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与梨花同梦》
1. 第一章
阳春三月,和风有序。
晨曦踏着朝露,温柔得挑开夜的面纱。原先清冷的院子,回荡起归鸟叫声,随着光一起溜进窗棂的缝隙,空气中悬浮着淡淡的尘埃。
世界是刚苏醒的模样。
少女在被窝里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从床上跳了下来,光着脚踩在青砖地上,小跑到衣柜前,盯着那一橱子衣服发了呆。
木质扇门被推开,进来一位头发半白的老妇人。
“小懿小姐,今天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肖思懿一件一件翻着衣橱里的衣服,没有回头,兴奋难掩回答道:“今天肖让要回来了呀!”
冯妈跨过门槛,将手中那摞衣服放到矮柜上,笑着说道:“说了的,不过老太太说了,阿让少爷要傍晚才到家呢。你可以再睡会。”
“我睡不着了。”肖思懿说。
她最后一次见到肖让,还是去年除夕,算起来,已经有一年多了。自从他从原部队转去西安空军部队以后,回家的时间比以前更少了。
这次回来,也是为了参加她的成人礼。
因此肖思懿格外重视。
她转了一圈,没有选到合适的衣裳,略有些失望。
冯妈拍了拍矮柜上的衣服,提醒道:“这是老太太上个月帮你去裁的新衣裳,来试试看。”
少女视线落在衣服上,眼神亮了亮,“果然还是祖母想的周到。”说罢,三两步走到矮柜前,拎起那套衣服在镜前比了比。
是一件银灰色宋锦马甲,下半身成套搭配了条同色系崇明花海马面裙。
受祖母的影响,肖思懿也很喜欢穿各式各样中式的衣服,在一众追求时髦另类的年轻人里,显得尤为特别。
“还是祖母眼光好,今天就穿这套了。”她喃喃自语着,走到梳妆台前,开始想着该为这套衣服搭配什么首饰的好。
冯妈看着她,脸上始终带着笑意,悄悄退出了门。
过了正午,日头一点一点西下。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将男人影子拉得修长,空气中也逐渐覆上了一层寒气。
江南,仍是乍暖还寒。
肖让走在青石板路上,瞧见石头缝中挤出来的青苔,在一片潮湿的灰暗中跳脱出来,不禁加快了脚步。
将军门式样的门头上,用隶书字体纂刻着《肖宅》两字,上下精致的砖雕,经过岁月的洗礼,开始风化。可人物的神情仍旧惟妙惟肖。门前的青石雕抱鼓着的狮子,也似乎在欢迎着他回家。
家的样子,还是和记忆中一样。
肖让推开木门,跨过高高的门槛,园林景色映入眼帘,他深吸一口气,这里连空气里都透着草木的气味。
可肖让却没什么心思顾及景色,穿过长长的风雨连廊,径直朝院子的深处而去,双眼不停在寻找着什么。走了一段,终于在长廊的景窗里,看见了那道身影,融合在无限风光里,像是被框起来的一幅画。
肖让的步子迈得更大了。
在穿过一大片竹林后,他走到了折桥的一端。
阳光折射在池塘的水面,波光粼粼,太湖石高低错落有致,水中央的八角湖心亭里,娉婷少女正背对着他,抓了一把鱼食洒向池子里,贪吃的锦鲤蜂拥而上,争相着进食。
少女发出的笑声,宛如清脆银铃。
她比印象中,长高了许多。
“小懿……”肖让唤她的名字。
肖思懿转过身,穿得是早上那套宋锦马甲,里面衬了件半高领羊绒衫,质地柔软。长长的头发在脑后随意盘了个松散低髻。稚气褪去的脸上,明亮的眸子像猫眼一样,素净白嫩的皮肤,在阳光下折射出婴儿般的毛绒感,但偏偏涂了正红色的唇膏,整张脸呈现出清冷与魅惑两种气质。
肖让呼吸凝滞一瞬,心脏无形之中被什么砸中般紧了紧。
那个爱光着脚满院子乱跑的小丫头,从几时起开始有了大人的模样?
“肖让,你回来了。”肖思懿将手中剩余的鱼食一口气洒进池子,从折桥上小跑着过来。
肖让比她大了整整9岁,自十一年前,他把七岁的女孩带回肖家的那一刻起,就一直以哥哥的身份自居,照顾她,宠着她。在学校被欺负了,是肖让第一个帮她出头,想要的东西,肖让也总会千方百计满足。
连祖母都时常说,她的坏脾气都是被他惯出来的。
而肖思懿也很黏着他,只要肖让在家,她总跟个小尾巴一样影形不离,巴不得连吃饭睡觉都要跟着。只是她从来不喊他哥哥,总是直呼其名。
肖让,肖让,简简单单两个字,总能被她喊出撒娇的意味。
时光荏苒,而如今,他的女孩,终于长大了。
她一头扎进他怀里,像小时候那般,用脑袋蹭着他胸口,小猫似的。
肖让愣了愣,后知后觉意识到,她的个头已经有他肩膀那么高,还记得她第一次拥抱自己的时候,小小的面颊只能贴到小腹。
他轻笑出声,伸出手去揉蹭她柔软发丝,“长高了,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肖思懿从他怀里退出,也开始细细打量起他来。肖让穿了一件军绿色的飞行夹克,身型笔挺,背如戒尺。比寸头略长一点的短发,梳向脑后,阳刚又意气风发。
“你也比以前更壮了。”肖思懿戳了戳他愈加蓬勃的胸肌,“看来转了部队,训练强度也更大了。”
肖让揉着被戳过的胸口,有些不好意思地回应道:“嗯,确实比以前更辛苦一点,不过一切都值得。”
肖思懿又凑过来,说悄悄话似的,“听说军衔也升了?”
肖让点点头,说是。
肖思懿笑了,学着大人的模样伸出左手,“那恭喜你,肖中校,终于如愿完成了自己的梦想。”
肖让接过她的手,掌心相握,“也恭喜你,终于成年了。”
肖思懿顺势挽上他手臂,两人并肩往厅堂方向走去,“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
“过了清明再走了。”
“真的?”女孩眉尾上扬,整个人都差点蹦出来,“那太好了,这样我就不用无聊的一直喂鱼了。”
肖让回头看了一眼池子里还在争食得锦鲤,“这鱼都被你喂得肥成什么样了。”
“那还不是因为你不在家。”
放完行李以后,先是去了祠堂上香。
祠堂昏暗,仅一点光从窗棂透进来,照亮那一点陈旧,庄严又肃穆。铜炉里的青烟转着圈慢腾腾上升,最后在空气中散成白雾一片。
雕刻着精美花卉图案的神龛里摆放着肖让祖父和父亲的牌位。
肖思懿替点了炷香递过去,肖让接过,双手举着香至齐眉,毕恭毕敬鞠了三个躬,将香插进香炉,最后在蒲团上跪了下来,磕完三个头才算作数。
肖让回家,最高兴的当然是肖家的老太太,沈之南。
肖家,从肖让的爷爷那一辈起,就是飞行员,到如今,已经是第三代。早年间,肖让的父亲,沈之南唯一的儿子,在一次执行任务的过程中牺牲了,飞机坠毁在望不到头的汪洋大海里,连遗体都没有找到。
当时的肖让还是个刚出生的婴儿,而他的母亲,因为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在他三岁那一年,以外交工作为由,离开了这座宅子。到如今,二十几年了,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肖让可以说是沈之南一手带大的。
晚上的成人礼,很简单。
肖思懿平时不爱交朋友,除去在学校和同学有一些必要的交集外,她几乎没什么朋友,因此成人礼也没有邀请别人,
餐桌上,沈之南准备了一大桌的菜,大多都是本帮菜式,响油鳝糊、清炒虾仁、松鼠鳜鱼、糖醋排骨等等。
分好碗筷后,祖孙三人落了座。
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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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南夹了一块糖醋排骨到肖让碗里,“很久没回家了,瘦了不少,多吃点。”
肖让许久没有吃到家乡菜的味道,将排骨送进嘴里,大快朵颐起来,边吃不忘边点头,还是小时候吃到大的味道,他知道,今日这一桌菜,一定都是祖母亲自下厨的。
肖思懿捏着筷子在一边抗议,“祖母偏心,做的都是肖让爱吃的。”
沈之南笑着也夹了一块排骨到她碗里,“你平时嘴馋要吃什么的时候,祖母哪次没有给你做了?”
肖思懿不服气,“可今天是我的成人礼,不是应该做我爱吃的么?”
其实这句话也是调侃大于较真。刚来苏州第一年,确实是吃不惯这里的口味,菜式大多偏甜,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肉里面非要放点糖,可后来吃着吃着,便也习惯了。
“阿让难得回家,你就让让哥哥嘛。”说罢,沈之南对着冯妈招了招手。
不一会,冯妈就拿了个锦囊盒子过来,沈之南接过来,递到肖思懿面前,“哪能把你忘了,打开看看吧。”
盒子里,一只墨绿的翡翠镯子安静的躺在黑色缎面上,和祖母待的久,对玉器之类的,肖思懿也略懂一点,镯子水头很足,一看便知道是上乘货。
沈之南取出镯子,边往女孩手上套边问:“喜欢吗?”
“嗯,喜欢!”肖思懿不停点头,眯着眼睛盯着镯子,细细的款式很秀气,也适合年轻女孩,衬得她皮肤白皙。
沈之南笑得温柔,上了年纪也能看出年轻的时候是个美人胚子。
“我们小懿呀,以后就是大姑娘了,越来越漂亮了,祖母真为你感到高兴。不过,你们在祖母眼里,永远都是没长大的孩子,祖母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你,还有阿让,可以永远顺遂幸福,无忧无虑。”
对肖思懿来说,沈之南与她没有血缘关系,可却是这个世界上除了肖让以外,她最依赖的人,是陪伴了她整个童年的人,那些肖让不在家的日子里,是她们两个彼此相伴着度过了很长的时间。
在她心里,沈之南是比亲人更亲近的人。
“祖母~”肖思懿抱着沈之南的胳膊,把头埋在她肩窝撒娇,“你是这个世界上,最最最好的祖母了。”
沈之南起了头,肖让也索性把自己准备的礼物拿出来。
是一条项链,吊坠是四叶草的形状,金色包边镶嵌白色珍珠贝母,背面用花体刻了两个英文字母——SY。是肖思懿名字的缩写。
“是四叶草?肖让,没想到你这么潮啊~”肖思懿问,她知道这个牌子,四叶草系列是这个品牌的经典款,象征着幸运。这几年卖得很火,价格不菲。
肖让笑,眼尾压成褶子,“我是在部队,又不是在原始部落。来,我帮你戴上。”他指尖捻起细细的链子,转到肖思懿身后。
肖思懿捋了下脖子里的碎发,侧过半张脸,“我以为你会买个黄金的,说是保值什么的。”
项链很细,扣头也很细,男人的手难免粗一些,肖让半弯着腰,神情专注,“我也是问了队友,他们都说,比起黄金,小姑娘会更喜欢这些。好了,戴好了。”
肖思懿伸手摸着吊坠,转头看向沈之南,“好看么?祖母?”
链子贴在皮肤上若隐若现的,乍一看,像是在胸口处开出了一朵白色的海棠花。
“好看是好看,只是......我看着分明是海棠纹。”沈之南看了半天,终于出声,“这洋鬼子的东西,还不都是借鉴了我们老祖宗的审美。”
“对!就是海棠,祖母说什么就是什么!”肖思懿今天高兴,顺着沈之南的话附和。
海棠海棠......
后来,肖思懿真的上网查过,海棠纹图案什么样。
这两个字仿佛也成了她后半生的写照。
只是人无法提前预知结局,而她随口的一句,也永远无法抹平。
2. 第二章
入了夜,室外的气温一下子低了下来。
肖思懿晚饭吃的太饱,躺在床上睡不着。外面不知何时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在接连翻了两个身之后,肖思懿还是从被窝里爬出来,拿了件夹棉的睡袍披在身上后,便出了门。
三月的雨,虽然没有凛冬的刺骨,却也还是带着寒意的。肖思懿打了个哆嗦,沿着连廊走着。老宅的占地面积很大,从一个院落到另一个院落,需要走好一会,但好在,院和院之间,连接着风雨连廊,即使遇到落雪落雨天,不用撑伞,也能在家里行走自如。
在拐了几个弯之后,肖思懿驾轻就熟到了肖让的住处。
屋里的灯,已经暗了。
“才十点多,就已经睡了么?”肖思懿暗自腹诽,“还真是老干部作风。”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径直敲开了肖让的房门。
“谁?”屋里传来男人的回复,闷闷的,带着些朦胧,看样子已经睡下了。
肖思懿几乎把脸贴到门板上,压着嗓子回答道:“是我!”说完之后,她又觉得好像没必要,毕竟肖宅那么大,用正常说话的声音也完全没问题,不会被其他人听见的。
里面忽然没了声音,她以为他没听到,正在犹豫要不要自报家门的时候,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
肖思懿一个趔趄,面颊狠狠撞了一下,柔软中带着坚硬,又很有温度。
她还来不及反应,就看见了一副男人的胸膛,他上身是件浅灰色背心,包裹着蓬勃胸肌,粗壮手臂一览无余。穿不穿其实区别不大;肖思懿心说。眼神一时不知该往哪看,仓促间抬头便对上胸膛主人的双眼。
“你三更半夜不睡觉,在这鬼鬼祟祟做什么?”即使是被从睡梦中拉出来,肖让的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明。
肖思懿摇晃两下,努力让自己站稳,想闪身进屋,却发现肖让的整个身躯横在门框后,没有要放她进去的意思。
肖思懿紧了紧怀中的玩具熊公仔,眼神飘忽,肖让的屋内只有一盏昏黄的夜灯,里面的陈列,和她刚到这个家里时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我睡不着。”她低着头,用极低的声音开口,既心虚又理直气壮。
肖让还是没有让开,带着倦意的神情,难得松懈,“时间不算早了。”
是一句含糊不清的逐客令,肖思懿假装听不懂,继续试探着,“肖让,外面很冷。”
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女孩,她的那一点小心思,肖让又怎么会不知道?她从小就爱黏着他,如今难得回家,更是想方设法要缠着他。
肖让一手撑住半开的门板,垂下眼,看见肖思懿怀中的那只公仔熊,那是她刚来肖家的第一个秋天,肖让回部队前,买来送给她的。当时的她,才7岁,这只玩具熊有半个她那么大,棕色的卷毛一双小眼睛憨态可掬。
他说,小懿,这只小熊是骑士,会代替我守护你的美梦。
女孩仰起头看他,小小的脸上有着不符合年纪的成熟,她说,肖让,等你下次回来,还能陪我一起睡觉么?
肖让揉了揉她的头发,笑着说,当然没问题。
可是,那时她才几岁?
现在,不行了。
那只熊被她抱着,像个小婴儿一样。
“你穿的太少了,快回去,别冻坏了,明天不是还要上学么?赶紧回去睡。”
他的声音说不上严厉,但是有些冷漠。肖思懿很清楚,他说话时的语气,神态,她都了如指掌,但凡有一点不对劲,都能敏感的察觉到。
肖思懿吸了吸鼻子,拧着眉毛不情愿地说道:“哦,知道了。”
也许是外面实在太冷了,她的鼻头泛着红,像是在忍着哭的样子,肖让后知后觉愧疚起来,语气也比刚刚软了些,“乖,等清明带你去看樱花。”
他还是习惯了拿哄小孩子的那套对付她。
肖思懿说了句好,便转身要走。
“小懿。”肖让又在身后叫住她。
肖思懿回头,以为他是改主意了,眼中流露出期盼。
“今天送你的礼物,还喜欢吗?”
肖思懿怔了怔,突然有些茫然,她能察觉到他今晚故意不让自己进屋,也能察觉到他的那点愧疚,就像此时,问这多余的一句,好像是为了确认某些事。可肖思懿觉得自己好像开始有些看不懂他了。
“你晚饭的时候就问过了,喜欢的,你送的,当然喜欢了。”
门缓缓合上,外面的雨声和寒气一同消失了。
肖让躺回到床上,被窝里还有余温,他伸了懒腰,长长舒了一口气,却好像没了睡意。
雨声变得越来越模糊,肖让任思绪四处飘散,一会是关于飞行任务的计划,一会又飘到了三亚的海滩上,和肖思懿初见时那个炎炎烈日的上午,一会又飘回到老宅,黄梅天湿漉漉的青砖和满池的荷花。
记忆成了飘忽不定的船,忽近忽远,像窗外砸下来的雨那么飘摇。
肖让忽然觉得有些烦躁,索性坐起来发呆。
夜,格外的静,连呼吸都被无限放大。
突然“咚”得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撞在木门上了。
肖让吓了一跳,赶紧从床上下来,走到门口时,听见外面窸窸窣窣的动静。
“你这是在干嘛?”
