。将这即将到来的生死之战,完全托付给了自己的儿子。 与此同时,刘独峰的剑也动了! “红花剑”绽放出前所未有的绚烂光华, 在夜色中显得红光凄艳而决绝,仿佛正燃烧着刘独峰最后的生命与意志。 刘独峰心里很清楚。 他伤势沉重,久战必亡。 九幽神君虽暂时退去,但若楚曦不敌,他仍会出手。 也就是说,自己不仅要解决楚曦这个深浅莫测的对手,还要时刻提防九幽神君的偷袭! 因此,刘独峰这一出手,便是凝聚了毕生修为的杀招。风雷骤起,剑势恢宏,那炽烈的红色剑光尚未闪至楚曦身前,一股沉重如山、锋锐如刀的恐怖压力已然扑面而来,仿佛要将楚曦瞬间撕得粉碎! 楚曦知道刘独峰定会力求速战,绝不会有丝毫留手,当下不敢硬接,脚下步伐急错,试图避开红光最盛之处。但刘独峰这凝聚毕生功力的一剑自是不同凡响,无论楚曦如何跳闪腾挪,那剑光总是如影随形,牢牢锁定他的要害之处! 楚曦几乎被刘独峰这与敌偕亡的气势与打法压制得无法呼吸,只得将整个身子瞬间软了下去,以一个极其诡异刁钻的角度猛地一折,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刘独峰那直取心口的剑锋。但“红花剑”威势不减,凌厉的剑气擦着他的腰际掠过,撕裂了楚曦的衣袍,带出一溜血花。 楚曦闷哼一声,强忍疼痛,借着身体下折的惯性,贴地疾行,射向刘独峰下盘空门,同时按动阴夺上的一道机关,三道乌光瞬间激射而出,直取刘独峰膝弯、足踝、手腕三处空档! 刘独峰料想阴夺中的暗器必然淬毒,自己压制“空劫神功”造成的伤势已是不易,若再中了九幽一脉的剧毒,后果不堪设想!当下只能暂且放过楚曦,撤剑回守。 红花剑剑身红光吞吐,迅速舞成一片凝实的赤色光幕,随即听得叮叮叮三声脆响,三枚透骨钉已被剑风强行激飞了出去! 楚曦得了喘息之机,立即翻身而起,趁着刘独峰撤剑回守的空当,手中阴夺急旋,带起一片森寒乌芒,直戳刘独峰手腕。刘独峰侧身闪过,以剑脊迎上乌芒,却不料一丛细如牛毛的乌刺再度从阴夺中激射而出,直取他咽喉要害! 这乌刺来得极为刁钻阴毒,但刘独峰毕竟久经战阵,经验老到,当下虽惊不乱,将内力灌于袍袖之上,猛然一挥,浑厚劲风呼啸而出,如铁壁般挡在身前。那细如牛毛的乌刺撞上劲风,立时被震得四散飞溅,不知落在了何处! 刘独峰知道楚曦手中这支“阴夺”能发九种机关,他已经施用了两种,虽然都被自己避过,但自己这以秘法强提元气的身子,若是继续缠斗下去,待“空劫神功”造成的暗伤彻底爆发出来,莫说躲避机关暗器,恐怕当场就要经脉尽断而亡! 刘独峰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之色,他强行压下胸中翻涌的气血,施展“一雷天下响”的功夫,意图抢在楚曦发动更多机关之前,将其先一步毙于剑下! 霎时间,“红花剑”剑势骤变!一招一式都不再追求风卷雷行的精妙变化,而是试图以沛然莫御、摧枯拉朽的磅礴气劲彻底压垮楚曦!他每挥出一剑,都仿佛引动了九天风雷,轰隆隆的沉闷轰鸣声在荒冢之间连连炸响,震得人双耳生疼。 楚曦顿时感觉自己如同置身于雷电交轰的狂风骤雨之中,那无处不在的剑气与杀意仿佛要将他连同这片坟冢一齐撕得粉碎!他不敢有丝毫懈怠,将“独孤九剑”中“破剑式”的精髓施展到极致,每每于千钧一发之际寻隙而入,令刘独峰的风雷剑气为之一滞。 剑光眩目,夺影翻飞,楚曦身穿的玄色劲装在刘独峰狂暴的剑气席卷之下终究不堪重负,瞬间便被撕裂开来。楚曦的肩头、小腹等处接连绽开数道被风雷剑气割破的伤口,鲜血汩汩涌出,瞬间染红了残破的衣料。 楚曦咬紧牙关,顾不得身上还在流血的伤口,硬生生扛着周身剧痛,觑准间隙,再度按动机关,一大蓬闪烁着幽绿磷光的毒砂如同被激怒的蜂群,迅疾无伦地朝着刘独峰的面门泼洒而出! 这毒砂细密如尘,不容刘独峰不避!刘独峰当即厉喝一声,左掌虚按,随后猛地向外一推!一股以深厚内息催动的磅礴气浪轰然爆发,那激射而至的幽绿毒砂撞上这股狂猛气墙,立时被震得倒卷而回,在气浪中四散飞溅! 楚曦对此早有准备,按动机关之后,便立即展动身形,趁刘独峰震开毒砂、内息未稳之际,揉身而上,阴夺一挥,直刺刘独峰右肋空门。刘独峰强行提气侧闪,虽然堪堪避过,但足尖落地之时,已忍不住大口喘息起来。 若论真实武功修为,楚曦与刘独峰相去甚远,绝不是他的对手。只是如今,刘独峰重伤在身,又忌惮九幽神君在旁窥伺,须得时刻分神提防,十成功力至多只剩下五六成。 再加上刘独峰长于剑法,楚曦恰好能以“独孤九剑”中自己最擅长“破剑式”克制他。此消彼长之下,竟硬生生将这原本悬殊的差距,拉到了一个足以长久周旋的范围之内。 然而,刘独峰毕竟是刘独峰,是能以一人之力擒拿“七巨寇”的当世“捕神”。即便伤重至此,那数十年苦修积累下的底蕴依旧非楚曦可比。哪怕只是简单的一劈一刺,都常常令楚曦难以招架。就算找到了他招式中的破绽,也难以迅速切入、一击制胜。 战况异常激烈,却又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衡。 刘独峰知道,胸中这口强提着的真气一旦泄了,便是自己败亡之时。 楚曦也清楚,自己内伤未愈,又添新创,“病弱”之躯加上【凝虚化实】的持续消耗,都在飞速榨取着他本就不算充盈的内力与体力,难以久战。 双方都心知肚明,对方已是外强中干,不堪久战,可自己……又何尝不是? 楚曦将【凝虚化实】能力催发到极限,丝丝缕缕的精纯内力不断透体而出,在他的几个关键要害之处形成了一层虽不厚重却韧性十足的无形护甲,尽力消解刘独峰那足以开碑裂石的剑气。 但这层内力护甲每承受一次重击,楚曦也需承受一次相应的反震之力。这股经缓冲后仍然不可小觑的力量让他的脏腑如遭重锤,气血翻腾得更为剧烈。一股血腥气牢牢缠在他的喉头,却又被他死死忍下,唯恐泄了这口强撑着的真气。 刘独峰是最怕脏的,但他此刻全然顾不得什么肮脏污秽,满心只求速胜楚曦之后,再诛杀九幽神君这个棘手的宿敌,以求保全戚少商的性命。但“空劫神功”那“遇强愈强、得必全失”的阴毒内劲,因他强行运功,已完全发散出来,反噬得越发猛烈! 他只觉胸口一阵剧痛,体内仿佛有万千毒虫疯狂噬咬,又似被无数利箭贯穿心肺。虽然手中长剑施展开时依旧凌厉,但无论是九幽神君还是楚曦,都能看出他已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哪怕楚曦无法攻入他的剑风之中,单凭“空劫神功”的反噬之力,也能要了他的性命! 可楚曦……非但没有趁势猛攻,反而向后飘退数步,主动给了刘独峰喘息之机。 刘独峰的脚步也顿住了,他想追击,却知道自己已经力不从心。 “刘大人,收手吧。您伤势极重,再战下去,唯有剑毁人亡一途。此刻退去,觅地疗伤,或许……尚有一线生机。” 这是楚曦最后的让步。 刘独峰稳住微微摇晃的身形,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嘴角顿时渗出一缕暗红的血丝。 他知道楚曦虽然是九幽神君的亲生儿子,行事风格却与那九幽老怪大有不同。若老怪没有中那三枚“顺逆神针”,怕是早已夹攻上来,哪里会容楚曦和他如此光明正大地对决? 但此时此刻,刘独峰的目光却并未看向楚曦,而是转向了一直呆立在残碑之侧的……张五。 他六个忠心耿耿的部下,五人都已身死,最后一个,也已经成了“药人”。 他能就此离去吗? 但不走……又如何呢? 刘独峰苦笑一声,终于将目光从张五身上收回,那看向楚曦的目光之中,交织着难以言喻的悲怆与决然:“楚少侠,我刘独峰……可以死在此地,但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我苦心栽培的部下,因为被人操控了心智……害死了我的朋友!” 这番话,是对楚曦说的,但更像是为他的苦苦坚持寻找一个合适的理由,不让自己就此轻易倒下。 楚曦没有嘲笑,也没有反驳,只是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叹息。 “刘大人,您看似行事果决,但每到关键时刻,却总难免优柔寡断,心存不忍。对敌人之仁,便是对己身之苛,若非如此,怎至于今日之危?” 他侧目看了一眼张五,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悲悯:“您不忍杀伤‘药人’的性命,不忍缚住张五的手足,这才让敌人有机可乘。可您心中明明知晓,‘药人’心智已失,与死人无异。如今的张五,早已不是您认识的那个机敏忠诚的属下了,只是我父亲操控的一具‘木偶’。” “您再执着于此,不过是将自己推向万劫不复之地,徒增痛苦罢了。” “住口!”刘独峰忍不住厉声喝断,可话音未落,就猛地从口中喷出一股鲜血。剧烈的呛咳令他挺拔的身躯瞬间佝偻了几分,“红花剑”的凄艳红光也随之一阵明灭不定。 楚曦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并未趁势进逼,只是凝立原地,轻叹道:“忠言逆耳,刘大人何苦自欺?” 刘独峰知道楚曦所言非虚,但他心中亦有自己的坚持,纵使身死,亦不可弃! 他猛地挺直了那因剧痛而微微佝偻的脊梁,右手一松,那柄陪伴他多年的红花宝剑,就这样直挺挺地坠落在地,深深插入泥泞之中。 但他手中更快握住了另外一把剑。 这是一把古拙的长剑,剑身隐隐散发着黄芒,正是他平日绝不肯轻易动用的宝剑,“黄云剑”。 他目光灼灼地盯住楚曦,一字一顿地说道:“楚少侠,刘某尚有余力……发这最后一剑。” 与此同时,九幽神君的身形自夜色中浮现而出,就要挡在楚曦身前。他与刘独峰交手多次,自然知道刘独峰动用这柄黄剑,意味着什么。 “爹爹,且慢!” 楚曦并未回头,却仿佛背后生眼,立即喝住了九幽神君。 这一剑……他必须自己来接。 “刘大人,廖六临终之前,曾紧紧抓住我的手,恳求我……务必尽力保全您的性命。我答应之后,他才放心撒手而去。” “江湖儿女,最重承诺,因此,我绝不能食言。” 刘独峰握着“黄云剑”的手猛地一颤。 他与戚少商赶到廖六身边时,他就已经断气。廖六的这番托付,楚曦竟一直深藏心底,从未明言,更从未向他索要人情。 他忍不住问道:“你想说什么?” 楚曦沉声道:“我想和刘大人……打个赌。” “赌?”刘独峰眉峰紧蹙,不解其意,“什么赌?” 楚曦看着他手中那把黄光流转的宝剑,缓缓道:“刘大人,您说您还有余力发最后一剑,那我,就和你赌这一剑。” “若我不闪不避,硬接下了您这凝聚了毕生功力的一剑,命大未死……那您必须立即退走,觅地疗伤,不能再参与此事。至于张五,您若真心舍不得,也不怕日后招致祸患,尽可带走,我绝不为难。” “若我……不幸丧命于这一剑之下,我也请爹爹不得因此迁怒于戚少商。就算您之后死于我爹爹手下,他也只能取走那件惹祸的东西,必须放戚少商、无情捕头等人一条生路。” “如此一来,既全了我对廖六哥的承诺,也能如您所愿,保全戚寨主的性命。” “刘大人,这个赌约……您敢接吗?” 刘独峰目光骤然一凝,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悲凉猛地冲上喉头,几乎压过了空劫神功带来的噬骨之痛。他纵横江湖数十载,自然能看得出……楚曦提出这个赌约,根本不是要自己付出什么代价,而是力求阻止他与九幽神君进行那场注定两败俱亡的死斗! 这个年轻人,在用他自己的性命做筹码,试图在绝境之中,为所有人都寻得一线生机。 刘独峰自视甚高,向来是极少服人的。但楚曦的这份情意,这份魄力,让他不得不佩服。 他深吸一口气,重重吐出两个字: “依你!” 话音落下,他不再多言,而是缓缓闭上了双目。那原本因伤势而紊乱狂暴的气息,竟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再次收敛、凝聚。 所有的痛苦、不甘、愤怒与遗憾,仿佛都在这极致的静默中沉淀下来,准备化为最纯粹、最极致的一击。 “黄云剑”原本隐晦的黄芒骤然炽盛起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压力,以刘独峰这一人一剑为中心,如同无形的潮汐一般迅速扩散开来!刘独峰双足之下的泥地似乎都被这股压力冲击地下陷了几分,原本飘荡在荒冢间的磷火更是被完全驱逐出了战场。 这必然是惊天动地的一剑。 楚曦的脸上没有慌张,没有恐惧,只是迅速将【凝虚化实】的能力催发到极限,精纯的内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涌而出,在他周身构筑起一层凝实无比的真气护甲,将他整个人牢牢守护在内,仿佛在塑造一尊即将承受天罚的金身。 维持如此强度的防御,对他而言,自然是难以想象的负担。 但他必须接下这一剑。 也就在这一刻,刘独峰猛然睁开了双眼! “黄云剑”,动了! 没有花哨繁复的剑招,刘独峰只是简简单单地,将手中之剑向前一递!剑锋所过之处,磅礴浩瀚的剑气如同决堤的洪流,又似崩塌的山岳,带着一股以身殉道的决绝,朝着静立不动的楚曦奔腾而去! 剑锋未至,威压已临! 楚曦只觉整片天地都朝着自己碾压下来,全身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那由【凝虚化实】构筑的无形铠甲,在这股近乎天地伟力的重压之下,竟也发出了细微而清晰的裂响! 刺目的光华瞬间吞噬了楚曦的身影,一阵极端狂暴的气劲轰然扩散,将周围的泥土、碎石乃至残破的棺木碎片尽数掀起、抛飞! 九幽神君那一直隐于黑袍下的身躯几不可察地前倾了一下,枯瘦的手指微微蜷缩。 戚少商躺在地上,目眦欲裂,却连一丝声音都无法发出。 光芒渐散。 楚曦原本站立的地方,只剩下一个深深的土坑。 他整个人在“黄云剑”剑锋及体的那一瞬间,就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了出去,最终重重摔落在数丈之外,翻滚了几下……便寂然不动了。 楚曦完全失去了意识。 不过,他的命一向很大。 恢复知觉的时候,他简直感到自己全身的骨头又被拆开重组了一遍,胸腔里更像是塞了一团灼热的邪火,连呼吸都觉得疼。 他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勉强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很模糊。 就这样呆呆地等了半晌,他的眼睛才渐渐能够聚焦。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素雅洁净的纱帐顶,帐中弥漫着一股清苦却令人心神安宁的药香,让他觉得颇有些心旷神怡。 等等,这里不是…… 他开始尝试着蛄蛹身子,刚偏过头,就看见一个约莫手掌大小、做工精巧的傀儡小人静静躺在他的枕边。只是这小人已经从中间裂开了一道明显的缝隙,灵气尽失,显然已经彻底损毁。 是【替身傀儡】。 楚曦完全想起来了。 在刘独峰那石破天惊的一剑及体的瞬间,他毫不犹豫地动用了这件珍贵的保命道具。傀儡替他承受了绝大部分致命的伤害,保住了他一线生机。但那股磅礴的剑气余波依旧将他震飞了老远,伤势一点都不算轻。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房间,熟悉的陈设让他心头一动——素净的桌椅,靠墙摆放的药柜,窗台上几盆长势喜人的药草,以及空气中那独特的、混合了药香与清冷气息的味道…… 这里,是“她”的闺房。 上一次他重伤濒死,就是小满和白马拼尽全力,将自己送到这里来的。 可是……小满应该一直待在这里,这次……又是谁把他送来的? 他倒下的时候,身边还有行动能力的人,只有九幽神君。 是九幽神君送他来的? 他怎么知道楚幽兰住在这里? 楚曦感觉自己的脑袋有些发疼,挣扎着想坐直身体。 一袭宽大的黑袍很快飘了过来,无声无息地落在了床边。 一只枯瘦的手从黑袍下迅速探出,按在楚曦的背心之上。下一刻,精纯而温和的内力便缓缓渡入楚曦体内,小心地梳理着他体内因重创而紊乱不堪的气脉,缓解着那蚀骨的疼痛。 是九幽神君。 他……果然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悲报:维修店打电话来让我不要修了,修的价钱赶上买新的了,功勋老臣彻底陨落![爆哭] [小丑]已经下单了一台新电脑,我一定要用它写出更精彩的小说啊啊啊啊! 第115章 幽冥路(三十三) 这简直是足以角逐小…… 在这股精纯内力的抚慰和滋养之下, 楚曦终于轻轻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胸口那火辣辣的疼痛也减轻了不少。他微微偏过头,瞥向床边那笼罩在黑袍中的身影, 用有些沙哑虚弱的声音唤道:“爹爹……” 九幽神君这才缓缓收回手,似乎极轻地哼了一声, 声音显得低沉而平和:“傻小子,命可真大。若不是这南海神木制成的傀儡,恰好挡住了刘独峰的剑锋, 你此刻……早就被他那凝聚了毕生功力的一剑……打得魂飞魄散了。” 说到此处,那平和的语音渐渐染上了一丝戏谑:“为父还以为你那般镇定, 是藏着什么了不得的后手,至少有七八成把握,等着四两拨千斤。没想到,竟真是个痴儿, 只知道硬撑。” “好在傻人有傻福,总算是让你捡回了一条命。若你真就那般死在我眼前,‘她’怕是与我拼命了……” 说到这里,九幽神君竟低低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声之中, 充满了复杂而难以言说的意味。 楚曦稍稍缓了口气, 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爹爹,我们怎么会来这?您……您是怎么知道,娘亲她……她就隐居在这里?” 九幽神君笼罩在黑袍下的身躯似乎僵了一下,默然半晌, 这才幽幽说道:“她每年都会寄信传物予你,只要有心,又怎会找不到她的所在?” “这些年来……我也不知来看过她多少次了, 只是从不直接现身,也绝不会让她知晓。”九幽神君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自嘲般的叹息,“她既不愿见我,我又何必搅了她的清静……徒惹厌烦?” “那这次为何又……”楚曦的声音依旧虚弱,眼神中却不由自主地浮起了一丝探究的意味,“看起来,‘她’并没有避着您的意思。” “傻孩子。”九幽神君缓缓抬起头,黑袍下的面容在阴影中若隐若现,“你伤得如此之重,为父一时又无法运功为你疗伤,更不放心将你交给旁人……除了带你来此,还有何处可以容身?她一见你伤成这个样子,自然是什么都顾不上了……” 他语声微变,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当时的惊惶与心痛:“她不仅没有马上赶我走,还主动要求我留下,助她一同为你疗伤。这些日子,她为了照顾你,衣不解带,夜里几乎都未曾好好歇息过,着实……令人心疼。” 楚曦心中微动,喉头也有些发哽。他尝试着动了动身子,四肢虽还乏力,但精神已经清明了不少。 他想到楚幽兰与九幽神君为了自己如此劳心费力,自己醒来之后却还总露出一副病恹恹的姿态,恐怕只会令他们更加担忧。当下便尝试着将脊背尽力挺直,试图驱散环绕在自己周身的那股病气:“爹爹,我感觉已经好多了……说了这会儿话,倒比刚醒时更有力气了。” “那就好。”九幽神君的语声又是一变,将先前不经意间透出的些许情绪再度掩藏起来,“总算没白费她……一番苦心。” 但楚曦听得出来,九幽神君字字句句之间,都只提及“她”的辛苦,绝口不提自己分毫。可那日自己重伤垂死,九幽神君冒着“顺逆神针”钻脑刺心的风险,将他带到此处,又再次运真元为自己续命,其间艰辛,定然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 但他没有出言点破这一节,只是关切地问道:“爹爹,您的伤势如何了?那三枚‘顺逆神针’……” “那东西还奈何不了我,早就被我以内力逼出。”九幽神君答得干脆,显然不欲在此事上多言,“余者……不过皮肉之伤,更无大碍。” “那后来……”楚曦用手轻轻扶住额头,似乎想尽力回忆起什么,但好像已经完全失去了自己晕倒时的那部分记忆,“后来局势如何了?刘独峰、戚少商他们,如今又在何处?” “你关心的事情倒多。”九幽神君戏谑般嗤笑一声,却还是耐心地将诸事细细道来,“刘独峰以秘法强提功力,早已油尽灯枯,能施展那最后一剑,都算是回光返照了,根本用不着为父动手。至于张五,只是具无关紧要的行尸走肉。当时为父急于带你离开,并未理会他们。” 楚曦心中对此早有预料,但听闻刘独峰这位名满天下的“捕神”最终落得如此结局,心中仍不免有些唏嘘。他沉默了片刻,这才追问道:“那……戚少商呢?太子血书呢?” “傻孩子,你的心意我岂能不知?经此一役,我已决定脱离朝廷,既然如此,这东西便是个甩不脱的烫手山芋,不拿也罢。” 说到这里,九幽神君的语气里难得带上了几分责备,但这责备之下,又藏着些许纵容之意:“倒是你,行事怎能如此莽撞?你若觉着狐震碑、龙涉虚那几个不成器的东西碍眼,只需同为父说上一声,为父随手便可打发了他们,何须你亲自涉险?” “父亲,这……”楚曦心头一震,随后更是一暖,“孩儿明白父亲的意思,只是当时情势紧迫,孩儿这才未能先向父亲禀报。日后在江湖上行走……定当更加谨慎行事。” “嗯。”九幽神君微微颔首,看起来并未将此事太过放在心上,很快继续说道,“刘独峰死后,戚少商在雷卷、息红泪等人护送下继续逃亡。不过,刘独峰临死前,倒是给他们指了条活路。” “哦?”楚曦不觉精神一振。 “他让戚少商放出风声,称他已将那件东西牵扯的皇家秘辛……分别告知了十数位散落各地的友人。一旦他被缉拿,落入朝廷之手,或是性命不保,这些他在江湖上的朋友,便会立即将那些丑事……公诸天下。” “此法虽险,却正中要害。当今那位官家最重颜面,不仅下旨赦免了戚少商,今后,恐怕还得想方设法保全他的这条贱命。”九幽神君的语气舒缓却玩味,“这样一来,他们便无须继续逃亡了。” 刘独峰身死,戚少商脱险……楚曦静静地听完这一切,心中不胜唏嘘。主线任务算是完成了大半,九幽一脉也总算能从朝廷这摊浑水中彻底抽身了,他虽觉心头一块大石落地,却又隐隐生出几分怅惘,更带出了一丝深埋于心的疲惫。 就在楚曦心绪翻涌之际,一道清晰的提示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叮!恭喜宿主完成支线任务!】 【支线任务①:成功脱离傅宗书阵营,并协助九幽神君击败前来追查的无情与刘独峰。——已完成!】 【任务奖励:积分600,属性点3,全属性+2 已发放!】 【当前积分:2900】 【是否现在加点?】 这奖励……还算得上丰厚。 既然【武力】和【魅力】都已经突破80,获得了与之相对应的特殊技能,那想要在对阵之中更好地发挥自身实力,下面应当重点提升的是【博闻】。 楚曦心念微动,很快将3点属性加在了【博闻】上。 【提示:加点成功!】 【请宿主确认当前属性:武力:86,博闻:52,魅力:96,悟性:49,福缘:60】 【检测到博闻值大于50点!技能“独孤九剑”威力提升!】 奖励到账,系统的提示音也随之散去。 按如今情势来看,朝廷这条线显然已经告一段落,接下来,楚曦大可以好好休息,专注于另外两件大事了。其一,是壮大门派,这需徐徐图之;其二,是眼前最紧要的,却也是他无法强行插手的……化解九幽神君与楚幽兰之间的旧怨。 九幽神君为人阴鸷冷峻,却对楚幽兰用情至深,这二十年来,哪怕历经岁月磋磨,也始终时刻未敢忘情。他这些年暗中守护,不敢逾越半步,无非是怕唐突了楚幽兰,怕她会将自己彻底推开,……更怕连这远远守望的资格,都彻底失去。 而楚幽兰呢?她虽口口声声说自己深恨九幽神君,不肯原谅他,可这二十年来,她何尝真正放下过?那些寄给楚曦的信物,字里行间藏着的,是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思念与牵挂。若真的已毫无转圜余地,她又怎会在楚曦重伤垂危之际,毫不犹豫地让九幽神君留在此处? 只是过往伤痕太深,他们两人……怕是都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份掺杂了太多苦涩的旧情。 楚曦双目微阖,脑海中细细回想着楚幽兰之前倾诉的种种。 她深恨的,是九幽神君当年的欺骗与隐瞒,是他与权奸为伍、行事不择手段的过往。可如今,九幽神君已然决定脱离朝廷,不再为蔡京、傅宗书之流效力,这……无疑是拔除了楚幽兰心中最大的一根刺。 她本就心善,又十分重情,只要让她知晓九幽神君能够为她真心改过,让她看到九幽神君那份深藏心底、历经二十年未曾消磨的情意……破镜重圆,绝不是没有可能。 想到这里,楚曦心中有了计较。 他望向床边那沉默的黑影,试探着问道:“爹爹,您既已决定脱离朝廷,娘亲心中最大的芥蒂便已除去。您这些年……暗中守护的心意,何不让她知晓?或许……您可以留在此处,与娘亲一同隐居,彻底远离江湖纷争……” 九幽神君笼罩在黑袍下的身躯似乎再次震动了一下,按在楚曦腕间的手指也瞬间收紧。 这一回,他沉默的时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长。 过了许久,他才用一种近乎叹息的语气说道:“曦儿……为父何尝不想?这二十载寒暑,每一日每一夜,念及此处,未尝不是锥心之痛。若能长伴她左右,远离这江湖纷扰、朝堂倾轧,纵是做个山野樵夫,为父亦甘之如饴……” “只是……”他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自嘲的无力感,“当年之事,伤她至深。如今她肯让我留下,为你疗伤,已是……已是念在骨肉之情,不忍见你受苦。若我此时便厚颜提出留下,只怕……只怕她心中不情愿。”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近乡情怯之意,楚曦已然明了。 也就是说,如果楚幽兰能主动开口,表示她“情愿”的话……九幽神君这边,断然不成问题。 只是……楚幽兰性子清冷,却又不乏傲气,心中纵有千般情意,万般柔软,也绝不会轻易显露,更遑论主动开口留人。这二十年的疏离与隔阂,早已在她心间筑起一道无形的高墙,不允许她向这个曾深深伤害过她的人……展露一丝一毫的脆弱。 想到这里,楚曦不由心中犯难。 九幽神君仿佛看穿了楚曦此刻心中的纠结与盘算,温和地打断了他的沉思:“曦儿……你能为此事如此费心,已是不易。眼下最要紧的,是先将你的身子养好。至于其他……容后再议,为父……也需再好生思量思量。” 楚曦正想再说些什么,就听见竹舍外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随后便是楚幽兰那带着几分疏离的轻柔嗓音隔门响起,话虽平常,却明显带着划清界限的意味:“你……是不是在里面?” 她是在问九幽神君,却又不愿直接称呼他,只能用这样朦胧的语句来确认他的存在。 九幽神君立即应了一声,语音恢复了一贯的平稳低沉:“嗯,曦儿……他已经醒了。” 楚幽兰沉默了片刻,才隔着竹门说道:“你……先出来,我再进去给他把脉。” 看来……就算有楚曦在场,她也不愿意与九幽神君同处一室。 九幽神君闻言,似乎极轻极轻地苦笑了一声,目光转向楚曦,低声道:“既然她要来看你,为父便先走……” “爹爹,且慢。”楚曦急忙抓住他的衣袖,不让他离开榻边,“您此刻万万不能走,若您总是这样躲着她,娘亲见了,只会更觉得您……意志不坚,心中有鬼,这才总是如此刻意回避。您就留在此处,待娘亲为我诊脉时……只需,只需如同往日一般便好。” 如往日一般……是哪般? 九幽神君没有将疑问宣之于口,只是依言收回了已经迈出的脚步,重新在榻边坐定,周身的气息也随之收敛,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楚曦见父亲默许,心下稍安,立刻转向竹门方向,清了清嗓子,扬声道:“娘亲,我醒了,精神也好多了,您快请进来吧。” 他将声音尽量放得温软,但又显得十分虚弱。说完之后,立即以袖掩口,故意发出一阵压抑而剧烈的咳嗽,单薄的身子随之颤抖起来,脸上也泛起了不自在的薄红,任谁看了都要心生怜惜。 果然,竹门立即被人略显急切地推开,一道清丽绝伦的身影迅速飘了进来。楚幽兰的身上依旧萦绕着那股独特的药香与兰香混合的味道,她第一时间扑到榻边,眸中盈满了毫不掩饰的心疼与焦急:“曦儿,怎的咳得这般厉害?可是内息又岔了?” 但关切归关切,当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坐在榻边的九幽神君时,清亮的眸子里便瞬间蒙上了一层薄霜,才刚柔和下来的唇线也重新抿紧,恢复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然。她甚至没有再看九幽神君一眼,仿佛他只是一团凝聚在角落里的阴影。 楚曦将楚幽兰的动作与情绪尽收眼底,连忙暗暗将手朝九幽神君伸了过去,扯了扯他的袍角。九幽神君立即会意,枯瘦却稳定的手再次贴上楚曦的背心,精纯温和的内力缓缓渡入,梳理着他因剧烈咳嗽而翻腾的气血。 楚曦就这样顺势放松身体,有些脱力地向后靠去,正好倚在了九幽神君的手臂与胸膛之间。随后,他立即抬起苍白的脸,望向楚幽兰,声音带着些许沙哑与撒娇般的软糯:“娘亲……让你担心了。好在有爹爹……总耗费真元为我理顺气脉,我……感觉好多了。”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将楚幽兰的一只纤手拢在掌心:“娘亲也别急着走,就在这陪着我,好吗?你们都在曦儿身边,我的心里才踏实……这伤,我想也会好得快些。” 这简直是足以角逐奥斯卡最佳男主角的演技!楚曦心中暗暗捏了一把汗,目光不住在九幽神君与楚幽兰之间流转,努力表现出一种纯粹的、渴望团聚的期盼。 好在楚幽兰并没有马上抽回手,也暂时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她轻轻反握住楚曦的手,算是默许了他的提议,另一只手则熟练地搭上他的腕脉,仔细为他诊断起来。 看来还不够……还得再加一把火。 楚曦趁着楚幽兰专注诊脉,心神稍懈的时机,继续卖力表演起来。 他倚在九幽神君怀里,刻意将气息压抑得微弱,开始絮絮叨叨起来,仿佛是在无意识地喃喃低语,又像是单纯地想与母亲分享自己的“秘密”: “娘亲……您不知道,其实爹爹他……早就知道您在这里了。比曦儿知道的……还要早得多。还有……他每年都会偷偷来看您好几次,只是……只是怕您见了他之后生气。所以……他每次都只敢远远地瞧着,从不敢让您发现……” 九幽神君笼罩在黑袍下的身躯明显僵硬了一下,这种公开处刑的感觉,即使是对他这个江湖老油条来说,也还是……太过羞耻了。 但……虽然只是一瞬间,九幽神君已经注意到了,楚幽兰清冷如寒潭的眸子……因为楚曦刚才那些话,泛起了极其细微的涟漪。那层拒人千里的薄霜,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告密”意味的话语,擦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那……绝不是他的错觉。 所以,他没有阻止楚曦继续说下去,只是用藏在锦被之下的手轻轻捏了捏楚曦的后腰,示意他注意分寸,可别把那些自己都难以启齿的细节一股脑儿都倒出来,更不可胡言乱语,无中生有,说得天花乱坠,令老父亲的颜面彻底扫地…… 楚曦轻轻咳嗽了两声,继续用带着点天真又万分心疼的语气倾诉起来: “娘亲,你是不知道……爹爹一个人待在房里的时候,一旦得了闲,就会偷偷雕刻娘亲的木像。大的,小的……各种样子的都有。他说……他怕日子久了,会记不清娘亲的模样,所以就一遍遍地刻,每年都要刻上好几个……” “他有时候……会拿着那些木雕,一看就是一整夜。曦儿年幼的时候,还偷偷见过好几次……见到他在夜里对着木雕说话,说什么‘曦儿的眼睛像你,真好’,还有……还有什么‘今日又落雪了,你最畏寒,不知可添了衣’……” 楚曦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只是在复述一个孩童眼中窥见的秘密。九幽神君听着儿子将自己的底细抖落得一干二净,饶是他心硬如铁,此时此刻,那张总是隐藏在黑袍下的老脸也有些挂不住了,甚至开始微微发烫。 他忍不住低咳了一声,试图掩饰自己此刻的窘迫。但当他下意识地抬眼看向楚幽兰时,却不由得怔住了。 只见楚幽兰微微垂着头,假装为楚曦凝神诊脉,可那如玉的脸颊上早已悄然染上了一层薄红。她的粉唇紧抿着,似乎是在竭力维持着惯常的清冷模样,但那自眼角眉梢流露出的一丝动容与羞意,却是怎么都遮掩不住的。 楚曦将二人的细微反应尽收眼底,心想火候已到,自己再说下去,只怕是过犹不及,反倒容易弄巧成拙了。他见好就收,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窘迫和急切,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楚幽兰,又求助似的望了望九幽神君,声音中带着点淡淡的尴尬: “娘亲、爹爹,孩儿躺了这许久,我好像得去一下……净手。我自己去就好……躺了这些天,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 楚幽兰下意识地就想伸手扶他,蹙眉道:“你伤还未愈,莫要逞强,我让小满……” “不用了,娘亲!”楚曦从榻上一跃而起,动作快得根本不像个重伤初愈的人。他伸手抓过搭在床头架子上的外袍,胡乱往身上一披一裹,一溜烟地跑了出去,还不忘关进了竹舍的大门。 “曦儿!”楚幽兰满载担忧的呼唤被竹门隔绝在内,小小的竹舍之中,瞬间便只剩下了她与九幽神君两人。 突如其来的独处,让两人都有些无所适从。 许久,终于还是九幽神君先轻声唤道:“幽兰……”—— 作者有话说:[眼镜]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只能帮老父亲到这了《 》 115-120 第116章 幽冥路(三十四) 这位就是我们的师父…… 楚曦慌慌张张地跑出了竹舍, 然后马上放轻了脚步。若不是在自己“家”中,还真有些鬼鬼祟祟的感觉。他急着去窗边窥探里面的动静,却没注意到自己差点撞进另一个步履匆匆之人的怀里。 “师父!你——” 小满见楚曦不仅醒了过来, 还已经能行动自如,顿时惊喜交加, 正要把心里憋久了的那些话一股脑儿地倒出来,却被楚曦眼疾手快地死死捂住了嘴。 “嘘——”楚曦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小声点!千万不要误了为师的大事!” “唔唔……嗯嗯嗯……”小满连忙点头如捣蒜,楚曦这才把手松开, 紧了紧身上的袍子,蹑手蹑脚地蹭到竹舍的窗下,屏息凝神,准备从狭窄的窗缝小心向内窥探。 “师父, 您这是……”小满尽力压低了嗓子,脸上写满了困惑,“您不是教我不能做贼吗,您自己怎么……” “胡说什么!”楚曦被小满这么一问,原本苍白的脸上立即泛起了薄红。他有些心虚地朝四下望了望, 随后语重心长地教育道:“傻徒儿, 这……这怎么能叫偷呢!为师这是……这是在尽孝,懂吗?大孝子的事,能算偷吗?那叫窃!不对……总之不是偷!” 接着便是许多难懂的话,什么“孝感动天”, 什么“者乎”之类的,引得小满越发疑惑起来。 楚曦见小满只顾着挠头,一边紧张地朝竹舍里张望, 一边低声吩咐道:“别在这愣着了,去院子里帮为师望望风,可别让人过来打扰。” “哦……哦!”小满虽然听不懂什么“孝感动天”,什么“偷”啊“窃”的,但对“望风”这个词可是太熟悉了,“师父,那我过去了,您自己在这……在这小心点儿,我看就要起风了,您当心,别着凉!” 楚曦胡乱应了一声,把披在身上的外袍裹得更紧,眯起左眼,屏住呼吸,探头探脑地透过那细细的窗缝往竹舍里偷瞧。 竹舍内的气氛依旧凝滞,楚曦就这样焦急地等待了许久,才终于等到九幽神君主动开口,似乎有些忐忑地唤了一声“幽兰”。 这之后,是一阵更令人心焦的寂静。 楚曦看到楚幽兰的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却没有开口回应。她只是缓缓收回了搭在空枕上的手,握紧了拳头,然后……果决地站起了身,似乎想要直接离开。 楚曦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几乎要将脸整个贴在窗框上,简直恨不能钻过那道细缝,强行来一波按头。好在……就在楚幽兰转身欲走的时候,九幽神君猛然伸出枯瘦的手掌,一把扣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他不敢太用力,怕弄疼了她,也不敢放得太轻,怕她会马上挣脱。就这样扣着她的手,一拉一扯,楚幽兰猝不及防,脚下踉跄了几步,便很快跌坐在了他的怀里。 “你!放开!”楚幽兰又惊又怒,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九幽神君用双臂紧紧箍住。只是这番角力之下,那笼罩着九幽神君头脸的宽大黑袍终于滑落,露出了那张外人眼中……神秘莫测的脸。 这也是楚曦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见到父亲的“真容”。 那是一张与楚曦有着七八分相似的脸庞,眉眼轮廓深邃,鼻梁高挺,原本应是极为英俊的。只是……少年弟子江湖老,曾经乌黑如墨的发丝,如今已成了花白,随意地披散着。岁月在他因常年不见阳光而显得惨白的脸上刻下了许多细纹,昭示着长年的郁结与思虑。 但与同龄人相比,他的面容还是年轻得多,可以称得上是驻颜有术。那双总是隐藏在阴影里的眼眸,此刻正牢牢锁着楚幽兰,似乎期盼她能做出些许并不那么疏离的回应。 “放开我!”楚幽兰仍在挣扎着,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被冒犯的羞恼。可九幽神君却将手臂收得更紧,颤抖着的薄唇尽力凑到她的耳边,语声却异常坚定:“幽兰……从前我不敢现身见你,就是怕……怕见了之后,就再也放不下了,这次……虽然是为了曦儿,但我……” 楚幽兰的身体因他这番直白的话语而微微颤抖,挣扎的力道不自觉地弱了几分。她偏过头,似乎是刻意要离他的气息远一些,声音依旧冷硬:“九幽神君,我们……我们本就不是同路人,你……你何必如此纠缠不休!” “那你说……如何,才算同路?”九幽神君不依不挠地追问,“我已在曦儿面前许诺,不再理会朝廷之事,今后,我也不再同江湖上的人往来……就守在这竹溪之畔,守在你身边……这样,都不行吗?” “你……”楚幽兰被他话语中描绘的愿景刺了一下,心湖不由泛起阵阵涟漪,却仍强作镇定地道,“你……你这个魔头!你向来最会玩弄人心,最会说这些甜言蜜语!你若真心改过,当初就该……如今……如今还说这些做什么!” “甜言蜜语?玩弄人心?”九幽神君低哑地喃喃两句,扣着楚幽兰皓腕的那只手并未松开,另一只手却猛地在胸前一扯,撕开了自己的衣襟——那道盘踞在心口的可怖伤疤,就这样……毫无遮掩地暴露在楚幽兰的眼前。 “幽兰,这里……已经被你刺过一刀。现在……你何不再亲手剖开看看?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不是甜言蜜语,是不是虚情假意?” 楚幽兰的目光猝然撞上那道狰狞的疤痕,整个人都如同被灼伤般颤抖了一下,那双总是清冷无波的眼睛里,总算是翻涌起了些许波浪。她的手指此刻竟不受控制地蜷曲起来,好像想要亲手触碰一下那道伤疤,却又强自忍耐着……放回了原处。 “看清楚了?” 九幽神君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平静。 “你……何必如此?”楚幽兰的声音还是渐渐哽咽了起来,连忙别开了脸,不敢再看那触目惊心的伤口,更不敢再看九幽神君那双仿佛燃着幽火的眼睛。 “何必如此?”九幽神君见她态度软化,立即将手臂收得更紧,声音低沉而急切地在她耳边倾诉起来,“幽兰,这二十年来,我没有一日不想你。尤其是在教养曦儿的时候,我常常会想……如果是你在,你会怎么教他?” “我按着我所能想到的、你所期望的样子去教导他,教他正道武功,让他明辨是非,不让他沾染半分邪气……我不敢说做得十全十美,但至少……至少曦儿如今的样子,你应当是满意的,对吗?” “这……难道还不能说明我的心意吗?” 楚幽兰高筑的心墙被这一连串叩问撞击得摇摇欲坠,她无法否认……楚曦被教养得很好,无论是人品,还是武功,在同辈之中都可称翘楚,这确实……是她内心深处一直期望的样子。 若没有极致的用心与克制,是绝不可能做到的。 只是……她心中的那道伤口,也在时时刻刻提醒她,要提防这个善于花言巧语的男人。因此,楚幽兰嘴上依旧没有轻易服软,断断续续地嗔道:“那……那也不一定。说不定……这些都是你……都是你为了今日,处心积虑装出来的……” “装?”九幽神君伸出手,小心地扳过楚幽兰的脸,迫使她不得不看着自己的眼睛,“幽兰,你是说……我足足装了二十年?岁岁年年,日日夜夜?” 楚幽兰粉唇微张,一时语塞,想再找些话来反驳他,却什么都说不出口。九幽神君见状,也并未再以言语相逼,而是深吸了一口气,迅速俯下身,狠狠地吻上了她微凉的唇瓣。 “唔……”楚幽兰下意识地抬手推拒,力道却软绵绵的,更像是……欲拒还迎的搔弄。九幽神君就这样揽着她不放,直到她认命般闭上了眼睛,垂在身侧的手也微微抬起,轻轻抓住了他胸前刚被撕破的衣襟。 非……非礼勿视! 楚曦只觉得脸上“腾”地一下着了起来,潮红从双颊一路蔓延到了耳根,还在继续往他白皙的脖颈上延伸。他连忙缩回了脖子,生怕自己弄出什么动静,搅黄了九幽神君与楚幽兰的好事。 不过,他心中却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事儿……成了! 老父亲平日里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还总爱拿话来刺挠别人,没想到关键时刻……不仅抛开身段,低声下气地哄人,对局势的把控也是一流的,该出手时就出手!不给对方任何反悔的机会! 成了就好!成了就好啊! 不过,楚曦可不敢再偷看下去了。以九幽神君的功力,定然早就发觉他在窗外偷窥。先前没有点破,可能还指望着若是与楚幽兰闹僵,楚曦可以进来救场。现在……里面气氛正好,楚曦若再不识趣地偷看下去,下一秒怕是就要被一道掌风掀飞到院子里。 【叮!恭喜宿主完成支线任务!】 【支线任务②:找到自己的“生母”,化解父母之间的旧怨。——已完成!】 【任务奖励:积分400,属性点4 已发放!】 【当前积分:3300】 【是否现在加点?】 咦?这么快……就跳提示了? 楚曦在心中暗赞老父亲果然给力!随后迅速将4点属性再次加到了【博闻】上,以期能更快开启新的特殊效果。 【恭喜!加点成功!】 【请宿主确认当前属性:武力:86,博闻:56,魅力:96,悟性:49,福缘:60】 奖励到账,楚曦就更不能在这里多留了。他伸手拍了拍自己依旧有些发烫的脸颊,试图让那抹红晕尽快消退。脚下则很快迈开了步子,一把拉起还在院中望风的小满,就这样扯着他往大门外走去:“不用望风了,快走!我们现在留在这……不太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小满疑惑地看向楚曦,很快发现师父的脸上红得快可以煮熟鸡蛋了,“师父!您的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内伤又发作了?还是又高烧了?我们……我们快回去请兰姑再给你看看吧!” “绝对不行!”楚曦厉声打断,“兰姑”和九幽神君正在关键时候呢,现在闯进去,还要不要命了!楚曦被小满这几句话弄得越发窘迫,有些慌张地说道:“兰姑她……她正忙着呢!一点小事,怎么能去打扰她?” “忙?忙什么?”小满被他拽得一个趔趄,更加摸不着头脑了,“师父,您身体不适,兰姑再忙也会给您看啊!她可是最疼您的!” “你懂什么!疼……疼也不能这时候去!”楚曦的脸色更红了,甚至感觉到有一股热气正从他头顶滋滋往外冒,只能更用力地拽着小满的胳膊,大踏步朝门外走去,“为师……为师这是刚才活动了一下,气血通畅所致!小孩子家家的,别瞎打听这么多!” “哦……哦哦!”小满依旧满腹疑惑,但看楚曦的情态,似乎确实不像旧伤复发的样子,这才勉强放下了心。楚曦就这样拽着小满出了大门,又有些不放心地走了好一段路,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那不自然的潮红也渐渐淡了下来。 小满看见楚曦那件外袍被他有些凌乱地披在身上,连忙伸手帮他穿好,又仔细系紧了衣带,絮絮叨叨地道:“师父,您慢点,伤还没好利索呢……那个,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徒儿,你在兰姑这里帮了许久的忙,对附近的村子也该熟悉了吧?”楚曦停下脚步,环顾着四周苍翠的竹林,“躺了这些日子,正好趁着今日好好走走。你就带为师在附近转转,透透气,如何?” “好嘞!”小满一听这话,突然挺起了胸膛,脸上还露出了颇为神秘的笑容,惹得楚曦心里一阵发毛,生怕他在打什么坏主意,“师父!我正想带您去个地方呢!保准让您大吃一惊!” 你这样说的话……为师反而更害怕了喂! 楚曦战术性地咳嗽了两声,忍不住问道:“哦?什么地方?” “嘿嘿,师父,你跟我来就知道了。”小满铁了心要卖这个关子,立即转过了身,兴冲冲地在前面带路。楚曦心想有楚幽兰在旁坐镇,小满……总不能趁他离开的这段时间真搞出什么乱子来,连忙有些忐忑地跟了上去。 刚走出竹溪医庐外的那片小竹林,楚曦的脚步便不由得顿住了。 前面那片地方,他上次来的时候,还是一片无主的荒地。但此时此刻,已然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一溜朴素的竹屋,虽然没有一点称得上华丽的装饰,却结实整洁,周围的布置也充满了烟火气息。 更令他惊讶的是,竹屋前的空地上,竟有二十余人正在练功。 这些人年纪不一,有身形矫健的青年,有面容稚嫩的少年,甚至还有几个看起来颇为机灵的小童。他们习武的动作或许还显得有些生涩,但神情都十分专注,呼喝之间,颇有气势。 这……这是怎么回事? 小满……只是刚学了武功,就在这开了家武馆? 这……这该不会是诈骗吧?还骗来了这么多人? 完了完了,这该怎么办?果然,在没有防骗宣传的时代,乡亲们的防骗意识亟待提高啊! 就在楚曦一脸严肃,琢磨着该怎么给小满擦屁股的时候。小满已经一个箭步冲到了众人面前,用力拍了拍手,喜笑颜开地高声喊道:“各位师弟师妹!快来!快过来!这位……就是我们的师父!大家都来拜见师父!” “师父!” “拜见师父!” 楚曦被这齐刷刷、震天响的“师父”喊得头皮发麻,整个人都懵在了原地。 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目光扫过眼前这二十多张或稚嫩或成熟的脸庞,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他不是只收了小满这一个弟子吗?怎么……怎么突然多出来这么多徒弟? “小!满!”楚曦一把将还在咧着嘴傻乐的小满拽到自己身边,咬牙切齿地压低了声音,“这是怎么回事?还不快给为师解释清楚!” 小满依旧笑嘻嘻的,不仅丝毫不慌,语气里还带上了些小得意:“师父,您上次离开之前,不是嘱咐我要将门派发扬光大吗?而且,兰姑也时常教导我,要多行善事。我就琢磨啊,这壮大门派,和多行善事,难道就不能是一件事吗?” 小满微微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但很快抬起手来,指向那些规规矩矩站着的“弟子”们,继续说道:“这些师弟师妹,都和我一样,是无家可归、总是受人欺凌的苦命人……有的是逃荒来的孤儿,有的是被恶霸欺压得没了生计,还都得了病……” 说到这里,小满渐渐敛了笑容,语调也渐渐郑重起来:“兰姑心善,将他们收留下来,什么疑难杂症,在她手下都是药到病除。可是,病好了之后呢?是不是又成了没人要的野孩子,四处漂泊?就……就像小满遇到师父之前那样……” “徒儿心里实在不忍,所以……所以就自作主张,把他们留了下来,让他们也都拜在师父的门下。平日里,我就把师父传给我的那些入门功夫教给他们,有想学医的,便可以时常到医庐帮手,和兰姑学医术……还有,兰姑买下了些许薄田,让大家可以自食其力……” 说完这些,小满终于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脸上也重新绽开了笑容:“咱们师门的名声,就这么传扬了出去!一传十,十传百!这师弟师妹们嘛……自然也就越来越多了!” “你……你还挺得意!”楚曦一时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小满这小子,胆子也太肥了!竟敢背着他这个正牌师父,擅作主张,搞出了这么大的阵仗! 楚曦抬起头,目光再次扫过那群忐忑不安望着他的“弟子”们。他们个个衣着朴素,但望着他的眼神里,尽是期盼与敬畏。 确实……都是些质朴的可怜人。 小满这番“先斩后奏”,虽然莽撞,但毕竟是做了好事。行善积德,收容孤苦,传授武艺与医术,让弟子们都能有一技之长,还能自食其力,不必仰人鼻息……这与他之前所构想的九幽一脉“洗白”之路,倒也算异曲同工。 只是他没想到,是以这种险些被他认为是坑蒙拐骗的方式达成的…… 罢了,罢了。 楚曦在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下可算被小满歪打正着了,把这群人都丢给老父亲和医者仁心的母亲显然不现实,看来,自己现在必须挺身而出,负起“师父”和“掌门人”的责任来。 “徒……徒儿们,都起来吧!” 众“弟子”们闻言,这才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但依旧恭敬地垂手而立,不敢有丝毫怠慢。 楚曦看着眼前这二十多双充满期待的眼睛,又瞥了一眼身边紧张得手心冒汗的小满,缓缓绽开了一个温和而略显僵硬的笑容。 这……这确实……给了他不小的压力啊。 楚曦故作高深地清了清嗓子,摆出师尊的架势,缓缓说道:“徒儿们,你们既然入了我门下,便要遵守门规。门规……咳咳,其一,尊师重道,不得欺师灭祖;其二,友爱同门,不得恃强凌弱;其三,持身以正,不得为非作歹——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谨遵师父教诲!”众人齐声答应,声音洪亮得惊人。 “咳咳……若有违者,轻则逐出师门,重则……废去武功,绝不姑息!”楚曦有些心虚地又补充了一句。 “是!师父!” 看着这群虽然基础薄弱但眼神坚定的“弟子”,楚曦心中那股哭笑不得的感觉渐渐被一种奇异的责任感取代。 虽然这开局……也许确实有些荒谬,但也并非不可行。楚曦似乎已经看到,一个由他亲手塑造、立足于行善积德、教授正道武功与济世医术的全新门派……就像一颗耀眼的星辰一般,正准备在江湖上缓缓升起…… 这么一琢磨……好像还真有那么点意思。 楚曦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自己这个光杆司令,一夜之间……似乎真的跃升为某个颇具潜力的武林新兴门派的“掌门”了。 虽然这个门派目前看起来还有点像难民收容所……兼少儿武术班,但至少……基础是扎实的,人心是齐的。那……就只剩下努力了,楚曦呀楚曦,撸起袖子,加油干吧! “小满!”楚曦第一个就点了“罪魁祸首”的名字。 “师父,请吩咐!”小满立刻挺胸抬头,看起来一丝不苟。 “既然人是你招来的,你这个大师兄,就要负起责任来。基础的拳脚功夫,你先带着师弟师妹们练着。待我身子再好些,再传授更深的内功心法。” 楚曦用力拍了拍小满的肩膀,语气中带着信任与嘱托。小满……虽然总是会做出些不可思议的事来,但楚曦知道他本性是好的,只要自己善加引导,未来……说不定真能成为什么一代大侠之类的…… 其他的弟子……也希望是如此吧…… “是,师父!全都包在我身上!”小满激动得脸都红了,感觉自己肩头的担子沉甸甸的,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干劲! 楚曦点了点头,又对众人勉励了几句,让他们继续习武,莫要懈怠。 这……壮大门派的路,还很长啊—— 作者有话说:十万字的时候,觉得三十多万字就能写完 三十万字的时候,觉得五十多万字就能写完 现在我在想我当时哪来的勇气[小丑] 第117章 幽冥路(三十五) 【提示:宿主将于3…… 楚曦就这样担起了“掌门人”的责任, 小满自然也顺理成章地当上了“开山大弟子”,时刻准备着为师父鞍前马后。 在竹溪医庐的宁静与新生门派的蓬勃生机中,日子便如此一天天悠然滑过。 但楚曦却觉得, 自从进入这个副本以来……或者说,进入这个游戏以来, 从未如现在这般自在快活。 父母之间……虽然相处得还有些别扭,但两人之间的感情升温却是实实在在的。 九幽神君虽然仍裹着黑袍,但周身那股阴鸷戾气似乎已经被一种沉淀下来的平和取代, 整日只是围绕在楚幽兰身边,或帮忙研磨药材, 或静静陪伴,仿佛真的成了一个只愿守着爱妻终老的普通男子。 而楚幽兰呢……面上依旧清冷,但眉宇间那常年凝结的霜意,却在不知不觉间消融了许多。她不再刻意回避九幽神君的接近, 那份总是将人拒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肉眼可见地淡了许多。甚至偶尔会主动与九幽神君一同品茶,讨论几个新得的药方或是楚曦的病情。 虽然不知两人的旧日时光究竟是如何甜蜜,后来又如何纠缠不休,但楚曦十分相信,只要再过一段时日, 他们便能重归于好。 咳咳, 搞不好……还会再给自己添个弟弟或者妹妹呢。 而他那些“捡来”的徒弟们,虽然资质悟性参差不齐,但个个勤恳听话,尊师重道。在小满这个干劲十足又活力满满的大师兄带领下, 他们每日习武、学医、耕作,忙得不亦乐乎,上上下下……都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这样……真好啊。 当然, 也正如楚曦所愿,新生的“九幽派”,名声不胫而走。不仅是附近的乡野镇甸,就连稍远些的州府,也有不少人听说过关于“竹溪”和“九幽派”的传闻。都知道竹溪畔有位名叫“兰姑”的神医,还有位愿收穷苦人家孩子为徒、教他们自食其力的“楚师父”。 如此一来,随着消息越传越远,前来竹溪医庐求医问药的人便日渐多了,楚曦座下的弟子们,竟也从原来的二三十个,暴涨到了五六十人。原本略显空旷的“演武场”,晨练时已是呼喝阵阵,颇为壮观,倒真有些名门大派的风范了。 然而,越是这般安宁和乐,楚曦心中那若有若无的怅惘便越是清晰。 主线任务进度已然接近完成,支线任务也即将逐一了结,这无疑意味着……他离开这个世界、前往下一个副本的时间,恐怕不远了。 想到马上要告别这片倾注了无数心血与情感的地方,告别看似冷漠实则深情的父亲、温柔坚韧的母亲,还有小满和那群质朴的弟子们,楚曦心头不由自主地涌起了几分不舍。 只是……江湖风波,从来未定。 这一日,楚曦正在竹舍旁的药圃中忙碌,教几个刚入门的年轻弟子辨识草药。就在这师徒和乐,一片安宁之中,一个入门有些日子的弟子匆匆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向楚曦禀报道:“师父!来了个奇怪的独臂人,指名要见您!还说……还说是您的故人!” 独臂,故人。 定是戚少商。 “他现在在哪里?”楚曦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那弟子抹了把额上的汗,指向竹庐前院的方向:“回师父,已经将他引到前厅用茶了,那人虽断了一臂,但步履沉稳,气度不凡,弟子们不敢怠慢。” 楚曦点了点头,随手将沾了泥土的药锄递给身旁的弟子,动作依旧不疾不徐:“你们照着兰姑绘制的图谱,继续在此辨识草药,为师去去就回。” 众弟子们齐声应是,楚曦这才转过身,大踏步朝前厅走去。 厅中茶香袅袅,戚少商却并未静坐饮茶,而是面朝门口,就这样候着,等待楚曦的到来。他的身形依旧挺拔,一边空荡荡的袖管被他束在腰间,仍是十分的落拓不羁。 楚曦踏入前厅,目光便瞬间落在戚少商身上。那张曾经无限意气风发的脸庞,如今多了几分风霜刻痕,但眼睛依旧明亮锐利。他的声音平静无波,既无惊喜,也无意外,仿佛只是在招待一位不相熟的客人:“戚寨主……不,现在不该称寨主了吧?戚大侠,别来无恙?” “楚兄,久违了。”戚少商看向楚曦的眼神有些复杂,但很快用诚挚的语气说道,“当日荒冢之中,若非楚兄心存仁念,未下杀手,戚某恐怕早就没有命在了。如今……特来道谢。” 楚曦摆了摆手,先邀戚少商落座,这才玩味地微笑道:“戚大侠言重了。往事如烟,何必再提?戚大侠如今可是大忙人了,想必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话何必绕这许多弯子?有什么想对楚某说的,但请直言。” 戚少商被他一语道破来意,脸上并无尴尬之色,反而更添几分凝重。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楚兄快人快语,那戚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连云寨之事虽已了结,朝廷也不再追究,但黄金鳞与顾惜朝那两个奸贼,却如同泥鳅般滑不留手,竟趁乱逃脱了。” 楚曦沉吟道:“就算是趁乱脱逃,以他们那骄奢淫逸的本性,岂会真的夹着尾巴做人?怕是很难不留下可供追查的蛛丝马迹吧?” 戚少商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楚兄所料不差,我们联合各路豪杰,细心留意这两人的动向,确实数次寻得他们的踪迹,甚至几次都几乎要将他们逼入绝境。” “只是……这两人分处两地,又皆是狡诈如狐,但凡听到些许风吹草动,便如惊弓之鸟,立即远遁千里,实在……实在是难以一网成擒。” 戚少商紧了紧拳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楚曦:“戚某深知,九幽门下……尤擅易容伪装、千里追踪之术,楚兄一身本事,皆是九幽神君亲授,本就是此中翘楚,更兼智计超群。因此,戚某不得不厚颜前来,恳请楚兄出手相助,擒拿黄金鳞与顾惜朝这两个奸贼!” 楚曦则是似笑非笑地看着戚少商,并不急于做出回应:“戚大侠如此称赞,倒让楚某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只是……黄金鳞与顾惜朝,不过是傅宗书麾下两条仗势欺人的恶犬罢了,如今还失了主人。戚大侠亲身前来求助,难道……就只是为了取两条丧家之犬的性命?” 他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压低了些,带着几分玩味:“杀了他们……这样,便够了吗?” 戚少商沉默片刻,这才答道:“黄金鳞倒行逆施,顾惜朝背信弃义,他们旧日得势之时,四处欺压百姓,连云寨中那些不愿与他们同流合污的好兄弟,几乎被他们残害殆尽。此仇……不共戴天!戚某合当为兄弟们报仇!” 楚曦却像没听见他这番话一般,话锋一转,突然提起了另一个名字:“在下听闻,铁二爷历经此劫,似乎有些心灰意冷,暂时不愿再涉足官场,连捕头之位也辞去了。而戚大侠你……如今声望正隆,在诸葛先生的扶持下,已暂代了铁手的位置,效力于朝廷……可有此事?” 这话表面委婉,实则直白得……近乎刻薄。 戚少商闻言,脸上立即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半晌,才沉声说道:“楚兄的消息倒是灵通,诸葛先生与朝廷诸位大人念及戚某往日微功,多有提携。暂代铁二爷之职,亦是权宜之计,戚某才疏学浅,实是惶恐。” 楚曦微笑道:“那我可不得不恭喜戚大侠了,你托官家之福,由朝廷钦犯一跃成为捕神府栋梁,当真是可喜可贺。新官上任三把火,上面的人动不了,挑两个已经成为弃子的软柿子捏一捏,向诸位江湖同道有个交代,也是应该的。” 戚少商默然无语。 楚曦看着戚少商这副模样,突然大笑起来。他站起身子,望向厅外郁郁葱葱的竹林,负手而立,眼神中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戚大侠既然不愿也不便多言,楚某又岂会强求?追捕黄金鳞与顾惜朝一事,我……应下了。” 戚少商被楚曦狠狠呛了一回,本以为他会断然拒绝此事,不想他竟突然如此干脆地应了下来,当下如释重负,起身抱拳道:“多谢楚兄!” “戚大侠,你不必谢我。”楚曦微微一笑,摆了摆手,“我应下这件事,并非要帮你报仇。只不过是觉得……这世上若能少两个作恶多端的凶徒,总不失为一件好事。不过,楚某还需做些安排,才能随戚大侠起行,还请戚大侠在此等上片刻,容楚某对弟子们稍作嘱咐。” 说完,楚曦便转身离开了前厅。他没有立刻去寻九幽神君或是楚幽兰,而是先找到了正在督促师弟师妹们练功的小满。 他面上没有显露出一丝异样,只是像往常那般,将小满叫到一旁僻静处,将戚少商来访以及自己答应相助于他等事,简要说了一遍。 “师父!黄金鳞和顾惜朝那两个狗贼,确实该死!该杀!”小满一听到这两人的名字,立即义愤填膺地挥起了拳头,“不过……不仅是他们!要我说,傅宗书、蔡京那些大奸臣更该死!还有……还有那个狗皇帝!要不是他昏聩无能,纵容奸佞,天下怎么会乱成这样!” 楚曦看着小满那愤慨万分的模样,心中微动,忍不住问道:“说得不错,此事的根源,的确在上而不在下。只是……小满,如果你是戚少商,如今事情已到了这个地步,你……会怎么做?” “会怎么做?回连云寨啊!”小满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连云寨没被顾惜朝祸害的时候,朝廷兵马只要敢来,必被寨中兄弟们杀个丢盔弃甲!既然如此,为何还要事事顺着朝廷?不如重新召集义军,就反了他丫的!把这些奸臣昏君一个一个全都干掉!” “说得好。”楚曦伸手轻轻拍了拍小满的肩膀,眼中流露出欣慰与感慨,“你能想到这一层,为师……很是欣慰。世道混沌,想杀出一条血路,便要有拨乱反正的魄力与担当。” “将来……就算为师不在你身边,相信你也能秉持本心,当好这个掌门人,带领师兄弟们走出一条堂堂正正的路来。” 小满被楚曦这话弄得一愣,顿时急了起来:“师父,您在说什么?您老人家还在呢,我怎么能当掌门人?难道……难道这次去抓黄金鳞和顾惜朝,路上有许多危险?还是说……师父要丢下徒儿和师弟师妹们?” “为师……很好,事情……也没这么严重。”楚曦深吸一口气,嘴角扯出一个平静温和的笑容,“我只是要先去办完这件事,处理两个渣滓。这之后,可能还要远行一趟。不过你放心,无论走到哪里,这里都是我的家,有我的父母,还有徒儿们,我怎能不回来?” “师父,那就好!”小满用力点头,忍不住攥紧了楚曦的手,“师父,您放心去办事,家里……家里有我呢!我一定看好师弟师妹们,等您回来!” “好徒儿。”楚曦心中暖流涌动,再次拍了拍小满的肩膀,“去练功吧,也跟师弟师妹们说一声,为师出门几日,让他们一切听你和兰姑的安排。” “是!师父!”小满挺起胸膛,转身跑回了演武场,再次认真地带领其他弟子习练起来。楚曦看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随即收敛心神,整了整衣袍,朝着父母所在的竹舍方向走去。 接下来,他需要将自己的打算告知二老,并且……或许该向那位无所不能的父亲,讨教一些追踪之术的独门秘诀了。毕竟,答应别人的事,总该办得漂亮些才好。 有了楚曦的加入,追捕黄金鳞与顾惜朝的过程,变得异常顺利,甚至可以说……有些乏味。 楚曦并未动用九幽一脉那些诡谲阴毒的法子,只是充分发挥自己高魅力的特长,轻易混入了黄金鳞残党藏匿的巢穴。不过三言两语,便让那些本就因树倒猢狲散而人心惶惶的残党内部猜忌四起,没过几日,便有人为了自保,将黄金鳞这奸贼卖了个干净。 黄金鳞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昔日下属从背后捅了刀子,死得憋屈而又狼狈。 然后,便是顾惜朝。 楚曦知道顾惜朝自负才智、喜好故布疑阵,便利用他的猜忌之心,反向推演,精准地预判了他的逃亡路线。最终,一个细雨绵绵的黄昏,楚曦领着戚少商、雷卷等人,在一座荒废的古庙中堵住了他。 顾惜朝见大势已去,犹作困兽之斗,却被雷卷干脆利落地斩去一臂。只是,顾惜朝断臂后,戚少商说如今两人都断了左臂,坚执要与顾惜朝来一场“公平对决”。最终,顾惜朝虽败,戚少商却敛了杀意,想要放他一条生路。 就在顾惜朝惊喜万分,以为能捡回一条命的时候,楚曦却出手了。 他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并指如剑,一道凝练至极的无形剑气破空而出,精准无比地洞穿了顾惜朝的眉心。 随后,楚曦也不理会戚少商等人震惊的目光,就这样步入雨中,扬长而去。 离开了那片是非之地,楚曦并未立刻使用轻功赶路,而是沿着官道缓缓而行。 细雨初歇,山色空蒙,想到父亲、母亲、小满和那些可爱的弟子们,楚曦心中不免泛起一丝淡淡的离愁。但其中……也夹杂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还有几分隐约的期待。 不知道下一个副本,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正思忖间,脑海中久违的系统提示音,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 【叮!检测到副本核心事件已终结!】 【主线任务:在朝堂与江湖之间周旋,阻止九幽一脉的覆灭——已完成!】 【任务奖励:积分1200点,属性点10,已发放!】 【支线任务③:将门派发扬光大,成为江湖中更加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已完成!】 【任务奖励:积分700点,属性点6,已发放!】 【当前积分:5200】 【是否现在加点?】 一下获得了16点属性啊……楚曦看着【可分配属性点】一栏大大的数字,感慨自己从未打过这样的富裕仗。 【加点成功!】 【请宿主确认当前属性:武力:86,博闻:72,魅力:96,悟性:49,福缘:60】 这样……只需要再增加八点博闻属性,就能再次获得一个强力技能了,积分也还充裕得很!这对楚曦来说,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副本:《逆水寒》结算中……】 【综合评定:S级】 【所有奖励已自动存入系统空间,可在安全环境下详细查收。】 【提示:宿主将于30秒后强制传送回系统空间,请做好准备。】 眼前光影流转,熟悉的眩晕感再次袭来。 当楚曦的视线重新聚焦时,他已经再度置身于系统空间之中。 “哎哟喂!恭喜少主!贺喜少主!”一个夸张热情的声音立刻响起,逍遥子那熟悉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凑到了楚曦跟前。他手中折扇摇得飞快,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 “少主此番在《逆水寒》副本中,力挽狂澜,智勇双全!不仅保全了九幽一脉,化解了父母多年宿怨,更自那小小的医庐出发,建成了江湖上人人称道的‘九幽派’!此等功绩,堪称完美!实在是令小的佩服得五体投地啊!” 楚曦对逍遥子一套接一套的夸张说辞早已免疫,但逍遥子不仅不退到一边,反而贴得更紧,折扇一挥,就再次亮出了那个金光闪闪的【转盘抽奖】界面,语气也更加蛊惑人心: “少主您看!鸿运当头,正当乘胜追击啊!上次、上上次,您手气多旺?这次若是再抽中个大奖,下个副本岂不是如虎添翼,手到擒来?区区500积分,搏一个前程万里,这买卖,怎么看都稳赚不赔呐!” “不必了!”若是以前,楚曦或许还会犹豫片刻,但现在,他可以说是毫不拖泥带水地迅速点下了界面右上角的红叉叉,“以前愿意拼上运气搏一搏,是因为实力不足,亟待补强。现在……我不会冒险,就这样用最好的状态,进入下一个副本。” 逍遥子显然没料到楚曦竟会如此坚决,他讪讪干笑两声,继续谄媚地说道:“少主果然沉稳过人,非同凡响!那么……下一个副本,便是《绝代双骄》了?” 嗯?《绝代双骄》? 楚曦眉头微蹙,他记得这个副本,武力要求极高,剧情错综复杂,他并没有打算这么快就进入这个副本:“我不是还没选吗?还是说……后面就没了?太监了?” “哎呀,少主,‘太监’这个词多难听啊!我们这是测试!测试版!”逍遥子立刻换上一副苦哈哈的表情,对着楚曦摊了摊手,“少主啊,您有所不知,我们公司新建不久,光是精心打造眼下这几个副本,就已经让组里的码农们熬秃了头,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逍遥子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着楚曦的脸色,忙不迭地补充道:“少主,您可千万别误会!虽然眼下只有《绝代双骄》这一个完整副本可选,但绝对诚意满满,精彩纷呈!保管让您体验到前所未有的江湖风云!您看……咱们这就继续体验吧?” “行了行了,既然没得选,那就它了。”楚曦可不准备让逍遥子再这样啰嗦下去,立即制止了他的絮絮叨叨,“废话少说,赶紧把商店页面打开!” “好嘞!少主请看!”逍遥子立刻眉开眼笑,手中折扇一收,熟练地调出了金光闪闪的商店列表。 既然已经到了最后一个副本了,那这5200积分,大可以一分也不用省,全部花完。那些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奇妙道具,买上那么一个两个……资金也还算充裕。 楚曦就这么想着,小心翼翼地把目光转向了【天机镜】。 【商品简介·天机镜】 【效果:可以复制一个npc的招式并获得一次无消耗使用机会,但威力只有原招式的70%】 【注意:只能复制目标主动在宿主面前施展的“招式”,内功心法、阵法符咒之类无形无质或需长期修习的武学无法复制。】 【价格:3000积分】 【是否购买?】 奸商……这还真是不便宜。 楚曦就这么一咬牙,一跺脚…… 买了!—— 作者有话说:[撒花]又一个副本完结! 趁此机会,稍微谈谈对反派的处理模式(仅作者个人观点,仅作交流,叠甲): 一般来说,可以把反派大致分为两种: 第一种,暂且称之为有架子有格调的反派(比如九幽神君,欧阳锋),他们有自己的终极目标(或是武功或是权力等等),一般不愿做太有失自己身份的事。作恶不仅仅是为了作恶,只是达到自己目的的一种手段。如果能通过讲道理的、正派的方式更快达到目的,他们也是愿意稍微讲点道理的,但别提有什么道德。这类型反派,如果能在控制对方危险性的情况下,拉到己方阵营,并能对局面和未来发展产生好的影响的,可以考虑拉拢的解决方式。 但绝对不是无意义洗白,也不是直接圣光普照地原谅,比如一灯大师想点化裘千仞,不是说直接原谅就行了,而是把他收为弟子,带在身边,监督他的行为,传授他佛法,直到确认他真心改过,在他将死之际,瑛姑才原谅了他。 第二种,以作恶为乐,手段下流,随时随地可能伤害无辜群众的无节操无底线小反派,这种反派在温书中多如牛毛,直接全部通通干掉。原著戚少商圣父心大发,放过了顾惜朝,诸葛正我还称赞他能饶人的才是神剑,恕我不敢苟同,因此这里让少主补刀把他干掉。(如果不干掉的话,可以参考《笑傲江湖》令狐冲把林平之锁在西湖底,任盈盈把劳德诺和大马猴锁一起的处理方式,总之不能再让他们兴风作浪) 还有一些只是在魔教或者别的什么组织底下做事的普通喽啰或者小头目,他们的立场是会随跟什么人变化的,如何处理就看具体情况。 总而言之,不会按二极管的方式处理,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至于什么是二极管的方式……玩过《侠隐阁》(现在改名侠之道)的朋友们应该明白。楚天碧真是要把我气死了啊啊啊[爆哭]第三年的剧情让尝试各种套路和全事件玩了几百个小时的我彻底成为了小丑[小丑] 第118章 移花劫(一) 绣玉谷,移花宫。…… 【购买成功!】 【恭喜宿主获得道具:天机镜】 【剩余积分:2200】 可恶!积分一下就去了一大半啊! 楚曦感觉自己的心都在滴血, 刚才豪气干云、一掷千金的气势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一阵阵肉疼。 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所剩无几的积分上移开,继续浏览商店列表。 当务之急, 是尽快将【博闻】提升到80点,获得新的特殊技能——虽然还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效果, 但结合前两次突破来看,总归……似乎……蛮厉害的样子。 直接购买【五维属性丹】固然简单粗暴,能直接使选定的属性+5, 但高达800积分的单价……还是让人望而却步。 目前的【博闻值】是72,一颗800, 两颗就是1600,这也太奢侈了! 不行不行,再看看别的。 楚曦将目光转向【装备区】,这里的所有道具下方都有一个【限购数量:1】的醒目标识, 不过,单论性价比,可是比先前看的那些【消耗品】实惠多了。之前楚曦就购买过能增加武力值的【承影玉佩】,相应地,商店里肯定还有一些专门提升博闻的特殊装备。 不过以自己剩下的积分, 也就只够继续买【1200积分档】的装备了, 要是选择【2000积分档】的,买完还不得马上倾家荡产? 【道具名:百晓残卷。】 【效果:获取并携带后,博闻值+10,几率看破敌人招式降低其威力。】 【价格:1200积分】 【是否购买?】 楚曦颤颤巍巍地按下了购买按钮, 啧,怎么感觉又中了奸商的诡计? 【购买成功!】 【恭喜宿主获得装备:百晓残卷】 【剩余积分:1000】 【宿主当前博闻值:82!】 【叮!检测到宿主博闻属性达到82点(基础72+装备10),成功突破80点临界值!】 【特殊技能:“武道勘破”已激活!】 【效果说明:能够提前预判、推演对手招式, 极大增强“独孤九剑”等武学的威力!】 好好好!成了! 楚曦满意地点了点头,“独孤九剑”的精髓便是寻找对方招式中的破绽,一一精准击破,对付寻常小鱼小虾自是手到擒来。但若遇上功力高强、出手极为迅捷的对手,就算已经侦知其招式中的破绽,往往也来不及立时出剑破解。 但有了这【武道勘破】技能之后,“独孤九剑”的威力无疑会再上一层楼。 咳咳,不过……只剩下最后1000积分了。 【功能类】道具的效果自然巧妙,但除了已经购买的永久随身空间,其他的标价都在2000积分以上,根本不是楚曦的钱包能承受得起的。 【替身傀儡】作为强制保命道具,在刚刚完成的副本里就救了他一条命,但如今自己实力大幅提升,副本中能直接威胁到自己生命安全的角色应该不多了。就算是邀月这个级别的BOSS,楚曦也有信心和她周旋一阵。 果然,还是买些应急的丹药最划算吧…… 一阵精打细算之后,楚曦把目光集中在那些可能于关键时刻扭转战局的各类药品上。 【提示:千年保心丹*1,购买成功!】 【功效:消耗品,治疗当前所有伤势并补满状态。】 【剩余积分:400】 【提示:化功散*1,购买成功!】 【功效:消耗品,使目标内力流失50%,但对内力深厚的对象效果会有所降低。】 【剩余积分:0】 积分……再次归零,突出一个质本洁来还洁去,一身正气,两袖清风…… 楚曦看着变得空空如也的积分栏,嘴角微微抽搐,好在这次也算是买到了不少“好东西”,接下来,就等它们在自己手中大放异彩了。 “少主果然豪气!这下真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逍遥子满脸堆笑,恰到好处地冒了出来,手中折扇一展,一道流光溢彩的传送门应声而开,“《绝代双骄》副本已为您开启,恭请少主移步!” 【提示:即将进入副本《绝代双骄》】 【主角身份:移花宫少主,小鱼儿的孪生哥哥。】 【主线任务:在保护小鱼儿的同时,于适当时机揭破邀月想要促成兄弟相残的阴谋,并击败邀月。】 【支线任务:】 【①假意完成邀月的任务,在练成九重《明玉功》前,隐藏自己的真实目的;[奖励:积分1000,属性点10]】 【②揭开江别鹤的真面目,并处置江别鹤与江玉郎父子;[奖励:积分500,属性点2]】 【③(高难度挑战任务)在完成击败邀月的任务之后,挑战并单独击败燕南天。】 【“病弱”debuff已消除,宿主状态恢复正常。】 【奇遇系统已加载。】 【宿主当前属性:武力:86,博闻:82,魅力:96,悟性:49,福缘:60】 【宿主当前积分:0】 【宿主:楚曦。身份锚定成功,即将进入副本……】 …… 在武林之中,总有几个连一流高手都不愿轻易踏足的“禁地”,更有两处,是连那凶名赫赫的“十二星相”全加起来,都不敢走近那地方半步的。 其中一处,是昆仑山,恶人谷。 恶人谷,正如其名,是天下恶人聚集之地。能在此处安身的,没一个不是满手血腥、十恶不赦的凶徒。他们被江湖中人恨之入骨,有的还被人天南海北地追杀,因此,这些恶人下定决心聚在一块,以壮声势,令那些正道人士与他们的仇家不敢轻易靠近。 就算是江湖名声如雷贯耳的昆仑七剑、少林四神僧、江南剑客风啸雨等人,也是绝对不敢踏入恶人谷中的。更有传闻说,就连“江湖第一神剑”燕南天,都折在了那群恶人的手里。因此,那群恶人自是将他们“入谷入谷,永不为奴”的口号喊得更加响亮了。 这些恶人之中,最惹人厌憎的自然就是“十大恶人”了。诸如“血手”杜杀、“不吃人头”李大嘴、“笑里藏刀”哈哈儿、“半人半鬼”阴九幽、“不男不女”屠娇娇……这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暗藏着无数令人闻风丧胆的江湖血债。 而另一处“江湖禁地”,与恶人谷却是大为不同。那地方非但没有丝毫阴森恐怖,反而风景烂漫,如梦似幻,恍若人间仙境。 这便是绣玉谷,移花宫。 自在飞花轻似梦,移花宫这名字本身,便带着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与瑰丽。更不要说绣玉谷中四季如春,奇花异卉常开不败,馥郁的芬芳弥漫在空气中,氤氲成一片朦胧的香雾。 亭台楼阁掩映在扶疏花木之间,檐角飞翘,恍如仙宫——抑或本就是仙宫。潺潺流水绕过白玉雕砌的栏杆,其声琤琮,更衬得谷中幽静绝尘。 然而,这份幽静并非死寂,而是一种远离尘嚣、超然物外的秩序与安宁。移花宫的两位宫主,武功高绝,驭下更严。宫中往来,皆是身着白衣、步履轻盈的女子,容貌虽有差异,但气质却是清一色的冷傲矜持。 只有一人不同。 他就是移花宫少主,也是移花宫内唯一的男子——楚曦。 此时此刻,他正在移花宫那棵世间独有的墨玉梅花树下,周围馥郁的花香与女子们轻盈的笑语交织,将这片绝尘之地点缀得愈发别具一格。 移花宫,这江湖中人闻之色变又心向往之的禁地,此刻正沉浸在一片难得的喧嚣之中。不过,并非因为有外客闯入,也绝不是发生了什么惊天变故,仅仅是因为平时难得一见的楚曦公子,今日破例在此为众弟子指点武艺。 楚曦今日穿了一身柔和的樱粉色长衫,宽大的袖口与衣摆随着他的动作飘拂,更衬得一头白发皎洁如月华,非但不显突兀,反在少年人的飒爽英气中,平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风流蕴藉,乍看之下,更是雌雄莫辨,令人不由心折。 