门猛得打开,肖让望着蹲在地上,抱成一团的少女,眉头紧蹙。
肖思懿还是保持着蹲的姿势,扶着额头,五官扭在一起。
“我......我还是睡不着。”还是那句话。
按着肖思懿原本的计划,她是打算等肖让睡着以后,再偷偷溜进来的,毕竟这栋宅子里,除了自己的房间,她最熟悉的便是这里,摸着黑都能进来。
所以刚刚,装模作样拐了个弯以后,她并没有真的回去,而是在听见关门声之后,又继续折返回来潜伏。
可谁知道,肖让还没睡着,她就先睡着了。
肖让有些无奈,又有些愠怒,责备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肖思懿就蹲在地上打了个喷嚏。
“啊啾~”
肖让瞬间什么脾气都没了,看样子她是冻坏了,他不再坚持,侧过身子,让出一条路,“先进来吧,外面太冷了。”
又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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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真不知道这种环境下,她是怎么还能睡得着的。
肖思懿强撑着站起来,还没来得及站稳,脚下一软,又跌坐回地上。
肖让回头,“怎么了?”
“腿......麻了!”肖思懿可怜巴巴望着他,右手捏成拳头,有节奏的敲着自己的小腿。
看着她略显狼狈的样子,肖让轻笑出声,有些无奈的摇头,然后伸出了右手。
肖思懿像了阴谋诡计得逞的小孩,咧着嘴笑,握住他手,借着力噌一下子站起来。
她的手很小,又冰凉,与他温热的掌心对比鲜明。
肖让微微拧着眉,用类似于命令的口吻说:“手这么凉?快去被被窝里待着。”
肖思懿跳着脚到床边,用最快的速度翻身上床。被窝里很暖和,有着余温,还有属于肖让的味道,带着点薄荷的沐浴露清香。她将自己严严实实裹进被子里,只剩一个脑袋在外面。
趁着她躺被窝的功夫,肖让去柜子里又拿了一床被子出来,抱着走到床边。
肖思懿跟个不倒翁似得,往里面的方向挪了挪,空出半张床,肖让便把那床被子铺上,然后躺了下来。
“睡吧。”关灯前,肖让说。
卧室再次归于黑暗,外面的雨声也渐渐小了下来。
肖思懿朝着肖让的方向拱了拱,属于他的气味愈发浓烈,铺天盖地将她笼罩起来,她不停嗅着鼻子,像个瘾君子。
可这味道,却能让她莫名的安心。
记得刚来肖家的时候,她睡得不是很踏实,每每做噩梦,都是被亲生母亲抛弃的场景,她不懂为什么母亲不要她了,只以为是自己做的不够好,即使枕着梦,也是哭到不能自已。
后来,是肖让陪着她入睡,耐心的拍着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有好几次醒来的时候,都是看见肖让睡着了,但只要她稍微动一下,他就会闭着眼继续拍他,像是条件反射一般,形成了肌肉记忆。
那个夏天,他才是守护她梦境的骑士。
但是,肖让在家的时间是有限的,所以,当她很想他的时候,就会一个人跑来他房间睡觉。这样总能让肖思懿觉得,他就在自己身边。
“闻什么呢?跟个小狗似的。”
“想记住你的味道。”肖思懿直白地说,丝毫不遮掩自己对他的思念。
肖让突然就沉默了,换作以前,他一定会腾出一只胳膊,给她当枕头,然后捂着她的眼睛强迫她赶紧睡觉。
可是这次回来,他发现很多东西好像都变了味,从前的那套行不通了,他开始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和她相处了。
见他没有说话,肖思懿也不在意,毕竟他能在这里,就已经比什么都强了。
“肖让。”她又喊他的名字,连名带姓的。
“嗯?”
“你明天来接我放学,好不好?”
对于她的请求,肖让总是做不到拒绝。他侧过身,替她掖好了被子,“好~赶紧睡吧,不然明天起不来了。”
肖思懿已经困的不行了,歪着脑袋喃喃说了一句,“谢谢你,肖让。”然后沉沉睡了过去。
3. 第三章
肖思懿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了人,那条被子叠得跟豆腐干似的,一丝不苟放在床尾。
她瞄了一眼床头柜上的闹钟,06:35。果然是老干部作息。
肖思懿起床后,先是回房换了套衣服,洗漱完毕后才去吃早饭。
吃的差不多的时候,正好遇到晨跑回来的肖让。他穿了一身黑色运动服,风风火火进了厨房。
肖思懿看着肖让进来后倒了杯水,仰着头喝下,因为喝的急,喉结快速滚动着。
“我说肖中校,都放假回家了,还坚持早训呢?”肖思懿放下碗筷,双手托着下巴看他。
肖让一口气把杯子里的水喝光,随手把运动服的拉链拉开一点,鼻尖上还挂着汗,他走到餐桌前,眼睛盯着食物打量,“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喜欢赖床?”
肖思懿仰着头,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肖让清晰的下颚线,汗顺着脖子一路滑进领口。
“年轻人都爱睡懒觉,好吧?”
肖让笑,捻了一只小笼包,塞进嘴里前说:“好好好,意思是我老了。”其实他也想多睡一会,只是早上醒来的时候,身边的人占了大半张床,而他已经贴着床沿,再往外一点,怕是就要滚下床。
肖思懿站起身,肖让的视线也跟着抬起来,她耸了耸肩膀,装模作样,“我可什么都没说哦。”言外之意是,你自己承认了。
说完,做了个鬼脸就往外走。
肖让无奈摇摇头,轻笑出声,视线落到桌上剩下的半碗粥上,又叫住她,“你不吃了?”
“我吃饱了,您老慢慢吃。”
比起嘴皮子功夫,肖让绝对不是肖思懿的对手,便拿出说教的口吻,“多吃点,胃口跟个猫似的,你太瘦了。”
肖思懿不当回事,摆摆手,头也不回,“我减肥呢!”
“瘦成这样,还减肥。”
肖思懿没理他,早就没了影子。
肖让在餐桌前坐下,像又想起什么,对着女孩离开的方向询问道:“对了,你几点放学啊?”
“六点半。”
肖让大概是在六点一刻的时候,出现在学校门口的。
临近高考,学校的课业也特别繁忙,天已经黑了,到处都是来接学生放假的家长,挤得水泄不通。肖让特意把车停得远了些,然后步行到校门口。
下课铃声响过后,大批学生从校门里涌出来,乌泱泱的一片,热闹的很。
飞行员有一双敏锐的眼睛,即使光线不佳,也不影响视线。不一会,肖让就在人群里,捕捉到了肖思懿的影子。她个子高挑,皮肤也白,在人堆里格外眨眼。
肖思懿穿着校服,头发在脑后梳成马尾,走起路来,辫子一甩一甩的。与她并肩走的,是一个略矮一点的女孩子,剪了齐耳的□□头,两人正交头接耳说些什么,时不时还笑出声。
肖让迈开步子迎上去,他走的慢,想让她和同学多聊会天。
就在距离只差五六米的时候,突然半路冲了个人影出来,拦在肖思懿面前。
肖思懿先是愣住,看清来人之后,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精致的眉头拧成一团。
“你怎么又来了?”她一脸不耐烦。
男生同样穿了一身校服,但一看就不是这个学校的。
男生提了提双肩背包,揉着鼻子说道:“我来送你回家。”
肖思懿的眉头皱的更紧了,“谁要你送?”说完便拉着身边的女同学要走。
男生张开双臂,拦住去路,“你明明收了我的情书的。还有,前天我叫我妹送给你的花,你不是也收了么?”
“花?”肖思懿张着嘴,努力回忆,前天早上到教室的时候,课桌上确实放了一支玫瑰花,没有署名,很俗气的红色,她不喜欢,就随手丢进垃圾桶,至于情书,她隔三差五都能收到,根本不会一封一封打开来看。
她有些无语,但又不想和男生多纠缠。女子高中的校门口,突然出现个男学生,本来就够招人眼了,他又要这样和她拉扯不清,周围驻足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
肖思懿咬着嘴唇,思绪飞快转了一圈,“我不是早跟你说了,我不喜欢你。而且我也不知道是你送的,要不然这样,我把买花的钱还给你,你以后就别再来找我了。”说完,她真的开始在自己的包里摸起钱包来。
在大庭广众被拒绝,男生明显脸上挂不住,可心里又不甘心,涨红了脸不自觉提高音量,“我又不是要你马上答应做我女朋友,我只是想你给我一个机会追求你,我们可以先从朋友做起,你,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其实他的要求不算不过分,肖思懿也知道。可她就是不想,也不愿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浪费一丁点的时间和感情。
肖思懿瞪了眼身边的林薇薇,用眼神求助,“怎么办?”
林薇薇瞪回去,用眼神回答:“我怎么知道?”
场面一时尴尬。
男生明显没有要让路的想法,直直的杵在两个女生面前。
肖思懿舌头抵着腮帮子,脸色也开始不好看了,刚想发火,就瞟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肖让正快步朝着她的方向走过来,还不等她开口,就率先出声。
“怎么了这是?”
男生以为是学校的老师出来巡逻,肩膀不由得颤抖了一下,回头却是看见一个男人,大约二十七八的样子,穿着普通的黑色夹克。
肖思懿像是看见了救星,语气撒娇似的冲肖让喊:“你怎么才来?”。
“我到了好一会了,看你好像遇到了麻烦。”
肖思懿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邪恶的念头,她勾了勾嘴角,对着男生说道:“我男朋友来接我了,不好意思,麻烦让一下。”
肖让怔了怔,看见肖思懿正歪着脑袋对着他笑,那笑里多少有些不怀好意的成分,他立刻就明白过来她意思,配合着冲那名男生露出礼貌性的微笑。
男生这才开始打量起肖让来,他个子更高,也明显更壮,看年纪不像是在校学生了,应该比肖思懿大不少,说话声音不大,却是中气十足,光是往那一站,就有种无形的压迫感。
从客观角度来说,他是帅的。
周围看的人越来越多,肖思懿甚至听见有些人在听见她说,肖让是她男朋友之后,就窃窃私语起来。
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是多,这句话下到八岁,上至八十岁,无一例外,肖思懿一直这么觉得。
不过,她才不在乎。
她只想尽快离开。
男生不情不愿让了路。
肖思懿在经过他面前时,将攥在手里的一张百元大钞塞进他手里,然后用最快的速度走到肖让身边,挽起他的胳膊,亲密得不像话。
“等急了吧?”她眯着眼睛笑,娇声娇气的,做足了一副小女朋友的姿态。
肖让点点头,顺手接过她背上的书包,挂在右侧的肩膀上。
肖思懿指着短发女生说:“这是我朋友,林薇薇,我们先送她回家。”
肖让还是说好。
上车后,林薇薇报了个地址,肖让负责开车。
正值下班高峰,路上有些堵,车子开开停停,几乎每一个红绿灯都要停一次。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林薇薇还是没忍住打破车内的沉默。
“肖思懿,这位帅哥,真的是你男朋友?”
肖思懿很少说起自己的事,林薇薇只知道,每次放学,都是有专车接送的。
肖思懿坐在副驾驶,转过来摆出一副你猜的表情。
林薇薇彻底颠覆了对肖思懿的看法,她一直以为她是那种我行我素的好学生,怎么都无法想象她居然会早恋。
“我是她哥哥,我叫肖让。”驾驶座上专心开车的男人终于开了口。
肖思懿不满地睨了他一眼,林薇薇则松了一口气。
车辆平稳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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驶着,车速并不快。
林薇薇在后座,拍了拍肖思懿的肩膀,“哥哥?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你还有个哥哥?”
肖思懿看着窗外的车流,“你也没问过啊。”
“这不是以前没见过么?”林薇薇毫不客气怼回去。
“他啊?”肖思懿把视线转回到肖让身上,他的鼻子很高挺,在阴影中勾勒出好看的弧度,“他平时都在部队,很少回家。别说你,我现在都难得能见他一次。”
“部队?是当兵的啊?”
肖让眼睛盯着路面,点头说是。
他的话向来不多,这反倒激起了林薇薇的好奇心,她和肖思懿,从初中就在一个学校,她对这个独来独往又总是冷着一张脸的女生,印象很深刻。不过她们不是一个班,也没什么机会说话。后来,没想到两人巧合到又上了一所高中,还被分到同个班级,和肖思懿开始熟络也就是近两年的事情。林薇薇自认为自己是肖思懿唯一的朋友,关于她的家庭情况,还真的从没听说过。
没想到,她还有个当兵的哥哥。
一路上,林薇薇问了不少问题,肖让也不嫌她啰嗦,很耐心的回答着她丢过来的问题,肖思懿时不时插上两句嘴,车里一时热闹。
“对了,你们这种机密部队,是不是不能随便出来?”
肖让想了想,说:“嗯,出来都要打申请,假期也有限。”
“那平时能打电话吗?”林薇薇又问。
“能的,不过一般执行任务的时候,不能带手机,为了防止信号干扰。”肖让几乎有问必答,只要不是涉及军事机密类的话题,他并不是很介意。
林薇薇瞪大眼睛,做了一个夸张的表情,“啊?那岂不是很无聊,跟坐牢一样。”
肖让单手打着方向盘,拐了个弯,笑着解释,“其实也不会,平时训练很密集,没什么时间无聊。部队有自己的活动中心,里面可以上网,不过都是局域网,也会定期会举行一些联谊活动之类的。”
“联谊?”两个女生几乎异口同声。
肖让没想到这个话题能引来这么大的反应。
一直盯着窗外的肖思懿也收回视线,靠在椅背上的身体略微坐直了一些,“你去参加联谊了?”
因为驾驶飞机的操作习惯和驾驶汽车不一样,所以肖让每次开车都特别谨慎,眼睛几乎不会从前方的路面上挪开,所以他自然看不到此时肖思懿的表情。
“去过几次。”肖让随口答道,“都是被队友拉着去的。”
肖思懿不说话了,继续看回窗外快速倒退的街景。
反而是林薇薇,不停问东问西,直到肖让停好车,对她说,到了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到家了。
林薇薇和两人说了拜拜之后,跳下车,关上车门。
肖让发动汽车,驶离小路,开上高架。他开车没有放音乐的习惯,刚在有林薇薇在还好,现在只剩两个人了,肖思懿又不说话,车里一下子就安静了。车外风声呼啸。
“想去吃什么?”
肖思懿还是保持着刚刚的姿势,冷冷说道:“随便。”
肖让用余光快速在她侧脸扫了一圈,又看回路面,“要不去吃火锅?”
“不想吃。”
“那去吃日料?”
“不想吃。”
“那你想吃什么?”
“随便啊~”肖思懿有些烦躁,语气也不好。
她全程没有看他,到这个程度,再看不出她情绪不对劲,那肖让就真的白比她年长那么多岁了。
“你怎么了?”肖让双手握紧方向盘,放慢车速,后面的车不停在按喇叭,他将车开到最靠边的车道,见肖思懿仍然没有回答,才又继续问道,:“谁惹我们家大小姐生气了?”
肖思懿没吱声,肖让也看不见她的表情。
过了半晌,眼看前面马上就要下高架了,她才开了口,“回家吧。”
4. 第四章
吃过晚饭,肖思懿就躲回到房间里做作业,等做完已经是10点多了,她看了一眼窗外,天已经黑了。
坐的太久,浑身都不舒服,她决定去院子走走,舒展一下,顺便看看厨房还有什么吃的。晚饭匆匆扒了几口,都没吃饱。
院子里已经很暗了,只剩长廊几盏夜灯朦胧着。
肖思懿裹紧了身上的衣服,感受着晚风寒凉,心里却还在想着回家路上的事。
不一会,就到了厨房。里面的灯居然亮着,时不时飘出香味。
肖思懿以为是冯妈在,“冯妈这么晚了......”
后半句没来得及说出口就收住了,因为站在灶台前高大的背影,很显然不是冯妈。
肖让转过身,手中捏着一双筷子,白雾将他的面容衬得模糊不清,身前系了一条突兀的淡粉色围裙,有些滑稽。
中岛台上放了砧板和汤碗,砧板上还有几根切碎的葱花,灶台上一个锅里的水已经烧开了,咕咚咕咚冒着白气。
肖思懿没再往里走,靠在门框上问他,“你在干嘛?”
肖让往烧开的水里扔了一捆干面,用筷子搅动两下,“煮面呢。”
肖思懿双手在胸口交叉,“你晚饭没吃饱?”
肖让个子高,煮个东西都是半弯着腰,他从冰箱里拿出鸡蛋,回头看了肖思懿一眼,“我是怕你会肚子饿,晚饭都没见你吃几口。”
肖思懿原本还想了一肚子的话呛他,此时却全都噎在了嗓子眼,说也不是,咽也不是。
肖让也没当回事,往另一边的平底锅里倒了些油,又把鸡蛋打进去,开始煎蛋。
厨房里除了面汤翻滚的声音,还有煎蛋滋滋作响的声音。
而在这有些嘈杂的环境里,他的声音却尤其清亮,“本来还打算煮完了给你端过去,没想到你自己倒先跑来了,是饿了吧?”
食物的香气充斥满整个厨房,可肖思懿却觉得眼眶酸涩的厉害,她揉了揉眼睛,闷闷地嗯了一声。
肖思懿看着肖让把面盛进汤碗,再把煎得金黄的蛋铺上,最后撒上些葱花。
“愣着做什么?快过来吃。”肖让把碗端上餐桌。
肖思懿走到桌前坐下,与肖让面对面。
他放下碗,视线回到她脸上,“眼睛怎么了?”
“怎么了?”
“怎么红红的?”
肖思懿下意识又去揉,随便找了个借口,“可能盯着书看多了。”
“别用手。一会给你拿眼药水。”肖让制止,顺便把碗推到桌子另一端,“先把面吃了。”
肖思懿低下头,看着那碗面,就是一碗普普通通的面,鸡蛋是单面煎,流动的溏心蛋配上碧绿的葱花,很有食欲。她拿起勺子,先尝了一口汤。肖让大部分时间,都在部队吃食堂。厨艺自然算不上精湛,不过肖思懿很饿了,再加上穿的少,又冷。此时,一口暖汤下去,从心到胃,都是暖的,舒服极了。
她把脸进碗里,沉默吃面。
“慢些吃,不够锅里还有。”肖让坐在对面椅子上,抱着肘看她。
不知为什么,肖思懿觉得眼眶更酸涩了,脸也埋得更深了。
“这周末去鼋头渚看樱花怎么样?”
肖思懿顿了顿,停下进食的动作,抬起头看着肖让,有些木木的。
肖让以为她没听清,身体往前,手撑到桌面上,又重复了一遍,“这个周末带你去看樱花。”
吃了一半的面条还挂在外面,肖思懿吸了一口,嘴里鼓鼓囊囊的,点头说好。
肖让见她松了口,脸上表情也松快一些,试探性问道:“不生气了?”
肖思懿低下头,又不说话了。
从小到大,她都是这样,不想说的事,谁也没办法。肖让当然知道她有情绪了,刚才下车之后,关了门直接进屋,甚至都没有等他。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她不高兴了,可除了哄着,还能怎么办?
也许祖母说的是对的,小懿的脾气都是被他惯出来的。
这么些年都下来了,他习惯了哄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见她不愿意说,肖让也不勉强,好声好气说道:“不想说,那就不说,吃完快回去睡觉吧。”他站起身,开始收拾碗筷。
肖思懿看了一眼那背影,有些话始终说不出口。
接下来几天,气温持续高涨,到了周末,已经有二十多度。
汽车穿过一座牌楼,道路开始变窄,视线却逐渐开朗,。一侧是山,一侧是湖。
肖思懿放下车窗,暖风灌了进来,鬓角碎发肆意在面颊上拂着。
“这城市已经到处都是樱花了。”她说。
与苏州相邻的这座城市,每到三月底,樱花便盛开,随处可见。凋落的细碎粉白色花瓣,在街道上铺了厚厚一层又一层。偶尔有风过,带起洋洋洒洒一片,像极了落雪,是属于春日的浪漫。
肖让跟紧前车,“一会景区里的樱花更多,更密。”
肖思懿问,“你以前来过?”
肖让偏头看向反光镜,后面的车排成队,他张了张嘴,不可察觉的轻叹了口气,“很小的时候,母亲带我来过。”
风呼呼的,从一扇车窗刮向另一扇车窗,肖思懿觉得自己被吹得有点晕,所以看不清肖让的表情,脑海中却不自觉浮现出那个身着黑色套装扎着低髻的女人。
她来肖家十多年了,只见过她一次。
肖思懿缓缓升起车窗,斑斓的景色被深色车窗染成黑白,隔绝成两个世界。
“冷了?”
“有点吵。”
肖让哦了一声,“马上就到了。”
车子又开了五六分钟,肖思懿便看见了一块很大的指示牌,上面写着“鼋头渚景区”几个字,“那个字怎么读?”
“yuan,和元旦的元谐音。”
肖让找了个空车位,单手盘着方向盘,熟练停好车,动作一气呵成。
肖思懿坐在副驾驶看着他,忽然想到,这个男人是会开飞机的,那他驾驶飞机的时候,也是如此吗?或者说,更得心应手。
“开车和开飞机,对你来说哪个更难?”
肖让提起手刹,终于有机会看向身边的女孩,“那可太不一样了,开车需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开飞机则不一样,需要更多的专注力,不过我还更喜欢驾驶飞机,攀升时的极限加速,俯冲时的压迫感,侧翻滚时的失重感,都很不一样。”
他的神情,肖思懿太熟悉了,与她第一次问他,理想是什么?肖让一脸骄傲地说,我要成为最优秀的飞行员时几乎无异。
肖让话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不苟言笑,独来独往,可唯独在谈起飞机时,神采飞扬,侃侃而谈,和平时很不一样。
从停车场出来,肖让去买了门票,两人便从大门检票进去。
刚开始是一条狭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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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道,走了几米之后,瞬间豁然开朗。
整个景区临湖而建,湖畔是条蜿蜒的步道,不算宽阔,有几座拱桥。步道两侧种满了樱花树,枝繁叶茂。近日来气温攀升,小簇小簇的花朵早就在枝芽上不安分地冒出头。远远望去,像是大片的粉色云彩悬在半空,一眼看不到尽头。树枝从步道两侧延展,交错,形成拱形,阳光从花簇间隙洒进来,跳跃的光斑落在地面,像是星辰。
肖思懿在前面,走了一段,双手背在身后转过来喊肖让,“快点啊你......”
她今天穿了一件及膝的卡其色风衣,下身配了条牛仔裤,一头长发披散在肩上,是肆意挥洒青春的年纪,不需要过多的装饰就已足够瞩目。
男人腿很长,带着笑意,快走两步就追上,抬起手下意识想去揽女孩,在空中转个圈挠了挠头,直接走到了女孩前面。
“肖让,你慢点!等等我!”
这回轮到肖思懿追着他了,可肖让仿佛故意,听见她喊声,非但没有慢下来,还越走越快,肖思懿不得不小跑着去追。走了一段后,肖让才渐渐放缓步子。
肖思懿趁机冲刺,几步跑到肖让身边,顺势握紧他的手。
肖让怔了怔,手就这样自然下垂着,没有握紧,也没有挣脱,任由她牵着。
越往里走,花开的越多,犹如汪洋。风吹得慢了些,空气中飘来淡淡的花香夹杂着湖水的味道。随着走路的动作,男人掌心厚厚的茧子轻微摩擦着肖思懿的手掌,那是他关于理想的勋章。肖思懿感觉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两人交缠的手掌,有些黏腻,有些微凉。
又一阵风刮过,肖思懿不禁打了个哆嗦。
“很冷么?手这么凉?”
肖让转过头,瞳仁在阳光下变成了琥珀色,轻盈而又野心勃勃,肖思懿从里面看见了自己些许无措的面庞,她的心忽然突突跳动起来,手上的黏腻成了滚烫,一时分不清到底是谁的汗。
肖思懿摇摇头说不冷,避开他,视线四处游散。步道上的行人很多,也有不少亲密的情侣或挽着或牵着。也许,在其他人眼里,他们也是一对寻常的情侣。
再往里走,开始有人停在树下拍照,人流不再通顺,步道开始变得拥堵。
肖思懿忽然感觉掌心传来温度,然后便被牢牢包裹住。
“跟紧些,别走丢了。”肖让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肖思懿身体僵了一瞬,侧过头,看见肖让的侧脸。他依旧看着前方,珉着唇没什么表情。
从第一次见面起,她就只喊他肖让,而不是别的哥哥什么的,即使他把她带回了家,被冠以他的姓氏,即使他们一同生活了那么多年,可在肖思懿心里,他从来都只是肖让,是那个遇到了就再也不想走散的人。
她也不懂,为什么自己在感情上如此早熟,也许是因为七岁之前和亲生母亲一起生活过的那段童年,对男女之间的那点事,她早就习以为常。在别的女孩还在看美少女战士动画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在遇到肖让之后的十多年里,她无时无刻不在期盼长大。七岁和十六岁之间差了很多,十三岁和二十二岁之间也差了很多,可十八岁和二十七岁之前似乎近了些,再往后,二十五岁和三十四岁之间,也许可以离的更近。
肖思懿应了声,回握住那只比她大很多的手掌,那里的温度让她有些心悸,也有些贪恋。
这双手,握住了,便再也不愿放开。
5. 第五章
接近正午,阳光照得人晃眼。
人流停滞不前,前方传来骚动。远远便听见有人在喊,“别再往前走了,出事了。”
人群忽然热闹起来,似乎是都在讨论究竟出了什么事,肖思懿听了个七七八八,大致是人太多了,前方出现了踩踏事件,附近调了武警部队过来维持现场秩序,疏散人群。可人实在太多了,为了防止再有人员受伤,还未疏散的人群就只能暂时停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肖思懿抬头望了一眼,太阳晕成一摊光圈。周围的风好像忽然静止了,人群成了虚晃的影子,人声也像从遥远山谷传来,凌乱的脚步,小孩的哭声,女人的低喃,交织在一起,叫人觉得心烦。
肖思懿感觉自己有些透不过气,伸长了脖子试图呼吸新鲜空气,右手下意识拽紧肖让的手。
“手怎么这么……”肖让转过头,最后一个凉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看见身边的女孩脸色惨白。
“肖让。”肖思懿口齿有些不清,双腿也打颤,后背冒出一层薄薄的冷汗,被风一吹,直打哆嗦。
“小懿,你怎么了?”察觉到她不对劲,肖让皱起眉头,将人往自己身边带。
“肖让。我不舒服。”肖思懿眼神木讷,胸口的起伏愈加明显。
肖让见她有气无力的,伸手去探她额头的温度,“哪里不舒服?”
“头晕……”话音未落,肖思懿便软绵绵地往地上倒去。
肖让急了,眼疾手快一把接住肖思懿,她靠在怀里,轻得几乎没有分量。肖让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将人打横抱起,“小懿,你坚持一下。”
肖思懿闭着眼睛都觉得天旋地转,靠在肖让的肩头,哼哼唧唧发出难耐的呻吟,眉头都拧成了一团。
周围的人群纷纷投来目光,几个靠的近的女人交头接耳起来。
“哎哟,小姑娘看起来不太灵啊~”离得最近的一个中年妇女指着肖思懿和身边的胖子谈论道。
肖让看了两人一眼,向来沉着冷静的脸上难得有了一丝起伏,“不好意思,麻烦让一下。”
他的声音冷冷的,似乎不喜欢自己和怀中的女孩被人这样围观讨论。
“需要帮忙么?我学过急救。”另一侧一名皮肤白皙戴眼镜的年轻的男孩询问道。
肖让脸上依旧没有笑意,对着男生露出善意的眼神,“不用了,谢谢。”
部队有野外生存训练,基本的急救对肖让来说并不难,但是此处人流密集,空气不流通,并不适合做急救。
男孩没有说话,默默侧了半个身子,让了一条路出来。其余的人看见,也纷纷配合,很快,一条狭窄的通道便让了出来。
肖让不敢多耽搁,抱着肖思懿就往人堆里钻,他偏着肩膀护住肖思懿的脑袋,尽量不让人碰到。
很快,他就挤到了警戒线的边缘,每隔几米就站着一名全副武装的武警军人。
“现在还不能出去。”穿着迷彩劲装的军人,身上挂着枪支挡住了肖让的去路。
肖让没有说什么,只是低下头轻声喊了两句,“小懿,小懿。”
肖思懿鼻腔里发出没有章法的哼声,像是在回应。
肖让见她还有一些意识,便继续说道:“我夹克的暗袋里,有我的军官证,你拿一下,我腾不出手。”
肖思懿眉毛挑了挑,似乎是听见了他的话,强撑着将手伸进肖让的飞行夹克里,充满弹性的肌肉带着炙热的体温,肖思懿觉得自己原先冰凉的手也裹挟上了他的体温。摸索了好一会之后,终于在夹层口袋里摸出一本小硬壳本子,递给了武警。
“她人不太舒服,我得尽快带她去医院。”肖让说,语气有些快,听得出来是着急了。
武警接过红色小本子看了一眼,然后飞快地合上,对着肖让敬了个礼,将警戒线拉开一道小口子,“军区医院就在附近,我叫人带你们过去。”
军区医院的病房内,阳光穿过白纱映射在白色的床单上,室温度宜人,少女的面颊终于有了些许血色。
“她这是低血糖,挂点葡萄糖就可以了,回去记得补充营养。”军医交代完医嘱便出了病房。
不一会,护士拿了两个透明袋子过来给女孩挂上。
肖让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单手托着腮,一眼不发看着女孩,不知在想什么。
门开了又合,走廊上的声音亮了又暗。
“肖让~”
女孩虚弱的音色将肖让的思绪拉回,他着急慌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拖动发出沉闷的声响。
“你醒了。”肖让半弯着腰,双手扶着险些摔倒的椅子。
肖思懿闭了闭眼,艰难地开口,“扶我起来。”
她一只手打着点滴,行动不方便,肖让站起身,一手扶着她的手臂,一手托着她的后背,才算让肖思懿坐了起来。他竖了个枕头在床头,好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怎么样?感觉好些了么?”
肖思懿五官都拧在一起,看着手背上戳进肉的针头,眉头皱得更紧了,“我口渴。”
肖让转身去倒了杯水回来,肖思懿就着他的手喝下大半杯才终于缓过气。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病房,又开口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低血糖,挂完葡萄糖就能回去了。”
肖思懿还是觉得没什么力气,应了一声便不在说话。
病房里本来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却因为这沉默愈发安静。
肖让的视线有些飘忽,似乎在酝酿着什么,最后落在那挂了一半的葡萄糖溶液袋子上,缓缓开了口,“你应该多吃点。”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缓和,避免听起来像是在说教。在队里的时候,曾听那些年纪大些的队友提起过,十六七八岁正是叛逆的年纪,很容易产生逆反心理。
肖思懿閤着眼在休息,听见他的话,睁开了眼,珉了珉唇却始终没有说话。
肖让深呼吸,想起来前几天早上她说的话,好脾气地继续开口:“你太瘦了,不需要减肥,听话,你还年轻,别折腾自己的身体。”
肖思懿其实没有刻意减肥,她体脂天生如此,高挑修长,就算长了些肉,也看不出胖。只是最近临近毕业考试,学业繁重,她想考的那所学校在西安,分数线很高,可她没有打算填第二志愿,仿佛孤注一掷,不给自己退路。高压之下,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好胃口。
她眼珠一转,眼神灵动,但很快又恢复那副病怏怏的模样,“要我好好吃饭也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肖让双手抱在胸前,饶有兴致地看她,还有力气谈条件,说明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他朝她努了努下巴,“说说看,什么条件?”
听他这么说,肖思懿挣扎着坐直了身体,神情变得严肃,她咬着下嘴唇,似乎在组织语言。肖让也不催他,带着笑意静静等待。
半晌,肖思懿再次抬起头,眼中情绪复杂,带着些许期盼,又或许有半分忐忑,还有一丝笃定。
“你能不能不要去参加部队里的联谊。”
她的声音很轻,还带着沙哑的无力感,听起来像是撒娇,也像是祈求。
肖让怔住了,脸上的笑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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涩,像是胸口被什么堵住了一般。他忽然就明白了这些天她为何如此反常了。肖让抬起手,想将她凌乱的碎发拨到耳后,可手在半空悬了很久,最后还是捏成拳,默默放了下来。
“我也就是陪队友去的。”
“哦。”肖思懿垂下头,声音比刚刚更低,“肖让,你等等我。”
窗外的操场上,拉练的士兵唱起了军歌,洪亮而有力。
“你说什么?”肖让没有听清。
“不告诉你。”肖思懿仰起脸,“怎么样?要不要和我做这笔交易?”
肖让没好气,无奈在她脑壳上轻轻敲了一下,“你这小脑瓜,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呢?”
肖思懿没有得到笃定的答案,自然不罢休,她坐了起来,凑到肖让面前,眨着眼睛追问,“答不答应?答不答应嘛?”