若是在之前的几个副本之中,楚曦是极少如此打扮的。但在移花宫中,周围皆是女子,绝无另一个男子的踪迹,言谈举止上便需格外注意些,衣着上也多选择清雅柔和的颜色,绝不令其他弟子们觉得突兀或是轻浮。 久而久之,这份体贴入微的温柔,加上那张无可挑剔的脸,使得他在众弟子中极受欢迎,几乎个个拜倒在【祸世魔颜】之下,与这位温润如玉的“公子”亲密无间。 此刻,他端立于墨玉梅花树下,悄然运转【凝虚化实】的技能,几片飘落的墨色花瓣还未坠地,就被他精纯的内力吸引过来,在他掌心之上轻盈旋舞,却又透着一种凝练的锋锐之意。 墨色花瓣在他指尖萦绕流转,时而聚合成剑,时而散作星芒,引得周围年纪尚轻的女弟子们发出一阵阵低低的惊呼,眼中尽是掩不住的惊叹与钦慕。 “公子,您这手凝气成刃的功夫当真精妙,能不能多给我们讲讲?” “是呀公子,方才那步法与内息配合的关窍,我还有些不明白……” “公子,方才那一下,内力是如何做到那般凝而不散的?” “公子,再给我们演示一遍吧!” 女弟子们立刻欢快地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请教着,气氛热烈而融洽。 楚曦被她们簇拥在中间,脸上始终带着耐心而温润的笑容,一一解答,偶尔还会亲自纠正某个弟子的手势,看起来已经完全融入了移花宫少主这个角色,享受着这片世外桃源般的宁静与众人真诚的拥戴。 “其实这发力关键,不在于‘聚’,而在于‘引’。”他的声音清越动人,好似春风拂过琴弦,“并非要用内力将它强行束缚,而是要如同引导溪流,顺应其势……你们看……” 他讲得深入浅出,不仅每每点明招式诀窍,更会结合自身经验,将那些玄妙难言的内力流转之道,化作浅显易懂的比喻。 “公子真乃神人也!”一位梳着双丫髻的少女忍不住惊叹,脸颊因激动而泛红,眼中满是纯粹的崇拜,“这般精微的控制,弟子们怕是要练上十年……” “是啊是啊,”另一位稍显年长的弟子接口,语气中带着由衷的钦佩,“公子不仅武艺高绝,讲解起来更是耐心细致,教导的方法格外容易让人领悟呢!” 一时间,这墨玉梅树下的氛围,渐渐不似严肃的武学传授,更像是一场风雅至极的集会。少女们轻声软语,不时向楚曦投去崇拜的目光,彼此之间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仿佛共享着某种隐秘的喜悦。 楚曦的存在,让这清冷的仙境也染上了几分人间烟火气。只是,这片和乐融融的氛围,却在下一瞬间……戛然而止。 一股无形的、难以言喻的寒意悄然弥漫开来,方才还笑语盈盈的弟子们,几乎是本能地收敛了所有神色,屏住呼吸,迅速退开几步,整齐地垂首肃立,让出一条路来。 方才的热烈氛围顷刻间荡然无存,只余下满园梅香和一片令人心悸的寂静。 楚曦心有所感,指尖内力悄然散去,将几片悠悠飘落的墨梅花瓣轻轻握在掌心。抬眼望时,只见一位身穿锦绣宫装的绝代佳人正静立在不远处,待两人目光交汇后,才缓缓向他走来。 她一袭长裙迤逦及地,乌黑长发披散肩头,衬得那张娇靥甜美更胜春日初绽的繁花。佳人如梦,丽色天成。尤其是她眼波流转间……似乎蕴含着无限的智慧,却又时时刻刻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相符的纯真稚气。 只是,天地本不全,万事终有缺。那华美的流云长袖与及地长裙,即便设计得再如何巧妙,也难以完全遮掩她左手与左足的残疾。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移花宫二宫主,怜星。 与此同时,一阵冰冷的机械音在楚曦脑海中响起: 【叮!系统提示:副本初始自由活动时间已结束!】 【检测到宿主对内力运用及招式理解有所精进,悟性+10!】 【当前悟性:59!】 【主线任务即将开启,请宿主做好准备,迎接更高难度的挑战。】 楚曦收敛了周身流转的内息,面向怜星,躬身行了一礼,姿态优雅从容,不见半分慌乱:“弟子见过二师父。” 怜星那双蕴含着智慧与纯真矛盾的明眸,在楚曦身上稍稍停留了片刻,那张十分甜美的脸上露出一丝浅淡得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声音轻柔似水:“曦儿的功夫,看来又精进了不少。方才那手凝气御物,着实不错。” “二师父过奖了。”楚曦不明怜星的来意,只能恭敬以对。 怜星点了点头,话锋一转,语气依旧温和:“今日正好,且让二师父看看,你的《明玉功》根基,以及‘移花接玉’的功夫,练得怎么样了。” 楚曦心知这是必经的考较,当下也不推辞,抱拳道:“请二师父指点。” 话音刚落,楚曦身形微动,已如一片流云般飘然而上,掌影翻飞,直向怜星袭去。这门“移花接玉”的功夫,能于瞬息之间使敌人的攻势、气劲完全转向,反噬出招者自身。怜星对这门功夫的掌握,自然远在楚曦之上,因此楚曦手上虽是掌影翻飞,但一直未敢轻动真力。 怜星身形纹丝不动,仿佛楚曦的快攻只是隔靴搔痒,并不能使她周身泛起一点涟漪。那双清亮无比的眸子将袭来的掌影尽收眼底,就在楚曦的掌风即将触及她衣襟的刹那,她那只完好纤细的右手才轻轻抬起,袖口微扬,动作轻柔得如同拂去花瓣上的露珠。 一股难以言喻的柔和力量凭空而生,楚曦只觉得自身发出的掌力如同泥牛入海,旋即被一股更精妙、更圆融的劲道裹挟、偏转,竟不受控制地反弹回来! 楚曦心头一凛,知道怜星已经用上了“移花接玉”的功夫,好在他出掌不重,立即强行收力,这才没有受伤。 然而,怜星的动作行云流水,毫无滞涩。她那甜美的面容上依旧带着纯真的神情,右手五指轻轻一拂、一引、一按。楚曦便感觉自身的劲力似乎被卷入了一个无形的漩涡,不仅无法如愿击中目标,还总有一股更强的反震之力顺着手臂倒卷而回,直透经脉,绵绵不绝。 楚曦屏息凝神,已悄然开启了【武道勘破】的特殊视角。瞬息之间,怜星的一举一动,包括那看似轻柔随意的拂、引、按,都在他眼中被拆解成无数精微的轨迹与内力流转的路径。 柔劲缠绕之处,正是他掌力被引偏的节点;内力回旋的核心,便是那反震之力汹涌的源头! 这并非肉眼所见,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或者说,开挂。 怜星周身那无形的力场在这样的特殊视角中仿佛被金色标记瞬间点亮,就在那股柔韧圆融的反震之力即将再次倒卷的刹那,楚曦手腕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倏然一抖,原本被牵引着向前冲撞的内力猛地一沉,险之又险地贴着那股回旋之力的边缘滑了过去。 同时,他足尖在地上轻轻一点,身形借着怜星引带之力的余势,向后飘退数尺,姿态万分从容。 “嗯,做得不错,再来。” 怜星眸中闪过一丝赞许,这次竟主动向楚曦攻去。一时间,墨梅树下人影翻飞,气劲流转,满地的墨梅花瓣被一阵阵劲风带起,在两人身周盘旋飞舞。 怜星步子轻盈,身姿曼妙,如穿花拂柳一般,在楚曦密不透风的掌影间游走自如。每次看似不经意的挥洒,都精准地切在楚曦内力流转的节点上,让他凝聚的气劲尚未成形便悄然溃散,甚至被一股更精纯的力量强行牵引,反伤自身。 楚曦不得不更加集中精神,在【武道勘破】的视角下,怜星那行云流水、浑然天成的“移花接玉”功夫,被拆解成了无数繁复精微的内力轨迹与巧妙节点。他竭力模仿、闪避,试图寻找那几乎不存在的缝隙与“破绽”。 终于,在怜星并指如兰,看似随意地点向他胸前大穴时,他觑准那电光石火间的空隙,同样施展出了“移花接玉”的功夫! 只见他手腕一旋一引,那股凌厉的指风竟被他巧妙地带偏了方向,虽未能完全反弹,指尖带起的余劲……却还是轻轻巧巧地拂过了怜星的肩头。 本就并不强劲的指风触衣即散,怜星身形微顿,随即翩然后撤半步。站定之后,她看着楚曦,那双纯净又深邃的眼眸里漾开真切的笑意,赞许道:“很好,真的很好。曦儿,你对‘移花接玉’的领悟,比我想象得还要深。这次考校,你又过关了。” 楚曦立刻收势,气息稍平,脸上并无得色,反而立即关切地说道:“二师父谬赞了。刚才……弟子多有冒犯。不如我们现在便到静室去,让弟子为您的肩膀按摩舒络一番,算是……赔罪,您看如何?” 他语气真诚,带着晚辈对长辈的尊敬之情,并无任何狎昵之意。可怜星闻言,却是幽幽地叹了口气,脸色也瞬间苍白了些:“曦儿,其实……我也很想和你一同去那歇息一会儿,好好说说话。只是……姐姐方才吩咐了,若你通过了我的考校,便马上带你去见她。” 楚曦心头一凛,缓缓点头。身旁的白衣弟子立即恭敬地双手奉上一把制作精巧的花伞,楚曦微笑示意,接在手中,小心地撑开伞面,为怜星遮住渐盛的日光。随后,他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挽住怜星的手臂,与她一同向邀月的住处走去。 细雨初歇般的空气里,两人并肩而行。 就这样沉默了片刻,楚曦忽然低声开口:“二师父,方才最后那一指……您其实并未用上全力,甚至……是故意留了那一线转圜的余地给我,对吗?” 他侧头看向怜星,眼神清澈而笃定:“否则,以您的修为,我绝无可能那么轻易地将指力引开。” 怜星脚步微顿,没有直接否认,只是又轻叹了一声。 她抬眼望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宫阙飞檐,语带复杂:“曦儿,你真的很聪明。我……虽然不愿过于为难你,但是……你总是要离开移花宫,要去面对绣玉谷外那个风波险恶的江湖。你的武功自然是越高越好,根基越稳越好。”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只是……姐姐最近不知为何,似乎格外心急。她定下的标准,我也……若你这次未能让她满意,她的脸色恐怕会更加难看,这移花宫上下,怕是谁都难有舒心日子了。”—— 作者有话说:因为现在每天是更新六千字,所以过渡章夹在中间,没有特意分开。 [可怜]昨天向大家乞讨月石之后收到了很多投喂,太感动[爆哭]尤其是直接投了一万月石的宝宝 [爆哭]但是后台看不见是谁投的,大家如果愿意可以留言让我当面感谢[可怜] 十一月的追读抽奖已经开啦[撒花]这次尝试5000点随机分配,祝大家好运哦[抱抱] 第119章 移花劫(二) 月与星 楚曦点了点头, 没有就这个话题再说下去。 移花宫宫规森严,更何况……邀月在这里,便如同神明一般。她的意思, 就是天命,是圣旨, 是绝对无人敢违抗的。 宫中的普通弟子们,不仅根本不敢提到她的名字,甚至多想一下关于她的事, 可能都觉得有些亵渎。 任何一丝不敬的念头,都足以让她们万劫不复。 哪怕真是天上的月亮, 似乎也不像这般遥不可及。 不过,楚曦倒是经常能见到她的,只是两个人之间的相处,通常不那么愉快, 也一点儿……都不轻松。 移花宫的两位宫主,在江湖上都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许多在武林中雄踞一方的人,哪怕只是听到她们的名字,或许都会忍不住打起寒战。 但楚曦心里明白,这两个人, 是截然不同的。 邀月, 她像一团灼人的火,一块刺骨的冰,一柄锋芒毕露、饮血无数的剑。她强大、骄傲、目无下尘,仿佛生来就该凌驾于众生之上。她或许会灼伤、冻伤、刺伤别人, 却丝毫不能体会寻常人的那些朴素的情感。 在这偌大的移花宫里,怜星是她唯一的血亲,也是唯一能同她说上几句话的人。但楚曦也听怜星说过, 造成她左手与左足残疾的元凶,不是别人,就是她的亲姐姐,邀月。 而邀月对她下此毒手的原因,不过是她们幼年嬉戏时,怜星同她争夺树上唯一的一颗桃子,还在无意中抢先了邀月一步,就被她残酷无情地推下了桃树,这才落下了终身的残废。 楚曦甚至觉得,就连邀月对江枫的感情……都说不好究竟是不是男女之情。或许,只是因为邀月眼高于顶,认为只有这“天下第一美男子”才配得上自己,而且,自己既然看上了对方,又难得地悉心照料他的伤势,那么,对方就理所当然地……应该爱上自己,属于自己。 可不久之后,她就发现了……江枫不仅不爱她,还在她的贴身侍女花月奴的帮助下,逃出了移花宫。更令她感到无法忍受的是,江枫和花月奴竟然两情相悦,喜结连理,还生下了一对双胞胎! 这个她倾注了许多心血、认为唯一配得上自己的男人,竟然会爱上花月奴那样一个样样不如她的、卑微的侍女!他宁愿选择一个身份低微、姿色远逊于自己的奴婢,也不愿接受她邀月的垂青! 这简直是对她无上尊严和绝世风华的极致亵渎,是一场赤裸裸的羞辱! 她耗费心力救他性命,给予他移花宫最好的照料,甚至动了一丝凡心,而他回报她的,竟是这般下贱的背叛!这份耻辱和愤怒瞬间冻结了她的一切感情,只留下刻骨铭心的恨意和毁灭一切的冰冷决心。 她发誓,要让这两个人,为这胆大包天的背叛,付出最惨烈、最绝望的代价,永生永世,不得解脱! 因此,她不仅要杀死这两个人,还决定将他们刚出生的孩子也一起除掉。 但怜星却不想这样。 与邀月相比,怜星更像个真真切切、有血有肉的人。 她聪慧绝顶,武功高强,却依旧保留着一丝近乎天真的稚气。她不敢,也无力违抗邀月的任何意志,但她内心深处,依旧渴望温暖,渴望陪伴。 在楚曦面前,她会哭,会笑,会展露柔软与忧虑,会像一个普通的大姐姐一样,絮絮叨叨地诉说许多江湖轶事,偶尔……也吐露一些心事。 江湖上的人都称她为女魔头,但至少楚曦知道,她不是,或者说,不全是。因此,楚曦也愿意真心地亲近她、陪伴她,在这清冷得有些过分的宫殿里,两人便如此互相倚靠,汲取着些许暖意。 只是,一旦有邀月在场,所有的暖意都会瞬间冻结,气氛也会很快降至冰点,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绝不可让她觉着有丝毫冒犯或者惊扰。 就在邀月要对江枫与花月奴所生的那对孪生婴儿下毒手的时候,怜星出手阻止了她。聪慧的怜星在那样紧急的境地之下,依旧想出了一个能让邀月接受的理由——将这两个孩子分开抚养,故意让燕南天带走一个,剩下一个,就带回移花宫,由她们抚养。 待到他们长大成人,武功有成之时,便以精心设计的仇恨之局引导他们,令他们兄弟相残,拼个你死我活! 这世上,还有比至亲之人互相残杀更痛苦、更绝望的惩罚吗? 这个计划马上满足了邀月那颗被仇恨与怒火反复灼烧、已然冰冷坚硬的心,这确实比直接杀死那两个孽种有趣得多,也残忍得多。 想象着未来那双本该相亲相爱的兄弟,在她们精心设计的陷阱中,被仇恨蒙蔽双眼,彼此倾轧、厮杀,最终以最痛苦的方式毁灭对方……这漫长的折磨,这深入骨髓的绝望,才是对江枫和花月奴背叛最彻底的报复。 被燕南天带走的、脸上有一道疤痕的婴儿,便是江鱼,小鱼儿;而另一个如白玉无瑕的婴儿,被带回了移花宫,便是这个世界的楚曦。 两个孩子的性命……就这样“暂时”得以保全。 没错,只是“暂时”。 就在刚刚,怜星说邀月……最近很“心急”。 她还能是在急什么? 无非是她心中积压了十数年的妒恨与怨毒已然沸腾,再也无法按捺,迫不及待地想要早点看到那出她精心策划了多年、兄弟相残的戏码。 她已经忍耐了十几年,若不是那刻骨的仇恨和屈辱如同毒火般日夜灼烧着她,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她那本就稀薄的耐心,怕是早就消耗殆尽了。 一个人……能为一件事筹谋上十几年,而且每时每刻都忘不了这件事,那这个人……通常,是很危险的。 邀月或许就是最危险的那一类。 思绪翻涌间,楚曦就这样撑着花伞,挽着怜星来到了邀月的居所之外。 殿外回廊中尽是盛放的奇花异草,整个殿宇更是装饰得无比精致华美。只是,楚曦并不喜欢来这里,只觉处处都透着一股玉石般的冰冷与寂然,仿佛隔绝了所有的人间烟火气。 也许……这正是邀月想要的,却不是楚曦所心仪的。 他甚至敏锐地察觉到,挽着他臂弯的怜星……整个人都绷紧了些,一直藏在袖中的手,好像也开始微微泛凉。 “二师父,我们到了。”楚曦收起花伞,不动声色地用自己的手掌将怜星发凉的手紧紧握住,温暖地包裹了一下,传递着一丝无声的安慰。 “嗯,我们……进去吧。”怜星的手指微微用力,在楚曦的掌心摩挲了一下,似乎是在汲取他特意传递过来的暖意,随即,轻轻挣脱了他的掌握。 她的表情瞬间变得清冷无波,姿态也越发优雅而疏离,不过,楚曦还是能感觉到,她周身那股紧绷的气息,已经随着这微小的动作缓和了不少。 他就这样,以一种极为恭谨的态度,跟在怜星身后,步入了殿内。 殿内点着不少长明宫灯,但越往里走,光线就越是幽微。两人绕过了数道屏风,又掀起一道珠帘,这才能看见最深处的寒玉榻上,正静静盘坐着一道素白的身影。 她白衣胜雪,更衬得长发如墨云流瀑,好似随时会乘风归去的仙子,风姿绰约,完美得不像凡人。更重要的是,她的身上仿佛与生俱来便带着一种慑人的魔力,无时无刻不散发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只能俯首称臣的威严。 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便已高高在上,让人不敢仰视。 这便是移花宫大宫主,邀月。 她缓缓睁开双眼,清冷如冰泉的目光先落在怜星身上,声音平缓无波:“他,都通过了?” 怜星微微垂首,似乎不愿与邀月的目光有太多接触:“是,姐姐放心。曦儿天资卓绝,进步神速。就算是江湖上那些成名已久的老家伙,如今……怕是也没几个能在他手下讨到便宜了。” “很好。”邀月这才转向楚曦,凌厉的目光中带着审视,也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期待”,“《明玉功》,练到第几重了?” “回师父,弟子愚钝,近日方才触及第六重的门槛,尚需勤加修习,方能稳固。” 这个进度,放在江湖年轻一辈中已是惊世骇俗,但在邀月面前,他必须表现得“恰到好处”——既不能让她觉得自己的进展“太快”而心生疑虑,也不能让她觉得自己修炼“太慢”、不堪大用而失去耐心。 邀月闻言,对此不置可否,只是那冰冷的眸光又深沉了几分:“那么,你可还记得自己身负的血海深仇?可还记得……你存活于世的意义?” 当然记得。 楚曦在心中这么说。 不过,这绝对不是邀月想要的答案。她所希望的,是自己成为一个满心仇恨的复仇工具,成为一柄为她复仇的利刃。因此,楚曦口中说出的每个字,最好都染着仇恨的火焰,都浸透了对小鱼儿与他“父母”的刻骨恨意。 楚曦猛地抬起头,脸上瞬间布满了难以言喻的悲愤与决绝,那双原本温润的眼眸中也很快燃起了熊熊的恨火,声音都仿佛因为要极力压制胸中的愤慨而颤抖起来: “弟子……时刻不敢忘!” 说着,他还马上攥紧了拳头,力图让这场戏显得更逼真些:“江鱼!还有他那对卑劣无耻的父母!是他们……害得我家破人亡,流落江湖!幸蒙二位师父收养,我才得以长大成人。此仇……不共戴天!弟子每每思及,便觉心如刀绞,恨不能立时手刃仇敌!”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是在努力压下胸中翻涌的恨意:“更何况,那江鱼自幼投身恶人谷,与天下恶人为伍,行事乖张,诡计多端,不知残害了多少无辜性命!于公于私,此人都罪该万死!弟子定当取其首级,以告慰父母在天之灵,亦为江湖除一大害!”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慷慨激昂,将一个背负血海深仇、立志铲奸除恶的侠士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就连一旁的怜星,也微微侧过脸,似乎不忍看见他这般痛苦的模样。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番话……正是邀月想听的。 邀月静静地听完了楚曦的慷慨陈辞,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冰封的眸子里,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满意的情绪。 “记得就好。”邀月的语气中听不出喜怒,“那你,可已准备妥当?” “弟子绝不敢有片刻懈怠!”楚曦斩钉截铁地回答,目光更是无比坚定,“只等师父允我出谷,去与那江鱼决一死战!” “好。” 邀月终于轻轻颔首,这一个简简单单的“好”字,此刻从她口中说出来,却自带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压力,足以让人无法呼吸。 她那双比寒冰还要冷的眸子就这样锁定着楚曦,清晰地映照出此刻他脸上被仇恨灼烧得近乎扭曲的表情。楚曦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寒意从脊椎窜起,几乎要撕破他这刻意维持的悲愤姿态,立即沉下一口气,强行稳住心神。 “很好。”邀月终于再次缓缓吐出两个字,清晰而冰冷。 她缓缓起身,那素白的身影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高不可攀,如同九天之上俯视凡尘的神祇。 “既如此,明日……不,今日,你就启程。” 看来,她确实已经……等不及了。 楚曦垂下眼帘,姿态恭顺无比:“是,弟子遵命。” “找到他,杀了他。”邀月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需要带哪些人随行,由你自行挑选,不必再来问我。” “回师父,弟子想独自前往,无须随行之人。” 楚曦的回答令邀月眸光微闪,但并未出声打断。楚曦见邀月默许,这才斟酌着词句,继续说道:“那江鱼自幼在恶人谷长大,整日与‘十大恶人’为伍,耳濡目染之下,必定诡计多端,手段阴狠,恶人谷中那些寻常的恶人,怕都不是他的敌手。” “我们宫中的姐妹们,虽然武功不俗,但许多都心思单纯,与这等大奸大恶的狡猾之徒周旋,难免吃亏。若带上她们同行,弟子怕她们会中了江鱼的算计,不仅徒增伤亡,还可能会被江鱼当作要挟弟子的筹码。” “更何况,此事……是弟子的私仇,实在不愿将其他人牵扯进来,唯愿独力承担,以弟子一人之力,亲手了结这段恩怨!” “因此,还请师父……允准。” 这番话说得既合情,又合理,但最关键的是,邀月……没有拒绝的理由。 即便楚曦带了其他弟子去,她们在外面也会对楚曦言听计从,根本不敢违拗他的意思,对他的一些行为,还可能存心包庇,起不到什么牵制与监督的作用。 而邀月,不过是想看到楚曦亲手杀死江鱼罢了,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她又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倒是有几分骨气,也还算有些思量。”邀月静默片刻,缓缓向前踱了一步。她素白的衣袂纹丝不动,仿佛并不是在用双足行走,而是像真正的云端仙子一样漂浮着,就这样向楚曦靠近。 那股无形的压力随着她的接近猛地加重,楚曦已经能嗅到她身上的香气,还有……危险。 “你既知那孽种诡诈阴狠,便该明白,此行绝非儿戏。”邀月伸出手,指尖几乎要触到楚曦的下颌,迫使他不得不抬起头来,直接对上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将人灵魂都冻结的眸子。 那目光里没有关切,只有审视,以及一种几乎要刺穿他所有伪装的锐利。 半晌,她才再次开口,但语气比刚才似乎稍稍放松了些许:“此外,你踏入江湖之后,若是遇到一位名为‘铜先生’的前辈,须好生以师礼相待,万分恭敬,绝不可有丝毫违逆。无论这位铜先生有何吩咐,你都必须遵从,听明白了么?” 楚曦不敢有丝毫迟疑,立刻恭敬地应道:“是,弟子谨记。” 邀月点了点头,似乎还觉得有些不够,又缓缓说道:“这位‘铜先生’,乃是古往今来江湖中第一位奇人,武功已臻化境,深不可测。就算是我……比起这位‘铜先生’来,亦要逊色几分。” 楚曦心中了然,这“铜先生”,便是邀月为她自己准备的另一个身份。 否则,以她那般骄傲到极致的性子,又怎会亲口承认世间还有他人能凌驾于她之上?这不过是为了更方便地在暗中监视、操控一切……而披上的伪装罢了。 楚曦要做的,只有配合。 他的脸上适时地浮现出震惊与敬畏之色,似乎对这位“绝世奇人”感到好奇,却又踌躇着,不敢多问,只能立即躬身,郑重应道:“弟子明白。江湖险恶,弟子若能得如此高人照拂,便是三生有幸。若有机缘得见铜先生,弟子定当恭敬有加,绝不敢有半分违逆。” “好,去吧。”邀月终于下了逐客令,“即刻准备,今日动身。” “是,弟子告退。”楚曦深深一礼,与怜星一同转身离去。只是,当他伸手掀起珠帘,等着怜星先走出珠帘时,内室中又传出了邀月的声音: “记住,有些不该讲的话,就不要讲。” 没有指名道姓,但楚曦知道,这是对怜星说的。 邀月从来不会真正信任任何人,自己和怜星走得近些,她便自然会生出猜忌与不满。生怕怜星因为一时心软,便泄露了关于自己身世的秘密。 他不动声色地随怜星一同走出了这座压抑的殿宇,直至踏出大门,重新沐浴在天光云影之下,才侧首看向身边的怜星。方才,殿内光线幽暗,楚曦还没觉得有什么异常,此刻,才发现怜星的脸色……有些不自然的苍白。 是……因为邀月刚才的警告? 楚曦再次伸出手,将怜星那只完好的右手拢在掌中,果然触及一片冰凉。 “二师父,怎么了?您……不舒服吗?”楚曦关切地问,哪怕他早已明了缘由。 怜星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轻轻回握住楚曦的手,拉着他,几乎是有些慌乱地……快步远离了那座令人窒息的宫殿。两人穿过回廊,直到一棵开得正盛的玉兰花树下,怜星才缓缓停下脚步。 楚曦清楚地看见,她那双总是蕴藏着智慧与纯真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出了挣扎与不安。 “曦儿,你听我说……其实,我……我真不想你去的。” “二师父是担心弟子学艺不精,在外面遇到危险?”楚曦心头微动,放柔了声音。 “外面……确实很危险。”怜星的目光随着树上飘落的花瓣游移,语气也有些生硬,“恶人谷中的人,都狡猾得很。你的武功不错,但江湖经验不足,我……我怕你会吃亏。” 楚曦没有看出她在说谎,但感觉到她在说谎。 她担心的,从来就不是什么江湖险恶,更不是小鱼儿的诡计多端。 她只是不忍心看着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去完成那场注定鲜血淋漓的、骨肉相残的悲剧。 显然,她心底那份被压抑的善良与温情,正在与对邀月根深蒂固的复杂情感激烈地搏斗着。 楚曦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没有点破这显而易见的谎言,只是伸出手,轻轻将怜星拥入怀中,好像要给她一个安慰和依靠,又像是姐弟之间的玩闹。 他迅速地扫视了一下四周,确定无人窥视之后,才在怜星耳边,用极其轻柔的声音低低地道:“二师父,相信我,我会有分寸的。什么人该杀,什么人不该杀,我定会仔细分辨,绝不会错杀一个无辜之人。” 他的声音很稳,很稳,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安心的力量。 怜星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才低声回应道:“总之……你要先保全自己。真的到了那时候……也只能是你杀了他,不能……不能是他杀了你。” “弟子明白。”楚曦拥着她的手臂微微收紧,声音轻得像拂过玉兰花瓣的风。任何安慰的话,在此刻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怜星沉默了片刻,终于轻轻“嗯”了一声,从他怀中退开半步,脸上恢复了平日的清冷从容:“曦儿,你快回去准备一下吧。准备好之后……就来我那一趟。我搜集了一些关于江鱼,还有他身边那些人的情报,或许对你有用。你……一起带上。” “好,弟子记下了。”楚曦知道这已经是她能提供的最大帮助了,脸上立即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正好,弟子也有些东西想要交给二师父。” 第120章 移花劫(三) 若要求财,尽管朝我头上…… 楚曦快步回到自己房中, 反手仔细将门带上。确认无人跟来之后,才开始环顾这间他独自住了许久的居室。 窗明几净,陈设清雅, 空气中还萦绕着淡淡的墨梅冷香。 念及此去江湖,或许再无归来之日, 楚曦手下动作便更细致了几分。外出必备的银钱、各类疗伤解毒的药品、用于易容改装的精巧行头,还有几件看似不起眼、关键时刻却能派上大用场的小玩意儿,都被他分门别类, 一一清点好,谨慎地收入了随身空间之中。 最后, 他的目光落在床头那本看了一半、还夹着干枯花瓣的闲书上,指尖在那微卷的书页上轻轻拂过,思忖片刻,还是将之一同妥善收起。 做完这些, 他才郑重地走到靠墙的多宝格前,取下了放在顶层的……一个看似并不十分起眼的紫檀木匣。 匣子上的雕花纹路并不精致,甚至带着几分粗粝古朴的意味。楚曦指腹抚过那些深浅不一的刻痕,眼中却忍不住掠过一丝极淡的温情。再次确认所携之物并无遗漏后,他便双手捧着木匣, 穿过长廊, 直达怜星的住处。 殿内静悄悄的,却远远不如邀月居所那般清冷肃杀,反而于无声处透着一股令人心安的暖意。几扇雕花木窗半开着,微风拂过, 带起纱帘轻轻摇曳,也送进了庭院里草木的清新气息。几案上随意放着几卷摊开的书册,旁边还搁着一盏喝了一半的清茶, 杯沿留着极淡的唇印。 怜星正端坐在临窗的玉案前,望着窗外一树开得正盛的玉兰出神,侧影在透窗而入的天光里,显出几分罕见的脆弱。楚曦没有惊扰她,默默放轻了脚步,在她对面的蒲团上轻轻坐下,将那个木匣小心翼翼地置于玉案上,发出一声几不可察的轻响。 微风撩动怜星鬓边几缕散落的发丝,也拂过案上摊开的书页,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她似乎终于从长久的凝望中抽离,眼睫微颤,缓缓转过头来,目光立即落在了那个突兀出现的紫檀木匣上:“曦儿,这是……” “只是些小东西。”楚曦的声音温润而平和,“但……是弟子亲手准备的,送给您。” 怜星的目光在那匣子上停留片刻,眼底的雾气似乎更浓了些。她并未立即去碰触那匣子,反而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随后,她才抬起右手,缓缓打开了匣盖。 匣内并无金银珠玉,亦非神兵利器。 柔软的锦缎上……整齐地躺着好几个彩塑的面人。 这几个面人,用色鲜亮,姿态各异,或拈花浅笑,或凝神抚琴,或执剑起舞……尽管衣饰繁杂,五颜六色,但每一个小人,都能清晰地看出是怜星的模样。甚至眉宇间那抹她特有的、带着淡淡疏离与温柔的神韵,都被捕捉得纤毫毕现。 更巧妙的是,所有面人的左手与左足,都借着宽大的衣袖和飘逸的裙摆做了恰到好处的遮掩与修饰,既保留了那份独特的韵味,又丝毫不见残疾的窘迫,反而因那份含蓄的遮挡,更添了一种欲说还休、惹人怜惜的风致。 “太……太像了。”怜星的目光久久流连,指尖悬停在半空,不知该先拾起哪一个,“曦儿,这些……你是何时做的?” 光只是这样看着,她就已然明了,这些面人之中,每一个必然都耗费了难以想象的心力,绝非一日之功或是随手为之。 楚曦微微垂眸,拿起其中一个面人,在怜星眼前晃了晃:“上次我们……咳咳,偷偷溜出绣玉谷去看灯会,弟子瞧您挺喜欢这个,回来之后,就试着私下做了些。手艺粗糙,让二师父见笑了。” “弟子想着,只盼着……弟子不在宫里的这些日子,这些小人儿能代替我陪着您,看看书,赏赏花,权当给您解个闷儿。”他微微弯起唇角,笑容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明朗,却又透着远行前的不舍与郑重。 怜星伸出指尖,极轻地触碰了一下其中一个穿着鹅黄衣裙、正在吹笛的面人:“曦儿,你有心了……真的……我很喜欢。傻孩子……竟这般费心费力……” 她的声音渐渐轻了下去,半晌,她才深吸一口气,幽幽地道:“江湖路远,你此去,万事……定要当心。莫要逞强。若……若遇到实在难以解决的困难,除了‘铜先生’,或许……可以试着找找他身边的‘木夫人’。” 楚曦立刻会意,这“木夫人”,想必就是怜星为自己准备的、便于在暗中给予他帮助的化身了。当即点了点头,郑重应道:“弟子都记下了,多谢二师父提点。” 该交代的都已交代,该收下的……也已收下。 殿内沉寂了半晌,纵有千般不舍,万般担忧,也再拖延不得了。 楚曦缓缓站起身来,理了理微皱的衣摆,对着怜星深深一揖:“二师父,保重。” 怜星也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伸出手,似乎想再像小时候那样摸摸他的头,最终却还是有些无力地垂了下来。她从袖中取出一卷书页,递到楚曦手里,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如常:“都是关于那人的……你快去吧,不然,她定要不耐烦了。” “一切……小心。” “嗯。”楚曦最后看了她一眼,随后决然转身,大步离去。 移花宫宫规森严,其他女弟子虽有心为楚曦送别,却也都不敢擅自行动。只能远远立于廊柱之后或隐于花影之间,默默目送他渐行渐远。直到他挺拔的身影在远处缩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亦无人敢越雷池一步,唯恐触怒了那位高高在上的大宫主。 绣玉谷,移花宫,此刻已然化作楚曦身后一抹淡去的烟云。 出谷之后,楚曦并未施展轻功疾行,反而像个寻常的富家公子般,在临近的市镇上雇了一辆宽敞舒适的马车,不紧不慢地踏上了行程。 他倚靠在车厢之中,取出怜星交给他的那卷书页,仔细翻阅起来。情报并不冗长,条理清晰,将小鱼儿在恶人谷的情况,他的武功路数,以及他离开恶人谷后的一些遭遇,都写得清清楚楚。 不过,这些都不是楚曦最关心的。他现在要首先弄清楚的,是小鱼儿如今身在何处,动向如何? 他一目十行地读着情报,直到视线定格在“燕南天宝藏”五个被怜星用朱笔特别圈画出来的大字上。 自从燕南天于恶人谷销声匿迹之后,以他为主角的各种奇诡传闻便从未在江湖上断绝,近来……更是因一张“燕南天藏宝图”达到了巅峰。 据说,燕南天在踏入恶人谷之前,自忖必死,所以便将他行走江湖以来搜集的各种古玩珍宝聚在一块,与他那可无敌于天下的剑谱一起,全都藏在一个极为隐秘的去处。而要找到这个宝藏,便必须得到那张所谓的藏宝图。 珍宝财帛,固然可令人动心,但真正让整个江湖都为之骚动、让无数高手眼红心热的,倒是那本据说“天下无敌”的剑谱。人人都想着,若能得到那本剑谱,练成了上面记载的神功,岂不是就能成为燕南天第二?从此之后,便是神剑无敌,所向披靡! 这天大的诱惑,足以让那些江湖中成名已久的高手都不惜铤而走险。 而藏宝图所指向的地点,正是峨眉……后山一处人迹罕至的所在。 楚曦淡然一笑,轻轻摇了摇头。他自然知道,这所谓的藏宝图,不过是一个引诱江湖中那些贪图宝藏之人自相残杀的陷阱。如此一来,其他人的势力弱了,躲在背后设下这条毒计之人,自可慢慢占据上风。 但楚曦还是要去峨眉。 因为这件事,与“燕南天”有关——或者说,只要是与他有关的事,小鱼儿就不能不管。 何况,小鱼儿是个爱凑热闹之人,江湖上出了这样的奇事,他本来也就少不得管上一管。 峨眉后山……地势险峻,人迹罕至,的确是个杀人越货、埋骨销赃的“好地方”。那些被宝藏诱惑而来的江湖客,鱼龙混杂,必然各自结伙,心怀鬼胎。而设局者,必然隐匿在暗处,只等各方势力斗得两败俱伤,再出来坐收渔利。 至于小鱼儿……这家伙惹麻烦的本事,楚曦绝不怀疑,但他的武功,在那些成名已久的江湖客面前,还是显得有些不够看了。自己必须赶在小鱼儿把天捅破或是被其他人抓住之前,找到他,尽快取得他的信任。 不过……想取得一个在“恶人谷”长大的聪明人的信任,可是十分的不容易。 楚曦微微合上双目,看似闭目养神,耳力却早已延伸开去,捕捉着车外的一切细微动静。接下来的路途,他刻意收敛了周身气度,打扮得如同游山玩水的文雅公子,既不施展轻功,也不独自乘马,就这样一路换乘马车,低调赶去。 不过,即便如此,途中还是有许多不长眼的小蟊贼,见他形单影只、衣着不俗,便想上手揩点油水,都被楚曦略施小计就打发了。不过,赶路赶得久了,不长眼的家伙……也难免多了起来。 就如这日正午,楚曦刚刚登车,还没来得及坐稳,车帘就被突然粗暴地掀开。一张极为粗犷的脸探了进来,眼神中满是不加掩饰的贪婪与凶戾:“哟,小公子一个人啊?这荒郊野岭的,多不安全。哥几个行个方便,送你一程如何?” 这几句话说得又快又清楚,看来没少在道边“送人一程”。 楚曦脸上并无半分惊惶,仿佛眼前不过是几只嗡嗡叫的苍蝇,只是语气中有些午睡被搅扰的淡淡不悦:“诸位好汉,求财?” “少废话!”当先的汉子见他如此镇定,心中不由虚了起来。但他们干这劫道的没本钱的买卖,话都说出口了,还能收回去不成?当下狠狠道:“小子,若是识相,就把身上的金银细软都交出来!不然,休怪老子们刀下无情!” 楚曦轻轻叹了口气,像是惋惜这片刻的宁静被打破,又带着一股子浓浓的慵懒。他缓缓坐直身体,动作不疾不徐地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袖口,这才抬眼看向那凶神恶煞的汉子,用商量的语气说道: “诸位好汉,这车厢狭小,动起手来,怕是会弄脏了座褥。还望各位行个方便,不如……我们还是到外面说话?” 说罢,他也不等对方回应,便自顾自地掀开车帘,姿态闲适地跳下了马车,仿佛只是要下车活动一下筋骨。 车外,十几个手持明晃晃钢刀的粗豪汉子早已将马车团团围住,见楚曦如此镇定自若地走出来,都不由得愣了一愣,下意识地紧了紧手中的兵刃,阵型一变,又将楚曦围在垓心。 看来……倒还不是普通的蟊贼。 日头有些烈,楚曦不由微微眯起眼,目光平静地打量着这十几张写满贪婪与紧张的脸,不慌不忙地伸出手,指了指一旁的马车:“诸位可别走了弯路,在这马车上,是搜不到什么东西的。诸位若要求财,倒也简单——就拿你们手中的刀,往我头上砍下来便是。” 他又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头顶,神情坦然得仿佛在指点对方如何砍瓜切菜。 只是,此话一出,众人都觉得太过诡异。十几个绿/林/豪/客面面相觑,却是无人敢先依言动手。 那领头的汉子面色通红,显然是脸上有些挂不住,当即重重啐了一口,大口喘气,似乎是在给自己壮胆,刻意抬高了声音骂道:“小白脸!别想装神弄鬼唬住爷爷们!妈的!一个个都这么胆小怕事!要是传了出去,咱们‘湘西十三刀’……以后还怎么在道上混?” 他嘴上骂得凶,握刀的手却明显在发抖。但众目睽睽之下,难道还能继续做缩头乌龟不成?他大吼一声,将心一横,手中钢刀就朝着楚曦的肩头劈了下去! 他心中虚得厉害,终究没敢直接砍向楚曦的脑袋。 刀风呼啸,眼看就要见血。 楚曦却依旧站在原地,不闪不避。 只是,在钢刀触及他肩头刹那,他那只一直拢在袖中的手……突然以极快的速度动了一下! “啊!” 发出惨叫的显然不是楚曦。 那出手的汉子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劲道顺着刀身传了过来,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冥冥中发力,就这么一搭一引,他自己全力劈出的刀势竟不受控制地偏转、回击!他惊骇欲绝,想要撤刀,却哪还来得及? 只听“噗”的一声轻响,钢刀回转,刀锋不偏不倚,恰恰砍在了他肩头上!顿时皮开肉绽,鲜血迸射! “移……移花接玉!” “是移花宫的魔头!” “大……大家快撤!” 匪徒们见此情景,立即转身,惊慌奔逃,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湘西十三刀”的颜面?方才还凶神恶煞的汉子们,此刻只顾互相推搡踩踏,就连钢刀坠地也无人敢捡,无不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马车一旁,顿时只剩下了楚曦与那领头的汉子, 汉子肩头吃痛,只得用一只手死死捂住,冷汗涔涔而下。不过他倒也硬气,受伤之后,竟是死死咬着牙,硬是没再吭一声。 楚曦轻轻摇了摇头,出手如电,在那汉子肩周几处穴道上一点,暂时止住了奔涌的鲜血,又以极为利落的手法,拔出了那柄嵌在骨肉里的钢刀。 那汉子闷哼一声,痛得几乎晕厥过去。好在楚曦立即取出一瓶上好的金疮药,仔细地撒在他的伤口上,又扯下对方一块衣襟,迅速将伤口包扎好。 “你……为何救我?”那汉子喘着粗气,眼中满是惊疑,生怕眼前这个“移花宫的魔头”会拿出更多折磨人的手段来。 “是你自己救了自己。”楚曦直起身,轻轻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方才你那一刀,若是砍向我头顶、脖颈或者其他要害,现在……你便已经没命了。” 那汉子闻言,回想起自己出刀时那一瞬间的犹豫,背后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道谢,却被楚曦果断制止:“不必多礼了。我看你们的身手路数,不像是本地人,原来是在何处讨生活的?” 那汉子不敢隐瞒,忍着痛答道:“回……回公子的话,兄弟们原本是在湖南地界混口饭吃。前些时日,听说了‘燕南天宝藏’的风声,又听说连……连‘十二星相’那帮煞星都被惊动了。我们兄弟几个就想着……想着能不能也来碰碰运气,说不定能捞着点好处……” 十二星相! 这是江湖上最为恶名昭彰的一伙贼盗,共有十二人,每人对应一个属相,还都给自己起了个风雅的名号。 鼠号“无牙”、牛号“运粮”、虎为“山君”、兔为“捣药”,又有龙号“四灵之首”、蛇为“食鹿神君”、马号“踏雪”羊号“叱石”……此外,还有鸡“司晨”、猴“献果”、狗“迎客”、猪“黑面”,但行事却极为怪异,又十分狡诈残忍。 其中的几人……已死在燕南天或是移花宫的手中,但剩下的几个,也是十分不好对付。 十二星相行事诡秘,手段狠辣,但自有一套规矩。他们干完那杀人越货的勾当后,只取其中的“红货”,对金银等物则弃之如敝屣。因此,许多想在旁分一杯羹的□□中人,便会主动为他们提供消息,殷勤伺候,都指望能跟着这些煞星捞些油水。 楚曦再度看向那个汉子,问道:“你们在这里劫道,就是为了抢些钱财,好去孝敬‘十二星相’?” 那汉子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讷讷道:“公子明鉴……我们确实是存了这个打算。听说这次来的,是‘十二星相’里的‘牛’和‘羊’两位……不过,也有风声说……说那条‘蛇’,也到了附近。” 他偷偷抬眼觑了觑楚曦的神色,急忙补充道:“不过公子放心!若是他们知道您……您是移花宫的人,那是万万不敢动手的!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小的们方才……方才那是有眼无珠!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楚曦轻轻嗯了一声,未置可否。他自然不惧什么十二星相,但这个消息,确实印证了峨眉后山此刻已是龙潭虎穴,各方势力混杂。小鱼儿那个爱凑热闹又胆大包天的性子……定然早已卷入其中。 他不再多问,只是从袖中取出一锭的金子,随手抛出,恰恰好好落在那汉子并未受伤的那只手里:“这些,足够你们做盘缠了。带着你的兄弟,立刻回湖南去。今天的事,若有一字泄露……” 他没有提高声调,甚至没有放出什么狠厉的眼神,但那平静话语中蕴含的冰冷意味,却比任何威胁都令人胆寒。 汉子猛地一颤,手中的金子几乎拿捏不住。他在泥地上奋力挣扎着,不顾肩头的剧痛,朝着楚曦“咚咚咚”连磕了几个响头,额角瞬间见了红痕: “不敢!小的万万不敢!公子大恩,小的没齿难忘!小的对天发誓,今日之事,烂在肚子里,绝不向外吐露半个字!回去之后,立刻……立刻金盆洗手,带着兄弟们做点正经营生,绝不敢再作奸犯科!若违此誓,叫小的天打雷劈,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他一阵赌咒发誓,怕是连祖宗十八代都押上了。 楚曦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他的表态:“记住你的话,若他日让我听闻尔等恶行不改……纵是千里万里,我也会将你们……还有你们一家老小,上上下下,都处理个干净……移花宫的人说的话,你们总不会不信吧?” “是!是!小的们牢记在心!不敢不信!”那汉子不敢再有丝毫迟疑,又重重磕了几个响头,抓起那锭金子,连滚带爬地冲向战战兢兢躲在远处的同伴们,几乎是嘶吼着催促他们快快离开。 一群人来时气势汹汹,去时却如丧家之犬,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眨眼间便消失在楚曦眼前。 楚曦并非嗜杀之人,今日小惩大诫,恩威并施,既免了无谓的杀戮,也算给了这些人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至于他们能否把握住,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不过,料他们也不敢不从。 只是……他雇来的那位车夫,似乎早被这伙人吓跑了。 接下来的路……恐怕得自己赶车了。《 》 120-125 第121章 移花劫(四) 别人都是来寻宝的,就你…… 楚曦独自驾车前行, 虽然手法还有些生疏,但如此一路行来,倒也自在, 颇觉别有一番趣味。只是,越靠近峨眉地界, 路上形形色色、各门各派的江湖人物便愈发多了起来。 这些人大多行色匆匆,眼神闪烁,戒备心极强, 一双眼睛总爱四下打量,看谁都像做贼, 显然皆是被那“燕南天宝藏”的风声吸引来的。 佛门将“贪、痴、嗔”视为三毒,“贪”字为首,果真是十分的有道理。 人一旦生了贪婪之心,便容易丧魂失智, 做出些平日里断然不会做的荒唐事来。而且无论别人如何劝解,都只以为是人家嫉妒自己即将占了大便宜,甚至为此与亲友翻脸成仇,闹得家破人亡也在所不惜。 楚曦握着缰绳的手指微微收紧,目光扫过大路两旁。那些神色各异的江湖人, 或是三五成群, 窃窃私语;或是形单影只,紧裹衣袍。还有许多人,明明彼此相识,此刻却形同陌路, 按着刀柄的手从未放松,警惕地斜睨着,好像随时准备拔刀相向。 其实只要略一斟酌, 便能立即发现这“燕南天宝藏”背后的破绽。 燕南天销声匿迹已有十多年了,若藏宝图真的只有一张,且早由他手中流出,怕是早就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了。 若是得到宝图之人十分低调,并未张扬。那他更该在宝藏的消息传出之前,将这十分隐秘的宝藏神不知鬼不觉地取出,哪还轮得到别人来分一杯羹?又怎会等到今日,才突然闹得江湖尽知? 楚曦心中冷笑一声,这宝藏的消息来得突兀,传得迅猛,明显是有人刻意为之,撒下香饵,专为钓这满江湖的贪婪之鱼,等着搅乱时局,坐收渔利。而他既不贪财,也不爱宝,更对这些江湖纷争没有兴趣,还是尽量避开这些自愿上钩的“鱼”为好。 楚曦又改换了几次衣装,到离峨眉山不远处,更是卖了马车,改为步行。 只是甫一踏入峨眉山下,周遭气氛便陡然变了。 只见许多身着道袍、乌簪高髻的道人三五成群,在街市间缓步巡逻。他们个个腰佩长剑,那剑形制奇特,又细又长,与寻常剑客大有不同。此外,这些人个个神情倨傲,仿佛全然不将周遭的贩夫走卒、往来行客放在眼里。 但细看之下,还是不难发现,他们对外来之人极为警惕,尤其是那些舞刀弄剑的江湖客,更是难逃他们的严密盘查。每遇到一个形迹可疑之人,就上前问一声“何方人士?来峨眉何事?”,对方若是眼神闪躲、支支吾吾,立时便会被两名道人一左一右地架走看押起来。 楚曦知道这些道人都是峨眉派的臭牛鼻子,峨眉剑法以辛辣迅疾闻名天下,此处又正是峨眉派的地盘,难免眼高于顶,倚势凌人。就算他们如此严密巡查,个个虎视眈眈,又有谁敢在峨眉山脚下找他们的晦气? 看来,那假藏宝图流传太广,前来“寻宝”的江湖人已搅得这些清修的道人不胜其烦。他们虽屡屡驱赶,却终究是禁之不绝,只得再加强戒备,试图严防死守,不过……依旧收效甚微。 楚曦这日穿的是一袭月白儒衫,双手空空,周身不佩任何兵器,走起路来一摇三晃,脚步虚浮,每走一段路,就要停下来喘息一番,活脱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公子模样。 只是他这般形貌还是太过出众,即便已如此伪装,刻意低调,还是引得路人频频侧目。好在那些峨眉弟子见了他娇贵柔弱、不堪劳累的样子之后,并未深究,就又将锐利的目光投向了那些凶神恶煞、暗藏兵刃的江湖人。 楚曦沿着小路,慢慢转至峨眉后山,抬头望去,但见层峦叠嶂,奇峰突起,怪不得前人感叹:“高出五岳,秀甲九州,震旦第一山也”。 楚曦沿着蜿蜒小径,正要往那云雾缭绕的后山深处行去,突然听见背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不过,此人身上并无杀气,因此,楚曦并未回头,只是放缓了步伐,状似随意地欣赏着路旁一株姿态奇绝的古松。谁知那人似乎心神不宁,步履慌乱,竟是直直地朝着楚曦撞了过来。 楚曦不愿过早显露武功,下意识地回过神来,却正好与那人撞了个满怀。他直被撞得一个趔趄,下意识地蹙起了眉。看向来人时,见是个模样俊秀的白衣男子,便要伸手去扶,口中还絮絮说道:“这位兄台,走路还请留神……” “让开!”谁知那白衣人非但不领情,反而像是被戳中了痛处一般,猛地挥开楚曦的手,力道还很是不小。不过,这一挥一推之间,楚曦已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对方在身体接触的瞬间,会下意识地先护住胸部,身材窈窕,看来……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 而且看她的身形步伐,倒也是个会武功的,恐怕又是一个闻风而来的“寻宝人”。 楚曦心下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维持着那副文弱书生的姿态,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兄台火气如此之大,可要小弟请你到山下喝碗凉茶?这山路狭窄,仅此一条,你要上山,我也要上山……可你却还要我让开,难不成……要我跳下这悬崖去?” 他不仅没有按白衣人意思“让开”,还大大方方地提议道:“既然同路,我们何不结伴而行?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话未说完,那白衣人已急得额角沁汗,见楚曦挡在路中,絮絮叨叨,更是恼怒。她心中始终挂念着那人的安危,唯恐去得迟了便来不及与他见面,当下也顾不得许多,立即娇叱一声,喝道:“啰嗦!我急着找人,叫你让开!” 她足尖一点,揉身而上,右手五指并拢,化掌为刀,带起一股凌厉的劲风,直劈楚曦肩颈!这一出手,动作既迅捷又狠辣,与她那清秀明丽的外表大不相同。楚曦“哎呀”一声,步伐杂乱地向后跌退,形容虽是狼狈,却堪堪避开了那记掌刀。 那白衣女子见楚曦竟能躲开她迅疾的掌刀,眼中不禁掠过一丝惊异。她这一掌看似随意,实则已经使出了家传功夫,心中更是有些恼怒起来。当下柳眉倒竖,身形展动,双掌翻飞,竟如狂风暴雨般向楚曦攻来! 拳风掌影瞬间对着楚曦当头罩下,招式看似杂乱无章,却是劲力十足,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疯狂意味,仿佛要将眼前阻碍她的一切都打得粉碎。楚曦再要如之前那般故作滑稽,已无可能,当下轻飘飘地出手,在对方腕脉上轻轻一拂。 这一拂看似轻描淡写,却立即令白衣女子手腕一麻,凌厉的拳势只得缓了下来,无论她如何重整攻势,都无法攻进楚曦身前半寸。楚曦气定神闲地站在原地,左手不动,只以右手迎敌,无论她如何变换角度,总能提前封住她的劲力,让她拳拳都似打在棉花上,浑不着力。 “这般如疯似狂的拳法,放眼整个江湖,也只有‘狂狮’铁战会使吧?似乎叫什么‘疯狂一百零八打’?啧,这名字,倒是有些说法。”楚曦看着对方因惊怒而泛红的脸颊,微微一笑,“听说铁战有个宝贝女儿,性子倔强,最喜女扮男装,行走江湖,似乎是叫……铁心兰?” 他每说一句,那白衣女子的脸色就白上一分,待到“铁心兰”三字出口,她更是浑身一震,攻势骤停,一双明眸死死盯住楚曦,质问道:“你……你究竟是谁?怎么……怎么知道我是……女扮男装,还有……还有我的名字!” 楚曦摇了摇头,不仅没有回答问题,还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姑娘这般心急火燎,拼命要往这险地里闯……别人来这,是为了寻宝,唯独你……口口声声说要‘找人’?” 铁心兰被他点破心思,又惊又羞,恼道:“我来做什么,关你什么事!” “确实不关我的事。”楚曦的目光微微一闪,话锋陡然一转,声音也压低了些,“不过,姑娘后面一直跟着两条尾巴,鬼鬼祟祟的,跟了怕是有段路程了吧?你最好还是小心些,也省点力气,免得到时候……对付不了他们。” 铁心兰脸色骤变,立即顺着他的目光回头望去,山道曲折,林木掩映,并未见到人影,但她心中已信了七八分,不由咬紧了下唇。 楚曦观察着她的神色,依旧不紧不慢地道:“看来姑娘心中已有人选了,也知道他们跟着你是为了什么。既然如此,我们何不结伴同行?说不定,你要找的人,和我要找的人,是同一个呢?” “更何况,若论单打独斗,姑娘的武功固然不俗,但恐怕……还不是后面那两位的对手。”楚曦玩味地笑了笑,“否则……怎么会一直对他们的跟踪毫无所觉呢?若不是要留着你为他们引路,姑娘不妨想想……你还能毫发无损地到这儿来么?” 铁心兰的脸色瞬间变得比之前更加苍白、更加难看,她知道自己确实未曾察觉被人跟踪,若非眼前这人点破,恐怕…… 她不敢再顺着想下去,心中迅速权衡了一番。只觉眼前这个神秘的白发男子,虽然言语可恶,但并无敌意,交手之时也并未真正伤她,武功又深不可测……与他同行,或许能更快找到小鱼儿,对付身后那两人……也有了帮手。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焦躁与不甘,狠狠瞪了楚曦一眼,冷冷地道:“好!同行就同行!不过……你得走在我前面!” 她终究还是存了几分戒心,生怕楚曦突然从后面偷袭。就算是武功再高的人,从这峨眉山的绝壁上掉了下去,下场也只会是魂断悬崖,粉身碎骨。 楚曦坦然转过身,语气中仍然带着点笑意:“好好好,都依姑娘。不过,这峨眉后山路径复杂,我可真不认得路,还需你在后面多多指点才是。” 这话倒并未诓骗铁心兰,楚曦硬要与她同行,正是指望她带着自己去那隐秘的“藏宝之地”。不然这山上这么大,自己没有地图,鬼知道要找到何年何月? 铁心兰哼了一声,不再多言,只是警惕地跟在楚曦身后。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沿着愈发崎岖陡峭的山路,向后山之上行去。楚曦步履看似依旧虚浮,实则每一步都踏得极稳,只是刻意放缓了速度,迁就着身后的铁心兰。 山风穿过林隙,带来阵阵凉意,也送来了远处隐约的鸟鸣与更深处的、若有若无的流水声。两人又走出一段,楚曦忽然微微侧首,用细若蚊蚋的语声向铁心兰道:“后面跟着的那两位,把距离拉远了些,不过……依旧牢牢跟着,就是不肯走。” 说到这里,他不由玩味地笑道:“看来他们和姑娘的纠缠,着实不浅……莫不是你女扮男装,招惹了两位姑娘,却露了马脚,被她们发现……” 铁心兰被他这话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怒道:“住口!你这人怎的如此……如此下作!再敢胡言乱语,休怪我……” 话未说完,脚下山径陡然收窄,两旁嶙峋怪石如犬牙交错,青苔湿滑,只容一人小心通过。铁心兰紧跟在几步之后,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楚曦的背影,又时不时紧张地回头张望。山风穿过石隙,发出呜呜的低啸,吹得两人衣袂翻飞,更添几分山野的萧瑟与寒意。 她并未察觉那两人身在何处,只是觉得后颈仿佛时刻有根细针在不住刺着,草木皆兵,一颗心悬得更高了。楚曦目视前方,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晰地送入她耳中:“稳住心神,莫要乱了方寸。那两个姑娘离得尚远,只是吊着线,想来还未到收网的时辰。” 铁心兰被他说得脸上一热,更添几分羞恼,却也知他所言非虚。片刻,她才有些别扭地说道:“后面跟着的,确实是两个女子……不过,不过……不是你说的那样!她们……她们是‘小仙女’张菁和慕容山庄的慕容九妹!” “哦?”楚曦笑着摇了摇头,“原来是她们,姑娘惹上了这两位煞星,怕是麻烦还在后头呢?楚某说的那些,倒比你现在的境况轻松愉快得多了。” 铁心兰被楚曦轻佻的语气激得更加羞愤,恨恨地跺了跺脚:“你!张菁霸道蛮横,慕容九更是心思诡谲,她们……她们一路追着我不放,还不是为了……为了……” 她说到这里,声音陡然低了下去,脸上飞起两朵红云,显然是难以启齿。 “为了什么?”楚曦饶有兴致地追问,脚下步伐却依旧稳健,“难不成……也是为了那位让姑娘你心急火燎、不惜硬闯峨眉后山的‘人’?” 铁心兰被他戳中心事,又羞又急,却不知如何反驳,只能咬着唇,闷声道:“不关你的事!总之……总之她们都不是好人!” 楚曦哈哈一笑,不再多言。铁心兰怕他真的误会,觉得自己是在与小仙女和慕容九妹争抢男人,这才闷闷地说道:“张菁……似乎是为了她母亲,所以对燕南天宝藏势在必得。她听说‘燕南天藏宝图’在我手中之后,就一直对我穷追不舍……” 楚曦笑道:“那姑娘的本事也不小,被她如此穷追猛打,却也没丢了那张图。” 铁心兰脱口道:“多亏了小……多亏了有人帮我!不过……图是没了,但我还记得图上的内容。我的那个同伴,也一定会到那取得,所以……我才来这里找他。张菁这人,脾气很古怪,但她的武功很高,鞭法凌厉,性子又像火一样辣,江湖上很多人都怕她。” 说完,她忍不住又瞪了楚曦一眼,续道:“像你这种登徒浪子,她若是见了,一定要先用鞭子抽得你满地打滚才解气!” 楚曦轻笑一声,戏谑应道:“她若不打我还好些,她若真要对我动手,恐怕自己也得吃上几鞭子才是。不过,姑娘你的脾气……可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吧?我们这些良善之人,自然怕她,你又何必怕她?” “你!”铁心兰被他噎得一时语塞,只觉得胸口一股闷气上涌,恨不得立时再打他百八十拳!她的家传武艺虽然也不弱,但还是不及张菁,因此总是被她逼得十分狼狈。但这种话……叫她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铁心兰哼了一声,只能强行挑开了话头:“张菁……也倒罢了。真正难缠的……是慕容九妹。” “哦?愿闻其详。”楚曦放慢了脚步,语声平和,像在虚心请教。 “她虽然……好像只是个草莽女子,其实家世尊贵得很,怕是只比天潢贵胄差上那么一些。她家中九个姐妹,并称‘人间九秀’,她的几位姐姐,嫁的也都是门当户对的显赫人物,不是武功高强的一方豪杰,就是富甲天下的巨贾,或是贵不可言的世家子弟。” 铁心兰压低了声音,眼中闪过一丝忌惮:“慕容九妹自己还练了一种……有些邪门的功夫,整个人总是冷冰冰的,心思深沉,很有心机。最主要的是,如果惹了她,就等于是惹了她那八个姐姐和姐夫,日后……麻烦真的会无穷无尽。” 楚曦解释道:“她练的那是‘化石神功’,功法共计九转,修至大成,便可刀枪不入。只是,这门功法只有玄阴之体才能练就,不仅要保持处子之身,还要在极寒之地以特定姿势运转心法,真正大成之后,肌肤化石,万物不伤,只是人会变得无情无爱,如同僵尸一般。” 说到这里,他突然笑了起来,似乎有些庆幸地道:“还好她尚未练成这门功夫,不然,不仅令你更加对付不了她,她自己也会少了许多乐趣,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石头人。” 铁心兰微微一怔,低头道:“你懂的东西倒是不少,连慕容家的秘传武功都如数家珍。哼,我还没问你是何方神圣呢。” 楚曦并未搬出“移花宫”的名头,毕竟现在还不是时候:“在下姓楚,名曦,师承便不提了。江湖之大,奇闻异事层出不穷,我不过是比常人多走了几步路,多听了几句闲话罢了,算不得什么。倒是姑娘你……” “此刻与其关心楚某的来历,不如多想想身后那两位煞星。你刚才说了,惹上这两个人,就会有大麻烦,可姑娘就很是不巧,已经把她们都惹上了,怕是还惹得不轻!事到如今,我们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抬头望了望前方愈发崎岖难行、仿佛直插云雾深处的山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你要找的人。至于后面的尾巴……只要她们不主动跳出来,硬要找不痛快,我们暂且不必理会。” 铁心兰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两人越往上行,山势愈发陡峭,沿途的江湖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楚曦伸手指了指一旁的松树,拉住铁心兰的衣袖,瞬间平地而起,掠上了一株枝干虬结的古松,从林木顶端借力穿行,尽量避开那些心怀叵测之徒。 铁心兰虽心系小鱼儿安危,见此情景也不由暗暗咋舌,这姓楚的身法之精妙,实在远超她的预料。到了半山腰,周遭景致越发荒凉奇崛,浓浓的烟霞自山谷间氤氲而生,使人完全置身于茫茫云雾之中。 楚曦见四周白茫茫一片,五步之外难辨人影,再想从树上走已不安全,便带着铁心兰贴着树干滑落在地,沿着山道摸索前行。终于,两人走到一处崎岖之地时,铁心兰忽然拍了拍楚曦的肩头,示意他再次停步。 “宝藏……就在那里。”铁心兰伸出手,指向一个被藤蔓牢牢覆盖着的山壁。楚曦凝目细看,那无数藤蔓之后,果然藏着一个极为隐秘的洞口,若非有人指引,绝难发现。 “洞口……已有人穿行的痕迹,里面情况未明,怕是已经聚集了不少高手。”楚曦眼神沉静,声音也冷了几分,“进去之后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务必跟紧我,一切听我指示行事。否则,我不敢保证你,还有你要找的那位朋友,能安然无恙。” 铁心兰知道眼下情势危急,自己想见小鱼儿,非倚仗楚曦不可,只得咬牙道:“好!都……都听你的就是!”—— 作者有话说:[小丑]疯疯拳法之类的东西,要是在金书里,大概就会叫“疯虎拳”,“七伤拳”之类的 古龙:“疯狂一百零八打” 第122章 移花劫(五) 他们……他们都疯了么?…… 楚曦见铁心兰诚心答允了, 便也不再多言,立即自怀中取出一颗龙眼大小的珠子,拈在手中。这珠子通体浑圆, 散发着柔和而清亮的绿色荧光,恰好照亮他们身前的一小段路, 既不似火折子那般显眼,也不会因风而灭,在这幽暗的山洞中显得格外神奇。 铁心兰见此宝物, 不由多看了两眼,对楚曦的来历自是更加好奇, 但眼下救人要紧,只能识趣地没有多问。 “姑娘,小心脚下,谨防机关。” “呀!” 楚曦谨慎地低声提醒, 只是话音未落,铁心兰的左足便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前跌去。好在楚曦眼疾手快,立即一把扶住她的胳膊,单手着力, 几乎将她轻轻提起, 重新安置在自己身后:“姑娘……小心。” 铁心兰有些羞窘地嗯了一声,耳根微微发烫。她慌忙站直了身子,竭力试图掩饰那份不自在。她也确实太过粗心……方才那下着实惊险,若非楚曦及时出手, 自己出丑也倒罢了,就怕真的触动了什么机关,可就免不了一场大麻烦了。 楚曦已不着痕迹地退开半步, 将手中夜明珠探向方才铁心兰险些摔倒之处。只见地上横着三具尸体,个个尸身蜷曲,死状极惨。再仔细看时,这三人手中各自紧紧握着一柄青光闪闪的长剑,虎口结有厚茧,显然是长于用剑的好手。 “是……是‘金陵三剑’!”不等楚曦开口,铁心兰已经倒吸了一口凉气,声音都有些发颤,“他们三人是结义兄弟,剑法本就很高,联手对敌时更是配合默契,厉害非常……没想到,竟然一同殒命在此……” “看样子,是被潜藏在暗中的高手突袭所杀,三人在极短的时间内接连毙命,毫无还手之力。”楚曦的目光扫过那三把犹自泛着青光的宝剑,语气平静无波,“看来,他们的功夫练得还不到家。里面……恐怕还有更厉害的人物在等着呢。” 铁心兰听得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向楚曦靠近了一些。两人借着夜明珠的光亮,小心翼翼地绕过尸体,继续向洞内走去。还没走出多远,铁心兰又发出“啊”的一声低呼,手指有些颤抖地指向前方:“楚、楚公子,你……你看那里。” “别怕,他们……也都已经死了。” 楚曦膝盖微曲,将夜明珠递上前去。幽光映照下,只见铁心兰所指之处又倒着两具死尸。其中一人身着灰衣,整张脸都被一张灰蒙蒙的面具覆盖,瞧不见鼻子眼睛,就算是在青天白日之下,也十分的诡异可怖,更别说在这横尸遍地的阴森洞穴里了。 他身旁躺着的黑衣人,脸倒是正常了许多,不过……身子已经有些不成人形了。他全身骨头有好几处被人以重手击碎,整个人如同泄了气的破皮袋一般瘫软着、扭曲着。胸口处更是直接塌了下去,破碎的骨茬刺穿了深色的衣料,身下尽是鲜血。 “看来,是刚死不久。”楚曦直起身来,却看见铁心兰的脸色又变了,“怎么,你也认识他们?” “我……我听说过他们。”铁心兰强压着心悸,但说话的声音依旧泄露了一丝惊惧,“这个穿灰衣的,是‘灰蝙蝠’,听说他是个瞎子,在这种地方……自然大占优势,怪不得能杀死‘金陵三剑’。” “那……这个黑衣人,想必就是常与他形影不离的‘猫头鹰’了。”铁心兰说到这里,不由蹙起了眉头,“这两人虽算不得什么正道侠士,但相交也有二十余年……可看他们这架势,倒像是……自相残杀而死。” 楚曦淡淡地瞥了一眼那两具尸体,摇了摇头,低声应道:“他们一想到那‘燕南天宝藏’,便像被猪油蒙了心,早就顾不得许多了。别说是二十余年的交情,就算是两百年,两千年,怕是也会因此反目成仇。” 铁心兰闻言一怔,随即幽幽地叹了口气,神情既疲惫,又后怕:“楚公子,你……说得很对。为了那张不知真假的藏宝图,我自己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结果什么也没得到,反而……反而得罪了不少人。” “我现在……现在就怕那个人……会不会也因为我……因为这该死的宝图……被……被人害死了……” 她的眼圈微微泛红,声音里也带上了哽咽,显然那个“他”,对铁心兰而言,分量极重。 “是死是活,总要亲眼见了才算数。”楚曦没有出言安慰,只是将手中的夜明珠稍稍举高,让夜明珠的冷光将浓郁的黑暗撕出一个豁口来,“跟紧我,别分心。也许……‘他’已经在里面了。” 两人借着夜明珠的幽光,又向前走了一小段路。楚曦突然伸手拦下铁心兰,沉声道:“当心,前面……还有一具尸体。” 夜明珠的青辉随着楚曦挥手的动作洒向侧前方,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铁心兰攥紧了拳,微微探身,往光亮处看去。只见那具尸体蜷缩在洞壁一处凹陷的阴影里,若非楚曦出言提醒,倒是不易被人发觉。 这人的形貌极为诡异,即便已经死去,依旧让人望之生寒。 他浑身上下,从裸露的脖颈到僵直的手背,竟布满了碧油油的、扭曲蜿蜒的蛇形纹路,在夜明珠的荧光下泛着令人作呕的暗泽,仿佛有无数条毒蛇在他皮肤下不住蠕动、爬行。尸体干瘪的脸颊上,五官因痛苦而扭曲变形,嘴巴大张着,看来死得极为痛苦。 “是……是他!”铁心兰猛地捂住嘴,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几乎忘了自己正身处未知的危险之中,“是‘十二星相’中的碧蛇神君!小鱼儿……小鱼儿就是被他……被他抓走的!” “哦?”楚曦侧首看向铁心兰,有些玩味地轻笑一声,“原来姑娘一直挂念的那个人……叫作‘小鱼儿’。这称呼……倒是十分亲热呐。” “你……你胡说!你别胡思乱想!”铁心兰羞恼地跺了跺脚,双颊上瞬间飞起两朵红云。若不是洞中光线昏暗,看不清她的脸色,她怕是要找个地洞钻进去了。她又羞又恼,急于辩解,反而使她说话越发磕磕绊绊起来: “才……才不是亲热!大家……大家都……都这么叫他!连张菁和慕容九妹……她们也这么喊他!你……你别乱说!” 楚曦见她急成这样,怕是真的会引来什么牛鬼蛇神,立即见好就收,不再逗她,转而蹲下身来,仔细查看碧蛇神君的尸体。 他目光扫过那布满蛇纹的皮肤,又看了看对方空荡荡的双手和腰间,沉吟道:“奇怪……据说这碧蛇神君驱蛇为兵,形影不离。可他身上,现在一条蛇都没见着,不知道都爬到哪里去了。” 他站起身,神色微凝,沉声提醒道:“姑娘,这洞里怕是更不安全了,你最好……再小心些。尤其是要小心那……” “别……别说了!”铁心兰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蹿上脊梁,仿佛四周阴暗的角落里随时会窜出那些滑腻冰冷的毒蛇来,“楚公子,我……我会小心的。” 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几乎是紧紧贴在楚曦身后,连呼吸都放得更轻了。 两人越往洞穴深处走,洞中光线便越是昏暗,直至伸手不见五指了。走到最后,前方已全是坚实的石壁,仿佛真的到了尽头,再无去路。 “没路了?”铁心兰双手焦急地在石壁上摸索着,指尖所触皆是冰冷坚硬的岩石,感受不到一点生机,“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小鱼儿他……他一定还在里面!” 楚曦却显得异常镇定,他并未急于搜寻,反而将夜明珠的光芒缓缓移向洞壁上方。那清冷的绿光如同有生命的溪流,淌过粗糙的岩面,最终停留在铁心兰头顶约一人高处,照亮了一处与周遭岩壁略有不同的地方。 那里并非浑然一体,而是有几道交错纵横的、深浅不一的裂痕,形状奇异,像是被巨大的力量硬生生劈凿出来,又或是某种特殊掌力留下的印记。 “莫急。”楚曦微微仰首,目光沿着这面石壁,不住向上攀升,“外面死了那么多人,里面若真是空空如也,反倒不合常理。既无明路,必有暗道,只需耐心搜寻,很快便会找到线索。”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握着夜明珠的那只手掌缓缓合拢。随着柔和的光晕被他的指缝一点点吞噬,四周渐渐陷入了一片令人心悸的黑暗。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黑暗中,楚曦很快捕捉到了一点光亮。 就在山洞之顶,似乎有个小小的洞口,隐约透下几缕微弱的月光。 “在那里。” “那是出口?” “不……是‘提示’。” “我们该怎么办?” “等,不会太久。” 洞中重归死寂,唯有两人轻缓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铁心兰心如擂鼓,死死盯着洞顶那一点微弱的月光,仿佛那是唯一的希望火种。 “等……等什么?”铁心兰终究忍不住打破了沉默,“楚公子,我们还要等多久?小鱼儿他……” “嘘……来了。” 话音刚落,只见一阵山风刮过,整个山洞顿时响起一阵奇特的“呜呜”声。洞顶缺口处遮蔽的杂草被劲风拂开,一束清冷的月光如利剑般倏然射下,不偏不倚,正好照亮了洞中一株形态奇特的石笋。 “机关在这。”楚曦重新摊开手掌,夜明珠再度散出荧光。他走到那株被月光标记的石笋前,伸手抵住笋身,试探着左右旋转,再轻轻向下一按。很快,机栝之声大作,旁边一块看似与周围岩壁浑然一体的巨石,竟缓缓向后滑开,露出了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一股带着泥土和陈腐气息的冷风自下吹来,楚曦率先探身,向下望去。夜明珠的光芒照亮了一条向下延伸的石阶,不知通往何等幽深之地。又是一阵风吹过,一股更加浓烈的血腥气和潮湿的霉腐气味猛地从洞口涌出,呛得铁心兰忍不住掩面轻咳了几声。 “小心,先服下这个吧。”楚曦将一颗能抵御百毒的“仙子丹”递给铁心兰,自己也服下一颗。铁心兰毫不犹豫地吞下药丸,一股清凉之意自喉间散开,胸中烦恶顿时减轻不少,不由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楚曦见铁心兰毫不犹豫地服下丹药,知道她救人心切,且对自己已有了几分信任,应当不会擅自行动,这才沉声说道:“他们就在里面,我们这就下去吧。” 铁心兰点了点头,一颗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她几乎是屏着呼吸,紧跟在楚曦身后,一步一步踏上了那道向下延伸的石阶。 楚曦手持夜明珠,谨慎地在前头引路,口中低声说道:“能走到这里的人,定然已经在外历经无数场厮杀,武功都不弱。以姑娘和你那位朋友的身手,恐怕……还不足以与他们正面抗衡。” 这话若是从旁人口中说出,铁心兰定会觉得是那人小瞧了她,非要上去分个高低不可。但她已经见识过楚曦的智计武功,知道他并无嘲讽之意,此刻全指望着他救出小鱼儿,非但不觉得冒犯,反而急切地问道:“楚公子,那……那我该怎么办?我能做些什么?” “姑娘,你只需看顾好自己,尽量躲藏起来,别让他们发现你的踪迹。”楚曦的语声愈发低沉,“那些人一心扑在所谓的‘宝藏’上,只要你不主动现身,他们很难察觉。剩下的……交给我。” 铁心兰担忧地道:“公子,你只有一个人,这……你打算怎么办?” “一个人已经足够。”楚曦的声音里带着令人心安的笃定,“待确认你朋友的所在之后,我会立即出手,吸引他们的注意。等他们都来与我争抢那所谓的‘宝藏’之时,你就突然现身,赶紧和你朋友一起离开,千万……别走回头路。” 铁心兰的心跳得飞快,几乎要撞出胸腔:“楚公子,这对我来说……并不算难。可……可你一个人面对那么多高手,万一……万一走不脱,怎么办?” “不必担心,我自有脱身之法。”楚曦微微一笑,在夜明珠幽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从容,“我只怕……姑娘你一时义气,救了人却不肯先走。这样……等那些人反应过来,只怕又会找上你们的麻烦。” 被他点破心思,铁心兰脸颊微热,却也无从反驳。毕竟……她心中确实存了这份心思,觉得抛下同伴独自逃生,实在有违侠义之道。 她咬了咬下唇,正待开口,楚曦却早已想出了稳住她的法子,缓声道:“你寻到他后,两人会合,立即先行离开这山洞。若是不放心,就在洞外寻个稳妥之处藏好,若发现我未能脱身,再来接应不迟。” “好!” 铁心兰这才一口答应下来,两人沿着石阶又向下走了一阵,前方渐渐出现了晃动的火光,隐约的人语声也清晰起来。楚曦立即向铁心兰递了个眼神,铁心兰会意,两人就这样屏息凝神,小心地滑入了石阶尽头的洞窟。 楚曦拉着铁心兰,在一根巨大石柱背后站定,此处位置绝妙,恰好能将洞窟中的景象尽收眼底。 只见洞窟中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但放在他们面前,哪里是什么金光灿灿的宝藏?只有十三口整整齐齐摆放着的漆黑棺材! 那些棺材在幽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显得格外诡秘阴森。 每具棺材前,都设有灵牌和鹅黄色的神幔。自地道深处吹来的阴风,将那些神幔吹得飘飘飞舞,如同无数幽魂在无声摇曳。偌大的石窟之中,唯有棺材之前摆着一张灵桌,上面点着两根白烛,再无其他。 烛泪淋漓,明灭的火光映出了灵牌上的字迹,铁心兰努力眯起眼,也只能勉强辨认出其中几个字:“历代祖师……之灵位。” 灵牌最上方似乎还有两个字,却看不真切了。 她忍不住低声问道:“楚公子,那上面写的什么?我看不清楚……这里,这里怎么尽是棺材?” 楚曦的目光淡淡地扫过那些棺材和灵牌,似乎早已料到此处会是这般模样:“若我所料不差,被遮住的那两个字,定是‘峨眉’。这里……恐怕就是峨眉派历代掌门人的埋骨之所,是他们门中的禁地。” “什么?”铁心兰惊得几乎要叫出声来,““那……那藏宝呢?燕南天的宝藏呢?” “藏宝?”楚曦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不加掩饰的嘲讽,“本来就没有什么宝藏,那所谓的藏宝图,也不止一张。幕后之人画了那图,四处发放,又放出各种假消息,混淆视听。否则,江湖上这么多人,怎么可能都被引到这个万分隐秘的鬼地方来?”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幕后设局之人,真正的目的,恐怕就是想看到这些自诩高手的江湖人,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宝藏,互相猜忌,自相残杀。他只需稳坐钓鱼台,便能坐收渔翁之利。” 铁心兰失声道:“那他们……他们都会死?” “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命,就要看他们的本事了。”楚曦冷笑一声,“毕竟……我看这些人之中,并无峨眉派弟子。就算能在这一场明争暗斗之中获胜,等峨眉派众人赶到,你觉得……在峨眉禁地大开杀戒之人,他们会放过吗?” 铁心兰听得脊背发寒,又是气愤,又是不解:“这人……这幕后之人当真可恨!可他……他究竟是谁?为何要这样做?为什么要这样害人!”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谁从这件事中获利最多,谁……就是那幕后之人。”楚曦唇角微勾,心中已有打算,“莫急,戏已开场,角儿总会慢慢露出马脚的。我们只需……静观其变。别忘了,你是来救人的。” 铁心兰如梦初醒,继续将目光投向人群。片刻后,她轻轻拉了拉楚曦的衣袖,指向洞窟中一个被众人隐隐围在中央的僧人,低声道:“楚公子你看,那个穿着黄色僧衣的,就是五台山的黄鸡大师,据说他内力深厚,武功高强,在江湖上……名声很响。” 两人凝目望去,只见那黄鸡大师面色凝重,与众人交谈了几句之后,忽然排众而出。他稳步走到那灵桌前,用宽大的袖袍小心翼翼地拂去了灵牌上的积尘,试图将上面的字迹看清。 楚曦忍不住笑道:“好,好戏要开场了。” 果不其然,当那被遮掩的“峨眉”两字彻底显露之时,黄鸡大师脸色骤变,猛地后退一步,失声叫道:“阿弥陀佛!此处……此处竟是峨眉派历代祖师的安息之地!是峨眉禁地!”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喧哗,黄鸡大师只得运起内力,再次高声道:“误入别派禁地,乃是武林大忌!我等皆是被奸人蒙蔽,速速退出,方为上策!切莫惊扰了前辈英灵!” 此话一出,喧哗声骤然止住。 一些心志不坚,或是本就对宝藏心存疑虑的江湖客,脸上已露出了犹豫和退意,开始悄悄向后挪动。但仍有不少江湖人,已经为了这所谓的“宝藏”抛妻弃子,兄弟阋墙,自己也明里暗里吃了不少大亏。如今既已到了“藏宝之地”,岂能说走就走? 就在这人心浮动之际,一个阴恻恻的声音突然响起,高声喊道:“大师且慢!莫要中了奸计!” “大师佛法高深,慈悲为怀,自是好的。