肖让不说话,她又握着他的手臂晃。
“”别晃了,当心扯到针头。”肖让反手握住她的拳头,包裹在自己掌心。
肖思懿不死心,手不能动,索性将脸凑到他面前,“那你答应了么?”
突如其来的靠近,肖让隐约间闻到香气,那应该是她洗发水的味道,如这春日空气一般甜腻醉人,他的眼神有一瞬失焦,随后又恢复清明,身子往后仰了下,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手却没有放开。
“好,我答应你。”
得到满意的答案,肖思懿总算消停了,乖乖靠回床头小憩。
挂完水之后,肖让就带着肖思懿回家了。
沈之南知道肖思懿晕倒了,晚饭特意叫冯妈准备了一桌子的菜。
晚饭没有在餐厅吃,肖让盛了一盅鸡汤还有几道清淡的小菜,端着去了肖思懿的房间。
女孩还在床上半躺着,听见敲门声,懒洋洋地应了句,“进来。”
肖让进屋之后,把餐盘放在圆桌上,招呼肖思懿过来吃饭。
鸡汤熬的金灿灿的,冯妈的手艺很好,里面加了虫草和花雕,有些淡的草药气,很好的中和了油腻感,肖思懿舀了一勺小心翼翼吹了两口送进口中,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大学的志愿,你想好了吗?”肖让在对面坐下来,盯着她开了口。
四月了,离考试不过还有2个月的时间了。
肖思懿端着碗,小口小口嘬着热汤,含糊不清答道:“还没。”
肖让舀了一勺虾仁到她盘子里,“时间不多了。”
肖思懿点着头,说,“我知道。”
肖让又问:“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学校么?我可以托人问问。”
肖思懿抬起脸看他,没表情的时候,肖让通常都看起来很严肃,这种严肃会让人产生一种距离感,即使已经相处很多年,肖思懿其实还是会忌惮这种感觉,她其实并不敢真的惹肖让不快,尽管好像他也从未对她动怒过。
肖思懿低下头,继续喝汤,“还没呢,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肖让嗯了声,没有再说话。
外头起了风,室内的温度也跟着降了下来,吃完饭后,肖思懿又躺回到床上,肖让像小时候那样,给她掖好被子,叮嘱她好好休息。
走之前,他似乎又想起什么,折回来。
“过完清明我就要回部队了,过几天我准备去祭拜一下祖父,你要跟我一起去么?”
肖思懿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听见他说要回部队,眉头不可察觉地皱了下,随即又恢复正常。
也罢也罢,等上了大学就可以经常见到了,肖思懿心说。
她点了点头,对着肖让回答说,“好。”
6. 第六章
清明时节,江南开始下起了没完没了的雨。绵密春雨,世间万物都在苏醒,是生命力独享风流的季节。
肖家的祖坟在西太湖边,半山的位置,靠山临湖,算得上是风水极佳的宝地。
肖让带着肖思懿去祭祖,他有两年没回来了,不过上山的路倒是记得清楚。停好车之后,两人走了一段错综复杂的山路,踩着泥泞,好不容易到了半山。
坟头的草长的有些高了,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打在墓碑上的照片上,看起来像是在哭。
肖思懿从来没有见过肖让的父亲,只觉得那个穿着军装的年轻男人,眉眼间和肖让还是有几分相似的。
至于肖让的爷爷,肖思懿始终都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景。
那是肖让第一次带她回肖家的时候,黄昏时分,斜阳懒懒散散铺在屋檐上,如金色瀑布倾泻而下,从飞檐到青砖。余晖穿过花窗斑驳了白墙,将厅堂的木制老家具拉出长长的影子。
时间给这座宅子的气息变得厚重。
肖思懿还在震惊的余韵中,要知道她从前和母亲生活的时候,住的不过就是一套几十平米的公寓,楼层很矮,空间逼仄,坐落在密密麻麻的钢铁森林中,渺小到了尘埃里。
“荒唐!你这简直就是在胡闹!”上了年纪的男声却中气十足,如低沉的大提琴划破这静谧的院子。
肖思懿从院子里,蹑手蹑脚走到门口,那高高的门槛都快到她的膝盖了,她不敢跨进去,只好巴在门上,露出半只眼睛偷偷看。
正对着门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位头发半白的男人,穿着墨色的中山装。在肖思懿小小的年纪里,她几乎把所有的形容词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可唯一能符合他气质的,只有杀气两个字。
他和她曾经在书里看过的,那些久经沙场的将军一样,周身都散发出天然的气场。
十六岁的肖让,跪在他面前,连背影都变得单薄。
“祖父,我知道错了。”肖让说。
肖振邦上半张脸笼罩在阴影之下,看不清神态,声音却是不容反驳,“你知不知道,擅作主张把一个女孩子带回家,她的家人若是找上门,你会惹上多大的麻烦?你的前途,我们肖家的清誉,都会毁了。我从小对你的教导,全都忘光了,是吗?”
肖让依旧低着头,“我知道,祖父,是我考虑的不周到,太冲动了。”
肖思懿很想进去替肖让打抱不平,可对于小小的她来说,很高的不止是门槛,这座宅子的墙也很高,瓦也很高,屋顶翘起的戗角也似乎在叫嚣,这愈发让她觉得自己在这里是如此渺小。肖思懿躲在门后,歪着脑袋看里面,双手紧紧攥着裙摆。
里面突然没动静了,肖思懿想看又不敢看,额头上渗出汗珠,最后还是耐不住好奇心,往里面探了一眼,然后就对上了一双温柔的眸子。
眸子的主人看起来并不年轻了,可眼神依旧明亮,她皮肤很白,坐姿端正,头发一丝不苟盘成低髻,身上穿了件墨绿色的倒大袖旗袍,只一眼,肖思懿就挪不开眼了,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优雅端庄的女人。
她恰好也看到了躲在门后的小女孩,脸上没有表情,肖思懿却觉得那双眼睛在微笑。
她对着外面招招手,招呼女孩进来。
肖思懿踯躅着,低着头小心翼翼观察着女人,她脸上终于露出些许笑意,继续对着肖思懿招手,说,“快进来吧,外头热呢。”
她一开口,肖思懿觉得里面凝固的空气都缓和了不少,于是大着胆子迈出了第一步。
她跨过高高的门槛,里面的温度比外面低,空气中带着淡淡的木质香气,很舒服,一下子就缓解了夏日带来的焦躁。肖思懿缓缓走到跪着的肖让身边,看看他,看看沈之南,最后又看了看正经危坐的肖振邦。
“就是她?”肖振邦问。
肖让跪着,与肖思懿差不多高,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小姑娘,答道:“是的,祖父。”
“把人送回去。”肖振邦的声音不容拒绝,“趁还没出什么乱子。至于你,关个十天禁闭,好好反思自己的行为!”
“不行!”
“祖父!”
肖思懿和肖让几乎是同一时间出声,两人对视一眼,肖思懿抢先开了口,“你不能罚肖让,他是为了帮我,是做了好事,做了好事为什么还要接受惩罚?”
孩童稚嫩的声音细长而尖锐,在偌大的厅堂回荡,肖思懿涨得脸红脖子粗,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可听见肖让因为自己被罚了,她就觉得好愧疚好愧疚。是啊,他明明做了好事,为什么还要被惩罚?学校的老师可不是这么教的。
“小懿,不可以这样和祖父说话。”肖让拽了拽肖思懿的手,低声说。
“哦?是吗?你倒是说说看他做的是什么好事?”肖振邦往前凑了凑,整张脸完全暴露在光线之下。
肖思懿怔了怔,他看起来好凶。她只觉得喉咙发紧,发出的声音都是颤抖的,“肖让没有擅作主张,是我求他带我走的,因为我的母亲把我一个人扔在了三亚,我没有其他亲人了,如果不是肖让,现在肯定是要露宿街头的,这难道还不算做了好事么?你凭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就罚他?”
“小懿!”肖让又拽她,“你别再说了,快跟祖父道歉。”
说完就要拉着肖思懿一起跪下,可肖思懿偏偏就是不跪,犟在原地一动不动。
肖振邦的脸更沉了,他没有接话,而是转头对着肖让说:“这就是你带回来的人?一点规矩都不懂么?”
肖让知道,肖思懿怕是再说下去,肖振邦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愿意留下她的,于是赶忙拉着肖思懿跪下,“祖父,小懿还小,不懂事,是我太冲动了做事欠考虑,可您现在把她送回去,她就真的无依无靠了。”
肖振邦依旧不为所动,“就算是孤儿,也是可以去收容所的,再说,你怎么知道她的母亲,不会回来找她呢?”
“不行,小懿不能去收容所!”肖让的音量放大,显然是着急了。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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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都不知道为何,明明认识不过短短两三日,独来独往惯了的自己,竟会和这个女孩之间有如此深的羁绊,也许在那个烈日炎炎的下午,看见她娇小身影孤零零地蹲在远离人群的沙滩上的那一刻,他就从她身上看见了自己儿时的影子。
空气静默了。
肖让很少忤逆肖振邦,连叛逆期都不曾有过。他的人生始终在肖振邦为他规划的既定的轨迹上,平稳地前行着,为了理想,为了他早逝的父亲,为了肖家的荣光,为了成为所有人期盼他成为的那个人。
她是他鲜有的,一意孤行。
“好了好了,都消消气吧。带都带回来了,这路途遥远的,总不能让孩子们一直这么跪着吧。”在旁沉默了许久的沈之南终于开了口,柔柔的软软的,有着江南女子特有的吴侬软语。
肖振邦忽然就收起了刚刚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看着自己的妻子张了张嘴,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摆摆手,示意他们下去吧。
肖思懿觉得好神奇,怒发冲冠的男人因为妻子细声细气的一句话,就偃旗息鼓了。这一刻,她觉得好像领悟了一些道理,这世间万物,还真是生生相克,一物降一物啊。
记忆像褪了色的老照片,肖振邦布满沟壑的面容成了墓碑上的黑白相片,他还是板着脸,可肖思懿却觉得,照片上的他比初见时和蔼可亲多了。
肖让在坟前半蹲下来,开始清理杂草,他一言不发的,看起来有些失落。
肖思懿也没有说话,在他旁边蹲下来,帮着一起清理杂草。
肖让握住她的手,说:“没事,我来就行了。是我太久没回来了。”
肖思懿知道他是在自责,也不再坚持,站起身默默撑着伞,她将伞倾斜着,尽可能的挡去那些风雨。
清理完杂草之后,肖让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祭品和香火蜡烛,依次在坟前排开。风吹得劲,刮在脸上生疼,肖让打了好几次火,才点燃了蜡烛。烛火在白日里摇曳,将他原本就立体的轮廓刻画地愈发深刻,他的双眼在烛光中失了神采。
肖思懿知道,肖让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这一点他们一样,因此她也格外能感同身受。本该是血脉相连的的至亲,可记忆中却搜索不到任何关于他的片段,讲话时的语调,笑起来的神态,生气时的面容,都不曾感受过。所有的画面最后落在那张单薄的照片上,好似熟悉却又无比陌生。
下山时,雨势渐小。地面泥泞让下山的路更加难走。
肖让独自走在前面,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肖思懿跟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过肖让的背影。
得益于经年累月的军事化训练,他的背脊确实比年少时愈加宽阔了,这副看起来强壮异常的身躯,如今肩负着整个肖家责任。可他看起来却没了平日里的挺拔。
肖思懿有些心疼,只是很想给他一个拥抱。
“肖让。”她喊他,步子迈得更大,想追赶上去,一个不留神,脚下一滑,整个人摔了下去。
7. 第七章
“啊—”
女孩的叫声把肖让的思绪拉回,他转过身,才后知后觉发现两人之间隔着一段不短的距离。看见肖思懿一脸痛苦地坐在泥地里,肖让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身边,将她扶起,“还好吗?摔疼了没?”
他的语气带着些歉意,如果不是自己想事情太投入,忽略了她,也不至于会摔倒。
“还行。”肖思懿借着肖让的胳膊勉强站起来,牛仔裤上滚了泥浆,贴在大腿上,冰冷又黏腻,十分不舒服,她尽量忍耐着,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过于狼狈。
“还能走吗?”
“应该没问题。”
“那走吧。”肖让贴着肖思懿,用自己的身体做支撑,好让她借力。
肖思懿想走,可腿好像麻木了,连带着坐骨一起胀疼,她刚挪动了一小步,就受不了那刺骨的痛感,一个趔趄险些又跌坐回地上。多亏肖让一直扶着她,才没有真的摔下去。
被风吹的久,她的脸颊通红,连鼻头都是红的,不停吸着鼻子。肖让想她一定是冻着了,不禁有些心疼,他拍了拍被打湿的黑色夹克,调转了个方向,背对着肖思懿半蹲下来,“来吧,我背你。”
肖思懿看着他的背影愣了愣,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裤子,“我身上都是泥浆,太脏了。”
肖让没有动,侧过半张脸,坚持道:“不碍事的,上来吧,一会别雨又下大了。”
肖思懿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然后弯着腰趴到肖让的背上。男人的体温成了这乍暖还寒雨天中唯一的热源,紧贴着她的前胸,隔着衣服源源不断传递过来,连带着心口都是暖洋洋的。她冰冷的手环着他有力的脖子,白皙的手腕和黝黑的脖颈形成鲜明的对比,叫人看的心悸。
“冷不冷?手好凉。”肖让边走边问,音色温和醇厚。
“不冷。”肖思懿回答,鼻音浓重。
黑色的伞,阴沉沉地压在头顶,将里外隔绝成两个世界,小雨噼里啪啦砸在伞上,很是热闹。伞下却愈发安静。因为,彼此好像都察觉出了一丝异样。
肖让的步子不敢迈大,每一步都尽可能平稳。山路颠簸,尤其他还背着一个人,更加难走。每一次的起伏,都让身体相贴的那一部分产生摩擦。起初肖思懿没有在意,可越往下走,这种触觉叫她越来越无法忽视。他的体温不断在升高,连带着肖思懿自己也觉得热了起来。
脸好像在发烫,她伸手去摸,无意之中瞥见肖让的左耳后面有一颗很小的痣。他的耳朵属于有些招风耳,因此那颗痣格外明显,还有些可爱。
肖思懿没忍住,用食指去拨了拨。
“你做什么?”肖让浑身一僵,脚下步子不自觉放缓。
“你这里有颗痣。”肖思懿将脸颊贴靠在他后背上,呼出的热气喷洒在肖让的耳边,带着酥麻的痒意。
“是吗?”
听他这么问,肖思懿像是发现新大陆一般,双手将他的脖子搂得更紧,“怎么你自己不知道吗?”
肖让摇摇头,“没人跟我说过,那个位置我自己也看不见。”
肖思懿更加激动了,整个人开始不停晃来晃去,“真的吗?可是这么明显的位置,是不是代表你没有背过其他人啊?”
她有些得意忘形,一点都不老实。十八岁的女孩,生理特征已经十分明显,紧贴在后背的那处柔软,也在不断变幻的姿势中不断摩擦着,肖让努力想忽视,可越是如此,那触感便愈演愈烈。他喉结滚动,忽然将背上的人往上颠了颠。
“啊—肖让!”肖思懿尖叫着发出抗议。
肖让笑声爽朗,用玩笑的口吻威胁道:“还敢乱动?当心把你扔下去!”
肖思懿不乐意,嘟着嘴,“你敢!”
肖让还是笑,“趴好了,搂紧一点。”
肖思懿哦了一声,就真的乖乖趴在肖让背上不再乱动了。
伞外的小雨还在下着,淅淅沥沥落在刚冒出芽的新叶上,奏响了独属于山涧的春日序曲,伞下的空气似乎多了些不寻常的意味,像惊蛰过后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在心尖悄无声息探出了头,带出一整片若隐若现香甜。
回到停车场,雨又有变大的趋势。
在平地上,肖让走的更快,很快就找到车子,然后打开车门,将肖思懿放到副驾驶上。放完之后,他并没有马上退出去,而是像小时候那样,条件反射般想要顺手帮她系上安全带。
车内空间狭窄,小的时候,尚且可以容纳他探进半个身子,可如今,女孩长大了,个子窜地很高,一个人坐在副驾驶都将将好,更何况还要塞下一个称得上健硕的成年男人。
因为怕压到肖思懿,所以肖让不敢把上身压得很低,视野受限,便只好左手撑住座椅,右手带着安全带去摸安全扣。
肖思懿整个后背紧贴在椅背上,肖让的耳朵剐蹭过她的鼻尖,有些冰凉,她屏着呼吸,胸口离他只有不到半个拳头的距离,好不拥挤。他的身躯几乎将她笼罩,肖思懿感觉自己的鼻腔里都是肖让的味道,常年在部队,肖让不抽烟也不酗酒,没有怪味,反而是那种很常见的洗衣粉,在阳光下暴晒后散发出的一种类似于温暖气味,夹杂着男人身上特有的荷尔蒙气息,似乎还有一点很淡的薄荷,也许是剃须水。这许多中味道交织在一起,有些冲突又意外的和谐。
这是独属于他的气息。对肖思懿来说,很特别。
她的心跳不由加快几分。
摸索了好一会,肖让都没有摸到锁扣,好像今天故意跟他作对一样。肖思懿也觉得这样僵着有点吃力,便低下头想要帮他,“要不我来吧。”
她忽然出声,肖让下意识去看她,好巧不巧,鼻尖就这么碰到了一起,两人用一种极近的距离四目相对,皮肤的纹路,都近在咫尺。
时间宛若静止,少女的眼睛如澎拜的雾霾蓝海域,表面平静却暗藏涌流,湿漉漉的像泥泞的分支,流淌进山峦迭起的深崖,叫人忍不住凝视又心甘情愿沉溺。雨水打在车顶,像鼓声敲击在心房,不知疲倦。
在这被凝固的一秒里,世界只剩下彼此,他们从对方眼中只看得见自己的影子。
有人云娇雨怯,有人兵荒马乱。
“咔哒”一声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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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的开关好像又打开了。
“好……好了。”肖让哑哑出声,呼吸不可遏制地有些急促。
肖思懿揉了揉鼻子,隐约还能嗅见他的味道,喉咙里发出一个类似于嗯的音节。
肖让及时退出车内,后脑勺却不小心在门框上撞了一下,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肖思懿吓了一跳,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又被肖让摁了回去。
“你怎么样?疼不疼啊?”她紧张询问,很快又觉得自己问的多余,那么大声响,不疼才怪。
肖让脸上倒是没什么痛苦的表情,只是捂着后脑勺揉了两三下,再看看手掌心,在确定没有出血之后,才回答道:“没事,没事,我不疼。”
肖让向来沉稳,肖思懿却难得的从他身上看出了莽撞,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尽管他在努力保持冷静。
他的莽撞,是因为自己吗?
这样的念头,让肖思懿的内心忍不住雀跃起来。
肖让绕了个圈,坐上驾驶座,开车前再次跟他她确认,“腿还疼吗?要不要去看医生?”
肖思懿晃着脑袋说:“已经不疼了。”
肖让哦了一声,启动汽车。
雨越下越大了,打在挡风玻璃上,雨刮器左右不停摇摆,发出有节奏的律动。
“冷不冷?”肖让又问,不等肖思懿回答,就打开了暖风。
肖思懿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窗外倒退的景色。内外的温差,让车窗玻璃氤氲上了层水汽,初春的景色在水汽中幻了形态,雾蒙蒙的一片。肖思懿用手擦出个圈,圈里明朗,圈外朦胧,像是雾里看花。
暖风吹得人昏昏欲睡。
“我后天就要回队里了。”
肖让的声音赶走了困倦,肖思懿原本蜷缩在椅子里,听见他的话,坐直了身体,“这么快就走了?”
“我都回来半个多月了。”
肖思懿后知后觉,掰着手指数,却怎么都觉得时间走的太快了。
见她嘟着嘴不说话,肖让放慢了车速,“怎么了?看起来不太高兴。”
肖思懿叹了口气,手肘撑在车门上托着脑袋,兴致缺缺地说:“怎么感觉才刚回来就又要走了。”
肖让珉着唇,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是啊,时间总是过的很快。”
他也想多在家里待些日子,多陪陪祖母,多陪陪小懿,可部队有明文规定,探亲的时间都是规定的。
车子在公路上不紧不慢行驶着,肖思懿半阖着眼,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发呆。
直行的红灯闪烁着,车子停了下来,一副巨型海报映入眼帘,是某个品牌出了最新款的手机。
肖思懿痴痴地看着那张海报,直到汽车再次发动缓缓离开,她仍旧没有收回视线。
见她看的出了神,肖让又问:“看什么呢?”
这回,肖思懿终于转过头,“肖让~”她故意拖长了尾音,像是在撒娇。
“嗯?怎么了?”
少女的眼神带着期盼,又像是在酝酿着什么,“你给我买个手机吧?”
8. 第八章
清明过后,气温迅速回升,空气中四处散落着花香,连风都是暖的。
江南的春,何其的短,不到五月就开始换上短袖。
肖思懿开始为升学做准备,她的成绩向来不错,不过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如愿考上自己想去的大学,她还是卯足了劲不敢有丝毫松懈。
林薇薇是在上课铃响了之后才跑进教室的,说是跑其实还不太准确,更确切点来说,她几乎是像只没头苍蝇一样横冲直撞进来的。
班主任是个五十多的地中海,他喜欢把一侧的头发留得特别特别长,然后来盖住那已经秃了的头顶心,此时他正站在讲台前,不断用手指梳理着那几根稀毛,一双金鱼眼藏在啤酒瓶底那么后的镜片后面,“咋咋唬唬的,像什么样?怎么会迟到?”
林薇薇气喘吁吁站在教室门口,坐着的三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向她看过来,其中也包括肖思懿。
“报告严老师,是……是社团的活动,耽误了。”
听说是社团活动,严彬也没有为难林薇薇,“快回到自己的座位,不要耽误其他人,现在每分每秒对你们来说都是宝贵的,这对你们来说是人生很重要的转折点,如果不好好把握,将来后悔也来不及!”
林薇薇和肖思懿对视着,在背的滚瓜烂熟的尊尊教诲中,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肖思懿和林薇薇是同桌,坐下来之后,肖思懿左手虚虚握成拳掩在嘴边,“社团最近有什么活动?”
林薇薇和肖思懿一样,严格来说都不算合群的人。因此向来对学校的社团活动都是嗤之以鼻,一群女孩子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光是想想,就有够头疼的。林薇薇为了社团活动,居然上课迟到,这对肖思懿来说简直就是某位香港影星被拍到恋情还劲爆,难怪最近下课总见不到她人。
林薇薇把课本竖起来,盖住下半张脸,眼睛盯着讲台上的男人,“社团最近在排舞。”
“排舞?”肖思懿没忍住惊呼出声,她这时才注意到,林薇薇脸上确实冒着汗,头发丝儿都黏在脸上。平时连做广播体操都四肢不协调的人,居然在练舞!
她的声音引来了严彬,戒尺在讲台上敲的砰砰响,“说了多少次了,上课不要讲话上课不要讲话!你们真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了。”
肖思懿缩着脖子吐舌头。
下课铃声好不容易打响了。
“去西安文艺汇演?”整个教室乃至走廊都是肖思懿的声音。
林薇薇点点头。
“什么时候?”
“月底。”
肖思懿低着头,不多时抬起了头,一副兴师问罪的口吻,“林薇薇,这种好事你怎么不叫上我?”
“好事?”林薇薇一脸茫然,如果没记错的话,肖思懿是最讨厌这种活动的,“你不是从来对社团活动不感冒的么?”
肖思懿手肘架在椅背上,手臂就那么随意垂着,她指了指林薇薇,“你自己不也是,怎么就偷偷摸摸去了?”
林薇薇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还是交代了。
小时候,林薇薇家里是住的那种私房,隔壁院子有个比她稍微大一些的男孩,两个人经常一起玩,后来老房子拆迁了,房子分到了不同的小区,倒是没断了联系。林薇薇其实打小就喜欢人家。去年,那男孩考上了西安那边的大学,就很少再见面了。所以,这次林薇薇一听说学校社团有去西安部队文艺汇演的行程,便开始每天好吃好喝伺候着社长,才好不容易给自己混了个名额,为的就是去西安的时候,可以顺道和那个男孩见上一面。
肖思懿不禁感叹,还真是一往情深呐。
但很快,她就陷入了沉思。
西安,文艺汇演。那肖让,不也是在西安吗?那社团要去汇演的部队,不就是肖让的部队?
肖思懿眯着眼睛打量林薇薇,目光狡黠,循循善诱,“薇薇,你那么神通广大,一定有法子,再塞一个人进社团的吧?”
*****
抵达西安,是在上午,天气有些炎热,空气十分干燥。
出了机场,接送的大巴车已经提前在等候,十几个女孩子跟着指导员上了车,叽叽喳喳一路朝着郊外驶去。
西北的景色与江南烟雨截然不同,放眼尽是粗狂。车子驶过,带起一片沙尘。这里常年少雨,更有利于飞行。离市区越远,建筑也越来越少。
一个多小时并不漫长,但由于赶了早班机,女孩子们一会还要演出,因此这会车内也十分安静。
发动机的轰鸣声响半边天,女孩们纷纷睁开眼向窗外望去,果然看见一架架战斗机在不远处的跑道上助跑起飞,像一只只斗志昂扬的雄鹰,蓄力滑翔一段之后便一飞冲天,直奔云霄,然后做出半滚倒转,大仰角穿云,落叶飘等各种高难度动作。
车内登时炸开了锅。
肖思懿看着那一架架滑行的战斗机,第一次产生了错觉,她所熟悉的那个男人,不完完全全就是在她面前时的样子,他也有另一面,意气风发,有至高无上的理想和抱负。
而此时,自己似乎离他的理想,很近很近。那是一个她从未涉足过的世界,既光辉又朦胧,像是蒙着雾气的湖面,她只要涉过那片流域,就能了解一个完整的肖让。
下了大巴车,经过一系列检查,女孩们才进了基地,连随身带的通讯工具都被没收了。
肖让是第一个飞完架次的,落地做身体检查后,就先回更衣室准备洗个澡,刚脱完抗荷服,其他几个队友也陆陆续续跟了进来。
走在第一个的是周鹏,他推门就看见了肖让,“老肖啊,今天又刷新数据了,你的积分现在可是遥遥领先我们几个了。”
肖让没说话,反手把身上仅剩的那件黑色半高领也脱了下来,露出精壮的膀子。
“嘁~”更衣柜和肖让面对面的是陈宇。
肖让睨了他一眼,还是没吱声。拿了块毛巾搭在脖子里,合上柜门就去冲澡了。
陈宇显然是不服气肖让的,但这种不服气也不是没由来的。之前还在原部队的时候,在飞行技能竞技赛中,肖让险胜陈宇,当时闹的有些不愉快,肖让也不是怕事的人,两人险些动起手来,梁子就这么结下了。后来,从原部队转来西安,又是冤家路窄,狭路相逢。他们这一届的,前前后后有十几个人,最后只有五个人能留下,所以彼此即是战友又是竞争关系。
澡堂子里,聊的大多是和飞行没有关系的话题。
周鹏原先就和肖让在一个部队,转来这里之后,自然也能多和他说上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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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诶~老肖,今天下午有文艺汇演你知道么?”周鹏脑袋上都是泡沫,两只手一起搓着。
肖让洗得差不多了,捋了把脸上的水,摇摇头说:“不知道。”
周鹏顶着那一脑袋沫子凑过来,十分滑稽,“听说,都是各地的学生过来演出,有不少小姑娘呢。”
空军部队,除了航医也有女飞,不过彼此都是革命友谊居多,很少会往风花雪月上去靠。来来回回就那几张老面孔,看上一两个月就看腻了,突然来了新鲜面孔,当然是稀奇的。
“小姑娘?”
“是啊,小姑娘。一起去看看啊~”
说到小姑娘,肖让倒是突然想起来,他们家的那个小姑娘今天一大早就给他发消息,问他晚上有什么安排,不过当时肖让急着去早训,还没来得及回。自从清明回部队之前,给她买了手机,她就天天会发消息过来。肖让能看手机的时间不多,经常隔很久才回复,她也不催,两人一来一回,有时候一个话题能扯上好几天。
肖让没接话,关了花洒离开淋浴房。
“怎么说啊?老肖~”周鹏的声音在回荡。
“不去。”肖让拒绝的干脆。
穿好衣服后,肖让回宿舍拿到了手机,给肖思懿回了一条消息过去,可直到吃过午饭,都没有等来回复。
肖让最后,还是去了文艺汇演。因为队长下了命令,今天他们这一批新转来的,一个都不许缺席。平时各种体能训练,极限测试压力已经够大了,正好趁着长假,放松放松。
下午2点,体育馆里已经挤满了人,临时搭建的舞台上,打着五颜六色的灯光。
舞台的后方,是用幕布围起来的临时化妆间,肖思懿已经化好妆了,此时正在角落伸着脖子往人群里找,黑压压的一片,都是男人,视线扫过一张又一张陌生的面孔,最后终于在最后两排的边上,找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
他穿了一身孔雀蓝常服,坐地笔直,一会看看台上,一会又低下头不知道在看什么,身边的人偶尔和他说上几句话,他也都是心不在焉的。
肖思懿很少看见肖让穿军装,他回家的时候都是穿便服,如今看见本人,确实比照片里的样子更意气风发,她看的出了神,全然忘了周围闹哄哄的环境,以至于林薇薇猫着腰过来拍肩膀的时候,肖思懿都没发现。
“喂!看什么呢?看这么出神?”
肖思懿吓了一跳,拍着胸口,“你这人怎么走路没声音啊?”
林薇薇双手叉腰,“我靠,这周围这么闹,你能听见我脚步声就有鬼了,倒是你,看什么呢?跟个花痴一样。”
她顺着肖思懿刚刚看的方向寻过去,然后就看见了肖让。
肖让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对台上的演出完全提不起兴趣。
林薇薇问:“你哥知道你来了么?”
“不知道的。”
林薇薇手指搓着下巴,看看肖思懿,又看看肖让,若有所思道:“奇怪,真是奇怪哦。”
肖思懿看回林薇薇,一脸茫然,“你神神叨叨什么呢?说说,哪里奇怪了?”
林薇薇忽然凑过来,离肖思懿很近,像是要窥探她心底的秘密一样,直勾勾盯着肖思懿的眼睛,“你和你哥,很奇怪!”
9. 第九章
舞台灯光熄灭,演出落幕。
礼堂里光线灰暗,刚刚是三个女生的跳唱组合,唱的是一首时下流行的快歌,女孩们青春洋溢,台下呼声一片。队友们看的兴致勃勃,肖让的注意力完全没有放在舞台上,他觉得很无趣,有些坐不住了,起身便想要离开。
“老肖,你干嘛去?”周鹏喊他。
台上有细碎的脚步声,应该是在为下一场演出做准备。周鹏的声音不大,此刻却尤为明显,周围的人都投来目光,肖让半弯着腰正准备离开,被这么一看,反倒平白生出几分尴尬,尤其是坐在前排的队长,也正巧看过来。
于是,肖让只好再次坐回自己的位置。
灯光再次亮了,闪烁着暧昧的红蓝。
五个女孩背着光呈人字形排开,看不清面孔,只能看见五道黑色曼妙的轮廓。音乐缓缓而起,终于不再是千篇一律的流行歌曲,而是一首拉丁风格的复古爵士舞曲。
“hittheroadjack
anddon‘tyoeback”
低沉而有磁性的女声铺满整个礼堂,女孩们随着音乐开始扭动身体,正面的灯光逐渐亮起。
肖让小时候听过这首歌,沈之南的房间里有一台精美的留声机,这种老物件现在已经很少见了,即便有也大多都是摆设。而祖母的这台,是真的还能放出音乐。沈之南的某个柜子里收藏着一些老唱片,偶尔还会拿出来听听,基本都是世纪初的老曲目,其中就包括这一首。
“woahwomanohwoman
don‘ttreatmesomean
you’rethemeanestoldwoman
thati’veverseen”
熟悉的节奏总能勾起回忆,在音乐响起的那一瞬,肖让觉得自己也随着那低声哼唱回到了苏州老宅的那些旧时光。
他开始第一次正视舞台中央,五个女孩穿着统一着装,黑色修身鱼尾吊带裙,一节节笔直修长的小腿欢快跳跃着,皮鞋锃亮发丝飞扬,在地板上噔出踢踏声。配上青春洋溢的笑容,五个姑娘都似发着光,性感却不色情。
可是肖让,却有些坐不住了,双手捏成拳头紧盯着那个领舞的女孩。
她脸上画着妆,轮廓在忽明忽灭的光线中深邃,黑发红唇,衬得成熟多几分。光洁的锁骨和手臂一览无余,裙子勾勒出纤细腰身和挺翘臀型,她个子高挑,是五个女孩中最显眼的存在。
而那张脸,不是肖思懿又能是谁?