但您想想,世上……还有比棺材更好的藏宝之地吗?那燕南天何等人物,他的剑谱和珍宝,若不藏在这种隐秘阴森之处,难道还会放在光天化日之下不成?” 那阴恻恻的声音在空旷的石窟中回荡着,瞬间点燃了众人的贪婪之火。 “对啊!棺中藏宝,天经地义!” “燕南天何等人物,岂会按常理出牌?这必是他的障眼法!” “黄鸡大师,您德高望重,可别被‘禁地’二字唬住了,耽误了大家的机缘!” 铁心兰的脸色变得近乎惨白,忍不住对楚曦道:“他们……他们都疯了么?” 楚曦的目光在那些因贪婪而扭曲的面孔上缓缓扫过,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嘲弄:“这有什么不好?最好是他们自己先乱起来,倒省了我们一番工夫。至于这些利令智昏之徒……死到临头,犹不自知。” 第123章 移花劫(六) 还有哪一位想令在下领教……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 场面愈发混乱起来。 又一番争吵之后,黄鸡大师身边两人显然已经按捺不住,双双低喝一声, 便朝着最近的一口棺材扑去! 黄鸡大师本来自恃身份,但见有人想要抢宝, 那燕南天的绝世秘籍近在眼前,自己岂能落后?当即身形一展,飞身而上, 三人齐齐扑向那漆黑棺椁! “轰——” 就在此时,四面石壁之中陡然传来一阵机栝转动的巨响, 仿佛有千钧之力自山腹之中喷薄而出。石窟三面看似寻常的石壁之上,竟有八道暗门轰然开启!暗门之中,强光刺目欲盲,瞬间将整个洞窟照得亮如白昼! 这光来得太过突然, 太过猛烈,众人被强光一照,双目刺痛难当,一时间竟被慑住了心神,僵在原地, 动弹不得。不少人只得紧闭双眼, 或用手掌遮在双目之上,偌大洞窟中竟无一人再敢轻举妄动。 不少人都透过指缝往那八道门中偷瞧,只见里面人影幢幢,寒光闪动, 却一时难以分辨究竟来了多少人,来的又是何方神圣。 半晌,那刺目的强光才骤然一暗, 一个威严的语声随之响起,如同疾雷滚过,气势逼人:“何方狂徒,竟敢擅闯本门圣地!” 话音未落,又有数十人厉声喝道:“擅闯圣地,其罪当诛!” 众人这才看清,几十名手持长剑的峨眉弟子已从暗门中鱼贯而出,挡在了那块灵位之前!当先一人,双目如电,神威凛凛,正是峨眉派掌门,神锡道长! 黄鸡大师闻声,脸色剧变,失声道:“神锡道长,难道不识得贫僧了么?” 神锡道长厉声道:“圣地之中,不谈旧谊!峨眉弟子听令,动手!” 几十柄长剑应声出鞘,眼看一场血战就要爆发。然而,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似乎根本没将神锡道长和这些峨眉弟子放在眼里:“啧啧,我还道峨眉派是什么名门正派,一个个眼高于顶,自命不凡,没想到只是一群被人耍的团团转的糊涂虫!” “是……是他!”铁心兰浑身一震,猛地抓住楚曦的衣袖,又惊又喜,几乎要喊出声来,“是小鱼儿……他……他还活着!” 楚曦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说话之人确实是一个少年,只是模样甚是怪异。他脸上、脖子上、手腕上乃至鼻孔里,都盘踞着一条条青碧色的毒蛇,看得人头皮发麻。也难怪铁心兰在他开口之前,完全没认出这个“蛇人”,就是她苦苦寻找的小鱼儿。 这些蛇,想必就是那碧蛇神君的“遗泽”了,想来毒性必烈,任谁被咬上一口,都免不了遭殃,更兼有装神弄鬼之效——不然,以小鱼儿现在的功夫,怕是根本走不到这洞里。 神锡道长双手一击,众峨眉弟子便未攻上前去,但也并未收剑,只整整齐齐地将小鱼儿围在垓心。小鱼儿见状,似乎更加得意了几分,高声问道:“就算我们是擅闯了禁地,你们又怎会知道得这么清楚,还早早就在这里守株待兔?” 一名性子颇为急躁的峨眉弟子立即上前半步,剑光直指小鱼儿:“峨眉乃清净之地,岂容你们来去自如?有人在后山鬼鬼祟祟,我们岂有不知之理?” 小鱼儿冷笑道:“你们原本只在山下防备,今日却一反常态,趁咱们不备,悄悄躲进了这几道暗门之后,守株待兔,难道是真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不成?你嘴上虽不承认,我却知道是有人在咱们到来之前,就向峨眉派告了密!” 远处人群中,一名汉子似乎瞬间被小鱼儿此话点醒,抬高了声音喊道:“正是!这小兄弟说得对!这一切都是那告密之人设下的圈套,好教你我互相火并,他好坐收渔利……啊!” 话未说完,便化作一声惨呼,显然是遭了不知谁的暗算,身上已然挂彩。 小鱼儿也来不及管那人的事,只应声道:“不错,贵派且慢动手,若是答应放我们离开,我自会为你们揭穿这卑鄙的圈套!”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莫要中了这小鬼的毒计!他是想联合峨眉派,独吞宝藏!” 峨眉弟子中亦有一人喝道:“先擒下这小子,再慢慢问他不迟!” 铁心兰见那道人剑光凌厉,就要对小鱼儿下手,急忙一扯楚曦的衣袖,自己也想马上从藏身之处一跃而出,却被楚曦轻轻扣住了手腕,沉声道:“救人,得手之后,马上走。” 铁心兰只觉身旁一阵清风拂过,那道月白色的身影已如流云般飘然而出。他的双手只那么轻轻一扬,瞬息之间,洞窟内所有火把、烛光应声齐齐熄灭,众人顿时陷入暗中,什么也瞧不见了! “格老子的!怎么回事?” “众弟子守住灵柩,不可轻动!” “是谁?谁干的?” 就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众人你推我搡,兵刃相击之声、吃痛闷哼之声、惊怒喝骂之声不绝于耳。就连神锡道长似乎也已与人战在一起,无暇发号施令了。又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个稍稍聪明些的峨眉弟子高声喊道:“诸位同门莫乱!且先点上火把!” 几个手脚麻利的峨眉弟子匆匆重新点起火把与灵台上的蜡烛,昏黄的光线再次照亮洞窟时,原先那满身毒蛇、口出狂言的少年已然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颀长的白色身影。 此人一袭白衫,在这昏暗污浊的洞穴中更显纤尘不染,一头银白长发并未束起,只是随意披散在肩头,周身仿佛自有清辉流转。他的面容本就俊美无俦,更别说此时还含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任何人只要多看他一眼,魂魄都会被他吸了去的。 这人自然是已经开启了【祸世魔颜】效果的楚曦。 无论是杀气腾腾的峨眉派弟子,还是满心贪婪的江湖寻宝客,目光只要一沾上他的身子,他的脸颊,就再也移不开了。 众人屏息凝神,手中的兵刃也不由缓了下来,一时间,所有人纷纷停手罢斗,亦不敢轻易出声。原本喧闹无比的洞窟,竟瞬间变得一片寂静,针落可闻。 有人张着嘴,涎水顺着嘴角淌下也浑然不觉,更有人双腿发软,几乎要跪伏下去,只觉多看一眼都是亵渎,却又完全无法移开视线。 半晌,一个性子急躁的峨眉弟子强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悸动,率先回过神来,高声喝问道:“小子!你……你是什么人!刚才用了什么邪法!” 楚曦的目光缓缓扫过整个洞窟,将众人或惊疑、或痴迷、或忌惮的神色尽收眼底,悠然开口:“在下不过是江湖上的一个闲人,恰好经过此地,见诸位身在迷局而不自知,怕是大有一场血光之灾,心中实在不忍,这才现身,想为诸位解此困局。” “放屁!”有人试图高声反驳,但那声音显然颤抖得厉害,“这小子装神弄鬼,定是和刚才那满身毒蛇的小子是一伙的!说不定……他们就是想把我们引开,好独吞宝藏!各位同道,咱们一起上,先把他拿下再说!” 纵使有不少人已被楚曦的风姿所慑,不敢轻举妄动,还是有那么几十个被贪婪蒙了心窍的凶悍之徒,在“宝藏”二字的刺激下,挥舞兵刃,同时向楚曦攻去! 楚曦岿然不动,只是伸出双手,一阵乱拿乱抓,金属交击之声不绝于耳。只见那些搏命一般攻来的兵刃,不是被他轻描淡写地随手夺过,捏在手中,就是不由自主地调转方向,朝身边人的兵器上撞去。一群人忙活了半晌,竟无人能碰到楚曦一片衣角。 洞窟之中再度沉寂下来,楚曦轻笑一声,将手中夺来的数十件兵刃随手抛掷在地,坦然道:“还有哪一位想令在下领教他的功夫?尽管动手便是。” 他话音虽轻,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股慵懒,又有一种睥睨众生的气势。数十件形制各异的兵刃叮叮当当地落在地上,声音在死寂的洞窟中显得格外刺耳。 方才叫嚣得最凶的那几个江湖人,此刻喉头滚动,浑身发颤,吓得几乎要尿裤子了。其中一人见楚曦目光扫来,竟然高叫一声,当场昏死过去。 其余众人也都被这神乎其技的手段与那难以言喻的风采所慑,目瞪口呆,不知该作何反应。就连满心惊怒的神锡道长,也在不知不觉间收敛了煞气,恭敬地对楚曦一抱拳,沉声道:“公子武功通玄,风度令人心折。方才所言困局,还望……指点一二。” 楚曦抱拳还礼,微笑道:“道长客气了,此局其实甚为简单,说穿了不值一提,晚辈不过是旁观者清罢了。今日在这里的诸位只需把话说开,误会自解,也可以免去一场杀戮之孽。” 神锡道长肃然道:“愿闻其详。” 楚曦微微颔首,语气平和:“在下冒昧一问:道长为何会偏偏于今日……带着贵派贤弟子们,提前于这禁地之中埋伏?” 神锡道长脸色微变,坦言道:“不瞒公子,日前有一神秘人……送来一封密信。信中说,许多江湖人意图潜入本派禁地,行不轨之事。此信来历不明,本不足信。但近来山上山下,确实出现了许多形迹可疑之徒,贫道与众弟子不敢怠慢,宁可信其有,这才……” “好。”楚曦点了点头,目光转向黄鸡大师等人,“那么,敢问诸位江湖朋友,又是因何齐聚于此?” 话音未落,便有人迫不及待地抢着喊道:“自然是因为‘燕南天藏宝图’!为了燕大侠的宝藏!” 又有一人喊道:“我们不过是按图索骥罢了!谁知道这里是什么劳什子禁地?” 楚曦眸光微转,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原来如此。既然诸位都是遵循宝图指引而来,那么……宝图想必就在诸位手中了?如今大家都已到了藏宝之地,在下斗胆,想请诸位把那张宝图取出一观,想来……各位应该不至于拒绝在下吧?” 此言一出,洞窟内先是一静,随即响起一片窸窸窣窣的摸索声。许多人脸上都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但在楚曦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注视下,还是不由自主地从各个自以为“隐秘”之处,掏出了那张“燕南天藏宝图”。 一张、两张、三张……越来越多的人拿出了图纸,彼此对照之下,顿时一片哗然! “这……这图怎么和我的一模一样?” “我的也是!可是……宝图不是只有一张吗?” “俺这张也是从‘江北一条龙’那里花重金买的!” “见鬼了!老子这张是拼了命才从‘岭南双煞’手里抢来的!” 数十张绘制着相同路径、相同标识的“藏宝图”在彼此手中传递、对照,前来寻宝的江湖客们个个目瞪口呆,垂头丧气,像被雨打得湿透了的公鸡,喉咙里不住发出嘶哑的声音,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半晌,方才回过神来。 一个虬髯大汉猛地将手中图纸揉成一团,脸上肌肉抽搐着,不由嘶喊起来:“老子花了三千两雪花银,还搭上一条胳膊换来的……居然是张假图?” “假的!都是假的!”又一人将图纸狠狠摔在地上,目眦欲裂,“我们……我们都被耍了!” 神锡道长显然先前并不知宝图一事,心情自然要比这些“受骗”之人平静许多。他长叹一声,高声对众人道:“我们……我们都中了那奸人的圈套了!若非这位公子点破,今日峨眉与诸位,只怕要落个两败俱伤!” “道长明鉴。”楚曦微微颔首,声音清晰而平和,“如今看来,这所谓的‘燕南天宝藏’,从头至尾,便是一场子虚乌有的骗局。那幕后之人绘制这许多假图散播江湖,其心可诛,无非是想引得诸位自相残杀,他好……从中渔利。” 他目光扫过那些犹自不甘、面如死灰的寻宝客,心中冷笑,淡淡说道:“如今真相已然大白,此处并非什么藏宝之地,而是峨眉派历代祖师埋骨之所。诸位若无别事,还请先行离开。今日数度惊扰前辈英灵,总是不该。” 众人心知“燕南天宝藏”已成泡影,哪还有心思在这里多留?也不知是谁先把假宝图狠狠一甩,在地上踏了几踏,一溜烟冲出洞去,后面的人如潮水般随后涌出。不过片刻工夫,上百号人都走得干干净净。 神锡道长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对楚曦更是感激,再次郑重施礼,肃然道:“今日多亏公子仗义执言,化解干戈,免去一场浩劫。公子若是不弃,还请移步敝派,容贫道略尽地主之谊。” 楚曦知道铁心兰性子急,自己在洞中耽搁了这么久,她或许已在外面慌得不知所措了,还是早点赶去向她报平安为好。当下便婉拒道:“道长盛情,在下心领。只是在下尚有些许私事亟待处置,不便久留。他日有缘,定再登门拜会。” 神锡道长见他去意已决,也不便强留,只得率领峨眉诸弟子再次谢过。楚曦还了一礼,施展轻功,飘然出洞,正欲在附近寻找方才先脱身的小鱼儿和铁心兰,却见一个红衣少女如同受惊的雀鸟般,从绝壁方向飞奔而来。 那少女容貌极美,虽在夜色之中,也不难看出天生丽质。她身形矫健,武功不俗,腰间又缠着一条显眼的长鞭,不是那“小仙女”张菁又是谁? 只是这位以泼辣蛮横闻名江湖的女侠客,此刻却面带惊慌,连回头张望都不敢,只顾埋头疾奔,像是有什么极可怕的事物,就在她身后牢牢追着一般,迫使她不得不一刻不停地冲下山去,三魂七魄都丢了一半。 能把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仙女”吓成这般模样,除了那个诡计多端的小鱼儿,还能有谁? 楚曦不但没有走开,反而顺着张菁跑来的方向追去。没走多远,便听见有人低声喊他:“楚公子!” 是铁心兰!她从山石后探出身来,双眉紧蹙,一见楚曦,就如同见了救星般扑了上来,急道:“楚公子!你没事就好!快!快去阻止小鱼儿!他……他要杀慕容九妹!” 楚曦眉梢微挑,不由问道:“慕容九妹?她不是一路追着你们不放么?” “是……是这样没错。”铁心兰急得眼圈发红,“慕容九妹性子是古怪了些,心肠也冷,但……但她之前确实救过我和小鱼儿一次。我觉得……觉得就这样杀了她,实在不对!可我劝不住小鱼儿,他这次好像铁了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们在哪?”楚曦话音未落,铁心兰就拉起了他的衣袖,几个起落后,便见到前方有两个黑影。再走近些,借着清冷的月光,只见小鱼儿一手抓着慕容九妹的手腕,另一只手捏着一条碧油油的毒蛇,逼着它往慕容九妹的手背上下嘴。 碧蛇神君的这些“蛇美人”,毒液一旦见血,若非功力高深之人,立时神仙难救,慕容九妹又岂能例外? “住手!”楚曦立即出声制止,藏在袖中的右手已蓄势待发,“放了她。” 小鱼儿动作一顿,抬起头来,看到铁心兰双眼泛红,紧紧跟在楚曦身边,似乎顿时怒火中烧起来,哼道:“你又是哪里来的小白脸?我要她的命,关你什么事?你……你就是多管闲事……多吃屁!” 楚曦并不反唇相讥,只是劝道:“她被你吓成这样,怕是已经落了病根,本来辛苦修持的‘化石神功’也已经被你毁去。既然她曾对你们有援手之恩,得饶人处且饶人,何不放她一条生路?” “放了她?”小鱼儿见铁心兰始终不走过来,只黏在楚曦身旁,心中又酸又气,明知楚曦并无恶意,却就是压不住胸中的怒火,“这女人心狠手辣,铁了心要我的命!若她要杀的是你,你也闭着眼睛让她杀吗?现在放了她,日后她再来杀我,我怎么办?” 他这话问得又快又急,目光却始终不由自主地瞟向铁心兰。 楚曦迎着小鱼儿灼灼的视线,神色依旧平静:“以阁下之能,既然已经上过她一次当,吃过了亏,难道还会给她第二次机会么?像你这样的聪明人,是绝不会死在她手中的。” 小鱼儿被楚曦这句话噎得一怔,他既不能承认自己怕慕容九妹日后报复,那显得他太过无能;可若出言否认,又像是在赞同楚曦的话——这只会让他心里愈发憋闷。尤其是看到铁心兰用一种带着崇拜的目光望着楚曦时,更是觉得有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 他扭过头,故意不去看铁心兰,只是对楚曦冷笑道:“哼,说得倒轻巧!你武功高,本事大,自然不怕。我可没你那么大的本事,虽然我能躲过她的暗算,可终究要费些心思,动点头脑,不如现在就杀了她,以绝后患!” 铁心兰见他这般固执,又急又气,忍不住插话道:“小鱼儿!今天要不是楚公子愿意出手,帮我把你救出来。我们……我们可能都困死在那洞里了!你……你怎么老凶巴巴的,又要杀人,又总这么说话!” “呵。”小鱼儿嘴角一撇,语气更酸了,“是啊,楚公子本事大,人又好,我小鱼儿就是个不知好歹的混蛋!这些破蛇留在我身上,我迟早也是个死,用不着他假好心!” 楚曦将两人这微妙的情态看在眼里,鼻子都快闻到小鱼儿身上的醋味了。何况小鱼儿本就心气高,不愿在自己这个“外人”面前显露狼狈,两相叠加,便使他的言行举止越发别扭起来。 因此,他并未过多计较,只是淡淡道:“这几条蛇,不过是小事一桩,何足挂齿?” 小鱼儿正想说他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却见楚曦右手微扬,数道银丝自他宽大的袍袖中激射而出,精准无比地缠上了盘踞在小鱼儿身上的毒蛇,将蛇头紧紧勒住,让它们无法张口噬咬。同时,他左手连弹几下,数枚细如牛毛的银针立即悄无声息地扎入蛇身,令它们无法动弹。 随后,楚曦只是将手腕轻轻一抖,那几条碧油油、令人望而生畏的“蛇美人”,便如同被抽去了骨头一般,软绵绵地从小鱼儿身上被扯了下来,被他随手抛入一旁的深草之中。 “如此,兄台的性命合该无虞了。”楚曦微微一笑,“现在……是否可以答应饶她一命了?” 第124章 移花劫(七) 楚某从未做过坏事!…… 小鱼儿只觉得身上一轻, 那几条无论如何驱赶恐吓都不肯离开他脸上、身上的毒蛇,竟被楚曦如此轻描淡写地除去了。只是,他心中并不觉得愉快, 反而涌起一阵更强烈、更难言的情绪来。 他悄悄斜过眼珠,见铁心兰满脸惊喜, 一副雀跃的模样,心中更是烦躁。不仅没有说一句道谢的话,反而哼了一声, 冷冷地道: “就算你帮我弄掉了这些破玩意儿,我也不会谢你的。要不是碧蛇神君身上的蛇药……被那几个蠢材在争抢之时弄丢了, 我早就引开了这些毒蛇,自己脱身了,哪里还用得着你来多事?” 他刻意把“多事”两个字咬得很重,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总瞟向铁心兰。见她果然因这句话蹙起了眉头, 一副想为楚曦抱不平的模样,心中可谓气闷至极,将声量猛地抬高,放话道:“你别以为自己了不起!我可以放了慕容九妹,但那是我自己乐意, 不是给你面子!” “多谢, 足感盛情。”楚曦将他这副色厉内荏、醋意横飞的模样尽收眼底,知道再多作争辩,只会让小鱼儿愈发恼羞成怒,便不多言, 只是缓步上前,将瘫软在地、神情呆滞的慕容九妹轻轻抱起,手指搭上她的脉搏, 发现她确是受惊过度,还好性命无碍。 “还不快走?”小鱼儿忍不住高声催促。 楚曦看了一眼铁心兰,眼见两人都怒气冲冲,自己再留在这里,不但无法获得小鱼儿的信任,怕是会适得其反,闹得更加不愉快。 因此,他只是用平和的声音缓缓说道:“实不相瞒,我此次前来,是有事要寻你。不过眼下这般情形,你我之间怕是……难有信任可言。既然如此,在下便先行一步,待将慕容姑娘安置妥当后,再会不迟。” “再会?什么再会?”小鱼儿急得跳脚,立刻呛声道,“你千万别来找我!我可不想再见到你!” “小鱼儿!你怎么和吃了炮仗似的?不该这样对楚公子说话!”铁心兰忍不住出声斥责,但她这一开口,无异于火上浇油。小鱼儿见她竟帮着“外人”说话,怒气冲冲地哼了一声,直接别过头去,不再看他们两人。 楚曦暗叹这少男少女之间懵懂的情愫与误会,还真是微妙得紧。无论是什么样的仁义君子,置身其中,恐怕都无法全身而退。自己只不过在铁心兰面前露了些许本事,便让小鱼儿一下翻了醋坛子,再留下去,只怕他们会闹得更僵。 不如……自己先行退场,留他们二人独处,拌几句嘴,说不定反而能和好如初。 “二位,保重。”楚曦说罢,身形一动,抱着神情麻木的慕容九妹,飘然远去,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小鱼儿见楚曦真的走了,心里却还是十分不自在。不过他嘴上向来不饶人,酸酸地对铁心兰叫道:“喂,你呆呆地站在那做什么?是不是舍不得那个姓楚的小白脸?” 铁心兰跺脚道:“你……你简直不可理喻!楚公子好心相助,你却处处刁难,这不是平白让人笑话?” 小鱼儿哼了一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楚曦离去的方向,只得继续尖酸刻薄来掩饰:“笑话?我小鱼儿什么时候看过别人脸色?你心疼他,就随他去好了!” “你真是……真是冥顽不灵!我好心劝你,你却总把别人的好意当坏心!你既不想见我,我走便是!”她转身欲走,脚步却犹豫了,回头望他一眼,眼圈都要红了。 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吵着,不过,两道身影最终还是慢慢贴近,在夜色之中肩并着肩,似乎融为了一体。 楚曦到峨眉山下时,天色已明。他方才从几个江湖客口中得知,慕容山庄不久前遭了“十二星相”的毒手,如今已化为一片焦土。看来,想将慕容九妹送回山庄安顿已无可能,必须另外为她寻个安身之地。 他低头看了看怀中的慕容九妹,见她眼神空洞,身体不住颤抖,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怜悯。小鱼儿的那番恐吓,令她心神俱损,症状不轻。这般模样……也不知何时才能恢复过来。 到了集市,楚曦思及自己再抱着她多有不便,只得试着将她放下地来,挽着她的手臂,让她能将整个人倚靠在自己身上。这般姿态,在外人看来,自是亲密非常。 楚曦银发白衣,风姿清绝,宛如画中仙客;慕容九妹虽神情呆滞,面色苍白,却难掩天生丽质,眉眼间依稀可见往日的冷艳。 这样一对人物走在清晨的市集上,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瞧这对小夫妻,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是啊,只是那姑娘看着……好像身子不太爽利?” “唉,真是可怜,年纪轻轻的,怎么就病成这样了?瞧她眼神都直愣愣的。” “这位公子倒是情深义重,对病中的妻子如此体贴周到。” “也不知是害了什么病?呆呆傻傻,看着叫人怪心疼的……” 楚曦将这些议论听在耳中,想到今后自己少不得要暂时悉心照料她一阵,便不多作解释,以免惹人非议。 真正棘手的是,他本想雇上一辆马车,让慕容九妹能休息得舒适些,好生养病。可每当要将她单独安置进车厢,她便惊恐万分,只死死拽住他的衣袖,不肯上车。楚曦试图劝慰几句,可她的反应愈发激烈,只得打消了坐马车赶路的念头。 他就从马车主人处又挑了一匹性情温顺的骏马,利落地翻身上鞍,然后俯身轻轻一提,将慕容九妹也揽上马背,安置在自己身前。这法子似乎让她觉着有些安全感,不仅没有抗拒,身体也放松了些,下意识地向后靠着,脊背紧贴在楚曦胸前。 只是那双眸子依旧空洞地望着前方,对周遭的一切……似乎都感到万分茫然。 楚曦不敢纵马疾驰,只能放松缰绳,任由马儿迈着平稳的步子,沿着官道缓缓而行。他一边留意着慕容九妹的情况,一边思忖着该将她送往何处为好。 慕容山庄已毁,她又神智迷失,或许……只能设法打听她那几个姐姐、姐夫们的下落,看看能否尽快将她平安送至亲人身边。 待到那时,小鱼儿与铁心兰之间的误会想必也已解开,自己再去找他,伺机将话慢慢说开,后面的事,应当就顺利许多了。 不过,他亦已经察觉到……自离开峨眉山脚下,他身后便一直有一拨人远远跟着。只是,对方并未显露敌意,他便决定暂且按兵不动,免得打草惊蛇。 就这般信马由缰,走走停停,不觉日头西斜,暮色四合。楚曦正打算到前面镇上寻个落脚之处,双耳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风声。 背后有人,而且……来得很快。 他一手环在慕容九妹腰间,将她稳住,另一手立即勒住马缰。那骏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有些杂乱地踏了几步,随即在官道上稳稳停住。 楚曦低头看向慕容九妹,见她并未受惊,这才从容回首,看向来人。 只见一个身材瘦小的黑衣人,不知何时已如幽灵般飘至,此刻正无声无息地立于马臀之上,整个人轻得好像一片羽毛、一张薄纸,可就连刚才那下勒马,都没能将他从马上甩下去,足见其轻功之高明。 更为诡异的是,此人全身都裹在一件闪着幽光的紧身衣里,脸上也罩着一张黑黝黝的面具,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黑瞳如点漆,眼白似凝雪,在渐浓的暮色中幽幽眨动,说不出的寒意森然。 “阁下的轻身功夫,确属上乘,在下……佩服。”楚曦将他略略打量了一番,语气淡然,“只是这身打扮,倒是叫人难以窥见真容了。在下斗胆请问,阁下是何方神圣?跟在楚某身后意欲何为?” 那黑衣人发出一声冷哼,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几分沉闷:“我若存心要跟上一个人,那人定然不会知晓;我若不愿被人瞧见,也无人能看见我的影子。不过……你,似乎是个例外。” 楚曦微笑道:“阁下过誉,我只不过是听力比别人好了一些,又谨慎了一些罢了。” 那人听了,似乎有些动怒,颇为不屑地道:“像你这样的恶徒,本就是比别人阴险狡诈些的,行事谨慎几分,那也没什么奇怪。” 恶……恶徒? 楚曦还是第一次听见别人这么评价自己,着实……有些意外。 他自问行事虽不拘常理,却也绝非奸恶之徒。什么阴险狡诈之类的形容,不知道要从何处谈起。更别说他来这个副本之后,日日待在移花宫修炼,又哪有空出门做坏事呢?就算是小鱼儿想要使坏,故意败坏他的名声,也不会一下子便传得如此离谱吧? 想到这里,楚曦不禁失笑:“在下自问行事还算端正,不知何处得罪了阁下,竟平白无故成了大奸大恶之人?” “你说话大可不必如此客气,我是‘黑蜘蛛’,这次来,就是要取你性命的。”黑蜘蛛沉声回话,目光却渐渐移向了慕容九妹,“这姑娘姿容绝美,一身打扮也很是贵气,若非你趁人之危,行了那卑鄙无耻之事,她怎会变得这般痴痴傻傻、任你摆布?” 楚曦微微一怔。 原来……自己是被当成采花贼、人贩子了! 黑蜘蛛见他神情依旧轻松,嘴角甚至还有笑意,只当他是被揭穿后犹自嚣张,心中怒火更盛:“不知廉耻的恶徒!今日叫我撞见你为非作歹,算你倒霉!” 黑蜘蛛厉叱一声,右手微扬,袖管中便倏然射出一簇闪闪发光的银丝,刁钻至极,直取楚曦面门!楚曦端坐马上,身形稳如磐石。眼见银丝袭来,环在慕容九妹腰间的手臂依旧纹丝不动,只用左手轻轻一弹,那银丝便再也近不了他身了。 黑蜘蛛只觉手腕一麻,心中大惊,急忙撤劲,身形借势在空中一旋,银丝转而缠住官道旁的大树,如同飞蛛般借着那根银丝在空中荡开,足尖在树干上一点,身形再次折返,双手连扬,一时间银光闪烁,丝线纵横,将楚曦牢牢笼罩其中! 楚曦端坐于马鞍之上,只用单手迎敌,或指或弹,或拂或引,那凌厉的银丝每每触及他身前三尺,便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气墙,要么被巧妙引偏,要么丝上劲力被他悄然化去,竟无一根进攻奏效。 黑蜘蛛身形飘忽,如鬼似魅,手中银丝更是刁钻狠辣,招招不离楚曦要害。楚曦仅以单手游走应对,姿态从容不迫,却反逼得黑蜘蛛无计可施。黑蜘蛛越斗越觉心惊,他自成名以来,罕逢敌手,今日……却连逼对方起身都做不到。 更令他憋闷的是,楚曦始终将慕容九妹护在怀中,因此他出手时,投鼠忌器,动作间极有分寸,生怕凌厉的劲风或是散逸的银丝误伤了那痴痴呆呆的姑娘,一身本事便又大大打了个折扣。 久战不下,黑蜘蛛心中焦躁愈盛。 眼前这白发青年,武功深不可测,自己绝非其敌。但若要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这名“恶徒”击败自己之后,带着那痴呆可怜的姑娘离去,更是万万不能。想到这里,黑蜘蛛怒不可遏,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冲上去,与楚曦近身肉搏,来个玉石俱焚! “阁下且慢!” 就在黑蜘蛛准备行险一搏之际,楚曦却忽然一挥衣袖,一股劲风掠出,黑蜘蛛攻势一缓,当即借力向后飘开丈许,落在一根低垂的树枝上,沉声喝道:“怎么?你还有什么话说?我黑蜘蛛……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绝不会向你讨饶!” 楚曦微微一笑,指了指官道两旁的林子,声音略微压低了些:“阁下难道未曾察觉,在你盯上我们之前,后面就早有一拨人远远跟着?方才阁下猝然与我动手,他们似乎觉得时机已到,此刻……已然围拢上来了。” 黑蜘蛛闻言,不由一愣。他方才全神贯注于攻击楚曦,无暇他顾,这时再举目四望,果然隐隐见到林中有人影晃过。 他忍不住再度看向慕容九妹,冷声问道:“你想怎么样?” 楚曦似乎并未将那些尾随之人放在眼里,只是一边查看慕容九妹的情况,一边悠然说道:“阁下是为了这位姑娘而来,想必十分放心不下她。既然如此,不如暂且与我们同行一程?这样一来,阁下也能亲眼看看,楚某究竟是否如你所想的……那般不堪。” 黑蜘蛛黑白分明的眸子死死盯着楚曦,见他神情坦然,不似作伪,再想到他方才始终牢牢护着慕容九妹,心中敌意稍减,咬牙道:“好!我便与你同行!料你也玩不出什么花样!” 这么一来,原本就有些别扭的二人组,人数便增加到了三人。楚曦依旧与慕容九妹共乘一马,黑蜘蛛则施展绝顶轻功,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一双锐眼时刻留意着楚曦的举动,也警惕着周围可能的袭击。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这才到了一个小镇上。楚曦选了一家看起来较为干净整洁的客栈,将慕容九妹小心抱下马,依旧是让她靠在自己身上,缓缓走入大堂。 黑蜘蛛默不作声地跟了上来,只是,三人刚刚坐下,还未点菜,伙计便端上了几盘热气腾腾的精致小菜,还不忘带上一壶香气四溢的美酒。 楚曦知道这些恐怕都是那些尾随之人的手笔,他们一直跟随在后,知晓楚曦的行程,料定他们会在这镇上宿歇,便提前做了安排。黑蜘蛛却是眉头紧皱,取出银针等物,将每道菜连同酒水都细细查验了一遍,这才沉声道:“无毒。” “既然无毒,黑兄便不必客气,虽不是楚某出资,也权当是楚某请客吧。”楚曦笑得轻松,只是他自己并不急着动筷,而是拿起一个空碗,小心地舀了小半碗香糯的米粥,又夹了些清淡易消化的菜肴,仔细拌匀,小心地递到慕容九妹唇边。 慕容九妹痴痴地看着他,却并不张口。 “九姑娘,多少吃一些,身子才有力气。”楚曦用勺沿轻轻碰了碰慕容九妹失色的唇瓣,柔声哄着。慕容九妹空洞的眸子茫然地扫过眼前的粥碗,又缓缓移开,楚曦只得又轻声说了一句:“乖,张嘴,就吃一点。” 这次似乎起了一点点作用,慕容九妹呆了片刻,紧闭的双唇竟微微开启了一条缝隙。楚曦小心地喂入一口粥羹,她喉头微动,总算是慢慢咽了下去。一点粥汁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滴到了楚曦的手上,他也不急不恼,极有耐心地取出手帕,为她细细擦拭干净。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这个过程,声音始终温和,动作始终轻柔。慕容九妹有时会无意识地别开脸,有时则会机械地张开嘴,咽下少许。只是,无论她配合与否,楚曦的脸上都未见半分不耐,总是那样专注,那样细致。 黑蜘蛛坐在对面,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良久,他忽然端起手边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对楚曦道:“这位公子,方才……确实是在下错怪你了,我黑蜘蛛向你赔罪。” 楚曦刚刚喂慕容九妹喝完最后一口粥,正为她擦拭嘴角,闻言抬头时,正对上黑蜘蛛坦诚的目光:“阁下疾恶如仇,心系无辜,乃是侠义本色,何错之有?楚某倒是十分佩服,那些误会,阁下不必挂怀。” 如此大度,倒让黑蜘蛛愈发赧然,改口问道:“公子,你与这位姑娘……究竟是何关系?” “在下楚曦,这位姑娘,复姓慕容,乃是慕容山庄的九小姐,你必然听过的。”楚曦为慕容九妹略略整理了一番鬓发,平静地答道,“慕容山庄被‘十二星相’焚毁,她亦因故惊吓过度,心神受损,成了如今这般模样。楚某正欲寻访她的亲人,将她妥善安置。” “那‘十二星相’……确实凶残。只是……”他目光再次落在慕容九妹茫然无神的侧脸上,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方才是我误会了。可你二人形貌举止……实在引人遐想。况且,你武功如此之高,行事又这般……令人费解。” “江湖传言,难免失实。我行事但求问心无愧,至于旁人如何想……倒与楚某无关了。”楚曦终于拿起筷子,开始用饭,烛光在他银白色的发丝上跳跃,映得那双清冷的眸子也似乎有了些暖意,“九姑娘这般情状,楚某实难弃之不顾。黑兄亲眼所见,便是最好的解释。” 黑蜘蛛沉默着,拿起面前的酒杯,再次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滑入喉咙,却浇不灭心头的纷乱。客栈大堂里人声渐渐嘈杂起来,暮色四合,灯影幢幢,唯有他们这一桌,笼罩在一种奇异的、无声的静谧里。 黑蜘蛛的目光在楚曦和慕容九妹之间来回逡巡,先前那股誓要除魔卫道的锐气,已被一种沉甸甸的、混合着困惑与审视的情绪所取代。 许久,他才又开口问道:“楚公子,你……打算带慕容姑娘去何处?” 楚曦将目光从慕容九妹恬静却空洞的侧脸上移开,迎上黑蜘蛛的视线,唇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但这次的笑容……不是淡然,而是玩味。 “原本……确实未曾想好。这江湖虽大,要为她寻一个既安稳又可靠的托付之处,却也并非易事。”他微微一顿,目光在黑蜘蛛那张被面具遮掩的脸上逡巡着,“不过,遇到黑兄你之后,我倒是……有些想法了。” “我?”黑蜘蛛不解其意,“楚公子此言何意?若有我能效力之处,尽管开口便是。” “哈哈,非你不可!”烛光下,楚曦的笑容显得格外清透,“因为黑兄心里已经喜欢上了九姑娘,或许……这就是一见钟情。又或许,你还来不及深思。但你……始终对她万分关切,恐怕……不仅仅是出于侠义之心吧?” “楚……楚兄!”黑蜘蛛猛地从凳子上弹起半截,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几分气急败坏的狼狈。 他下意识地想拍桌子,手掌举到半空却又硬生生顿住,似乎唯恐惊扰了慕容九妹,只能颤声道:“我黑蜘蛛行事,向来只问是非,何曾……何曾有过这等荒唐念头!休要如此胡言乱语!” 第125章 移花劫(八) 我已经改变了主意。…… 楚曦只是含笑看着黑蜘蛛, 那了然的目光似乎能穿透黑蜘蛛脸上的面具,将他心底掩藏的那些思绪通通一览无余。 黑蜘蛛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方才那股气势瞬间泄了大半, 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想举杯饮酒,又觉着太过刻意,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纠结了半晌, 还是悻悻然坐了回去,又闷头狠狠灌下一杯酒。 “兄台且放宽心。”楚曦知道黑蜘蛛独来独往惯了, 虽然对慕容九妹有了好感,但离那最后一步,还相去甚远,着急不得, “九姑娘自受惊吓后,便极为畏惧生人,但她对你……并不抗拒,这便是有‘缘’。” 黑蜘蛛闻言,声音竟不由有些颤抖:“此话当真?” 楚曦看着黑蜘蛛手足无措的模样, 眼中笑意更深, 却也不再继续调侃,只是温声说道:“黑兄若是不信,在下便让你亲自看看。” 他拿起店小二方才送来的一壶清茶,取过慕容九面前的瓷杯, 小心地斟了一杯,将茶杯推到黑蜘蛛面前:“九姑娘方才用了些粥,正需润口, 黑兄若愿代劳,可否替我……喂她喝些清茶?” 黑蜘蛛看着那杯茶,又看了看神情空洞、宛如精致人偶般的慕容九妹,面具下的脸庞想必已是涨得通红,连气息都开始粗重起来。他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伸出手,有些僵硬地捧起了那只茶杯。 他的动作全然不似楚曦那般行云流水,一举一动都带着明显的紧张与笨拙,仿佛手中捧着的不是一个普通的粗瓷茶杯,而是什么稀世的瓷器,生怕稍有不慎就会惹出大麻烦来。 “九……九姑娘……请……请用茶。”他小心翼翼地凑近慕容九妹,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极轻,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慕容九妹茫然的目光缓缓移向声音的来源,落在黑蜘蛛那张诡异的黑面具上。出人意料地,她并未流露出恐惧或排斥,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黑蜘蛛的心跳骤然加速,面具下的脸庞滚烫如火,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指尖的颤抖,连茶杯都要握不住了。他赶紧屏住呼吸,将杯沿轻轻触到她的唇上,感受到那微凉的瓷质与她温软的肌肤相触,心头一阵悸动:“九姑娘,请……请张嘴。” 茶水的清香悄然弥漫开来,慕容九妹茫然了片刻,竟真的微微启唇,顺从地啜饮了一小口。她的目光依旧空洞,却在这一刻显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温顺,仿佛被这笨拙的关怀所触动,呆滞的眸子深处也泛起了一丝波澜。 黑蜘蛛屏住的呼吸终于缓缓释放,指尖的颤抖却未止息,反而因这短暂的接触而愈发剧烈。慕容九妹的每一次吞咽都像在煎熬他的神经,既盼着这过程快些结束,又似乎不想这么快就从她身边远离。 楚曦在一旁静静看着,唇角噙着温和的笑意,并未出声打扰。他深知这看似简单的动作,对黑蜘蛛而言已是天大的挑战,便只以目光无声地鼓励着。 茶液渐尽,只剩杯底浅浅一层。楚曦见慕容九妹的唇边沾了不少水渍,连忙将一条干净的丝帕递到黑蜘蛛手里。黑蜘蛛怔怔接过丝帕,擦嘴的动作……显然比喂茶更加亲昵,指尖要和她肌肤相触……这…… 他僵在原处,手臂悬着,迟迟不敢落下,看向楚曦的眼神……似乎是在求援。楚曦摇了摇头,依旧安静地坐着,丝毫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黑蜘蛛只得深吸了一口气极其极其缓慢地将丝帕的一角凑近慕容九妹的嘴唇,小心地、一点一点地擦去了那些湿痕。 慕容九妹茫然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黑蜘蛛的面具上,任由他动作,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除此之外并无任何闪躲或抗拒。 她温顺地接受着这笨拙的照料,空洞的眼底深处,那丝因茶水而泛起的微弱波澜,似乎并未完全散去,反而在面具人小心翼翼的动作里,漾得更开了。 她抬起眼,再次望向黑蜘蛛,唇瓣几不可察地动了动,颤抖着发出了声音:“谢……谢……” 黑蜘蛛浑身剧震,抬头看向楚曦,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激动。 楚曦见慕容九妹似乎恢复了些许神智,竟能开口说话了,眼神似乎也清明了几分,心中也是惊喜不已。如此看来,慕容九妹的痴症,只需好生照料,就算不能完全恢复,但变回寻常人的模样,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想到这里,楚曦立即迎着黑蜘蛛的目光含笑点头,语气笃定而欣慰:“黑兄,你看,楚某并未妄言。你与这位姑娘的‘缘’已然具足,至于后续的‘份’……便要看黑兄你自己,是否愿意去争取,又如何去经营了。” 黑蜘蛛小心地放下茶杯,方才的激动与欣喜过后,他心中的担忧与疑虑还是不由涌了上来。他的眸光黯然,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用低沉的声音开口,带着浓浓的自嘲与落寞: “我……我不过是个漂泊无定的江湖浪子,终年流浪,居无定所,身无长物。今日若非楚公子招待,怕是又要餐风饮露,以天为被。我活着没有家,死也不知要死在哪里。就算……就算有心,又能拿什么去争取?哪有……哪有什么本钱去经营?” “楚某明白,不过……那些外物,俱非关键所在。”楚曦知道此事需得徐徐图之,便暂时引开了话题,“咱们先不提这个了,黑兄,眼下还有件小事,想劳烦你帮个忙。” 黑蜘蛛立即应道:“何事?” 楚曦伸手指了指房顶:“黑兄,你轻功卓绝,可否去上面探查一下,看看一直跟在我们后面,此刻又守在房顶的,究竟是些什么人?若是峨眉派的弟子,便不必理会,由他们去;若是身份不明之人,我们待会儿一齐将他们料理了。” “好,我这就去!”黑蜘蛛正需要做些什么来平复那激荡的心绪,身形一晃,便如一阵黑风般掠出了客栈。 不过片刻工夫,他又悄然返回,重新在楚曦对面坐下,低声道:“那些人藏得极好,连佩剑都用布包裹得严实,不过……口音确是川地乡音,剑形细长,是峨眉派的路数无疑。” 说到这里,他明显顿了一顿,忍不住好奇道:“楚公子难道真有未卜先知之能?这几日来,在附近出没的江湖人士,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为何就料定是峨眉派的人?” 楚曦执起酒壶,为黑蜘蛛的空杯续上,动作优雅从容:“‘燕南天宝藏’的风波,黑兄想必也有所耳闻。不过以黑兄的为人,定然是不屑于去争夺的,会出现在峨眉地界,恐怕……也只是想看看热闹,顺便……行侠仗义。”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慕容九妹,黑蜘蛛却被他这一眼中的意思弄得极为窘迫,闷声道:“先前……是我太过鲁莽,误会了楚兄。” “无妨。”楚曦摆了摆手,显然未将那件事放在心上,“那藏宝图本就是诱人自相残杀的毒计,在下虽不才,却也窥见了些许端倪,恰好揭破了此事,助峨眉派化解了一场干戈。因此,也算在峨眉派有些人情。” 黑蜘蛛叹道:“在江湖上,报仇固然难,报恩更是难上加难。峨眉派承了你的情,恐怕心中也不那么自在。” 楚曦点头道:“峨眉派掌门神锡道长,确是个十分正直坦荡的人物。他知道那些为寻宝而来的江湖客中有不少心术不正之徒,怕他们不甘心就这么离开,会在路上寻我麻烦,这才派了那些弟子前来保护。” 黑蜘蛛想起之前与楚曦交手的情形,忍不住说道:“以楚兄的武功,在这江湖上,有能耐来为难你的,怕是不多。”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谨慎些,总无大错。”楚曦的神色依旧淡然,他站起身,顺势将慕容九妹也轻轻扶起,“此处人多眼杂,我们……还是到房中再叙吧。” 峨眉派的人早就为三人订好了三间上房,房间宽敞整洁,倒很是不坏。楚曦询问慕容九妹是否要马上歇息,见她摇了摇头,便将她小心安置在窗边的软椅上。慕容九妹就这样安静地坐着,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呆呆地出神。 黑蜘蛛的目光好像真的被蛛丝连着,紧紧粘在慕容九妹的身上。楚曦拉着他就在慕容九妹身边坐下,黑蜘蛛的身体瞬间绷得像块硬铁,半边身子几乎要弹起来,却又被楚曦那只看似随意搭在他肩上的手稳稳按了回去。 他僵直地坐在椅中,与慕容九妹之间不过尺许距离,却不敢再侧头去看慕容九妹,只能死死盯着自己放在膝上的手。但每过一会儿,又忍不住用专注而怜惜的眼神偷偷瞧她,任谁看到这个场景,怕是都能轻易窥破他那点心事的。 房间内烛火摇曳,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黑蜘蛛坐立难安,踌躇了许久,才转向楚曦,沉声问道:“楚兄,你接下来……打算去往何处?” 他问的是楚曦的去向,但那双紧盯着楚曦的眼睛,分明在急切地探询着另一个问题的答案。 你要如何安置她?要把她带去哪里? 楚曦如何不懂他的弦外之音?他唇角噙着的笑意深了些,将黑蜘蛛的焦灼尽收眼底:“眼下九姑娘这般情形,最需要的,是静养,是安稳,是……一份能让她感到安心,不排斥的陪伴。如此……才有可能好转过来,就像方才那样。” 听楚曦说起“方才”,黑蜘蛛的脊背猛地绷得更直了,双手紧握成拳,喉结不断上下滚动着:“可……可我这等粗人……她……她怕是需要更细致的照料。慕容山庄虽毁,她还有不少亲朋……” 楚曦摇了摇头,缓缓道:“原本……我确实打算尽快寻访九姑娘的几位姐姐,将她送回亲人身边,由她们照料,想必是最稳妥的。” 黑蜘蛛一怔,不解其意,茫然反问道:“难道不是?” 慕容家“人间九秀”名动天下,慕容九妹的八个姐姐,嫁的不是江湖上的武林巨擘,就是世家豪强,与各种势力盘根错节不说,荣华富贵更是享用不尽。慕容九妹自小便是在这等锦衣玉食的环境之中长大,将她送回去,似乎……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楚曦摇了摇头,突然敛去了笑容:“我已经改变了主意。” 黑蜘蛛颤声道:“为何?” “我认为……绝不能贸然将她送回去。” “可……她回去……至少能得享富贵,有人庇护,岂不胜过在外漂泊?” “以黑兄这等本事,原也可以轻轻松松地过上这样的日子,你又为何不愿?” 黑蜘蛛沉默了。 楚曦知道他已经被说动,但并未点破,只是看着慕容九妹,缓缓问道:“黑兄,你想想,从前的九姑娘,是何等人物?聪慧冷艳,眼高于顶,如同云端仙子,不染尘埃……可如今呢?她心神受损,浑浑噩噩,如同稚子。” 黑蜘蛛讪讪道:“正因如此,才更需亲人照料……” 楚曦轻轻摇头,目光变得深邃:“她如今心防尽失,懵懂如赤子,更不能将她送回那看似锦绣繁华,实则豺狼环伺的圈子里去。你我知晓前因后果,心中只有怜她、护她之念,自然不会轻视于她……” “可外人会如何看她?慕容家那般注重声名门楣的世家,族中亲人……又会如何待她?” 黑蜘蛛被这一句问得心头剧震,如遭雷击,瞬间明白了楚曦的未尽之语。他立即抬头看向身边安静坐着的慕容九妹,烛火在她空洞的眼眸里投下两点微弱的光,却映不出丝毫从前的神采。 他想起昔日江湖传闻里那位清冷孤傲、令无数青年才俊自惭形秽的慕容九小姐,再对比眼前这茫然如迷途幼兽般的女子,心中又酸又涩。 楚曦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冷静:“慕容世家,何等门楣?‘人间九秀’,名动天下。九姑娘的姐姐们嫁入的,无一不是豪族,选的都是实打实的金龟婿。这等门庭,最重的是什么?是声名,是体面,光鲜亮丽,不容有瑕。” 他目光如针,刺向黑蜘蛛心底那份隐约的不安:“如今的九姑娘,心神受创,痴痴呆呆,言行举止皆不能自主。在至亲眼中,她或许仍是骨肉,是姐妹。但在那些庞大的家族,在那些习惯了用挑剔眼光审视一切的姻亲眼中呢?她会是什么?” 黑蜘蛛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几乎能想象出楚曦所描绘的场景——那些衣冠楚楚的世家子弟,表面上客客气气,背地里却不知会用怎样刻薄挑剔的目光打量着她?他们会将她视为家族的污点,一个需要小心藏掖起来的、不光彩的秘密。 曾经高高在上的慕容九小姐,如今心智残缺,言行失据,在那些讲究规矩礼法的深宅大院里,她能得到什么?是小心翼翼的看管?还是带着怜悯的疏远?甚至……是某种难以言说的嫌弃? “他们会……视她为累赘,一个……疯了的累赘?”黑蜘蛛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愤怒,“他们会把她关在深宅后院,对外宣称她‘静养’,实则……实则是怕她见人,怕她丢了家族的脸面?” 楚曦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不止如此,你想,她的八个姐姐,于婚姻之事上,尚且不能自主,何况是现在的九姑娘?他们会不会急于将她当作一份‘礼物’,草草寻个看似稳妥的人家打发出嫁,以此掩盖‘家丑’?” “他们会欺负她……会利用她……会把她当作换取利益的筹码!”黑蜘蛛愤怒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双手紧握成拳,声音猛然拔高,“不行!绝对不行!不能送她回去!她……她会受苦的!” 黑蜘蛛一口气说了许多,胸膛剧烈起伏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交织着愤怒、担忧与痛惜。他平日里沉默寡言,此刻情绪激荡,竟有些收势不住。 楚曦看着他这般模样,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些,语气也带上了一丝难得的轻松:“黑兄,这似乎……还是我第一次,听你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黑蜘蛛顿时从激愤中醒过神来,有些窘迫地别开脸,声音也低了下去:“我……我只是担心九姑娘回去……会受人欺负,会……会过得不好。” “我明白。”楚曦收敛了笑意,神色转为郑重,“这份担心,我亦有。贸然将九姑娘送回去,只怕前途难料。但她继续留在江湖上,漂泊辗转,也是不妥。” “不过……若有黑兄你在她身边,爱护着她,我……便不担心了。” “楚兄!你……你莫要再取笑我了!”黑蜘蛛的情绪又激动起来,“我除了身上这点还算过得去的武功,还能有什么?一无家业,二无恒产,自身尚且如同浮萍,朝不保夕,拿什么去护她周全?又……又能给她什么?” 楚曦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道:“黑兄,你之前曾说,自己活着没有家,死也不知魂归何处。” 黑蜘蛛沉默着,没有否认。 楚曦知道这就是他心中最大的顾虑,点了点头,又说道:“那么,若你与九姑娘在一起,彼此相依,互相扶持……这,算不算是……有了一个家呢?” “家……” 黑蜘蛛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字,这个他从未敢奢望过的字眼,此刻从楚曦口中说出,竟带着如此巨大的魔力,令他心魂俱颤。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旁安静坐着的慕容九妹。烛光下,她侧脸的线条柔和而脆弱,眼神依旧空洞,却奇异地给人一种宁静之感。仅仅是这样看着她,都能让黑蜘蛛的心瞬间柔软下来。 他没有反驳,而是沉默了。 当一个人突然沉默的时候,他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楚曦没有继续追问,只是从容地从怀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锦囊,放在桌上,打开囊口,露出里面整整一袋打造得极为精巧的金叶子。 “黑兄性情高洁,视钱财如粪土,楚某是知道的。但若要照顾九姑娘,让她过得舒心些,手边没有这些俗物,是万万不行的。”楚曦的声音平和,不带丝毫施舍的意味,“我准备就在江南寻一处山明水秀之地,给九姑娘置办一座小院或是临水的小楼,你看如何?” 黑蜘蛛依旧没有说话。 楚曦微微一笑,继续说道:“院子里可以种些她喜欢的花草,不必太大,但要干净敞亮。此处可以让她远离江湖纷扰,不再受颠簸之苦,每日只需看看花,听听雨,安心静养。有黑兄你在一旁悉心照料,陪伴她,保护她……我相信,她的病,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我也会在你们身边,陪伴一阵子。待到她神智清明,身体康复的那一日,所有的问题,自然……也就迎刃而解了。黑兄,你以为如何?” 黑蜘蛛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许久,许久,他才用一种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艰难地说道:“可是……九姑娘她……她或许……并不愿意。” 楚曦知道,这是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他走到慕容九妹面前,微微俯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她齐平,用极其轻柔、仿佛怕惊扰了她的声音问道:“九姑娘,你觉得……这位黑蜘蛛兄弟,为人怎么样?他会陪着你养病,照顾你,好不好?” 慕容九妹茫然的目光随着他的声音,缓缓移到了黑蜘蛛那张覆盖着面具的脸上。她呆呆地看着,没有做出任何表情,也没有说话。 黑蜘蛛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全身的血液似乎都不管不顾地冲向头顶,急切地等待着她的反应。 就在黑蜘蛛以为她不会有任何回应,准备羞愧地跑出房间之时,慕容九妹的嘴唇……轻轻动了一下。 她的声音很轻,很飘忽,如同梦呓,却还是那样动听,尤其是对黑蜘蛛来说,更是难得的天籁。 她说:“好……” 只有这么一个字。 简单,干脆,没有任何修饰。 楚曦又问:“那我们一起找个地方先住下来,种花,听琴,养病,好吗?” 慕容九妹这次没有说什么,但缓缓……点了点头。 黑蜘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这样被直直地钉在原地。 直到楚曦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知道自己并不是在做白日梦:“黑兄,九姑娘……已经答应了。”《 》 125-130 第126章 移花劫(九) 楚某只用单手接招…… 黑蜘蛛怔怔地瞧着慕容九妹, 半晌,又猛地转向楚曦。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除了狂喜之外, 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责任感。 “楚兄,九姑娘她……虽然已经答应, 但……我还有一事想请教。”黑蜘蛛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将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楚兄……你我今日……不过初识。你……你为何就这般信我?愿意将九姑娘……托付于我?” 楚曦迎着他困惑而郑重的目光, 温言道:“黑兄侠义心肠,起初, 你与九姑娘素不相识,以为我是下药掳走她的恶徒,激于义愤,便不顾自身安危出手, 这……江湖上许多自诩正道之人或许都能做到。” “但是……”他话锋微转,目光也变得深邃,“你与我交上手后,明知不敌,若再纠缠, 怕是必死无疑。此时, 你本可以那冠绝江湖的轻功立即远遁,我为了守住九姑娘,必不会追,你便能全身而退。” “可你……不仅不愿逃走, 反而宁可舍弃最擅长的游斗之技,也要与我拼个玉石俱焚。”楚曦的目光缓缓移到慕容九妹的身上,“你为了她, 豁出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我不把她托付给你,还能托付给谁?” 黑蜘蛛面具下的脸庞想必已是红得熟透了,他没有再说什么豪言壮语,只是深深地、郑重地对楚曦点了点头。 有些承诺,无需出口,便已重逾千斤。 当晚,楚曦与黑蜘蛛照料慕容九妹洗漱安歇,待她在那张铺着柔软锦褥的床榻上沉沉睡去,轻轻放下纱帐后,两人便极有默契地在她床前的地上铺了被褥,和衣而卧,静静守护。 之后的日子里,楚曦果然带着两人,在江南一处山明水秀之地落脚,亲自置办下了一座清幽雅致的别业。白墙黛瓦,庭院深深,院中引了活水,种满了四季花卉,居所之中,则由黑蜘蛛陪着神智稍复的慕容九妹,依着她的喜好,一齐打点。 楚曦按照先前的约定,也暂时留在此处,陪着黑蜘蛛与慕容九妹安顿下来。院中请了些稳妥本分的仆从打理日常琐事,而慕容九妹身边,则有黑蜘蛛寸步不离地陪伴。 此外,楚曦还设法延请了江南一带的多位名医,轮流为慕容九妹诊治,更不惜耗费重金,搜罗了许多珍稀的药材为她精心调理。汤药饮食,无不细心过问。但心病还须心药医,这因惊惧引发的痴呆之症,绝非几服药就能治愈的。 比任何名医良药更见效的,便是黑蜘蛛对她一片毫无保留、真挚深沉的痴心。他抛却了江湖浪子的疏狂,学着打理庭院,煎煮汤药,还会陪她栽种花草。和慕容九妹在一起的时候,他的话似乎也多了起来,无论何时都无比耐心,仿佛对着一个懵懂却无比可爱的孩子。 在这样一个充满安宁与呵护的环境里,慕容九妹原本涣散空洞的眼神,竟也一日日地有了些微弱的光彩。她虽还记不得许多事,但楚曦与黑蜘蛛与她说话时,她已经能说出几句简单的话来,吃药时也不用黑蜘蛛慢慢哄着了。 这一日,暖风拂过庭院,楚曦悠然坐于廊下,闲吹玉笛。不远处的亭子里,慕容九妹与黑蜘蛛依偎着坐在石凳上,她今日气色似乎格外好些,眼神也清亮了几分。听见楚曦的笛声,慕容九妹的嘴唇轻轻动了动,竟跟着那调子,低低地哼唱起来。 她的声音起初还有些滞涩,哼了几句之后,很快就变得流畅起来。那嗓音空灵优美,带着一种不染纤尘的纯净,让黑蜘蛛几乎听得痴了。他怔怔地望着身旁的女子,似乎未听过如此动人的歌声,更从未想过,这歌声会出自他守护着的、痴痴傻傻的九姑娘之口。 这一刻,他只觉得心中被幸福和满足填得没有了一丝空隙,若不是九姑娘尚未恢复过来,他只愿时光永远停留在此时。 然而,这份难能可贵的宁静并未持续多久。一名仆从脚步匆匆地穿过庭院,来到廊下,向楚曦躬身禀报道:“公子,有两位素未谋面的客人求见,说是远道而来,只为拜会此间主人。依照公子之前的吩咐,已将他们引入正堂奉茶了。” 笛声骤止。 楚曦等人来到此地之后,确实与本地的几位名医与药商多有来往,但这两人显然不在此列。 黑蜘蛛素来独来独往,更不会有朋友专程来拜访他。 难道……难道是移花宫的人寻来了? 楚曦心中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温声对亭中的两人道:“或许是之前请的两位名医到了,你们且在此安心休息,我去去便回。” 语罢,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稳步走向前厅。 厅中,那两位不速之客并未落座,只是负手立于堂中,看来他们心中颇为急躁,只是不肯在人前表露出来。两人身穿寻常文士袍服,并未携带仆从,但楚曦目光何等锐利,一眼便看出这两人气度雍容,步履沉稳,绝非寻常人物。 见楚曦走进正堂,左首那名年约三旬、面容温文的男子率先拱手,客客气气地道:“在下南宫柳,这位是敝友秦剑。冒昧来访,打扰主人清静,还望海涵。” 他身旁那稍显年轻的男子也随之微微颔首,他身上带着一股书卷之气,眉宇间却又隐含锋芒:“在下秦剑。” 这两人虽非顶尖高手,但在江湖上的名头……倒也很是不小。 南宫柳,乃武林名门南宫世家的嫡系传人,自身武艺平平,却博览群书,智慧超群,对各门各派的武学均有涉猎,见解独到;而秦剑,更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才子,文武双全,年纪轻轻便已是雄踞两广的武林盟主,声威显赫。 但对楚曦来说,此刻更为重要的,显然是这两人的另一重身份。 他们……都是慕容家的女婿。 楚曦岂会不知他们的来意?当下拱手还礼道:“在下楚曦,不知二位大驾光临,有何见教?” 南宫柳目光温润,语气依旧客气:“实不相瞒,我二人是为家中一位走失的亲人而来。在下的妻妹,慕容九姑娘,自慕容山庄遭难后,便与友人前往峨眉山,不想竟在山中失散,至今下落不明。她几位姐姐忧心如焚,特地委托我二人亲赴峨眉找寻。” 秦剑续道:“我们在峨眉盘桓数日,多方打探,最后承蒙神锡道长指点,总算获得了些许消息。只是,这消息正与公子有关,这才冒昧前来,只为向公子打听——九姑娘如今身在何处?” 楚曦知道慕容家的人迟早会找上门来,他之所以在此处停留,一是因为慕容九妹的病还未大好,二便是要替黑蜘蛛应付如今的局面。当下也不和两人弯弯绕绕,直言道:“二位来得正巧,九姑娘……确实在此处养病。” 南宫柳与秦剑皆是一喜,秦剑忍不住上前半步,急声问道:“她人在哪里?可还安好?” “她就在后园。”楚曦神色平静,但语声有些沉重,“只是……她在峨眉山中,因那些寻找‘燕南天宝藏’的江湖人之故,受了极大惊吓,如今……已是丧魂失智,变得痴痴呆呆,与往日大为不同了。” 他自然不能说出是小鱼儿做的,何况也是慕容九妹怨恨小鱼儿毁了她的化石神功,要杀小鱼儿在先。他们两人算是恩怨相抵,此刻说出事情,实在于局面无益,还会给小鱼儿添上许多麻烦。 “什么?!”秦剑脸色骤变,周身气息陡然一凝。南宫柳亦是震惊不已,但他立刻伸手,轻轻按在秦剑臂上,示意他稍安勿躁。 南宫柳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这才沉声道:“楚公子,可否……让我二人见见九妹?” “自然可以。”楚曦点头,“二位请在此稍候,容我先去告知九姑娘一声,自她病后,过往的许多人,她都不认得了。骤然面见二位,怕会惊扰了她。” 南宫柳迟疑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楚曦转身回到后园亭中,黑蜘蛛见他神色有异,立即警觉地站起身来:“楚兄,外面……” “是慕容家的两位姑爷来了。”楚曦并未避讳,但黑蜘蛛的脸色显然变了,下意识地将慕容九妹往身后挡了挡:“他们……他们定是要将九姑娘带回去!” 楚曦没有否认,但也没再解释什么。他径直走到慕容九妹面前,微微俯身,用极其温和的语气,柔声问道:“九姑娘,黑兄已经伴你身边许久。他的为人,我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今日,我且问你。你……喜不喜欢这位黑蜘蛛兄弟?” 慕容九妹茫然的目光在楚曦和黑蜘蛛之间转了转,她如今心思单纯,不懂掩饰,说起话来自然也直来直去,几乎不假思索地答道:“喜欢。” 黑蜘蛛今日并未戴着那诡异的面具,因此楚曦和慕容九妹都能看见他的脸瞬间变成了十分熟,整个人瞬间变得手足无措,眼神也心虚地朝别处瞟,不敢迎上慕容九妹的目光。 楚曦眼中掠过一丝笑意,继续问道:“那……若是你家里来了人,要把你和你的黑蜘蛛兄弟分开,带你到别处去,你怎么办?” 慕容九妹听到要与黑蜘蛛分开,眼神闪烁了一下,猛地伸出手,紧紧抱住了黑蜘蛛的一条胳膊,将整个人都埋进他身侧,用力地摇头。 “好!”楚曦直起身,看着紧紧相依的两人,语气郑重地嘱咐道,“既然如此,无论待会儿来的人说什么,你都记住,不要离开你的黑蜘蛛兄弟身边,好吗?” 慕容九妹用力地点了点头,将黑蜘蛛的胳膊抱得更紧了。 黑蜘蛛心中又是甜蜜又是酸涩,有些担忧地道:“楚兄,我担心他们……” 楚曦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多言,看好慕容九妹便可。随后挥了挥手,令仆从去将南宫柳与秦剑请来。不过片刻,南宫柳与秦剑便随着仆从步入后园。两人目光急切地扫过庭院,当看清慕容九妹那痴痴呆呆的模样时,脸上都难以抑制地露出了震惊与痛惜之色。 秦剑性子较急,眼见慕容九妹紧紧抱着一个陌生男子的手臂,而且此人形容落拓,显然并非世家子弟,当即心头火起,“九妹!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这两人用了什么手段,将你困在此处?” 他目光如电,直刺楚曦与黑蜘蛛,“说!你们对九妹做了什么?” 楚曦尚未开口,黑蜘蛛已是怒目而视,将慕容九妹护得更紧。慕容九妹似乎被秦剑的语气所惊,整个人瑟缩了一下,与黑蜘蛛抱得更紧。 “哈哈,秦大侠此言,未免太小瞧楚某,也太辱没我这位兄弟了!”楚曦朗声大笑,笑声之中暗含内力,令秦剑与南宫柳皆是一震,“我若想带走一个人,何须用下作手段?至于我这位黑兄弟,向来光明磊落,为了九姑娘,更是性命都可以不要,岂会行那掳掠囚禁之事?” 南宫柳相较于秦剑,更为沉稳持重些,当下上前几步,尽量放缓了声音,尝试呼唤道:“九妹?是姐夫来了,你还认得我们吗?” 慕容九妹茫然的目光在南宫柳脸上停留了片刻,微微眯起眼,似乎想起了什么。许久,才极轻地吐出两个字:“姐夫……” 这一声虽轻,却让南宫柳心头一喜,连忙接着说道:“九妹,跟姐夫回家好不好?你姐姐们都很想你,我们接你回去,好生照顾你,绝不再让你受恶人的欺侮。” 然而,慕容九妹却立刻用力摇头,抱紧了黑蜘蛛的胳膊,执拗地道:“不回去……我……要和……和他在一起。” 秦剑与南宫柳对视一眼,两人皆是眉头紧锁。 他们自然看得出,慕容九妹的衣衫风雅整洁,气色虽显孱弱,但显然并非受了虐待的模样。可慕容世家名动天下,九姑娘更是“人间九秀”之中最出众的那个,就算已经成了痴呆模样,又怎能与一个来历不明、形容落拓的江湖浪子在一起? 这若是传扬出去,慕容家的脸面何存? 他们这些慕容家的女婿,怕是也要跟着丢脸。 南宫柳神色微变,但还是继续劝道:“九妹,莫要任性。你如今身子不适,更该回家让亲人照料。这位……黑蜘蛛兄弟,若真是对你好,我们也绝不会亏待于他。但你……你必须回慕容家去。” 无论他再说些什么,慕容九妹只是摇头,将脸埋在黑蜘蛛臂弯里,不肯再看他们。 秦剑见状,心中焦躁更甚,忍不住对楚曦冷笑道:“楚公子,两位好手段!真不知你给九妹灌了什么迷魂汤药,竟让她如此死心塌地!我看,你们分明是心怀叵测!要与慕容家为难!” 楚曦唇角微勾,不紧不慢地说道:“留住九姑娘的,并非什么迷魂汤药。我延请名医,耗费珍药,医治她的痴症倒是不假。只是,真正让她不愿离去的,是我这黑兄弟的一片赤诚真心,并非外物。” “二位出身名门,自然看不上我这位黑兄弟,觉得他配不上九姑娘。”见南宫柳与秦剑依旧不屑黑蜘蛛,楚曦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不过,我们武林中人,出身高……恐怕比不上拳头硬。有些道理,光靠嘴说,恐怕不足以取信于二位了。” 他缓缓抬起右手,袖袍无风自动,一股无形的气机已然锁定了对面二人:“二位,请一并上前。楚某……只用单手接招。” 此言一出,南宫柳与秦剑脸色皆是一变。 南宫柳面色一沉,秦剑更是怒极反笑。他们二人虽非当世绝顶高手,但在江湖上也是声名赫赫,何曾被人如此轻视? 楚曦此言,无异于当众扇了他们一记响亮的耳光! 南宫柳武艺平平,当即退开两步,准备让秦剑出面迎敌,自己则用那广博的武学见闻,在一旁出声指点。秦剑则是怒不可遏,当即一掌拍出,怒喝道:“狂妄!” 秦剑含怒出手,声出掌至,招式凌厉刚猛,隐带风雷之声,直取楚曦胸前要害!他这一掌已用上七八成功力,存心要让这口出狂言的白发小子吃点苦头。 然而,面对这迅若奔雷的一击,楚曦身形稳如磐石,竟真的不闪不避,只是将那只抬起的右手看似随意地向前一引、一拂。 动作轻柔飘逸,全然不似与人交手。 可就在他手掌拂出的瞬间,秦剑便闷哼一声,那只攻出的手臂竟以一个极不自然的角度扭曲折回,只听得“咔咔”几声响起,显然右臂已经折断! “移花接玉!” 南宫柳立即失声惊呼,他博览群家,岂能认不出移花宫的绝学?他急忙上前,一把扶住脸色惨白、冷汗涔涔的秦剑,语气中瞬间带上了几分敬畏:“原来……公子是移花宫门下!方才……是我二人有眼无珠,多有得罪了!” 楚曦缓缓收回手,目光淡淡扫过南宫柳:“哦?若楚某并非移花宫中人,两位方才的所作所为,就不‘得罪’了?” 南宫柳顿时语塞,脸上青红交错,半晌说不出话来。秦剑咬紧牙关,强忍着钻心的疼痛,用未受伤的左手抓住断臂,猛地一拉一合,竟是自己将错位的骨头硬生生接了回去。他强忍痛楚,一声未吭,只是不住倒吸冷气,脸色也白得吓人。 楚曦看着秦剑这般硬气,便不再出言讥讽,只淡淡道:“二位既然知晓了楚某的来历,那也该明白,我之前所言,并无半字虚谎。移花宫之人,还不屑于行那等掳掠囚禁、欺瞒哄骗的下作勾当。” “移花宫除了楚某之外,皆为女弟子,因此,楚某见九姑娘落难,绝不忍心袖手旁观,这才将她带到此处养病。”楚曦侧首看向慕容九妹与黑蜘蛛,声音放缓了些,“九姑娘的痴症源于惊惧,在此静养才是上策。” “此外……别看她方才似乎认出了你们,叫了声‘姐夫’,其实,她神智未复,经常整日迷迷糊糊。”楚曦轻声叹了口气,“黑兄弟与她的感情如何,二位有目共睹。两位若强行将她与黑兄弟分离,她的病情……只怕会急转直下,后果……不堪设想。” 南宫柳与秦剑闻言,脸色都变得极其难看。两人互相耳语了几句,脸上都是十分为难。最终,还是南宫柳整了整衣袍,对着楚曦郑重一揖:“楚公子,今日……是我二人唐突了。九妹之事……暂且依公子之言。我等……先行告辞。” 秦剑虽有不甘,却也知形势比人强,不便多言。楚曦微微颔首,并未挽留,只淡淡道:“不送。”随即命仆从引路,将二人送了出去。 待那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外,黑蜘蛛才稍稍放松下来,忍不住问道:“楚兄,他们……他们这就走了?” “走?”楚曦摇了摇头,“这两人都是江湖上的狠角色,岂会如此善罢甘休?他们暂时退去,怕是要回去搬救兵了。” “搬救兵?”黑蜘蛛的心又提了起来。 “正是。”楚曦走到他们面前,语气带着几分调侃,却又无比认真,“方才只是来了两位姐夫,下一次,恐怕就是九姑娘的八位姐姐、八位姐夫齐聚一堂了。说不定,还有些什么沾亲带故的七大姑八大姨,都要来‘关心’一下九姑娘的归宿。” 黑蜘蛛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语气焦急万分:“那……那该如何是好?他们若是一起来,我们……” “黑兄莫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楚曦伸手拍了拍黑蜘蛛的肩膀,打断了他的慌乱之语,“只要你和九姑娘心意相通,我们又何惧之有?慕容家是名门望族,最重脸面,料想……他们也不敢真的不顾九姑娘的意愿,跟我们来硬的。” 他的目光落在慕容九妹与黑蜘蛛紧紧交握的手上,眼中闪过一丝暖意:“更何况,有我在此。他们就算想强行带走九姑娘,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他们已经吃了一次亏,若是再吃上第二次……哼,事不过三,料他们也没脸再来了。” 慕容九妹似乎察觉到黑蜘蛛有些不快,仰起脸,懵懂地看着他,含糊不清地问:“你……不开心?” 黑蜘蛛心中一暖,他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声音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没有,九姑娘,我很好……他们再怎么咄咄逼人,我……我们也在一起。” 第127章 移花劫(十) 必须尽快找到小鱼儿。…… 接下来的几日, 别业中的气氛比过往紧绷了许多。 自南宫柳与秦剑走后,楚曦便特意吩咐别业中的侍从们,须得多加留意周围是否有陌生面孔窥探。他自己当然也未闲着, 每日数次亲自在小楼与后园中巡视,将周遭动静尽收眼底。 黑蜘蛛更是寸步不离地守在慕容九妹身边, 连她小憩时,也在纱帐外静静坐着,甚至有些不敢合眼, 生怕慕容家会使出什么强行抢人的损招。 这般谨慎小心地过了几日,众人心中紧绷的弦似乎已拉到极致, 可预想中的剑拔弩张之势并未到来。这日午后,楚曦与黑蜘蛛像往常那样陪着慕容九妹在亭中嬉戏,一名侍从却神色慌张地跑来,向楚曦使了个眼色。 楚曦看了一眼黑蜘蛛, 见他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示意他已做好一切准备,这才沉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侍从匆匆禀道:“公子!门外……门外来了一大群人!男女皆有,个个衣着华贵,气度不凡!他们还带着鼓乐班子, 敲锣打鼓, 还抬了好多好多口沉甸甸的大箱子,说是……说是来求见主人!上次来过的那两位爷,也都在其中!” 楚曦闻言,眉梢微挑, 又问道:“他们带来的箱笼,除了寻常礼盒,可还备了红绸、喜烛, 或是成对的吉物?” 侍从连忙点头,语气带着几分不可思议:“回公子,这些东西……样样齐备!那队伍前头还有人捧着大红喜字,箱笼上都系着红绸花球,鼓乐吹打的也是喜乐的调子,似乎……似乎是专程来操办喜事的!” 侍从话音落下的同时,一道清晰的系统提示音突然响起: 【叮!恭喜宿主触发奇遇任务:慕容结亲。】 【将根据宿主的任务结果结算奖励!请谨慎应对!】 楚曦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颔首道:“原来如此……我这就去迎客。” 他挥手示意黑蜘蛛不必离开,继续留在亭中照看慕容九妹,自己则步履从容地走向别业正门。行至前庭,隔着厚重的朱漆大门,那喧天的鼓乐声已清晰可闻。 大门敞开,只见门外果然熙熙攘攘站了一大群人。除了去而复返的南宫柳与秦剑以及他们的妻子之外,另有六对气度不凡的男女,看来慕容九妹的几个姐姐姐夫全部到齐了。 这十六人身后仆从如云,抬着数十口缠着红绸、沉甸甸的箱笼,一支鼓乐班子正卖力吹打,场面热闹非凡,引得远处不少乡邻驻足观望。见楚曦出门相迎,南宫柳立刻上前一步,拱手道:“楚公子,我等冒昧……再次登门,叨扰了。” 楚曦悠然开口,声音似乎不大,却实实在在地压过了乐声:“南宫兄,诸位远来是客,楚某自然欢迎。只是这鼓乐喧天,怕是会惊扰了后院静养的病人。可否请诸位先行止乐,并将这些箱笼……暂留门外?” “这个自然。”南宫柳挥了挥手,那些乐师倒也是训练有素,鼓乐声瞬间戛然而止。 楚曦见他还算有些诚意,这才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慕容家的八位姑娘以及各位姑爷,若是思念九姑娘心切的,可随楚某到后园一见。但请务必放缓脚步,轻声细语,万不可惊扰了她。其余贵客,还请先到正厅用茶。” 慕容家的几位姐姐早已按捺不住,立刻跟着楚曦走向后园。一行人来到亭外,远远便看见慕容九妹依旧紧紧挨着黑蜘蛛坐着。两人十指相扣,慕容九妹仍是一副痴痴呆呆的模样,黑蜘蛛却是一脸严肃,郑重无比。 “九妹!” 几位姐姐见到小妹这般痴痴呆呆、依赖着一个陌生男子的模样,皆是眼圈一红。黑蜘蛛立刻警惕地站起身,将慕容九妹护在身后,沉声嘱咐道:“诸位……请莫要突然围上来,声音也请轻些。大夫再三嘱咐,九姑娘如今心神脆弱,容易受惊,亦不可太过耗费脑力。” 他的声音因紧张而有些沙哑,但已成功阻住了来人的脚步。二姐慕容双脾气本就急躁,此刻更是最先按捺不住,上前半步,哽咽着喊道:“九妹……你,你还认得二姐吗?” 慕容九妹被这突如其来的呼唤惊得微微一颤,茫然的目光在几位姐姐脸上缓缓移动,似乎在努力辨认那些熟悉的轮廓:“二姐……还有三姐……五姐……” “唔……”慕容九妹才清明了几分的眼神突然又黯淡下去,抬手按住额角,低声呻吟起来,“头……头好疼……” 说着,整个人便下意识地偎进黑蜘蛛怀里,将脸埋在他胸前。 黑蜘蛛连忙侧身将她揽住,用极其轻柔的嗓音安抚道:“没事了,九姑娘,没事了……我在,先不去想那些……” 他笨拙地拍着她的背,那小心翼翼的模样,与传闻中那个来去如风、形如鬼魅的“黑蜘蛛”简直判若两人。 三姐慕容珊珊心思最为细腻通透,见九妹身子不适,立即抬手拦住众位姊妹,低声道:“大家先退开些,莫要再围着她了。楚公子,能否让我们姐妹几人……私下商议片刻?” 楚曦微微颔首,并不多言,只是从容地走到亭中石桌旁,执起茶壶,为慕容九妹倒了一杯温茶,帮着黑蜘蛛喂她喝下,又助她理顺气息。慕容家十六人则退至远处廊下,低声交谈起来。众人脸色各异,显然意见不一。 楚曦并不急于探听,目光偶尔掠过紧挨着的黑蜘蛛与慕容九妹,耐心地等待着。 半晌,依旧是南宫柳作为代表,缓步走了回来。他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对楚曦拱手道:“楚公子,实不相瞒,我等此次到访,是特地为九妹送嫁妆来的。” 楚曦微笑回礼:“哦?愿闻其详。” 南宫柳顿了一顿,将语气尽量放得谦和有礼:“我们已经商议过了,九妹如今这般……确实不宜长途跋涉。但她终身大事,我们这些做姐姐姐夫的,绝不能置之不理。因此,我们想着,不如就在此地为她热热闹闹地办一场婚事,她有了归宿,我们也好放心。” 楚曦目光微动,颔首道:“若诸位是真心实意,要为黑兄弟与九姑娘操办婚事,成就这段良缘,那自然是再好不过。楚某……亦会替他们高兴。” 然而,南宫柳却缓缓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愈发恳切:“楚公子误会了。我们想请的姑爷……并非这位黑蜘蛛兄弟。黑兄弟对九妹一片赤诚,日夜守护,我等皆看在眼里,心中感激。然而,婚姻大事,非同儿戏,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要门当户对,方为正道。”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楚曦,语气郑重无比:“楚公子风姿卓绝,气度不凡,更对九妹有救护之恩。我们……是想高攀楚公子您,希望您能接纳九妹,与她缔结婚约!唯有楚公子这般人物,才堪为九妹的良配,也方能令慕容家上下安心!” 说到这里,他生怕楚曦拒绝,又补充道:“至于九妹的陪嫁……楚公子大可放心。我等已备下良田千顷、商铺百间、金银珠宝不计其数,更有家传武学典籍数卷,足可彰显慕容家的诚意与九妹的身份。” “只盼楚公子能应下这门亲事,让九妹在贵处静养之余,也能得一安稳归宿。如此,我们这些做姐姐、姐夫的,便是将九妹托付给了最可靠的人,也算了却一桩心事,足以告慰她父母在天之灵了!” 南宫柳这番话,不仅让黑蜘蛛震惊不已,也着实让楚曦微微一怔。 但他何等聪慧,只略一转念,便洞悉了慕容家众人的心思。 黑蜘蛛在江湖上虽有些名头,但终究只是个无根无蒂的独行客。让这样一个无权、无财、无势的江湖浪子做慕容家的姑爷,即便慕容九妹如今神智不清,在他们看来,也实在是太过委屈,太伤慕容世家的颜面。 而自己作为移花宫唯一的男弟子,又是两位宫主亲传,无论武功、气度、背景,在他们眼中,才是那个能与“人间九秀”相匹配的“金龟婿”。这看似为慕容九妹着想的提议,不过是慕容家维护门楣声名的又一场算计。 