她似乎也找到了肖让,露着洁白的牙齿,眼神不断看过来,那双猫一样的眼睛,时而抬眸,时而垂眼,时而流转。隔得远,肖让看的不真切,但他读出了挑逗的意味。
肖让有些错愕,台上那个舞动的身影,还是自己认识的小姑娘吗?是,好像又不是。想了很久,似乎都没有得到答案。
舞曲临近尾声。
肖让只觉得心中有一股莫名之火,无处宣泄。他的拳头捏得更紧,咬着腮整个侧脸都紧绷成一条弧度。在今天之前,他觉得所有的事情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操控飞机也好,驾驭生活也好,从来不曾脱轨。可肖思懿今日的举动,像是给了他重重一击,心中某个声音在暗暗提醒,事情似乎朝着某个方向偏离了。
他很不喜欢这种失控的被动感。
肖让再也坐不住了,“噌”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就走,不顾周遭的眼光。
“欸,老肖去哪儿啊?”
“上厕所。”
肖思懿再次回头的时候,肖让的位置已经空了。她有些疑惑,还有些失落,难道肖让没有认出自己,不然怎么会半路离场?
曲终落幕,台下迸发出今天最热烈的欢呼声,毫无疑问,她们的演出是全场最佳。
肖思懿却无暇顾及这掌声,心思全都在肖让身上,想着一会该去哪儿找他,手机被没收了,她又没法打电话,要不随便找个人问问吧,一个部队的,应该都能认得吧?
怀揣着不安,肖思懿刚下台,就看见肖让正站在后台,他双手插在裤兜里,只留半张侧脸。
“肖让!肖让!”她雀跃着大声呼喊他。
肖让顺着视线转头,然后肖思懿就看见了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臭的好像人家欠了他几百万一样。
当下肖思懿只产生了一个念头,要不逃走算了。可肖让已经迈着大步过来了。
来不及了。
肖让走到肖思懿面前,还没等她开口,只吐出三个字,“跟我走!”冷冷的,不容拒绝的口吻,说完便径直朝着安全通道方向走去。
肖思懿跟在后面,踩着碎步,她没穿过高跟鞋,跟的有些吃力,边走边抱怨,“肖让,你慢一点啊!”
肖让没理会,甚至加快了步子,直到穿过消防门,进了楼梯间才停下来。
“你怎么来了?”他依着墙,通道绿色的灯光显得他的表情十分阴沉。
肖思懿已经察觉到他情绪不对,但还是硬着头皮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来汇演啊?你不都看见了,怎么样?我跳的好不好看?”
她始终觉得肖让不会真的忍心对她生气,只要自己稍微逗逗他,就心软了。这一招,向来屡试不爽。
肖让的脸色,更阴沉了,但他依旧没有说话。
礼堂里新一轮的演出又开始了,貌似是在演个小品,时不时传来人群爆笑的声音,衬得楼梯间的沉默愈加诡异。
肖思懿用手指戳了戳肖让的胸口,撒娇一般,“肖……”
第二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对面的男人忽然像被击中一般,低吼着发出质问,“肖思懿,你这简直就是在胡闹!”
他喜欢她撒娇,但不喜欢她在这种时候撒娇,好像完全被拿捏住了一样,对方轻轻动一动手指,就能把他哄好,肖让讨厌极了这种被动。
“来文艺汇演怎么就是胡闹了?”肖思懿也不甘示弱,她已经被他惯坏了,脾气越发乖张。
肖让深呼吸着,因为压抑着愤怒,鼻孔翕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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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打量女孩,视线扫过她的锁骨肩膀和胸口,这些地方刚刚都被别人看见了,“那你看看自己穿的这是什么?跳的又是什么?肖家何时教你这样取悦男人了?”
肖思懿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从肖让口中说出来的话,为了能见他一面,给他一个惊喜,四肢不算协调的她,没日没夜的练舞,为的就是给他一场完美演出,可到头来,却换来这样一句话。
“取悦男人?”肖思懿委屈极了,声音也是颤抖的,她不知道他今天怎么了,“肖让,你是这样想的?你不也是男人么?那我取悦到你了吗?”
肖让背脊一颤,不由后退一步,后背撞在墙上,空气滑过喉咙,没能发出声音,哽得慌。
肖思懿仰起小脸,精致的眉毛拧成一团,那双眸子里如雾气般泛着水光,她往前迈了一小步,带着些哭腔,“肖让,你见到我,不高兴么?”
肖让已经没有后路可退了,满腔的怒火因为这句话,变得无力,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一般,依靠在墙上,耷拉着脑袋,显得军装都没了挺拔。
“高兴。”肖让无奈,更多是妥协,“当然高兴了。”
在看见她之前,他还捧着手机反复确认着她有没有回信息了,然后,她就那么出现在了眼前,从天而降一样,当然高兴了。可自己这股无名怒火,又是为了什么?肖让一时没了头绪。
楼道内的空气比外面更闷热,离得很近,连彼此的呼吸都听的很清楚。
肖让的视线没有落在女孩脸上,而是在看她脖子里的那条项链,是他送的。白皙的皮肤,纹路清晰可见。看着她呼吸起伏的胸口,肖让的脑子里又闪过刚刚起舞的画面,扭腰,摆胯,腰肢和臀部不断放大,充斥满他整个瞳仁。
他的呼吸开始紊乱了,全身的肌肉也紧绷着。
未经情事的女孩,哪能看出男人的变化,听着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只当他是不舒服,赶紧贴上去查看,她双手捧起肖让的脸,喊他名字,“肖让,你怎么了?不舒服么?”
肖让确实很不舒服,脸被捧着,他扭着头想挣脱,双手也想去推她,可肖思懿穿的很少,指尖刚碰到皮肤,肖让又缩回手,往后又无路可退,他急的浑身发烫,脸也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
“怎么这么热?生病了?”肖思懿也有些急了,用肖让从小惯用的方式,额头贴额头,去探他的温度。
就那么抬头低头间,碰到的不仅是额头,还有嘴唇。
肖让浑身一颤,连呼吸都凝滞了,他下意识想往后撤,可哪里还有后路,就在他以为肖思懿会很快撤离的时候,那柔软的触感居然跟了上来。
肖让整个犹如过电,没想到她会如此大胆。可她的嘴唇很软,带着少女独有的芬芳,像一颗待采撷的多汁樱桃,让人止不住想要多停留一会。
他想推,却发现身体比意识更先沦陷,大脑是完全空白的,礼堂的声音越来越遥远,遥远到肖让觉得世界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和嘴唇那点炙热香甜的触感,似烫,隐隐提醒着,这一切都不是虚幻。
10. 第十章
昏暗的楼梯间,男人和少女面对面站着,礼堂里的小品结束了,又换上一首小提琴独奏,节奏很熟悉,像是小时候看过的某部动漫的主题曲,只是音调舒缓悠扬很多。
熟悉中恰如其分多了那么一些些新鲜感。
肖让脸涨得通红,刚想开口训斥,却被女孩先抢过话。
“肖让,你喜欢我!”
陈述句的语气。肖思懿像个打了胜仗的小将军,声音都带着青涩的骄傲。
肖让强迫自己把注意力从她唇上移开,他还没完全平复好自己的呼吸,气息不太平稳,口吻却愈加严厉,“你闹够了没?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两人的距离离的不算近,她今天的眼妆有些浓,显得眸色意味不明。刚刚肖让推开肖思懿,是用了些力气的,可到底也不敢使太大劲,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人推到了。他自以为这样的举动已经足够有威慑力,却没料到女孩竟再一次靠了过来,别过头,把右耳紧紧贴在他的左心房上。
肖让下意识想去推,又被她躲了过去。
“你做什么?”肖让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肖思懿指了指他的胸口,仰着下巴,振振有词道:“不承认也没关系,你这里可诚实的狠。”
她指的是肖让的心跳,可她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肖思懿觉得自己这辈子所有的勇气都在今天用光了。亲上的一瞬间,她自己都懵了。
年轻是最大的底气,天不怕地不怕,也豁得出去,所以当察觉到肖让想撤离的时候,她的唇跟了上去。虽然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一吻,肖思懿感觉自己的整张脸,乃至整个身体都僵得发麻。
可她告诉自己,必须要保持镇定。
肖让没有接话,舌头顶腮,强压下心头那股怒气,再抬起头时,眼眶已经微微发红,也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极致的隐忍。
“你住哪?我送你。”
肖思懿耸肩,一副若无其事模样,“希尔顿酒店。”
肖让深呼吸,口吻和命令无异,“去把东西拿上。”
肖思懿落得开心,正好可以趁机多和他相处一点。她转过身,往楼梯间的门走去,高跟鞋在地砖上敲击发出清脆的声响,在推开门的瞬间,肖让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
“等一下。”肖让蹙着眉,视线扫过她的腰线,三两下脱下自己的孔雀蓝外套递过去,“把这个套上。”
肖思懿瘪了瘪嘴,看着他那张脸,接过衣服老老实实披上。
肖思懿和指导员汇报了一下情况,出来的时候,肖让已经在外面等着了,阳光下,他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他开了一辆军绿色的军用吉普车,先是带着肖思懿去大巴车上取了行李,然后直奔酒店。
全程没有和她说一句话。
到了酒店楼下,肖思懿没有马上下车,肖让也停好车,两人有了短暂的对视。
肖让知道她又在打什么歪主意,故意不说话。没想到,肖思懿居然乖乖脱下孔雀蓝外套,搭在副驾驶靠背上,然后下了车。这有点出乎肖让的意料,视线一直跟随着她的背影。
下车后,在关门之前,肖思懿再次转回身,对上停留在她身上的那抹视线,如蛰伏于深海的瞳孔,带着不明所以的缱绻。
肖思懿勾了勾嘴角,喊他名字,“肖让~”
“怎么?还有事?”他冷冰冰的态度更像欲盖弥彰。
肖思懿不以为意,单手撑在车门,弯着腰看向车里的男人,“要不要上去坐坐?我一个人住哦。”
语气轻佻,惹来男人的不快。
“还没闹够?最近课业很闲?脑子里一天到晚在想什么?快上去把脸上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洗了。”他拿出一副教训人的姿态,威严十足。
肖思懿撇了撇嘴,嘀嘀咕咕道:“你现在这副模样,真是跟祖父一模一样,都喜欢命令人。”
肖让怔了怔,语气到底软了几分,“快上去吧。”边说还边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黑色的皮夹,抽出几张百元大钞,然后解了安全带凑到副驾驶递过来,“你自己去周围逛逛,看看想吃什么或者想买点什么。”
肖思懿盯着肖让手里的那一叠钱,估摸着有十几张,然后视线又回到他脸上,带着诧异,“肖让,我第一次来,你不带我去逛逛,尽下地主之谊么?”
肖让说:“我今晚有夜飞任务。”
肖思懿皱着眉头,看起来不高兴了,就这么站在车门边,也不伸手接钱。
肖让拱了拱手,示意她接钱,口中也不忘安抚她,“听话,别闹别扭。什么时候回去?”
肖思懿不情不愿接过钱,只说:“明天。”
肖让点点头,只说:“知道了,我走了。你逛完早点回。”
车子以极快的速度冲了出去,很快就在第一个路口拐了个弯,消失不见。
肖思懿意兴阑珊回了房间,洗了把脸。她知道今天林薇薇要去见那个男生,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而她自己一个人也懒得出门,索性叫了份酒店的客房送餐。
吃完时间还早,由于起了个大早,又折腾了一天,此时已经很累了,肖思懿倒在柔然的床垫上,反复咀嚼着下午和肖让那个不经意的吻,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肖让执行完夜飞任务,已经将近凌晨。
下机后,他草草冲了个澡,就回了宿舍。
目前,他们还处于睡大通铺的阶段,要等到最后的考核成绩出来,确定人选之后,才会分配单独的宿舍,此时,其他舍友也都已经睡了。
打开更衣柜的时候,那件白天肖思懿穿过的军装正一丝不苟地挂在里面,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肖让凑过去闻了闻,果然一阵淡淡地香气萦绕在鼻尖,那是属于她身上的味道,像玫瑰味的洗发水。
肖让合上柜门,躺回到床上。
再次睁眼,肖让看见了白色的天花板,一盏漂亮的水晶灯悬挂着,被月光踱上一层柔和朦胧的光,看不太真切,肖让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嵌在柔软的床垫里。
他刚想起身,便被一双柔软的,有些微凉的手按着胸膛躺回床上,然后肖思懿的脸出现在了离他很近的地方。
她披散着头发,素面朝天,皮肤散发着绸缎般自然的光泽,雪白胜似婴儿。一双水雾迷蒙的的眸,在月夜中,更像猫了。
“小懿~”肖让想喊她,却发现喉咙好似被堵住了,发不出声音来。
肖思懿珉着唇笑,手指贴在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然后附身凑得更近,几乎将嘴唇贴到他的,低声呢喃着他的名字。
肖让向下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肖思懿双腿分开,整个人跨坐在他身上。她穿了一条纯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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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的真丝吊带裙,身体几乎与他紧贴。
这个念头让肖让激动的无法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也好像完全忘记了自己是谁,在这一刻,只想追逐身体最原始的本能。
肖让发不出声音,但扔可以操控自己的躯体。
大手按在了肖思懿的后颈处,稍用了些力,就带着她贴了过来。肖让终于吻了上去,小心翼翼又迫不及待,他的心脏不可遏制地跳动着,就要从胸口跳出来了,可肖让不觉得还不够,手不停摩挲着肖思懿细嫩的后劲,茧子剐蹭着她的皮肤。
肖思懿的胸口起伏越来越明显,被吻得透不过气。
肖让撤回,手掌持续摩挲着,顺便欣赏少女因为窒息涨得通红的面颊,他笑着用另一只手捧起她的脸颊。
窗外月光皎洁,如银白色瀑布倾泻而下,照亮了房间的一半。马路上偶尔呼啸而过的汽车灯,像摆尾的鱼,从一头游到另一头,很快又消失不见。
忽明忽灭的灯,在彼此脸上流淌。对视片刻后,他再次靠过去,吻上之前,肖思懿微微张开了嘴唇,这个动作很好的取悦到了肖让,让他的吻愈发热烈缠绵。
直到少女呜咽着说透不过气了,肖让才放开了她。
果然她的脸,更红了。像熟透的待采撷的果子。
“小懿,帮帮我。”肖让用唇语说,他感觉自己此时的声音,应该是哑到极致的。
肖思懿含情脉脉看着他,像是祈求又更像是渴求,散落的碎发遮盖住她半张脸,像水中女妖。她咬着下嘴唇,似乎读懂了他的意思。
肖让感觉自己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眼前都是迷蒙的白雾,像泡在温泉里,周身被温暖的泉水裹挟,迷雾之中看不清是谁的影子,在带领着他通往彼岸,泉水拍打礁石,激起层层涟漪,像是打在心尖上一样。
月光一半明朗一半沉寂,像黑夜撕开的眼睛,目睹着人间事。黑影贴近淹没了留白,是通往极乐世界的方向。
灭顶的快感席卷而来,肖让猛得睁开眼睛,意识变得清明。
眼前是大通铺宿舍的天花板,冷冰冰的。周围还有此起彼伏的鼾声。
肖让意识到了什么,从床上坐了起来。潮湿黏腻的不适感,强烈提醒着他刚才发生了什么。他开始沮丧,为自己肮脏又龌龊的想法。
换了身衣服之后,肖让没了睡意,便端着个盆去洗衣服。
刚打开水龙头,身后就响起男人的声音。
“你干嘛呢?”
肖让回头,手中还捏着那条白色的裤衩,看见陈宇睡眼惺忪,正一脸茫然的看着他,估摸是上厕所来了。
“洗衣服。”肖让继续搓着,因为怕吵到其他人,声音很低。
“三更半夜不睡觉,洗衣服,你有病啊?”陈宇微微拔高音量。
肖让低着头,手上动作没有停,脑子里却又闪过梦境里的画面。
“嗯,我是有病。”他低声附和。
陈宇睡意醒了大半,他习惯了和肖让唱反调,突然这样,他开始有些不适应了。
说完那句话后,肖让没再抬头看陈宇,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搓衣服这个动作。
陈宇足足在旁边站了有一分多钟,肖让都没再看他一眼,最后丢下两个字,就回去睡觉了。
“有病!”
11. 第十一章
肖思懿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
手在枕头旁摸了好久,才摸到叫个不停的手机,她看都没看,直接掐断,丢到一边,翻了个身继续睡,可还不到十秒钟,手机铃声又唱了起来。
肖思懿眯着眼睛,接通,刚想发火,那头就传来男人的声音。
“十分钟后下楼,我送你去机场。”
是肖让的声音。
肖思懿噌一下从床上弹坐起来,半梦半醒还处于懵的状态,含糊不清喊他的名字,“肖让?!”