楚曦暗想这些人脸皮倒是真厚,不由放声大笑起来,那笑声清越悠长,却让慕容家众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神色都变得十分不自然起来。 “好一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好一个‘门当户对’!”楚曦止住笑声,目光如冷电般扫过众人,语气带着刺骨的凉意,“诸位姐姐、姐夫的姻缘,恐怕也未必桩桩件件都尽如己意吧?其中有多少是‘父母之命’,多少是‘利益联姻’,诸位心中……应当比楚某更清楚!” “如今九姑娘已是这般模样,你们竟还不肯放过她?还要将她当作维系慕容家颜面的工具吗?” 他踏步上前,冷冷地逼视着慕容家众人:“情之一字,贵在两心相悦,岂是门第权势可以勉强?难道各位都是瞎子?看不见九姑娘只有在黑兄弟身边,心神才能得以安宁,病情才有好转之望!” “至于那些金银财帛,我与黑兄弟根本未曾放在心上!移花宫的人,更不是你们用这些东西……就能收买得动的!” “你们若执意要拆散他们,强行将她带走,或是塞给一个她根本不认、不喜的人……九姑娘这痴病非但不会好,只怕会变得更加疯癫,这……便是你们想要的?”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厉声喝问出口的。慕容家众人被他气势所慑,竟纷纷羞愧地低下头去,无一人敢与他对视,场面难堪至极。 然而,二姐慕容双性子最是刚烈执拗,她只沉默了片刻,就又抬起头来,径直冲入亭中,目视黑蜘蛛,语气尖锐地诘问道:“黑蜘蛛!你对九妹她究竟有何居心?她现在痴痴傻傻,岂会认得你到底是谁!” “你确实对她百般呵护,可她心中真的明白么?若是……若是她病好之后,神智恢复,却根本不认你这份情,不认你这个人,你待如何!” 黑蜘蛛身躯猛地一震,几乎是怒吼着说道:“我告诉你,我对她好,用不着她知道,也用不着她同样来对我好!” “我爱她就是爱她,绝没有任何条件!我爱她,并不是为了要她嫁给我,只要她能好好地活着,哪怕她永远都是现在这般模样,哪怕她永远都记不起我是谁,只要我能守着她,看着她平平安安,快快乐乐,我就算为她死了……也没有什么关系!” 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耳边,震得整个后园鸦雀无声。 慕容双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其余众人……无论是心思各异的姐夫,还是心疼妹妹的姐姐们,此刻都怔怔地看着那个形容落拓、却站得笔直的男子,看着他眼中那毫无杂质、炽热如火的真诚。 他们忽然觉得,自己之前所计较的门第、财富、声名,在这份纯粹到极致,甚至随时可以献出生命的感情面前,显得那么苍白,那么……不堪。 楚曦看着黑蜘蛛,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上前两步,适时地开口道:“诸位都听到了?黑兄弟如此真心,世间罕有,足见楚某从未看错过他。若这还不能令诸位放心,那楚某也不知,究竟谁才能当得起九姑娘的‘良配’了。” 良久,慕容双才长叹一声,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对着黑蜘蛛郑重地拱了拱手:“黑……黑兄弟,方才……是我们失言了。九妹能得你如此真心相待,是她的福气。这门亲事……我们慕容家,答应了!” 说罢,她转过身,对其余众人道:“既然九妹不便奔波,那我们就在这江南,为她风风光光地办一场婚事!” 此言一出,一直依偎在黑蜘蛛怀中的慕容九妹竟猛然抬起头来,在众人震惊无比的目光中,嘴角缓缓地、有些生涩地向上弯起,对黑蜘蛛露出了一个久违的笑容。黑蜘蛛喉头哽咽,几乎要落下泪来,只能更紧地将她拥住,几乎要哭出声来。 好在婚事既定,慕容家也没有耍赖反悔的意思,立刻雷厉风行地操办起来。 他们仍旧顾及自家的面子,并未大张旗鼓地广邀宾客,但还是在本地给足了排场。 慕容家的仆从们在临近的江边搭起了两里长的彩棚,摆下流水席,无论达官贵人,还是贩夫走卒,只要愿意前来道一声喜,都可以尽情吃喝,连叫花子都能每人分着两斤肉,一瓶酒,可谓阔绰之极。 楚曦置身于这喧闹而喜庆的氛围中,看着黑蜘蛛小心翼翼搀扶着身着大红喜服、虽仍显懵懂却眉眼柔和的慕容九妹,也忍不住嘴角上扬。能亲眼见证有情人冲破世俗桎梏,终成眷属,总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 【叮!奇遇任务“慕容结亲”已完成!】 【任务评价:S级】 【获得奖励:积分500点,福缘+10!】 【当前福缘值:70!】 席间,楚曦也饮了几杯佳酿,却见一名作寻常江湖人打扮的汉子刻意靠了过来,对他恭敬地行了一礼,低声道:“楚公子。” 楚曦抬眼看去,认出此人就是当时在峨眉派禁地中,跟在神锡道长身侧的一名峨眉弟子,立即颔首道:“兄台不必多礼,神锡道长近来可好?” 那汉子脸上掠过一丝愧色,声音压得更低:“师尊安好,只是……心中对公子甚感愧疚。前番慕容家的人寻到峨眉,多方打探、施压。道长迫于情面,加之念及她们确是担忧九姑娘安危,不得已……才将公子之事透露一二,还望公子万勿怪罪。” 楚曦摆了摆手,神色淡然:“道长侠义仁心,世所难得,在下岂会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只是不知那些寻宝客……是否还总前来搅扰?” 那汉子松了口气,随即眉头又皱了起来,语气带上了几分忧虑:“公子宽宏大量,敝派感佩。只是……那些寻宝客虽走,峨眉山上,却是怪事频出,颇不太平。” “哦?”楚曦执杯的手微微一顿,“又出了何事?” “先是不知从何处流出一批价值不菲的珠宝,散落山野,引得不少江湖人蜂拥而至,为此争夺不休,又不知有多少人丧生。”汉子紧握双拳,叹了口气,“紧接着,也不知从哪里来了个行事乖张的恶人,在山上搅风搅雨,师尊与众位师叔正为此头疼。” 楚曦心头一跳,立时想到了那个让人一刻也不能省心的小鱼儿。以那小子惹事的本领,再加上他此刻身边还有个铁心兰,若真一起被卷入这等风波,怕是凶多吉少。 此间婚事已毕,黑蜘蛛也得了慕容家的认可,后续无须他再多操心。反而是小鱼儿那边,情况未明,他必须亲自赶去查看。 想到这里,楚曦再无迟疑,别了那名峨眉弟子,立即寻到了正小心陪着慕容九妹用饭的黑蜘蛛。见楚曦走来,黑蜘蛛连忙起身,拉着慕容九妹便要行大礼:“楚兄!大恩不言谢!若非你……” 楚曦袍袖一拂,劲风挥出,将他身子托住,微笑道:“黑兄,九姑娘,恭喜。看到你们能得偿所愿,楚某心中亦是欢喜。” 黑蜘蛛紧紧握着慕容九妹的手,感慨万千:“我黑蜘蛛漂泊半生,从未想过能有今日。楚兄,你……你真是我最该感谢的人。” “黑兄千万莫如此说,楚某不过做了些许小事,真正促成此事的,还是你对九姑娘的一片真心。”楚曦笑容温润,语带祝福,“我这个人,最是愿意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往后岁月,望黑兄与九姑娘相携相守,平安喜乐。” 黑蜘蛛看着他洒脱的模样,想起他为自己与九妹奔波筹谋,自身却始终孑然一身,忍不住问道:“楚兄为我们劳心劳力,有意成全,可你自己……为何始终孤身一人?” 楚曦只是摇头微笑,眼神却透出一种勘破世情的清明:“黑兄应当明白,一个人一旦动了真情,就难免欠下情债。楚某在这世间,不过是一个过客,还是少欠一些情债、多做几件好事吧!” 说罢,他对着黑蜘蛛与慕容九妹郑重一拱手,沉声辞别:“此间事了,楚某尚有要事在身,需即刻赶往峨眉。二位,珍重。” “楚兄,珍重!”黑蜘蛛知他去意已决,亦不再多言,与慕容九妹一同还礼。楚曦最后看了一眼这对在磨难中终得相守的新人,将别业打理与后续为慕容九妹延医诊治等事嘱咐过后,便化作一道飘逸青影,消失在了喧闹的彩棚之外。 楚曦一路换乘快马,风尘仆仆,直往峨眉方向疾驰而去。他一面赶路,一面却思索着那峨眉弟子所提的两件怪事。那莫名出现的珍宝,他暂且没有头绪,但也不排除是先前那个以宝藏设局之人故技重施,意图引动贪婪,搅乱局势。 更让他在意的,是那名突然出现在峨眉山上的“恶人”。此人竟连神锡道长这等人物都感到棘手,不便轻易处置,恐怕正是“十大恶人”之一! 小鱼儿自幼在恶人谷长大,由“血手”杜杀、“不吃人头”李大嘴、“笑里藏刀”哈哈儿、“半人半鬼”阴九幽、“不男不女”屠娇娇这五人抚养长大。表面上,他们是小鱼儿的养父母,对他似乎也确有几分不同寻常的“亲情”。 但楚曦更清楚的是,恶人之间,何来情分?一旦触及自己的利益,这些恶人随时可能翻脸无情。他们凶残暴戾,会做出什么事来,谁也难以预料。 就算是机变百出,诡计多端的小鱼儿,他凭借聪明才智,周旋于这些恶人之间,或许能支撑一时。但“十大恶人”能在江湖上闯下如此赫赫凶名,靠的绝不仅仅是诡计,更有实打实的、狠辣绝伦的武功和手段。 若他们不顾那点微薄的情面,撕破脸皮,蛮打蛮干起来……以小鱼儿那点微末武功,只怕顷刻间便要落入绝境。小鱼儿若是被他们抓到,说不定便被蒸了煮了,给那李大嘴吃了去,到时候可真是欲哭无泪了。 想到此处,楚曦眸光一凝,手中马鞭不由得更紧了些,催得坐下骏马四蹄翻飞,快如疾电。 他必须尽快赶到峨眉。 必须尽快找到小鱼儿。 第128章 移花劫(十一) 从没有人的运气会一直…… 楚曦不敢在路上多做停留, 一路快马加鞭,到了峨眉山下,这才徒步上山。他本想先到峨眉派中拜访, 将那两件怪事彻底打听清楚。但才刚走出几步路,便见到两个衣着华贵、满面愁容的中年人, 在一众垂头丧气的随从簇拥下,唉声叹气地从山上赶下来。 看这两人的打扮,似乎都是家资雄厚的富商, 平时养尊处优,爱拿鼻孔看人, 此刻却和打了霜的茄子一般,压根抬不起头来。 楚曦心中微动,不动声色地上前几步,拦住二人, 客客气气地拱手道:“二位,请留步。看二位行色匆匆,可是从峨眉山上来?不知山上发生了何事,竟让二位如此……神色不豫?莫非……不太平么?” 其中一人抬眼看了看楚曦,见他气度不凡, 不似歹人, 这才苦着一张老脸,摇了摇头,唉声叹气地道:“这位公子,莫提了, 莫提了!我们好不容易才自半山腰那个破庙里逃出来!唉,那地方哪里是什么神庙,分明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阎王殿!” 他说到这里, 似乎想起了什么难过之事,噎了好一会儿,才肉疼地说道:“里面供着的也不是什么菩萨,是阎王、恶鬼!累得我们……唉!” 另一人更是心有余悸,声音都带着颤:“张兄,能逃得一条命,已是不错,岂能惜财?破财消灾,破财消灾!你我还能活着站在这里,已经是老天开眼了!” 楚曦见两人这般模样,不由问道:“二位员外,可是遇着拦路劫匪了?” 先前说话那人脸色更难看了,连连摆手,哑着嗓子道:“若真是劫匪,倒还罢了,又有哪个拦路强盗敢在峨眉山随意撒野?那人……那人比劫匪还令人头疼百倍、千倍!公子,你听我们一句劝,赶紧下山去吧!若被那人抓住,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楚曦心知“那人”必定就是峨眉弟子所提到的,令神锡道长都有些为难的“恶人”了。当下打定了主意,要去那破庙瞧瞧,只微微一笑道:“多谢二位告知。” 言罢,他已身形一晃,施展轻功,如一缕青烟般沿着山径疾掠而上,直奔那半山破庙而去,看得那两个富商更是目瞪口呆。 不过片刻工夫,一座年久失修、墙垣斑驳的山神庙便映入楚曦眼帘。正如那两人所说,此处庙宇残破,墙垣倾颓,确实不像个供奉神明的所在。楚曦收敛了气息,提气一纵,飞身上了破庙对面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凝目向庙中望去。 此刻,小小的破庙内竟挤了不少人,倒也称得上热闹非凡,只是气氛……有些说不出的诡异。 只见神案上凌乱地摆着一只特别大的酒葫芦,两只吃了一半的熏鸡,一大块酱牛肉,一串香肠,还有一堆豆腐干和落花生,油渍将案上的灰尘都浸透了。有两个少年正伏在神案上,如饿鬼投胎般大吃特吃,全然不顾旁人。 楚曦的眼神骤然一亮,尽管这两人衣衫破烂,还被一副精铁镣铐牢牢铐在一起,无法分开,但他还是很快认出,左边那个身量瘦高,动作机灵的少年,就是他要找的小鱼儿! 不过,楚曦依旧不便贸然现身,因为那个令人极度惧怕的“煞星”,此刻就在庙中! 就在两名少年身侧,一个形容粗犷、身材魁梧的大汉高坐在布满灰尘的神案之上,他面皮黝黑,左眼瞎了,罩着黑皮眼罩,右眼却是精光迸射,显然内力不俗。 他的打扮看起来比小鱼儿和另一个少年干净上一些,但也好不了多少。一部乱草般的络腮胡子几乎遮住了半张脸,脚上随意踏着一双草鞋,裤管直卷到膝盖,露出毛茸茸的小腿来。 就在他拿葫芦喝酒的空当,楚曦又注意到,此人左手赫然只剩下了拇指与食指两根手指,其余三指齐根而断,疤痕狰狞,显是被利刃砍去的。 楚曦脑海中立即浮现出一个人来。 正是“十大恶人”中,嗜赌如命,赌起来天光、人光、钱也光,号称“恶赌鬼”的轩辕三光! 此刻,轩辕三光正用他那仅存两指的手,抓起几粒花生米抛入口中,嚼得嘎嘣作响。一双铜铃大眼更是来回扫视着面前噤若寒蝉的三个男子,口中声若洪钟:“格老子的!你们三个龟儿子,到底赌是不赌?若是不赌,就按老子之前的规矩,自己留下点零碎再滚蛋!” 楚曦早知轩辕三光不仅自己嗜赌成性,尤好逼人与他对赌,无论输赢,只要过瘾。这三个面如土色、战战兢兢的男子,看来就是他新掳来的“赌友”了。 不过,这三人楚曦看着都有些面熟,略一回想,便记起正是当日曾在峨眉禁地中见过的。中间一人就是号称“视人如鸡”的王一抓,旁边两个,一个是“天南剑客”孙天南,另一个是“银枪邱家”的邱清波,旁人因他世家身份,多称他为邱七爷。 这三人倒也并不是那种十足的草包,仗着有些声名武功,也算在江湖上颇有头脸。只是此刻在轩辕三光面前,一个个都如待宰羔羊一般,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只见轩辕三光那只独眼最先落在了邱清波身上,咧嘴笑道:“格老子的,邱七,看你也是个体面人,老子给你个面子,先跟你赌!规矩照旧,赌注老子来定,赌法……随你挑!” 邱清波打了个寒战,喉结滚动,半天才挤出几个字:“你……你……你要赌什么?” 轩辕三光嘿嘿一笑,语出惊人:“简单!老子刚刚从王百万那里赢了他一个老婆,两个小妾,听说你也有个漂亮老婆,我们就赌老婆!你要是赢了,我那三个老婆都给你。你要是输了,便将老婆让给我!我三个,你一个,让你占了个大便宜!” “你……无耻!我……我看你是疯了!”邱清波本来怕得厉害,可一听轩辕三光竟要他拿妻子作赌,也顾不上害怕了,直被气得浑身发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轩辕三光见他忍不住破口大骂,非但不怒,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拍着腿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老子清醒得很!我听说邱公子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今日你不赌也得赌,我已定了赌注,赌法嘛,你就自己选吧!反正,老子也未必会赢!” 他笑声如雷,震得破庙顶上的灰尘簌簌落下,本就心惊胆战的王一抓和孙天南更是吓得腿肚子直哆嗦。轩辕三光却浑不在意,拿起那只大大的酒葫芦,又狠狠地灌了一口,喝完还忍不住咂了咂嘴,赞道:“好酒!过瘾!” 邱清波气得目眦欲裂,一张还算端正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浑身真气激荡,衣袍无风自动。他出身世家,最重面子,若是真的将妻子输给了这恶赌鬼,以后他还有何面目去见亲戚朋友?还如何在这江湖上立足? “怎么?想动手?”轩辕三光笑声骤停,仅剩的两根手指在神案上轻轻敲了敲,“动手嘛,也可以。不过,若是你打输了,可就不是输掉一个老婆这么简单了!” 邱清波眼见轩辕三光凶相毕露,可自己这边,就算三人联手恐怕也非其敌,当真是进退两难! 就在这时,一直伏在案上大吃的小鱼儿,忽然抬起头,用油乎乎的手抹了把嘴,冲着邱清波挤眉弄眼地笑道:“喂,邱老七,我劝你还是跟他赌吧。赌输了,最多输个老婆,可要跟他打嘛……啧啧,你看他那断掉的三根手指头,还有瞎了的那只眼睛,可不是好惹的。” 楚曦见小鱼儿虽然蓬头垢面,简直就是乞丐本丐,但还有心情去撺掇别人,看来没什么大碍,心中也略微放宽了些,便紧接着思量着该如何出手将他从破庙中毫发无损地带出来。毕竟,小鱼儿现在和另外一个少年锁在一处,想分开也是不能,平添了不少麻烦。 可轩辕三光显然没有楚曦这么好的耐性,他见邱清波始终不语,不由高声催促道:“格老子的!邱七,你哑巴了?赶紧给个痛快话!老子这酒都快喝光了,等得鸟都叫了!你要是不开口,那赌法也由老子帮你定!” 邱清波被这连番逼迫激得气血翻涌,他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冷冷道:“恶赌鬼,我知道你最好逼人赌,可有一种人,你是万万逼不动的。” 轩辕三光大笑道:“哦?还有这种人?格老子的,倒是闻所未闻!遇见恶赌鬼,你不赌也得赌!” 邱清波大喝道:“当然有!就是……死人!” 话音未落,邱清波把心一横,右手猛地抬起,便要向自己天灵盖拍下! 楚曦右手两指之间早就扣上了一枚小小的梅花镖,见邱清波为推拒赌局,竟至于自尽,立即双指一弹,一道寒光自庙外激射而入,精准无比地打在邱清波手腕的穴道上。邱清波只觉整条右臂都是一麻,那自绝性命的一掌便再也拍不下去了。 “谁?”轩辕三光独眼一瞪,凶光毕露,便要扑向邱清波,更要看看在暗中出手的究竟是何等人物。可他刚离开那布满灰尘的神案,一道更为凌厉的破空声已然袭至! 并非暗器,而是一道森森寒寒、满载杀意的剑气! 轩辕三光身形猛地一顿,身子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模样一折一弯,避开了这道剑气,向后跃了数步,这才重新稳住身形。他脸上的笑意已然不见,难得地露出了些许凝重之色。扬声喝道:“好厉害的剑气!是峨眉掌门神锡道长到了吗?” “正是!” 话音铿锵落地,只见一名乌簪高髻、白袜蓝袍的道人缓步走来,他面容清癯,目光沉静,右手稳稳按在剑柄之上,正是峨眉派掌门神锡道长。他语气平和,周身却自有一股威严气势:“阁下能躲开贫道这一剑,果然了得。” 轩辕三光独眼一翻,哈哈大笑道:“神锡道长,你们名门正派不是最讲规矩的么?怎的堂堂峨眉掌门,竟然要鬼鬼祟祟地躲在一边,来偷袭我这个恶赌鬼?难道不怕天下人笑掉了大牙?” 神锡道长神色不变,右手始终不离剑柄,淡然道:“方才为救人性命,实非得已。更何况,贫道此刻面对的是‘十大恶人’中的恶赌鬼,不得不分外小心。” 轩辕三光还没开口,早已吓破胆的王一抓与孙天南却像终于等到了救星一般,连忙慌慌张张地上前,一把拉起惊魂未定的邱清波,再也顾不得什么江湖颜面,如同丧家之犬般头也不回地冲出破庙,眨眼间,便逃得无影无踪了。 轩辕三光知道自己若是追赶,神锡道长必要阻拦,少不得动起手来。能用赌局解决的事,他向来是不屑动武的,当下便皱眉道:“神锡道长,你我无冤无仇,我没找你们峨眉派的晦气,你倒赶走了老子的赌友,害得老子赌不成,这笔账该怎么算?” 神锡道长闻言,也不恼怒,只沉声道:“峨眉乃清修之地,容不得你强逼赌局、杀伤人命。贫道此来,是为肃清山门,非为其他。” 轩辕三光道:“道长此言,是想要某家的项上人头了?” 神锡道长冷声道:“正是如此。” 轩辕三光的脸上已看不见一丝笑容,但也未曾见到一丝惧怕。他又仰头喝了几口酒,将葫芦重重往案上一顿,震得酒水四溅,花生乱跳:“格老子的!好!痛快!既然道长想要某家这颗脑袋,我就用脑袋赌上一局,不知道长用什么来赌?” 神锡道长道:“你我都是武林中人,自然以武功来赌。以身体为赌具,以性命作赌注,贫道若输,你便也将我这颗人头拿去便是!” 轩辕三光立即摇头道:“不行不行!道长要某家的头有用,某家要道长的头又有何用?就算赢了,那也是我亏大发了!你若输了,便将那掌门铜符交出来,让某家过上几天峨眉掌门的瘾,这才抵得过我项上人头!” 掌门铜符乃是峨眉派历代相传的信物,铜符到处,不但本门子弟皆须俯首听命,就连其他门派的高手,也大多得给几分面子。这件东西,若是落入“十大恶人”手中,非同小可。 神锡道长心中微震,正自沉吟,一个清越的声音却自庙门外悠然响起: “这一局,就由在下代替道长,来与轩辕先生赌上一赌,如何?” 话音甫落,一道清俊修长的身影已翩然步入破庙,白发如瀑,风姿卓绝,正是楚曦。 他料想神锡道长剑术精绝不假,但面对轩辕三光这等不按常理出牌的恶人,未必能占得上风。他既决心要护小鱼儿周全,便不能任由局势失控。 轩辕三光独眼一亮,他早就怀疑方才那枚精巧暗器并非神锡道长所发,此刻见到楚曦这般人物,更是啧啧称奇:“格老子的!原来方才出手的是你这小子!好俊的功夫,好风流的人物!这般形貌,怕是连那‘玉郎’江枫都比不上了!” 小鱼儿听见楚曦的声音,又听见“江枫”的名字,还是忍不住抬起了头,冷冷地瞥了楚曦一眼。不过,他并未出言讥刺,只是哼了一声,又埋头继续大吃,不知是不是还对之前的误会耿耿于怀,压根不想搭理楚曦。 神锡道长亦立即认出了楚曦,心中微微动容,沉声道:“楚公子,贫道身担护山重任,这才不得不应下赌局。此事乃峨眉派与这恶赌鬼之间的恩怨,敝派之前已经承你的情,万万不可再将你牵扯进来。” 楚曦对神锡道长拱手一礼,语气从容:“道长客气了,在下提出代道长与他一赌,绝非托大。在下一向坚信,这天下从没有人的运气会一直好下去,那些善赌之人,自然有许多外行人难以看破的手段。” 神锡道长先前已在暗中窥视这破庙已久,那些人对上轩辕三光,无论如何赌法,轩辕三光要输就输,要赢就赢,赌局之中必有蹊跷,确实不是“运气”二字就能解释的,当下脸色更沉。 楚曦微微一笑,温声道:“道长清修多年,心思澄澈,未必深谙此中关窍。此局凶险,道长若还信得过在下,就由在下代劳,如何?” 轩辕三光闻言,不由放声大笑,声震屋瓦。他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楚曦,独眼中精光闪烁:“哈哈哈!格老子的!你这般风流倜傥的人物,难道也好这赌桌上的勾当?妙!妙极了!就算神锡道长不应下你,等老子赢下了他,非和你再赌上几局不可!” “悉听尊便。”楚曦唇角微扬,并未拒绝轩辕三光的提议,反而显得十分云淡风轻,“不过轩辕先生想错了一点,在下其实并不好赌。若是被强行推着上了赌桌,也要有七成以上把握,在下才肯下注的。” “口气不小!对老子口味!”轩辕三光一拍大腿,显得愈发兴奋,“神锡道长,赶紧给某家个准话,你赌还是不赌?” 神锡道长见楚曦成竹在胸,思及当日峨眉禁地之事,楚曦的智计武功均属上乘,此刻他主动请缨,必有依仗。当下也不再抽出,自怀中珍而重之地取出一枚有些发黑的铜符,正是峨眉掌门信物。 他将铜符握在手中,令轩辕三光也能看清上面刻的云纹与剑痕,肃然道:“既然如此,贫道便应下此局。掌门铜符在此,这一局……便劳烦楚公子了。” 轩辕三光大手一挥,豪爽道:“好好好!痛快!老子已经定了赌注,按规矩,赌法应当由你们来定。楚公子,你想怎么赌?老子赌遍天下,样样精通,你尽管划下道来!” 楚曦目光在破庙内缓缓扫过,见墙角的破罐中装着些白色的石灰粉,心中立即有了主意。他俯身拾起六颗大小相若的圆润石子,放进破罐中轻轻一滚,便在上面沾满了白灰。 他将其中的三颗递给轩辕三光,自己留下三颗,声音清越从容:“轩辕先生,我的法子没有什么弯弯绕绕,简单直接。你我以这小石子为暗器,各发三枚,以身上白点计数,做不得假。谁身上沾的白点多,就算输,轩辕先生以为如何?” 轩辕三光喝了一口酒,哈哈大笑道:“格老子的!有意思!这赌法干脆,老子喜欢!就这么定了!” 他将已经喝空的酒葫芦抛在一边,掂量着手中沾满白灰的石子,抬眼瞥向楚曦,有些玩味地问道:“楚公子方才夸下海口,说有七成把握,才肯上桌。某家倒想问问,你提出这般赌法,可是已经有七成把握了?” 楚曦两指中已拈上了一枚石子,微笑道:“既然赌法是在下定的,七成自然不够。此次……在下有十成把握。” 轩辕三光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狂笑:“哈哈哈!好!老子赌遍大江南北,还从没遇见过敢说十成把握赢老子的人!好!好得很!老子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有必胜的把握!” 一直埋头猛吃的小鱼儿也忍不住抬起头来,大声讥刺道:“楚公子大吹牛皮,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好在赌的是人家峨眉派的掌门信物,不是你自己的东西,自然不知道心疼!一会儿先把人家的牌子输了,看你还有什么可赌的!” 楚曦知道小鱼儿少不了逮着机会就要刺他一下,只是回以微笑,并不反驳。小鱼儿见他如此,自觉无趣,假装偏过头不去看他,但眼角余光还是忍不住朝楚曦与轩辕三光瞟去,显然对这赌局的结果也是关切万分。 楚曦足尖一点,飘然退出三丈之远,淡然道:“轩辕先生,我们这便开始吧。” “好!那就让老子看看你的十成把握!”轩辕三光被楚曦这么一激发,顿时性起,“小心了!” 话音未落,他右手拇指与食指捏住一颗石子,看似随意地一弹!那石子破空而出,看似去势不快,但越旋越猛,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飘忽不定的弧线,直取楚曦左肩! 然而,石子才飞至中途,楚曦手腕轻轻一抖,指间的石子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撞在轩辕三光那颗石子的侧面。 啪的一声轻响,两颗石子同时偏离方向,双双嵌入一旁的梁柱之中,只留下了两个醒目的白点! 第129章 移花劫(十二) 楚某还想再加点彩头…… 轩辕三光独眼一亮, 非但不恼,反而抬高了声量,大大喝了声彩:“好手法!后发先至, 倒有些门道!楚公子,某家当真是不能小瞧你了!” 话音未落, 他手中第二枚石子已疾射而出! 只是这一次,石子并未直接攻向楚曦,去势甚是诡谲, 飞旋不止。先是划出一道极高的弧线,看似要越过楚曦头顶, 却在飞至他身后时骤然折返,带着一股刁钻的劲风,疾射楚曦的后颈! 后颈是许多练武之人防备最为薄弱之处,只因习武之人常专注于正面攻防, 于后背要害甚为轻忽,尤其是这接近死角之处。轩辕三光这一手,将回旋巧劲施展到了极致,正是要打楚曦一个出其不意! 楚曦却仿佛背后也生了眼睛,在石子即将触及衣领的刹那, 看似随意地反手一弹, 指尖的石子再次后发先至,不偏不倚地将轩辕三光那枚石子激飞! 更令人叫绝的是,两股力道巧妙碰撞之下,两颗石子竟然没有跌落在地, 反而瞬间改变了轨迹,同时向轩辕三光激射而去! 轩辕三光万万没想到楚曦还有此后手,仓促之间, 闪避不及,只得使出铁板桥功夫,上半身猛地向后仰倒,脊背重重撞在那张本就不甚牢靠的神案上,险些将木案撞塌。两颗石子擦着他的鼻尖飞过,“笃笃”两声,嵌入已坍了大半的神像之中。 “格老子的!有意思!真有意思!”轩辕三光有些狼狈地直起身,赌兴却不减反增,“楚公子,你这手暗器当真令人叫绝!只是你总不先行出手,照这么下去,你我三颗石子岂非要全部对掉,落个平局收场?” 楚曦指尖拈着最后一颗沾满白灰的石子,气定神闲地笑道:“非也,这最后一颗石子,楚某……是想与轩辕先生再加些彩头。” 轩辕三光闻言,胸中豪气与赌性更是被激发到了顶点,他独眼圆睁,声若洪钟:“好!痛快!今日赌兴正浓,你加多少某家都跟了!就算把这颗脑袋输了出去,那也不冤!” 楚曦摇了摇头,胸有成竹地道:“这最后一子,在下便站在此处,不闪不避,若阁下能在我身上留下白点,便算我输。至于赌注,楚某若侥幸赢了,也不要轩辕先生的项上人头,只需先生离开峨眉山,今后除非有要事在身,不得再踏足此地,更不可在此逼赌,如何?” 轩辕三光闻言,眼中精光骤盛,豪迈大笑:“哈哈!楚公子这彩头加得妙极!某家赌了一辈子,倒从未见过这般玩法!若这样某家还能输,非但全都依你,还额外奉上方才赢来的纹银三千两,你若输了,我也不多要别的,如何?” 楚曦含笑颔首,风姿俊逸,如风拂玉兰,言笑晏晏:“就依先生,不过那三千两纹银,先生不必交到楚某手中。还请先生下山之后,沿途散给穷苦人家,也算是积下了一桩功德。” “哈哈!楚公子行事,当真对人胃口!好!就这么说定了!”轩辕三光不再多言,神情骤然专注起来。他竟将那最后一枚石子捏在左手仅存的拇指与食指之间,周身气机勃发,仿佛一头蓄势待发的猛虎。 整个破庙中的气氛似乎都凝重了起来,连一直在假装吃喝的小鱼儿也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紧紧盯着轩辕三光的那只残手。与他锁在一起的少年也不住往这边偷瞧,神锡道长亦是面色凝重。 轩辕三光运足了内力,当下大喝一声,那枚石子竟非直射而出,而是被他双指捻着,径直急速旋转起来!他那只独眼死死锁住楚曦周身要害,精光爆射,仿佛在计算着最刁钻、最不可能被拦截的轨迹。 “着!”轩辕三光手腕猛地一抖,那枚石子终于脱手飞出。这一次与前两次出手大为不同,那枚石子并未破空而出,反倒贴着地面疾掠,所过之处,浮尘尽起,直扑楚曦左足! 这一下,任你轻功再高,身法再妙,只要脚下不动,不闪不避,焉能不中?这一击简直刁钻至极,寻常闪避之法皆已无用,除非楚曦甘愿食言,否则那抹白灰注定要沾染其身! 然而,面对这巧到极致的一击,楚曦竟真如磐石般岿然不动。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那枚疾射而来的石子,在石子及体的前一刻,周身内力悄然流转。 【凝虚化实】! 一股无形无质、却凝练无比的真气瞬间在他周身布下了一层柔韧的屏障,那蕴含着不俗劲力的石子撞入这气墙之中,如同泥牛入海,去势骤减,在距离楚曦衣衫尚有寸许距离时,力竭坠地! 只听“嗒”的一声轻响,那枚石子骨碌碌地在地上滚了几下,还是未能在楚曦身上留下半点白痕。而楚曦指尖的那枚石子,只被他轻轻一弹,便以一种看似舒缓,实则玄妙的轨迹悠悠飞出,正中轩辕三光心口,留下了一个清晰无比的白色圆点。 一尘不染,对一点白痕。 胜负已分。 轩辕三光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的白点,又抬头看向楚曦,那张凶悍的脸上先是错愕,随即缓缓漾开一种复杂难言的神情。 他纵横赌场多年,眼力何等毒辣,岂会看不出楚曦未尽全力? 若他起初就拿出这般手段,自己恐怕连石子都无法发出,就要落败!他故意让自己先行出手,是给自己留了天大的颜面! “厉害,厉害……”轩辕三光喃喃两声,随即猛然仰头,爆发出一阵酣畅淋漓的大笑,“哈哈哈!好!输得痛快!楚公子,某家服了!心服口服!” 笑声震天,连破庙屋顶上的灰尘都簌簌而落,只是这笑声之中,却无半分戾气,只有彻彻底底的痛快!许久,笑声渐止,轩辕三光竟不回头,直直大踏步地走出了破庙,口中高声道:“楚公子,某家说话算话,这就替你散财去也。下次相会,我们再行赌过!” 轩辕三光豪迈的笑声渐行渐远,破庙内,亦是尘埃落定。 神锡道长早就知晓楚曦本事不凡,但也未曾想到,轩辕三光这个凶名赫赫的“恶赌鬼”,竟被楚曦如此风轻云淡地打发走了。而且,轩辕三光虽然好赌,为人却还算正派。此番他是输得心服口服,毫无怨怼之意,绝不会再来找峨眉派的麻烦。 他目光复杂地转向楚曦,只见对方依旧负手而立,仿佛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三石之赌,不过如拂去了衣衫上的灰尘一般简单。如此深不可测的武功修为,与这从容不迫的宗师气度,令神锡道长这位峨眉掌门也不由得暗自心惊。 他立即上前一步,对着楚曦郑重一揖,感激道:“楚公子智勇双全,弹指间便化解了这场干戈,使峨眉重归清净。此恩此德,贫道与峨眉上下,铭感五内。” 楚曦连忙侧身避让,拱手还礼,语气谦和:“道长言重了,楚曦不过是略尽绵力而已,实在不足挂齿。倒是扰了贵派清修,楚某心中甚是不安。” “喂,你又在神气什么?说得可真轻巧,谁不知道你是在显摆功夫?”小鱼儿已经吃饱喝足,心中虽佩服楚曦的功夫,但嘴上还免不得呛他几句,不然总觉得心中不痛快。和他锁在一起的那位少年则是低眉顺眼,一句话也不敢说。 楚曦仿佛没听见他的抱怨,只是对神锡道长道:“道长,在下这位小兄弟,还有他身边的这位朋友,此前怕是经历了一番颠沛流离。不知可否劳烦贵派,提供一处清净之所,让他们二人稍作梳洗,换身干净衣物?” “此乃小事,楚公子客气了。”神锡道长见楚曦总算开口有所请求,心中大喜,“敝派虽简陋,尚有几间净室可供使用。三位少侠,请随贫道来吧。” 一行人离开破庙,沿着山径往峨眉派所在行去。小鱼儿与那少年依旧被镣铐锁在一起,走得磕磕绊绊。小鱼儿刻意落后几步,与楚曦并排,斜眼睨着他,阴阳怪气地道:“喂,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巴巴地跑回来了?莫非是舍不得这峨眉山水?” 楚曦目视前方,步履从容:“我本就是为了你而来,事情未了,自然要回来寻你。何况,我前番离去,也是为了帮你料理些事情,除掉一些可能的麻烦。” “为了我?”小鱼儿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我有什么事,能劳您楚大公子费心?” 楚曦终于侧过头,目光平静地看向小鱼儿:“你将慕容九妹吓成那般模样,神智尽失。当时‘小仙女’张菁也在场,看得分明。若我不能将她妥善安置,你以为慕容家那八位姐姐、八位姐夫,会轻易放过你吗?” 小鱼儿脸上的嬉笑瞬间凝固,但还是下意识地嘴硬道:“哼!我会怕他们?有本事就来好了!他们再有本事,敢到恶人谷去吗?” 楚曦只是微笑不语,倒让小鱼儿自己先心虚起来,语气放得缓和了些,忍不住追问道:“那……那个心狠的臭婆娘,现在怎么样了?” “她……虽然还没恢复,但过得也不算坏。”楚曦见他语气松动,便也将慕容九妹与黑蜘蛛之事,择要说了,“如今有黑蜘蛛兄弟真心相伴,慕容家也已认可他们的关系。她留在江南静养,病情渐有起色。此事已了,不会再有人因此寻你麻烦,你大可放心。” 小鱼儿沉默了片刻,扭过头,声音低低地传来,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别扭:“你……你这人,人模狗样的,没想到还真是个爱管闲事的大好人,大傻瓜!” 楚曦倒乐于接受小鱼儿这点带刺的“夸赞”,微笑道:“多谢夸奖。” 小鱼儿被楚曦这软硬不吃、云淡风轻的态度弄得彻底没脾气了。 在恶人谷时,任凭“血手”杜杀如何凶戾,“不吃人头”李大嘴如何怪诞,“笑里藏刀”哈哈儿如何奸猾,他总能找到法子应对,或是插科打诨,或是巧妙周旋,从未真正吃过亏。十大恶人尚且如此,其他那些小恶人见了他,只有拔腿就跑的份。 可对上楚曦,他那些惯用的伎俩仿佛都失了效,对方既不与他争辩,也不动怒,似乎还能看透了他所有的小心思,让他拳拳都打在棉花上,满肚子邪火根本没处发泄。 他只能悻悻地撇过头去,不再看楚曦那张英俊却惹人讨厌的脸。 楚曦见他这般模样,也不用再话刺他,只是继续缓步前行。山风拂过,带着草木的清新与湿漉漉的雾气,吹起他满头白发,更显出尘之姿。 小鱼儿被他这无声的“胜利”姿态气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那与他锁在一起的少年,见小鱼儿吃瘪,似乎想笑又不敢笑,嘴角抽搐了一下,就又赶紧低下了头。 脚下的石阶因山间湿气而略显湿滑,镣铐碰撞发出的声响在寂静的山径上格外清晰。小鱼儿越想越憋屈,正要发作,楚曦却突然语气平和地另起话头:“小鱼儿,你与这位小兄弟……又是如何落到这般田地的?看这镣铐,似乎并非凡品,不是寻常刀剑能斩断的。” 小鱼儿哼了一声,没好气地道:“还能是怎么回事?这东西名叫‘情锁’!还能锁着什么,自然是锁着另一场甩不脱的‘孽缘’!你以为我想这样和他锁在一起?我看……就跟你和我一样,不知为何就纠缠在一块,麻烦得很!” 他话音刚落,旁边那一直低眉顺眼、显得十分怯懦的少年连忙抬起头,对着楚曦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声音也细声细气,透着十足的恭敬:“在……在下江玉郎,见过楚大侠。多……多谢楚大侠方才出手相助,赶走了那恶人。” 他说话时,眼神闪烁,不敢与楚曦对视,姿态放得极低,俨然一副受了惊吓、需要庇护的弱者模样。 江玉郎! 楚曦心中一动,这个名字,他可是记得清楚。 此子年纪虽轻,心思却毒辣得很,在人前惯用伪装,做起坏事来却一套接着一套,也算是个十足的害人精了。他此刻这般作态,自然又是在以他惯用的伎俩,想博取楚曦的同情与信任,令楚曦对他放松警惕。 楚曦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只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了江玉郎的问候。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两人腕间那副沉甸甸的“情锁”,这东西连锁带链,乌沉沉的,非金非铁,透着一股寒意,不知是谁请高手匠人打造而成。 小鱼儿见楚曦对江玉郎那副谄媚模样没什么特别反应,反倒有些不忿,故意用力扯了一下锁链,江玉郎猝不及防,被带得一个趔趄,低低“哎哟”了一声,脸上却还强撑着那副可怜相。 楚曦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知眼下这江玉郎羽翼未丰,尚不足为虑。以自己和小鱼儿的手段,足以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真正棘手的,是他那位道貌岸然的父亲——“江南大侠”江别鹤! 想到江别鹤,楚曦的眼神不由深邃了几分。 此人原名江琴,本是小鱼儿生父——“玉郎”江枫身边的书童,江枫对他甚为信任,几乎拿他当兄弟看待。当年江枫被仇家追杀,身受重伤,为邀月所救。奈何江枫并不承邀月的这份情,还与邀月的贴身侍女花月奴互生情愫。 两人深知邀月性情偏执,绝对容不下他们。便寻了个机会,趁其不备,双双私逃出宫。江枫预料邀月必会追来,便将家产尽数变卖,又命他最信任的书童江琴,前去寻找他的义兄,“天下第一神剑”燕南天,请他速速前来,也唯有他能与邀月对敌。 可谁曾想,这江琴狼子野心,竟早就存了背叛旧主的心思!他在面见燕南天之前,先去找了那臭名昭著的“十二星相”,将江枫变卖资产出逃一事尽数告知,甚至把江枫所带之物细细开了张清单,“十二星相”见了那些宝贝,焉能不动其心? 更何况,江琴只要江枫的命,对那些珠宝细软,并不贪心。他与“十二星相”约定,事成之后,自己只要两成分红,余下的财物尽归“十二星相”所有!于是,“十二星相”便在燕南天赶到之前,抢先一步拦截了逃亡中的江枫夫妇! 一番激战之后,怀有身孕的花月奴在途中受惊早产,诞下了一对双生子。一直暗中尾随的邀月见此情景,妒恨交加,狂怒之下出手击杀了江枫与花月奴,还要杀死这两个孩子,斩草除根! 所幸,怜星为了保全这对刚出生的婴儿,急中生智,提出由她们带走一个抚养,另一个交由燕南天带走,待他们长大成人,再设计令他们兄弟相残,以此作为对江枫和花月奴最残酷的“报复”。 这虽是怜星为救两个孩子想出来的计谋,但此计之毒辣,立即打动了被早妒恨吞噬的邀月。这十数年来,看着兄弟二人逐渐长大,她心中的期待与扭曲的快意也与日俱增,已越来越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那骨肉相残的一幕。 因此,她才急不可耐地催促楚曦离开移花宫,找到并杀死小鱼儿。 而那叛主求荣的江琴,却凭借当年卷走的财物,改头换面,苦练武功,凭借一副伪君子的伪装,竟摇身一变,成了江湖上人人称颂、侠名远播的“江南大侠”江别鹤!他特意给自己的儿子取名“玉郎”,其中蕴含的微妙心思,实在耐人寻味。 如今,江玉郎就在自己眼前,他羽翼未丰,不足为惧,却带来了一个顺藤摸瓜的好机会。 不如……不如就暂且留他在身边,顺着这条线,或许能揪出他背后那个伪君子父亲江别鹤。此外,江琴对当年之事了如指掌,或许手中还掌握了一些关于移花宫与燕南天的特殊线索。为了完成任务考虑,也必须找到江别鹤。 想到这里,楚曦立即对江玉郎微微颔首,语气温和:“江兄弟不必多礼,我与这位小鱼儿兄弟颇有缘分。你二人既然同行,又同陷困境,我自然也得帮上一帮。待到了峨眉派后,还请好生歇息,这锁……我们再想办法。” 他这番态度,既不显得过分热络,也未流露出丝毫怀疑。江玉郎连忙又低下头,连声道谢,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小鱼儿在一旁冷眼旁观,自然是对江玉郎这副做派很是不屑,但终究没再说些什么,只是脸色肉眼可见地难看了些。 三人就这样随神锡道长到了峨眉派中,众位峨眉弟子听说楚曦对峨眉有恩在先,此番又出手赶走了那“恶赌鬼”,对三人自是十分客气。 小鱼儿与江玉郎在执事弟子的安排下好好洗漱了一番,脱去了那破破烂烂的衣裳,换上了干净的衣物。虽然那副碍事的“情锁”依旧连在腕间,但至少整个人清爽了许多,也不必饿肚子了。 晚斋时分,三人围坐在一间清净的禅房内用饭。峨眉派的斋菜虽清淡,却也别具风味。楚曦吃得不多,见小鱼儿仍如饿虎扑食,却因为手腕被锁住,不得不收敛着些,不由调侃道:“小鱼儿,与人这般形影不离,锁在一处,可还如先前那般自在?” 小鱼儿立刻抬起头,没好气地瞪了楚曦一眼:“快活?快活个屁!你要是觉得快活,不如把这劳什子锁在你手上试试?” 他用力晃了晃手腕,“情锁”上的铁链一阵哗啦作响:“你楚大公子本事那么大,方才对付轩辕三光不是厉害得很吗?怎么,这会儿就没办法替我开了这破锁?” 楚曦迎着小鱼儿挑衅的目光,摇头道:“我看……你未必真急着想打开它。若是你自己真想脱身,总有千百种法子。既然你愿意被它锁着,我又何必越俎代庖,坏了你的‘兴致’?” 小鱼儿被他说中心事,脸上有些挂不住,只能重重地哼了一声,扭过头去,用力嚼着嘴里的饭菜,仿佛把那青菜萝卜当成了楚曦的化身一般,一口比一口嚼得起劲。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吃饭的江玉郎忽然抬起头,恭敬地看向楚曦,细声细气地开口道:“楚大侠,小鱼儿兄,在下……在下在湖北地界有些朋友,其中不乏能工巧匠,最擅破解各类机关锁具,想必……这‘情锁’也难不倒他,不如我们就去武汉……” 言至此处,他突然低下了头,不再出声,似乎是觉得以自己的身份,不该多言,万分惶恐。 嘿,小兔崽子,还挺能装。 第130章 移花劫(十三)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楚曦闻言, 不置可否,只是将目光转向小鱼儿,看似随意地问道:“小鱼儿, 你觉得江兄弟这个提议……如何?” 小鱼儿假意伸手去够远处的一盘菜,实则在江玉郎瞧不着的角度, 偷偷对楚曦挤眉弄眼:“好啊!太好了!湖北武汉,那可是个大地方,热闹!你也知道, 我这个人,是最喜欢凑热闹的了!” 小鱼儿显然也在江玉郎身上另有所图, 但是不是与江别鹤有关,楚曦便拿捏不准了。 不过眼下看来,两人的第一步棋并无二致,都是先由着江玉郎引路, 等他自己露出狐狸尾巴来,这之后,再行顺藤摸瓜,便能使一切都顺利许多。 于是楚曦也就顺着话头,颔首道:“既然如此, 那我们便抓紧时间到武汉去。我手上虽还有几件紧急之事, 但待你们平安抵达武汉,找到那位匠人,我再离开也不迟。” 他当然知道江玉郎忌惮小鱼儿的聪明,更忌惮他的武功, 如果他始终与小鱼儿待在一块,江玉郎是绝不会动手的。 “哈!随便你!”小鱼儿故作不屑地扭过头,“虽然我不想和你这种人待在一块儿, 但你若愿意让我们白吃白喝你的,还给我们保驾护航,我倒也不会太介意!说不定,还能和你说上两声谢谢嘞!” 江玉郎垂着头,看似恭敬温顺,楚曦却仍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嘴角一闪而逝的笑意,看来他正在为自己的“计谋”得逞而窃喜,全然不知自己现在处于何等境地。 三人在峨眉派中休息了一晚,次日清晨便辞别。神锡道长听闻他们要去湖北,立刻表示要派遣几名得力弟子沿途护送,以报楚曦两次相助之恩。小鱼儿却立即大声嚷嚷起来,说用不着用不着这么多人前呼后拥的,江玉郎竟也面有难色。 楚曦知道,想要引蛇出洞,逼江别鹤现出原形,阵仗便不能太大。若有峨眉派弟子随行,他始终只会摆出“江南大侠”的架子,那副背地里的嘴脸却是不敢露出来了,当下便婉拒了神锡道长的提议。 神锡道长见他们态度坚决,也不再强求,但仍旧命人准备了充足的盘缠、干粮和一些疗伤解毒的常用药物,供楚曦一行人路上使用。楚曦知道若再推辞,反倒显得矫情,便坦然收下,也算安了峨眉派上下之心。 三人沿着蜿蜒的山道缓缓下行,那“情锁”所系的铁链不过三尺,小鱼儿和江玉郎不得不紧紧挨着,步伐稍快些,便容易同时栽倒。小鱼儿起初还故意拖着脚步,引得江玉郎几次踉跄,他则在一旁怪笑道:“江兄,看来你这下盘功夫不到家啊?” 江玉郎依旧恭恭敬敬地,脸上勉强挤出个笑容:“大哥教训的是,是小弟学艺不精,脚下虚浮,自然不及大哥和楚大侠这般举重若轻,步履从容。” 他这般逆来顺受,一怂到底,反让小鱼儿觉得有些无趣了。 小鱼儿哼了一声,也不再刻意刁难,只是那双灵动的眼睛依旧时不时在江玉郎身上打转,不知又在琢磨什么鬼主意。 楚曦知道江玉郎擅长审时度势,以他现在的武功,别说对付楚曦了,可能与小鱼儿交手都未必能赢。因此,他总摆出一副温顺无害的姿态,一口一个“大哥”“大侠”地叫着。 小鱼儿三番五次讥讽自己,除了爱找自己的茬之外,也是为了使两人的关系在江玉郎眼中看起来不那么亲密,如此一来,他才会略微放松警惕,才会试图在暗中搞些小动作出来。 三人就这样磕磕绊绊地行了一阵,好在楚曦那张脸实在是不可多得的资源,才刚往官道旁一站,立即就有一辆牛车愿意载他们一程。 到了一处临近码头的繁华市镇后,楚曦本想雇一辆马车,江玉郎却突然开了口,细声提议道:“楚大侠,小鱼儿大哥,由此处往湖北,若是走水路,不仅省却脚力,免受奔波之苦,行程也能快上许多。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说完这些,他又马上低下了头,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样。 水路,确实是更容易设伏、也更难提防的路线。 楚曦与小鱼儿对视一眼,见他目露精光,显然不想拒绝这个提议,当下便微微一笑,颔首道:“江兄弟考虑得果然周到,走水路确实舒坦些,便依你之言。” 江玉郎的嘴角果然又忍不住微微翘起,楚曦心中暗自好笑,但也很快行动起来,在码头上挑选了一艘看起来最为宽敞整洁的客船,与船家谈妥了价钱,将整艘船都包了下来——如此一来,江玉郎真要耍什么花招,也不至于连累无辜客人。 登船之后,楚曦便自然而然地扮演起一位出身高贵、不谙世事的世家公子。他举止优雅,言谈温和,不过,船家和水手们依然对他极为恭敬,几乎是有求必应,眼神中除了对雇主的客气,更隐隐带着一种不愿、也不敢冒犯的谨慎。 江玉郎更是对楚曦频频献殷勤,若不是他和小鱼儿锁在一起,行动多有不便,只怕早就亲自为楚曦端茶递水、铺床叠被了。饶是如此,他也总是抢在小鱼儿前头,试图替楚曦做些琐事,生怕楚曦对他着恼。 对于江玉郎的殷勤伺候,楚曦皆是坦然受之。他还时常假意同江玉郎亲近,却和小鱼儿拌嘴吵闹,令江玉郎更加“安心”。 客船在江上行了数日,白日里看尽两岸青山如黛,夜间则枕着水声入眠,看似一派闲适。 楚曦大多时候独立船头,或是凭栏远眺,或是闭目养神,一袭白衣在江风中飘拂,宛若画中仙客。然而,他那双看似慵懒的眼睛,却从未真正放松过对周遭的留意。 他很快便注意到,船上一名皮肤黝黑、沉默寡言的年轻船工,似乎与江玉郎之间存在着某种不寻常的默契。两人目光偶尔交汇,虽只是一瞬,却足以让楚曦捕捉到那细微的信号。 尤其是……在船只靠岸补充食水时,那船工总会借着搬卸物资的由头,在码头上与人短暂接触,行为颇为鬼祟。楚曦几乎可以确定,此人出身于某个掌握着水路的帮会或是门派,而这一脉势力的主人,与江别鹤父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日傍晚,夕阳将江面染成一片瑰丽的红。楚曦正独立船头赏景,小鱼儿却突然拽着那“情锁”,几乎是拖着江玉郎来到船头,似乎有些不耐烦地对楚曦喊道:“喂,楚大公子,你这几日睡得可还安稳?我怎么总觉得这船上……好像有些苍蝇蚊子,嗡嗡嗡的,吵得人心烦!” 他说着,还故意用力晃了晃手腕,铁链哗啦作响。江玉郎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惶,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低眉顺眼、恭恭敬敬的模样。 楚曦没有直接回答小鱼儿的问题,他甚至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落在被晚霞浸染的粼粼江面上,声音平和,仿佛在闲话家常:“这江面看似平稳开阔,实则水下暗流涌动,礁石潜藏。若是不谙水性,或是船只不够坚固,稍有不慎,便可能舟毁人亡。” 他微微侧首,眼角的余光扫过小鱼儿和一旁垂首不语的江玉郎:“不过,若是自身本事过硬,船体也足够坚实,那么,任它底下暗流如何汹涌,也能稳坐钓鱼台而不惧。” 小鱼儿何等聪明,自然明白楚曦早已注意到了江玉郎的那些小把戏,嘴上却不肯服软,嗤笑一声,故意杠道:“不过几只烦人的小虫子,也能让你楚大公子讲出这么一番大道理来?” 楚曦闻言,不由轻笑摇头,转身面对小鱼儿,眼神却显得极为认真:“小鱼儿,你自幼在恶人谷长大,见识过人心鬼蜮、机变百出,这固然是你的长处。但江湖风波险恶,很多时候,光凭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和急智,却没有过硬的功夫傍身,也非吃大亏不可。” 小鱼儿脸上的嬉笑之色渐渐敛去,不仅没有像往常那般立即反唇相讥,还久久地沉默了一阵。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像是要将胸中的憋闷都吐出来一般,悠悠叹道:“你说得对。” 这倒让楚曦也有些意外,当即微笑道:“看来我们分开的这段时间里,你遇到了许多事。” 小鱼儿哼了一声:“怎么,你想听?” 楚曦倚着船舷,摆出一副认真倾听的姿态,温言道:“楚某洗耳恭听。” 小鱼儿瞥了一眼旁边垂着头的江玉郎,又晃了晃手腕上的铁链,这才没好气地道:“那天你带着慕容九妹离开之后,我与铁心兰本想从另一条路下山。可还没来得及走出那片山崖,就不知从哪儿窜出来几只发了疯的野猴子,扑上来又撕又咬!” 楚曦不由笑道:“你如此机灵,又与他们同宗同源,想来那些猕猴是将你当成他们的猴王了,这也没什么奇怪。” 小鱼儿翻了个白眼:“呸!什么猴王!那些猴崽子个个红着眼,凶得很,爪子利得跟刀子似的,专往人脸上招呼!我一时不察,竟被它们推搡着,失足就栽下了山崖!当时我便忍不住想,我小鱼儿聪明一世,最后竟死在几只猢狲手里,真叫人笑掉了大牙!” “好在,我是命不该绝。刚掉下去没多久,就有一只手把我拽了住,扯进了一个嵌在山崖中间的石洞里。”说到这里,小鱼儿咂了咂嘴,脸上露出一种古怪的表情,“没想到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石洞中,竟然一直藏着两个人!” 楚曦沉吟道:“那两人想必困在洞中已久,就算是峨眉派中弟子,也绝不会想到万仞绝壁之上,还有这么一个风水宝地。看来,这地方就是为你准备的了?” “若是楚公子被困在那里,怕是十几年都捱得住,我可不行!”小鱼儿瞪了楚曦一眼,“更何况,那两人也都不是好惹的。一个是‘十二星相’里那只最难缠的猴子,金猿星。另一个是当年威远、镇达、宁远三大镖局的总镖头,号称‘飞花满天,落地无声’的沈轻虹。” 楚曦颔首道:“一个是护镖的,一个是劫镖的,如此想来,他们莫不是为了争夺一批红货,才被双双困在这洞里?” “嘿,楚大公子倒是料事如神。毕竟‘十二星相’从来不做小买卖,要让沈轻虹护的镖,也绝不是什么便宜东西。只是,沈轻虹自知不是‘十二星相’的敌手,便提前将那批红货藏在这绝壁山洞中。本想以调虎离山之计,将‘十二星相’引开之后,再行取出。” “不过,还是金猿星棋高一着,识破了沈轻虹的计策,逼着沈轻虹将他带到藏宝之地。谁知沈轻虹早已存了与他同归于尽的念头,趁金猿星见了珠宝,防备疏漏之际,一把火烧了进出石洞的绳梯,打算将金猿星活活困死在此。” “可惜啊,人算不如天算。”小鱼儿摊了摊手,“那‘十二星相’以动物为名号,倒也真有些门道。金猿星竟能驱使山中的猴群,日日给他们送来吃食。虽大多是果子,也饿不死他们了。他们两人就在那不见天日的山洞里大眼瞪小眼,硬生生耗了十几年……” “他们两人都恨极了对方,却又不愿自己独自留在洞中,为争这一口气,熬下这十几年,倒也……”楚曦顿了一顿,一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不过,你是决计耐不住这样的寂寞的,定会想方设法脱身。” “这是自然。”小鱼儿像是得到了夸赞一般,得意地挑了挑眉,“我将那批红货中的值钱珠宝往外扔去,很快就又吸引了一堆想寻宝的江湖人,为了那些珠宝打得头破血流。最后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便宜了‘十大恶人’里的那个‘迷死人不赔命’的萧咪咪。” 一提到“萧咪咪”这个名字,江玉郎的脸上明显露出了嫌恶之色。小鱼儿瞥了他一眼,有些轻蔑地继续说道:“萧咪咪先除去了金猿星和沈轻虹,坐收渔利。就是她不知是哪只眼睛瞎了,竟要把我抓到她的地宫里,当她的‘妃子’,我说妃子我可不当,要当就当‘皇后’……” 楚曦闻言,不由失笑。萧咪咪的武功并不如何高强,但精通媚术,尤其喜好收集俊美少年充作面首。看江玉郎这一脸吃了苍蝇的模样,怕就是当“妃子”的时候,没少受那萧咪咪的折腾。 “亏你还笑得出来。”小鱼儿没好气地看着楚曦,“要是让萧咪咪看到你这副模样,不仅要把你抓走,当她的‘皇后’,怕是还要把其他‘妃子’都遣散了,独宠你一个!到时候,你可就有享不尽的福气了!” 楚曦连连摇头,唇角却仍噙着笑意:“这般福分,在下恐怕消受不起。” 小鱼儿哼了一声,继续说道:“那婆娘把我带到她住的地宫里,就在那儿,我碰见了这位萧咪咪的‘妃子’。萧咪咪还说,就是要折磨他,直到他死,因为他的爹爹,就是这世上最阴险毒辣的人,连‘十大恶人’都比不上……” 这番话说得江玉郎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死死咬着嘴唇,双眼虽然低垂的,但不难看出其中的怒意。楚曦看他这般模样,也故意应和道:“江兄弟这样的人物,想来也只有萧咪咪这样的‘大恶人’,才能完全治得住了吧?小恶人碰见大恶人,难免要吃亏的。” 江玉郎把脑袋垂得更低,不敢接话。小鱼儿却嗤笑道:“那也未必!这家伙肚子里坏水多着呢,在地宫里也没少想法子要逃出去。可惜啊,最后还是出了差错,被萧咪咪给发现了……” “都……都怪你打乱了我的布置!”江玉郎终于忍不住低声反驳了一句,但很快又像受惊的兔子般缩了回去,嗫嚅道,“大哥……是……是小弟失言了……” 小鱼儿懒得理他,继续对楚曦讲道:“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我们阴差阳错,找到了地宫下面一个更深的入口。原来,萧咪咪那婆娘不过是鸠占鹊巢,她住的那地方,下面还别有洞天,是比上面的地宫更大、更恢宏的宫殿。” “我们一路往下走,到了最深处,才发现这地方的真正来历。”小鱼儿的语气不禁带上了一丝兴奋,“你猜怎么着?这地下宫阙,竟然是多年前那位号称‘当世人杰’的江湖巨富——欧阳亭所建!” 楚曦眼中掠过一丝讶异:“欧阳亭?此人我略有耳闻,据说富可敌国,麾下能人异士无数,在江湖上也曾叱咤风云。他耗费如此心血建造这地下宫殿,所图定然非小。” “不仅不小,还大得很呢!”小鱼儿摇了摇头,“欧阳亭为了这地宫,每年都要摒绝一切外界往来,亲自来此督工三个月。更惊人的是,他不知用了什么手段,骗来了当时武林中的五位顶尖高手‘天地五绝’,要他们合力创造出一套惊天动地、空前绝后的武功!” 楚曦沉声叹道:“这门武功出世之日,想必就是这五人的死期了。” 小鱼儿盯着楚曦的脸,不由笑道:“楚公子,你简直比我想得还要聪明。和你这样的聪明人说话,我也省力许多。这五人耗尽心血,确实创制了一门神功。但秘籍写完之后,欧阳亭便立刻翻脸,暗中下毒,将那五位对他深信不疑的顶尖高手,尽数灭口!” 尽管楚曦早已猜到结局,此刻心中还是不免泛起一丝寒意:“这欧阳亭,心机之深,手段之狠,确非常人所能及。只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看来这门神功,他最终也没有得到。” 小鱼儿继续道:“不错,就在欧阳亭自以为大功告成,可以痛饮庆功酒的时候。他的妻子方灵姬在酒中下了毒,毒死了他。原来这方灵姬的父兄都被欧阳亭所杀,她忍辱负重,嫁给欧阳亭,就是在等一个报仇的机会。” 江玉郎小声说道:“方灵姬大仇得报,随后也服毒自尽。这些秘辛,我们还是在那方灵姬留下的绝笔信中才得知的……” 楚曦微微颔首,目光深邃:“如此说来,那本集‘天地五绝’心血而成的武功秘籍,最终是落入了你们手中。小鱼儿,恭喜了,这可是天大的机缘。看来你练成神功,天下无敌的时候,已经指日可待了。” 小鱼儿嘻嘻笑道:“秘籍我们是看过了,不过那本册子倒是早就遗失了。好在这位江兄弟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假以时日,只怕……嘿嘿,就是第二个欧阳亭,也未可知。” 江玉郎闻言,整个身子都颤抖了一下,将头死死压低,声音也细若蚊蚋:“大哥说笑了……小弟资质鲁钝,岂敢有此妄想……那秘籍,小弟……小弟早已忘得差不多了……” 楚曦怎会看不出江玉郎的心思,当下轻轻颔首,仿佛接受了江玉郎的说辞,语气中甚至带着一点安抚的意味:“江兄弟不必气馁,机缘一事,强求不得,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能从那等险境中全身而退,已是莫大的造化了。” 小鱼儿摊手笑道:“这一番经历下来,我细细想了想,若我有你这般武功,一开始就不至于被那猴子逼得走投无路。所以……你说这武功重要不重要?只是,我想敞开了练武,还得先把这东西给解了……” 说着,他又抬起与江玉郎锁在一起的那只手,在楚曦眼前晃了几晃。随后,他狠狠地打了个哈欠,懒懒地道:“说了这么多话,我也累了,先回去睡个大觉,楚公子自己小心吧,可别被什么不知哪来的猴子给弄翻了船!” 楚曦见小鱼儿趁江玉郎不注意,向他一顿努嘴眨眼,便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有准备,口中却只说道:“此处距武汉还有不少路程,两位兄弟就早些安歇。只是江上风大,注意莫要着凉才是。” 小鱼儿哈哈一笑,拽着铁链转身就走江玉郎被扯得一个踉跄,慌忙跟上,口中仍唯唯诺诺地道:“是,是,多谢楚公子关心……小弟一定细心照顾小鱼儿大哥,绝不令他有一丝不适……” “嘿,我好得很!”小鱼儿拖着脚步,大大咧咧地走向船舱。江玉郎低垂的头颅几乎要埋进胸口,只是没与小鱼儿锁在一块的那只手,早已在袖中紧紧握着,散发着一股莫名的怨毒气息。《 》 130-135 第131章 移花劫(十四) 扰人清静,略施薄惩。…… 夜色渐深, 江风带着湿冷的寒意掠过船头。 楚曦在身上多披了一件锦袍,但还是无法完全阻隔那股冰凉的气息。 他看似早早回到船舱休息,实则已将船上的各种细微动静尽收眼底。 昨日, 他就看见江玉郎多留了好几处隐秘的记号,于是, 他今日特地吩咐将船停靠在此,料想他们必会有所行动。 果然,那个与江玉郎暗通款曲的船工, 借着吃坏肚子的由头,离开了众人休息的舱室, 腰间鼓鼓囊囊的,正蹑手蹑脚地走向船尾。 楚曦立即起身,悄无声息地跟在那人身后,在一个巧妙的转角处, 模仿着江玉郎的声音,在那人背后低声道:“大哥且慢!此行可是要去为小弟传递消息?可还要我拿出什么信物?” 那船工认出是江玉郎的音色,正要回头,却听楚曦又道:“别回头!我还与那臭小子锁在一处,只是方才趁他不备, 迷晕了他, 才能在此与你说上两句话,切莫惊动了旁人!” 船工果然不敢再轻举妄动,他确信是江玉郎亲至,连忙低声应道:“江公子, 你且再支撑一阵,小的这就去金狮镖局报信,定将您的消息尽快带到!” 楚曦心说看来自己所料不错, 语气中立即带上了几分刻意的忧虑:“此去路途不近,切记不可打草惊蛇。到时候,只需取那臭小子和姓楚的性命,万不可伤及无辜。” 那船工不疑有他,连忙道:“江公子的吩咐,小的一定带到!下船之后,定当快马加鞭,绝不敢误了公子的大事!” “好!那便有劳了。”楚曦淡淡应了一声,不再阻拦,任由那人放下小艇,悄无声息地划入黑暗之中。 接下来的这出戏,确实要有些新的“配角”登场,才能唱得更加精彩。江玉郎以为自己是执棋者,却不知自己早已成了别人棋盘上最显眼的那颗棋子,一举一动,皆在他人预料之中。 如今,这颗棋子已被暂时封住,而新的“角儿”,正被那船工急匆匆地请上舞台。 次日一早,楚曦便发现江玉郎神色有异,似乎在隐隐期待着什么。小鱼儿虽然不知他的谋划,但一看他那神气的表情,早已猜出了个大概。果然,待客船顺流而下,行至一段两岸山势陡峭、人烟稀少的水域时,四周的气氛似乎有些诡异了起来。 楚曦摇着折扇,缓步走到正在打哈欠的小鱼儿身边,看似漫不经心地道:“看来,有水鬼要上门了。” 小鱼儿眼睛一亮,非但没有害怕,反而立即兴奋起来,似乎也正等着看好戏:“嘿嘿,那也没什么可怕的,正好让楚大公子活动活动筋骨。不过,您动手的时候可得小心些,千万别伤到我,更不能伤了我身边这位江大侠啊!” 江玉郎听到小鱼儿刻意加重了“江大侠”三个字,脸色不由一白,但想到自己暗中布置的杀招,想来这两人很快就会被丢入江中喂鱼,心头又隐隐泛起一阵快意,嘴上仍恭恭敬敬地道:“大哥说笑了,若真遇到什么凶险之事,小弟自当挡在前面才是。” 他垂下头,掩饰住眼底的狠毒,只盼着下一刻就能看到这两人血溅当场。 楚曦心中已有了计策,更不怕他玩什么花样,便只是微笑着在一旁坐下。 果然,过了还不到一刻钟的工夫,十数道黑色身影如同鬼魅般骤然破开水面,激起一阵水花!十几个身穿黑衣的杀手齐齐跃上甲板,身上黑衣湿漉漉地贴着身躯,面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双冰冷锐利的眼睛,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哟,客人到了。”小鱼儿斜眼去瞧江玉郎,只见他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个弧度,只盼着小鱼儿下一秒便血溅当场。那些杀手得了楚曦先前的“指示”,也不为难船上其他船工,只恶狠狠地向楚曦和小鱼儿扑来。 楚曦缓缓起身,折扇在他手中看似随意地一收,却精准地格开了迎面劈来的两柄钢刀。扇骨与刀刃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持刀的两个黑衣人只觉得虎口一麻,攻势瞬间瓦解。 楚曦身形未停,向前滑出半步,手腕轻抖,那合拢的折扇闪电般点向另一名杀手肋下要穴。那杀手闷哼一声,长剑脱手,整个人软绵绵地向后倒去。 “喂喂喂,你们这些人,招呼也不打一声就上船,懂不懂规矩?”小鱼儿嘴上嚷嚷着,动作却丝毫不慢。他一个矮身,灵活地避开了横扫过来的铁链,顺势抓住链身猛地一拽,偷袭的黑衣人顿时被带得踉跄扑倒。 小鱼儿脚尖在他背上轻轻一点,借力跃起,落在了楚曦身侧,还不忘朝脸色发白的江玉郎挤眉弄眼:“江大侠,您不是说挡在前面吗?怎么还在后面躲着?” 江玉郎看着楚曦举手投足间便化解了数道杀招,甚至显得万分游刃有余,而小鱼儿更是毫发无损,心头那股快意早已被惊疑和一丝恐惧取代。他强作镇定,试图挤出一点笑容,但嘴角的肌肉却僵硬地抽搐着:“大哥……莫急,这些宵小之辈,楚公子定能应付……” 话音未落,又有数名杀手从不同方向悍不畏死地扑来,刀光剑影交织成网,直取楚曦周身要害。楚曦却把手中折扇一抛,长臂一展,五指精准无比地揪住了江玉郎的衣襟,竟将他整个人如同提线木偶般猛地拽了过来,不偏不倚地挡在自己身前! “啊!大……大哥!楚公子!” 江玉郎猝不及防,只觉得一股巨力传来,眼前一花,已被楚曦拽到身前,俨然成了楚曦的一面人肉盾牌。三支闪着闪着寒光的峨眉刺正朝着他背心攻到,吓得他是魂飞魄散,发出一声尖厉无比的惨叫,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双腿也筛糠般地抖动起来! 那三名杀手本就是奉江玉郎之命前来,岂敢伤了他的性命?当下也是被楚曦这一招惊得肝胆俱裂,只得硬生生止住去势,手腕猛力回撤,招式顿时散乱,胸前空门大露。楚曦哈哈一笑,不知何时已闪身上前,飞起几脚,将这三人瞬间都踢到水中喂了鱼。 这三个黑衣杀手连哼都没哼出一声,便重重砸入冰冷的江水中,溅起老高的浪花,转眼便被湍急的江水吞没。 楚曦一手稳稳提着惊魂未定、几乎瘫软的江玉郎,仿佛只是拎着一件不太称手的物事,语气依旧温和得令人心头发毛,甚至还带着几分真挚的关切:“江公子,看来你的仇家当真不少,手段也颇为狠辣。出门在外,还需多加小心才是,万一楚某救援不及,岂不糟糕?” 他话语轻柔,但字字绵里藏针,比冰冷的刀锋更让江玉郎胆战心惊。江玉郎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窜上后脑勺,身子抖得更厉害了,连牙齿都咯咯作响,连一句完整的辩解也吐不出来。 甲板上残余的几名黑衣杀手也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们奉命取楚曦和小鱼儿的性命,可如今目标之一竟把他们的雇主像挡箭牌一样提在手里!江玉郎那副被吓得魂飞魄散的模样,更让他们投鼠忌器,一时踌躇着不敢上前。 楚曦却不再给他们喘息之机,又击退了几名扑上来的黑衣人后,他将软泥般的江玉郎随手丢开,自己则翩然立于船头,目光清冷地扫过那几道犹自逡巡的黑影,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扰人清静,略施薄惩。若再敢来犯,犹如此舟!” 说罢,他双掌微握,隔空对着近处一艘无人乘坐的小艇狠狠一抓,只听“轰”的一声爆响,那艘结实的小艇竟如同被无形巨力从中劈开,木屑纷飞,瞬间断裂成两半!就连残骸也迅速被江水吞没,顷刻间消失无踪! 剩下的几名黑衣杀手被这雷霆手段骇得魂飞魄散,那隔空碎舟的恐怖内力远超他们想象。原本紧握兵器的手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脚下如同生了根,哪里还敢上前半步? 冰冷的杀意早已被无边的恐惧取代,只剩下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们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扑通!” 一声闷响打破了甲板上的死寂,原来是一名离得最近的杀手,被那无形的威压和同伴惨死的景象惊破了胆,手中钢刀脱手坠落在甲板上。他本人更是双腿一软,竟直接瘫跪下来,面如死灰,连逃跑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干了。 小鱼儿在一旁看得分明,立刻夸张地叫道:“妙!妙啊!楚大公子这一手隔空碎舟的功夫,当真是惊天地泣鬼神!吓得这些水鬼连兵器都拿不稳了!” 江玉郎此刻哪里还有半分人样?全身衣物都被冷汗浸了个透心凉,紧紧贴在身上,更显得他瘦骨嶙峋,狼狈不堪,脸上更是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哆嗦着,牙齿磕碰的声音清晰可闻。 他不敢去看小鱼儿,更不敢迎上楚曦那洞悉一切的眼神,只恨不得立刻缩进甲板的缝隙里,在两人的视线中彻底消失。 楚曦的目光平静无波地扫过那几名噤若寒蝉的杀手,最终落在了地上那把无人拾取的钢刀上,声音依旧是那种令人骨髓生寒的温和:“你们,是准备自行了断,还是想我亲自送你们一程?”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那几名杀手对视一眼,不知是谁率先发出一声惊叫,剩下的人便再也顾不得什么命令、什么面子了,纷纷如同丧家之犬般,连滚带爬地冲向船舷,争先恐后地跳入冰冷的江水之中! 他们只求能离那船头宛如神魔的身影远一点,再远一点,哪里还敢有半分停留?纷纷拼命潜入水中,仓皇向远处逃窜,只留下被溅起的水花,但很快便被滔滔江水彻底抚平。 小鱼儿在一旁看得眉飞色舞,若不是手腕被锁,几乎要鼓掌喝彩。 他斜睨了一眼面如死灰的江玉郎,故意拖长了声调,阴阳怪气地道:“楚大公子真是好功夫!菩萨心肠,金刚手段!不仅救了我们,连某些‘自己招来晦气’的人,都顺带保护了一手!真是功德无量啊!” 楚曦依旧站在船头,江风猎猎,吹拂着他如雪的白发与宽大的衣袍,在阴沉的天色与粼粼波光映衬下,宛如谪仙临世,却又带着凛然不可犯的无上威严。 听到小鱼儿的调侃,他只是转过身来,微微一笑,温声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江上行船,难免遇到些不开眼的水鬼。此番如不清理干净,大家怎能安心前行?只望那些心怀叵测、暗中弄鬼之人,能懂得安分守己的道理。否则,恐怕下次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江玉郎嘴唇哆嗦着,心中恨极了楚曦与小鱼儿,嘴上却不敢应声。甲板上的船工们也才如梦初醒,看着狼藉的甲板、断裂的缆绳、消失的小艇,以及那几处被江水冲刷后残留的淡淡水渍,无不面面相觑,心有余悸。 方才那电光石火间的厮杀、楚曦那神魔般的手段、还有最后那些黑衣人屁滚尿流的逃窜,都令他们看向楚曦的目光里,又多了几分敬畏与感激,但看向江玉郎时,却是说不出的鄙夷。 刚才船上那般情景,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该隐约猜到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杀劫,与这位“江大侠”绝对脱不了干系。 楚曦缓步走回船舱入口,并未再看江玉郎一眼,只是对着惊魂未定的船工们温声说道“风波已平,诸位受惊了。收拾一下,继续开船吧。” 他的声音平和依旧,船老大却丝毫不敢怠慢,连忙高声吆喝起来:“快!快!都动起来!把甲板收拾干净!起锚,开船!” 船工们应和一声,纷纷行动起来,扫除血迹,整理缆绳,动作比平时麻利了数倍。船只缓缓启动,继续顺流而下。 经此一役,江玉郎不得不“安分”了许多。至少在表面上,对楚曦和小鱼儿简直是恭敬得近乎谄媚,只是那总低垂着的眼睛里,总是闪烁着藏不住的怨毒与杀意。 就这样又行了一段时日,终于抵达了宜昌码头。船只刚刚泊稳,江玉郎便迫不及待地对楚曦道:“楚公子,前日江上惊魂,小弟实在是心有余悸,至今手脚发软,不知……我们可否在此稍作休整?小弟在此地恰有几位知交好友,若能得他们照拂一二,心中也能安稳些。”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楚曦的神色,姿态放得极低,仿佛真的只是个受了惊吓、寻求庇护的寻常少年。 楚曦心中冷笑,正在琢磨该如何应付,小鱼儿却已经抢在他前面叫道:“好啊!我们就在这里上岸,有朋友嘛,总比在船上没朋友的要强,对吧?” 楚曦微笑道:“出门在外,自是少不得朋友的。江公子前次受惊非小,既然你在此地有友人,那接下来的食宿安排,便由你代为费心吧,也省得我等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总要四处奔波,不得安稳。” 如此一来,他便将主动权交到了江玉郎手中,不愁他不做出什么动作来,只怕他不将事情闹大,江别鹤便不会现身。 江玉郎闻言,眼底迅速掠过一丝计谋得逞的喜色,连忙躬身应道:“楚公子体恤,小弟感激不尽!定当为楚公子和大哥一一安排妥当,绝不敢有丝毫怠慢!” 他心中暗喜,只道楚曦是自负武功高强,不将他这些小伎俩放在眼里,却不知自己正一步步踏入对方早已织就的罗网之中。上岸之后,江玉郎果然熟门熟路,很快便在城中一家颇为气派的酒楼安顿下来,还写了几封书信,嘱咐小二代为传递。 安顿下来没多久,江玉郎那几位“知交好友”便寻上了门。 为首的是个身着锦袍、腰佩长剑的年轻男子,眉宇间带着几分将门子弟特有的骄矜。江玉郎笑意盈盈,原本的卑微姿态早已消失不见,只是在楚曦面前依旧不敢锋芒太露,只为他一一介绍道: “这位是荆州总镇将军的公子,白凌霄白大哥!” “这位是金狮镖局总镖头的长公子,李明生李兄!” “这位是‘玉面神判’的公子,花惜香花兄!” “这位是轻功江南第一的‘鬼影子’何无双之子,‘轻烟上九霄’何冠军何兄!” 这几人一看便是养尊处优的纨绔,目光扫过衣衫朴素、还与江玉郎锁在一起的小鱼儿时,毫不掩饰地流露出鄙夷之色。然而,当他们的视线落到楚曦身上时,却都不由自主地怔了怔。 楚曦依旧是那副从容姿态,白发如雪,气质清绝,即便身处这喧嚣酒楼,也仿佛自带一层隔绝尘俗屏障。他并未刻意端着架子,或是存心展示什么,但他只是站在那里,都能瞬间成为众人视线的焦点。 “玉郎,这位公子是?”白凌霄收敛了几分傲气,不由发问。 江玉郎连忙介绍,语气带着刻意营造的亲热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这位是楚曦楚公子,武功高强,风华绝代,乃是小弟的贵客。” 说完,他又看向小鱼儿,语气瞬间冷淡下来:“这是江小鱼,楚公子的朋友。” 与先前他对小鱼儿一口一个“大哥”的谄媚态度相比,真可谓是天差地别。 那几个纨绔对小鱼儿只是敷衍地拱拱手,注意力大半都放在楚曦身上。 尤其是其中唯一一位穿着鹅黄衣裙、名唤孙小妹的女子,一双妙目更是几乎黏在了楚曦身上。她上前两步,脸颊微红,声音也放柔了许多:“楚公子远道而来,想必辛苦了。宜昌虽不比京城繁华,却也有几处不错的景致,若公子有暇,愿意游玩一阵,小妹愿代为引路。” 楚曦抬眼对上她期待的目光,唇角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浅弧,既不显热络,也不至于失礼,声音温和:“孙姑娘有心了,待楚某料理完俗务,正有这番心思,到时再与姑娘相约不迟。” 他这般态度,更让孙小妹心旌摇曳,脸颊更添红晕,仿佛染上了天边的霞光,连声音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那……那小妹便静候公子佳音了。” 江玉郎看着楚曦不过片刻工夫,便似乎与这几个难缠的纨绔打成一片,心中又是嫉恨,又是暗喜。嫉恨的是楚曦轻易便夺走了所有人的关注;暗喜的则是,楚曦越是表现得引人注目,待会儿他的计划实施起来,便越不会有人怀疑到自己头上。 最后,江玉郎引见了那位一直站在稍后位置,看似貌不惊人、矮矮胖胖,总是面带和气笑容的年轻人。 介绍他时,江玉郎的语气明显郑重了许多:“楚公子,这位梅秋湖兄,乃是当今崆峒掌门人一帆大师关山门的弟子,他武功如何,就算我不说,诸位也该清楚。” 梅秋湖哈哈一笑,摆着肉乎乎的手掌,连声道:“过奖过奖,不敢当不敢当。” 他模样看似憨厚,但一双小眼睛里精光内蕴,步履沉稳,气息绵长。小鱼儿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瞬,心中凛然——这胖小子,只怕是这五人中武功最强的一个,若是一对一单挑,自己倒也不惧,但他们若两三人联手,恐怕自己就要吃大亏了。 趁着那几人与江玉郎寒暄的间隙,小鱼儿蹭到楚曦身边,阴阳怪气地道:“没想到啊没想到,咱们楚大公子应付起这些纨绔子弟来,也是游刃有余啊。看来光风霁月的楚公子,偶尔也挺虚伪的嘛?” 楚曦侧过头,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哦?我这最多算是客套,不失礼数。倒是你这条最会骗人的小狐狸,居然也会说别人虚伪了?” 小鱼儿被他一噎,哼了一声,别过头去,嘴角却忍不住微微勾起。 他虽然嘴上嫌弃,但心里明白,楚曦这般作态,自有他的道理。最紧要的,便是让江玉郎放松警惕。 此刻,江玉郎自觉有了靠山,腰杆都挺直了不少。虽还不敢明着对楚曦不敬,但对小鱼儿,已然恢复了主子对仆人的态度,眼神里的轻蔑与厌恶几乎要溢出来,仿佛小鱼儿只是他脚边一条甩不掉的野狗。 当晚,白凌霄等人便在酒楼设下盛宴,为江玉郎“接风洗尘”。小鱼儿和江玉郎被情锁连着,不得不一同出席,楚曦自然也在一旁。 但楚曦与小鱼儿都明白,这并非普通宴席,而是江玉郎精心布置的鸿门宴。 第132章 移花劫(十五) 与这般人物为敌,真…… 酒宴之上, 觥筹交错,一派和乐之象。江玉郎身处众人簇拥之中,自觉有了依仗, 眉宇间的得意几乎掩饰不住,偶尔瞥向小鱼儿的眼神, 更是带着毫不掩饰的阴冷。 白凌霄等人围着江玉郎频频敬酒,但显然也有意结交楚曦,言语间对他多有奉承。孙小妹更是借着敬酒的时机, 柔声对楚曦道:“楚公子龙章凤姿,气度非凡, 实在不该与某些来历不明、行止粗鄙之人过从甚密,免得平白辱没了身份。” 她一边说着,一边以眼风轻蔑地扫过正埋头苦吃的小鱼儿。小鱼儿却浑不在意,自顾自大快朵颐, 口中塞满了吃食,还不住含糊道:“这酱肘子火候差了点……好在这鱼……还算新鲜。” 楚曦闻言,只是浅浅啜了一口杯中酒,唇角噙着一抹微笑。对孙小妹的话,他既不附和, 也不反驳, 这般态度,不仅显得愈发高深莫测,还让孙小妹等人颇觉他涵养极佳,无论如何都不愿口出恶言, 心中对他的评价更高了几分。 江玉郎见此情状,心中嫉恨交加,却又忍不住暗自得意。 他只盼这些人将楚曦捧得高高的, 越高越好,这样……待会儿他摔下来的时候,才会更加惨烈。 到那时,还有谁能与他江玉郎相比? 江玉郎心中盘算着,脸上却依旧笑意盈盈,举杯向楚曦道:“楚兄,今日这酒宴之上,众星捧月,楚兄便是这高悬之月!来,我再敬你一杯!” 江玉郎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楚曦依旧是那副淡然自若的模样,轻轻举杯,小啜一口,并未多言。其余宾客见状,纷纷赞叹楚曦的风度,更加卖力地讨好起来。江玉郎心中的妒火越来越旺,只盼着能对付楚曦之人早些到来。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楼梯处忽然传来一阵沉稳而有力的脚步声。席上尽是习武之人,耳力自然不弱,又怎会听不出来人功力颇为深厚?江玉郎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冷笑,其余人等,除了楚曦与小鱼儿之外,都已停了筷子,面面相觑,不由暗自揣测来者身份。 