电话那头传来汽车鸣笛,看样子肖让正在开车,他尽可能简短概括,“我和你们指导员打过招呼了,你赶紧起来,一会见。”说完,不等肖思懿回答,他就挂断了电话。
肖思懿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双手插在头发里不停挠着头皮,过了一会便下床朝卫生间走去。
她快速的全身冲了一遍,把头发也顺带洗了,怕肖让等太久,还没来得及吹干,就下楼了。
“叮”一声之后,电梯门打开。
肖思懿往大堂走了几步,就看见肖让在等候区的单人沙发里坐着。他今天穿了便装,依旧是飞行夹克,军绿色的。沙发应该很软,他整个人像是陷进去一般,身体前倾,手肘撑在分开的大腿上,双手自然垂着,姿态看起来很放松,可神情却截然相反,眉头紧锁,眼睛盯着前方地面的某处,没有焦点。
人来人往,他也毫不在意,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肖思懿托着行李箱走了过去,直到她的白球鞋牛仔裤出现在肖让的视线里,他才回过神。
“都收拾好了?”肖让站起身,自然而然接过女孩手中的行李箱。
“等很久了?”肖思懿反问。
肖让拖着行李箱往旋转门走,“没有,也就一会。”
肖思懿不知道他说的一会是多久,但肯定不止10分钟,她快走两步跟上肖让,歪着脑袋问他:“你怎么连我们指导员的电话都有?”
肖让今天看起来似乎有心事,语气也没了平日的随和,“这有什么难的。”
他没有看肖思懿,眼睛一直盯着前方,好像故意在逃避和她有眼神接触。
出了旋转门,肖思懿才发现外面居然下雨了。
学校原本安排的是那种快捷式宾馆,实在不是肖思懿要搞特殊。自从进了肖家以后,吃穿用度上,从来没有将就过,虽然很少主动开口要什么,可不管是肖让还是沈之南,都把她当成了真正的家人,什么都想给予最好的。十多年下来,早就把她养的娇气的不行。沈之南爱干净且讲究,家里洗净的衣服和被褥都是带着香气的。
所以对肖思懿来说,脏乱的环境,是她最无法忍受的。她另外定好了酒店,本想着回程的时候再回宾馆和其他人汇合。
幸好肖让来了,不然下着雨,指定打不到车。
肖让的车停在酒店的泊车区,走两步就到。
趁着他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的时候,肖思懿问道:“今天肖中校怎么良心发现想起来送我了?”
肖让低着头,合上后备箱,“我有事跟你说。”
“哦?什么事?”
肖让沉默从车尾绕到驾驶座旁边,打开车门,钻进车里之前,才说了一句,“上车了再说。”
雨水夹杂着车流,很吵。肖让的声音不大,却扰得肖思懿有些烦躁。
今天的他,太过于反常了。
肖思懿打开后座车门,跟着钻了进去,关上门的瞬间,外面的纷扰统统被隔绝了。
“说吧,什么事?”肖思懿迫不及待开口。
肖让没有说话,发动了汽车。
下着雨,路况不算好,汽车开的很慢,几乎每个红绿灯都要停一会,再断断续续的等待中,肖思懿也变得愈发焦灼,她从后视镜里不断观察着肖让的表情,可除了能看见他紧盯着前方的一双眼睛,再也看不出别的了。
他好像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喂,肖让?”
肖让下意识看向后视镜,正好对上她的眼睛,但很快又收回视线,他淡淡地哦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才慢悠悠开了口,“你大学的志愿想好了么?”
肖思懿没想到肖让要聊的是这个话题,不过也不奇怪,毕竟还有一个多月就要高考了。
“嗯,想好了。”肖思懿回答。
“准备考哪所大学?”肖让又问。
肖思懿其实不想这么早告诉他,自己想报考西安交通大学。一来,是没有百分百的把握,毕竟985大学不是那么好进的,二来,是想着万一考上了,还能给肖让一个惊喜。
如果提前说了,分数线又没够,那才叫丢人。
肖思懿看着窗外,“还没考呢,等到时候分数出来了,再看吧,还不一定能考得上呢。”
肖让轻轻嗯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出于赞同,过了一会,他又问:“那专业?想报考什么专业?”
“法语专业吧。”肖思懿脱口而出。她仔细研究过西安交通大学的专业,理工科类的她实在不感兴趣,那些热门专业,也不是那么好进的,反正她只是想离肖让近一点,索性就选了一个相对冷门的专业。
“法语?”这个回答显然有些出乎肖让的意料,他的声音也终于有了一丝起伏,“你想去法国?”
“嗯。”肖思懿随口一答,说完后似乎又觉得不妥,连连更正,“没有,也不是特别想去。”
车子刚好又遇到了一个红灯,肖让双手捏着方向盘,又陷入了沉思。红灯跳转绿灯,车子还没启动,后车按了喇叭,肖让才回神,驾车通行。
“你不是很喜欢服装设计么?我在你房间看见收藏了很多杂志画报之类的,我以为你大学会报考服装设计专业的。”
肖思懿半张着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肖让说的没错,受沈之南的影响,肖思懿对漂亮衣服有着用不完的热情,尤其是在第一次见到沈之南时穿的那件旗袍,更是惊为天人,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衣服。后来沈之南也会给她裁各式各样的衣服,肖思懿都当宝贝似的一件一件挂的好好的,穿起来也格外爱惜。再大一点,也时常会看着杂志报刊上的那些模特琢磨,那件衣服该怎么剪裁才能更时髦,更优雅。
可是,西安交通大学,没有服装设计专业。
肖思懿笑了笑,“那就是个兴趣爱好而已。”
“小懿~”肖让喊她的名字,拖着尾音,没了平日的利落干脆。
“嗯?”肖思懿再次看向后视镜,发现肖让的表情比刚刚更凝重了一些,她有种不好的预感,静静等待着他的下文。
空气潮湿又厚重,叫人有些透不过气来。
“我送你去法国吧,那里有最好的设计学院。”
肖让声音有些哑,被嘈杂的雨声冲淡了。
肖思懿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登时从后座坐了起来,双手扒着驾驶座的靠背,整个车厢都是她尖锐的声音,“什么?肖让,你再说一遍?”
肖让很确信她听见了,朝后视镜扫了一眼,“连祖母都说你很有天赋,你自己又那么喜欢,那我就让你去读最顶尖的学校。”
肖思懿觉得自己脑子都是空白的,本来以为只要到了西安,和肖让见面的机会就会变多,可他却在这个时候提出要把她送出去,真出了国,只怕两三年都不一定能见的上一面了。
她从小黏他,这种落差怎么可能接受得了。
“我不去!”肖思懿想都没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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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拒绝了。
“不去?那你想去哪儿?”
肖思懿珉紧嘴唇,不说话,半天才赌气一样憋了句,“反正我不去法国。”
肖让到底比肖思懿大了9岁,小姑娘的心思一览无余。其实肖让已经大致看出些端倪,从前她有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藏不住,一股脑全跟他说了。如今遇到填志愿这种大事,却反倒不愿意谈了,再加上昨天的反常,肖让俨然已经猜到那个答案了。
“小懿,别任性,我这是为你好。有了漂亮的履历,以后找工作的选择也更多。”肖让知道这个决定对她来说太突然,尽量耐着性子和她讲道理。
他说的,肖思懿其实都知道。目前的中国,对于时尚的敏锐度远没有国外高,如果真的想在这个领域学到东西,去国外是最好的选择,而法国巴黎,素来被誉为时尚之都。
可年轻的女孩,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爱人,她没有太多的心思考虑前途,总觉得青春就应该是肆意挥霍,尽情尽兴的。
“我不去。”肖思懿还是那句话。
“为什么?”肖让语速不快,好让自己显得是好声好气在说话。
“没有为什么,反正我就是不去。”肖思懿双手抱在胸前,整个人靠回到椅背上,摆出一副拒绝沟通的样子。
昨夜的那种无力感,再次涌了上来。肖让为自己那点心思感到羞愧,没人比他更清楚,到底为什么要送肖思懿出国。为什么梦里的人是她?为什么不是别人?为什么就偏偏是她?肖让感到很困惑,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他们以兄妹的名义一起生活了十多年,怎么可以对自己的妹妹有这样龌龊的想法?
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把她推远,也许只是因为她刚处于青春期,也许过一段时间就会好了。
他还能怎么做?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而她的意见,压根就不重要。
“小懿,这关系到你未来的前途,不是任性的时候。”男人的声音已经开始有些不快了。
肖思懿坐不住了,手攥成拳头,因为着急涨的脸红脖子粗,“肖让,你不是在部队么?那作为军人的家属,怎么可能出国留学?”
肖让叹了口气,“小懿,你应该知道的,肖家只是你名义上的监护人,其实在法律上我们并不是兄妹关系。”
肖思懿知道,肖让说的是事实,她更知道,肖让决定的事,很少有人能改变。
可她想不明白,为什么?
“肖让,既然你不是我哥,又有什么资格干涉我的选择?”肖思懿咬牙切齿道,她也是真的着急了,才会这样口不择言,话说出口,其实就开始后悔了。
车子一个急转弯开到最右边的车道,肖思懿整个人在车里打晃,紧接着一个急刹车,她又因为惯性往前冲。
肖让停好车,解开安全带转过半个身子,眼神泠冽的骇人。
“肖思懿。”他直呼其名,“我不是在跟你商量,不管你愿不愿意,这事就这么定了,等你回去,我就开始办手续,高考你也别参加了。”
肖思懿气的大口喘气,眼泪在眼睛里打转,“肖让,你不可以这样霸道,我不是小孩子了!”
“我从未把你当小孩。”相比之下,肖让则显得更为冷静。可这种冷静反而更加窒息,像藏于平静海域下的暗流涌动,不知道什么时候爆发,一旦爆发,便有着摧毁性的力量。
肖让几乎没有真正对肖思懿生气过,可在这般平静下,肖思懿知道,这一次,他是动真格的了。
“那你为什么非要送我走?你明明……”眼泪越蓄越多,却还是倔强地不肯落下来。
“明明什么?”肖让问,然后又兀自给出答案,“明明喜欢你?”
12. 第十二章
“明明什么?明明喜欢你?”
肖思懿怔怔地看着肖让,她没想到两人之间的窗户纸会轻而易举被捅破,玩笑逗趣是一回事,可他用这样一本正经的口吻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况且,就算是个傻子也能看得出来,男人现在这副模样完全不像是要谈天说爱的态度。
果然不等肖思懿回答,肖让继续开了口。
“我27了,是一个成年且正常的男人,我一直把你当妹妹,以前是你还小,可如今你已经成年了,应该明白男女有别的道理。你昨天穿成那样又离我那么近,换成任何一个女人,我都会觉得不自然的。”肖让视线扫过女孩微张的唇,似乎还记得那柔软的触感,他耸了耸肩,口气愈发无所谓,“如果你非要把这种尴尬解读为喜欢,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窗外汽车疾驰,溅起地面积水,拍在车门上宛如狂风暴雨。
肖思懿觉得自己的眼前蓄了一层薄薄的水汽,她心想这空气里果然太太潮湿了,否则怎么会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肖让的面容有三分模糊,她企图从那不太真切的视线里找到男人说谎的证据。
可是她找不到,肖让也没有给她机会。
他快速转过身,再次发动汽车,只留个背影。肖思懿瘫坐在椅子上,看不见前方的路,肖让宽厚的背几乎挡住了所有的视线,这让她开始觉得茫然。
“肖让~”肖思懿双眼无神看着窗外迷蒙,没了刚才的威风劲。
她也不知道肖让有没有回答,也许没有,又也许有只是很轻,可这些都不重要了,反正她也不在乎,“我到底做错什么了?”
她的声音带着无尽迷茫。
肖让背脊僵了一下,虚握着方向盘的掌心收得更紧,小臂上的青筋凸起更明显了,他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你没错,我是为你好。”
为你好。
肖思懿听见这三个字就来气,为什么所有的大人都喜欢用这三个字来道德绑架,打着为你好的名义强迫别人去做一些不愿意的事。可为什么,为什么连她的肖让都变成了这副模样?他不应该是这样的,也从来没有这样过。
“为我好?呵!”肖思懿冷笑,,“肖让,你什么时候变成独裁者了?”
肖让快速在后视镜里扫了女孩一眼,她的眼睛盯着玻璃上的某个点一眨不眨,仿佛在用这种方式进行最后的抗议。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忍,却始终没有说话。
车速加快了一些,为了不让沉默显得漫长。
风吹散车窗上的水珠,像斑驳了的眼泪,窗外的街景也成了没有拼凑完整的画。
汽车停在露天停车场,肖让率先下了车跑去后备箱拿伞和行李,等他撑好伞想去开后座门的时候,肖思懿已经下了车。
她走过去,看都不看他一眼,拉过行李箱就走。
肖让走了几步跟上去,把伞悬撑在肖思懿头顶,“把伞拿着,别淋生病了。”
“不用你管。”肖思懿气鼓鼓地板着脸继续往前走,没肯接过伞。
肖让跟两步拦住她的去路,把伞凑到她手边,哄小孩一样,“乖,听话,别闹了。”
肖思懿终于抬头看他,嘴角扯出一抹挑衅的弧度,眼神却是在宣战,“肖让,我不会去的!”
说完,径直绕过肖让离开。
这一次,肖让没再跟上去,他站在黑色的伞下,对着女孩的背影异常平淡地说了句,“肖思懿,我总会有办法让你去的。”
肖思懿步子顿了顿,到底没有回头。雨水微微打湿头发,她单薄的身影拖着行李箱,像只狼狈又倔强的野猫,和第一次遇见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
回部队的路上,竟是雨霁天晴,刺眼的阳光穿过挡风玻璃,肖让眯着眼睛开车,思绪却飘回了十多年前的那个夏天。
三亚的海边沙滩上,太阳依旧毒辣。
圆形铁艺拱门上扎满了白色玫瑰,地上也是,用白色花瓣铺成的T台通往海岸边的圆形舞台,几十把白色靠背椅整齐排列,蒂芙尼蓝色的缎带在海风中摇曳,海面平静地反光,偶尔有几只海鸥低空滑过,才带起一小片海浪。
今天的主角是个看起来颇有些姿色的女人,她身穿白色婚纱,脸上画着厚厚的妆,笑起来的时候眼尾压起褶皱,似乎隐隐提醒着新娘已不再年轻。天气很热,一出汗,褶子里卡了些底妆,形成白色的沟壑,可她依然笑得欢快。
身边挺着个肚子的黑色西装男,是今天的新郎。不帅气,但看起来应该很有钱。
乐队坐在棕榈树下拉着小提琴,夕阳开始西下,天空成了瑰丽的紫红,将海面染成斑斓,海天交界处,粼粼波光像音符在跳跃。
一对新人举着高脚杯在人群中穿梭自如,亦或交头接耳几句或索性喝上一杯起泡酒,把在场的每一位都照顾妥帖。
百无聊赖的少年,不断打量着人群,可似乎没什么能吸引他注意的。
肖让端了杯饮料,越走越偏,小提琴声也越来越远,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逐渐清晰。
水位高出一些,涨潮了。
肖让看见在不远处的沙滩上,蹲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身边放着一个透明玻璃杯。
是个小孩。
肖让往前走了几步,近了才发现是个小女孩。
她穿着一件纯白色欧根纱小洋装,脑袋上还戴着花环,太阳晒地女孩小脸通红,出了汗发丝都黏在一起。可她却并不在意,保持着双手交叠下巴搁在膝盖上的姿势一动不动,正盯着地上吐沫子的螃蟹看的起劲。
肖让并不记得刚刚在婚礼上有看见过花童。
“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女孩抬起头,一双眼睛透着懵懂,少年的身躯很好的遮挡了阳光,这使得她不需要眯着眼睛看他,可背着光,女孩却看不清来人的长相。
“你是谁?”她用左手遮在眉毛处,想看得更清楚。
肖让在对面蹲了下来,她的视线随之落下,终于看清他的长相。那是一双清澈的让人过目不忘的眼睛,可又蕴藏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坚定,肖思懿从来没有见过哪个男孩能拥有这样漂亮的眼睛,他的睫毛浓密包裹地眼神深邃,如果非要用什么来形容,也许是鹰。
“我叫肖让,你呢?”
肖思懿珉着唇,并不想回答。她继续垂下头,才发现原本沙子里的螃蟹不知何时爬走了,只留下一个小窟窿眼,她瘪了瘪嘴,小声埋怨,“你把我的螃蟹都吓走了。”
“噢。那真的很抱歉。”肖让看了眼沙滩上螃蟹留下的爪印,满脸歉意地说:“我帮你去把它抓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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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抓回来它也不会老老实实呆着了。”肖思懿说。
肖让刚打算站起来,听见她话,又蹲了回去,用和她一样的姿势,点点头表示赞同,然后指着她的花环转移话题,“所以,你也是来参加婚礼的?”