终于,房门洞开,几个年纪在四五十岁上下的男子大踏步走了进来。他们个个衣着体面,举止之间,不乏威严,显然都是久居人上、手握权柄的武林大豪。 方才还高谈阔论的白凌霄、李明生、何冠军等人霎时间变了脸色,慌慌张张地离席而起,自觉排成一列,垂手肃立,有的恭声唤“师傅”,有的低头叫“爹爹”,方才的骄矜之气瞬间荡然无存,个个都变得“老实”无比。 原来,非但“玉面神判”萧子春到了,连“鬼影子”何无双、“金狮”李迪等人也到了! 这宜昌城内有头有脸的几位武林大豪,竟是联袂而至,一个不漏! 这几人目光如电,先是在自家不成器的子弟面上冷冷一扫,随即不约而同地凝注在了楚曦与小鱼儿的身上。 小鱼儿形容邋遢,脸上留着一道伤疤,不仅在席上胡吃海喝,还故意做出许多夸张的动作,扯动江玉郎手上的锁链,让他不得安稳,看得几人眉头一蹙。但他身旁的楚曦,却是白发胜雪,气度沉静,在这般阵仗下依旧淡然自若,叫人不由心头一凛。 “玉面神判”萧子春心思最为缜密,他料想一时半会之间,实在无法摸清楚楚曦的根底,便很快目光一转,对小鱼儿看似和气地一笑:“这位小友,酒菜可还用得尽兴?若是不够,尽管开口,我立刻吩咐人再添酒加菜,或是上些时新瓜果,如何?” 小鱼儿大大咧咧地打了个饱嗝,伸出双手,刻意拍了拍自己吃得圆滚滚的肚皮,笑嘻嘻地道:“前辈盛情,晚辈心领了。不是晚辈不愿赏光,实在是我肚子不争气啊!再吃下去,今天怕是连路都走不动喽!” 萧子春微微一笑,语气依旧温和:“既然如此,阁下不妨先推开窗子,瞧瞧外面的景致如何?” 小鱼儿知道他此言必有深意,立即伸手推开窗户,向街上探头一瞧,嘴里那声饱嗝顿时噎在了喉咙里。只见原本熙熙攘攘的街上,此刻竟连一个路人也无。只有数十名身着劲装的彪形大汉,手持兵刃,将这座酒楼围得密不透风。 小鱼儿暗叫糟糕,但仍旧不死心地回头看向门外。 他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心中更惊! 原来,这酒楼之上,不知何时……就只剩下了他们这一桌客人。连那些跑堂的伙计,也不知在何时溜得干干净净了。 这哪里还是什么接风宴,分明是早已布下的天罗地网! “金狮”李迪性子最急,见局面已挑明,当即冷哼一声,开门见山地道:“二位,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有人要二位的项上人头。我等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今日……只怕要得罪了!” 话音未落,“玉面神判”萧子春、“鬼影子”何无双等人都已颇为默契地展动身形,隐隐成合围之势,将楚曦、小鱼儿以及与小鱼儿锁在一起的江玉郎迅速困在中央。凌厉的杀气瞬间弥漫开来,压得白凌霄那些纨绔子弟面如土色,连滚带爬地退到了房门之外。 江玉郎看似一脸忧虑地垂着头,心中却是得意万分。眼下这局面正如他所愿,已令楚曦和小鱼儿陷入绝境。任他们再有通天本领,也绝难在这重重围困之下轻易逃脱! 可小鱼儿是何等机灵之人?他曾在峨眉派禁地亲眼见识过楚曦的本事,后来又亲眼见他为自己除去毒蛇、逼退轩辕三光,早知楚曦的武功其实深不可测,所显露出来的,怕只是冰山一角而已。当下怪叫一声,极其麻利地扯起江玉郎,缩到了楚曦身后。 江玉郎骤然被小鱼儿如此大力拖拽,接连踉跄几步,险些摔倒,模样狼狈不堪。他脸上更是青一阵白一阵,眼神中充满了怨毒,心中早将小鱼儿骂了成千上万遍,却依旧不敢轻举妄动。 面对这剑拔弩张的包围与赤裸裸的威胁,楚曦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他甚至没有起身离开座位,反而随意执起桌上的白玉酒壶,旁若无人地自斟自饮。 “玉面神判”萧子春见他如此淡定,不禁眉头微皱,沉声低喝:“阁下好大的胆子,到了这般地步,竟还能如此悠闲饮酒,莫非……是觉得我等奈何不了你?” 楚曦端起酒杯,置于鼻端轻轻一嗅,仿佛在细细品味酒香。一饮而尽之后,他才目光淡然地扫过萧子春等人,微笑道:“诸位如此盛情,楚某若是推拒,倒显得不识抬举了。” “那么,几位是想一个个轮流上前与楚某过招,还是不论江湖规矩,准备一拥而上?” 楚曦周身气度沉凝,不怒自威,但这话语之中蕴含的自信与轻蔑,还是让这几位在湖北颇有声望的老江湖面色骤变。他们自行走江湖以来,任谁到了他们的地盘上,都得给他们三分薄面,何时受过这样的侮辱? 萧子春当即脸色一沉,眼中最后一丝试探与谨慎也被怒意取代,寒声道:“好!既然阁下如此托大,那便休怪我们以多欺少、以强凌弱了!今日,我等便联手领教领教阁下的高招,看看阁下究竟有何惊人艺业,竟敢如此小觑我等!” “鬼影子”何无双号称轻功江南第一,萧子春话音未落,他身形已先动了!众人只见人影一闪,何无双倏忽间便已欺到楚曦身侧,一双鬼爪悄无声息地探出,尽是阴险毒辣的狠招,直取楚曦肋下要害! “金狮”李迪本就性如烈火,见何无双率先扑出,他哪里还忍耐得住?就算萧子春准备让几人车轮战楚曦,他也是万万等不得的。那砂钵大的拳头挟着开山裂石般的气势,势若奔雷,直捣楚曦面门! 他绰号“金狮”,拳法走的正是刚猛无俦的路子,这一拳若是砸实了,便是寻常顽石也要开裂。 萧子春嘴上说得厉害,但这三人之中,就数他心机最深,门道最多。 他知道楚曦面对此番危局犹能如此从容,手中必定有所依仗。因此,他虽然也亮出了自己的判官笔,却始终想着先让何无双与李迪去碰这个钉子,自己只是封锁住楚曦可能闪避的几个方位,绝不争着当那个最为凶险的出头鸟。 面对这骤然而至、配合默契的围攻,楚曦……竟仍是端坐不动。 何无双的鬼爪已触及他肋下衣衫,李迪那足以开碑裂石的拳风也已扑面而来! 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楚曦执杯的右手手腕一旋,拇指与食指连弹数下,杯中残余的酒液竟被一股无形之力牵引而出,化作数道晶莹水箭,精准无比地射向何无双双腕脉门! 何无双只觉腕间一麻,阴狠的爪劲瞬间溃散。更有一道水箭正中他膝弯处,使他那赖以成名的鬼魅身法登时被破,右腿一软,险些单膝跪地,颜面尽失。 与此同时,楚曦左袖一抬,翩然拂出,不偏不倚地搭上了李迪那刚猛无俦的拳头。李迪只觉自己足以撼动山岳的刚猛拳劲,如同泥牛入海,竟被那轻飘飘的衣袖尽数化去。更有一股阴柔奇诡的暗劲顺着拳面直透经脉,震得他气血翻涌,“蹬蹬蹬”连退三步才勉强站稳。 萧子春见状,心中大骇,哪还敢与楚曦对招?但众目睽睽之下,他若不战而退,不仅一世英名尽丧,更是从此以后都无法在江湖上立足了。好在他本就智计百出,当下硬生生压住心头退意,精钢判官笔虚点楚曦肩井穴。 眼看笔尖就要碰到楚曦肩头,萧子春忽然双肘一缩,招式陡变,顿时笔走龙蛇,寒星点点,看似直取楚曦胸前大穴,实则暗藏无数变化,虚虚实实,将楚曦上半身要害尽数笼罩! 他这一招名叫“画地为牢”,实际上于伤敌并无一点用处。可他只求以精妙招式缠住楚曦片刻,若能以判官笔的灵巧多变窥得对方破绽,自是最好,如若不能,也可为后续退避留下余地,不至于让旁人看出自己根本无心出手。 萧子春这般心思固然巧妙,却仍被楚曦窥破了先机。楚曦将内力凝于指尖,看似随意地屈指一弹,一道凌厉指风后发先至,直逼萧子春眉心! 萧子春大惊失色,仓促间回笔格挡,只听“铮”的一声脆响,他手中判官笔竟脱手飞出,双臂也是酸麻难当,软软地垂了下来,模样比何李二人还要狼狈几分。 楚曦自始至终未曾离开坐席,仅凭手指与衣袖见招拆招,瞬息之间力挫三位成名高手,岂能不令人胆寒? 白凌霄、李明生等缩在门外的纨绔子弟原本还在小声议论着什么,此时已是噤若寒蝉,一言不发。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中高高在上、武功卓绝的父辈或师长,在这个白发青年面前,竟是如此地不堪一击! 不过,楚曦虽然明着还是给他们留了些面子,并未继续为难,但在暗中,一招一式都暗伏了“空劫神功”的独门内劲。萧子春三人看似没有大碍,实则经脉已受暗伤,非得调理数月不可,也算是对今日之事略施惩戒。 江玉郎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拼命往角落缩去,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墙里。而楚曦的【祸世魔颜】却在悄然之中扩散开了影响,几个原本杀气腾腾的汉子,目光触及他淡然自若的神情时,竟不自觉地心生迟疑。 与这般人物为敌,真的值得吗? 场面一时间尴尬至极,萧子春等人心中羞愤交加,进不敢进、退又拉不下脸面,脸色青白不定,只觉得脸上如同被狠狠扇了几巴掌,火辣辣地发疼。 所幸,就在此时,楼下忽然传来一个温和而富有磁性的声音,让这三人都是眼中一亮: “诸位且慢动手!切莫伤了和气!” 话音未落,只见一位身着青衫、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已快步登上楼来。他面容端正,眉宇间带着恰到好处的忧急与正气,目光扫过场中一片狼藉与神色各异的众人,最后落在端坐不动的楚曦身上,眼中迅速掠过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惊异。 不过,他并未急于同楚曦交谈,而是先转向面色灰败的萧子春、何无双等人,拱手一礼,语气带着几分责备与痛心:“萧兄、何兄、李兄。这位楚公子乃是犬子的恩人,一路辛苦护送玉郎回来,江某感激尚且不及,你们为何对他兵刃相向?莫非……其中有什么误会?” 要钓的大鱼,终于现身了! 楚曦直勾勾地盯着江别鹤的脸,暗叹此人武功虽算不得最高,但为人处世上,倒颇有一番本事。三言两语之间,便将一场精心策划的围杀轻描淡写地改为了“误会”。这样,不仅撇清了他自己的干系,楚曦也不便再对这些人赶尽杀绝了。 果然,他马上转过身来,对着楚曦深深一揖,姿态放得极低,语气更是恳切无比:“楚公子,在下江别鹤,教子无方,累得公子受此惊扰,实在是羞愧万分。这些朋友定是听信了小人谗言,才会对公子有所冒犯,万望公子海涵,莫要因此等误会,伤了江湖同道的和气。” 楚曦对这“江南大侠”的伪善面目早已洞若观火,只不过,现在还没到收网的时候,他并不急于点破。他的目光淡然地落在江别鹤身上,既没有立刻接受这番“道歉”,也没有断然拒绝,只是用一种审视的、带着些许玩味的沉默,迎接江别鹤的表演。 这种沉默反而带来一种无形的压力,让江别鹤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 半晌,楚曦的唇角才终于微微上挑,勾勒出一抹浅淡笑意,语气温和依旧:“原来是‘江南大侠’到了,久闻大名,未曾得见,今日看来,果真是……‘名不虚传’啊。” 这“名不虚传”四个字,从他口中吐出,语调平缓,听在江别鹤耳中,却无端让他心头一跳。而在知情人如小鱼儿听来,这简直是最辛辣不过的讽刺。 江别鹤到底是老江湖,面上丝毫不显异样,反而趁热打铁,热情邀请道:“公子谬赞,江某愧不敢当。此地杂乱,绝非待客之所。公子若不嫌弃,还请务必移驾寒舍,让江某略备薄酒,聊表对公子一路照料犬子的感激之情,二则,是为今日这桩荒唐误会,郑重向公子赔罪。” 他目光一转,又看向躲在楚曦身后的小鱼儿,笑容依旧和煦:“这位江小鱼少侠既是公子的朋友,自然也请一同前往,让江某一尽地主之谊。” 话语周到,情理兼备,几乎堵死了所有拒绝的余地。 楚曦终于缓缓站起身。 他这一起身,仿佛有无形的气场随之扩散,原本还残留着些许肃杀之气的酒楼,瞬间被一种更强大、更深不可测的氛围所取代。 不过,他并未发表什么高谈阔论,只是对小鱼儿淡淡说道:“小鱼儿,看来我们有地方落脚了。” 小鱼儿眼睛一亮,立刻笑嘻嘻地应和:“好啊好啊!有江大侠这样热情好客的主人,总比待在船上,或者在这破酒楼里担惊受怕强多了!” 江别鹤见楚曦终于起身,心中暗松一口气,面上笑容愈发真挚热络,侧身虚引道:“楚公子、小鱼儿少侠,请。” 说完,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垂头丧气的萧子春等人,安抚道:“萧兄,诸位,今日之事,江某稍后再与几位分说。你们……也请回府,好生调息吧。” 萧子春等人哪里还有脸面再待下去?闻言如蒙大赦,连场面话都顾不上说,各自拾起兵刃,灰溜溜地互相搀扶着,领着那批百无一用的纨绔子弟,垂头丧气地快步下楼而去。酒楼内霎时只剩下楚曦、小鱼儿、江玉郎以及江别鹤四人,再无其他。 小鱼儿眼珠滴溜溜一转,笑嘻嘻地扯着江玉郎的胳膊,用力将他从楚曦身后拖了出来:“江兄,愣着做什么?你爹来接咱们啦!还不快走?这鬼地方,小爷我是一刻也不想多待了!” 他嘴上说得欢快,暗中却加了十二分力气,捏得江玉郎臂骨生疼,却又不敢在父亲面前发作,只能强忍着痛楚,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低声应道:“是……是……小鱼儿兄说的是。” 江别鹤将这一幕看在眼里,面上却不动声色,反而对小鱼儿露出赞许的笑容:“小鱼儿少侠真是快人快语,豪气干云。而这位楚公子,风姿绝世,依江某看,比起当年的‘玉郎’江枫,只怕也是不遑多让啊。” 楚曦故意问道:“江大侠识得‘玉郎’江枫?” 江别鹤闻言,竟是脸不红心不跳,似乎完全不在意当年之事,只是语气中还要装得带上几分敬重与惋惜:“‘玉郎’是燕南天燕大侠的结义兄弟,当年名动天下,是位丰神如玉的翩翩佳公子。江某虽无缘深交,但也算有些旧情,因此为犬子起名玉郎……以纪念他。” 楚曦闻言,眼中那抹玩味之色更深了几分:“哦?以‘玉郎’为名,只为纪念故人?江大侠倒是情深义重。” 江别鹤依旧维持着那副温厚长者的模样,点头道:“楚公子见笑了,往事已矣,徒留追思罢了。” 小鱼儿在一旁听得差点笑出声来,连忙用咳嗽掩饰。 好个追思!好个情深义重! 这老狐狸脸皮之厚,当真天下少有! 江别鹤继续在前引路,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温和笑容:“寒舍离此不远,三位请随我来。” 等到了江别鹤家中,小鱼儿才发现,这“寒舍”可真够“寒”的。 几间瓦房,一方小院,院中植着几竿翠竹,不仅陈设简朴,有些地方更是刻意到显得有些寒酸了,与“江南大侠”偌大的名头委实不太相称。他忍不住啧啧两声,阴阳怪气地道:“江大侠家中当真清雅脱俗!君子之风,令人敬佩!” 楚曦立于他身侧,目光迅速扫过庭院中每一处看似寻常的角落,闻言,也顺着小鱼儿的话头说道:“人有所缺,必有所求。能在这些身外之物上如此寡淡之人,其心中所图,想必……远非常人所能企及。” 他语气平和,仿佛只是随口一句感慨,却不忘斜眼偷觑江别鹤的反应。可江别鹤只是呵呵一笑,姿态依旧从容:“楚公子说笑了,江某平生所求,不过是江湖安宁,朋友安然罢了。陋室虽简,能得二位少年英侠驻足,亦是蓬荜生辉。”—— 作者有话说:玉面神判的名字是萧子春,但他的儿子叫花惜香,而且玉面神判第一次在原著出场,没有提到真名,是后面补的,疑似作者写着写着忘记了这回事(不排除随母姓等原因但书里没有提及) 第133章 移花劫(十六) 你若不是真圣贤,就是…… 几人随着江别鹤步入厅中, 楚曦只觉江别鹤这“寒舍”,实在是“寒”得有些刻意了。就连正厅之中,也寻不到什么像样的摆设, 有些家具甚至旧得都脱了漆,还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腐朽气味。 不过, 厅中打理得还算干净,似乎是有意在简陋中维持一丝体面。偌大的宅子之中,只有一个又聋又哑的老仆负责处理杂务, 就连泡茶端茶这点小事,竟也是由江别鹤亲自动手。 楚曦心中暗忖, 此人倒真是忍常人所不能忍,为了博一个“大侠”的清名,竟能做到如此地步,可谓无所不用其极。这份心机与耐力, 确实不容小觑。 江玉郎自离开酒楼之后,便一直死死低着头,默默跟在江别鹤身后,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虽然还同小鱼儿锁在一起,但这般模样, 与之前在席上那嚣张倨傲、将小鱼儿视作下人的态度可谓天壤之别。 待几人都落座用茶之后, 江别鹤仿佛才注意到江玉郎与小鱼儿的窘境,目光落在束缚住两人手腕的“情锁”之上,眉头微蹙,关切地道:“这……唉, 真是委屈江少侠了。好在江某也认识几位手艺精绝的开锁匠人,明日便将他们请来,一一试过, 定要将这锁打开。” 说完,他略一沉吟,又补充道:“若是不成,江某也会试着寻一柄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来,将这锁具彻底斫开。只是……此举颇费时日,还请江少侠海涵,耐心等上一阵,必有回音。” 小鱼儿笑道:“能解开这‘情锁’,那是最好不过了!只盼江大侠找来的匠人真有本事,找来的宝剑也足够锋利,可千万别让我们空欢喜一场!” “少侠放心,江某定当竭尽全力。”江别鹤全然不理会他话中的讥刺之意,从容地转向楚曦,客客气气地说道,“楚公子风姿绝世,气度不凡,江某一见,便不由心生仰慕。公子若不嫌弃,不如就在寒舍小住几日,让江某一尽地主之谊,也好有机会多多请教。” 楚曦知道江别鹤定然没安好心,自己若是留下,不仅不利于窥探江别鹤的阴谋布置,还可能将自己置于险境。不如暂且借故离开,届时敌明我暗,才好从中周旋。 他打定了主意,当下微微一笑,婉言拒绝道:“‘江南大侠’之盛情,楚某已然心领。只是,楚某此来湖北,只为护送小鱼儿与令郎前来开锁。如今他们都在‘江南大侠’府上,定然安全无虞。楚某身上还有些俗务未了,实在不便久留,这便要告辞了。” 说着,他目光转向小鱼儿,递过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小鱼儿何等机灵,他虽乐于同楚曦为难,但也知道什么时候该认真与他打配合。当下斜睨了楚曦一眼,装作不满地嚷嚷起来:“喂喂喂!楚大公子,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刚把我们送到这地方,锁还没打开,就想拍屁股走人?也太不讲义气了吧?” 楚曦对他的抱怨恍若未闻,只是对江别鹤拱了拱手,姿态优雅从容:“江大侠,告辞。” 江别鹤嘴角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意,但脸上依旧堆满了惋惜之色,立即起身相送:“楚公子去意已决,江某也不便强留。只盼他日有缘,能再与公子一同把盏言欢。楚公子,请!江某再送你一程!” 楚曦不再多言,对江别鹤微一颔首,转身便步出了这间刻意营造清贫之象的简陋厅堂。只是,才刚被江别鹤送出府门,他便察觉到身后有一道黑影黏了上来。 有人跟踪。 他脚步不着痕迹地放缓了些许,故意转入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弄,那人果然紧紧跟上,没有丝毫迟疑,显然就是冲着他来的! 楚曦可以确定,从离开酒楼到他踏出江别鹤府这段时间内,江别鹤的一举一动都被他看在眼里,绝对没有时间去布置这些小动作。看来,这跟踪之人是他早就安排下的后手。无论楚曦是否答应留下,江别鹤都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们安然离开湖北地界。 以楚曦的轻功修为,想要甩掉这等程度的跟踪,实在是易如反掌。 但若此刻轻易将人甩脱,无异于告诉江别鹤自己已经心生警惕,如此一来,江别鹤必定会加强防备,之前自己与小鱼儿一唱一和的戏码,还有为了麻痹对方所做的种种努力,恐怕就都要前功尽弃了。 因此,楚曦假装并未发现跟踪之人,还特意在城中小小绕了几个圈子,买了些无关紧要的杂物。最后,他才不紧不慢地踱到江边,雇了一艘小船,准备起行。 “劳烦船家了,还请送我到鹦鹉洲。”他随意报了个地名,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身后那人听见。小舟离岸,撑开粼粼波光,驶向江心。月华如水,洒在浩渺江面上,楚曦立于风中,白发飘飘,乍看之下,全然与仙人无异。 待小舟行至江心,前后船只渐稀,楚曦估摸着那人就算没有离开,定也已经将自己登船的消息托人传到江别鹤耳中,当下足尖在船舷上轻轻一点,身形飘然而起,随后疾纵而出。 他的双足交替点向江面上零星的客船或稍大的浪头,使出“水上漂”的功夫,衣袂翻飞间,凌波微步,踏水无痕,悄无声息地掠回了岸边。 整个过程既唯美,又令人感到不可思议。飘飘白影融于月色江风之中,那远远跟踪的眼线,只怕还在盯着那艘渐行渐远的小舟,做梦也想不到,他所监视的目标早已金蝉脱壳。 一上岸,楚曦更不耽搁,纵起轻功,在夜色笼罩的屋脊巷道间迅速穿梭,很快便重新潜回了江府之外。他隐在一株枝叶茂密的老树之后,目光如电,迅速扫过这看似平静的宅院,却很快发现了异常之处。 只是这个异常之处,看来并非江别鹤的安排——在靠近后院墙角的一处阴影里,一个身着夜行衣、身形略显纤细的黑衣人影,正鬼鬼祟祟地伏在那里,似乎在窥探院内的动静。 观这黑衣人的行为举止,楚曦便知他绝非江别鹤的手下,武功也并不太高,来此似乎别有目的。楚曦怕此人做出什么打草惊蛇的举动,立即屏息凝神,悄无声息地从树后滑出,闪至那人身后,以迅捷无伦的手法点了那人背心几处要穴,令他瞬间动弹不得。 可那黑衣人竟不慌不忙,反而又惊又喜地唤了一声:“楚公子,是你!” 楚曦点出的手指硬生生停在半空,因为他也已经认出了这声音的主人。 是铁心兰! 楚曦指尖微顿,随即迅速化点为拂,解开了铁心兰的穴道,低声道:“铁姑娘?你怎会在此?” 铁心兰转过身来,拉下蒙面黑巾,露出一张清丽却带着几分憔悴与焦急的脸庞。她眼中带着惊喜,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说道:“楚公子,果然是你。你身上……有一种极为特别的冷梅香气,我果然没有认错。” 楚曦微微颔首,他所用的熏香来自移花宫那株墨玉梅花,确实极为特别。他的目光扫过寂静的江府后院墙头,压低声音问道:“铁姑娘深夜来此,所为何事?江别鹤的武功比你高得多,可不容易对付。” 铁心兰突然眼圈一红,语气中带着难以抑制的忧急与愤懑:“我……我之前不慎与小鱼儿失散了,四处寻他不见踪影。却在无意间,发现了我爹爹留下的记号!我跟着那记号的指引,一路找到了这附近……可到了这里,暗号就断了!” 她猛然握紧了拳头,声音也开始颤抖起来:“我怀疑我爹爹……他恐怕已经遭了江别鹤的毒手!因此,昨夜我便冒险潜入过一次,只是那时江别鹤不在府中,我搜寻无果,只能退走。今日……今日我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楚曦闻言,眉头微蹙:“你昨夜已经来过一次……虽然扑了个空,但江别鹤此人机警异常,心细如发,府中陈设本就简单,若有任何细微变动,定然逃不过他的眼睛,难怪他早就布下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恐怕正是要等你自投罗网呢。” 铁心兰闻言,脸色骤变:“楚公子,你是说……他已有防备?那我爹爹他……岂不是更加危险?” 她下意识就要往前冲,仿佛那堵高墙之后,立刻就能寻到她想要的答案。 楚曦眼疾手快,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低声劝道:“铁姑娘,稍安勿躁。我今日也到过江别鹤府上,并未见到任何与令尊有关的物事,也许他只是遇上了什么事情,没有来得及继续留下暗记,并不是遭了江别鹤的毒手。” “这……”铁心兰的贝齿轻轻咬着薄唇,半晌,才沉声说道,“楚公子,你……你分析得是,我也是关心则乱,太心急了些……” 楚曦点了点头,继续小声说道:“小鱼儿他没事,现在,他就在江别鹤府中。” 铁心兰闻言,当真是喜不自胜。楚曦便把小鱼儿是如何掉落山崖,又如何被萧咪咪掳走,意外发现了欧阳亭地宫,但又阴差阳错地与江玉郎被“情锁”锁在一处等事,向铁心兰简单说了。就连自己打算窥破江别鹤真面目的计划,也略微点了一点。 铁心兰听说小鱼儿并无大碍,心中更是宽慰。但听到小鱼儿竟与那奸猾的江玉郎锁在一起,顿时又担忧了起来:“楚公子,小鱼儿与那贼子锁在一处。那……那我们若要救小鱼儿出来,岂不是束手束脚,多有不便?” 楚曦笑着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着急:“铁姑娘不必忧心,小鱼儿是在恶人谷长大的,那里什么样的飞贼没有?开锁解缚这类事情,对他而言恐怕如同吃饭喝水一般简单。我猜,他之所以佯装无法挣脱,甘愿跟着江玉郎来到这龙潭虎穴,定然是心中另有一番算计。” 铁心兰微微颔首,但仍挂念小鱼儿的安危:“可江别鹤阴险狡诈,小鱼儿他孤身一人,还带着江玉郎这个拖累……万一……” 楚曦目光沉静,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沉稳:“铁姑娘放心,小鱼儿看似莽撞,实则机变百出,最擅长的便是于险境中求活。何况,我离开此处也并没有多久,江别鹤就算要对他下毒手,也定然还未得手。” 他抬眼望向那沉寂在夜色中的江府宅院,目光深邃:“现在,我们就一同进去瞧瞧,江别鹤…… 究竟在打什么主意。顺便把那条心比天高、最会调皮捣蛋的小鱼,也安安全全地带出来。” 楚曦示意铁心兰跟紧自己,两人身形一展,如同夜风中两片轻盈的落叶,悄无声息地掠过院墙,精准地落在了江别鹤卧房的屋顶之上。 楚曦动作极轻地移开一片屋瓦,露出一线缝隙,昏黄的灯光与压抑的对话声立即从下方透了上来。 房中,江别鹤负手而立,脸上虽还带着笑容,却已没了先前的温润,反而令人觉着说不出的阴鸷。小鱼儿和江玉郎竟也在他房中,但此时此刻,那困扰他们多日的“情锁”已然不见了踪影。 不过,小鱼儿此刻显然是被制住了穴道,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只有一双眼睛依旧灵活地转动着,看来正在思考脱身之策。江玉郎则垂手站在江别鹤身旁,脸上挂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得意。 江别鹤笑吟吟地开口,阴恻恻的声音清晰地传了上来:“江小鱼,你发现了那么重要的秘密,本该立刻远遁千里才是,但你居然还能不动声色地回来,的确有惊人的胆子!” 小鱼儿只能笑道:“多谢江大侠夸奖!” 江别鹤也不生气,继续说道:“你小小年纪,居然能骗过了我,还找出了我的秘密。这实在是我绝未想到的事,的确令人佩服。” 小鱼儿虽动弹不得,嘴上却依旧不肯吃亏,嘿嘿笑道:“江大侠也不差嘛,明明是个大奸大恶之徒,却能令天下人都相信你是个大仁大义的英雄,令每个人都对你如此尊敬!不愧为一代枭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竟互相“推崇”起来,语气平静,仿佛老友叙话。若有不相干的人在一旁听着,只怕完全是一头雾水。 江别鹤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竟似真的带着几分惋惜:“我实在很爱惜你的才智,但你为什么偏偏要来和我作对?你既然知道了那些秘密,我纵然爱惜你,也只有忍痛割爱了。你知道了我的秘密,我也不为难你,只是要劳烦你将他带到黄泉路上,切莫在阳间泄露一句。” 小鱼儿也学着他的样子,幽幽地叹了口气:“我实在也很爱惜你的才智,很愿意见到你的大事成功,成为江湖上惊天动地的‘大侠’。但你为什么偏偏要做出那些见鬼的假藏宝图来,害得我也上了次大当!出了一次大丑!” 他这话一出,江别鹤面上的从容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微微变色:“我倒是有些好奇,你怎么知道那藏宝图与我有关?” 小鱼儿得意地眨眨眼:“这还要多亏了你这位宝贝儿子,我瞧他身上竟然也带着一张‘燕南天’藏宝图,就随口问他是从哪里得来的。他竟然说,是从他爹爹书房里偷来的。那时我就想,如此重要的东西,你怎能随便放在书房里?除非,你一早就知道那是假的!” 江别鹤微笑道:“你的确是个聪明的孩子,也很心细。” 小鱼儿又说道:“后来我总听别人说,这小兔崽子的父亲乃是一代大侠。我就忍不住想啊,常言道:龙生龙,凤生凤!一代仁义大侠,又怎会养得出如此卑鄙无耻的儿子?” 江别鹤嘴角抽动了一下,竟扯出一个扭曲的微笑:“你骂得也很好。” “还有还有……”小鱼儿似乎是要在临死前多说几句话,竟侃侃而谈起来,“到了这里之后,我亲眼瞧见你居然心甘情愿地住在这种破地方,还自己给客人端茶倒水,身边只用着一个又聋又哑的老头子!” “那我不禁又想,这人若不是真圣贤,就必定是我从未见过的大奸大恶之徒!因为世上只有这两种人,才能对自己狠下心来,做出这样的事。这种人,对自己狠,对别人想必更狠!” 江别鹤终于轻笑出声,语气带着一丝自嘲:“我的确不太像是圣贤。” 屋顶上,铁心兰听到此处,忍不住侧头看了楚曦一眼,眼中满是惊诧。 她显然也对那搅动江湖风云的假“燕南天藏宝图”竟是江别鹤散播出去的感到无比震惊,但楚曦只是对她微微颔首,示意她稍安勿躁,继续听下去。 只听房内江别鹤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冰冷异常:“昨夜,有人潜入我房中,用了迷香,想要我的命。今夜,她定然还会再来。” 他的目光落在动弹不得的小鱼儿身上,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算计:“所以,只好委屈你一下,就躺在我的床上,代我……受这一劫了。” 小鱼儿嘿嘿一笑,高声叫道:“好计策!你一定会躲在一旁,等他先杀了我,再出来杀死他!而且,还可以说是为我报仇!别的人若是知道此事,少不得又要称赞你的仁义!真是一举两得!” 江别鹤闻言,竟放声大笑起来,只是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和你这样聪明的孩子说话,当真有趣得很,也省力得很。很多事,我甚至根本不必说出来,你便已知道我的心意。很好,很好……” 江别鹤笑声渐歇,眼中最后一点温度也褪尽了,只剩下冰冷的杀意。他袍袖看似随意地一拂,一股柔和却又阴寒的指风精准地拂过小鱼儿身上几处大穴,小鱼儿只觉全身一麻,连眼皮都沉重得抬不起来,只能勉强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玉郎,将他抬到床上去,盖好被子。”江别鹤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惯常的温和平静,仿佛只是吩咐儿子做一件寻常家务。 “是,爹爹。”江玉郎眼中闪烁着兴奋和残忍的光芒,毫不费力地抱起软绵绵的小鱼儿,将他安置在江别鹤那张简朴的木床上,仔细拉好被角,只露出小半张脸。 做完这一切,他立即垂手退到江别鹤身侧,如同一条训练有素的猎犬。 江别鹤满意地点点头,目光扫过房中几处易于藏人的角落,最后落在紧闭的门窗上,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他走到墙边,轻轻一按墙壁上一块不起眼的砖石,一道暗门悄无声息地滑开,露出里面仅容一人藏身的窄小空间。 他没有丝毫犹豫,闪身便没入其中,暗门随即合拢,严丝合缝,从外面看,完全看不出任何端倪。江玉郎上前吹灭了油灯,暂时退到屋外。顿时,屋内只剩下了无法动弹的小鱼儿一人。 铁心兰看到小鱼儿被制住穴道、抬上那张即将成为陷阱的床榻时,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身体绷紧,几乎就要按捺不住冲下去。楚曦的手,如同铁钳般稳稳地按在她肩膀上,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传来,同时,他另一只手的食指轻轻竖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铁心兰转头望向他,只见楚曦将唇凑到她耳边,声音凝成一线,清晰地传入她耳中:“铁姑娘,稍后你便假意出手刺杀小鱼儿,待就要‘杀死’他的时候,故意装作发现了端倪。要把他从床上拉起来带走,这样,江别鹤定会出手阻拦。” “江别鹤武功不弱,你千万不可与他正面冲突。待他现出身形,我自会来对付他。你只需先解了小鱼儿的穴道,让他恢复自保之力。江别鹤十分奸猾,江玉郎也不是省油的灯,我怕他们还有后招,因此,你等一刻钟再下去动手,行事务必谨慎。” 铁心兰虽然不知道楚曦的具体计划,但对他早已是全然信任,当下重重点头,重新拉上了蒙面巾。焦急地等了一刻之后,她立即展动身形,如同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飘下屋檐,手脚麻利地挑开窗栓,如同一只最敏捷的狸猫般,迅速蹿入了江别鹤的房中。 她三步并两步冲到床边,手中短剑在月色下泛起一泓寒光,直指小鱼儿的咽喉,口中故意放粗了声音,厉声喝道:“江别鹤!你这伪君子,还我爹爹命来!” 第134章 移花劫(十七) 说清楚了这些,我才好…… 铁心兰短剑一挥, 眼看便要刺入小鱼儿的咽喉。只是,这一剑看似狠辣,其实早已留了七分真力, 剑尖甫及小鱼儿肌肤,便骤然顿住, 连他的一根汗毛都没伤着,让早已闭目待死的小鱼儿也很是吃了一惊。 铁心兰咳嗽了两声,装作发现了些许异样, 故意粗着嗓子问道:“你……你为何不还手?‘江南大侠’难道只有这点本事?” 小鱼儿被点了穴道,但已察觉出这声音很是熟悉。只见铁心兰猛地伸出左手, 一把掀开被子,将软绵绵的小鱼儿从床上拖了下来,动作看似粗暴,但在她俯身的瞬间, 指尖已不着痕迹地拂过小鱼儿身上几处大穴,将他被封的穴道一一解开。 小鱼儿只觉周身一松,又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月光,一眼就看见了铁心兰那双令他怎么也忘不了的眼睛,心中惊喜万分。铁心兰连忙对他眨了眨眼, 示意他继续装作无法动弹, 用手揪住他的衣襟,用力把他提了起来。 铁心兰又重重咳嗽了两声,肃然道:“我已经又封了你几处要穴,你现在气血凝滞, 随时有性命之忧。我劝你……最好不要胡乱动弹,否则经脉逆转,神仙难救!” 小鱼儿一声不吭地靠在她肩上, 心中只觉得她装凶的样子好笑。他知道自己也最好如铁心兰所说,一动不动。因为,他已经知道了江别鹤的秘密,江别鹤既要维护自己“大侠”的声名,就绝不会让铁心兰把他带走的。 他对自己和铁心兰的武功知根知底,就算是两人加起来,恐怕也不是江别鹤的对手。自己装作不能动弹,说不定还能趁江别鹤不备,突然偷袭得手。但若是提早被江别鹤看出了端倪,怕是两人都要死在他的手下,更何况……还有一个江玉郎在暗处虎视眈眈。 于是,他便任由铁心兰拖着他往门口退去,嘴里还配合地发出几声微弱的呻吟。 “站住!” 一声冰冷的低喝自两人身侧响起,江别鹤藏身处的暗门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道白衣身影如鬼魅般自其中飘了出来,迅速拦在房门之前。 江别鹤面沉如水,但语气中还是不忘带上他那属于“大侠”的客气:“阁下是何人?竟深夜潜入江某房中,意图行凶伤人。此等行径,也未免太不把江某放在眼里了吧?” 铁心兰停下脚步,将小鱼儿护在身后,冷声道:“你就是那个号称‘江南大侠’的江别鹤?” “‘大侠’二字,恐不敢当,在下便是江别鹤。”江别鹤微微一笑,语气越发从容起来,“不知江某犯了何等过错,竟劳姑娘蒙面持剑,夜闯民宅,欲取江某性命?若江某真有不是之处,姑娘不妨对在下明言。” 铁心兰冷哼一声,也不再故意粗声说话,情绪有些激动起来:“我爹爹留下暗号,分明指向你这宅子!可我追来之后,那暗号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不是你暗中害死了他,还能是谁干的?你还我爹爹命来!” 江别鹤眉头微蹙,似乎对此事也是一无所知:“姑娘怕是误会了,江某从未在此与他人动手,更不可能杀人。却不知……不知令尊是江湖上的哪位英雄?” “我爹爹就是‘狂狮’铁战!我是他的女儿,铁心兰!” 铁心兰一把扯下蒙面黑巾,露出那张带着悲愤的清丽脸庞,“江别鹤,你休想狡辩!” “‘狂狮’铁战?”江别鹤先是一怔,随即竟放声大笑起来,“铁姑娘,你这话从何说起?‘狂狮’铁战乃是‘十大恶人’之一,江湖上谁人不知?江某若是杀了此人,又有什么隐瞒的必要?” 这番话倒是合情合理,就算铁心兰早已随楚曦瞧破了江别鹤的真面目,此时竟也无一言能够反驳。以江别鹤爱惜羽毛、沽名钓誉的性子,若真杀了“十大恶人”之一的铁战,只怕早已宣扬得天下皆知了。 想来,在这件事上,江别鹤或许……真的没有说谎。但这也让铁心兰更心焦了些,若她爹爹并未来此,又会到何处去?为何这么长的时间里,都是音讯全无? 江别鹤见她如此反应,似乎更是得意:“铁姑娘,你怕是寻错了仇家,中了真正的奸人的挑拨离间之计。江某不愿与你为难,但这个人……你不能带走。” 他指的当然是小鱼儿。 但他不知道铁心兰就是为了救小鱼儿才出手的,又怎会把小鱼儿交到他手里? 铁心兰心念一动,将手中短剑再次假意指向小鱼儿,强硬道:“休想!就算我爹爹之事与你无关,但这人形迹也太过可疑,或许会知道我爹爹的下落!我必须把他带走,好把来龙去脉都查个清楚!” 江别鹤岂能让小鱼儿把自己的“秘密”带出这里?他脸上强装出来的那抹温和笑意骤然凝固,眼底寒光乍现,断然拒绝道:“不可!此乃江某至交好友之子,如今遭你暗算,已是江某照顾不周,岂能再让你将他带走?铁姑娘,你切莫逼人太甚!” 铁心兰早知江别鹤绝不会轻易放人,自己虽不是江别鹤的对手,但楚曦仍在暗地里掌控着局势,因此,她心中底气颇足。当下手腕一紧,将小鱼儿护在身后,短剑一横,娇喝道:“我今日……就非带他走不可!” 江别鹤脸上那最后一丝虚伪的温和彻底消失,迅速转为一片森然:“铁姑娘,江某好言相劝,你却如此执迷不悟,休怪江某不念江湖同道之谊了!” 话音未落,江别鹤身形已动!他的双袖因内力激荡而高高鼓起,袍袖挥舞,掌风凌厉,逼得铁心兰连连后退,手中短剑只能左支右绌,根本难以抵挡江别鹤的攻势! 然而,铁心兰也很快察觉到,江别鹤的攻势看似凶猛无比,招招指向她周身要害,其实倒并不急着杀她,而是想以最快的速度将她逼开,再出手“误杀”小鱼儿! 铁心兰暗道江别鹤这伪君子果然阴毒,她猛地拧腰回剑,剑尖斜挑,这一下变招又快又险,完全是拼着自身门户大开,也要护住小鱼儿周全。 江别鹤没料到铁心兰如此悍勇,更没料到她竟能完全识破自己的用心。那剑锋上寒芒乍现,迫得他不得不缩手回防,原本拍向小鱼儿天灵盖的一掌只能暂时收势。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怒,袍袖鼓荡,又是一股雄浑掌力激出,排山倒海般涌向铁心兰胸口,口中厉喝道:“姑娘,你若再不收手,便是自寻死路!” 眼看自己的掌风即将印上铁心兰胸口,江别鹤脸上不由浮现出一丝狞笑。这一招下去,铁心兰不死也得重伤,那之后,更可顺势了结了小鱼儿,将这两个祸害一并除去,永绝后患! “砰!” 就在江别鹤自鸣得意之际,两扇厚重的房门竟如同被攻城巨木所撞一般,猛地脱离了门轴,带着呼啸的风声,直直朝着江别鹤飞了过去!这变故来得太快太猛,令江别鹤霎时脸色剧变! 他若执意要以这一掌重伤铁心兰,自己也定会被这两扇灌注了雄厚内力的木门砸中,伤势绝不会比铁心兰轻上多少!千钧一发之际,他只得强行收住掌势,拧身回臂,双掌仓促向身侧拍出,硬生生迎向那飞来的门板! “轰!” 一时间满室烟尘,木屑四溅!江别鹤虽凭借精纯内力震开了房门,但因是仓促变招,胸中免不得一阵气血翻涌。他向后急退两步,才勉强卸去那股巨力,顿时惊怒交加,阴沉着脸望向门外,试图看清来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只见一道颀长身影正悠然立于月光之下,白衣胜雪,纤尘不染,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击与他毫无干系。而在他脚边,江玉郎如同一条死狗般瘫软在地,双目紧闭,显然已被重手点了穴道,全然失了知觉。 原来,在江别鹤全神贯注地与铁心兰周旋之时,楚曦就已掠下房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制住了在门外窥探的江玉郎。他心知小鱼儿与铁心兰绝非江别鹤敌手,故而算准时机,及时踢门而入,江别鹤这才未能得逞。 “楚……楚公子?”江别鹤看清来人之后,不由心头骇然,连声音都带上了一丝颤抖。不过,他立即计上心来,厉声喝道:“楚公子,江某原本敬你是个光风霁月的人物,没想到啊,你竟然与‘十大恶人’这样的江湖败类为伍,实在可悲可叹!” 即便到了此时,他仍不忘给自己扯上一块“江湖正道”的遮羞布。 楚曦微微一笑,缓步踏入房中,似乎完全没有将江别鹤的这番指控放在心上:“江别鹤,你的那些勾当,我们都已经心知肚明。你现下再与我动手,已不必找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了。有什么功夫本事,尽管使出来便是。” 江别鹤被他那从容不迫的态度激得心头火起,更知今日之事绝难善了。他若不能将这三人尽数除去,自己多年来苦心经营的名声与图谋都将化为乌有! 他知道楚曦武功不俗,自己出招绝不能再有任何留手,当下眼中杀机暴涨,厉声喝道:“好!那便请楚公子指教了!” 话音未落,江别鹤的身形便如离弦之箭般猛地扎向楚曦,双掌齐出,使的正是他仗以成名的绝技!掌风凌厉刚猛,隐隐带着风雷之声,仿佛要将眼前这白发青年瞬间轰得粉碎! 这一击,他已毫无保留,用上了十成十的功力! 可楚曦在这石破天惊的全力一击面前,却只是微微侧身,右手似缓实急地抬起,五指如拈花般轻柔地拂出,在空中划出一道玄妙的弧线,不偏不倚地搭上了江别鹤的手腕。下一秒,江别鹤的掌力竟然瞬间倒卷而回,反而震脱了他自己的手腕! 正是移花宫独步武林的绝学——移花接玉! 一阵骨骼交击的脆响之后,江别鹤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原本阴沉如水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冷汗自额头上涔涔而下。一股难以忍受的剧痛自手腕向肩头蔓延而上,整条右臂如同被抽去了筋骨般软垂下来,显然是连手臂都被震脱了臼。 那股被引导回来的劲力不仅废了他一臂,更震得他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痛。 “移花接玉……好!江某今日……领教了!”江别鹤眼底猩红一片,剧痛之下,竟仍不肯放弃,左掌一翻,还欲作困兽之斗! 楚曦眼中闪过一丝冷芒,不再给他任何机会。足尖如蜻蜓点水般在地面连点数下,身形如鬼魅般飘忽上前,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随即便是接连两声更为沉闷的骨裂之声。 江别鹤的双腿胫骨,竟然已经被楚曦以精妙绝伦的腿法瞬间踢断! 在铁心兰惊诧的目光之中,江别鹤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随即整个上半身也瘫软下去,只有仅余的一只左臂还能使力,勉强撑在地面上,才让他没有彻底趴下。 他咬紧牙关,嘴唇已被咬出血痕,却硬是忍着钻心的剧痛,没有发出一声哀号。 楚曦不由得摇了摇头,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但像是在轻声叹息:“江别鹤,你倒真有几分硬气。都到了这般田地,竟还能强撑着维持几分‘大侠’的门面,对自己……倒也够狠。” 他缓步上前,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江别鹤,淡淡道:“既然如此,楚某便成全你这份‘硬气’,不让你身上再添新伤了。” 江别鹤猛地抬头,眼底翻涌着刻骨的怨毒,死死盯着楚曦。他喉头滚动了一阵,硬生生地将涌上来的腥甜咽下,嘴角却控制不住地溢出一缕蜿蜒的血线,衬得他惨白的面容更添几分狰狞。 他那撑在地面的左臂剧烈颤抖着,青筋暴起,仿佛用尽了全身最后的气力来维持这最后的、摇摇欲坠的尊严:“成王败寇……何须多言!楚曦……你……你休要得意!移花宫……移花宫又如何?这江湖……这江湖之大……” “江湖虽大,却也容不下你这般颠倒黑白、口蜜腹剑之徒。” 楚曦的声音依旧清越,“就算我今天不杀你,来日你也难逃燕南天之手。” 听到“燕南天”三个字,江别鹤与小鱼儿心中皆是一震。 小鱼儿立即不再装蒜,一个鲤鱼打挺便从地上跃起。自楚曦前来救场的那一刻起,他便明白了楚曦和铁心兰就是一伙儿的,心中不由又有些不愉快了起来。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斜睨着楚曦,阴阳怪气地揶揄道:“楚公子好定力啊!你躲在外面看了这半天戏,却要等到我们快没命了才出手,怕不是存心要看我们出丑,好在江别鹤这个假‘大侠’面前,显着你这真‘大侠’的威风?” 楚曦对他的调侃恍若未闻,径直走到桌边,将方才被江玉郎吹灭的油灯重新点燃。待昏黄的灯光在室内散开,他才回头看向小鱼儿,声音平静,却无比认真:“小鱼儿,你我的事,可以以后再慢慢算。可我要问江别鹤的事,对你……也同样重要。” 小鱼儿闻言,脸上的嬉笑之色竟也马上收敛了几分,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楚曦重新走到江别鹤身前,半蹲下身子,缓缓道:“江别鹤,我要向你打听一个人。” 江别鹤嘶哑着嗓子问道:“谁?” 楚曦注视着他的眼睛,不给他任何逃避的余地:“‘玉郎’江枫。” 江别鹤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连断骨处的剧痛似乎都在这一刻被巨大的惊骇所掩盖。这小子……他刚才提起燕南天,现在又提到江枫,难道……难道他…… 就连一旁的小鱼儿,在听到“江枫”二字时,也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江……江枫……”江别鹤的声音干涩沙哑,颤抖得越来越厉害,“他……他和他的妻子花月奴,早在十几年前……就死在……死在‘十二星相’的手里了!此事在江湖上人尽皆知!其余的……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哦?死在‘十二星相’手中?”楚曦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洞悉一切的嘲讽,“你自然以为他们是死在‘十二星相’手中。因为那‘十二星相’……根本就是你江别鹤,亲自引来的!” 江别鹤厉声喝道:“你……你血口喷人!” 江别鹤的喝骂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着,在这样的处境之下,显得尤为色厉内荏。毕竟,那声音里夹杂的颤抖,连他自己都已无力完全掩盖住了。 楚曦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平静得令人心生寒意,仿佛早已穿透了他所有精心构筑的伪装。 他没有立刻反驳,只是用一种近乎叹息的语调,缓缓吐出了那个尘封已久的,也是江别鹤最不愿听人提起的名字: “江琴。” 江别鹤浑身猛地一颤,连勉强支撑着身体的左臂都瞬间软了下去,整个人几乎瘫倒在地。那张因剧痛和失血而惨白的脸,此刻更是只剩下一片死灰。他的嘴唇不住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你的本名,就是江琴。”楚曦淡淡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当年,你是‘玉郎’江枫身边最亲近的书童。虽然江枫待你亲如兄弟,从不以仆役视之,但在外人眼中,你终究只是江家的一个奴才,这让你早就欲除江枫而后快。” “你心比天高,自诩才智不凡,岂愿永远屈居人下,做那衬托皓月的萤火?所以,当你得知江枫因得罪了移花宫,决意变卖家产,携爱妻远走高飞之时,你便看到了摆脱这‘奴才’身份的大好机会。” “于是,你暗中找到了恶名昭彰的‘十二星相’,与他们定下毒计。由你提供江枫夫妇的准确行踪,他们负责下手截杀。事成之后,江枫变卖家产所得的那些财物,你得两成,他们拿八成,可以说,你并不贪心,但这些东西,对你来说已经足够。” “我说的对吗……江琴?” 江别鹤冷笑道:“你……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了……还……还问我做什么?” “我自然还有许多不知道的东西。”楚曦摇了摇头,“这些事,我自然是要听你亲口说出来才能知道的。比如……当年你是如何背主求荣,后来又如何摇身一变,顶着‘江南大侠’这块招牌,暗中做了许多恶事……” “还有,那搅得江湖不得安宁的假藏宝图,你四处散播,究竟是何目的?此外,你暗中敛财,收集各门各派的机密讯息,在其中安插内奸,又是想挑起多少纷争,害死多少无辜?” “这些……桩桩件件,你都要一一交代清楚。” 说到这里,楚曦缓缓直起了身,月光透过破损的门窗,在他如雪的白发上镀了一层清冷的光晕,衬得他宛如执掌刑罚的神祇:“说清楚了这些,我才好……送你上路。” 江别鹤先是一怔,随即竟仰天狂笑起来。 “哈哈哈……交代?”他笑得浑身颤抖,牵动了断骨处的伤势,面容都开始扭曲起来,“我棋差一着,落在你的手里,左右不过是个死!交代如何,不交代又如何?难道我交代了,你楚公子,还有这位……江小鱼,就能大发慈悲,饶我一命不成?” 小鱼儿一直紧握着拳头,此刻,他再也按捺不住,高声问道:“江别鹤!不……江琴!江枫和花月奴,当真是你设计害死的吗?” “是!就是我!那又如何?”江别鹤仿佛要将积压了十几年的怨气一次性倾泻出来,声音尖利地嘶吼道,“江枫?他算什么?不过是个空有一张好皮囊的绣花枕头!除了那张脸,他还有什么?他凭什么做我的主人!我江琴的才智、手段,哪一点不如他?” “他待我亲如兄弟?呸!在他眼里,我永远只是个可以随意使唤的下人,是个奴才!”江别鹤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面目狰狞,“更何况……他不知死活,竟敢得罪移花宫!就算没有我,他也迟早是个死!我不过是顺势而为,拿回本就该属于我的东西罢了!” “你住口!”小鱼儿气得浑身发抖,双目赤红,几乎要扑上去将江别鹤撕碎。 “小杂种,你只知道找我报仇?哈哈……可笑!真正杀死你爹娘的人,可不是我江琴!”江别鹤欣赏着小鱼儿骤然僵住的表情,猛地抬手指向楚曦,“是移花宫!是移花宫那位高高在上的大公主邀月,亲自下的杀手!她才是让你家破人亡的元凶巨恶!” 第135章 移花劫(十八) 因为……他是我的兄弟…… 江别鹤的表情再次因怨毒而扭曲起来, 他死死盯住小鱼儿,仿佛要将他眼中可能燃起的仇恨之火煽得更旺:“小杂种,你听见了吗?楚曦!就是移花宫的人!是你的仇人邀月亲手养大的!你要报仇?找他!找他啊!” 室内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江别鹤粗重的喘息声在回荡。油灯昏黄的光不住摇曳着,将每个人脸上的神态都映得清清楚楚。 小鱼儿并没有如江别鹤预期那般暴怒失控, 反而看似悠闲地掏了掏耳朵,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话:“江琴,你这挑拨离间的功夫, 比起你的武功可差远了。” “杀死我爹娘的直接凶手,是收了你好处、动手行凶的‘十二星相’!” “出卖他们的, 是你这个背主求荣、泄露行踪的内奸!” “逼得他们走投无路、最终殒命的,是移花宫的大宫主邀月!” 他目光清亮,直直看向江别鹤:“楚曦……他那时候才多大?一个襁褓里的婴孩,他能知道什么?又能做什么?这笔血债, 无论如何也算不到他的头上。你想借我的手对付他?还是省省吧!” 见离间之计不成,江别鹤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消失了。他猛地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笑声嘶哑而癫狂,在夜色之中显得格外诡异刺耳: “哈哈哈……不错!是我!都是我做的!江枫那个徒有其表的废物,他本就该死!而我江琴……不, 我江别鹤!凭着自己的智谋和手段, 取代了他,成为了今日人人敬仰的‘江南大侠’!我没错!我一点都没错!” 他笑得前仰后合,仿佛要将一生的得意与疯狂都倾泻在这笑声里,身体也因剧烈的喘息和狂笑而不停抽搐着, 几乎要完全瘫软下去,又像是要将这十数年隐藏在“大侠”面具下的真实欲望与扭曲彻底宣泄出来。 楚曦在一旁静静看着江别鹤最后也是最疯狂的表演,眼神淡漠, 无悲无喜,如同在观看一场早已知道结局的闹剧。直到江别鹤的嘶吼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粗重而紊乱的喘息,他才缓缓将目光转向小鱼儿,沉声问道: “小鱼儿,此人冥顽不灵,心中毫无愧疚,更无半分悔改之意。他……是你的杀父仇人,你准备如何处置?” 小鱼儿微微一愣。 他恨江别鹤吗?自然是恨的。这恨意源自血脉,源自得知真相后的愤怒与痛苦。 杀了他?为父母报仇,天经地义。但他看着眼前这个因狂笑而瘫软在地、面目狰狞扭曲的人,他心中又觉得有些悲凉。 十数年的处心积虑,用背叛、阴谋和无数人命堆砌起来的“江南大侠”,如今不过是一滩烂泥,是一个被揭穿了画皮之后苟延残喘的躯壳。 放了他?恐怕更不行。江别鹤心机深沉,诡计多端,这样做,无异于纵虎归山,不知还会祸害多少人。 小鱼儿的眉头紧紧揪在一起,烦躁地用力抓了抓自己本就有些凌乱的头发。半晌,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又重重地“唉”了一声,别过头去,有些别扭地说道: “我……我也不知道!这家伙滑不溜手,满肚子坏水,放了他肯定后患无穷,不知道要坑害多少人!杀了他……唉,算了算了,这种麻烦事,想起来就头疼!还是……还是交给你来决定吧!你看着办就好!” 这近乎耍无赖般的推诿,却将他心底那点纠结与柔软暴露无遗。 楚曦深深地看了小鱼儿一眼,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他甚至没有改变站立的姿势,只是并指如剑,凌空虚点了两下。两道凝练至极的无形剑气顿时破空而出,一道精准无误地洞穿了江别鹤的眉心,另一道则射向了他脚边正在试图冲开穴道的江玉郎! 极其轻微的两声闷哼随之响起,无论是江别鹤脸上的狂傲与怨毒,还是江玉郎眼中的奸猾与惊惧,都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迅疾如电,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就……就这么杀了他们?”小鱼儿看着栽倒在地上的两具尸体,不由咂了咂嘴,表情也有些复杂,“这……是不是太便宜他们了?好歹也该让天下人都看看‘江南大侠’的真面目,再……” 楚曦缓缓收回手指,用丝帕细致地擦拭着其实并无丝毫污渍的指尖,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以此二人的奸猾心性,一旦给予他们喘息之机,他们便会更加疯狂地反扑,用更多无辜者的血来填补他们的恐惧和野心。” “除恶务尽,方是正道。否则,不知又会牵扯出多少风波,连累多少无辜者遭殃。至于他们的真面目……今日之事,你我,便是见证。这些真相,未必需要急着公之于众。或许……让他们悄无声息地消失,反而更能引人猜测与探寻。”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小鱼儿挠了挠头,恢复了往常那般似乎对什么都不太在意的腔调,“这烂摊子就算是解决了吧,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你该不会是要……” “带你去练武。”楚曦斩钉截铁地说道,仿佛他早已决定好了一切,只是到了此时才肯宣之于口,“你的武功……还太差。” 小鱼儿那股不服输的劲头立即冒了上来,习惯性地反驳道:“喂!你凭什么说我武功差!我……” 可话才说了一半,他的声音就马上低了下去。他不能不想起自己方才被江别鹤轻易制住、动弹不得的狼狈。今夜……若不是楚曦去而复返,铁心兰及时出现,自己这条小命,恐怕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 可楚曦……明明和他只是年岁相仿,武功却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恐怕在当今武林之中,除了那几位堪称顶尖的高手之外,已无人是他之敌。 他罕见地没有插科打诨,而是低下头,盯着自己沾着些许灰尘的鞋尖,声音闷闷的,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你说得对……如果我武功够好,今天便不必面对这般凶险,不会有性命之危,更不用总要等着你这个讨厌鬼来救我了。” 这几乎算得上是小鱼儿能说出的……最接近服软、最坦诚的话了。 他忽然抬起头,那双总是闪烁着狡黠光芒的眼睛上下打量起楚曦来。这头醒目的白发,还有俊美到让人觉得不真实的容颜,都大大地勾起了他的好奇心:“喂,我说……你到底是什么人?好像天上地下没什么你不知道的事,又好像对什么都漫不经心……” 他摇了摇头,轻叹一声,摊手道:“说真的,我觉得……你简直不像是个人。倒像是山里修炼了千年的狐狸,用法术化成人形之后,到人间历练来了。” “小鱼儿!”铁心兰在一旁听得哭笑不得,忍不住轻叱一声,“就你会胡说八道!” 楚曦闻言,唇角也忍不住向上牵动了一下:“若我真是千年道行的精怪,此刻就该用尾巴卷起你这聒噪的小鱼,丢进深山老林里去清修。这世间,人心鬼蜮,算计倾轧,有些时候,活得太久、看得太透,反倒不如一只懵懂的山间野狐来得快活自在。” “不过……我当然还是活生生的人。”楚曦将目光转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骤然凝重起来,“并不是我对任何事都漫不经心,而是……真正危险的,还在后面。以我现在的武功,都不足以应对。因此……我会陪着你练武。” 小鱼儿脸上的戏谑之色也瞬间收敛了起来,显然已经察觉到了楚曦话中那不同寻常的沉重气息,立即追问道:“你能不能把话说得明白点?后面到底还有什么危险?连你这样高的武功都应付不了?” 楚曦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最终,他转回视线,目光深邃地看向小鱼儿,一字一句地说道: “有人,要我杀你。” 小鱼儿倒吸一口凉气,心脏猛地一抽,一个名字瞬间就蹦到了他嘴边,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楚曦没有给他猜测的时间,径直说了下去:“她将我养大,传授我武功,就是为了让我亲手杀死你。如果我不动手,她恼羞成怒之下,或许会把我们一起虐杀。如果我听从她的指示杀了你,那我也许能苟活下来,但……这绝非我所愿。” “是邀月叫你来杀我。”小鱼儿终究还是再次说出了这个名字,但心中仍不免有许多疑问,“她……她真有那么厉害?真有那么绝情?你……你可是她亲手养大的!” 楚曦摇了摇头,冷冷地道:“她的武功,远超你的想象,当世之中,唯有练成了嫁衣神功的燕南天可与之匹敌。至于绝情……如今她的心中,只剩下了扭曲的仇恨与不容忤逆的执念。谁敢拦她,就算这个人是她的亲妹妹,她下手时……也绝不会眨一下眼睛。” 他脑海中闪过邀月那双只剩下妒火与恨意的眼睛,声音越发沉了下来:“更何况是我……是我这个她用以复仇的工具呢?” 小鱼儿脸上那层玩世不恭的伪装彻底不见了,今夜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给他的冲击也实在太大。他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吐出,这才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看向楚曦,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与郑重:“好,我听你的。接下来……跟你好好练武,绝不偷懒。” 他对着楚曦双手抱拳,姿态是少见的端正:“从今往后,还请楚大侠多多指教!” 楚曦看着他难得一见的正经模样,不由微笑道:“你不必跟我如此客气,我所学的武功,除了来自移花宫的独门绝学,其余诸如剑法、内功乃至一些奇门技巧与临敌经验,必当对你倾囊相授,绝无保留。” “不过……”楚曦话锋一转,那抹淡淡的微笑也随之收敛,眼神变得锐利如刀锋,“移花宫的武学根基讲究明玉净澈,心无旁骛。你心中杂念太多,机巧百变,这一路数本就未必适合你,大可另辟蹊径。” “那我可真是多谢你了。”小鱼儿撇了撇嘴,刻意拖长了调子,“对了,在欧阳亭地宫里……我们找到的那本由‘天地五绝’写成的神功秘籍,原本已经不在了,可里面的内容,我已经都背了下来,等有空……我一一背给你听,我们一起参详参详。” 楚曦点了点头,没有说任何虚伪客套的推辞之语,而是坦然接受了这份代表着生死相托的沉重心意:“多谢。此间事了,不宜久留。江别鹤虽死,但其党羽未清,四周也可能暗伏着移花宫的眼线。我们必须立即离开此地,寻一处安全清静的潜修之所。” 楚曦率先转身,不再看地下那两具已无生气的死尸,大踏步朝屋外走去:“那……我们这边走吧。时间,是我们现在最浪费不起的东西。” 小鱼儿与铁心兰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坚定之意。两人立即跟上楚曦的脚步,很快离开了这片弥漫着血腥与阴谋的宅院。 【叮!支线任务②:揭开江别鹤的真面目,并处置江别鹤与江玉郎父子——已完成!】 【奖励:积分500,属性点2,已发放!】 【是否立即加点?】 如今楚曦已经不必再过多考虑加点问题,想五维都同时突破80还是有些难度,目前,他只需要专心提升【悟性】即可。至于【武力】和【博闻】,他马上就可以在接下来的【自由活动时间】中继续提升。 【叮!奇遇任务:多次救铁心兰于水火之中,获得她和小鱼儿的信任——已完成!】 【奖励:积分200,魅力+2,福缘+5!额外获知铁心兰家传武功精要,悟性+5!】 【宿主当前属性:武力:86,博闻:82,魅力:98,悟性:66,福缘:75】 【宿主当前积分:1200】 夜色如墨,三人沿着僻静的小路疾行。铁心兰与小鱼儿并肩奔行,却忍不住频频侧首,看向走在前方那道白发如雪、孤高挺拔的身影。 她又回头看看身边的小鱼儿,虽然他脸上带着一道极其明显而狰狞的疤痕,但那双眼睛灵动狡黠,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犹豫片刻,铁心兰终究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将唇凑近了小鱼儿耳畔,悄悄问道:“小鱼儿,你有没有觉得……如果楚公子不是天生白发,你脸上也没有这道疤,你们俩,其实……真的长得挺像的呢?只是你们气质太过迥异,所以……旁人没有注意到?” 小鱼儿闻言,脚步也不禁缓了下来。只是,他脸上并没有露出任何惊讶的表情,反而悠悠笑了起来。 他目光深邃地望着楚曦那仿佛承载了万千秘密的背影,用一种异常平静又重若千钧的语气,轻声对铁心兰说道: “当然了。” “因为……他是我的兄弟呀。” 铁心兰只当小鱼儿又在习惯性地插科打诨,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娇嗔道:“小鱼儿,你这人就是没个正经!我是说真的!你们俩站在一起,虽然气质天差地别,一个像雪岭孤松,一个像……像山间野猴,但那张脸……其实真的很像,说不出的像。” “而且,经历了这许多事,你们之间……也不像以往那般针锋相对了。”铁心兰笑了笑,语气也缓和了些,“当然,从一开始就是你总在寻楚公子的晦气,故意找他的麻烦。” 小鱼儿嘿嘿一笑,揶揄道:“照你这么说,为了证明我们还是我们,我接下来是不是得更卖力地捉弄他才是?免得他就教了我几门武功,到时候便以我的‘师父’自居了,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铁心兰快被他这无赖话气笑了,正要抬手拧他耳朵,前方一直沉默前行的楚曦却突然应道:“我在此随时恭候。不过,你得先把轻功练好,否则连追都追不上我,岂不是太过无趣?” 小鱼儿和铁心兰都愣住了,显然没想到楚公子也会接这种玩笑话。小鱼儿忍不住眨了眨眼,提高了声音叫道:“楚大侠放心,为了能好好‘捉弄’你,我小鱼儿这次一定痛改前非,头悬梁锥刺股,保证把轻功练得比那‘草上飞’还厉害!” 接下来的日子里,三人在一处人迹罕至、易守难攻的山谷中结庐而居,潜心静修。楚曦果然将一身本领倾囊相授,从武学根本讲起,无论是独孤九剑的破招精髓,还是各种内功调息的法门、临敌应变的奇巧知识,他都讲解得深入浅出。 小鱼儿本就天资聪颖,常常是楚曦稍加点拨,他便能触类旁通,甚至提出些刁钻古怪的问题,让楚曦也需稍作思量。两人时而探讨,时而切磋,气氛竟是前所未有的融洽。 那本由“天地五绝”留下的神功秘籍,内容博大精深,包罗万象。小鱼儿凭着过目不忘的本事,也依约将秘籍内容一字不差地背诵出来,与楚曦共同参详。秘籍中许多另辟蹊径的武学理念与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对楚曦而言也是大有裨益。 【叮!触发奇遇:参详天地五绝留下的神功秘籍,并在自由活动时间勤加修炼,融会贯通。奖励:全属性+5!】 【宿主当前属性:武力:91,博闻:87,魅力:100,悟性:71,福缘:80】 【提示:魅力属性已到达上限值,无法再继续提升!溢出的2点属性,已转化为200点积分!】 【当前积分:1400】 楚曦的眼前瞬间一亮,倒不是因为魅力值已经达到了上限,而是因为最不起眼的【福缘】属性,竟然不知不觉地就到了80点! 【当前福缘值:80!】 【注意:福缘值已突破临界点!】 【提示:特殊效果“天眷之人”已开启!】 【特性:获得锦鲤体质,宿主在副本中触发奇遇的概率翻倍!在受到致命伤害时,可以免伤一次。】 【提示:免伤效果触发后会进入30天的冷却时间,其间不可再次触发,请谨慎使用!】 虽然这属性看上去用处不大……但获得的特殊效果,竟然意外地有用? 楚曦想起自己之前使用【替身傀儡】道具捡回一条命的经历,这【天眷之人】的免伤效果,可以说就是进阶版的【替身傀儡】。但这30天的超长cd,基本决定了它只能作为最后的底牌使用,对寻常交手并无帮助。 光阴在一天天的苦修之中悄然流逝,小鱼儿的天资本就不低,如今又有明师指点,加上那本秘籍的滋养,武功进境可谓一日千里,内力也愈发精纯深厚。铁心兰一边在旁见证着这变化,一边也与两人共同习武,从中亦是获益匪浅,进步神速。 然而,这一日,铁心兰如往常一般提着竹篮出门,说是去临近市镇采买些用物,可直到日头偏西,她依旧没有回来。起初,楚曦与小鱼儿只当她是被什么琐事耽搁了,但随着暮色渐浓,两人心中都隐隐升起了一丝不安。 楚曦率先起身,眉头微蹙:“心兰姑娘做事向来有分寸,绝不会无故延误至此。” 小鱼儿脸上的轻松也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焦躁:“我们去外面找找!” 两人当即施展轻功,沿着铁心兰出谷一定会走的那条小路搜寻。还没走到谷口,他们就发现了许多打斗的痕迹。地面上的落叶被紊乱的脚步搅得一片狼藉,树干上还留有几个新鲜的掌印——这掌印十分宽大,定然不是铁心兰所留。 更令两人心惊的是,劫走铁心兰的人,根本无意隐藏行迹,而是生怕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去向! 只见一棵老树的主干上,深深插着一枚梭镖。梭镖尾部系着一小块鲜红色的布条,在暮色中格外刺眼。梭镖之上的树皮已被人刻意刮去,留下了一个清晰无比的箭头标记,还有两行龙飞凤舞的血字: “我知道你们会追来。” “就在前面等着你们。” 这般装神弄鬼的布置,绝不是仓促逃离之时留下的,反而像一种居高临下的邀请。 楚曦知道这绝不会是邀月所为,因为她还不屑搞这种莫名其妙的把戏。 可除了她之外,又有谁会知道他们在这里?又为什么要劫走铁心兰? 小鱼儿看到那两行字,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怒吼道:“这个混蛋!居然敢动心兰!我……我这就追上去宰了他!”—— 作者有话说:[眼镜]完结冲刺时刻已至!《 》 135-140 第136章 移花劫(十九) 我刚才……也是在赌。…… 小鱼儿怒火攻心, 拔腿就要顺着标记追去,却被楚曦一把按住了肩膀。 “小鱼儿,别冲动。”楚曦的声音低沉而冷静, 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那些敌人刻意布置的凌乱痕迹,“对方人数不多, 或许只有一个人,但功力不弱。而且,他留下这些, 显然是故意引我们入彀。” 小鱼儿急道:“可是心兰……” 楚曦收回按在小鱼儿肩头的右手,沉吟道:“人, 是一定要救的。心兰姑娘可能就是因为我们才被卷入此事,我们绝不能弃她不顾。就算前方是龙潭虎穴,也只能闯上一闯了。只是……决计不可鲁莽,须仔细提防陷阱。” 小鱼儿重重点了点头, 尽管眼中的火焰已经几乎要喷薄而出,但还是强压怒意,咬着牙说道:“好,那我们分头查看这些痕迹,一路追下去!我倒要看看, 是哪个不长眼的混蛋敢动她!” 两人不再多言, 立即沿着那挑衅般的标记追踪下去。楚曦与小鱼儿皆是心思缜密之人,当下一面疾行,一面凝神观察四周的动静。 楚曦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每一步都踏得极稳。他特别注意那些看似无意散落的树枝、草叶,以及地面上被刻意抹平的些许痕迹,判断着对手可能的行进路线和意图。 小鱼儿则紧抿着唇, 双眼在黑暗中熠熠生辉,仔细扫过每一处可疑的角落。他心急如焚,恨不能插翅飞到铁心兰身边,却也牢牢记着楚曦的话,将满腔怒火化作极致的警惕。 这些线索断断续续,仿佛黑暗中一条蜿蜒的引线,却始终刻意为两人指明了方向,勾着两人不得不按照布局之人的意愿前行。 他们从林间小道一路追至一个通往官道的岔路口,只见地上的痕迹骤然变得复杂了起来。此处蹄印交错,车辙纵横,仿佛数路人马曾在此短暂交汇,又匆匆分离。官道两侧的野草被踩踏得东倒西歪,指向截然不同的方向,一时间竟难以分辨哪条才是目标离去的真正路径。 楚曦眉头紧锁,蹲下身,指尖拂过几道异常清晰的马蹄印边缘。那印痕边缘泥土微翻,带着一种不自然的湿气,不像是自然踏出的。他顺着这蹄印走了十数步,弯下身来,果然看见旁边一棵矮树接近根部的地方被人削去了皮,刻意用朱笔画了一个极其清晰的箭头。 “他们沿着这条路走了,是乘马车走的?”小鱼儿蹲下身,摸了摸旁边尚带湿气的车辙,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 楚曦目光沉凝,正欲说话,一股令人脊背发麻的寒意却倏然自他身后罩了过来!他与小鱼儿迅速对视一眼,霍然转身,几乎是在瞬息之间就做好了迎敌的准备! 只见月华如水,清凌凌地落在一个白袍人的身上。这件外袍甚为宽大,完全掩盖了此人的身形。最为诡异的是,白袍人的脸上覆盖着一张狰狞的铜面具,只露出两只深不见底的眼孔。两道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的目光从这眼孔中透出,直直刺向严阵以待的楚曦和小鱼儿。 小鱼儿下意识地摆开了架势,他现在的功力已经不弱,可这白袍人是何时出现的,从哪个方向来的,他竟然一无所知!更何况,这白袍人只是站在那里,周身的气势就已经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此人武功之高,当真是匪夷所思! 但小鱼儿不知道的是,楚曦此刻的震惊,更要远远在他之上! 因为他已经认出了来人的身份——她就是那个神秘的“铜先生”,也就是移花宫大宫主,邀月! 看来她仅剩的耐心也已经到了耗尽的边缘,这才迫不及待地亲自出马,催促楚曦完成她精心布置的那场兄弟相残的戏码。 “小鱼儿,不可对‘铜先生’无礼!”楚曦连忙对小鱼儿低喝一声,暗示他必须稳住,随后立即上前两步,对白袍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晚辈楚曦,不知铜先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先生宽恕。”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扫视着四周,却并未发现那“木夫人”的踪迹。看来此次邀月是独自前来的,这无疑让局面的凶险程度又提高了几分。 小鱼儿只觉“铜先生”的一双眼睛正狠狠瞪着自己,但听楚曦话中之意,显然是要他按兵不动。因此,他也抱拳行了一礼,却连半句话也不敢多说。 半晌,“铜先生”冰冷的目光才缓缓移到楚曦身上,用更加寒意逼人的语气质问道:“楚曦,你既已寻得此人,为何迟迟不动手杀他?难道,你想违抗师命吗?” 此话一出,小鱼儿立即就明白了这“铜先生”的来意,他紧张地看向楚曦,手心里已全是冷汗。尽管他还不知道铜先生就是邀月,但料想此人之武功高强、心狠手辣,也绝不会在邀月之下! 楚曦没有一丝犹豫,立即在铜先生身前拜倒,行了一个大礼,语气中更是绝不敢有丝毫不敬:“前辈误会了!师尊之命,晚辈怎敢违抗?只是师尊曾说,此人必须由晚辈亲自杀死,这才……这才耽搁了许多时日。” 铜先生冷冷道:“那又如何?” “前辈……容禀。”楚曦知道硬拼绝非上策,必须先稳住邀月,哪怕再争取到一点时间也好,“这江小鱼前日曾落在‘江南大侠’江别鹤手中,身中剧毒。若晚辈当时就杀了他,那他怎能算是死在晚辈手中?” “因此,晚辈先用‘仙子香’和‘素女丹’稳住他体内毒性,又将他带到此处,助他祛毒。同时,晚辈也与他定下了生死之约,本来近日便要决战。但此刻……与我们同行的那位姑娘突然被人劫走,如不把她救回,我们实在难以安心交手。” 楚曦并未显露丝毫惊慌,反而在巨大的压力下,再次拜倒,语气诚恳万分:“待救回心兰姑娘之后,楚曦便立即与江小鱼做一了断。届时是生是死,各安天命,既了却了晚辈一桩心事,也能全了师尊之愿。” 铜先生冰冷的目光反复审视着楚曦,半晌,她才哼了一声,似乎勉强接受了楚曦的说辞:“哼,巧言令色,不过……也罢。你们要救的那个女子,是被‘十大恶人’中号称‘损人不利己’的白开心掳走了,此刻,正往龟山赶去。” 听到白开心的名字,楚曦与小鱼儿心中皆是一动。此人声名狼藉,行事乖张,只要能让他人吃亏受苦,就算让他身上掉块肉他都乐此不疲,确实做得出来这种劫持女子、又故意留下线索引人来追的混账事。 “要救人,就速去。你师父的耐心,可不多了。” 话音落下,铜先生的身影如来时一般突兀地掠出了两人的视线,仿佛融入了月色与阴影之中,再无踪迹可寻。 直到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完全消失,小鱼儿才敢长长舒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气,笑着对楚曦道:“原来你这家伙……说起谎话来也是脸不红心不跳的,我看连‘十大恶人’都比不上你!” 楚曦也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脸上却没有什么笑意,反而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我也是不常说谎的,可方才我若是不骗她一回,我们俩恐怕都已经成了她的掌下亡魂了。” 小鱼儿沉声道:“她的武功确实厉害,来无影去无踪,我从没见过这么高明的身法。” 楚曦缓缓道:“你可知道她是谁?” “是移花宫的人?” “她就是……邀月。” 小鱼儿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原来刚才的面具人,就是移花宫大宫主!就是那个江湖上最神秘、最可怕、武功最深不可测的女人! 难怪……难怪那白袍人仅仅是站在那里,无形的威压就已让他喘不过气,连楚曦都是如临大敌,始终毕恭毕敬!他终于明白楚曦方才为何要那般委曲求全,面对这样的人物,稍有不慎,立即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更何况,邀月从一开始就准备要他的命! 楚曦幽幽地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她是个极为骄傲的人,想催我杀你,又觉得不值得她亲自出面。因此,才用了这‘铜先生’的身份。” “我刚才……也是在赌。赌她既然已经等了十几年,就不会在乎再多等上这十几天。”楚曦目光微沉,仿佛在复盘刚才那生死一线的交锋,“更赌她要的,不仅仅是你死,而是要我亲手杀死你,让这场她期待了十几年的大戏完美落幕,没有丝毫瑕疵。” 他重新抬头看向小鱼儿,眼神里见不到一点轻松:“所以……我们才能暂时蒙混过关。但下次,就绝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小鱼儿重重抹了把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现在怎么办?直接去龟山?她会不会就在那里等着我们?” “不管她去不去,我们都必须尽快赶去。她也是个平日里绝不屑说谎的人,既然她说心兰在龟山,那就一定在,不会有假。”楚曦目光深邃,双拳也紧紧握起,“而且,在这段时间里,我们必须抓紧每一点时间,比之前更拼命地练功。这样……才可能争取到一线生机。” 两人并肩在官道上走着,小鱼儿眉头紧蹙,疑惑更深:“白开心那家伙,号称‘损人不利己’,他掳走心兰,又故意留下线索引我们去龟山,难道就只是为了给我们找点不痛快?这……似乎有点太简单了。” “他掳走心兰,看着我们在这里焦头烂额,心中必然畅快得很。”楚曦思忖片刻,沉吟道,“不过……他为何偏偏要将人带去龟山?难道是那里藏着什么东西?或者……有什么人在那里等着我们?” 小鱼儿摇了摇头,心中却揪得死紧:“倒也有这个可能,他肯定在那里藏了什么更大的麻烦,就等拉我们下水呢。哼,那老王八蛋肯定没安好心!” 龟山,因大禹治水传说中灵龟化山而得名,山势并不算特别高峻,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厚重与苍凉。楚曦与小鱼儿奔波数日,才终于赶到此处,只是甫一踏入山道,便察觉到了林中处处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果然,行不多时,几道黑影如同鬼魅般自岩石后、树冠中悄无声息地掠出,拦在了两人面前。这些人全身都裹在紧身黑衣之中,连头脸都蒙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双毫无感情的眼睛。身形晃动间,已迅速结成某种阵势,不由分说地向楚曦与小鱼儿扑来! “来得好!”小鱼儿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他如今功力大进,正愁没地方试试身手。面对当先扑来的两名黑衣人,他双臂一振,左掌虚引,右拳挟着刚猛无俦的劲风,直捣其中一人胸口,将其生生震退了两步! 小鱼儿一招得手,去势未停,他的身形如同游鱼般滑溜,在黑衣人的凌厉攻势中犹能游刃有余,每次出手,都有一名黑衣人随之倒下。 而楚曦面对数名黑衣人的围攻,却比小鱼儿还更从容几分。他在刀光剑影之中悠然穿梭,或是袍袖轻拂,或是并指如剑,凌空虚点。不到一炷香的工夫,黑衣人手中的兵刃便已纷纷脱手落地,一个个踉跄后退,手臂酸麻,竟是再也提不起力气来, 这些黑衣人眼见不敌楚曦与小鱼儿,竟然并不逃跑,也不挣扎。他们彼此对视一眼,眼中皆闪过一丝决绝,下一刻,便毫不犹豫地咬碎了口中早已备好的毒囊,不过瞬息之间,便已口吐黑血,纷纷倒地气绝! “服毒自尽了?”小鱼儿看着顷刻间便成了一地尸体的黑衣人,眉头紧锁,“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路?对自己都这么狠!” 楚曦面色凝重,快步走到一具尸体旁,一把撕开了其胸前的衣襟。只见那黑衣人精瘦的胸膛上,赫然烙印着十个惨碧色的大字。那字迹仿佛是用碧绿色的磷火生生烧灼出来的,狰狞地盘踞在皮肉之上,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邪气。 “无牙门下士,可杀不可辱!” 小鱼儿将脑袋凑了过来,不由疑惑道“无牙门下?这是什么意思?” “无牙……就是魏无牙。”楚曦耐心为小鱼儿解释,眼神却骤然锐利了几分,“鼠相魏无牙,‘十二星相’之首。这些人……都是他门下的弟子。” 他站起身,环顾着地上这些决绝自尽的尸体,沉声道:“魏无牙御下极严,手段更是极其酷烈。这些人负责守卫这条山道,却拦不住我们两人,任务失败,回去之后恐怕会遭受比死更痛苦败北的折磨。因此……他们只能服毒自尽,免得丢了主人的颜面。” 小鱼儿摸着下巴,不由咂了咂嘴:“‘十二星相’?就是那帮偷鸡摸狗、无恶不作的家伙?这魏无牙排第一,岂不是最大的老鼠头子?难道说,他就住在这里?看来白开心那老混蛋……是故意把我们引到这耗子窝来了。” “不错,龟山……很可能就是魏无牙这十数年来的隐居之地。”楚曦的目光投向龟山深处,心情更沉重了几分,“‘十二星相’当年之所以能横行江湖,大半都是魏无牙的功劳。江湖中人听到魏无牙三个字,只怕觉都睡不安稳,就算是‘十大恶人’,听了他的名字也要头疼。” “乖乖,连‘十大恶人’那几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都怕他?”小鱼儿的脸色也不禁微微变了,“看来这耗子洞,真比龙潭虎穴还要凶险几分,怪不得白开心……要把我们带到这来。我只是怕,心兰她……” “既然魏无牙在此,营救心兰的事……便急不得,必须先探听清楚,再行救人。”楚曦的声音压得更低,“魏无牙在十多年前突然隐匿无踪,具体缘由,江湖上传言甚多,但据我所知……确实与移花宫有些关联。” “他这些年蛰伏于此,恐怕一直在暗中钻研,寻求破解移花宫武学之法。加上他本就极为擅长毒物和机关,他的老鼠洞中,定是机关遍布,危险重重。我们就这样贸然闯入,怕是没多久就会成了他那些小老鼠的食粮。” 小鱼儿嘿嘿笑道:“他想找移花宫报仇,遇上了你,可算是碰到正主了!白开心那老王八,打的恐怕就是这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算盘,就想看我们头疼呢!” 楚曦摇了摇头,正准备在黑衣人尸身上再搜寻一番,一道白衣人影忽然如轻烟般自林中飘然而出,悄无声息地落在三丈之外,对两人厉声喝道:“这是家师清修之地,两位虽然有些本事,但最好也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们若现在滚出去,不再踏入龟山,还来得及!” 小鱼儿嘻嘻笑道:“你又是哪里来的白毛老鼠?我们若是不走呢?” 白衣人脸色骤然一寒:“在下魏白衣,正是无牙门下四大弟子之首!你们胆敢再在此处撒野,格杀勿论!” 小鱼儿嘻嘻一笑,浑不在意地打量着那自称魏白衣的男子:“魏白衣?名字倒挺像那么回事。可惜啊,可惜!你师父就是只老耗子,你充其量也就是只小耗子,披了身白皮……就想装白额猛虎了?” “找死!”魏白衣双臂一振,宽大的袖口之中,竟骤然飞出数点碧森森的火焰!那火焰颜色诡异,带着一股刺鼻的硫磺腥气,如同活物般不住蠕动着。魏白衣冷笑一声,双掌一推,那绿火竟向小鱼儿直飞了过来! “小心!绝不可让这碧磷火沾身!”楚曦连忙飞身而上,挡在小鱼儿身前。好在小鱼儿反应也是极快,他不知该如何应付这诡异的火焰,但料想楚曦应有办法,便立刻向后飘退。他如今功力大进,但对这种闻所未闻的诡异毒火,还是不得不心存忌惮。 楚曦面对那疾射而来的点点碧火,竟是不闪不避,只是将周身气息骤然内敛。很快,一股精纯无比的内力重新透体而出,在他身体表面凝成了一层无形无质却又坚韧无比的真气护甲,正是【凝虚化实】之妙用。 那几朵碧磷火撞上这层真气护甲,只是发出“滋滋”几声轻响,碧光微微闪烁,便悄然熄灭而去,连楚曦的衣角都未能点燃,更不可能伤及他一丝皮毛。 魏白衣见自己赖以成名的碧磷火竟被对方如此轻描淡写地化解,脸色霎时变得极为难看。这碧磷火歹毒无比,沾衣即燃,遇物即腐,寻常高手避之唯恐不及,此人竟能凭借护体真气硬接……而毫发无伤? 魏白衣惊骇之下,立即强提内力,准备再度出手。可楚曦岂会给他重整旗鼓的机会?魏白衣只觉眼前一花,楚曦的手掌已拍至他胸口处,将他几处要穴一一制住。 更让他魂飞魄散的是,对方掌心仿佛生出了一个无形的漩涡,他苦修多年的内力竟如同决堤江河,不受控制地倾泻而出,疯狂涌向对方体内! “你……你这是什么邪功?”魏白衣惊恐万状,想要挣扎,却浑身酸软,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感受着自身内力飞速流逝。不过片刻工夫,他整个人就如同被抽空了般软了下来,眼神涣散,面色灰败,哪里还有方才半分倨傲模样? 楚曦随手将他如同破麻袋般扔在地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感受着体内新增的、尚需炼化的驳杂内力,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些内力……还要时间炼化归束才行,但现在的情况堪称十万火急,他又哪来的时间去静心理气? 小鱼儿在一旁看得分明,忍不住咋舌道:“好家伙!你这吸人内力的功夫……也太霸道了点吧?光是为了杀我,用得着练这么邪门的武功吗?” 楚曦转回身,目光扫过地上瘫软如泥的魏白衣,又望向龟山深处那仿佛蛰伏着无尽危险的阴影:“只是为了杀你,自然不用练这样的武功。” “只是……后面的对手,一个比一个麻烦。” “先是魏无牙,他本就武功高强,又在此地盘踞多年,麾下死士众多,已是极难应付。” “而那位‘铜先生’……她的武功,更是深不可测。我们现在这点微末道行,在她面前,恐怕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仿佛在衡量着刚刚汲取的力量,最终轻轻摇头:“所以,这点内力,还远远不够……” 第137章 移花劫(二十) 楚曦!你……你这大蠢…… 小鱼儿看着楚曦那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的眼神, 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你……你这家伙,真是比我过去想的还要可怕得多!我看,不仅是我, 就连邀月……对你的了解都还太少!” 楚曦无法反驳,也无须反驳。他只是重新整了整衣袖, 然后缓缓抬起头,淡淡说道:“走吧。” 就在这时,一个他们此刻最为牵挂的声音, 带着几分惊喜,从不远处的林中传了出来: “小鱼儿, 楚公子!你们……是在找我吗?” 两人霍然转头,只见铁心兰正俏生生地立在一棵古松下,脸上虽还带着些许疲惫,但更多的……是重逢的喜悦。 瞧楚曦与小鱼儿都齐齐望向了她, 她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似的,步子轻快地向两人跑了过来,率先扑向小鱼儿,迫不及待地要拉住他的手臂:“小鱼儿,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 “心兰, 你没事吧?”小鱼儿见她竟安然无恙, 心中大喜,立时便要迎上去。平日他总爱故意与铁心兰闹些别扭,但这次,他已经完全将那些戏谑之语抛在了脑后, 急切地张开双臂,只想和她紧紧拥抱在一起。 “小鱼儿!她不是铁心兰!” 楚曦的脸上本已浮现出了一丝久违的真挚笑意,但在“铁心兰”伸出的手即将勾住小鱼儿的胳膊时, 他突然猛地伸手,将小鱼儿生生拉退了几步,厉声喝问:“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易容成铁姑娘的模样?” “铁心兰”的身子微微一僵,脸上喜悦的表情瞬间变成了委屈,不解道:“楚公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不是铁心兰……还能是谁?难道……你们不是来找我的?” 小鱼儿也被楚曦这话说得一愣,又随着他一同退了两步,警惕地打量起这个“铁心兰”来。 “你的易容术确实很精妙,不仅是身形和声音,就连神态都模仿得惟妙惟肖。你知道小鱼儿聪明,但也想到他担忧铁心兰的安危,仓促之下,定然来不及一一确认细节。” “可有一样,你却模仿不了——那就是她身上的香气!之前我见心兰姑娘对我身上的冷梅香感兴趣,便将随身带的香膏和一些调配好的香料送给了她。她很是喜欢,每日都会用上一些,连衣物也会仔细熏香,那淡雅香气几乎沁入肌理。” 楚曦右手轻抬,示意“铁心兰”最好不要轻举妄动:“而你身上……虽有熏香,却太过甜腻浮艳,徒有其形,未得其神,与移花宫那株墨玉梅花花瓣制成的香膏……堪称云泥之别。” 就在这时,小鱼儿也瞬间反应了过来,失声叫道:“屠姑姑,原来是你!” “铁心兰”见伪装已被两人识破,脸上那委屈的神色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反而变得十分妖媚狡黠。更令人惊奇的是,她只是抬手在脸上随意地一抹,那张属于铁心兰的清丽面容便如同幻影般迅速褪去,露出一张有些邪气的脸庞,正是“不男不女”屠娇娇! “小鱼儿,没想到你还是这么机灵。”屠娇娇格格笑了两声,目光却像是被磁石吸住了一般,牢牢黏在楚曦身上,眼中闪烁着近乎贪婪的兴趣,“啧啧,这位公子……更是神仙般的人物!姿容绝世,聪慧机敏,就算是‘玉郎’江枫在世,我看呀……也得稍逊公子三分!” 她向前凑近一步,目光更加肆无忌惮地在楚曦脸上逡巡着,语气中忽然带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亲昵与诱惑:“瞧公子这通身的气派,这眉眼……虽说现在瞧着还是个不解风情的雏儿,但若是跟了姐姐我……呵呵,保管让你领略到什么叫真正的风流快活,□□……” 这话语露骨至极,饶是小鱼儿一向脸皮厚如城墙,也不禁听得耳根发热,马上牢牢挡在楚曦身前,没好气地道:“屠姑姑,你少来这一套!楚公子可是移花宫的人,你沾上了他,就不怕今后天天走霉运?” 屠娇娇闻言,非但不恼,反而笑得越发花枝乱颤。那双涂着艳丽蔻丹的手指虚虚指着小鱼儿,眼波却像钩子似的绕过他,直往楚曦身上缠:“小没良心的,这就护上外人了?移花宫的名头,唬唬旁人可以,可想吓退你姑姑我呀,还差得远呢!” 她的舌尖轻轻舔过红唇,声音陡然压低,带上了蜜糖般的黏腻:“尤其是这位楚公子……不仅样貌出众,身上还总带着一股子冷劲。呵呵,姑姑我啊,就是要把这股冷劲碎了才够味呢……楚公子,姐姐呀,还真想看看你在我怀里化成一滩春水的模样……” 楚曦知道自己不擅长应付屠娇娇这般百无禁忌、性情乖张的女子,尤其不擅主动应对这般极为露骨的调戏。他面上虽依旧维持着平静,耳根却已经微微泛红。索性就抿紧了唇,一言不发,将应对之责完全推给了更加古灵精怪的小鱼儿。 小鱼儿岂会不明白楚曦的心意,他再次一长身子,将楚曦更紧密地护在身后,对着屠娇娇连连摆手:“屠姑姑,您就高抬贵手,别打趣他了。他脸皮子薄,可经不起你这般逗弄。更何况……这人就像个冰山似的,怎么捂都捂不热,别平白辜负了屠姑姑的一番‘心意’。” 屠娇娇闻言,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哎哟哟,我的好鱼儿,你懂什么?这世上最妙的,就是那看似捂不热的冰山,里头才藏着最烈的火种呢!姐姐我呀,平生最爱干的就是……‘凿冰取火’的勾当。” 她故意将最后四个字咬得又轻又缓,舌尖仿佛带着钩子,目光更是肆无忌惮地在楚曦紧抿的薄唇和微微起伏的胸膛上游移,仿佛在试图用视线剥开那层冰冷的伪装。 小鱼儿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屠娇娇这眼神……活像要把楚曦生吞活剥了去。 他思来想去,还是硬着头皮,脚下如生了根一般钉在原地,绝不让开半步。嘴上则连忙想法子挑开了话题,语带关切地道:“屠姑姑,我还没问你呢!你们在恶人谷窝了十几年,怎么突然跑到这龟山来了?其他几位师父呢?他们也来了吗?” 屠娇娇闻言,脸上的媚笑收敛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被算计后的懊恼与无奈:“唉,别提了。你们……也都是被白开心那个杀千刀的混蛋引到这儿来的吧?” 小鱼儿眼睛一瞪:“难道……你们也是?” “嘿,谁说不是呢?”屠娇娇叹了口气,语气瞬间冷了几分,“我们几个人到恶人谷之前,曾留下几样东西在外面,托人看管。可那两人宁可死,也不肯说出东西在何处。那好死不死的白开心,却突然告诉我们,东西就在龟山……” 小鱼儿笑道:“结果你们来了龟山,先不说找不找得到宝贝,那藏在山里的老鼠洞和小老鼠,就够你们头疼的了!” “唉,若不是那几样东西实在太过重要,我们也实在不愿意来魏无牙的地盘的。”屠娇娇目光微凝,似乎在回想什么极为久远的往事,“这鬼地方的老鼠……简直成了精,就连杜老大这样厉害的人,也不得不避一避那只老耗子。” 说完这些,她突然又格格娇笑了起来,目光再次勾向楚曦,带着几分炫耀似的说道:“不过嘛……你们在找的那位铁姑娘,姑姑我呀,确实在龟山见过她。不然,又怎么能将她模仿得那般惟妙惟肖?若不是那香气……连你们这两个小鬼头都差点骗过去了。” 小鱼儿一听她说起铁心兰的消息,心中猛地一跳,再也顾不得其他,急声问道:“屠姑姑,您真的见过心兰?她现在在哪儿?可还安全吗?她……可有受伤?” “她呀,既然到了龟山,那自然是在一个‘好地方’。”屠娇娇眼波流转,故意卖了个关子,似乎在等着看一场好戏,“姑姑倒是不介意带你过去,只是……那是魏无牙那只老耗子的地盘,你们当真敢去?” “有什么不敢的?”小鱼儿眉头一挑,如今他功力大进,又有楚曦在旁相助,胆气自是壮了许多,“我们已经和老耗子手下的小耗子交过手了,料他也不会再放过我们,不如先下手为强,趁老耗子不备,抢在前头,好好给他点颜色瞧瞧!” 屠娇娇拍手笑道:“好!有胆气!姑姑就喜欢你这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既然你们决心为救小妮子不惧豁出性命,就跟着姑姑我来吧。” 说完,她转身便走,步履轻盈,很快重新钻进了林中。楚曦与小鱼儿对视一眼,虽知此行必然凶险,但为了铁心兰,也实在是顾不上那许多了。 两人跟着屠娇娇一阵七拐八绕,终于来到了位于高处的一个山洞口。那洞口被茂密的藤蔓遮掩了大半,仅容一人勉强通过,里面黑黝黝的,透着一股阴森潮湿的寒气,一看就不是什么洞天福地,搞不好正是老鼠成群。 “就在里面了。”屠娇娇指了指洞口,自己却停下脚步,似乎不打算进去,“我们可先说好了,不怕死的是你们两个毛头小子。姑姑我嘛,还有杜老大他们,在确认我们的东西真的在魏无牙手里之前,可没打算和你们一起对付那只老耗子。” “好说,好说。屠姑姑,你能带我们到这儿来,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小鱼儿笑着对屠娇娇拱了拱手,但重新看向那洞口时,神色已变得十分凝重,“楚公子,我们这就进去吧。” 楚曦微微颔首,见小鱼儿已率先钻入洞中,也立即快步跟了上去。山洞之中,光线暗淡,每一方空气中都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小鱼儿本欲当先探路,可才刚走出没几步,脚下竟就骤然一空! 那洞口之内仅仅咫尺之处,竟然就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断崖! 这断崖虽然并非机关,却巧妙地利用了来人刚刚进入暗处,尚未适应黑暗的盲点,简直防不胜防! “小鱼儿!”楚曦双眼微眯,虽然还未看清前方发生了什么,但他反应极快,立即伸出手来,试图抓住小鱼儿的手臂。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两道人影骤然自洞壁两侧的阴影中扑出,一人掌风雄浑,直拍楚曦后心,另一人则身法飘忽,五指如钩,悄无声息地抓向小鱼儿的肩井穴,要令他更加无法动弹! 楚曦并不认得这两人,但观其武功路数,想来攻向自己之人便是“笑里藏刀”哈哈儿,另一人则是“半人半鬼”阴九幽。他们的武功都非泛泛,不过,自己若只求自保,完全足以避开哈哈儿这一击,可小鱼儿却无论如何都得摔下去不可! “小鱼儿,抓紧了!” 眼见小鱼儿的身影向下急坠,楚曦竟对身后袭来的掌风不闪不避,硬生生用后背承受了哈哈儿这蓄力已久的一掌! 楚曦喉头一甜,一股腥气涌上,却被他强行咽回腹中。他凭借这一掌之力,身形瞬间赶至了小鱼儿身侧,揪住他的胳膊,将小鱼儿的身子向上狠狠一甩,试图让他借力攀住岩壁,减缓那恐怖的下坠之势。 可阴九幽的招式更为刁钻毒辣,他似乎早已料到楚曦会以此法救人,那如鬼爪般枯瘦的五指在中途猛地变向,带着刺骨的阴风,狠戾无比地直掏小鱼儿的腰眼,好像就是专门在那等着他一般。 仓促之间,小鱼儿只能伸出手掌,与阴九幽实实在在地对了一掌。虽未让阴九幽偷袭得手,但也彻底断绝了他借力上跃的可能,反而加速向断崖之下坠去! “小鱼儿!”楚曦本已攀住了岩壁边缘,但见小鱼儿被阴九幽击落,竟毫不犹豫地松开了手,紧随其后跃下深渊!他体内的真气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凝虚化实】的效果被催发到极致,迅速在周身形成了一个无形的真气护罩! “小心,别伸头。”楚曦一把将小鱼儿揽入怀中,咬牙憋出一句话,脊背朝下,试图为小鱼儿承担更多的冲击。 不幸中的万幸,这深渊之地,并非想象中的坚硬岩石,而是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 随着扑通两声巨响,楚曦和小鱼儿先后重重砸入水中,激起漫天水花。这潭水虽起了些许缓冲之效,又有楚曦的护体真气和刻意承接,那巨大的力道仍震得两人气血翻腾,眼前发黑。 楚曦强忍着后背传来的闷痛,第一时间抓住小鱼儿的手臂,奋力向水面游去。“哗啦”一声响后,两人终于破水而出,都不由得剧烈喘息起来。 潭水冰冷刺骨,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头顶极高处隐约透下一点微光,才使得二人不至于完全堕入暗中。 “楚曦,你……你这大蠢蛋!”小鱼儿抹了把脸上的水,声音又急又气,“谁让你用后背去接那一掌的?谁让你跟着跳下来的?你那平日里算计来算计去的聪明劲儿呢?关键时候……怎么一点用处都没有了!” 楚曦深吸一口气,声音依旧平静无波:“无妨,那一掌……还要不了我的命。倒是你,若只你一人在此,想上去怕是难如登天。我们两人在一起,总还能互相照应,一起想想上去的办法。” 小鱼儿被他这话噎住,真是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只能恨恨地捶了一下水面,又溅起一大片水花来。神奇的是,这深渊之下虽昏暗无光,却能清晰地听到上方传来的对话声,而上面的人,似乎反倒完全听不见下面的动静。 只听屠娇娇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唉,我可怜的小鱼儿啊……他怎么说,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如今死了,我说什么……也要为他掉两滴眼泪的。” 紧接着一人道:“得了吧!你屠娇娇的眼泪,比鳄鱼的还不如!这会儿猫哭耗子假慈悲给谁看?我看你心里……指不定怎么乐呢!” 小鱼儿心头一紧,对楚曦道:“这是李大嘴。” 随即阴九幽那飘忽不定、如同鬼魅的声音也掺和了进来,他嘿了一声,阴恻恻地笑道:“死了好,死了干净。这小子越来越机灵,也越来越不听话了,诡计百出。留着他……迟早是个祸害。” 哈哈儿则哈哈笑道:“哈哈,他若不死,将来知道了他爹娘的事,咱们这几个‘师父’,怕是一个都跑不了!自燕南天和万春流突然离开恶人谷之后,咱们就天天提心吊胆的。要是燕南天找到了小鱼儿,将一切都告诉了他,哈哈,咱们还有命活吗?” 一个有些陌生、带着几分惫懒和无赖气的声音插了进来,想必就是那“损人不利己”的白开心了:“我说几位,人也除了,后患也绝了,咱们是不是该商量商量正事了?你们的那几口箱子……” 最后,是一个最为冰冷、也最为简短的声音:“先离开这里。” 小鱼儿的眉头皱成了一团:“这是杜老大,他们几人……居然都来了。” “他们”几人,自然指的是屠娇娇、哈哈儿、阴九幽、李大嘴、杜杀五人,他们既是小鱼儿的师父,其实也是他的养父母,小鱼儿便是在他们的教导和影响之下长大的。 他就这样仰着头,呆了片刻,忽然又展颜笑道:“嘿嘿,说真的,一个人……若能赚得了屠娇娇的几滴眼泪,那也不枉活这一世了。” 楚曦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听着上方的对话渐渐远去,最终彻底消失。 小鱼儿转过头,看向楚曦在昏暗中依旧清晰的白发轮廓,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们几人还不知道……其实,我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了,也知道自己是怎么到恶人谷的。可是,我从没想过要找他们几个报仇。” 楚曦将湿透的白发拢到脑后,用手指简单梳理,重新束起,动作不疾不徐:“与恶人相处,太心善……总要吃亏。” 小鱼儿摇了摇头,没再应声,只是仰头望着那遥不可及的一线天光,半晌,才沉声问道:“有法子上去吗?” “有。”楚曦的声音在这一片幽暗之中显得格外清晰,“但只能我一个人先上去,然后……再想法子回来救你。” 小鱼儿点了点头,他知道楚曦若是说有法子,那便绝不会是骗他的;若是说会回来救他,那就绝不会弃他于不顾。 楚曦微微顿了一顿,语气加重了几分:“我上去之后,少不得要与那几人有一场恶战,也许……会有人丧命。” 小鱼儿沉默了片刻,最终缓缓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你不必多说,我都明白。事到如今,就算我再怎么不想与他们为敌,他们也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我的命。唉,你……自己小心。” “好。”楚曦淡淡地应了一句,他知道小鱼儿虽然嘴上说得已经看开了似的,其实心中还是十分难受,让他暂时在此冷静一会儿也好。当下便自己缓缓游到一旁,目光锐利地扫过光滑湿漉的岩壁,很快选定了一条最为可行的路径。 他深吸一口气,体内澎湃的内力如同江河奔涌,【凝虚化实】的技能再次被催发到极致。只见他双足在岩壁上看似随意地轻轻一点,精纯的内力便瞬间在脚下凝聚成一个无形却无比坚实的支点,让他能够在近乎垂直的岩壁上,一步一步地缓缓向上攀登。 楚曦的身影在陡峭的岩壁上缓缓上升,如同壁虎游墙,却又潇洒从容,飘逸无比。湿滑的岩壁布满青苔,寻常高手即便有绝顶轻功也难立足,但对能将内力以【凝虚化实】的效果释放出来的楚曦而言,这并非不可逾越的天堑。 不过一刻钟的工夫,楚曦便已悄无声息地跃上了地面。他迅速扫视着四周,洞中的光线依旧昏暗,但原本充满土腥味的潮湿空气中……竟然不知何时已经混入了一股新鲜的血腥之气,比洞中的湿冷土腥……更令人心悸。 他心中一紧,立即收敛气息,施展轻功,迅速掠出洞口。只见山洞之外,一片狼藉,方才还在洞中谈笑风生的屠娇娇、李大嘴、哈哈儿三人,此刻已然倒在血泊之中,姿态扭曲,早已没了声息。 能在这短短时间内就突破六大恶人联手,并除掉其中三人的……会是谁? 是尾随他们至此的邀月,还是那始终未曾露面的魏无牙? 抑或是…… 燕南天? 第138章 移花劫(二十一) “我……答应你。”…… 楚曦立即俯身检查这三人的尸身, 发现屠娇娇与李大嘴皆是背后中招,是被人以极其阴柔狠辣的掌力震碎了心脉。可哈哈儿却是咽喉被人生生咬断,再结合屠娇娇口中满是鲜血, 不难判断这正是屠娇娇所为。 这几处致命伤并非移花宫武学路数,也绝不是燕南天所为, 看起来……是这几人不知为何自己起了争斗,互杀至死。 【叮!恭喜宿主触发奇遇:善恶有报。】 【提示: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十大恶人之间似乎起了内讧, 伤亡惨重,请宿主谨慎应对!】 系统提示音在楚曦脑海中倏地响起, 印证了他刚才所作出的判断。 十大恶人素来狡诈多端,这般自相残杀……定有蹊跷。这三人都已经死了,但系统依旧提示奇遇触发,看来……杜杀、阴九幽等人怕是就在附近。 楚曦的目光迅速在泥地上扫视着, 很快在一旁被踏倒了一片的草丛中发现了一道断续滴落的血迹。他迅速循着这条断断续续的血线追踪,瞬间已到了数十丈外。 只见林中一片颇为开阔的空地上,一个看起来不人不鬼的男子正与另一个邋遢汉子联手围攻一名白衣人。不人不鬼的那位,自然便是阴九幽了,那看起来十分邋遢的男子, 定然就是费尽心机将他们引到此处的“损人不利己”白开心! 被他们围攻的白衣男子身形十分瘦长, 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整个人像是一座冰雕一般。只是……此时此刻,他原本一尘不染的雪白长袍已被鲜血浸染得斑驳不堪。 楚曦注意到他的左手早就齐腕而断,现在装着的是一只寒光闪闪的锋利钢钩。他的右手则戴着一只遍布芒刺的手套, 白开心与阴九幽都盯着他的右手不放,看来这只手套上或许早就涂抹了见血封喉的剧毒,才让他们如此忌惮。 这人, 自然就是“十大恶人”之首——“血手”杜杀! 杜杀的武功显然在他的两名对手之上,但他身上已然多处挂彩,纵使掌法再精,毕竟气力已泄、独木难支。阴九幽与白开心本就不是泛泛之辈,此刻更是一个形如鬼魅,招招阴损,一个专攻要害,滑溜异常,令杜杀只得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杜老大,你何必还要苦苦支撑?”白开心喘着粗气,脸上却挤出一个颇为猥琐的笑容,“兄弟们不过是请你去和那几位做个伴儿罢了!反正大家都离黄泉路已经不远,我们先送你上路,你可别怪我们心狠!” 阴九幽那飘忽的声音也幽幽响起,如同野鬼夜哭:“杜老大……黄泉路上……结伴不孤单……” 他身形一闪,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杜杀背后,枯瘦的手爪带着一股阴寒的劲风,狠狠掏向杜杀后心!杜杀急忙以钢钩回撩,架开了阴九幽的偷袭。但这一分神,白开心觑准空档,身形一晃,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淬毒短匕,直刺杜杀右肋空门! 杜杀钢钩急转,却因气力不继慢了半拍,险些被白开心这一下开膛破肚。好在他临敌经验之丰富远非这两人可比,立即以钢钩顺势下压,格住匕首,右手猛地探出,直抓白开心面门。白开心怪叫一声,慌忙撤匕后退,这才令杜杀死里逃生。 杜杀稳住身形,喘息未定,阴九幽那鬼魅般的身影又如附骨之疽般贴了上来,他只得再度以钢钩急绞,荡开阴九幽的爪影。楚曦隐在一棵树后,将战局看得分明。三人若再这般缠斗下去,杜杀……必死无疑。 “白开心!阴九幽!”杜杀勉力挥动钢钩,格开阴九幽攻来的一掌,一向冰冷的声音里竟也带上了一丝怒意,“你们难道非要将事情做绝?如今惹得祸起萧墙,大家都讨不了好!” 白开心嘿嘿一笑,满脸幸灾乐祸:“杜老大,你藏身恶人谷十几年,难道忘了老子的外号?老子号称‘损人不利己’!就是想看着你们这群自作聪明的家伙狗咬狗,这样才痛快!更何况,你身为‘十大恶人’之首,却还老想着逞那劳什子的英雄,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阴九幽则发出一阵阴恻恻的笑声,语声尖厉刺耳:“杜老大,你可别怪兄弟不讲情面。燕南天……燕南天就要来了!为了活命,只能对不起你了。你们都死了,我才好一个人藏身,不然……嘿嘿,燕南天的剑,迟早会找上我们每一个人!” “阴兄,咱们也不必跟他废话了。”白开心狞笑一声,掌风骤然加紧,直取杜杀胸前空门,“趁他病,要他命!若等杜老大缓过这口气来,你我还能有命在吗?” 白开心这一掌挟着凌厉的劲风,将杜杀胸口原本就已经破烂不堪的衣衫撕得粉碎。楚曦这才看清,杜杀的胸口早就被烙上了一个极为清晰的乌黑掌印,显然之前已经硬受了白开心一记重手,伤势不轻。 杜杀每一次剧烈动作,那掌印周围的肌肉便随之抽搐,显然牵动内腑,痛苦难当。眼看白开心与阴九幽的杀招再次袭至,那手套与钢钩虽利,却也难以同时招架这两人的搏命一击! 就在杜杀命悬一线之际,一道白影飘然而至,瞬间切入战团! 楚曦甚至根本不必出手攻击白开心与阴九幽,他只是双手推出,巧妙地一拨一引,阴九幽那阴寒的爪风已扫中了白开心肋下,而白开心那刚猛无俦的一掌,则结结实实地印在了阴九幽的肩头! 两人不禁同时惊呼一声:“移花接玉!” 楚曦飘然落在一丈开外,负手而立,嘴角噙着一抹冷笑,似乎根本没将这两人放在眼里。他一身白衣并未染血,在这已到了生死关头的战局之中显得颇为格格不入,眼神却又时刻带着一种掌控了全局的漠然之感。 白开心与阴九幽同时闷哼一声,踉跄着向后退去。 阴九幽肩头被白开心那全力一掌击中,显然伤得不轻,骨头碎裂之声清晰可闻,整条手臂只能软软垂下,那常年笼罩着一层死气的脸也更添了几分痛苦之色。白开心则被阴九幽的阴寒爪力激得连打了几个寒战,嘴角也渗出一丝黑血。 楚曦岂会给他们立即反扑的机会?当下指尖轻弹,两道凝练至极的无形气剑破空射出,直取两人眉心!那气剑虽是无质无形,但仅凭那山呼海啸的气势,就足以逼得刚刚受创的白开心与阴九幽不得不强忍伤势,狼狈不堪地向后急滚,才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夺命一击! 阴九幽挣扎着爬起身,终于看清来人就是方才与小鱼儿一同坠入深崖的楚曦。他那张苍白的鬼脸骤然转青,如同见了世间最可怕的妖魔,声音尖利地叫道:“你……你怎么还活着?那悬崖……小鱼儿呢!他……他在哪?” 楚曦立于杜杀身前,缓缓收势。闻言,他只是微微一笑,淡淡道:“他也很好,所以,为了他的安全,我实在是……不能放过你们了。” 这一下也惹得白开心是又惊又怒,他脸上那惯有的惫懒之色已完全被狠厉取代。他一只手捂着自己肋下的伤处,死死盯着楚曦,厉声喝道:“好小子!命倒是硬!今天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杀!老子就不信,我们两人联手,还收拾不了你一个!” 他转头看向阴九幽,怒道:“阴老九,你还想藏拙吗?想活命的话,就一起上,跟这个白发小子拼了!” 阴九幽那张鬼气森森的脸上……肌肉十分不自然地抽动着。终于,他还是猛地一咬牙,喉间发出一阵怪响,很快扩散到全身,仿佛他全身上下每一处的骨骼都在错位、重组。片刻后,只见他受伤下垂的左臂竟诡异地自行绷紧,似乎又恢复了活动的能力! 两人深知楚曦年纪虽轻,武功却深不可测,早已不输当世一流高手。此刻,他们已是骑虎难下,只有不顾伤势,拼死一搏,去争那最后的一线生机! 两人同时怒吼一声,白开心掌风再起,阴九幽身法如鬼,一刚一柔,再次悍不畏死地扑向楚曦!楚曦只是冷哼一声,脚下步法展动,在掌风爪影间穿梭自如。 在【武道勘破】的视角之下,白开心那看似狂乱的掌法,和阴九幽那飘忽诡谲的身法,其中脉络,皆如掌上观纹,清晰无比。 他没有再次使出“移花接玉”的功夫,而是双手如穿花拂柳般探出,看似平平无奇,却使得白开心与阴九幽面色大变!他们这才惊觉,自己所有可以闪避的路线,早就被楚曦提前封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抓中了自己胸口的膻中穴! 两人只觉眼前一花,浑身内力顿时滞涩!更为可怖的是,无论他们二人如何挣扎,都无法再脱离楚曦的掌控。楚曦那看似随意搭在他们胸前要穴的手指,仿佛化作了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硬生生地将他们苦修多年的内力疯狂地抽离、吞噬! “不……不!饶命!楚公子饶命啊!”白开心最先承受不住这种功力飞速流逝的恐惧,嘶声哀求起来。阴九幽更是发疯似的哀号,十分凄厉地喊道:“公子……求你……放……放了我!我……我愿为奴为仆……再不敢与公子为敌!” 楚曦眸光微沉,心中冷笑。他非但没有打算停手,反而将【吸星大法】催得更急。不过片刻工夫,白开心与阴九幽便完全瘫了下去,面色灰败,眼神涣散,一身内力涓滴不剩,人也彻底没了气息。 楚曦缓缓收掌,感受着体内新增的两股驳杂内力,如同江河汇入大海,虽需时日炼化,却也让他气息更显沉凝深厚。 见白开心与阴九幽身死,杜杀心中却没有感到一丝快意,反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与疲惫。他拄着钢钩,身形仍旧微微摇晃,胸口的乌黑掌印随着他粗重的喘息而起伏,每一次呼吸都让他痛楚万分。 楚曦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白玉小瓶,看似随意地抛向杜杀:“这是移花宫秘制的金疮药,涂上之后,不出一个时辰,伤处便有好转。” 杜杀下意识地用那只戴着淬毒手套的右手稳稳接住玉瓶,他抬头望向楚曦,冰冷的声音里竟也带上了一丝动容:“你……为何要救我?” 楚曦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杜杀苍白如纸的脸上,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语气平缓地陈述道:“我听闻,在这‘十大恶人’之中,唯有‘血手’杜杀,从来不屑于用那些阴谋诡计,也从不说谎。” “因此,我猜测……那试图置小鱼儿于死地的毒计,也并非出自你的本意。屠娇娇的易容,哈哈儿的诡辩,白开心的损招,阴九幽的偷袭……这些,才是促成此局的关键。最重要的是,小鱼儿他自己……其实从未想过要找你们报仇。” 说到这里,楚曦不由慨叹一声:“其实……他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知道了他是怎么到的恶人谷,你们又为何要将他养大。” 杜杀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比之前更加沙哑低沉,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你……竟知道这些?那小子……他当真……” “他比你们想的更通透。他理解你们当年的恐惧,理解你们对燕南天的畏惧,甚至……理解你们将他养在恶人谷,是想将他变成一个比你们更恶的人。”楚曦微微颔首,“但小鱼儿终究是小鱼儿,恶人谷的污泥没能真正染黑他,反而磨砺出了他骨子里的那点赤诚。” 杜杀那双似乎永远没有波澜的眸子里终于出现了一丝震惊的情绪,可嘴上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楚曦没有再说小鱼儿的事,只是沉声续道:“因此,只要你肯答应我,从今往后,洗心革面,放下屠刀,不再为恶。我今日,便不杀你。” “而且……你若真能诚心改过,他日燕南天得知此事……想必他手中的那柄神剑,也不会再执着于取你的性命。更何况,他早就已经取走你的一只手了。” “燕南天……”杜杀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这个压在他们所有人心头十几年,如同梦魇般的名字。 也许是因为他们恶贯满盈,也许是因为对燕南天的恐惧,屠娇娇、李大嘴、哈哈儿、阴九幽……这些曾经与他一同在恶人谷中互相提防,又不得不彼此依靠的“同伴”,如今都已成了冰冷的尸体,倒在了这荒山野岭之中。 他脸上的冰冷线条一点点软化,接连闪过挣扎、悔恨、茫然……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萧索与疲惫。他这一生,杀人无数,恶名昭彰,自问从未后悔,此刻看着这满地狼藉,心中却第一次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空洞与悲凉。 许久,杜杀喉结滚动,吐出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 那叹息声中,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也埋葬了过往的一切。 “我……答应你。” 这四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却又异常清晰。 说完,他不再抬头看着楚曦,只是开药瓶的木塞,将其中药粉胡乱地洒在自己的伤口上。随后,他没有道谢,也没有告别,只是拖着沉重而踉跄的步伐,一步一步,向深林之外走去。 白衣浴血,他的背影在苍茫的山色与雾气中,显得格外凄冷、孤独,却也带着一种决绝的、与过去彻底割裂的释然。 楚曦静静地看着他的身影逐渐被迷雾吞没,直至完全消失,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叮!奇遇任务:善恶有报,已完成!】 【正在按照宿主的应对表现结算……】 【恭喜宿主获得奖励:积分600,子母霹雳弹*1】 【当前积分:2000!】 嚯,奖励……也还行。 楚曦收回心神,不再耽搁,立即开始在这附近寻找韧性极佳的老藤。他用随身所带的长剑割下数根长藤,手法娴熟地将它们细细编织、绞紧,结成一条牢固异常的藤索,这才急忙赶回山洞,将一端牢牢系在洞口的大石头上,然后将另一端缓缓放下悬崖。 “小鱼儿,抓紧藤索!” 他将编好的藤索缓缓放下深渊,直到手中一轻,感觉已到了底。试图凝神细听时,下方却只有潭水潺潺之声,并无小鱼儿的回应。他想起之前在崖底时,上面的人确实听不见下面的动静,只好又向下喊道:“小鱼儿?能看到藤索吗?” 好在他手中的藤索忽然被用力扯动了几下,随即又被左右摇晃了两下,看来正是小鱼儿打出的信号。 “好,抓紧了,我这就拉你上来!”楚曦气沉丹田,双臂运力,开始稳稳地将藤索向上牵引。他的动作不急不躁,力求平稳,避免藤索因过度摩擦石壁突然断裂。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小鱼儿湿漉漉的脑袋终于从崖边冒了出来。楚曦伸手揪住他的后领,用力一提,总算让他重新回到了地面上。 小鱼儿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抹了把脸上的水,揶揄道:“楚公子,你可叫我在下面好等啊?只怕你再晚来一会儿,我江小鱼就不是江小鱼,而是那翻肚皮的江死鱼了!嗨,这水底下又湿又冷,可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楚曦没有接过他的话茬,只是示意他先来洞外,沉声道:“小鱼儿……出来说话。” 当小鱼儿看到屠娇娇、李大嘴、哈哈儿以及稍远处的白开心与阴九幽的尸体时,脸上的嬉笑之色瞬间凝固了。他沉默地走过去,目光一一扫过这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这些教导他、利用他,最终又想杀死他的“师父”们,心头堵得让他十分不自在。 “他们……这是……”小鱼儿还是忍不住向楚曦发问。 “他们……在白开心的挑拨下,起了内讧,自相残杀。”楚曦言简意赅地将方才所见告诉了小鱼儿,“我赶到的时候,白开心和阴九幽正围攻杜杀,被我拦下。杜杀……他答应我会改邪归正,所以,我已经放他离开。” 小鱼儿蹲下身,看着屠娇娇那张即使死去仍带着几分妖媚的脸,伸出手,轻轻将她未能瞑目的双眼合上。他久久没有说话,脸上看不出是悲是喜,只有一种复杂的、超越了年龄的沧桑。 过了许久,他才站起身来,对着楚曦请求道:“那个,我……我想把他们埋葬了。” 楚曦看着小鱼儿尽力掩饰的沉痛眼神,没有立刻反对,只是平静地陈述现实:“小鱼儿,这是魏无牙的地盘,我们……时间紧迫,没有余力为他们修建坟茔。他们仇家遍布天下,若被人发现墓地,难保不会有人前来毁坟泄愤,反而违背了你让他们入土为安的初衷。” 他略一沉吟,提出了另一个方案:“不如……将他们就地火化了吧。如此,尘归尘,土归土,倒也落个干干净净。” 小鱼儿闻言一怔,随即长长地叹了口气,点头道:“你说得对……尘归尘,土归土。这或许……真的是最好的办法了。” 两人不再多言,默默动手,将屠娇娇等五人的尸身并排安置在一片相对空旷的平地上,从四周搜集来干柴枯枝,堆叠在尸体周围,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柴堆。 小鱼儿从怀中取出火折子,有些颤抖地将柴堆点燃。橘红色的火苗起初只是微弱地跳跃着,很快便舔舐上枯枝,发出噼啪的轻响,火势渐起,逐渐将五具尸身吞没。 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两张年轻的脸庞,一张玩世不恭下藏着复杂难言的情绪,一张清冷平静中透着看透世事的淡然。 山林寂静,唯有火焰燃烧的声音见证着这几位恶名昭彰之辈的最终结局。 可就在火焰即将燃尽之时,一个轻柔而带着些许焦急的声音自两人身后忽然响起: “曦儿!” 楚曦骤然回头,只见一道纤细的身影自林间翩然而至,衣袂飘飘,竟然是许久未见的怜星! 她此刻未作“木夫人”的伪装,那张清冷而略带稚气的脸上透着一丝焦急,正施展轻功,向楚曦所在的方向疾掠过来。 “二师父!” 楚曦心中微讶,立即迎上前去,正要躬身行礼,却被怜星伸手拦住,低声道:“曦儿,不必多礼。这里……是魏无牙经营多年的巢穴,我们虽不惧他,但这人阴险狡诈,很是难缠,我们……你,还有他,还是赶紧离开龟山,走得越远越好……” 然而,她的话还未说完,一个冰冷彻骨的声音就抢先一步自众人头顶传来: “既要救人,还在此地磨蹭什么?” 第139章 移花劫(二十二) 你的小命可是很珍贵…… 楚曦心头一凛, 他根本不用费心思去分辨,就能立即认出这冰冷刺骨的声音正是来自邀月的。他甚至来不及抬头看清来人方位,一道素白的身影已如鬼魅般倏然出现在他面前, 毫无征兆地给了他一个重重的耳光! “呃……” 这一记耳光,下手毫不留情, 楚曦只觉一阵头晕眼花,嘴角也立即渗出了一缕鲜红的血丝。 “姐姐!”怜星显然也没有料到邀月会突然下此重手,几乎是本能性地抢上前去, 一把将楚曦护在身后。 她那总是带着几分纯真与清冷的声音,此刻竟也染上了明显的颤抖:“你……你为何突然动手?若是你心中有火, 冲我来便是,何苦……何苦把气撒在曦儿身上?” 邀月站定了身形,目光冷冷地扫过两人,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让他们走?你想让他们走到哪里去?” 怜星迎着邀月那几乎能将人冻毙的目光, 平静地说道:“他们本就是要做生死之斗的,在哪里不一样?何必非要在那只肮脏老鼠的地盘上?难道……难道此时此刻,你还是在怀疑我会背叛你吗?” “背叛?”邀月唇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冷笑,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积年的猜忌与怨恨, “你对我, 也不见得就比别人忠心多少。自从那个贱奴将他从我身边偷走的那天起,这世上……我便不再相信任何人!” 楚曦自然知道,邀月所说的“贱奴”就是小鱼儿的母亲、她曾经的贴身侍女花月奴,而“他”, 自然就是邀月已经永远求而不得的江枫了。 自从花月奴带着江枫逃出移花宫并结为连理之后,邀月就对所有人都充满了猜忌和怨恨。哪怕是在她身边侍奉多年的弟子,胆敢惹她不快, 或者莫名令她想起这件事,她也是说杀就杀,绝没有半点犹豫。 她现在满心只想着尽快看到小鱼儿与楚曦兄弟相残的人伦惨剧,至于其他的……和她说再多,也只是徒劳。 楚曦缓缓抬起右手,用指腹拭去嘴角的一丝血迹,动作依旧从容。他悄无声息地向怜星递过一个意味着安抚与劝阻的眼神,示意她不必再为自己争辩,尤其不可惹得邀月不快,以免她突然做出什么过激之事来。 谁知怜星今日竟然一反常态地没有退缩,她那只残疾的左手依旧牢牢拢在袖子里,但头却已经高高仰了起来,直视着邀月冰冷的眼睛:“姐姐,我知道……我知道你心里一直记着那一次!你总以为……总以为我要和你争他!” “难道不是吗?”邀月的声音陡然拔高,寒意骤然又深了几分,“你也爱他!这话,是你自己亲口说过的,不是吗?” “是!我是爱他!”怜星仿佛被这句话彻底击穿了心防,积郁多年的情绪奔涌而出,“但我并没有想要得到他!更没有……没有要和你抢他!我这一生……从小到大,何曾与你争夺过任何东西?” 她的目光突然变得悠远而哀伤,声音也更加颤抖了:“自从你为了那颗树上唯一熟透的桃子,将我从树上推下去,让我变成了残废开始,我就不敢,也不能再和你争夺任何东西了!这件事……姐姐,你还记得吗?” 邀月的目光死死钉在怜星脸上,仿佛要将她整个人连同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一起从周遭剜离出来。怜星也毫不回避她的目光,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对视着。 良久,良久。 邀月周身那凌厉如剑的气势,竟缓缓地、一丝一丝地收敛了下去。 她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那叹息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还有几分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黯然:“忘了这些事吧……无论如何,我们……都没有得到他。” 这几乎已经是邀月身上所能表现出的、最接近“软化”和“让步”的姿态了。 怜星也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默然无语。 楚曦知道再耽搁下去也是无益,反而可能会让铁心兰的处境更加危险。当下适时上前一步,微微躬身,将所有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语气恭谨而沉稳:“大师父息怒。此事全怪弟子耽搁太久,未能早日了结,以致……横生枝节,竟要劳烦二位师父亲临险地。” 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小鱼儿,此刻也笑嘻嘻地插了进来,试图用言语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凝重氛围:“就是就是!我们这不正打算去那老耗子洞里逛逛嘛!不过我说……两位宫主就不必一起去了吧?嘿嘿,说实话,我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不怕老鼠的女人呢!” 楚曦知道他是在故意激怒邀月,让她为了维持那高傲的姿态而负气离开。但小鱼儿不知道的是,现在的邀月,为了完成那个“计划”,已经什么都不顾了,更是根本不会在意这种拙劣的激将法。 果然,邀月连眼角的余光都未曾扫向小鱼儿,那双仿佛凝结了千年寒冰的眸子,依旧牢牢锁定在楚曦和怜星身上。方才那短暂的、近乎软化的气氛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更浓重的压迫感。 好在……她没有继续发难,只是冷冷地说道:“走吧。” 小鱼儿见邀月丝毫不为所动,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怜星和楚曦稍稍落在后面,她悄悄拉了拉楚曦的衣袖,眼中满是关切:“曦儿,刚才……疼不疼?” 楚曦确实被邀月刚才那一巴掌打得双耳嗡鸣,眼前发黑。所幸他如今内力已极为深厚,加之刚刚吸收了魏白衣、阴九幽和白开心三人的功力,体内真气充盈,在受击的瞬间反震出来,卸去了大半力道,才未受太重的伤。 他轻轻摇头,语气温柔:“二师父请放心,弟子没事。” 他微微顿了一顿,目光投向幽深的林莽深处,又压低声音说道:“既来之,则安之。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怜星知道他向来是个沉稳懂事的孩子,看着他沉静的侧脸,心中稍安,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就在这时,前方草丛忽然传来一阵窸窣响动,紧接着……是小鱼儿的一声怪叫! 只见一只又肥又大的灰毛老鼠猛地自灌木中窜出,惊慌失措地掠过他的脚面,随即一溜烟地钻入旁边的乱草深处,消失不见了。更为可怖的是,四周的草丛竟如同波浪般起伏不定,窸窣之声此起彼伏,显然有数量众多的老鼠……正在其间仓皇奔逃。 “奇怪……”小鱼儿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听说魏无牙最爱吃老鼠肉,可以说是顿顿不离。他门下那些小耗子知道他的喜好,也把这些大耗子当宝贝疙瘩一样养着。现在这是怎么了?竟任由它们跑了出来,还这么到处乱窜?” 楚曦眸光微凝,沉声道:“魏无牙熟知鼠群的习性,若不是他的巢穴中出了什么极大的变故,是绝不会让这些老鼠跑出来的。我们不如就循着它们逃来的方向去找找,或许就能找到魏无牙所住洞穴的入口。” 话音未落,一阵更为密集、更为慌乱的窸窣声便从他们左前方的密林深处潮水般涌来。这一次,不再是零星的几只,怕是有成百上千只灰黑色的影子,如同溃堤的洪流,疯狂地掠过枯枝败叶,朝着与他们前进方向相反的位置亡命奔逃。 鼠群所过之处,草叶倒伏,留下一条条蜿蜒杂乱的痕迹,空气中也开始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土腥与鼠类特有的骚臭气息。 “乖乖,这阵仗!也太大了吧!”小鱼儿夸张地跳开一步,避让着脚边窜过的鼠群,脸上那惯常的嬉笑也收敛了几分,“老耗子洞里的耗子精们是集体炸窝了?瞧这慌不择路的劲儿,怕不是洞里来了只专吃耗子的大猫王?” 楚曦颔首道:“想必不错,只是……此人虽是魏无牙的敌人,但也未必与我们同路。究竟如何,我们还是亲自去瞧瞧吧。” 此时虽只是午后,但山风不知何时变得急促起来,天色也莫名阴沉了不少。浓重的黑云低低地压着山峦,让这本就荒僻的深林更添了几分阴森诡谲之气。 四人循着鼠群逃窜的痕迹疾行,便在一处隐蔽的山坳里发现了一个黑黢黢的洞口。那洞口怪石嶙峋,藤蔓缠绕,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 然而,更引人注目的是,洞口旁的一棵歪脖子老树上,竟赫然吊着一个人! 那人身着灰衣,身形瘦小,随着山风不住地轻轻晃动,脖颈被粗糙的藤蔓勒得变了形,显然早已气绝。 小鱼儿忍不住一挑眉,奇道:“真是奇了怪了,这真是魏无牙的老鼠窝?怎么竟然有人在他家大门口上吊?难道……真是什么耗子洞的做派,大门不出二不进,就先挂个吊死鬼迎客?魏无牙这老耗子,花样倒是挺多。” 楚曦迅速检视了一番这具尸体,只见那人身上并无明显兵刃伤痕,但左边脸颊却高高肿起,一片青紫,五指掌印清晰可见,显然在临死前被人结结实实地掴了一记极重的耳光。 看那力道,恐怕不比方才邀月打他那下轻上多少。 也就是说……此人功力匪浅。 怜星微微蹙眉,轻声问道:“此人……也是魏无牙门下?” “你问我们,我们哪知道?”小鱼儿已一个箭步上前,动手解开那人的衣襟,“喏,你自己看看吧!” 只见那人精瘦的胸膛上,果然烙印着两行泛着惨碧幽光的字迹: “无牙门下士,可杀不可辱!” 小鱼儿啧了一声,指着那尸体胸口的字迹,摇头道:“看来……这里确实就是魏无牙的老鼠洞无疑了。想必是有人硬要闯进去,这家伙拦不住,反被人重重打了个耳光。他生怕魏无牙回头用更狠的法子收拾他,吓得自己先上了吊……吊死鬼只怕还不止他一个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四下张望,只见在这片阴森的林子里,竟零零落落地悬着十多个吊死的“无牙门下”,看得人脊背发寒。更诡异的是,每个人左边脸颊都高高肿起,一片青紫,有的甚至连颚骨都已被打得碎裂变形,模样凄惨无比。 楚曦用手指着地上,沉声道:“你看。” 小鱼儿蹲下身,这才发觉泥地之上,到处都散落着一颗颗带着血渍的牙齿。他随手拾起一颗,捏在手上瞧了瞧,喃喃道:“这人……好大的手劲!只是随手这么一耳光,竟就打碎了人的骨头,连牙齿都打掉了。这十来个家伙,在他面前,嘿嘿,毫无还手之力喽。” 小鱼儿脸上虽然依旧嘻嘻哈哈,但眼神已经沉了下来。 他和楚曦方才已经见识过魏白衣的功夫,那神秘莫测的碧磷火……如果不是楚曦挡在前面,他怕是一下子还应付不了。只是一个拦路的就如此厉害,那魏无牙门下的其他弟子,恐怕也绝非庸手。 可在这个神秘的“不速之客”面前,这些人都像是土偶木像一般,只有挨打的份。 他不禁暗暗心惊,半晌才重新站起身来,抬眼看向楚曦:“看来出手打他们的人,武功至少要比我高出好几倍。他以一敌多,还没使出真功夫,这些人就已经抵挡不住,甚至连躲都躲不开……厉害,厉害!” 楚曦仔细检视了几具尸身的状况,又伸手探了探其颈侧和几处关节要害,沉声道:“那人……可能已经离开了,否则此刻洞内不应该如此安静。而且,这些尸体已经完全凉透,都变得有些僵硬了,死去的时间不会太短。” 说罢,他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了那个黑黢黢的洞口,微微蹙眉:“只是不知……魏无牙本人,此刻是否还在里面。如果他已经将心兰姑娘带走,我们想要将人救出,就更加不容易了。” “管那老耗子在不在!”一想到铁心兰可能就在魏无牙的身边受苦,小鱼儿的心里就像被火烧着一样,又痛又急,“咱们赶紧进去瞧瞧!心兰说不定就在里面!” “嗯,我们进去看看。”楚曦上前两步,拨开遮掩洞口的茂密藤蔓,一个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洞口便彻底显露出来。里面深邃幽暗,连一丝光都透不进去,果然是最适合老鼠栖身的所在。 小鱼儿探头看了看,忍不住嗤笑一声:“嘿,魏无牙在外面声势赫赫,仆从弟子如云,摆足了排场。谁能想到他的老窝门口,竟然是这么一个连狗洞都不如的破地方!” 说完,小鱼儿抬脚便要踏入那幽暗洞口,却被邀月立即喝止:“站住!” 小鱼儿脚步一顿,回过头来,嬉皮笑脸地道:“为什么我要站住?这老鼠洞里也不知藏着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说不定一进去就得送死。我先为你们探探路,不好吗?” 邀月冷哼一声,怜星知她心意,解释道:“正因为先行者必有凶险,所以才让你站住。” “哎呀,想不到两位宫主竟如此关心在下,多谢多谢!”小鱼儿夸张地大笑起来,拱手作揖,“你们连自己养大的孩子都不担心,却都来担心我,真是让我江小鱼受宠若惊!” 楚曦微笑道:“在我们决斗之前,你的小命可是很珍贵的。” 这话中微微带着一丝讥刺,邀月不知是没有听出来,还是完全不在意,只是对小鱼儿冷声说道:“你,死不得的。” 话音未落,小鱼儿只觉身旁风声飕然,邀月的身影已自他身旁那不及一尺宽的空隙中掠过,率先没入了那黑暗的洞口之中。武功之高,当真是惊世骇俗! 小鱼儿只得耸了耸肩,无奈道:“魏无牙那老耗子现在若是已经死了,倒还算他运气好。否则,嘿嘿,若是和我一样,落在了两位宫主的手里,怕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楚曦深吸一口气,低声提醒道:“魏无牙精擅机关之术,洞内怕是步步危机,进去之后……务必时刻小心。” “好,我知道。”小鱼儿嘴上应着,很快跟着邀月钻进了洞口,楚曦与怜星亦紧随其后。 初入洞口,那通道狭窄逼仄,仅容一人躬身前行。然而,随着邀月前行数十步后向左一转,众人眼前豁然开朗。 狭窄的洞穴竟瞬间变为一条宽阔得可容数人并行的甬道,两旁的墙壁更是以白玉般晶莹光滑的石块砌成,打磨得几乎能照出人影。洞顶不知以何种巧技嵌着光源,寻不着发光之物藏在何处,却始终有柔和的光线均匀洒下,氛围梦幻已极。 这哪里像是什么老鼠洞,分明是一座华美宫殿的前庭! “我滴乖乖……”小鱼儿伸长了脖子张望,忍不住啧啧称奇,“我虽没进过皇宫,但想来那皇帝老儿的金銮殿,也未必比魏无牙这老鼠洞更气派、更漂亮。” 楚曦微微颔首,难得地赞赏道:“这魏无牙,于建筑机巧一道,确实是个不世出的奇才。那皇帝老儿就算有再多权势,又怎能请到这样的人物为他施展本领?如此看来,这魏无牙倒真是入错了行。” 小鱼儿眼珠一转,故意提高音量,与楚曦说笑起来:“他若是不当匪徒,定然早就成了天下一等一的能工巧匠,说不定能造出不少比这更了不得的宫殿楼阁哩!可惜啊可惜,他偏偏要躲在暗无天日的地底下当只见不得光的老耗子,真是可惜!” 他一边说着,一边暗中留意着周围的动静。只希望自己这一番高谈阔论,能将魏无牙从洞里引将出来。魏无牙本就与移花宫有过节,一旦现身,必然要和邀月、怜星动上手。到那时,他与楚曦就能趁机溜号,去寻找铁心兰的踪迹。 邀月没有回头,但冰冷的语声已经清晰地钻进了小鱼儿的耳朵:“你若不说话,也没人会把你当哑巴的。” 小鱼儿浑不在意,反而变得更加起劲了:“我江小鱼要来找人麻烦,当然是正大光明地走进来!若不是来得着急,我还要敲锣打鼓呢!若是偷偷摸摸,怕人听见,我还不来了!那算什么英雄好汉!” 说着,他竟还深吸一口气,运足内力,朝着甬道深处放声大喊: “魏无牙,你给老子听好了!” “移花宫的两位宫主大驾光临!你这只不敢见光的老耗子,还不快快滚出来迎客!” 楚曦心中了然,魏无牙蛰伏龟山十数年,以他对移花宫的怨恨,定然钻研了不少专门克制移花宫武学的阴毒功夫或是歹毒暗器。但他也知道,此刻邀月和怜星都在此处,魏无牙再使出什么厉害招数,也很难匹敌她二人联手之威。 但出乎楚曦与小鱼儿意料的是,小鱼儿这一嗓子运足了内力,声震甬道,回音隆隆,便是深藏在地底十丈的活物,也该被他惊动了。可洞内除了他们几人的呼吸与脚步声,竟依旧是一片死寂,仿佛这华美的白玉宫殿,早已经成了一座空坟。 “怪了……”小鱼儿终于笑不出来了,眉头拧得死紧,“魏无牙这老耗子最是记仇,我这般指名道姓地骂他,他竟能忍得住?除非……除非洞里真的出了天大的变故,让他连露头都不敢,或者……根本已经无法露头了!” 他心中担忧铁心兰的安危,脚下步子立即紧了几分,想尽快向洞内冲去。 “且慢!”楚曦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力道沉稳,目光却已投向脚下光滑如镜的地面,“你看……” 小鱼儿顺着他目光所指的方向低头看去,心中不由一惊。 只见那白玉般的地面上,竟赫然印着一行清晰的脚印! 这甬道地面铺砌的石材与两壁相同,皆是坚硬平滑异常,即便是用利刃刻意雕凿,也绝非易事。可这脚印却深入石中半寸,边缘清晰利落,每隔三尺便出现一个,距离分毫不差,比最锋利的刀刻还要规整深刻。 小鱼儿倒吸一口凉气,简直难以置信:“这……定然就是那个在洞外出手的‘不速之客’留下的。他每一步都走得如此沉稳规律,是在提防魏无牙的机关暗算,所以才这般小心翼翼,将全身功力都凝于足下。” 怜星清冷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不错,武学一道,练至巅峰,精气神浑然一体,举手投足间自有其韵律法度。此人的功夫,的确已臻化境。” 楚曦微微俯身,又看了看甬道两旁,沉声道:“更关键的是,此人并非暗中潜入,而是……正大光明地走进来的。而且,魏无牙……没敢发动一道机关,就这么让他……一步一步地走了进去。” 第140章 移花劫(二十三) 她就是想借这剑上的…… 小鱼儿忍不住抬起了脚, 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右足放入那宽大的脚印之上,仔细地比对了一番,随即咋舌道: “这人的脚比我的大了整整一圈, 身材必定魁伟得很!你看,他随随便便一跨步, 就是足足三尺远!既有如此深厚功力,又生得这般雄壮体魄的,普天之下, 我思来想去,只有……” “你不必说出那个名字。”楚曦微微一笑, 目光与小鱼儿短暂交汇,彼此眼中都已了然,“大家能想到的,也只有那个人。” 这个人, 能让魏无牙这般狡诈凶残的老魔头吓得连机关都不敢发动,只得任由对方长驱直入。就连始终冷若冰霜的邀月和怜星,在想到那个名字时,冰封般的面容上也极快地掠过了一丝细微的波动。 小鱼儿却故意一拍大腿,声音扬得更高, 带着几分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奋:“你不让我说, 我偏要说!这人必定就是‘天下第一神剑’燕南天燕大侠!除了他,还有谁能有这般惊世骇俗的武功,这般开碑裂石的力气?竟能把魏无牙这只老耗子吓得缩在洞里,连头都不敢冒!” “绝不可能是他。”邀月突然出声打断, 声音威严而冰冷,“他现在就算未死,恐怕也早已与废人无异。” 怜星沉吟片刻, 也微微颔首道:“不错,燕南天此人最重侠名。以往每隔一两月,江湖上必有他行侠仗义、震动武林的消息传出。他若当真未死,这二十年来,怎会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杳无音讯?” 楚曦与小鱼儿再次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都知道,燕南天确实在恶人谷遭到了“十大恶人”的暗算与折磨,几乎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形销骨立,状若活尸。 但这十几年来,“神医”万春流始终未曾放弃救治他,一直用各种珍稀药材和奇门妙法为他续命调养,为之殚精竭虑,几乎耗尽心血。 此外,他还尝试了无数古方奇法,以各种珍稀药材淬炼药汤,日夜不息地为燕南天浸泡身躯,更辅以独门金针渡穴之术,试图唤醒其沉寂多年的磅礴生机。长此以往……按理来说,燕南天在万春流的医治下苏醒过来,恢复旧日功力,并非全无可能。 小鱼儿眼珠一转,立即顺着话头,故意用一种跃跃欲试的语气,开始煽风点火:“既然两位宫主如此笃定,那咱们更该进去亲眼瞧瞧了!说不定那位神秘高手还在里面没走呢!要不然,魏无牙这老耗子怎么像个缩头乌龟似的,现在还不出来‘迎接’我们这些贵客?” 他这话看似莽撞,实则精准地戳中了邀月与怜星的心思。 她们虽然矢口否认,但燕南天的事毕竟牵扯到小鱼儿和楚曦的身世,这让两人不能不慎重对待。 更何况……这洞里,还有个颇为棘手的魏无牙。 邀月不再多言,只是冷哼一声,素白的身影再次化作一团柔光,迅速向甬道深处掠去。怜星也展动身形,紧随其后。两人的步伐看似从容,但那迫不及待地进洞搜寻的态度,已泄露了她们心底不愿为外人所知的急切。 楚曦也不敢怠慢,立即与小鱼儿一同飞身跟了进去。甬道尽头是一间极为宽敞的石厅,四周还有许多门洞,看来是通向地宫中许多不同用途的地方。这石厅内的陈设也是极尽华美,不过,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中央一张巨大无比的石椅。 这石椅通体皆无拼接痕迹,显然是用一整块奇石雕琢而成。石质温润,看似并非玉石,但光华流转之间,却又像比最上等的玉石还要晶莹剔透,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色。 这洞中颇为阴寒,砭人肌骨,但可以想见,只要坐在这张石椅上,定然会觉得周身温暖如春,舒适异常。像这样浑然天成、又兼具奇效的石椅,普天之下,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二张了。 这无疑是魏无牙视如珍宝的王座,是他在这地下王国中权威的象征。 然而,此时此刻,这张堪称绝世奇珍的石椅,竟被一个“不懂欣赏”之人,从中一剑劈成了两半! 楚曦的眼神缓缓扫过这张石椅,不由得再次赞赏道:“魏无牙此人,虽行径卑劣如鼠,但于这机关营造、奇物鉴赏一道,确实堪称一绝。再加上这里的陈设布置……依我看,他也算是天下一等一会享受的人了。” “谁说不是呢?我可从来没住过这么好的地方!”小鱼儿绕着那被劈开的石椅走了一圈,嘴里啧啧有声,“可惜啊可惜,现在他这宝贝王座没了,怕是没地方舒舒服服地坐着,只能蹲在哪个老鼠洞里瑟瑟发抖喽!” 邀月和怜星的目光却始终凝注在那石椅平整如镜的断面上,面色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那切口太过完美,太过干脆,其中蕴含的剑意与力量,让她们这样的绝世高手,也不得不心生凛然之意。 过了半晌,邀月忽然抬起手,自那宽大白袍的袖中,缓缓取出了一柄短剑。 这短剑长仅一尺七寸,通体墨绿,乍看之下似乎黯淡无光,但若凝神细观,便自有一股森然剑气扑面而来,逼得人眉睫生寒,连眼睛都几乎难以睁开。 邀月随身携带的东西,自然不是凡物,而她自己,似乎也对这柄短剑颇为珍视。她纤长冰凉的指尖极轻、极缓地抚过墨绿色的剑脊,又沉吟了许久,才将短剑递向楚曦,声音依旧冰冷:“用全力,在此石椅上砍一剑。” 楚曦恭敬地用双手接过短剑,入手温凉,却重似千钧。他心知邀月此举意在试探他的功力深浅,更想借此衡量那劈开石椅之人的实力。但他现在的武功……正是最不能在邀月面前展示深浅的时候。 因此,他只是催动了七成真力,凝神聚气,挥舞短剑,向那残余的半边石椅奋力一劈! 一声异常沉浑的金石交击之声骤然响起,只见那柄墨绿短剑深深嵌入了石椅之中,却只劈开了一尺多深的裂缝,看来已经无法再进分毫。 楚曦心中也略微惊讶了一下,他本以为自己虽然仅仅用了七成功力,又持有这柄神兵,少说也该劈开三尺深浅。他手腕微震,将短剑自石中抽了出来,石屑簌簌落下,只留下一道深痕。 “如何?”邀月的声音比这地宫寒气更冷。 楚曦双手捧着那柄短剑,递到邀月面前:“此石坚逾精钢,更兼质地奇异,非弟子功力可及。那人不但武功修为远胜于我,发力之巧、气势之足,更是匪夷所思。否则,绝难做到如此地步。” 小鱼儿早已凑到近前,探头探脑地瞧着那道剑痕,大笑道:“哎呀呀,楚大哥这一剑也算开碑裂石了,可跟人家这轻轻松松、从头劈到尾的本事比起来,简直就像拿小刀在木头上刻了个印子嘛!厉害,这到底是什么神仙手段?” 随后,他又将目光转向楚曦捧着的那柄墨绿短剑,耸然动容:“这剑也不似凡铁,难道就是传说中,那柄须得以人魂相祭方能铸成的上古神兵——‘碧血照丹青’?” 邀月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并未否认,也没有从楚曦手上重新接过宝剑。 见状,小鱼儿顿时来了兴致,口若悬河地说了起来:“据说啊,自古以来的神兵利器,在铸造之时,都要以活人的鲜血来祭剑,方能成就其灵性。有些痴人甚至不惜以身殉剑,是以从干将莫邪开始,每一柄宝剑的背后,必定都有一段凄恻动人的故事……” 邀月淡漠地打断了他:“现在不是讲故事的时候。” 小鱼儿本来就爱和她过不去,见邀月出声阻止,更要将故事说下去:“我听说这柄‘碧血照丹青’更是邪门,起初铸剑师用了一个人来祭剑,剑未成;他的妻子儿女相继悲愤投炉,剑还是不成。” “最后,铸剑师自己纵身跃入熊熊炉火之中,谁知他这一跳,炉火竟立刻转为纯青,又燃烧了两日,才由一个过路的道人偶然将剑铸成。出炉之时,天地为之变色,一声霹雳大震,那道人惊骇跌倒,竟恰巧扑在此剑之上,成了此剑出世后的第一个牺牲品……” 他手舞足蹈,说得绘声绘色,末了,话锋倏忽一转:“当然啦,这些话多半是后人故弄玄虚,编出来唬人的。试想,那些人都死绝了,这故事又是谁传出来的呢?” 邀月冰冷的眼神里依旧没有怒意,但小鱼儿却感受到了她的不悦。 若不是为了那个“计划”,邀月是绝不会容许他活到现在的。换句话说,他就是笃定了邀月不敢提前杀死他,这才能在她面前肆无忌惮。 只听邀月冷冷地说道:“那你可听说过,那铸剑师跃入炉火之前,悲愤之下,曾赌下一个恶咒——此剑若能出世,日后凡见此剑真容者,必将死于此剑之下。” 小鱼儿非但不惧,反而对着邀月挤眉弄眼,大笑道:“那我们都看见了,岂不是都要死在这把剑下?而且啊,您还一直把这柄凶剑带在身边,岂不是比我们更加不妙?” 邀月不再理会他,将目光转向楚曦,命令道:“这柄剑,你先留着。” 楚曦微微一怔,随即恭敬应道:“是。” 小鱼儿立即又大叫道:“喂!她把这柄宝剑给你,看起来是对你好,其实是没安好心!说不定,她就是想借这剑上的恶咒方死你呢!” 楚曦微微一笑,伸手轻轻抚过冰凉的剑身,语气十分平和:“人固有一死,但求问心无愧。若是死在此剑之下,也绝非这柄无知无觉的神兵之过。倒是这世间越会刻意算计他人者,到那机关算尽、反噬自身之时,下场……或许会比以身饲剑更加凄惨。” 这几句话中无疑暗带锋芒,小鱼儿岂能不知?他立即拍手大笑,笑声在空旷的石厅中回荡着:“说得好!说得太对了!那江别鹤父子,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邀月的脸色似乎更冷了几分,但她并未发作,只是将目光投向石厅深处那些幽暗的门洞,仿佛那里……有更值得她关注的东西。楚曦也将短剑迅速收入袖中,对小鱼儿说道:“小鱼儿,我们分头搜寻,看看能否找到心兰姑娘的下落……或者其他和她有关的线索。” 小鱼儿眉头紧锁,环顾着这空荡得有些诡异的华丽地宫,有些不确定地道:“我只怕……魏无牙和心兰,此刻都已经不在这里了。那劈开石椅的神秘人若真是燕……若真是那位,他既已来过,魏无牙岂会继续在此坐以待毙?” 楚曦摇头道:“无论如何,也只能先找了再说,毕竟……心兰一定来过龟山。不然,屠娇娇怎会知道她的容貌和衣着?还早就准备好易容成她,在此等我们上钩?” 小鱼儿重重地点了点头,两人当即不再耽搁,各自选了一个方向,分开搜寻。 楚曦越往里走,对魏无牙的评价便越是复杂。这魏无牙,当真不愧是“十二星相”之首,行事堪称大手笔,为了建造这座地宫,几乎将山腹都掏空了。除了中央那片宫殿般宏伟的主洞厅外,四周还开辟出了数不清的较小石室,一间间整齐排列,功能各异,布置分明。 楚曦一一探查过去,只见每间石室都打扫得纤尘不染,陈设虽不奢华,却也颇为精致实用,甚至可以称得上“舒适”。能看得出,魏无牙虽然对弟子刻薄寡恩,动不动就逼迫他们自杀以保全他自己的面子,但在日常用度上,对门下弟子倒并未苛待。 然而,一路行来,莫说是人影,便是连一丝活物的气息都未曾察觉到。就连魏无牙最爱的老鼠们……他也没瞧见一只。 确认已经将这一侧的石室全部搜过之后,楚曦迅速返回中央石厅,与先一步赶回来的小鱼儿会合。小鱼儿也是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显然同样一无所获。 “这鬼地方……”小鱼儿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一种莫名的焦躁,“明明连个鬼影子都瞧不见,可我总觉得……到处都透着一股邪门的杀机,好像咱们不是走进了什么耗子洞,而是踏进了一座精心布置好的大坟墓,进来了……就再也出不去了似的。” 他搓了搓手臂,仿佛要驱散那股无形的寒意:“我看……咱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鬼地方为妙!” 楚曦也同样捕捉到了空气中弥漫的那份不寻常的死寂,这偌大的地宫之中,必然还有没被他们发现的潜在危险,在此久留,确实是下策:“不错,这里……我在四处都没闻到心兰身上留下的香气,就算她曾经来过这里,怕也是离开有一段时辰了。” 然而,他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一阵诡异无比的笑声,便毫无征兆地自四面八方响了起来! 小鱼儿自问这辈子见过的怪事不少,听过的古怪笑声更多,可无论是多么刺耳难听的笑声,与此刻响起的这阵相比,都简直成了仙音妙乐! 这笑声尖锐、扭曲,仿佛不是人类喉咙所能发出,更像是用铁片在刮擦着朽木,又夹杂着某种夜枭般的凄厉,在空旷的石厅中不断折射、回荡,钻进人的耳膜,直透心底,让人头皮发麻,浑身的寒毛都不由自主地倒竖了起来。 楚曦心中也是骤然一沉。 因为他看见邀月和怜星的脸色变了。 能让移花宫两位宫主同时色变的,普天之下,除了那生死未卜、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燕南天,恐怕就只有这座地宫的主人,那个阴魂不散、心狠手辣的魏无牙了。 燕南天行事向来光明磊落,他就算要找移花宫的麻烦,也绝不会如此藏头露尾,偷偷摸摸。 小鱼儿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忍不住高声喊道:“喂!洞里的鼠子鼠孙都跑光啦!你这只老耗子不赶紧跟着逃命,还赖在这鬼地方做什么?等着被人堵在窝里一锅端吗?” 那诡异的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尖细滑腻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得意:“我?我自然是在此……恭候诸位的大驾光临啊!” 楚曦这才听出来,这声音是在石厅一侧的石壁之后发出的,看来,那里还有一间藏着的密室。 果然,片刻之后,那面光滑的石壁竟无声无息地向两侧滑开,露出了一道暗门。一辆制作极其精巧的两轮小车,从暗门中骨碌碌地滑了出来。 这车很小,仅能容纳一人盘膝而坐。 不过对车上这人来说,已经够了。 因为,他不过是一个身形矮小、如同幼童一般的侏儒。 他盘坐在那辆异常灵便的金属轮车上,衣袍下摆完全遮住了双腿,令人无从窥探。他的眼神一片死灰,时而狡猾恶毒,时而天真残忍,脸庞歪曲而狞恶,满脸的肌肉都不自然地抽搐着,可那嘴角偏偏又会时不时地向上牵扯,勾出一抹甜蜜得近乎诡异的微笑。 这实在是一个矛盾的人,就算。明明知道他下一刻就可能暴起杀人,却也忍不住被他这样的处境惹得生出几分荒谬的怜悯。 此人,便是魏无牙。 邀月和怜星一看见这滑行而出的小车,一看清这车上坐着的侏儒,身形竟不约而同地微微一顿,显然不愿再向前靠近半分。 这倒不是她们有多害怕魏无牙,不过是一种极致的厌恶与警惕。如同常人骤然见到一条色彩斑斓、剧毒无比的毒蛇,自然本能地想要保持距离。 甚至有点想要呕吐。 魏无牙那双死灰色的眼睛在众人脸上缓缓扫过,最后落在小鱼儿身上,嘴角咧开一个扭曲的笑容,悠然道:“你方才说的并不错,这里确实已经是一座坟墓,你们……再也休想走出去了!哈哈哈!” 此话一出,就连邀月那万年不变的冰冷面容上也掠过一丝惊疑,厉声喝道:“你说什么?” 魏无牙似乎极为享受她此刻的反应,那尖细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得意:“这间密室,就是我这洞府所有机关的总枢纽所在。现在,我已亲手将所有的出路全都彻底封死。莫说是人,就算是一只苍蝇,也别想再飞出去了。” 小鱼儿心中大骇,下意识就想转身冲向来的甬道查看,但脚步刚动,便硬生生地刹住了。 因为他看见楚曦并没有动。 他立即就明白了,魏无牙虽然恶毒,但绝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虚言恫吓。因为这种谎言并不高明,被戳穿之后,对他也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想到不知所踪的铁心兰,他忍不住恶狠狠地盯着魏无牙,大叫道:“你说你把所有出路都封死了?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你以为能骗过我们吗?现在你自己都还在这洞府之中,难道……你自己也不想出去了吗?” 魏无牙平静地看着他,淡淡说道:“我正是已经不想再出去了。因为,我要亲眼瞧见她们死在这里!我就是要亲眼看看她们临死前痛苦挣扎的丑态!我还要亲眼瞧瞧,当饥饿和恐惧一点点啃噬她们的时候,她们这副高高在上、冰清玉洁的‘圣女’模样,还能不能保持得住!” 他指的自然是邀月和怜星。 果然,他的目光迅速从小鱼儿的身上移了开去,死死盯着邀月和怜星,仿佛要用这目光将她们身上那层清冷孤高的外衣彻底腐蚀、剥落:“我要看着你们像最卑贱的蝼蚁一样,为了半口食物、一滴水而互相撕咬、乞求……那场景,定然比世间任何戏剧都要美妙动人数百倍!” 这一下,就连楚曦的脸色也不禁变了。 他本以为魏无牙尽管封死了所有通道,但像他这样聪明绝顶、能工善巧之人,是绝对会为自己留一条后路的。 但现在……他看着魏无牙这般模样,已经意识到,他还是低估了魏无牙心中那股扭曲的恨意。 这种疯狂至极、与敌偕亡的事,他一定能做得出来。 邀月和怜星武功虽高,但若真被彻底困死在这山腹绝地,纵有通天之能,也难逃香消玉殒的下场。 小鱼儿脸上的笑容也彻底僵住了,强撑着一口气大骂道:“魏无牙,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你知道自己不是她们的对手,所以就用这样下流的手段!你……你这下可把爷爷我给害惨了!”《 》 140-145 第141章 移花劫(二十四) 阁下堪称世间第一奇…… 楚曦用眼角余光望向邀月与怜星两人, 只见这两位平日里俯瞰众生的移花宫主,此刻竟像是骤然被冻结的冰雕,只是直挺挺地立在原地, 似乎连眼皮也不会眨动了。 看来,魏无牙的玉石俱焚之计, 显然也给了她们不小的触动。 毕竟,在此之前,她们虽然觉得魏无牙确实是个麻烦, 但也是从来没有将他正经放在眼里的。 魏无牙对小鱼儿的叫骂浑不在意,死灰色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愉悦的恶毒光芒, 声音又尖又细,难听至极:“这些门户皆是万斤巨石所铸,机关一落,就算是我自己也无法再将之开启, 你们说,这岂不是很妙?” 小鱼儿简直想冲过去狠狠敲他的头。 楚曦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能在同时用机关推动这么多巨石下落,以封死门户,却又不会让厅中之人有所察觉, 始终做得无声无息, 堪称神鬼莫测……这机关之术,的确绝妙。” 魏无牙大笑道:“多谢夸奖,这两姐妹虽然骄傲,但也知道论机关之术是绝对比不上我的。所以, 你们的生死,如今反倒系于我一人之身。就算你们武功再高,此刻……也绝不敢轻易动我分毫, 不是吗?” 他笑得肆意而张扬,仿佛早已将所有人的命运都捏在了掌心。 楚曦静静地看着他,再次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竟带着几分真诚的惋惜:“魏无牙,你实在是一个很聪明的人,我不得不佩服你。若非这具残躯所限,以你的才智与手段,只怕天下不知有多少人要对你趋之若鹜,将你奉为上宾了。” 没想到,这番赞赏的话,却让魏无牙脸上那肆意张扬的笑容瞬间僵住了。他那张歪曲的脸庞骤然狰狞,死灰色的眼珠死死钉在楚曦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声音因嫉恨而变得更加尖利: “容貌?呵……没想到啊没想到,自那徒有其表的江枫之后,她们两姐妹,竟又寻到了你这般姿容绝世、气质出尘的人物!还亲手将你养在移花宫!真是不简单……不简单啊!” 这话说得,连离他最远的小鱼儿都快闻到魏无牙身上的醋味了。 他立即抓住机会,阴阳怪气地接口道:“啧啧啧!魏无牙,你这话我怎么听着这么不对劲呢?莫非……你是嫉妒我们楚大哥长得英俊潇洒、在外人见人爱?我看啊,你怕不是对移花宫两位宫主爱而不得,这才因爱生恨,宁可玉石俱焚?” 世上最聪明、也最丑陋的侏儒,竟然会爱上世上最高贵、最美丽的女人? 这简直是小鱼儿这辈子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而且,越想越觉得荒谬绝伦,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他笑得前仰后合,就快喘不上气了,但也没能停下来。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魏无牙不但没有暴怒,还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不错,就在二十多年前,我专程到绣玉谷移花宫,当面向她们两位求亲……” “你……你向她们求亲?”小鱼儿好不容易顺过气,一听这话,就连眼泪都笑了出来,“你当时是不是被门夹坏了脑袋?你不仅以为她们会嫁给你,还想享那齐人之福?” 楚曦也忍不住笑了,但比小鱼儿笑得收敛许多:“敢想这世上其他人做梦都绝不敢想的奇事,阁下确实是一位惊才绝艳的非凡人物,堪称世间第一奇男子!” 魏无牙却突然不笑了,他对楚曦与小鱼儿的嘲讽置若罔闻,而且神情突然变得异常庄重,像是在陈述一件无比神圣的事情:“我与她们成亲,便是智慧与美丽的结合,是世间最严肃、最相配的事!你们……你们为什么要笑?” 楚曦不敢说话了,他若是再多说一个字,一定会忍不住笑出声来。若是因此激怒了邀月,恐怕要提前吃不了兜着走了。 可小鱼儿却用不着顾忌那么多,他捂着肚子,努力想憋住笑,肩膀却控制不住地耸动:“是是是!这件事实在是……太相配了,再相配也没有了!” 魏无牙依旧神色平静地看着小鱼儿,缓缓说道:“她们的存在,本就是天道造化的极致。唯有我魏无牙的智慧,才足以配得上这样的造物。” 这下,楚曦却没有笑。 他转头看向魏无牙,眼神里没有嘲讽,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语气也十分温和:“魏无牙,我方才所言,确是出自真心。我确实欣赏你的手段与智慧。只是这世间……又有几人能不以貌取人呢?” 他微微一顿,目光坦然:“毕竟……虽然各人有各人的心怀。但与一个陌生人初次相见,第一眼便能注意到的,便是对方的容貌仪态。她们二位风华绝代,眼界自然极高,不愿终日对着阁下这副尊容……倒也是人之常情。” 小鱼儿也幸灾乐祸地附和道:“可不是嘛!你这般惊天地泣鬼神的尊容,莫说是这两位眼高于顶的移花宫主,便是寻常姑娘家见了,只怕也要吓得连夜卷了铺盖,飞奔着逃出三十里地去!” 小鱼儿拍着大腿,笑得几乎要滚到地上去。 “不过,魏先生也无需过于丧气。”楚曦话锋一转,劝慰道,“若你肯把眼光放得低一些,以诚心待人,或许很快就能觅得一二知音呢?” “哼,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魏无牙冷哼一声,死死盯着楚曦那无可挑剔的容颜,“凭着你这张脸,就算你像江枫那样,只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废物,也自然会有大把的人对你投怀送抱!你又怎么会懂得其中的苦楚?” 楚曦轻轻摇头,那神情仿佛在包容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容貌皆为各人天生,但一个人是否值得交心……终究在于胸中丘壑,而非皮相美丑。只是……世人愚昧者众,能越过皮相之限者,终究是凤毛麟角……” 小鱼儿立刻抢白道:“那当然了!魏无牙要是长得和楚大哥一个模样,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似的,谁能不爱?但他这副尊容嘛……魏无牙,你当年去移花宫求亲,她们非但不答应,还要杀了你,毫不留情地把你打了出来,你们这才结下了梁子,我说的不错吧?” 魏无牙没有回答,但重重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无异于默认。 楚曦再次悄悄将目光转向邀月与怜星两人,只见她们依旧强忍将魏无牙毙于掌下的冲动,没有暴起发难,但已然被魏无牙方才那番高谈阔论气得浑身发抖。 小鱼儿瞧着邀月和怜星那副强忍怒火、几近爆发的模样,眼珠一转,故意拖长了语调,用极其夸张的语气叹道: “唉!我说两位宫主,这就是你们的不对了!像魏先生这样一位惊才绝艳、智计无双的大英雄,大豪杰,肯放下身段,亲自前往移花宫向你们求亲,这是何等的光荣?别人做梦都求不来的福气!你们当时为何竟不肯答应呢?我实在是……为你们感到可惜啊!大大的可惜!” 他这番话明褒暗贬,极尽挖苦之能事,显然是想火上浇油,激得邀月或怜星忍不住出手,立刻毙了这癫狂可恶的魏无牙。 然而,魏无牙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那尖细的声音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得意,慢悠悠地响起:“小子,你不必白费心机了。她们两位都是聪明人,绝不会在此刻动手杀我。她们要是不够聪明的话,只怕刚见到我的时候,就想一掌拍碎我的天灵盖了。” 他那双死灰色的眼睛扫过邀月和怜星冰冷的面容,嘿嘿笑道:“现在,她们必须等。等着看我……会不会自己先撑不住。说不定等我饿得头晕眼花,渴得喉咙冒烟,求生之念再起之时,便会忍不住……又想出个法子,将这封死的门户重新打开呢?” 小鱼儿被他这番话说得瞬间泄了气,邀月和怜星武功虽高,但她们此刻投鼠忌器,绝不会轻易断送这唯一的“希望”。他只能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只觉得一股闷气堵在胸口,无处发泄。 楚曦却立即上前一步,追问道:“魏先生,与我们同行的那位铁心兰姑娘,如今身在何处?她……是否已被燕南天带走了?” “燕南天”这三个字甫一出口,魏无牙那扭曲的脸上肌肉猛地一阵抽搐,眼神中瞬间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惧与怨毒。半晌,他才沉声说道:“看来,你们也猜到了是他。” 楚曦颔首道:“除了他,没人有那样似拙实巧的手段,也没有那样高大的身材,那样深厚的功力。” 小鱼儿却大吃一惊,失声道:“燕南天若真来过,以他的性子,怎会容你继续活在世上害人?那一剑又怎么只会劈开了一把石头做的椅子,而不是劈在你的脑门上?” “和你们实话实说也无妨,我现在的确还不是燕南天的敌手。”魏无牙白了小鱼儿一眼,言语中却透露出一丝侥幸,“这次,倒真的多亏了白开心‘送’给我的那个女娃。燕南天一听她是你的姘头,便要我把她交出,作为条件,他可以饶我一命。” 小鱼儿听到铁心兰竟然无事,而且已经跟在燕南天身边,顿时大喜,不禁手舞足蹈起来,也顾不上再讥刺魏无牙了。不过,他心中也是奇怪得紧。被恶人谷折磨了十几年、形同活尸的燕南天,怎会突然神功尽复,重现江湖? 难道是万春流的医术终于起了神效?还是……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奇迹? 魏无牙顿了一顿,继续恨恨地说道:“他虽饶了我一命,却将我门下弟子尽数驱散,更逼他们将我积攒多年的珠宝财富全都带走!这……这和杀了我又有什么分别!” 楚曦听到铁心兰果然被燕南天救走,魏无牙门下那些弟子也已经都不在这里,心中稍安。至少,这代表着……他目前只需专心对付魏无牙即可。 因此,他立即顺着魏无牙的话说道:“如此说来,燕大侠确实仁厚。只是最可惜的是……他竟连你那些视若珍宝的老鼠,都没给你留下一只。” 魏无牙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戳中了痛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愤恨的闷哼。但很快,他那张丑脸上又浮现出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满足而恶毒的笑容,目光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人,仿佛在欣赏自己最得意的杰作: “还好,现在有你们这些人留在这里,陪着我一起等死,我也很心满意足了!” 那难听至极的笑声再次在石厅之中响起,比之前更加尖锐,也更加疯狂。 就在此时,怜星忽然对楚曦招了招手,声音依旧清冷:“曦儿,你过来。” 楚曦知道她一定有话吩咐,立即应声走了过去。 小鱼儿眼珠一转,也厚着脸皮,紧紧跟在楚曦身后,凑到了怜星身边。 三人走到大厅另一侧的角落,邀月已经站在那里了,只是依旧像一尊石像般一动不动。 怜星这才微微侧首,低声对楚曦说道:“曦儿,方才你们与那疯子周旋时,我已暗中将这主厅四周细细探查了一遍。这四面八方的门户,的确……已全都被万斤巨石彻底封死,严丝合缝,绝非人力所能开启。” 小鱼儿闻言,脸色不由一白。 怜星轻轻叹了口气,抬眼看向楚曦,眼神中带着期许之意:“但我思来想去,魏无牙此人狡诈惜命,必不可能甘心将自己活活困死于此地。他在建造这座地宫的时候,肯定秘密藏了一条生路,以备不时之需。” “因此,我希望你能设法从他口中,将这条生路探听出来。”她的声音压得更低,也变得更加冰冷,“若他执意不说,或是虚言搪塞……那便不必再与他多费唇舌,趁早了结了他,也省得听他继续聒噪,扰人心烦。” 小鱼儿在一旁听得真切,忍不住撇了撇嘴,插话道:“怜星宫主,就算楚大哥真问出了出路,对我们来说……尤其是对我,好像也没什么太大的好处吧?” 他故意瞟了一眼如同冰雕般的邀月,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嘲与无奈:“只要一出去,这位大宫主定然立刻就要逼着我和楚大哥动手一决生死。我的武功你是知道的,比起楚大哥来可差远了,我们一旦拼起命来,死的那个,九成九就是我江小鱼!” 小鱼儿就这样眼巴巴地看着楚曦,向他调皮地眨了眨眼:“与其出去立马送死,倒不如大家一块儿困在这里,说不好……还能多活几天呢!” 话音刚落,那如冰雕一般的邀月竟突然动了。她似乎在克制着自己,不去看小鱼儿,免得忍不住立即出手将他杀死,但声音中依旧满载杀意:“你们这一战,势在必行,绝无更改之可能。” 小鱼儿夸张地叹了口气,用力扯了扯楚曦的衣袖,摆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楚大哥,你看!反正横竖都是个死,那咱们干脆就别费那个劲儿了!大家就在这儿做个伴,一起等死好了!有我江小鱼陪着,到了那黄泉路上,保证你不会觉得孤单寂寞!” 楚曦听着小鱼儿这番半真半假的抱怨,脸上却缓缓浮现出一抹温和而笃定的微笑。 他轻轻拍了拍小鱼儿的手背,示意他稍安勿躁:“小鱼儿,出路……我会想办法去找。只是……恐怕还需要一些时间。” 楚曦一边说着,一边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远处仍在兀自怪笑的魏无牙,语气沉稳:“魏无牙是个极其聪明,也极其自负的人。若不让他真的以为我们已经山穷水尽、意志消沉,他是绝不会放松警惕……更不会轻易露出任何破绽的。” 他这番话看似是在解释为何要等待时机,实则在心中飞速盘算着另一件事。 他必须抓紧这被困于地宫的“空闲时间”,尽快将之前汲取自魏白衣、阴九幽和白开心的驳杂内力彻底炼化归元。 更重要的是……若能找到机会,将魏无牙那一身诡异精纯的功力也吸纳过来,他的实力必将再上一个台阶,这才是破局的真正关键! 因为,眼前的石门之困,或许尚有法可解。可一旦脱离了这个地宫牢笼,他们与邀月之间那场无法避免的冲突便会立刻爆发。以他目前的实力,若不能得到魏无牙的内功,绝无可能击败邀月。 此外,怜星的态度也至关重要,在这段时间之内,必须竭尽全力去争取她。最不济……也要让她保持中立,两不相帮。 小鱼儿嘿嘿一笑,立即拉着楚曦的胳膊,故意高声说道:“楚大哥,咱们别在这儿干站着,赶紧想想办法才是正经!走走走,到那边商量去!别老在这碍着两位宫主的眼!” 他将楚曦拽到大厅另一侧的阴影里,确定已经同邀月和怜星离得够远,这才压低声音道:“楚大哥,眼下这局面可真够呛的。邀月和魏无牙,简直是两个疯子,两个要命的煞星!可偏偏这两人现在互相忌惮,谁也不先动手,真是麻烦透顶!” 楚曦摇头道:“魏无牙恨的不是我们,他的目光始终只是移花宫的两位宫主。至于我们两人的死活,他并不十分在意。对我们来说,真正危险的……是邀月。在没有十足的把握应付她之前,即便我们已经找到了出口,也绝不能声张出去。” 小鱼儿点了点头,脸色一反常态地凝重:“这我知道,可惜这里没吃没喝,不然我们还能拖得更久一些。现在来看,最多拖个两三日,要是想不出办法,我们……怕是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滴水未进,确实拖不得太久。”楚曦的声音依旧沉稳,但也带着显而易见的忧虑,“至少,我们要盯紧魏无牙,如果能摸清楚这地宫中机关的运作之道,或许很快就能有些收获。” 小鱼儿沉默了片刻,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眼神又变得狡黠了起来:“楚大哥,你发现了没有?魏无牙说他把所有门户都用万斤巨石封死了,若真如此,这地方早该像个密不透风的铁棺材,咱们这会儿就该觉得胸闷气短了。可是……直到现在,我们并没有这种感觉。”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从怀里摸出火折子,将之点亮。橘黄色的火苗稳定地燃烧着,只是似乎在微微抖动:“你看,确实有风。只是……这风实在太弱,四面八方好像都有,又好像都没有,根本辨不清具体方向。” 楚曦的目光也落在了那微弱摇曳的火苗上,橘黄色的光晕在他深邃的瞳孔中跳跃着,好像燃烧得更旺了:“不错,空气并未断绝。这至少证明魏无牙这老狐狸,肯定还是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只是不易被外人找到。” 小鱼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转动着火折子,试图捕捉气流的方向,但火苗始终只是轻轻晃动,如同垂死者的呼吸一般,微弱难辨。 “该死,这风……就像是四面八方同时吹来的,又像是根本没风,只是火自己在抖。”小鱼儿烦躁地吹熄了火折子,眉头紧锁,“反正,既然有路,咱们就总有法子撬开他的嘴!” “魏无牙是此道大家,他若刻意隐藏一条生路,必然极为巧妙。”楚曦轻轻叹了口气,现在他们面临的危局,已经牢牢织成了一张紧密的大网,叫人有些喘不过气来,“或许,我们可以换个地方,试着更精确地定位风向来源,看看能不能发现一点蛛丝马迹。” 就在两人凝神思索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机栝响动,伴随着一声幽幽的叹息。 两人霍然回头,只见那原本放置着被劈开的青玉椅的石台,此刻竟悄无声息地向一侧滑开,让出了一条小路。魏无牙推着他那辆精巧的金属轮车,稳稳地向两人滑了过来,阴阳怪气地说道:“你们俩躲在这嘀嘀咕咕,一定是在打什么主意,想让我说出通风口的位置来。” 楚曦微笑道:“阁下果然聪明。你若能自己说了出来,那是再好也没有了。” 魏无牙瞪了他一眼,冷笑道:“我劝你们还是趁早歇了这个心思!当初我设计那些气孔的时候,就想到老鼠可能会从气孔中逃跑,特地做了一番布置。你们不妨想想,连最会打洞的老鼠都钻不出去的孔洞,人……能从那里出去吗?” 楚曦和小鱼儿的脸色同时沉了下去。 魏无牙的这番话,无疑是想彻底断绝他们逃生的希望,但他们……却找不出这话语中的任何一丝破绽来。 第142章 移花劫(二十五) 前方等待着她们的,…… 小鱼儿看着魏无牙无比得意的模样, 忍不住出言讥刺:“魏无牙,你的算盘打得倒是精。不过,你为什么不干脆把那些气孔也一起封死算了?难道……你是怕我们死得太快, 不够你瞧热闹吗?” 魏无牙死灰色的眼睛里此时正闪烁着既恶毒又愉悦的光芒,咯咯笑道:“你说的不错!我费了这么大的力气, 甚至搭上我自己这一条命,才把你们关在这里,怎么舍得一下子就将你们闷死?” 他的目光瞟向邀月和怜星两人所在的方向, 当即笑得更欢畅了:“我当然希望你们死得越慢越好!这样……我才能慢慢欣赏你们临死前忍不住要做出来的种种丑态!我敢担保,这世上绝没有一件事比这更有趣的了!哈哈哈……” 他似乎已经彻底沉浸在自己脑海里编织的猥琐幻想之中, 笑得整个人都在那小小的轮车上蜷缩扭动,模样既诡异又可怖。 小鱼儿居然也跟着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声干干的,没有一点高兴的意思:“丑态?我们还能做出什么丑态来?难不成还会跪倒在地, 痛哭流涕地求你这位大善人……赏我们一口饭吃?” 魏无牙的眼睛因兴奋而亮了起来,说话的语气显得有些令人作呕:“你看,那两位移花宫的宫主,向来自诩高洁,甚至可以说到了洁癖的程度。你难道没看见, 她们宁可像两根木头似的直挺挺站在那里, 也不愿找个地方坐一坐吗?” 小鱼儿忍不住笑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真有点佩服她们了。若不是怕你在背后阴我,我现在就要去你建的那些老鼠窝里,好好睡上一觉再说!” 楚曦也往她们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 沉声道:“除了她们自己的寝殿,她们一向是不肯在别的地方多待的,更不要说坐下了。因为在她们眼里, 那些地方都有一种说不出的脏,更别说是她们最厌恶的人亲手打造的老鼠窝了。” 魏无牙脸上的笑意愈发扭曲起来,仿佛正在品味着即将到来的美妙景象:“但我敢保证,不出三天,不出三天,当饥饿和干渴像火一样烧着她们的喉咙和肠胃时,她们就会抛弃所有尊严,躺在那些臭男人睡过的床铺上休息!” “这之后,再过上几天,她们就会饿得发疯,就会像最下贱的野狗一样,去啃食那些早已腐烂发臭、爬满蛆虫的老鼠尸体!就算只是看见一块发霉的干粮,她们也会像狗一样扑上去的!” “想想吧,移花宫那高高在上、冰清玉洁的两位宫主,就在我魏无牙的眼前,像最肮脏的乞丐一样在地上翻滚、啃食腐肉!咯咯咯……那景象,光是想想就让我浑身发抖,快活得不得了!” 魏无牙自顾自地说了一会儿,又用更加不怀好意的目光看向楚曦与小鱼儿,嘴角咧开一个几乎撕裂到耳根的弧度,嘶声说道:“等她们真的饿得急了,又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之时,说不定就会将你们两人也剥皮拆骨,煮来吃了,哈哈!” 楚曦闻言,非但没有动怒,反而极为平静地点了点头,淡淡道:“若真到了那一步,楚某也只好效仿佛祖割肉喂鹰的故事了。我能以这身皮囊,换得其他几人多活上几日,他们或许就能找到一线生机,我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小鱼儿耸了耸肩,摊手道:“楚大哥,你就得了吧。就你这细皮嫩肉的模样,一看就最鲜滑可口,她们怎么舍得先吃你?依我看啊,她们就算要吃,先是吃我江小鱼!唉,难办,难办!” 楚曦侧头看向他,微笑道:“你的肉太酸,人长得也黑。她们对饮食一向挑剔,你的肉……她们怕是难以下口。” 说完,两人竟一同放声大笑起来,仿佛谈论的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一件极其荒谬的趣事。爽朗的笑声在石厅之中不住回荡着,似乎将这绝望的气氛也稍微冲淡了些许。 魏无牙见楚曦和小鱼儿竟然还有心思说笑,那张丑脸迅速扭曲了一下,不过很快又浮现出更加淫邪猥琐的神情:“你们现在还能笑出声来,是因为你们还没真正尝过‘饥饿’的滋味。不过,被困在这里,对你们也不全是坏处,还大大的有好处!” 楚曦不由好奇道:“愿闻其详。” 魏无牙哼了一声,目光自楚曦的脚尖缓缓爬到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声音嘶哑,又带着难以掩饰的龌龊气息:“我知道你们四个都是还未经人事的童男童女,都没有尝过人生中真正的‘乐趣’……” 魏无牙的喉结上下滚动着,浑浊的涎水几乎要从他咧开的嘴角滴落,每一个字都裹挟着令人作呕的恶意:“反正她们也逃不出去了,说不定忽然就觉得,这么死了,未免太亏……就会忍不住想试试那销魂蚀骨的滋味,到底是什么样的……” “咯咯咯……”他从喉咙里发出一阵漏风般的怪笑,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邀月怜星,仿佛要用目光剥开她们那身纤尘不染的白衣,“到时候她们就会明白,什么冰清玉洁,什么高不可攀,都是狗屁!到了那时候,你这小白脸可就会变得非常抢手了……” 小鱼儿立即“呸”了一声,对着魏无牙嗤笑道:“魏无牙啊魏无牙,要我说,这时候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嘛!知道就算天塌下来,她们宁死也不会找你这只老耗子,要找……也只会找我们楚大哥这样的!那才真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呢!” 魏无牙显然被小鱼儿这句话深深戳中了痛处,那张扭曲的脸瞬间涨成紫红色,喉咙里发出一道不似人声的嘶吼:“小杂种,你找死!” 他的身体虽然畸形残缺,动作却快如鬼魅!话音未落,人已自轮车上暴起,枯瘦的身躯如同一条蓄势已久的毒蛇,直扑小鱼儿! 小鱼儿本意就是要激怒他,令他方寸大乱,却也没料到这老怪物盛怒之下出手如此迅疾狠辣,那诡异的掌风瞬间笼罩了他周身大穴,变化又奇又急,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拆解,只得下意识地向后急退。 “小心!”楚曦清喝一声,身形已如游鱼般滑至小鱼儿身前,右掌看似随意地拍出,但已令魏无牙避无可避,只得和楚曦严严实实地对了一掌! 这一掌之下,两人都暗自心惊。 魏无牙只觉一股浑厚却又带着三分绵柔的力道汹涌而至,自己那凝聚了十成阴毒功力的掌劲竟如泥牛入海,被对方那看似轻飘飘的一掌硬生生化去。楚曦亦是心头微凛,他早知魏无牙功力精深,却也没料到他的招式竟如此刁钻阴损,令人防不胜防。 魏无牙冷笑一声,迅速变掌成抓,直取楚曦手腕。楚曦瞥见他每根手指上都留着三四寸长的指甲,此时真气灌注指尖,简直比宝刀宝剑还要锋利。细看之下,每一片指甲都还隐隐闪着乌光,显然是淬了什么见血封喉的剧毒,叫人不得不防。 楚曦自然不敢让那毒指甲沾身,立即展动身形,双袖拂出,使出“移花接玉”的功夫,魏无牙那淬毒指甲堪堪触及楚曦袖口,便被一股巧妙的力量牵引着,向一旁偏斜而去。他五指所带腥风嗤嗤作响,却尽数落了空,只在坚硬的石地上划出几道细长焦黑的痕迹! 魏无牙倒似对此早有预料,他怪笑一声,借着楚曦这一引一带之力,身形如陀螺般疾旋,另一只藏在袖中的手悄无声息地探出,五指微张,直取楚曦肋下空门。这一下变招诡奇突兀,角度更是匪夷所思,简直就像平白伸出了第三只手一般! 楚曦心中暗自称奇,魏无牙隐居在此,便是为了研究能与移花宫主相抗的神妙武学,如今看来,他虽还不能完全破解“移花接玉”,但楚曦已无法凭这一招令魏无牙反伤自身,威力显然大大打了个折扣。 魏无牙的攻势愈发凌厉,每一招都如同毒蛇出洞,刁钻狠辣,其中暗藏的数种后续变化更是出人意料,尽是些楚曦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诡异路数。且因身形极为矮小之故,其机变灵巧,显然更胜楚曦一筹。 可楚曦又岂是泛泛之辈?他如今的武力值已经高达91点,足以支撑他将【凝虚化实】的技能运用得炉火纯青! 只见他并指如剑,指尖吞吐着凝练的无形气劲,每一次点、刺、划、削,皆带着锐利的破空之声,仿佛手持一柄无形利刃。这以气化剑的功夫灵动莫测,让惯于近身缠斗、依赖毒爪与奇招的魏无牙也颇觉棘手。 楚曦施展“独孤九剑”中专破天下诸般拳脚擒拿的“破掌式”功夫,招式看似朴实,却每一招都精准地切入魏无牙攻势中最薄弱之处,逼得魏无牙只得屡屡变招。更为惊人的是,楚曦在拆招解招的同时,目光如电,竟似在飞速地“学习”魏无牙那诡异莫测的武学路数! 在【武道勘破】所带来的特殊视角下,楚曦适应与领悟新招式的进度,让身经百战的魏无牙也暗自凛然。他手下花样频出,却仍久攻不下,反观楚曦,倒是越打越气定神闲。如此下去,自己非败不可! 魏无牙眼中顿时戾气大盛,口中怪啸一声,佝偻的身形竟如一只大鸟般骤然飞身而起,自上而下,挟着凌厉的掌风爪影,如同乌云盖顶般朝楚曦猛扑下来! 这一扑凝聚了他全身功力,势道惊人,绝难闪避。楚曦不敢怠慢,气沉丹田,双掌翻飞,凝神应对这自上而下的雷霆一击。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那辆静静停在一旁的金属轮车,竟毫无征兆地“咔嗒”一响,车身两侧及前方骤然射出三道乌光,直取楚曦下盘! 楚曦倒没有想到魏无牙那轮椅中的机栝离了他之后还能催动,这般能延迟生效的机关,倒也是精巧万分,叫人大意不得。 眼看楚曦就要被这上下夹击的杀招重创,他全身骨骼竟发出一阵细微而密集的轻响,整个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骤然扭曲、折叠,像一片轻飘飘的薄纸一般,从那间不容发的空隙间滑溜了出去!三道淬毒的乌光擦着他的衣袂呼啸而过,却终究未能伤他分毫! 魏无牙这精心策划的必杀一击,竟就此落空! 小鱼儿在一旁看得眼花缭乱,只见接下来的战斗更是奇诡难测。魏无牙忽而人车合一,围着楚曦转起圈来,招式大开大阖,忽又飞身而起,如同鬼魅般贴身近战,那轮车则如同拥有生命般,从各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射出暗器,被他驱使得如臂使指。 这分进合击之术匪夷所思,换作旁人早已手忙脚乱,楚曦却是越战越勇。他身形飘忽,在掌风、爪影、暗器与利刃的缝隙间穿梭,十指气剑纵横捭阖,将“破掌式”的精妙发挥得淋漓尽致。不仅防住了所有攻击,甚至开始隐隐压制魏无牙的各种怪招。 魏无牙心中大骇,他隐居龟山二十余年,苦心孤诣,方才令自身功力更上一层楼,自信足以克制移花宫武学。没想到,还未和移花宫的两位宫主交上手,只是一个年纪轻轻的楚曦,他就已经无法应付! 两人又斗了二三十招,魏无牙眼见再战下去恐怕真要阴沟里翻船,突然虚晃一招,驱动轮车向后疾退,骤然同楚曦拉开了数丈之远。楚曦心知此人奸猾,怕他另有诡计,也并不追击,只是凝立原地,暗自调息。 方才一番激斗,他虽渐渐占据上风,还不断将魏无牙的招式精髓纳为己用,但魏无牙毕竟是当世一流高手,让他也实在耗力不少。 小鱼儿见状,唯恐魏无牙马上就要钻到哪个不为人知的耗子洞去,到时候再想抓到他,只怕比登天还难。他立即抬高了声音,对魏无牙大声喊道: “喂!老耗子,你怎么打着打着就跑了?是不是怕输给我们楚大哥,当众出个大丑啊?哎呀,你放心,这里就咱们五个人,而且,我们反正都出不去了,无法将你的丰功伟绩到外面大肆宣扬,你还怕什么丢脸呢?” 魏无牙用怨毒的眼神狠狠剜了小鱼儿一眼,嘶声骂道:“小杂种,你别在这狗仗人势!方才若不是这姓楚的小子突然冲出来护着你,你早被我指甲里淬的奇毒送上西天了,哪还能在这油嘴滑舌?” 小鱼儿浑不在意地掏了掏耳朵,笑嘻嘻地道:“可惜啊,可惜!我这人命硬得很!你看,我现在不是还活蹦乱跳的么?倒是你这只老耗子,我看你已经印堂发黑,气息不稳,怕是马上就要嗝屁着凉了哟!” 魏无牙闻言,竟然没再暴起发难,而是发出一阵阴恻恻的冷笑。那笑声在空旷的石厅中回荡,显得格外瘆人。小鱼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对着魏无牙喊道:“你有话就好好说,难道不知道你笑得有多难听么?再这样下去,只怕我们还没有饿死,就先被你笑得耳聋了!” 魏无牙嘿嘿一笑,似乎又恢复了那种得意扬扬的感觉:“你们现在就杀了老夫,那你们可就亏大了。尤其是这姓楚的小子,你武功不错,眼光也还算可以。不妨随我去看几样东西……都是我的心血所在,如果不能被人看见,就未免太可惜了些……” 楚曦心中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淡淡应道:“能得魏先生如此珍藏,甚至不惜在此绝境中也要示人的东西,定非凡品,楚某是无论说什么也要去看上一看的。” 魏无牙那双死灰色的眼睛在楚曦脸上逡巡片刻,似乎在评估他这句赞赏中有几分真心:“好,那……你们就随我来吧!” 话音未落,他就已推动那辆精巧的金属轮车,骨碌碌地向一条更为幽深的侧方地道滑了下去。那动作流畅迅捷,仿佛早已与这辆特制的车驾融为一体。 楚曦与小鱼儿对视了一眼,立即快步跟了上去。几乎在他们动身的同时,一直如冰雕般静立远处的邀月和怜星也动了起来,两道素白的身影悄无声息地缀在了两人之后,始终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楚曦自然知道她们心中所想,她们恐怕是以为,魏无牙弄得如此神神秘秘,要去的地方纵使机关遍布,也多少会与“出口”有关。可惜她们未曾想到,以魏无牙那扭曲的性情和对她们刻骨的恨意,是绝不可能将真正的生路如此轻易就暴露出来的。 前方等待着她们的,绝不是她们想要的那个结果。 魏无牙的金属轮车在一扇颇为狭窄的石门前停下,那石门与周围墙壁的接缝仅是一道细线,在昏暗的光照下,几乎难以察觉。若非魏无牙亲自到此,准备开启大门,外人绝难发现这里面竟然还别有洞天。 魏无牙按动机关,白玉般的石门缓缓滑开,露出后面一间更为幽暗的六角形石室。楚曦缓步踏入石室之中,发现这里的光线极其昏暗,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只能隐约瞧见近处摆放着一口巨大的石棺,而在石室更深处,则立着许多轮廓模糊的石像影子。 魏无牙突然发出一阵得意的怪笑,显得既淫邪又疯狂。他口中啧啧两声,随后对楚曦道:“这些全都是我精心雕琢的杰作,我去点起灯,让你们都看得更清楚些。” 楚曦与小鱼儿再次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警惕与凝重。 魏无牙如此珍惜这些石像,其中必然有古怪! 魏无牙推着轮车到了墙边,从怀中取出火折子,熟练地将嵌在石墙上的铜灯一盏盏点燃。 昏黄的光线逐渐驱散了黑暗,如同舞台上厚重的幕布被人缓缓拉了开去。 当他燃起第四盏灯时,石室内已经相当明亮。而楚曦的眉头,也随之渐渐蹙紧,小鱼儿则是看得目瞪口呆! 只见这六角石室之中,错落有致地陈列着数十尊与真人大小如一的石像。而这石像所雕刻的“主角”……这些石像的主角无一例外,全都是邀月、怜星,还有魏无牙自己! 这些石像三个为一组,每一组的姿态都截然不同。第一组石像,雕的是邀月与怜星二人竟双双跪倒在地,一左一右,死死拉着魏无牙那侏儒身躯的衣角,仰起的脸上充满了哀戚与乞求,仿佛在向他苦苦哀告。 而第二组石像,则表现得更加露骨。魏无牙手持长鞭,面目狰狞,正在狠狠抽打匍匐在地的姐妹二人。石像将邀月与怜星面上那极致的痛苦与屈辱刻画得栩栩如生,她们身上的衣衫早已破碎,肌肤上的鞭痕更是仿佛要渗出血来。 第三组石像……令人更加难以直视。只见邀月与怜星如同最卑贱的奴仆般趴伏于地,魏无牙高坐于上,将一只脚踏在邀月的背脊上,另一只脚踏着怜星,手中还高举着一只酒杯,开怀畅饮,姿态之狂妄,简直不可一世。 越往石室深处,那些石像的姿态就越发不堪入目,充满了各种淫靡荒唐的想象,将魏无牙内心最龌龊、最疯狂的欲望赤裸裸地呈现了出来。然而,即便是最不堪的场景,其雕刻技法也堪称鬼斧神工,每一尊石像都雕得纤毫毕现,真就如同活人一般。 待走到最后一组石像背后,小鱼儿才从极度的震惊中回过神,忍不住喃喃道:“疯了,真是疯了……可偏偏……这疯子……竟是个如此伟大的天才……” 他不得不承认,抛开那令人作呕的内容不谈,单论这鬼斧神工的雕刻技艺,已足以让天下所有雕刻大家羞愧至死。 楚曦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些凝聚着极致恨意与欲望的石像,对着满脸兴奋的魏无牙深深地叹了口气:“魏无牙,我确实很佩服你。竟能以一己之力,完成如此‘神迹’。只是,若所雕刻的东西,不是这般……极为自恋的妄想,恐怕堪称完美。” 魏无牙对楚曦话语中的讽刺浑不在意,他得意地晃了晃脑袋,伸手指向石室门口,悠悠说道:“你懂什么?你不妨看看她们两姐妹现在的表情!哈哈,能看到她们变成这般模样,我就已经死而无憾了!” 楚曦与小鱼儿立即循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邀月和怜星两人就站在第一组石像之前,向来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已经被气得铁青。见楚曦等人的目光朝她们这边望来,更是被气得浑身发抖! 见状,楚曦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立即拉着小鱼儿,缩到了远离魏无牙的石室一角。 第143章 移花劫(二十六) 这小子,倒真是个演…… 魏无牙看着邀月和怜星那铁青的脸色, 竟又发出一阵更加得意、更加刺耳的怪笑。那笑声如同钝刀刮骨,在封闭的石室里反复冲撞,令邀月与怜星显得更加气急败坏。她们再也顾不上什么清冷自持, 双双飞身上前,只一掌, 就将离她们最近的那一组石像拍得粉碎! 她们就像已经被猎物激怒的豹子一般,在那些石像之中飞速穿梭着,掌风呼啸, 劲气纵横,显然是要将满腔的羞愤与杀意尽数倾泻在这些石像之上。那些原本坚硬无比的石像, 在她们凌厉无匹的掌力下,竟脆弱得如同纸糊一般,纷纷崩裂破碎,很快化作一地狼藉。 无数件凝聚着魏无牙扭曲心血与极致技艺的“杰作”, 就在这一连串的碎裂声中,一件件化为乌有。 小鱼儿此刻倒是不得不佩服楚曦的先见之明了,若非楚曦早早把他拉到墙角这安全之处,自己怕也非得受那掌风波及不可。 眼前的景象看得他目瞪口呆,当下忍不住凑到楚曦耳边, 咋舌道:“真是没想到, 平时看起来越孤高、越清冷的女人,生起气来就越是可怕!这架势,简直是要把天都捅个窟窿!” 楚曦的目光平静地追随着那两道翻飞的白影,淡淡道:“她们平日里只是压抑得太久、太深了。看似无欲无求, 实则心魔深种。如今……能有机会借着这些死物,把心中多年积压的怨愤发泄些许出来,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说到这里, 他顿了一顿,随即微笑道:“事情在心里憋得久了,就难免会将人憋出病来。我看她们的心病……多半就是这么来的。如此折腾一番,倒对她们的身心都颇有益处,我看……很是不坏。” 小鱼儿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打了个寒战,摇头道:“我只希望她们砸完这些石头疙瘩,就算是彻底发泄完了。可千万别觉得不过瘾,再把我的脑袋当成石头一样砸着玩,那可就真要了我的小命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朝魏无牙刚才所在的位置瞥了一眼,这一瞥之下,脸色骤变,连忙低呼道:“不好!那只老耗子!趁我们不注意溜了!” 只见那辆金属轮车连同车上的魏无牙,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而他们进来时穿过的那扇石门,也已经紧紧关闭,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开启过一般。 楚曦轻轻嗯了一声,脸上却丝毫不见意外:“我知道……是我故意放他走的。” “故意放他走?”小鱼儿也被他弄得有些懵了,“楚大哥,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还指望他良心发现,回来救我们不成?” “当然不是。”楚曦看向紧紧关闭的石门,目光仿佛能穿透石壁,看到外面那个狡猾的敌人,“只有让他以为我们真的山穷水尽,就剩下死路一条,他才会彻底放松警惕。也只有在他认为我们已经完全失去威胁的时候,才有可能……将那条唯一的生路暴露出来。” 说到这里,他不由轻叹一声,低低地道:“眼下……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小鱼儿皱着眉头,忧心忡忡:“可是,万一……万一这老耗子自己早就备好了充足的食物和水,就在外面一边大吃大喝,一边等着看我们活活饿死渴死呢?他看够了热闹,自己就会从密道悄悄溜走,我们岂不是真的要玩完了。” “他不会的。”楚曦摇了摇头,说出了自己的分析与猜测。 “第一,燕南天突然造访龟山,并且直奔魏无牙的老鼠窝,这件事完全出乎魏无牙的意料,他差点被逼入了绝境,我们从外面进来,也是他没有想到的。因此,他虽能仓促启动机关,困住我们,却绝不可能提前准备好大量饮食。” “第二,魏无牙为人极其谨慎,他一定在这地宫之中预留了生路,所以,他绝不会让我们离开他的视线太久,就不能离开地宫寻找物资。更何况,他并不知道燕南天是否已经离开龟山,如果再被燕南天撞个正着,他只会吃不了兜着走。” “第三……他不仅要我们死,更要亲眼见证我们临死前的惨状。这对他而言,是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他绝不舍得错过任何一幕,所以……他一定不会离开我们太远,只会躲在我们瞧不见的暗处,探听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小鱼儿也顺着楚曦的目光望向那冰冷严实的石门,眉头皱得更紧了,苦着脸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我们现在就好像是一群被关在笼子里的猴儿,只能拼命做把戏给外面那个看客瞧,才能换得一点吃食了。” “不错。”楚曦并未否认,甚至还觉得这个比喻十分贴切,“所以,你这猴子可得装得像一点,卖力一点。毕竟,不管最后能不能找到出路,我们都注定要和‘她’有一场恶战。而我们现在……并没有任何把握可以取胜。” 小鱼儿想到邀月那深不可测、宛如神魔般的武功,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是啊,如果不是魏无牙还在暗中窥伺,让她有所顾忌,恐怕她早就按捺不住,逼我们立刻动手……拼个你死我活了。” “所以,我知道情况危急,但也确实仍有一线生机。”楚曦缓缓扫视着石室四周,将声音压得更低,“而要把握住这一丝机会,必须先示敌以弱,让魏无牙彻底放松警惕,把他引出来。我们现在的‘虚弱’与‘绝望’,就是最好的鱼饵。然后,就是耐心等待……” 两人就这样背贴着墙壁,看着邀月和怜星将那些石像完全打碎。空气中弥散着无数碎石粉末,呛得人几乎睁不开眼。邀月和怜星站在那碎石废墟的中央,胸口微微起伏,素白的衣裙也都沾染了灰尘,竟然显得有些狼狈。 小鱼儿看着这满地狼藉,又瞥了眼那两个沉默伫立的白影,嘻嘻一笑,竟大步走到那棺材前,嘿然一声,将厚重的棺材盖抬了起来,吭哧吭哧地挪动,竖着挡在了棺材前方。 接着,他又手脚麻利地将四周较大的碎石一块块搬到棺材两旁,堆砌起来,俨然围成了一个半封闭的小小空间。随后,他才拍了拍手上的灰,对邀月和怜星说道:“吃喝拉撒睡,是人非做不可的五件事。现在我们虽没了吃喝,但以前吃喝下去的东西,总得有个去处不是?” 楚曦看着他那副煞有介事的模样,不由得莞尔笑道:“此乃人生大事,不可或缺。我们被困在这石室之中,倒真需要一个五谷轮回之所,小鱼儿,你倒是考虑得周全。” 小鱼儿得了楚曦这一番“肯定”,顿时更加来劲了。他朝着邀月和怜星拱了拱手,挤眉弄眼地道:“两位宫主若是有需要,那就……先请吧?楚大哥是谦谦君子,在下则一向最是敬老尊贤,绝不会有人来打扰你们的!” 邀月与怜星才刚缓和下来的脸色又沉了下去,邀月更是冷哼一声,径直背过身去,不愿再看小鱼儿一眼,不知是不是在极力克制将这个无礼的小子撕碎的冲动。 楚曦知道她们素爱洁净,此地此景,对她们来说,确实无比煎熬。 他踏过满地碎石,终于寻到了一块较为平整、大小也合适的长条石块,将其搬到一处相对干净的角落,权作长凳使用。他解开衣带,脱下自己那身未染纤尘的外袍,小心地铺在石头上,对二位宫主躬身道:“两位师父,此地简陋,无处落座,只能请你们在此歇息片刻了。” 怜星看着他只着中衣的单薄身影,又看了看那铺着雪白外袍的大石,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坐了下来。而邀月却依旧如同寒冰铸就,仍旧背对着众人,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小鱼儿瞧着她的背影,故意抬高声音笑道:“楚大哥,虽然你身上香喷喷的,但在大宫主眼里,你终究还是个‘臭男人’,你的衣服,她是不愿意坐的!不过你放心,她再这么站下去,腿总会酸的,到时候,可由不得她挑剔啦!” 说着,他也麻利地脱下自己的外衣,往地上一铺,大大咧咧地坐了下去,豪迈地拍了拍身旁的空位,冲着楚曦喊道:“楚大哥,你已经脱了一件衣服了,我们还要坐下,总不能让你再脱个精光吧?你就只好委屈一点,过来坐我江小鱼的脏衣服啦!” 楚曦微微一笑,与小鱼儿背靠着背坐了下来。甫一坐定,他就立即闭上了双眼,争分夺秒地运转内息,加速消化尚未与自身融合的驳杂内力。时间越来越紧,无论是要对付魏无牙还是邀月,多一分实力,便多一分破局的希望。 石室中一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半晌,小鱼儿似乎有些耐不住这沉闷,用肩膀轻轻顶了顶背后的楚曦,语气里带着刻意挤出来的轻松:“我说楚大哥啊,我可真是服了你了。不管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你好像都能这么宁定,真是叫人羡慕。” “其实,我也只是为了活命罢了,谈不上什么宁定。”楚曦并未睁眼,语气依旧那样平静柔和,“不过……小鱼儿,你心中大可放得宽些。因为,你此刻挂念着的那人,如今正跟在燕大侠身边,安全无虞。更不会像我们一样,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老鼠洞里。” 小鱼儿被他戳中心事,脸上瞬间一热。幸好他们两人是背对背坐着的,才没让楚曦看见他已经微微泛红的脸颊。他心下稍安,但嘴上却不肯放松,支支吾吾地说道:“谁……谁挂念她了?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江小鱼……会是那种婆婆妈妈的人吗?” 他嘴上虽硬,声音却不自觉地低了下去。为了掩饰,他故意用力清了清嗓子,又用力摸了摸鼻子,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份被看穿心思的窘迫给狠狠抹掉。 就在这时,石室顶部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只见一块石板悄无声息地向旁滑开,露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圆洞。一样东西很快从这圆洞之中落下,掉在满是石粉的地板上,骨碌碌地滚了几滚,接近了楚曦的脚边。 是一个黄澄澄、圆滚滚的柚子! 楚曦微微侧首,在小鱼儿耳边低声说道:“好极了……我先前还一直担心魏无牙看不到石室中的情况,原来,他竟能通过顶上的空洞随时窥伺。如此一来,我们的戏就好唱多了。” 小鱼儿点了点头,马上故意高声说道:“楚大哥,你的脑子转得可真快!可我现在却什么都不愿想了,只想把这柚子连皮带肉一口吞进肚子里!” 只见一直如冰雕雪塑般的怜星宫主,那双清冷的眸子此刻竟也牢牢锁定了地上的柚子,喉头微微滚动了一下,身体不受控制般……缓缓站了起来。 小鱼儿忍不住笑了,扯开嗓子喊道:“哎呀!真是想不到啊想不到!平日里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移花宫主,如今竟连别人随手丢在地上的东西,也要捡起来吃了么?有趣,当真是有趣极了!” 怜星宫主刚刚站起的身子猛地僵住,那只完好的右手手指微微蜷缩,指尖竟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起来。她并没有继续向前再走出半步,但目光仍旧死死地钉在那颗柚子上,仿佛被磁石吸住了一般,挪动不了分毫。 小鱼儿笑得更开心了,立即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几步蹿到那柚子前,弯腰将其捡起,在手里掂了掂,还故意用指甲掐了掐那厚实的果皮,口中啧啧有声: “我江小鱼可不一样!我若是捡别人丢在地上的东西吃,那是天经地义,绝没有人会笑话我!嘿,这柚子皮也挺厚,不过嘛……比起我江小鱼的脸皮,那还是差得远喽!” 他把柚子揣在怀里,快步走到楚曦面前,毫不犹豫地递了过去。 “好香。”楚曦双手接过柚子,靠近鼻尖嗅了一嗅,那清冽的果香在此时显得格外诱人。他从袖中取出那柄墨绿色的软剑,手腕轻巧地一转,锋锐无匹的剑刃便在柚子皮上划开了一道大口子,再用双手轻轻一掰,一声清脆的裂响之后,饱满多汁的柚肉便露了出来。 小鱼儿被他这一串行云流水的操作看得眼睛发直,拍着大腿叫道:“我的楚大哥!你……你竟然拿这传说中饮血祭魂的绝世神兵来开柚子?这要是被那个跳入铸剑炉的铸剑师知道了,怕不是气得要从十八层地狱还魂了!” 楚曦将分开的柚子拿在手中,似乎满不在乎地说道:“我们被困在这没有生路的地方,这绝世神兵跟着咱们,也只能当开柚子的水果刀用了。物尽其用,方是正道,他又有什么可生气的?” “哈哈,说的也是!”小鱼儿被他这番话逗得乐了,接过他手中的半个柚子,转身走到邀月和怜星面前。此时邀月也已经在那“石凳”上坐下了,小鱼儿把柚子向前一递,笑嘻嘻地道:“这一半,是你们的。” “我知道,你们绝不肯吃别人随手丢掉的东西,觉得那有失身份。但这半个柚子,却是我江小鱼恭恭敬敬、亲手送过来的,你们大可以放心吃了。一个人……在快要死的时候,还能拼命端着架子,不肯丢人,不肯失了身份……这种人,就连我江小鱼,也是真的有点佩服的。” 此时此刻,永远高高在上、令人不敢仰视的移花宫主,在这生死绝境之中,面对着这半个最普通不过的柚子,也不能不向饥肠辘辘的肚子和干得冒烟的嗓子妥协了。 怜星终究还是伸出了右手,接过了小鱼儿手中的半个柚子。这在众人眼中高不可攀的两姐妹,终于也像寻常姐妹一样分食起清香的果肉来。只是她们吃得极慢,极斯文,与她们平日用膳时的仪态并无二致。只是那微微急促的吞咽动作,泄露出了一丝丝的“失礼”。 楚曦也和她们一样吃得很优雅,动作也很从容。唯有小鱼儿吃得酣畅淋漓,满手都是柚子汁。他三下五除二地解决掉了自己的那份,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还将黏糊糊的双手顺势在楚曦的裤腿上蹭了蹭,就算是擦干净了。 楚曦侧头看着他,微笑道:“小鱼儿,你知不知道‘沐猴而冠’是什么意思?” “楚大哥,你想笑我粗鲁就直接说,为什么要拐着弯子骂人?”小鱼儿借着嬉闹的空当,凑到楚曦耳边,低声说着话,“楚大哥,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楚曦面上依旧带着那抹令人心安的温润笑意,同样以极低的声音回应:“辛苦你了,只怕……还要再饿上半天。” “他看我们虽然饿得狠了,却不仅没有发疯失态,反而还能如此‘镇定’地分食柚子,心中定会更加焦躁难耐。他盼望已久的好戏迟迟不上演,一定会等不及的……到时候,我们就再给他加一把火,足矣。” 小鱼儿闻言,立即夸张地叹了口气,声音却扬高了些,带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惫懒:“唉!那我也没办法,只能勒紧裤腰带,继续熬着呗!” 说完,他再次与楚曦背靠着背坐下,这回更是直接将全身重量都倚了过去,尽量减少任何不必要的动作,仿佛连多动一下手指都觉得是在白费力气。 石室中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楚曦藏在袖中的手指,终于轻轻捏了捏小鱼儿的手背。 小鱼儿立即会意。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般,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就这样脚步虚浮地走到一直闭目端坐的邀月面前,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沙哑地开口: “大宫主,我江小鱼想了想,这辈子能和移花宫两位宫主死在一起,葬在一块儿,总算……也是一种缘分,天大的缘分。” “现在……反正大家都快死了,我们昔日的那些恩怨……从此就一笔勾销了吧!你们为何一定要楚曦杀我,这里头又藏着什么天大的秘密……我都不想问了,也没力气问了!” 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做出一副即将慷慨就义的模样,高声道:“如今,我就吃个大亏,让楚大哥把我杀了!这样,你们也能心满意足地死,我呢……也就不用再留在这里活受罪,天天担惊受怕,还得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他转头看向楚曦,眼神更是“真挚”无比:“楚大哥吃得少,动得也少,内力又深厚,肯定是我们之中活得最久的。到时候,还有他给我们收尸立坟,免得我们暴尸在这老鼠洞里。虽然都是死,但这样死,如今看来,也是最好不过的了!” 邀月与怜星对视了一眼,显然都怔了一怔。 小鱼儿对她们眨了眨眼,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嘶哑着声音说道:“现在,我们也不会有逃出去的希望了!我只求你们……行行好,就让楚大哥给我个痛快吧!死,我并不怕;但等死……却实在令我受不了!” 这小子,倒真是个演戏的天才。 楚曦在心中暗暗赞了一声,知道接下来该自己登场了,立即适时地站起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沉重与不忍,哽咽着道:“小鱼儿,你……你这又是何苦!” 邀月那双冰冷的眸子直视着小鱼儿,似乎真的在考虑这个“完美”的提议。然而,还没等她开口,石室顶上就传来了魏无牙焦急的声音:“死不得!死不得!你们如今青春年少,多活一天,便是多享受一天的乐趣。若是现在死了,岂不是太可惜了么?” 小鱼儿心中暗笑,面上却愈发悲愤:“乐趣?在这鬼地方等死还有什么乐趣?你这老怪物,少在这里说风凉话了!” 魏无牙那难听至极的声音再次从那圆孔之中传来,看来,这老耗子确实舍不得让他们早死。果然,片刻之后,魏无牙又对着下面的石室里喊道:“你们若是觉得心中烦闷,我请你们喝几杯酒就会好的。‘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古人说的话,总是有些道理的……” 话音未落,那不大不小的空洞中就抛下了一只青瓷酒瓶,小鱼儿连忙伸手抄住,但第二只,第三只……很快接连不断地落了下来,小鱼儿将酒瓶摆在地上,竟足足有十二瓶之多,不由笑道:“这老耗子明明抠搜得很,可这时候却又大方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接下来全是重点,目测这周刚好完结[可怜] 第144章 移花劫(二十七) 我们已经看见那条‘…… 小鱼儿将其中六瓶酒放在邀月和怜星面前, 一字排开,嘻嘻笑道:“两位宫主,这是魏无牙送来的美酒, 见者有份,我可不能昧下了你们的。这最后的‘断头酒’, 咱们得一起喝才快活呢!” 邀月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小鱼儿却像没看见似的,自顾自地抱起了剩下的六瓶酒, 很快回到楚曦身边,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 将其中三瓶推到了楚曦眼前。 楚曦伸手拿起一瓶酒,拔开瓶塞,轻轻一嗅,立即点头赞道:“是上好的竹叶青, 清香芳洌,余味绵长。魏无牙倒真是个懂得享受的人,我们几人在临死之前,能痛饮一番他珍藏已久的美酒,说起来……倒也不算太过吃亏。” 小鱼儿直接仰头灌了一大口, 用黑黝黝的手背随便抹了抹嘴, 笑着说道:“好!果然是美酒!古人说‘对酒当歌’,楚大哥,面前虽无良辰美景,但这酒却很是不错, 你就来唱首歌,给我们助助酒兴,怎么样?” 楚曦闻言, 不禁淡然一笑,缓缓摇了摇头:“我倒是学过几首古曲,但于歌唱一道,实在不甚精通,也不愿污了大家的耳朵。不过,我有一支常伴身边的玉笛,在此吹奏一曲,聊以忘忧,倒也快哉。” 说完,他果真从袖中取出一支通体莹白的玉笛,指尖轻轻抚过笛身,随后将玉笛抵在唇边,眼帘微垂,一缕清越悠扬的笛音很快流淌而出。 这曲子并不激昂热烈,反而带着几分空灵,几分怅惘。如同月下流泉,山间清风,在这绝望的囚笼中盘旋回荡,竟奇异地抚平了小鱼儿内心的焦躁之情。 一直静坐不语的怜星,竟也被这婉转动人的笛声吸引,几乎听得入了迷。她默然片刻,终于伸出手,拿起面前的一瓶酒,拔开塞子,浅浅地啜了一口。 酒液入喉,带来一丝暖意,也仿佛冲开了某种堤防。她的眼神渐渐迷离起来,像是想起了许多尘封的往事。她就这样借酒浇愁,一瓶竹叶青很快便见了底。她也顾不上自己的脸颊已经飞满了红晕,几乎是有些急切地打开了第二瓶酒,仰头便饮。 邀月见状,不禁蹙起了眉头,伸手就要去夺她手中的酒瓶:“你醉了,莫要再饮。” 谁知怜星竟一反常态,用力地拍开了她的手,声音哽咽地喊道:“我不要你管!我偏要喝!你……你已经管了我一辈子,现在我们都快死了,你还要管着我吗!” 邀月先是一怔,心中又惊又怒,但看着怜星眼中的水光,再想到眼下这毫无希望的绝境,那怒意也终究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她缓缓收回了伸出的那只手,转而取过一瓶未开封的竹叶青,啜了一口,黯然道:“不错,我自己也已离死不远了,何必再来管你?” 就在这时,楚曦的笛声恰好在一个悠长的尾音中悄然收歇。小鱼儿立即用力拍起手来,大声喝彩:“好!吹得真好!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楚大哥,听了你这一曲,我更觉得,我们应当再喝上三百杯才是!” 楚曦没有说话,因为他看见已经喝得微醺的怜星正兀自站起身来,有些摇摇晃晃地向他走来。她双颊酡红,眼波流转,语气中带着几分平日绝不会有的娇憨与依赖,声音也软了下来:“曦儿,你的曲子……真好。来……陪我再饮上几杯。” 她一边说着,一边竟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坐到了楚曦身边,身子一歪,像是要为自己寻找个支撑一般,倚靠在楚曦肩头。楚曦连忙小心地扶住她,却与小鱼儿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只因他们都已经注意到,石室顶上的那个洞口,在此时又悄然打开了。 显然,魏无牙此刻定是心痒难耐,正在上方屏息凝神地“观赏”着这出好戏。 楚曦心中了然,面上却丝毫不露。他任由怜星靠着,见她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便极其自然地抬起手,用自己洁白的衣袖,轻柔地替她擦拭,语气温和得能滴出水来:“二师父,您流汗了。” 怜星仰起脸看他,醉眼蒙眬中,眼前的少年眉眼如画,神情专注而温柔。她心中一暖,又是一酸,忍不住喃喃说道:“曦儿……你实在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孩子……” 她轻轻叹了口气,目光又飘向一旁的小鱼儿,语气里带着真切的惋惜:“其实……现在看来……小鱼儿,你也是个很可爱的孩子……” 小鱼儿不由笑了,忍不住问道:“既然我们都这么‘好’,这么‘可爱’,那你们为什么非要我和楚大哥互相残杀不可?这到底是什么道理?我真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 怜星被他这么一问,酒意似乎都醒了两分。她的目光突然变得悠远而空茫,声音轻得像一阵即将散去的风,幽幽说道:“这是一个秘密……我现在还不能说出来。不过……等到了黄泉路上,我一定……一定会告诉你的……” 小鱼儿看着还在痴痴笑着的怜星,心中也不由一动。不过,他很快故意叹了口气,假装十分认真地说道:“怜星宫主,能和你这样仙子般的人物死在一块儿,倒也算不枉此生了。我现在……倒有些明白魏无牙那老怪物为何会对你如此痴迷了。” 怜星似乎并未听清他后面的话,眼波流转间,那带着醉意的迷蒙目光已经直勾勾地落在了楚曦的脸上,声音也变得软软糯糯的:“魏无牙喜欢什么人,又与我何干?曦儿……你告诉我,你……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呢?” 这问题来得太过突兀,楚曦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正当他准备沉默以对之时,小鱼儿早已伸出了手,在他的后背上不轻不重地戳了两下。他立即会意,立即清了清嗓子,迎上怜星那带着醉意与期盼的目光,语气温柔而坦诚:“像二师父这般既美丽又聪慧的女子,我……我自然是……无法不心生爱慕的。” 怜星的身子轻轻一颤,眼中瞬间蒙上了一层更浓的水雾。她痴痴地望着楚曦,声音都颤抖了起来:“曦儿,你……你就不嫌弃我……我这左手左足的残疾么?” 楚曦摇了摇头,目光坚定,没有丝毫的回避与敷衍:“皮囊表象,何足挂齿?至少我知道,你的心……是完整的,是值得我珍爱的,这……便足够了。” 这短短的一句话,似乎恰好戳中了怜星心中最柔软也最脆弱的地方,她眼中的水雾再也无法承载那汹涌的心绪,瞬间化作了两行清泪,滚烫地滑过她酡红的脸颊。 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更紧地依偎在楚曦的臂弯里,将发烫的脸颊紧紧埋在他的肩颈处,两个人的脸几乎贴在了一起:“曦儿……你……你真好……比这世上所有人,都要好……” 为了让魏无牙看得更心急些,楚曦只好也回抱住她,轻柔地拍抚着她单薄的背脊,低声道:“二师父,您醉了……” 怜星依偎在楚曦怀中,不但没有松开手,反而将他抱得更紧了些。她带着醉意的声音已经变得含混不清,语气却又异常执拗:“都到了这时候……醉了更好……曦儿,能……能和你死在一起,我……我心中其实……其实也没有遗憾了……” 楚曦闻言,心中也不由泛起了一阵涟漪。他继续轻柔地拍抚着怜星的脊背,声音放得极柔,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笃定:“二师父,莫要说这些丧气话。我们……不会死的。” 一旁的小鱼儿立即眼珠一转,很快把头凑了过来,笑嘻嘻地接过话头:“你既然这般舍不得楚大哥,不如……不如就现在嫁给他好了!你们原本是有师徒的名分,但现在,我们都是快死的人了,还管什么世俗礼法?你们就在这石室里拜了天地,做一对同命鸳鸯,岂不美哉?” “鸳鸯……同命鸳鸯……”怜星喃喃了几句,虽然没有应声,但嘴角已经流露出一丝甜蜜的微笑。邀月却已经再也听不下去了,她霍然起身,掠到小鱼儿身前,似乎已经按捺不住胸中的杀意! 可邀月毕竟没有动手。 因为她刚到小鱼儿身前,就看见小鱼儿飞快地朝她使了个眼色,然后用极低的声音快速说道:“你若是还想脱身,就假装和我动手。现在……先打灭石室中所有灯火,好引魏无牙出来。” 邀月虽仍面罩寒霜,但出手的方向却已经变了。只见她宽大的白袖一拂,一股凌厉的袖风激射而出,瞬间卷起了地上散落的一片碎石,将之作为暗器,直直射向石壁上嵌着的那一排铜灯! 整个石室瞬间陷入了一片漆黑,各种声响似乎也在这黑暗之中被无限放大了。黑暗之中,先响起了怜星的一阵娇笑,紧接着是邀月包含怒意的呵斥、小鱼儿的惊呼,还夹杂着无数掌风激荡造成的声响,任谁都会好奇发生了什么事的。 就在这混乱之中,只听得怜星用一种前所未有、柔情万种的语调,清晰地唤了一声:“曦儿……” 那声音缠绵悱恻,仿佛蕴含着无尽的依恋与托付。 然而,这声呼唤之后,所有的声音竟都戛然而止。 这份寂静,显然让石室顶上那个窥视者心急如焚,难以忍受。没过多久,那不大不小的孔洞之中,便小心翼翼地探下了一盏灯,试图驱散下方的黑暗,窥探其中究竟。 可那火苗刚刚露头,一颗尖锐的小石子便挟着劲风袭来,将灯盏连同那点微光都击得粉碎。随后,只听小鱼儿大笑道:“魏无牙,现在邀月宫主和我都快死了,但楚大哥和怜星宫主正要成好事,你可别想偷看!你……最好是有多远滚多远!” 这番举动无疑是点燃了魏无牙心中炽烈的妒火,也令他一阵抓心挠肝地好奇。他等待、筹划了二十余年,才好不容易能看到移花宫主姐妹如此“失态”的时刻!这场千载难逢的好戏,他又怎么能错过? “小杂种,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让我看的,我偏要看!”魏无牙尖利扭曲的声音从上方传来,随后是一阵气急败坏的狞笑,“我等了二十年啊……二十年!好不容易等到今天……这机会我绝不会错过!就算要我死,我也非看不可!” 这声音既嘶哑又疯狂,充满了志在必得的执念。可以想象,在上方那间石室中的魏无牙,此刻定是如同百爪挠心,身上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爬……再也按捺不住了! 这份焦躁与渴望,显然已经压倒了他一贯的谨慎。 果然,没过多久,石室一侧那扇紧闭的石门,缓缓地向一侧滑开。门外通道中微弱的光线透了进来,勾勒出一个坐在轮车上的矮小身影,正是迫不及待前来“看戏”的魏无牙! 然而,他的轮车才刚刚滑进石室之中,人便骤然僵住了。 一股冰冷的、如有实质的杀气,已经无声无息地笼罩在了他的身上! 更让他心胆俱寒的是,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就在他身后,几乎紧贴着的位置,不知何时,已然悄无声息地多了一个人! 与此同时,小鱼儿畅快的笑声也在黑暗中骤然响起:“魏无牙!你终于肯现身了!你不是要来看好戏吗?既然如此,你不如就别走了吧!” 小鱼儿一边笑着,一边重新点起了石室内的灯火,让魏无牙能够看清石室中的景象。只见怜星还孤零零地坐在小鱼儿的外衣上,似乎还未完全从醉意和方才的温情中清醒。邀月则面色冰寒如霜,静立一旁,恶狠狠地盯着魏无牙。 那么,此刻站在他背后的,只可能是武功已经不弱于他的楚曦了。 魏无牙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他连头都不敢回,嘶哑着嗓子问道:“你们……你们想要怎样?” 小鱼儿双手抱胸,笑嘻嘻地道:“这还用问?自然是要你乖乖交出那条唯一的生路!现在,楚大哥已经截断了你的退路。你要是能好端端地把我们送出去呢,楚大哥这人心善,或许还能饶你一命。但你要是还不说出来,嘻嘻……那就怪不得我们了。” 魏无牙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不过,他似乎很快就平静了下来,还从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而诡异的冷笑,听在其他几人耳中,着实有几分毛骨悚然:“生路?嘿嘿……你们以为,我会告诉你们吗?” 楚曦就站在他身后,立即察觉到了魏无牙身上那股阴鸷而决绝的死意。对这个偏执到极致的侏儒来说,他怕是宁可与敌人同归于尽,也绝不会成全对方! 不能再等了! 楚曦骤然出手,瞬间扣住了魏无牙的背心大穴!他将【吸星大法】运转到了极致,不惜以经脉可能受损为代价,也要以最快的速度,将魏无牙苦修数十年的精纯内力强行汲取过来! 魏无牙脸上先是掠过一阵惊恐,但这份惊恐仅仅持续了一瞬,就完全消散而去。楚曦心中猛地一沉,因为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虽然制住了魏无牙,他也没有运功抵抗的意思,但那股预期的、汹涌的内力洪流并未出现,仿佛被某种东西强行阻隔了开去。 “不好!”小鱼儿的脸色也完全黑了下来,他一个箭步冲到魏无牙身前,只见魏无牙的一张丑脸已经完全变得青黑,嘴角、眼角,甚至鼻孔和耳朵里,都正有一缕缕紫黑色的污血缓缓渗出,让他本就丑陋的容貌变得更加凄厉可怖! 小鱼儿不由向后退了两步,猛地一拍大腿,懊悔万分地叫道:“该死,该死!怎么会忘了!魏无牙门下那些弟子,一个个都在嘴里藏了毒囊,随时准备自杀!这老耗子自己……嘴里肯定也藏着更厉害的剧毒!我竟然没想到,他虽然已经被楚大哥所制,却还能咬破毒囊自杀!” 就在这时,楚曦的脑海中也响起了系统冰冷的提示音: 【叮!检测到宿主击杀隐藏BOSS:魏无牙。】 【获得奖励:积分1200点,自由属性点5点!】 【当前积分:3200】 【是否立即分配属性?】 楚曦也无暇细看奖励,只是毫不犹豫地将五点属性加到了【悟性】上。从现在开始,他必须争分夺秒,利用高悟性的修炼优势,加速炼化体内之前吸收的驳杂内力,以应对接下来可能与邀月爆发的冲突! 【加点成功!】 【当前悟性:76!】 楚曦深吸一口气,缓缓松开了扣住魏无牙要穴的双手,任由那具已经失去了生机的遗体从轮车上滑落下去,沉声叹道:“他早已存了必死之心,宁可与我们一起葬身于此,也绝不会放我们生路。小鱼儿,你大可不必自责。我们……还是尽快寻找出路吧。” 他将目光投向石室顶上,笃定地道:“魏无牙既然如此重视这间石室,还专门开了窥视的孔洞,他的秘密,他可能藏匿的东西,八成就在上面的那间小室里。我们现在就去那里找找,他刚才出来的仓促,必定来不及隐藏那些关键的东西。” 邀月闻言,立即拉起仍旧有些迷糊的怜星,跟在楚曦与小鱼儿身后掠了出去。他们沿着通道一阵疾奔,很快找到了通往上方小室的入口。然而,才刚踏入这间石室,楚曦就突然停住了脚步,目光也已经停止了搜寻。 邀月忍不住催促道:“还愣着做什么?若是找不到那条出路,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小鱼儿顺着楚曦的目光望去,脸上血色都褪尽了,沉声应道:“不用再找了,因为……我们已经看见那条‘路’了。” 邀月也不禁为之动容,忙问道:“在哪里?” 小鱼儿抬起右手,颤抖地指向石室一角。 只见那里有一块凸起的天然山石,山石下方,有一个明显比寻常气孔要大上一些的洞口。 邀月冷冷地道:“那气孔虽比别处大些,但也仅此而已,人又怎么能从那里出去?” 小鱼儿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摇头道:“我们都想到了,以魏无牙的谨慎,必定会为自己留下一条生路。但我们都忘记了一件事,一件……最关键的事!魏无牙……他本就是个异于常人的侏儒!这个小洞,他只要略微用上一点缩骨之法,便能进出,可我们……我们……” 他说到这里,已经再也说不下去了。 邀月整个人都踉跄了一下,那张绝美的脸上第一次如此清晰地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所有的谋划,所有的坚持,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可笑。 直到此刻,她才终于完全明白了魏无牙那恶毒而周密的计划。 他果然留下了“生路”,别人却无法走,因为那只是一个孩童都难以钻过的小洞。 他果然留下了“食物”,别人却休想吃,因为那是一笼让人看到都恶心的活老鼠。 狭小的石室中陷入了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就在一向乐观的小鱼儿也垂头丧气,准备回去喝闷酒之时,楚曦却突然说话了。 “其实……出去的办法,我已经想到了一个。” 一石,激起千层浪。 邀月冰封般的脸上很快掠过一丝波动,怜星和小鱼儿也怔怔地瞧着楚曦。 楚曦的左手正按在自己的胸口上,脸色有些苍白。他微微喘息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只是……这法子极其耗费内力,我方才与魏无牙动手,就不慎被他的暗劲所伤。如今体内真气岔乱,需要立刻调息平复,才能勉强一试。” 说完,他的目光立即看向石室角落里剩下的两个柚子,和几瓶未开封的竹叶青,沉声道:“这里的食物和饮水,还够我们再支撑一阵。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外面……寻一间静室运功。然后,和大家一起逃生。” 邀月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问他想出了什么法子。但还没等她开口,小鱼儿就立即上前一步,扶住了满头大汗的楚曦,大声说道:“楚大哥,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我扶你过去,你可千万不能再出事了!” 他就这样搀扶着楚曦,迅速离开了这间令人窒息的小室,来到地宫另一侧魏无牙弟子们所住的区域。他们随意挑选了一间相对干净整洁的石洞,一头扎了进去。小鱼儿见邀月等人没有跟来,这才敢开口问道:“楚大哥,你怎么样?你说的出去的办法……” 可楚曦只是摇了摇头,轻轻地叹了口气:“其实我……还没有想出什么办法。” 第145章 移花劫(二十八) 最需要的,最缺的,…… 小鱼儿闻言, 先是一怔,随即很快反应过来,压低声音道:“我……我明白了。之前我们都想着从魏无牙口中问出那条生路来, 自然是同舟共济,齐心协力。如今……若是不给她一点希望, 她怕是立刻就要对我们下杀手。” 楚曦的脸色依旧苍白,他点了点头,缓缓在石室中的床榻上坐下, 开始压制体内翻涌的气血:“若不能稳住她,我们……必死无疑。” 小鱼儿有些为难:“可是, 楚大哥,你的身体……” “我没事……只是方才与魏无牙交手时,我虽抢先一步制住了他,但他临死前反噬的那股暗劲着实阴毒, 引动了我之前吸收的几道异种真气,此刻正在经脉中冲撞不休。” 楚曦微微蹙眉,语气中带着些许遗憾:“只可惜……魏无牙自戕得太快,我未能吸取到多少他的精纯内力。就算将这几日吸收的内力全数炼化,胜算也是微乎其微。但……眼下无论如何, 都不能将她逼得太紧, 更不能就这样死在她的手里。” “好,我都明白。”小鱼儿重重点头,“楚大哥,你就放心在此运功, 我到门口守着。就算她想硬闯进来,我也会想办法先为你挡上一阵。” “嗯,小鱼儿, 你也要多加小心。我感觉,她的耐心,恐怕不多了……” 楚曦叮嘱完这一句,便立即在榻上盘膝坐好,五心向天,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开始运转玄功。 这个足以让他进行自由修炼的时间并不会太长,好在他的【武力】与【悟性】都已经今非昔比,那四道原本桀骜不驯、互相冲撞的异种真气,在他精纯本命真元的压制与引导之下,被一丝丝地剥离、炼化,最终缓缓汇入他自身的内力洪流之中,归束于丹田气海。 这地宫之中到处都见不到一点天光,让人浑然不知时间究竟过了多久。也许是半天,也许是一天之后,楚曦体内那紊乱无序的气息终于渐渐平复下来,脸上也恢复了几分血色。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呼吸悠长绵密,显然内力又精进了一层。 【叮!检测到宿主成功炼化异种真气,内力修为获得提升!】 【获得奖励:武力值+2!】 【当前武力值:93!】 小鱼儿一直守在门口,凝神戒备。他一察觉到楚曦缓缓收功,立即快步走了过来,将之前顺手带出来的一瓶竹叶青递上,关切地问道:“楚大哥,你……感觉怎么样了?” 楚曦接过酒瓶,仰头饮了一口,清凉的酒液滑入喉中,久违地带来一丝舒爽。他感受着体内比之前更加浑厚凝实的内力,沉声道:“内患已暂时压制,实力也确实有所提升。但……想要对付她,还不够,远远不够……” 他又仰头喝了一口清洌无比的竹叶青,嘴角重新挤出一点笑容,悠悠地道:“不过,以我们现在的实力,足以和她周旋一阵。魏无牙的老鼠洞复杂无比,她既有洁癖,又对此处并不熟悉。若真动起手来,我们就算打不过,难道还躲不起吗?总能拖上她一阵的!” 小鱼儿也不禁咧开了嘴,畅快地笑了起来:“嘿嘿,我就知道你小子不是什么老实人,表面上对她恭恭敬敬、唯唯诺诺,其实肚子里的坏水多着呢!” 然而,两人脸上的笑容才刚刚浮现,便突然一起僵住了。 因为他们都清晰地听见,石门外,传来了一阵极其轻微,却又莫名带着压迫感的脚步声。 难道……她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心急? 两人的心弦不约而同地崩得死紧,体内真气开始暗自流转,手上也不动声色地摆好了架势,显然已经做足了迎战的准备。 脚步声停在石门外,极轻,却正好踏在两人紧绷的神经上。 小小的石室之中,也只剩下了彼此压抑着的呼吸。 门外的人似乎略微踌躇了片刻,但还是轻轻推开了石门。 这一下,让楚曦和小鱼儿都稍稍松了口气。 因为进来的,并不是他们预想中那位寒气逼人的大宫主。 是怜星。 她的脸颊上似乎还残留着几分未散的薄红,但眼神已经完全恢复了清明。只是,这清明之中,是否已经多了些难以言喻的复杂心绪,怕是只有她自己才能够知晓了。 怜星一走进石室,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楚曦身上,随即又垂下眼去,竟没有像往常那般出声唤他。 小鱼儿瞬间会意,立即有些玩味地笑道:“其实你根本不必害羞的,毕竟……只是喝醉了酒,实在算不上什么丢人的事。天下这么大,每天喝醉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你喝醉之后,也不过说了几句梦话,可比那些乱发酒疯的强得多了!” 怜星长睫低垂,没有回应小鱼儿的一番“宽慰”。楚曦知道她回想起那时酒醉的情态,定是十分不好意思,当下立即上前一步,对着怜星深深一揖,语气万分诚挚:“二师父,先前在那石室之中,为了引魏无牙出来,不得已使了些权宜之计,多有唐突,还请……见谅。” 怜星抬起眼帘,眸光如水,幽幽地落在楚曦脸上,声音放得很轻:“若是权宜之计,你在那时说的那些话……可还作得准么?” 楚曦心头猛地一跳,他没想到怜星竟会如此直接地追问。这一问看似轻飘飘地,浑不着力,可落在他心上却是重若千钧。他抬起头,不闪不避地对上怜星那双秋水般的眸子,沉声道:“字字出自肺腑,绝无半句虚言。” 怜星眸中那泓秋水,因他这句斩钉截铁的回应,骤然漾开一阵涟漪。那薄红瞬间从脸颊蔓延至耳根,让她下意识地想别过脸去,可目光却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牵引着,依旧胶着在楚曦那双深邃而坦诚的眼眸里。 她樱唇微启,似乎想说什么,又突然沉默了下去。 半晌,她才又开口问道:“曦儿,先前你说,已经想到了带我们出去的办法,这……可是真的?” 这回轮到楚曦沉默了。 他在心中迅速权衡着利弊,最终,还是在怜星充满复杂期盼的目光中,选择了坦诚相告:“我……还没有想到法子。之前那样说,只是为了暂且稳住大师父,为我和小鱼儿争取一线生机。” 怜星眸中的光芒似乎暗淡了一点,但并未显得十分意外。她就这样看着楚曦,缓缓说道:“你想稳住她,怕她忍不住杀了你们,那又为何要将实话告诉我?你就不怕……我马上对你们动手吗?” 楚曦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惊慌,也没有回话。 两人之间迅速陷入了一种微妙的静默,最终,还是小鱼儿站了出来,笑嘻嘻地对怜星说道:“怜星宫主,你就别吓唬楚大哥了。我们倒还想问问你,你在那边有吃有喝的,却还特意到我们两个臭男人住的房间里来,总不会就为了说这几句话吧?” 怜星被他问得再次低下了头,等她再看向楚曦时,眼神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曦儿,你那时……可是用一种极为霸道的功法,吸了魏无牙身上的内力?这功夫绝不是我们移花宫的路数,你修炼这路法门,莫非,是想凭借它……对付姐姐?” 小鱼儿心头一震,暗道不好,故作镇定地说道:“既然你都看破了这一点,难道她就看不破?她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过来?” 怜星怔了一怔,还未想好如何应答,楚曦却先开口说道:“她……向来是不甚在意我的。以她的聪明,一定也已经注意到了什么,但她……是绝不肯耗费精力去想的。只因在她眼里,我就算真的吸到了魏无牙的内力,也未必能威胁到她。” 小鱼儿耸了耸肩,无奈道:“若真是这样就好了!我更想她干脆不要把我们两个当人,就当一株草、一棵树,别和我们较劲了!” 楚曦知道此节既然已经被怜星窥破,再行隐瞒,反而不美。当下上前一步,坦然道:“二师父慧眼如炬,弟子惭愧。此功法是我机缘巧合所得,绝非专为对付她一人而练。如今……也只剩下这一条路可走了。” 他的语气有些无奈,但更多的是决绝:“可惜,魏无牙服毒自尽,我并未来得及将他的内力吸干,修为也远不足与大师父抗衡。不过,她若真动了杀心,我们就算明知不敌,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怜星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也不知是悲是喜。直到楚曦的话音完全落下,她才用一种接近叹息的语调,轻轻说了一句称得上石破天惊的话: “既然如此,那你只要吸了我的内力,便足以对付她了。” 这话如同平地惊雷,震得楚曦和小鱼儿都僵在了原地。半晌,楚曦依旧没有说话,小鱼儿却已经急切地问道:“你……你连这苦修几十年的功力都愿意付出,为什么不干脆把那个秘密说出来!也好让我们知道,她为何非要我们自相残杀不可!” 怜星的脸上掠过一丝痛苦与挣扎交织的神色,她闭上眼,复又睁开,幽幽地叹道:“我若说了出来,你们只会更加危险。因为……她实在把这个秘密,看得比她的性命还重要。这十几年来,她心里就只想着这一件事,再也没有其他了。” 小鱼儿挠了挠头,不便继续追问下去,但仍是十分不解:“那你又为何要帮我们打败她?这对你……又能有什么好处?” “我……”怜星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眼中似乎泛起了一缕迷茫,但很快被另一种近乎释然的神色盖了过去,“自从我们被关在这里开始,我好像……就觉得这样,并不对。可是,没人劝得动她,就算是我……也不行。” 楚曦也叹了口气,沉声道:“我知道的。” 怜星看了他一眼,幽幽点头:“自从那件事之后,她便再也听不进去别人的话,也再也不相信任何人了。我不忍心看你们在她手里无辜丧命,真那样的话……就算我能从这里活着出去,余生……也不会快活的。” 楚曦知道她不会在这绝地之中还以谎言诓骗他们,他沉吟了片刻,缓缓说道:“二师父,若我说……现在我已经有办法带大家出去,离开这地宫,你……还愿意将功力交给我吗?” 怜星的呼吸似乎都因为这句话而骤然停滞了一下,她眼中思绪翻涌,沉默了许久,许久。 最终,她还是更加沉重地叹了一声,有些疲惫地说道:“我知道,就算你能带我们出去,帮她逃出生天,姐姐也还是不会放过你们的。你的武功虽然要比小鱼儿高得多,但你绝不愿意杀死他,所以,终究还是要与姐姐她交手的。” 楚曦和小鱼儿不由对视了一眼,却是谁都没有开口接话。 过了半晌,怜星的目光渐渐变得坚定起来,说话的声音也不再那样有气无力了,似乎已经做了最终的决定:“曦儿,只要你吸了我的内力,就能突破明玉功的第八重,甚至……触及第九重的门槛。到那时,就连她……也不会是你的对手了。” “我只希望……你莫要真的伤了她的性命,毕竟……她终究是我的亲姐姐。” 小鱼儿本来一直提防着她们姐妹两人,但听了这话之后,心下也不禁有点酸了起来。他想起邀月之前毫不留情地重手打了楚曦一耳光,之后又厉声呵斥怜星的清醒,忍不住说道:“你倒是个好妹妹,可她待你,却未必有寻常姐妹那般亲厚了。” 他微微顿了一顿,加重了语气:“她若知道你牺牲自己的功力来帮我们对付她,只怕她在杀我们之前,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 怜星娇躯微颤,贝齿紧紧地咬住了下唇,却无法说出一句反驳的话。 她怎么会不了解邀月的性情?只是那份源自血脉的牵绊,还有这多年来的种种,早已让她习惯了隐忍与退让。 楚曦心中亦是大为感触,他双拳微握,声音放缓,带着真诚的劝诫与关切:“二师父,你的心意,弟子明白。只是……且不说大师父知晓后的反应,你的内力一旦被我所吸,怕是半年之内都无法尽复。届时,你的功力必然大损,在这危机四伏的处境之中……实在太过危险。” 怜星却只抬眼看着他,目光如水,平静地说道:“我不怕这些。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意思罢了。与其眼睁睁看着你们……看着事情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我宁可如此。” 楚曦摇了摇头,语气温和却坚定:“我……不希望您这样想。” 小鱼儿见气氛骤然沉重起来,立即故意岔开话题,好奇地问道:“怜星宫主,你说的那‘明玉功’,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功夫?若是练到第九重就能打败大宫主,岂不是厉害得紧?” 怜星神色稍霁,耐心解释道:“这是我们移花宫的无上绝学,共分九层境界。无论是谁,练到第六层,就足以与当代第一流高手一争长短。若能使到第八层,在当今武林,便算得上是罕逢敌手了。” 她顿了一顿,再次开口时,语气中不无自豪,也带着一丝遗憾:“我与姐姐早就练到了第八层,原本按古籍所载,要将此功练到第八层,至少需三十二年苦功,但我们只用了二十四年便已达成,进境……实已超越前人。” “只是……”她轻轻叹了口气,叹息声中充满了无奈,“这些年来,我们的功夫竟似停滞不前,无论如何,在此功上都难有寸进……仿佛已至瓶颈,无法更上一层楼了。” 小鱼儿听得入神,连忙追问道:“那又是为什么?难道是这功夫……后面特别难练?” 怜星缓缓摇了摇头,幽幽说道:“前二十四年,我们心无旁骛,一心向武,进境自然神速。但那之后……我们却也像移花宫外的凡俗中人一般,被种种心事、烦恼与痛苦所困,再也无法像从前那般专心一意了。” 小鱼儿忍不住笑道:“可惜啊可惜,我看楚大哥的心事也多得很!照你这么说,他岂不是也只能练到第八重?那……不是最多只能和邀月宫主打个平手?” “不,曦儿……他不一样。”怜星就这样瞧着楚曦,眼中重新燃起满含期许的光彩,“他天资本就极高,心思虽细腻敏锐,内里却仍保有一份难得的纯净与专注。我相信……他是可以练成第九重的。” 她的语气变得愈发恳切,甚至带着一种尽数托付的郑重:“而且,你我都修习明玉功,内力同出一源。你吸纳我的内力后,无需太多时辰便能消化,迅速化为己用,可谓事半功倍。所以,曦儿,你……就尽管来吸我的功力好了。” 楚曦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用一种异常沉稳的语调,清晰地说道: “二师父,此事关系重大,请容我……再想一想。” 石室中再次陷入了一阵沉默,小鱼儿和怜星竟都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楚曦微微垂首,心中却已经乱成一团。眼下,他无疑十分需要这份力量,但以这种方式获取,绝非他所愿。然而,邀月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也不容他思考太多了。 他双拳紧握,眼中闪过一丝决然,郑重地道:“二师父,我答应你。” 怜星的眼中顿时焕发出一种近乎解脱的光彩,小鱼儿也是面带喜色。楚曦回身坐到榻上,示意怜星坐在他身前,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清晰的紧迫感:“她虽然并未跟来,但她性子多疑,我们三人在此谈了这么久,就算不是谈论对付她的事,她也认定了必是如此。” “所以,一旦她按捺不住,突然发难,以我们三人的实力,未必就能挡得住她的雷霆一击。为今之计,唯有冒险一试你这法子了。” 怜星毫不犹豫地颔首道:“好,那我们这便开始吧。” 两人一前一后,在简陋的石榻上盘膝坐下。楚曦立即提醒怜星护住心脉,怜星当即依言运功,护住周身要穴。随后,楚曦这才缓缓抬起双手,轻轻按在她背心之上。这次,他并未急于求成,而是如同春蚕吐丝一般,小心翼翼地将怜星气海中的内力缓缓吸纳过来。 小鱼儿在一旁怔怔地看着,只见在幽暗的灯火映照下,楚曦的脸庞竟渐渐透出一种白玉般的光泽,似乎还在慢慢变得透明起来。他知道这或许就是那“明玉功”的特殊功效,心中暗暗称奇,不敢在一旁打扰,便悄无声息地挪到门边,侧耳倾听着过道里的动静。 过道外一片死寂,邀月果然没有跟来。 小鱼儿心下稍安,却依旧不敢放松警惕。 楚曦脸上的玉色光泽越来越盛,皮肤下的血管经络似乎都清晰可见,透出一种非人的、近乎神圣又带着诡异般的美感。 怜星原本莹润的脸色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她咬紧牙关,闭目凝神,全力配合着楚曦的内息运转,将自身苦修数十载的浑厚内力,一丝一缕地渡入楚曦体内。 许久,楚曦按在怜星背心的双手才缓缓收了回来。他始终牢牢控制着吸星大法的运转速度,并未让怜星感到太多痛苦。他甚至来不及多说上一句话,就立刻重新闭目凝神,全力运转玄功,引导着体内新得的内力周天运转,务求在最短时间内将其彻底炼化,融为己用。 他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最缺的,也是时间。 怜星的脸色微微发白,气息也略显萎靡,好在经脉之中并无太多滞涩之感,只要精心将养上几个月,想必便能恢复过来。她缓缓转过身,看着楚曦脸上流转不息的玉色光华,唇角竟浮现出一抹欣慰的笑意,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小鱼儿也从门口走了过来,就这样静静地守在一旁。 两人一站一坐,目光复杂地注视着入定中的楚曦。小鱼儿屏住呼吸,手心渗出冷汗,目光在石门与卧榻之间来回逡巡。怜星则倚在榻边,轻轻拢了拢衣袖,但眼底那份决然。未减分毫。 他们都希望楚曦能因此番机缘取得突破,获得与邀月一战之力。但也迫切地等着……等他说出那个真正的、并非虚言蒙骗的“脱困之法”—— 作者有话说:[眼镜]昨天忘记说了,因为强迫症犯了,让编辑帮忙把书名的综武侠三个字换到前面去了,这样在专栏看起来整齐一点,其他的没有变。 [小丑]看来又高估自己了,后面肯定不止两章,还得更几天《 》 第146章【VIP】 第146章 移花劫(二十九) 必要的时候,它也是…… 楚曦盘坐于石榻之上, 周身气息如潮汐般起伏不定。他虽然没有吸纳怜星的全部内力,但只是这些,就已精纯无比。更不用说, 这与他已经修炼的内功同出一源,此刻正如百川归海, 在他体内奔流涌动,绵绵不绝,没有带来丝毫阻滞之感。 这股融合之力不仅巩固了他的根基, 还让他似乎已经触摸到了突破瓶颈的机缘。不断有汗水自他额角滑落,浸湿了他的白发和衣衫, 但他的呼吸却愈发平稳悠长,仿佛正与天地间的灵气共鸣。 内力继续运转,楚曦能清晰地感知到丹田处暖意融融,真气流转间, 四肢百骸都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活力。 他再次宁定心神,周身那玉色的光华瞬间大盛。 随着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强大、更加凝练的力量感充盈全身,那束缚他已久的桎梏,显然已被悍然冲破! 【叮!检测到宿主炼化真气,成功突破《明玉功》第八重!】 【获得奖励:武力值+5!】 【当前武力值:98!】 【提示:已触及《明玉功》第九重壁障, 但未能突破, 请静待下一场机缘。】 98点武力值! 楚曦缓缓睁开双眼,眸中精光一闪,但很快又归于平静。他长身而起,只觉周身轻盈无比, 内力圆转如意,举手投足之间,似乎都能引动风云。 一直紧张地守在门口的小鱼儿立即凑上前来, 眼中满是惊喜之色:“楚大哥,你这是……成功了?” 楚曦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向他解释,怜星就也支撑着有些虚弱的身子站起,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好,很好。第八重……曦儿,你果然做到了。至于你能否达到明玉功的第九重境界……我看,不必着急。” 楚曦神色肃然,向她深深一揖,感激道:“还得多谢二师父成全。” 怜星轻轻摇头,目光复杂地看向石室外:“不必谢我。只望你……莫要忘了答应我的事。现在,我们……去看看姐姐吧。” 三人不再多言,迅速离开石室,再次来到魏无牙藏身的那间小室之中。只见邀月静静端坐于角落,背靠着石壁,但她的模样……却让三人都吃了一惊! 灯光映照下,邀月那张原本绝美的脸庞,此刻竟非红非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透明之态。她肌肤下每一根纤细的血管,每一道肌肉的纹理,甚至其下骨骼的隐约轮廓,似乎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她的面容依旧十分美丽,却美得毫无生气,反而说不出的诡秘可怕。 小鱼儿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看向怜星,好奇道:“她……她这是怎么了?难道是练功岔了气,走火入魔了?” 怜星却只是怔怔地看着邀月,半晌,才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不……这不是走火入魔,是明玉功练到第九重时,才会出现的异象。我实在想不到……她苦练多年未成,居然能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彻底练成了。” 她的神色不由变得复杂了起来,按理说,她应该为邀月感到由衷的高兴,但于此时此刻,这份心情还是随之染上了深深的忧虑。 她抬眼看向楚曦,那晦暗不明的眼神,仿佛在问:即便你突破了第八重,可……面对已然抢先达到第九重的姐姐,又能有几分胜算? 他们方才在石室中做的那些努力,到头来,似乎都成了一场玩笑。 楚曦的心也沉了下去,但并未显露丝毫怯意。他能感受到邀月周身的气息已经悄然改变,变得如万年玄冰一般,只露出一角,却已让人觉得暗藏锋锐、深不可测。 她此刻的功力……恐怕已臻化境,自己虽然也有了不小的提升,但直接对上圆满的第九重明玉功,胜算依旧渺茫。 他缓步上前,但很快在邀月数步之遥处停了下来,沉声开口: “师父,弟子已经想到了出去的法子,我们……可以脱身了。” 他笃定邀月一定会因他这句话而耸然动容,这玄奥的修炼之态,也会因此被迫停止。如此,也许没有大用,却能阻止她继续精进功力,提升修为。 果然,邀月紧闭着的眼睑微微颤动了一下,石室内原本凝滞如冰的空气,霎时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搅动,然后丝丝缕缕地汇聚在邀月身边。好像她这个人已经成了一个无底的黑洞,仿佛要将四周的光线都吞噬进去。 片刻之后,她脸上的透明才缓缓褪去,恢复了原本白皙的肤色。但那双骤然睁开的眸子,却比以往更加冰冷,更加深邃,像是在眼眶里镶嵌着两个小小的冰雪漩涡。 她就这样在楚曦、小鱼儿与怜星三人的注视中缓缓站了起来,素白的衣裙依旧纤尘不染,语气淡漠得不带一丝感情:“我们早已将这地宫的每一个角落都搜过了,魏无牙连一把铁锹都未曾留下,你又有什么办法出去?” “想出去,就随我来吧。” 楚曦并不准备多作解释,话音未落,便即转身,率先向他们进来时经过的那条通道口走去,无论是语气还是动作,都显得十分笃定而从容。 因此,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恐怕很难让人怀疑。 小鱼儿与怜星立即快步跟在他的身后,邀月略一迟疑,也很快迈动了脚步。 四人再次来到那被万斤巨石彻底封死的通道前,这里……不仅有巨石拦路,外面估计也已完全垮塌。小鱼儿忍不住凑近楚曦,压低声音问道:“楚大哥,这巨石重逾万斤,封得连一丝缝隙都没有,你当真有办法打开这道门户?” 怜星站在一旁,眉头微蹙,邀月则静立不动,冰寒的眸子冷冷盯着楚曦,语气淡漠如霜:“若只是虚张声势,不如认清现实,免得徒增笑柄。” 楚曦并不理会她的讥刺之语,下一刻,他手腕一翻,一颗龙眼大小的黑色弹丸便出现在了他的掌心——正是他之前完成奇遇获得的奖励:【子母霹雳弹】! 这东西虽只小小一颗,但它的威力……与使用者的武力正相关。在他武力值低下的那段时间,这样的道具只是鸡肋。可现在,他的武力值已经到达了接近完满的98点,足以将【子母霹雳弹】的威力催发到极致! “你们……退后。” 楚曦低喝一声,小鱼儿与怜星立即对视一眼,依言向后疾退数步。唯有邀月只是微微挑了挑眉梢,身形却纹丝不动。他冷冽的目光依旧锁定在楚曦和他掌中那枚不起眼的黑色弹丸上,仿佛在审视一个即将揭晓的答案。 行?还是不行? 楚曦手腕猛地一振,那颗【子母霹雳弹】立即化作一道乌光,精准无比地射向那拦路的万斤巨石。一片纯粹到极致的白炽光芒瞬间自弹丸的落点爆发出来,随后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那堵万斤巨石并未如寻常火药爆破般四分五裂地炸开,看来,这小小弹丸的作用毕竟有限。但那接触爆心的区域,竟真的被炸开了一个大洞,恰好能容一人弯腰通过! 小鱼儿被那刺目的强光弄得双眼生疼,这时,他才用力揉了揉被强光刺痛的眼睛,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不由拍手大叫起来:“好!炸得好!我的老天爷……楚大哥,你这……这到底是什么神仙手段?” 怜星也不禁面露喜色,就连一直冷着脸的邀月,眼中也极快地掠过一抹亮光。 见【子母霹雳弹】果然奏效,楚曦心中微松,立即弯下了腰,当先钻过那个刚被炸弹打开的洞口。可惜,这通道坍塌得极长,单靠一颗霹雳弹的威势,只是打开了地宫封闭的大门,距离外面的山道,仍有不短的距离。 楚曦深吸一口气,心念一动,在脑海中唤出了系统界面。 在这危急存亡的时刻,也不得不主动和“奸商”做交易了。 【叮!临时商店已开启!消耗积分:100】 【剩余积分:3100!】 楚曦迅速将页面翻至消耗类道具那一栏,寻找那颗极为关键的黑色弹丸。 【道具:子母霹雳弹*1,(消耗品,造成一次范围爆炸,伤害与玩家武力值正相关)】 【售价:500积分。】 【是否现在购买?】 楚曦立即狂点道具下方的加号,直到点不动为止。很快,六枚子母霹雳弹被加入了他的道具背包,出现在随身空间之中。但原本充裕无比的积分,已经从3100迅速减少到了100。 这一次,不成功,便成仁! “退后些!” 楚曦低喝一声,毫不犹豫地从随身空间中取出那六颗子母霹雳弹,再次弹出一颗。 乌光一闪而逝,精准地轰击在前方堵塞通道的乱石堆上! 轰隆! 比之前更猛烈的爆炸声在狭窄的通道内瞬间炸响,震得整个通道都在簌簌发抖。无数碎石粉尘从四人头顶簌簌落下,仿佛随时会彻底坍塌。楚曦心知如此施为,风险不小。但若不用这招,他们又要如何应对已经神功大成的邀月? 尘埃稍定,前方堵塞的通道赫然被炸开了一个更大的豁口。碎石被狂暴的冲击波硬生生向后推挤、粉碎,清理出了一段数丈长的通道。众人能够活动的空间,就这样再次向前推进了一截。 然而,通道尽头依旧被厚厚的乱石和泥土堵得严严实实,幽深黑暗,不知还有多远才到出口。楚曦面色不变,立即飞身赶到最前,再次以霹雳弹开路。就这样,众人跟着楚曦的动作,一步步向着可能存在的出口,艰难挺进。 爆炸声在地宫中接二连三地响起,每一次轰鸣都带来一丝微弱的希望,也消耗着他们本就所剩无几的体力与耐心。 然而,魏无牙的安排确实狠毒周密,这通道坍塌的长度……远超想象。 楚曦将手中最后一颗霹雳弹掷出,烟尘如浓墨翻滚,久久不散,几乎将狭窄的通道彻底吞没。呛人的土腥味和刺鼻的硝磺气息弥漫在每一寸空间,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但烟尘散尽之后,前方……依旧是被泥土和岩石封死的黑暗。 才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如同被戳破的气泡一般,再次彻底碎裂。 怜星脸色煞白,下意识地看向楚曦,嘴唇微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小鱼儿喘着粗气,看着眼前依旧厚重的障碍,又注意到楚曦不再扔出弹丸,立即明白了什么:“楚大哥……霹雳弹用完了,怎么办?” 楚曦身上满是尘土,几乎成了一个完完全全的泥人。 但他的那双眼睛,现在比任何人的都要明亮,都要锐利。 “小鱼儿,还记得我们用过的水果刀吗?” “必要的时候,它……也是可以当铁镐用的。” 话音未落,楚曦已经从袖中再次抽出了那柄墨绿色的短剑“碧血照丹青”,在小鱼儿等人讶异的目光之下,狠狠地插入了前方的土石之中!这柄短剑本就是绝世神兵,此刻在他内力灌注之下,切土碎石,自然不在话下! 小鱼儿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豪气:“哈哈,说得好!神兵利器不就是拿来用的?再怎么样,我们总不能在这等死!” 他立即上前两步,就用一双肉掌,开始奋力地去扒拉、搬开那些被楚曦撬松或者打碎的土石碎块。 楚曦手中的短剑闪烁着幽冷的光华,每一次刺入、撬动,都带出大蓬的泥土和碎石。他动作迅捷而沉稳,将内力灌注剑身,这柄削铁如泥的绝世神兵,此刻赫然成了最锋利的开山镐。虽然进度缓慢,但……他们确实在“前进”! 怜星看着两人奋力挖掘的背影,苍白的面容上掠过一丝决然。她强撑着虚弱的身子,也走上前来,伸出纤纤玉手,帮忙清理那些稍小的碎石。 她的动作远不如小鱼儿那般有力,甚至带着明显的颤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之前传功的损耗尚未恢复。 只有邀月,依旧静静地站在后方,白衣在弥漫的尘埃中依旧显得醒目。她看着楚曦以神兵为镐、奋不顾身的背影,看着小鱼儿和怜星徒手挖掘的狼狈,冰冷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极细微的东西,正在悄然松动。 楚曦手中短剑挥舞得更急,周身内力鼓荡,汗水混杂着泥浆顺着他的脸颊滴落,他也来不及擦拭,只全神贯注于眼前那堵似乎无穷无尽的土石壁垒。 小鱼儿的十指早已磨破,口中还不忘嚷嚷道:“楚大哥,你这法子好!比那铁匠铺的傻大锤好使多了!就是这土腥味,咳咳……可真够呛!” 怜星咬着下唇,脸色在烟尘中更显苍白。她动作虽慢,却极其专注,纤细的手指努力搬开那些小鱼儿无暇顾及的小石块,清理出一条勉强容身的空隙。 每一次弯腰,她虚弱的身体都微微发颤,仿佛下一刻就会倒下,但那双看向前方奋力开路的背影的眼睛里,却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坚持。 通道内的空气愈发浑浊呛人,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尘土味,压抑得令人窒息。 时间在单调的挖掘声中一点点流逝,希望似乎也在这无穷无尽的土石中变得渺茫起来。沉重的疲惫感开始侵蚀着每个人的神经,连小鱼儿的叫嚷声,也渐渐低了下去。 就在楚曦的手臂已经酸麻欲折,内力也已经到了极限的时候,前方……仍然没有出现亮光。 难道……就到这里为止了吗? “咚!” 一声沉闷的、迥异于他们挖掘声的响动,突兀地从剑尖触及的前方土层中传来,打断了楚曦的思绪!紧接着,一阵杂乱却有力的挖掘声,竟真的透过那厚重的土层,继续隐隐约约地传了进来! 四人的动作瞬间停滞,连呼吸都屏住了。 这……不是幻觉! “砰!” “哗啦!” 一把沾满湿泥、闪着寒光的锄头,猛地从外面劈开了他们前方最后的一层阻碍! 久违的、刺目到让人流泪的天光,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瞬间从那个破口汹涌而入。 紧接着,是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外面喊了起来:“小鱼儿!楚公子!你们在里面吗?” 是铁心兰! 小鱼儿浑身剧震,巨大的狂喜如同电流般蹿遍全身,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疲惫与绝望。他用尽残存的力气,朝着那代表着生命的光源嘶声大喊: “心兰!我在!我们在里面!” 那只握着锄头的手更加卖力地挥动起来,很快将洞口扩大。 光线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终于,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光,弯腰探了进来。 待眼睛稍稍适应了强光,楚曦才看清来人的模样。 这人身材极高,肩膀宽阔,本该是魁伟雄壮之躯,此刻却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空荡荡地罩着一件短蓝布袍子,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走,活像个纸扎的金刚。他脸上皱纹密布,却光秃秃的没有一根胡须,甚至连眉毛也脱落殆尽。 他的一双眼睛,也因为消瘦而深深凹陷下去,在这样一张脸上,反而显得奇大,开合之间,精光四射,令人不敢直视。尽管面黄肌瘦,满身病容,但配上这双眼睛,便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凛然威风。 没有一个人敢嘲笑他是只病猫。 因为他们都猜到了他的身份。 天下第一神剑,燕南天! 小鱼儿惊喜交加,大声喊道:“燕大侠,你……你真的好了!” 铁心兰更是立刻扑了上来,紧紧抓住小鱼儿磨破的双手,泪水涟涟:“我和燕大侠遇到了‘血手’杜杀,知道你们也在这里,但到处都找不到,急得团团转。好在……我们听见这边有爆炸声!过来,就看见了这个废墟……” 她抹了一把眼泪,这才继续说道:“好在,燕大侠很快召来了这把锄头。我们听着爆炸声越来越近,就也循着声音挖了过来……幸好,幸好你们没事!” 劫后余生。 小鱼儿咧开嘴想笑,却牵动了干裂的嘴唇,嘶了一声。他也不顾嘴唇上已经流出了鲜血,嘻嘻笑道:“多亏你们来了!不然我和楚大哥,哈哈,可真要变成这老鼠洞里的风干咸鱼了!” 然而,场中温情的气氛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邀月对眼前的温情景象恍若未睹,她甚至没有看燕南天一眼,只是漠然整理了一下丝毫未乱的雪白宫装,便径直从燕南天身侧掠过,步履从容地走出了这片困了她多日的囚笼,仿佛只是踏出自家花园一般随意。 但燕南天的目光,却如同最锋利的剑,瞬间锁定在了她的背影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转过身,跟着邀月走了出去。 两人在洞外那片被天光照亮的空地上,相隔数丈,静静站定。 没有言语,没有对峙的姿态,甚至连眼神的交汇都几乎没有。 但一股无形却磅礴浩瀚的压迫感,已如同实质般以两人为中心弥漫开来。 连风都停止了流动。 那并非杀气,而是两种臻至化境的武道意志的自然散逸! 旁人莫说上前劝阻,便是稍微靠近一些,恐怕都会被那无形气场所震伤、逼退! 楚曦和小鱼儿对视一眼,心中同时一沉。 麻烦了。 这两位当世绝顶的高手,显然已将所有精神气力贯注于彼此之间,一场石破天惊的对决,已在所难免。 楚曦看着空地中央那两道如同山岳般对峙的身影,轻轻吸了口气,低声道:“小鱼儿,依我看,还是……让他们先分开的好。” 小鱼儿何尝不知? 他看了一眼楚曦,眉头紧锁,压低了声音:“楚大哥,我明白你的意思。可……如果他们不打起来,接下来要面对邀月的,可就是你了!” “你……有把握胜过现在的燕大侠吗?” 楚曦缓缓摇头,目光沉静如水,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没有。” “现在的我,对上他们任何一人,胜算都不超过三成。” 他微微一顿,目光再次望向言情一触即发的战局,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 “但阻止她,是我的责任。” “而且……我刚刚才亲口答应过二师父,绝不会取她的性命。” 小鱼儿闻言,心头猛地一紧,也下意识地看向空地中央那两道如同山岳般对峙的身影。 就在这时,怜星轻轻拉了拉楚曦的衣袖,示意他看向邀月的脚下。 只见邀月静立原地,素白的裙袂无风自动,而她脚下的地面,竟不知何时开始微微隆起,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土包,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力量正在从她体内渗出,牵引着周遭的尘土。 不妙。《 》 第147章【VIP】 第147章 移花劫(三十) 【请为您的自创武学命…… “咦?”小鱼儿不由瞪大了眼睛, 奇道,“有意思,地上怎么会平白长出个土馒头来?这又是什么古怪功夫?” “那不是从地上‘长’出来的, 而是被她‘吸’起来的。”楚曦目光微凝,沉声解释, “明玉功练到第九重后,体内的真气就会形成一个漩涡,周身的一切, 也自然都会被这漩涡牵引吸附。如此循环往复……内力便始终不会枯竭。” 小鱼儿咋舌道:“有这用不完的内力,那她……岂不是已经天下无敌了?为何还只站在那里, 不上去和燕大侠动手?” 楚曦的视线缓缓转向燕南天,只见他身形挺拔如松,双目微闭,周身气劲内敛, 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因为燕大侠也练了一门足以与明玉功相抗的功法,‘嫁衣神功’。” 小鱼儿听得更糊涂了:“嫁衣神功?这名字听着倒怪,难不成练了这功夫,就要替他人做嫁衣裳?” “不错。这种功夫练成之后,真气就会变得霸烈无比, 自己非但不能运用, 反而要日日夜夜受它的煎熬,只能将真气内力转注给他人,才能消解这苦楚。转注之后,嫁衣神功威力虽减, 却能令被传功之人受用无穷。” 楚曦说完,知道小鱼儿心中还有不少疑问,不等他开口, 就继续说了下去:“不过,想凭一己之力练成嫁衣神功,也有一个法子。就是需要在将嫁衣神功练到六七成时,将自己的功力尽数废去,再从头练过。” “经此一挫,再度练成的嫁衣真气,其锋棱已被磨去,但威力却丝毫未减。修炼者等于将这门功夫练了两次,对其特性自然了然于胸,非但能发挥最大威力,更能收发由心,运用如意。” 小鱼儿恍然大悟,喃喃道:“也就是说,燕大侠在恶人谷所受的磨难,反倒无意中助他练成了这盖世神功?” “正是。燕大侠当年想必就是练到了六七成境界,虽被十大恶人所害,功力被废,但嫁衣神功的根基未损。如今破而后立,神功终成。他的功力已与自身血肉浑然一体,任何外力都难以动摇分毫。即便是已达九重的明玉功,最多也只能与他平分秋色,绝不能吸动他的内力。” 楚曦说完,轻轻叹了一口气。小鱼儿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挑眉道:“你是想说,他们如果现在打起来,最好的结果,也是两败俱伤,更可能……打到不死不休?” 楚曦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扫过那两道气息愈发凝练的身影:“所以,必须先想办法将他们分开,至少……要拖到我们都恢复了力气。这样,我们几人联手,总能压制得住她,从而消弭这一场注定你死我活的争斗。” 小鱼儿眼珠骨碌碌一转,不仅没感到为难,嘴角还立即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楚大哥,这件事实在简单得很!你就是太聪明,想得太多,所以,这‘天下第一聪明人’的位置,还是得让给我江小鱼来坐才好!” 说完,他立即转向怜星,刻意抬高了音量,高声喊道:“怜星宫主,你姊姊要和燕大侠决战,这自然是武林中千载难逢的盛事!只是……可惜啊,可惜!我和楚大哥约定好的那场比试,她老人家……恐怕就未必能亲眼见到喽!” 这句话似乎一下子“点醒”了邀月,她竟真的不再理会燕南天,身形一晃,已如鬼魅般向小鱼儿疾掠而来! 几乎在她动身的同一刹那,燕南天也动了! 他并未展露什么惊天动地的身法,只是看似随意地向前踏出一步,那高大却瘦削的身影便已如同山岳般落下,稳稳地挡在了小鱼儿的身前,将他护得严严实实。 一股沉浑厚重、不可撼动的气势自然散发开来,与邀月的冰寒凌厉遥遥相对。 邀月在燕南天身前丈许处倏然停住,听了小鱼儿方才那番话,她已决意暂时不与燕南天动手,但目光还是死死盯着从燕南天身侧探出头的小鱼儿,厉声说道:“你们既已找到铁心兰,依照前约,现在就该比试!” 小鱼儿不慌不忙地拍了拍自己满是尘土的衣衫,又指了指旁边同样狼狈的楚曦,笑嘻嘻地道:“大宫主,您倒是瞧瞧我们现在的模样!刚从老鼠洞里爬出来,灰头土脸,气都没喘匀呢!您倒是没出什么力,我们可是拼了老命了,怎么还会有力气动手呢?” 邀月眼中怒意一闪,强压着杀气道:“你还想拖到何时?” 小鱼儿伸出双手,装模作样地掰着手指算了算,假装一本正经地说道:“怎么着……也得让我们歇上半个月,吃饱喝足,养足了精神再说吧?” 他转头看向楚曦,挤了挤眼睛:“楚大哥,你说怎么样?半个月,够你准备了吧?” 楚曦迎上邀月冰冷的目光,神色平静无波:“够了,这半个月,我一定会静心修习,好好准备这场生死之战。” 邀月似乎连半月时间都觉得太长,正在踌躇之时,燕南天却已踏前一步,声如雷霆:“既然他们二人已有约定,那就半月之后,再于此地相见!此外,江枫夫妇的血仇,燕某……也还要找你清算!” 邀月并未理会燕南天,她对燕南天虽有忌惮,但在她心中,实在没有什么事比观看楚曦与小鱼儿兄弟相残更加重要了。 因此,她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小鱼儿,看上去是默认了这个提议。随后素白的身影如流云般飘然而起,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外,甚至没有一点带上怜星同行的意思。怜星站在原地,痴痴地望着邀月的背影,素来清冷的眼眸中竟罕见地流露出一丝茫然与无措。 铁心兰见邀月终于离去,一直紧绷的神经总算松弛了下来,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小鱼儿连忙将她扶住,只见她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讪讪道:“刚才……刚才真是吓死我了!我真怕她会突然动手,那小鱼儿……你就危险了。” 小鱼儿立即挺起胸膛,用满不在乎的语气应道:“这算什么危险?我看你啊,是还没见过真正要命的时候!我们为了找你,被魏无牙关在几乎没吃没喝的老鼠洞里,那才叫危险呢!” 铁心兰眼圈微微泛红,低声说道:“都是我不好……那天说好出去买些东西,却遇到了白开心,我……我不是他的对手。他好像早就知道我们的关系,但不急着杀我,还把我一直带到龟山来,说要进献给魏无牙……还好燕大侠来了,这才把我救了出来。” 燕南天也缓缓转过身来,深邃却并不锐利的目光落在小鱼儿身上,细细打量着他。 良久,他那张饱经风霜、瘦削见骨的脸上,竟缓缓露出一丝欣慰无比的笑意,赞许道:“你……很好。你父母若在天有灵,见到你这般模样,也一定高兴得很。” 说完,他脸上的笑容突然就敛了起来,目光迅速转向站在一旁的楚曦与怜星。小鱼儿生怕他将一切移花宫之人都视作仇敌,连忙笑嘻嘻地解释道:“燕大侠,这位是怜星宫主,这位是楚曦楚大哥。你不必防着他们,他们才不会去帮邀月那个冷冰冰的恶女人呢。” 他搓了搓手,扯了扯自己沾满泥污、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衣襟,苦着脸道:“依我看,现在最要紧的另有其事!就是让我们这几个刚从土里刨出来的人,能赶紧找个地方,洗洗刷刷,换身像样的衣服,再饱餐一顿,睡上个三天三夜!” 燕南天点了点头,并未细问其中曲折:“既然已与她约在半月之后,届时,不仅你与这位楚公子有一战,燕某也需与邀月一战。养精蓄锐,确是当务之急。先前我便在附近寻了一处暂时落脚之地,大家就先到那里歇歇吧。” 几人跟着燕南天,沿着山径而行。楚曦虽然早已身心俱疲,但重见天日、呼吸着自由空气的感觉,依旧让他心头压着的大石轻了不少。 行至山腰处,燕南天脚步微缓,示意小鱼儿往前方望去。只见一株苍劲的古松下,一位身着长袍、头戴黄冠的道人正负手而立。他神情平和,羽衣飘飘,仿佛已与这山色云气相融,自带一股潇然出尘之气。 小鱼儿一见此景,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惊喜交加地喊了一声:“万伯伯!”立即离开了铁心兰的搀扶,几步冲到树下,心中似有千言万语,话都到了嘴边,可就是说不出来。楚曦知道此人便是神医万春流,也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万春流微微一笑,目光温和地落在楚曦身上,带着长者特有的睿智与欣赏:“小友不必多礼。离这不远,就是我们暂居的木屋,后面有一处天然温泉,最是能解乏去尘。你们快去梳洗一番,老朽已备下些清淡饮食,待你们收拾停当,再用些东西才好。” 听到竟然还有这种好事,小鱼儿几乎要迫不及待了。但他和楚曦还是都先考虑到了怜星,等她先行沐浴更衣之后,两人才一同踏入那处隐藏在山石后的温泉,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小鱼儿将整个脑袋埋进水里憋了好一会儿,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对楚曦叹道:“楚大哥,我说我们这运气……还真够坏的。” “难得怜星宫主愿意传功给你,令你的武功大有进境。本以为已是胜券在握,谁又能想到,那女魔头的武功,偏偏也在此时更上一层楼了!若不是燕大侠及时赶来,我们不仅白忙活一场,估计连小命都要保不住了!” 楚曦靠在光滑的岩石上,任由温热的泉水漫过肩头。他微微抬首,雪白的长发湿漉漉地披散在肩上、背上,水珠滚落,更衬得肌肤如玉。他舒展了一下修长匀称的身躯,微笑着回应小鱼儿的抱怨:“我倒觉得,我们的运气……真的很好。” 小鱼儿正胡乱搓着头发,闻言立即狐疑地看向他,奇道:“这还好?楚大哥,你该不会是饿昏头了吧?” 楚曦掬起一捧水,认真地对着倒影洗了洗脸,语气依旧平和:“魏无牙机关算尽,却没算到燕大侠会从杜杀处知道我们的踪迹,去而复返,也没算到我身上恰好有能炸开通道的霹雳弹,一颗不多,一颗不少。若有一处偏差,我们都只能困死在地宫之中,成为累累白骨了。” 小鱼儿怔了怔,随即失笑,用力甩了甩头,溅了楚曦一脸水花:“哈哈!有意思!楚大哥,原来你才是真的乐天派,倒显得我像个唉声叹气的怨妇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玩心大起,又撩起更多水花泼向楚曦,楚曦也立即不甘示弱地回敬。两个刚刚死里逃生的大男人,此刻竟像孩童般在这温泉中嬉闹起来。直到铁心兰隔着老远催促他们快去吃饭,两人才迅速擦干身体,梳洗了一番,换上干净的衣服回到木屋。 铁心兰已经为他们张罗好了一桌子清淡药膳,又回到厨房准备帮万春流熬制补药。这些吃食虽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在被困许久的楚曦、小鱼儿与怜星三人心中,每一口都吃得格外香甜。 只是,怜星依旧吃得不多,她最先放下碗筷,目光几次落在楚曦身上,欲言又止。纠结了半晌,她才轻声说道:“曦儿,饭后……你可否随我到屋外一叙?我有些话想……想对你说。” 楚曦正要答应,小鱼儿已抢先笑嘻嘻地插嘴道:“怜星宫主,若你是想趁你姐姐不在,对楚大哥说出那个‘秘密’,其实大可不必避着我的。因为,那个邀月看作比她性命还重要的‘秘密’,我们……早就猜到了。” “这……这不可能!”怜星娇躯微震,愕然抬眼,“你们……你们不会知道的!那时候……你们才刚出生!” 小鱼儿知道她定然不会轻易相信,便伸手指了指楚曦,又指了指自己:“你看,其实我们只要照照镜子,就能明白了。更何况,我们刚才还在池子里‘坦诚相对’,不管是该看的还是不该看的,都看得差不多了!现在,我们之间实在已经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怜星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那双清冷却灵动的眸子此刻盛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楚曦轻轻放下碗筷,并没有否认小鱼儿的话,甚至进一步说道:“所以,现在最关键的,并非这个秘密本身,而是如何破除她的心魔。” 怜星显得有些茫然,有些无措。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声音也飘飘的,浑不着力:“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姐姐她执念太深,绝没有人能劝得动她。可我……我总归是不想看见你死的,也不想看到小鱼儿或是姐姐中……有任何一人丧命。” “我明白。”楚曦柔声安抚,神情却是说不出的严肃,“二师父,你为我们做的,已经够多了。这件事,就交给我们两人来应对吧。你只需好好歇息,养好身子,便是帮了我们的大忙了。” “好,我……去歇息了。”怜星怔怔地望着楚曦,又看了看他身旁同样眼神坚定的小鱼儿,茫茫然站起身来,步履虚浮地走向内室。就在这时,燕南天高大的身影也出现在了门口,将楚曦与小鱼儿一同叫了出去。 两人随燕南天来到屋外空地上,此刻夜色初临,山风微凉,燕南天站定之后,楚曦与小鱼儿在背后瞧着他,只觉面前像是矗立着一座无法撼动的铁塔。 小鱼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抢先问道:“燕大侠,您之前遇到了杜杀,没有取他性命吧?他已经答应了楚大哥,今后一定会弃恶从善的!” 燕南天摇了摇头,目光骤然变得深邃起来:“杜杀此人,总算还是条汉子。而且,他当时已经身负重伤,我又怎能乘人之危、以强压弱?他说出了你们的下落,也算是功过相抵,当年之事,我便算他一笔勾销了!” 小鱼儿听说杜杀未死,脸上不禁露出喜色,楚曦也是颇感宽慰。燕南天看着面前这两个颇为相似的青年,有些不解地道:“我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可你们为何要听从邀月的摆布,非要拼个你死我活?” 楚曦微微躬身,坦然道:“燕大侠,此事关乎她积年夙愿,执念已深。我们若不暂且应下,她只怕会做出更多疯狂之事来,搅得整个江湖不得安宁。不过,还请燕大侠放心,我与小鱼儿自有分寸,绝不会让她的奸计得逞。” 燕南天闻言,沉默了片刻,那如山岳般的身影在渐浓的夜色中显得愈发厚重。 山风吹动他微敞的衣襟,露出嶙峋却蕴含无穷力量的筋骨轮廓。 终于,他缓缓点头,沉声道:“邀月此人,武功已臻化境,心性却偏执入魔,确是我平生仅见。你们有此考量,也算周全。” “燕大侠,我倒有个好主意,只是不知你肯不肯答应。” 小鱼儿嘿嘿一笑,拍了拍手,提议道:“您能不能把您的剑法传授给楚大哥?我嘛,没正经学过什么剑法,这半个月,估计也学不会太多,可楚大哥就不同了。他剑法精深,还能凝气成剑。如果燕大侠肯指点一二,他定能更上一层楼,再也不怕邀月那个坏女人了!” 燕南天的目光立即如电般骤然射向楚曦,楚曦迎着这足以让寻常高手心胆俱裂的目光,神色依旧平静,只是微微挺直了脊背。燕南天见他目光澄澈,气息沉凝,根基之扎实远超同龄,确是难得的练武奇才,欣然颔首:“好,我就指点你们一二,且看仔细了!” 说罢,他并指如剑,就在这暮色山风中,将自身剑法精要一一演化。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化繁为简的剑意,每一指划出,都蕴含着武道至理,仿佛能割裂夜色,直指本心。 楚曦全神贯注,【武道勘破】的技能悄然运转,将燕南天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缕剑意的流转都深深印入脑海。高达76点的悟性也在此刻发挥了巨大作用,许多精妙之处几乎一点即透。 【叮!检测到宿主触发奇遇:得到绝世高手“燕南天”亲身传授,对剑道理解大幅加深!】 【获得奖励:悟性+5!】 【当前悟性:81!】 在这堪称最为紧要的关头,楚曦的最后一种属性,终于也到达了能激活特殊技能的临界值! 一股难以言喻的清明之感瞬间涌上楚曦心头,仿佛脑海中的迷雾被一只无形大手骤然拨开。过往所学的一切武学知识、运功法门,乃至与众多高手交战的经验,都在这一刻疯狂地碰撞、交融、重组! 【注意:悟性值已突破临界点!】 【提示:特殊效果“神悟天通”已激活!】 【效果说明:激活“神悟天通”效果之后,宿主武学领悟速度翻倍,修炼速度翻倍,并开启自创武学功能!】 【提示:是否立即开启“自创武学”功能?】 楚曦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是”,将心神彻底沉入那玄妙的感悟之中。招式方面,独孤九剑与移花接玉已足以应付邀月的掌法,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要创制一门能与九重明玉功一较短长的绝世内功! 【提示:武学特性选择完毕!】 【已选择核心功法:《明玉功》《空劫神功》《吸星大法》。】 【武学融合推演中……】 【融合推演进度:1%…… 15%……40%……】 【明玉功】的生生不息、【空劫神功】的遇强则强、【吸星大法】的海纳百川……三种截然不同的功法精髓,在“神悟天通”的催化之下,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融合贯通!一种包罗万象、似能衍化万法的玄奇功法,正在楚曦体内渐渐成型。 【融合推演进度:75%……90%…… 99%……】 【叮!融合推演完成!】 【检测到宿主成功融合《明玉功》《空劫神功》《吸星大法》精髓,自创绝世武学!】 【请为您的自创武学命名:(长度最多七个字)】 怎……怎么回事?都已经自创武学了,名字还有长度限制! 难道就不能叫什么八荒六合唯我独尊神功、百变千幻云雾十三式、金关玉锁二十四决之类的炫酷名字吗! 楚曦感受着体内那浑然一体、却又蕴含着无穷变化的全新功法,心念微动,缓缓输入了一个功法名称: “万象归藏。”《 》 新的开始(正文完) 第148章 新的开始 (正文完)“这个…… 半个月的时光, 在一种奇异又微妙的紧张之中悄然流逝。 楚曦与小鱼儿每日勤练不辍,将燕南天所授的剑法精要与自身武学融会贯通,每每互相拆招, 看似招招凶险,实则默契十足, 总能点到为止。每一次错身而过,都能听到彼此略微急促却平稳的呼吸,眼神交汇的瞬间, 无需言语,下一招的配合已在电光石火间了然于心。 此外, 楚曦的自创功法“万象归藏”也在他的打磨之下日益精进,体内真气愈发圆融磅礴,仿佛江河奔涌,又似星云流转, 在奇经八脉间开辟出前所未有的通路。这日复一日的苦修与磨合,不仅让他们的武艺突飞猛进,更在无形中加深了那份无需言说的信任与羁绊。 更令人欣慰的是,怜星与铁心兰竟也在这段时日里亲近了许多。 也许是因为脱离了移花宫那冰冷压抑的环境,抑或是铁心兰那份不加掩饰的真诚与关切打动了她, 怜星脸上那常年不化的冰霜渐渐消融, 也更喜欢笑了。看着她与铁心兰如同姐妹般低声细语,楚曦心中也感到一阵难得的宽慰。 约定之期,转瞬即至。 约定的地点,仍是那片曾见证邀月与燕南天生死对峙的空地。 楚曦、小鱼儿、怜星、铁心兰、万春流、燕南天六人, 早已在此伫立等待。 相较之下,邀月素衣白裙,孤身一人, 仿佛与这尘世格格不入。 她似乎比任何人都要冷漠,都要孤独。但此时此刻,那双总是冰封着的眸子里,难以抑制地燃烧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激动与期盼。 只因她苦心谋划了十几年的一幕,终于要在今日上演! 怜星看着她这副模样,不由从心底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她从未在姐姐身上见过如此外露的、几乎要撕裂那份冰冷外壳的炽烈情绪,灼热得如同地狱之火,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连同她自身都焚烧殆尽。 这份近乎癫狂的执念,让怜星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下的手指,缓步走到楚曦身侧,低声嘱咐道:“曦儿,你……千万小心。” 说完这句话,她便不再同楚曦等人站在一起,而是远远地退了开去。她不愿再让自己暴露在邀月那燃烧着癫狂火焰的目光之下,在一棵隔得不近却能看清全场的树后缓缓站定,只是目光仍锁定在空地中央,眼底藏着化不开的忧虑。 小鱼儿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依旧如山岳般沉稳的燕南天。 燕南天却并未多言,只是迎上小鱼儿略显不安的目光,沉稳地点了点头。 此刻,楚曦也必须走出他们中间,因为接下来,他必须站在小鱼儿对面,成为彼此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对手。 不过,他还是先走到了邀月面前,深深一拜,姿态恭谨,挑不出一丝错处:“师父,我准备好了,您可还有什么吩咐?” 但邀月的心思似乎完全不在他这个“人”的身上,她的全部心神,都已系于即将开始的那一战之上! 她甚至没有看楚曦一眼,只是微微颔首,急不可耐地挥了挥衣袖,用冰冷的声音催促道:“我知道你是绝不会令我失望的,这就开始吧!” 她此刻的紧张和兴奋,世上根本没有第二个人能体会得到。 “是。” 楚曦直起了身,缓步走向空地中央,每一步都踏得沉稳而坚定。他的目光越过这个空旷的战场,与小鱼儿遥遥相接,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凝重与专注。 一阵风吹了过来,卷起地上的沙尘和落叶,在两人之间轻轻打着旋儿,很快又消散无踪,只剩下压抑到令人窒息的寂静。 “开始!” 燕南天的叱声方起,两人的身影便立刻交织在了一起。只见场中掌影翻飞,剑气纵横!两人都将燕南天所授的剑法精要融入自身武学,一招一式看似凶险万分,凌厉无匹,仿佛每一击都欲取对方性命! 掌风呼啸,卷起地上尘土;剑指破空,带着尖锐的厉啸! 在旁人眼中,这无疑是一场全力以赴、生死相搏的恶战!铁心兰直看得脸色发白,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指甲几乎掐入掌心。怜星已经屏住了呼吸,万春流和燕南天却是眉头微蹙,紧盯着场中的每一个变化! 只有邀月未曾感到一丝紧张,她嘴角的那抹冰冷而满足的笑意越来越深,仿佛在观赏世间最难得的美景。 她苦心等待、精心策划了十几年的这一幕,终于在她眼前真实上演!这让她如何能不激动,不得意? 她绝不会让这场比试被任何人打断,楚曦与小鱼儿,至少有一个会死在这里! 楚曦与小鱼儿的激战愈演愈烈,掌风与剑气每一次的碰撞都爆发出惊人的气浪,卷起漫天尘土。两人的身影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其招式之凶险,劲力之狠辣,更是任谁看了都会心惊胆战! 五十招转瞬即过,激斗非但未有丝毫停歇,反如燎原之火,愈烧愈烈! 楚曦身法飘忽如鬼魅,每一招都裹挟着“万象归藏”的磅礴气劲,每一击都似蕴含着江河奔涌之力,却又在触及小鱼儿衣袂的刹那,被他灵巧如游鱼的身法堪堪避过。 小鱼儿刁钻古怪的招式层出不穷,每每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刺出,逼得楚曦不得不回掌格挡,空气中爆出沉闷的轰鸣。每一次错身、每一次交锋,都蕴含着无数次生死一线的试探。铁心兰看得心胆俱裂,若非万春流在一旁紧紧扶住她的手臂,几乎要立时软倒在地。 她死死盯着场中那两个快得几乎只剩残影的身影,生怕下一刻便看到血光迸溅。 如此缠斗下去,岂不是要到两人力竭,才能分出胜负? 小鱼儿自然不想与楚曦硬拼,他很快卖了一个极其逼真的破绽,肋下空门大开,意图引诱楚曦全力抢攻。 然而,楚曦的【武道勘破】早已洞察先机,他身形微侧,看似被小鱼儿的虚招牵引,实则手腕一翻,化掌为指,一道凝练至极的气剑无声刺出,并非击向小鱼儿故意露出的肋下,而是以一个刁钻无比的角度切入,直刺小鱼儿胸口! 这一剑凝聚了“万象归藏”精纯无匹的真力,快如惊电,狠绝无伦!楚曦显然已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杀机,欲行致命一击! 一声闷哼之后,小鱼儿如遭重锤击胸,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直直向后倒飞出去!他口中喷出一股鲜血,重重摔落在地,激起一片尘土。铁心兰立即发出一声凄厉的惊呼,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将他抱在怀里,嘶声喊道:“小鱼儿!你醒醒!” 万春流也脸色大变,身形一闪,迅速来到小鱼儿身边,迅速探察他的脉搏与伤势。可此时的小鱼儿,已然面如金纸,气息微弱得几不可闻,脉搏也几乎摸不着了。 万春流眉头紧锁,颤抖着收回了手,沉重地摇了摇头,声音悲痛无比:“心脉重损……已是回天乏术了……” 铁心兰闻言,泪水瞬间决堤。她用衣袖狠狠擦拭着双眼,猛地抬起头,用充满怨恨的目光死死盯着依旧站在原地的楚曦,嘶声哭骂道:“楚曦!你……你好狠的心!小鱼儿他……他可是把你当作兄弟的啊!你怎么下得去这样的毒手!你无情无义!你不是人!” 楚曦却仿佛真的变成了一尊没有感情的石像,对铁心兰的哭骂充耳不闻,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目光空洞地望着已经没有生气的小鱼儿,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燕南天这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此刻竟也急得虎目含泪。他猛地跺了跺脚,痛彻心扉地对小鱼儿道:“小鱼儿,你……你明明可以避开那一招的!你为何……为何要硬接啊!你……你……你……” 小鱼儿听到燕南天的悲吼,艰难地动了动身子,嘴角努力扯出一个凄然的笑容,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我……我本想用这一招……故意诱他上当的……谁知……谁知他……” 说到这里,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更多的鲜血从嘴角涌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他喘息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喃喃道:“这只因为我……我太聪明了……反而……弄巧成拙……弄巧成拙……” 小鱼儿将“弄巧成拙”这四个字连着说了两遍,声音却一声比一声微弱。他的眼皮已经无力地垂了下来,原本急促的喘息声也渐渐平复了下去,变得微不可闻。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还想奋力张开眼睛,对这留恋的人世投去最后一眼,然而无论他如何努力,那双眼帘终究还是彻底地、永远地闭合了。 “小鱼儿!”铁心兰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号,扑在小鱼儿逐渐冰冷的身体上,痛哭失声。 这幕至亲相残、生离死别的惨剧,正是邀月梦寐以求的景象!她脸上那冰封般的面具终于彻底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扭曲的、畅快淋漓的狞笑! 她等得实在太久了!十几年!她终于等到了今天! 然而,就在邀月疯狂的笑声之中,燕南天的悲愤也已经达到了顶点!他猛地转过头,那双布满血丝、饱含痛泪的眼睛死死锁定了依旧呆立原地的楚曦,磅礴的杀气汹涌而出! “恶徒!纳命来!为我侄儿偿命!” 燕南天一声狂吼,身形暴起,高举的右掌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向楚曦的天灵盖猛拍而下!这一掌含怒而发,威力无穷,誓要将楚曦立即毙于掌下! 就在此时,邀月竟也突然动了!她素白的身影倏然插入两人之间,衣袖一拂,一股柔韧却无比强大的力量后发先至,巧妙地一带一引,竟将燕南天那含怒一击的刚猛掌力引偏了开去,也将楚曦拉得向后踉跄了几步,脱离了燕南天的掌下! “燕南天。”邀月悠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残酷的得意,“我拉开他,其实不是在救他,而是在救你。” 燕南天收掌怒视,厉声道:“移花宫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邀月闪着恶毒却快意的光芒,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世上谁都可以杀他,唯独你是万万不能杀他的!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将他收为弟子?你可知道……他到底是谁么?” 邀月脸上的笑容显得愈发疯狂,她伸手指着被自己护在身后的楚曦,声音都因为兴奋而颤抖起来,这是楚曦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 “他也是江枫的儿子!与小鱼儿是一母所生的孪生兄弟!” 所有人都被这难以置信的真相震得魂飞魄散,呆立当场! 就连痛哭的铁心兰也瞬间止住了哭声,愕然抬头。 燕南天魁梧的身躯猛地一晃,双目圆睁,死死盯着邀月,又猛地看向地上已无气息的小鱼儿,再看向面色苍白、眼神空洞的楚曦。他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角滚落,却无法说出一句反驳之语! 邀月仍在畅快地大笑着,声音里充满了报复的快感:“我知道你会相信的,一定会相信的!你仔细想想,他们的眼睛,他们的鼻子……他们有多么相似!你再想想,我为何一定要逼他们两人动手?为何一定要楚曦亲手杀死小鱼儿?” 她的目光扫过全场每一个人,语气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残忍:“你们本来一定想不通这道理,是吗?现在你们虽已明白,却已太迟了!太迟了!” 许久,许久,邀月才缓缓止住了笑声。 不过,她依旧非常开心。 她转过头,用一种混合着嘲弄与恶毒的目光看向楚曦,再度狞笑着说道:“楚曦,我的好徒儿,你现在……总该相信为师的话了吧?” “你可莫要忘了,你身上……还带着那柄‘碧血照丹青’。” “你现在总该相信,这确实是一柄受到诅咒的魔剑!” “无论谁得到它,最终……都只有死路一条!” 邀月的声音越来越尖厉,带着不加掩饰的恶意与诱/哄:“你亲手杀死了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兄弟,如今……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你就用那把剑……自裁谢罪吧!” 她期待着看到楚曦脸上出现崩溃、痛苦、绝望的神色,期待着他在这残酷的真相面前彻底迷失,如同她精心编织的剧本里那个可怜的提线木偶。 可她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楚曦的脸上不但没有半分痛苦之色,还缓缓展开了一抹极其和煦、甚至带着几分怜悯的微笑。 这笑容如同穿透阴霾的阳光,明亮得刺眼,似乎能将所有汹涌的黑暗都平静地吞噬。 “师父。”楚曦的声音清晰而平稳,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您说得对,那柄‘碧血照丹青’或许真是一柄不祥之剑,得到它的人,就算不死,也绝不会快活。” “所以,方才你将弟子拉出燕大侠的掌风下时,弟子已经悄悄将它物归原主,重新放回您的衣袖之中了。” 他微微偏头,蹙起了眉,有些为难地说道:“只是,您方才满心欢喜,似乎……并未察觉到弟子这个小小的动作。” 邀月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她并未着急忙慌地去翻看衣袖,那只会显得她像个极度滑稽的小丑。但她已经明显感到……自己的左边袖袋之中,重量确实变了! 那柄“碧血照丹青”,确实已经回到了她的袖中,更为可怕的是……她竟毫无所觉! “你……你竟敢……”邀月的声音明显地颤抖了起来,不知是因为计划脱离掌控的惊怒,还是被楚曦轻易戏弄的羞愤。 可楚曦只是微笑着,无比坦然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执迷不悟的孩童:“所以,若这把神兵真的是噬主的‘魔剑’,它此刻归属的主人,也并不是我。” 而是你。 邀月整个人都开始颤抖了起来,她强压下心头的惊骇,试图重新掌控住局面:“就算这把剑已经不在你的手中,你也亲手杀死了你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兄弟!” “哦?”楚曦眉梢微挑,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语气中带着一种足以令人心慌的从容,“是吗?” 邀月冷冷地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谁?谁说我死了!” 一个所有人都以为再也听不到的声音,带着十足的慵懒和笑意,突兀地响了起来。 “谁说我死了?” “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哎呀呀,装了这么久的死人,可真是憋死我了!” 只见原本躺在铁心兰怀中,已经气息全无的小鱼儿,一个鲤鱼打挺,就利索地跳了起来。他用力地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筋骨,精神焕发,简直像是刚刚睡了个好觉! “小鱼儿!”铁心兰又惊又喜,眼泪再次涌出,却不因悲痛而留。她再次扑了上去,紧紧抱住小鱼儿,忍不住用粉拳用力捶了捶他的胸口:“你……你吓死我了!你装死!你坏!” 燕南天看着活蹦乱跳的小鱼儿,大喜过望,一时间竟也说不出话来。 小鱼儿嘻嘻一笑,退开两步,对着燕南天和铁心兰拱手作揖,口中不住道歉:“心兰,燕大侠,对不住,对不住!为了让这出戏足够逼真,骗过某个眼光毒辣的坏女人,这事只能瞒着你们了!除了我、万老伯,还有楚大哥,其他人谁也不知道!” 万春流抚须一笑,摇头道:“要帮你这鬼灵精演这么一出‘起死回生’的戏码,可不容易。若你一时三刻没有回过气来,要哭死过去的,恐怕就另有其人了。” 铁心兰不禁红了脸,但嘴角还是挂着灿烂的笑。或者说,大家都沉浸在喜悦之中,除了一个人以外。 这个人,自然就是邀月。 她看着眼前这极富戏剧性的一幕,看着原本应该沉浸在丧亲之痛中的几人瞬间转为狂喜,看着小鱼儿生龙活虎地站在那里……整个人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了半步。 那张绝美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碎裂的痕迹,她猛地一扭头,怒视着远处的怜星,目光却很快被楚曦用身体挡住。 “师父,你不必迁怒于她。这件事,不是她告诉我们的。”楚曦将邀月那几乎能杀人的目光硬生生截断,声音依旧平稳从容,“这个秘密,是我们自己发现的,其实……破解它并不难,我说的对么?” 邀月没有说话,似乎依旧想越过楚曦,直奔怜星。 楚曦自然不会让她如愿。 他再次挡在邀月身前,恭恭敬敬地向她行了一礼: “如今,我仍旧唤你一声师父,因为……无论如何,您对我,总归有十几年的养育之恩。所以,您心中若还有气,何不撒在我的身上?我是绝对不会有半句怨言的。” “养育之恩?”邀月像是被这四个字彻底刺痛了,又像是听见了世间最可笑的笑话,声音尖锐得几乎要撕裂空气“好一个‘养育之恩’!既然如此,那你就用命来还吧!” 此时两人相距,不过一尺。邀月那只素白如玉的手掌,已迅捷无伦地印在了楚曦的胸口之上! 这一掌来得太快,太突兀,蕴含着邀月无尽的怨毒与恨意,莫说是血肉之躯,便是精钢顽石,怕是也要被震得粉碎! 然而,楚曦竟不闪不避,甚至连护体真气都未曾提起,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坦然接受了这致命一击。 一声沉闷的异响之后,邀月预想中筋断骨折、鲜血狂喷的景象并未出现。她只觉得自己的掌力在触及楚曦胸口的瞬间,就如同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正在她惊骇之际,一股与她方才所发掌力极为相似的劲气,竟以更为迅猛的速度,自楚曦胸口骤然反弹而出! “嗡——” 一股气浪以两人为中心轰然炸开!邀月被这股熟悉而又陌生的力量震得气血翻腾,只得踉跄着向后连退数步,方才勉强稳住身形。她猛地抬头,死死盯住楚曦的胸口,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茫然。 她分明看见楚曦方才绝未运功抵挡,更未出手反击! 这……这究竟是何等诡异的功夫?竟能将她的全力一击近乎原状奉还?难道楚曦的修为,已经到了能反震一切招式的地步? 楚曦轻轻拂了拂胸前并不存在的灰尘,看着邀月那失魂落魄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 邀月自然不会知道,他一直将那枚珍贵的【天机镜】藏在胸口,无论她如何发力攻击,那劲力都会被天机镜所吸收,在略微削弱之后,再瞬间反弹出去。 他早就料到邀月在惊怒交加之下,定会直击他胸口要穴,试图以最快的速度置他于死地,这才主动贴了过来。就算邀月想使出更加阴毒的法子,他已经激活的【天眷之人】效果,也绝不会让她如愿。 邀月怔怔地看着自己微微发麻的手掌,薄唇微颤,却已经说不出话来。楚曦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又回头瞥了一眼正面露担忧的怜星,沉声宽慰道:“师父,其实您应该感谢自己,方才,你心气已泄,并未用足十成功力,否则……这反震之力,已经要了你的性命。” “你不必再解释这许多。”邀月垂下了眼睛,不愿再看楚曦,“动手吧。” “我……还有我们,都不会杀你。”楚曦摇了摇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悲悯,“只盼……你能尽快看清这场幻梦。这场梦……已经醒了,莫要再执迷不悟……” 邀月僵硬地站在原地,疯狂、怨毒、得意……这些所有激烈的情感,都已经从她心上剥离而去,只剩下空空茫茫的一片死寂。 她缓缓环视四周,这里有活蹦乱跳的小鱼儿,紧拥着他的铁心兰,神色复杂的怜星,怒目而视的燕南天,平静如水的万春流,还有……这个她亲手抚养长大,却彻底脱离了她掌控的楚曦。 没有鲜血,没有死亡,没有她期盼多年的惨烈结局。 她的双眼开始变得空洞起来,那里面,曾经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复仇烈焰,此刻,却只剩下了冰冷的灰烬。 风一吹,便散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如同梦游般转过身,向着山林之外飘然而去。 怜星下意识向前追出几步,嘴唇微动,似乎想高声呼唤什么。可那声音终究哽在喉间,化作了一缕叹息。她停住脚步,望着邀月消失的方向,眼中情绪翻涌,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自处。 楚曦自然也注意到了她的动作,立即展动身形,疾掠至她身侧,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轻声道:“我们……就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吧。许多事,需要她自己想通,而且……她并不是一个脆弱的人。” 怜星沉默片刻,最终缓缓点了点头,依依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至此,楚曦的心情才终于能略微轻松起来,他看着怜星的眼睛,无比诚挚地说道:“二师父,经此一事,往后……我也不便一直留在移花宫了。从今日起,我们就开始以姐弟相称,如何?您……永远是我的好姐姐。” 怜星看着楚曦真诚的目光,心中最后的一丝犹豫也如烟云般散去。她轻轻颔首,眼角泛起温润的光泽,低声道:“好……曦儿,我的好弟弟。” 这声呼唤仿佛一个信号,话音刚落,楚曦的脑海中便接连响起了系统提示音: 【叮!支线任务①:假意完成邀月的任务,在练成九重《明玉功》前,隐藏自己的真实目的——已完成!】 【叮!主线任务:在保护小鱼儿的同时,于适当时机揭破邀月想要促成兄弟相残的阴谋,并击败邀月——已完成!】 【综合评定:S级!】 【获得奖励:积分3000点,自由属性点10点!】 【当前积分:3100】 【是否立即分配属性?】 终于到了这一刻。 楚曦心念飞转,毫不犹豫地先花费100积分打开临时商店,购买了能提升悟性的【灵蕴手串】。 【购买成功!获得装备:灵蕴手串(悟性+10)】 【当前悟性:91!】 【当前积分:1800!】 随后,他将10点自由属性精心分配:2点加给武力,使其达到圆满的100点;剩余的8点尽数投入博闻,令【博闻】也瞬间飙升至95点! 【加点成功!】 【当前属性:武力:100,博闻:95,魅力:100,悟性:91,福缘:80!】 属性提升的瞬间,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感与明澈感充斥着楚曦全身。他继续扫视着商店列表,花费1600积分,购买了两枚珍贵的【五维属性丹】。 【购买成功!剩余积分:200!】 【指定提升属性:博闻+5!】 【当前博闻:100!】 【提示:博闻属性已达临界值,特效‘武道勘破’效果大幅提升!可洞察对手招式本质,预判轨迹,大幅削弱其威力!】 【指定提升属性:悟性+5!】 【当前悟性值:96!】 【提示:‘神悟天通’效果增强,自创武学‘万象归藏’威力提升!】 能做的提升……就只有这么多了。 楚曦看着最后的200积分,从商店兑换了两份【随机礼物】,小心收好,准备作为给怜星与小鱼儿的临别赠礼。 【临时商店已关闭!】 【请宿主确认最终属性:武力:100,博闻:100,魅力:100,悟性:96,福缘:80!】 【终极挑战任务“天剑试炼”已开启!】 【任务要求:在完成击败邀月的任务之后,挑战并单独击败燕南天!】 终于来到了这一步。 楚曦抬起头,目光越过欢庆的众人,落在了那位身形瘦削的绝世剑客身上。 燕南天似乎心有所感,同时转头望来。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之中交汇,随后,他们似乎被一根无形的丝线拉扯着……越走越近。 没有言语,没有预兆。 楚曦白衣白发,在山风中微微飘拂,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柄藏于匣中的绝世名剑,锋芒内敛,却令人不敢直视。 燕南天的身形依旧瘦削,但站在那里,便如同一柄自洪荒流传下来的古朴巨剑,沉稳、厚重,蕴含着劈开一切阻碍的无匹力量。 他们都没有拔剑。 到了他们这等境界,手中有剑无剑,已无分别。 心之所向,万物皆可为剑。 “请。” “请。” 燕南天并指如剑,缓缓向前点出。这一指看似朴实无华,缓慢至极,却仿佛牵引着四周所有的光线与气息,带着一种不容抗拒、不容闪避的沉凝大势,直取楚曦眉心。 楚曦则将【武道勘破】的技能运转到极致,在他眼中,燕南天这看似简单的一指,实则蕴含着无数种后续变化,封死了他所有闪避的路线,除了硬接,竟似别无他法! 楚曦右手食指径直点出,两股指剑剑气尚未真正接触,中间的空隙便已发出如同布帛撕裂般的锐响!燕南天眼中精光一闪,招式立变,化指为掌,横削而出!仿佛真有一柄无形巨刃横斩而来,誓要将楚曦就此拦腰截断! 楚曦身形如柳絮般随风而起,间不容发地避开这凌厉一斩,同时左掌一圈一引,已然用上了“移花接玉”的功夫,试图将这霸道无匹的掌力引偏。然而燕南天的嫁衣真气沉凝如山,浑然一体,竟只是微微一滞,并未被完全牵引开去! 他二人以快打快,别人还未看清他们是如何出招的,两股沛然莫御的劲风便已轰然对撞,激起漫天尘土!劲气四溢,刮得周围众人衣衫猎猎作响,脸颊生疼,不得不连连后退,为这场惊世之战腾出更大的空间。 燕南天的招式大开大阖,势大力沉,每一击都带着劈山断岳般的威势,将嫁衣神功的霸道刚猛发挥得淋漓尽致。而楚曦的身法却灵动变幻到了极致,融合了多种绝学的“万象归藏”真气更是圆转如意,竟将燕南天那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一一化解! 场中已完全被纵横交错的剑气与掌风所充斥,旁观的小鱼儿、怜星、铁心兰等人早已看得目眩神驰,心旌摇动。他们只能看到一白一蓝两道模糊的身影在其中交错翻飞,每一次碰撞都引得气劲狂飙,飞沙走石,却根本无法看清具体的招式变化。 这才是绝世高手之间的对决!是一场已臻武学之巅的较量! 此时此刻,胜负,已经不再重要。 直到一缕纯粹到极致、仿佛开天辟地之初便已存在的白光骤然爆发,楚曦才不得不闭上了眼睛。等他的视觉重新恢复时,他已经置身于那片熟悉的系统空间之中。 “恭喜少主!贺喜少主!您不仅以完美之姿通关所有副本,更在最终决战中与号称‘天下第一神剑’的燕南天打得难分难解。此等战绩,已是前无古人,后恐怕也难有来者了!少主真乃天纵奇才,盖世英豪!小的对您的敬仰,简直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逍遥子立即不知从何处闪现了出来,脸上堆满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谄媚的笑容,对着楚曦深深一揖。楚曦看着他熟悉的笑脸,听着这套自己早已免疫的奉承,心中反倒百感交集。 他经历了四个截然不同的武侠世界,从手无缚鸡之力到足以傲视天下,结识了形形色色的人,也亲手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 此刻,骤然回到这最初的起点,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他轻轻叹了口气,打断了逍遥子滔滔不绝的吹捧:“行了,这些套话就不必再说了。赶紧……放我通关。” 逍遥子嘿嘿一笑,没脸没皮地凑近了些,折扇轻摇,语气带着几分试探:“少主乃是本游戏开服以来,第一位,也是目前唯一一位成功通关所有副本的玩家。不知少主……对于这次‘测试’体验,可有什么宝贵的意见或者建议?我们公司必定虚心接受,认真改进!” 提到这个,楚曦倒是来了些精神。 他略微整理了一下思绪,条理清晰地说道:“意见自然是有……很多。首先,部分任务的难度设置不够合理,尤其是某些支线和高难度挑战,对新手玩家极不友好,很容易导致卡关甚至弃游。” “还有……很多系统功能有待完善。比如属性说明不够清晰,技能效果描述模糊,战斗中的反馈机制也可以更直观一些。” “最让人想吐槽的,是商店系统的定价……”楚曦想到自己那几次倾家荡产的购物经历,忍不住摇了摇头,“部分关键道具和属性丹药价格过高,积分获取与消耗严重不平衡。另外,转盘抽奖的机制风险太高,负面效果出现的概率似乎也偏高了些……” 他侃侃而谈,将自己作为资深玩家在体验过程中遇到的种种问题一一指出,言辞犀利。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听着他这番“批评”,逍遥子脸上的笑容不仅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盛,到最后,甚至忍不住抚掌大笑起来: “妙!妙啊!少主果然目光如炬,思维缜密,所言句句切中要害!不愧是能完美通关的天选之人!您的所有测试数据,我们都会为您妥善保存。您在副本中结识的那些至交亲朋,随时都可以在【江湖客栈】与【后日谈】中,与他们再续前缘!” 说到这里,逍遥子折扇一合,清了清嗓子,笑容也变得诡异了起来: “实不相瞒,少主。我们公司正在开发一个划时代的全新项目,急需像您这样……既拥有极高的游戏天赋,又具备深刻洞察力和解决问题能力的顶尖人才!我们将这个游戏的测试版特意发送给您,就是为了向您表示诚意!” 逍遥子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充满了蛊惑力,一字一句地说道: “因此,我谨代表公司,正式向您发出最诚挚的邀请——” “不知少主您……是否有兴趣从现在的游戏制作公司跳槽,前来加入我们,成为新项目的核心策划与首席体验官呢?” “咳咳……薪酬待遇,包您满意!” 好啊,原来是来挖墙脚的! 楚曦嘴角的弧度渐渐加深,玩味地看向满脸期待的逍遥子,目光锐利如昔。 “从测试玩家……变成游戏的核心策划。这听起来,似乎确实比单纯闯关……更加有趣。” 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感,悄然攀上了他的心头。 打造一个真正能让玩家沉浸,可以诞生无数精彩故事的“江湖”,正是他一直以来的愿望。 他最后看了一眼属性面板上那几项已然圆满的数值,以及技能栏里那些熠熠生辉的特殊能力,仿佛在与这一场江湖之旅,做着无声的告别。 “好吧,看在你们做的游戏还算有诚意的份上……” “这个邀请,我接受了。”—— 作者有话说:正文已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