肖思懿这才注意到肖让身上也穿着西服,面孔虽青涩,但身型比同龄人要结实一些,她挠了挠脖子,回答说是。
肖让哦了一声,故意拖长尾音,见肖思懿不再说话,随手捡了颗小石丢扔向海里,他的力气很大,那颗小石头被丢出很远。
肖思懿的视线也呈抛物线跟了出去,然后停留在某个点,便痴痴地望着出神。
肖让觉得这个女孩有些讷讷的,他又接连丢了几颗小石头,再次回头的时候,发现她正盯着自己。
“你要不要也试试?”他将手中的石头伸过去。
肖思懿没有接,而是用下巴奴了奴远处气氛正浓的宴会,用极为老成的语气开始攀谈起来,“挺没意思的,是吧?”
肖让愣了愣,但很快扯出一抹笑容,附和道:“是挺没意思的。”
没想到肖思懿也跟着笑了起来,眼神跟着灵动起来,“大人们就喜欢这种无聊的聚会。”
肖让觉得她讲话像个小大人似的,很有意思,于是问道:“所以你就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肖思懿敛起笑意,又不说话,眼神再次飘向远处。
“跑这么远,不怕家里人找不到你担心啊?”
肖思懿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嫌花环碍事,她索性取了下来,扔到一旁的地上,嘟嘟囔囔道:“她才没功夫管我呢。”
肖让一时分不清她说的这个她是谁,可肖思懿显然没打算继续这个话题,反问道:“那你呢?你家里人也不管你?”
肖让拍了拍胸脯,“我可不是小孩子了,我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一个人来的?”
肖让点点头。新郎是他爷爷某个旧部的儿子,严格来说,应该是和肖让的爸爸属于一个辈分。这样的关系,还没到需要肖振邦出面的程度,但邀请函都送来了,肖家不来个人,也实在不合适。
所以,他就一个人来了。
女孩打量了一下肖让,又看了看自己,小声嘀咕道:“我也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人看着。”
理直气壮但没什么底气,活像只狼狈又倔强的小猫。
肖让笑出声,便顺着她的话说下去,“那么这位女士,你现在愿意告诉我你的名字了么?”说罢,还学着成年人的方式,伸出一只手欲握手。
肖思懿觉得他倒是不像其他人,笑嘻嘻夸两句小姑娘真可爱,再顺带捏捏脸颊。她很不喜欢被当成小孩一样对待。
可是肖让不一样。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捏了捏他的掌心,一本正经道:“你好,我叫许思懿。”
肖让笑地更甚了,“幸会幸会,很高兴认识你。”
肖思懿也终于再次笑了起来,没了刚开始的拘谨。
浅金色天,带着阵阵热浪席卷而来,余晖穿梭棕榈树的影子晃着人眼,远处有歌声,嬉笑声,海浪追逐的声音,还有风中独有的咸涩夹杂着甜腻的橘子味的气泡水,拼凑成了完整又朦胧的片段,是肖让所有关于那个初见黄昏的记忆。
13. 第十三章
苏州,开始进入漫长的雨季。
从西安回来,已有小一月。院子里的野栀子开了花,白色花骨朵默默绽放,连雨水都惨上花香,预示着属于校园的离别。
肖思懿最后还是没有参加高考,因为肖让已经替她做出选择。繁忙的课业戛然而止,反而不知该怎么打发时间,大部分时候,她都窝在房间里睡觉,浑浑噩噩,日夜颠倒。
肖让回老宅,是在雨季后的某个下午,气温骤然攀升,烈日炎炎的午后,蝉鸣声不休不止。
沈之南准备了满满一桌菜,这似乎成了肖家的传统,每逢团聚,都要为家人做上一桌丰盛的饭菜。
祖孙三人围着圆桌,却没了往日的热闹。
肖思懿扒着碗,埋头吃饭,也不说话。自打在西安不欢而散之后,她没再主动和肖让联络过,而他,居然也没有一点表示,所以此刻,肖思懿假装当这个人不存在。
肖让与往常无异,自顾自吃饭,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高兴或是不高兴。肖振邦在世的时候常教导他们,食不言。所以小丫头几次三番偷瞄,他也没有拆穿。一顿晚饭吃的沉默,尽管气氛不太好,却也算顺利。
吃的差不多了,肖让放下筷子,将旁边的一个白色信封递到肖思懿面前。
肖思懿大概猜到是什么了,只看了他一眼就迅速低下头继续扒饭。
肖让手就这么尴尬地举着,见肖思懿没有要接手的意思,索性起身将信封放到她手边的桌子上。他个子高,身段修长,整套动作一气呵成,眨眼的功夫便又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肖思懿还是没有去看那个信封,好像不去面对,接下来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可肖让却没再给她逃避的机会,双眼盯着桌面兀自开口,“是巴黎时装学院的入学通知书,过完夏天,就可以动身了。”
肖思懿知道只要是肖让想办的事,总有办法做到,并且效率极快,她对此毫不意外。
她的沉默更显得无力,可除此之外,肖思懿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来表达不满。
反倒是沈之南,在旁开了口,“这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要把人送那么远去。”
“小懿喜欢而且很有天赋,那自然是要给她最好的,这点学费,我还是承担的起的。”
餐厅的吊灯是昏黄色的,光晕染在肖让周身,让他身上更有一种胜于同龄人的成熟感,他的眼睛藏于眉骨轮廓的阴影中,声音轻飘却又坚定,在这一刻,肖思懿忽然有种错觉,好像肖让真的只是她的哥哥,以哥哥的角色给予她最好的,包括人生未来未来的道路。
沈之南叹了口气,自然知道自己孙子的脾性,决定的事哪能轻易就改?
“这不是学费不学费的事儿,我知道你是为她好,可做决定之前好歹先跟我们商量一下吧。小懿这一走啊,老宅里又只剩我这个老太婆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沈之南说的话,让肖思懿忽然就有些伤感,她把脸埋在碗里险些落泪。
时间流逝,只在方寸之间。人逃不过,却也无奈。这些年,肖思懿从半大的孩子长成了大姑娘,可同样的,祖母也老了。记得刚来肖家那会儿,沈之南也只是鬓角有几根银丝,可如今,头发早就白了一半了。
肖振邦过世以后,这偌大的老宅,只有她们两个人相依为命,没有血缘不假,可相伴的点滴却是真实的,在沉长的时光中,对彼此的牵挂早就融进骨血,成为比血脉更深的羁绊。
“祖母~”肖思懿放下碗,眼眶早就红了一圈,她牵起沈之南的手,撒着娇,“小懿舍不得您,想多陪陪您。”
委屈巴巴的小姑娘,一双眼睛里蓄着将落未落的泪水,任谁看了都心软,沈之南叹了一口更长的气,满眼不舍地将肖思懿脸颊的碎发别到耳后,“哎哟,你看,还是我们家小懿知道心疼祖母。”她瞄了肖让一眼,又握紧肖思懿的手,“这男孩子啊,到底不如姑娘家贴心呐~”
这话虽是对着肖思懿说的,可谁听不出沈之南话里有话。
肖思懿内心暗自窃喜,巴不得祖母再多说几句替她泄愤,便索性靠在沈之南的肩膀上继续撒娇,“祖母,小懿不在了,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啊~我会想您的。”
沈之南心都要化了,揉着肖思懿的发丝,安抚道:“祖母也想小懿,可有人这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要送你出去,祖母老了,说的话也不中用了。”
肖让此时正喝着汤,一老一少,一唱一和,他再看不明白是在做戏,就真白活这么多年了。他自顾自对着碗吹了吹,然后不紧不慢小口小口喝着,直到见了底,才放下碗,擦了擦嘴,看着面前的两个人。
“祖母,您说的话,在肖家永远管用。只是小懿现在长大了。女孩子嘛,总该多出去见见世面,才能更清楚的知道自己以后要什么,才能明白未来的路该怎么走。小懿的天赋您比谁都清楚,您呀,就别跟着她一起瞎折腾了。我吃完了,您慢慢吃。”说罢,起身大步离开。
肖让说话语速向来不徐不疾,一番言论掷地有声,有理有据。沈之南其实也知道送肖思懿出国是个很好的选择,只是她不太喜欢肖让做事不商量无余地,这性子简直跟那过世的老头子一模一样。
可事到如今,这事儿也只能尘埃落定了。
盛夏,夜幕降临地更晚一些。
肖思懿踱着步子在庭院里消食,晚饭的时候光顾着埋头吃,一不小心就吃撑了,顺便也想想有什么办法可以不去法国。
空气中有淡淡的香气,池子里的菡萏浮出水面,风吹过树叶,偶有沙沙声,肖思懿看着自己被拉长的斜影漫无目的的走,不知不觉竟走到了肖让的院子。
她刚想转身离开,隐约听见一阵“哼哧哼哧”的喘气声,除了是肖让,还能是谁?
出于好奇,肖思懿猫着腰悄悄走了过去,然后探了个脑袋出去。
天色还没完全暗下来,只见肖让穿着件军绿色的工字背心,正伏在屋前的空地上,一上一下做着俯卧撑。
肖思懿的脚步像是被钉在原地,走不动了。
他似乎比成年礼那次回来,壮实了不少,肤色也更深了。而肖让做俯卧撑的方式也很有意思,不是常规的手撑地,每次上半身撑起来的时候,双手都会离开地面,在胸口快速击掌,再落下,他的速度很快,却做的十分平稳,整个人看上去像是飞起来一样。汗水早就浸湿衣服,裸露在外的手臂和面颊也都是汗水密布,额头的汗珠顺着他起伏的律动滴落,在地上汇聚成一滩小小的水渍。
女人的性感源自于女性特质的显露,凹凸有致的身材或者风情万种的眼神,而男人则恰恰相反,所谓性张力,是在拥有绝对的力量后不经意间爆发出的荷尔蒙,它绝不是刻意的,而是一种浑然天成的气质,甚至当事人都不见得自知。太过于瘦弱或者刻意卖弄的异性,对肖思懿来说,都是没有魅力的。
而肖让则不同,严苛的家教和常年的军营生活,让他身上有着一种常人不具备的极端克制,像不近女色的苦行僧,没有沾染尘世的俗,可他又拥有一副近乎完美的男性躯体,这就使得肖让的气质及其矛盾。
也正是他的这份矛盾,让肖思懿再看其他同龄的男生,是根本入不了眼的。
她看了一会,只觉得脸颊似烫,便想要离开。转身瞬间,好巧不巧,肖让刚做完最后一组起身,两人的视线就这么撞上了。
肖让拍了拍掌心的灰,双手叉着腰站在原地问:“偷偷摸摸在这干嘛?”
他的气息不太平稳,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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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如山峦剧烈起伏,声线格外沙哑。
肖思懿像个被抓包的小偷,尴尬到了极点,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凶巴巴地反问道:“干什么?经过不行吗?”
到底是虚张声势,也不等肖让接话,她转身头也不回的就走,走了一段之后,在确定已经离开肖让视线范围后,才回头看了一眼,确实没见到人,然后飞一般跑回了屋子。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肖思懿早就满身是汗,索性洗了个澡,躺到床上。
夜不知不觉已深。
肖思懿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月光渡进窗口,她眼目清亮,直直盯着天花板。
有很多事情,她还是想不通。比如肖让为什么突然要送她去那么远的地方,比如他以前什么事情都会询问她的意见,哪怕是买一件小玩意,都会笑盈盈的问她,小懿,你更喜欢哪个?比如他从前总对着自己笑,而现在,却经常板着个脸,摆出一副循循善诱为她好的态度。
肖思懿觉得,自己是了解男人的。和母亲一起生活的那几年,她的家里出现过不少男人,有同情怜爱的,那通常伴随着皱眉;又或者是充斥着最原始欲望的,是毫不避讳的;也有极其猥琐的不敢正眼看你,但却会背地里偷偷打量;若是蔑视,那则通常是斜着眼或皮笑肉不笑。
但这些人,通常都有一个共同点,都想从母亲身上占些便宜。
可这些眼神,她统统没有在肖让身上看见。
他的眼睛还是如初见时那般清澈干净。
她看不透他在想什么,又想做什么。
可她好不甘心,如果就这样逆来顺受,是不是显得太窝囊了?
如果注定没有办法改变,那至少应该做些什么吧?不应该只有自己一个人难受。
这样想着,肖思懿掏出了手机,一个电话打给了林薇薇。
林薇薇已经参加完高考,碰巧也没睡觉,电话响了两声就接通了。
“这么晚还不睡?”林薇薇口齿不清,嘴巴里好像在咀嚼着什么。
“大半夜你还吃,不怕胖?”肖思懿压着嗓子,整个人在被子里裹地密不透风,生怕被人听见。
电话那头,传来林薇薇叹气的声音,“分数还没出来,我急啊,万一考不上呢?
肖思懿此时没什么心思安慰她,便随便敷衍了两句,“不会考不上的,你放心!”
林薇薇说:“你又不是考官。”
肖思懿说:“就算真考不上,你们俩还能异地恋,起码都在这华夏大地上。”
这么一说,林薇薇倒是反应过来,她知道肖思懿不想出国读书,但拗不过家里,便反过来安慰她,“哎呀,出国也挺好的,天高皇帝远,再说了,我看电视里那些高卢雄鸡长得也蛮帅的嘛~”
肖思懿忽然就不说话了,有些话,即使是最好的朋友,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在外人眼里,所有人都以为她和肖让是兄妹,她的肖想是不被世俗认可的,可她控制不了,依赖早就成了习惯,就是忍不住想离得更近。以后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可至少现在,肖思懿不想离肖让那么远。
肖思懿不说话,林薇薇又问:“你这么晚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
肖思懿回过神,索性开门见山道:“薇薇,你说报复一个男人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报复?男人?”林薇薇不懂了,电话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你要报复谁啊?”
肖思懿憋地快透不过气了,把脑袋从被子里探出来,看了眼窗外浓墨重彩,“你别管,你就告诉我该怎么做就行了。”
“办法是有,就看你能不能豁得出去了。”电话那头林薇薇神秘兮兮地。
“快说~”
“对付男人嘛,那当然就是……”
14. 第十四章
“吱嘎”一声,老式的扇门推开了一条狭小缝隙,先是一个脑袋探了进来,在屋内环顾一圈后,一道白色身影快速闪了进来,然后又悄悄合上门。
少女蹑手蹑脚走到床边,盯着床上男人的睡颜看了一会,他睡着的模样比醒着温和许多,多了几分本该就有的少年气。
肖思懿在床沿边坐了下来,双手交叉在一起捏成拳,不停咬着下嘴唇,似乎还下不去决心。林薇薇的话回荡在耳边——“我跟你说,男人呐,报复男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心猿意马,但又不让他得到。”
“靠谱吗?”
“绝对靠谱!”
“你都从哪儿学的这些?”
“言情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
既然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那应该不会错了。这样想着,肖思懿深吸一口气,将双手轻轻覆盖在肖让的胸膛上,他只穿了一件背心,隔着布料都能感受到他炙热的体温,与她冰凉黏腻的掌心形成鲜明的对比。
肖思懿觉得自己的心脏咚咚咚直跳,黑暗的夜几乎要将她的呼吸吞噬,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弯下腰,还来不及等凑近,床上的男人刹那间睁开了眼,目光如炬紧盯着她,几乎同一时间,肖思懿就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人死死扣住,天旋地转间,两人调转了方向,等肖思懿反应过来时,已被死死压在床上,而肖让正以一种绝对性的压倒姿态伏在她身上。
视线不佳,感官却异常清晰。
肖思懿能感受到男人紧绷的肌肉,以及周身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
他把她当成了突袭者,她却忘了出声。
月光浅浅地冷淡,却浇不灭这本不该有的暧昧。
肖思懿的头发散开着,那模样与梦境里无异,肖让恍惚了一瞬,竟有些分不清虚幻与现实。
可她身上的香味,是梦里没有的。
他没有放开她,只是问:“你来做什么?”
那声音比月光更冷。
肖思懿这才回过神,自己的一条胳膊被肖让反扣着压在身下,这个姿势令她很不舒服,于是娇嗔道:“肖让,你弄疼我了。”
肖让没有动,又重复了一遍:“我问你来做什么?”
两人的脸只隔了一个鼻子的高度,隔着纤薄的睡衣,肖思懿能感受到肖让的体温以及他那咄咄逼人的气势,林薇薇的话像咒语不停在脑子里回闪,她就不信了,他肖让今日能当柳下惠。
她抬起另一只尚可自由活动的手,一把搂住肖让的脖子,理直气壮道:“当然是来找你睡觉啊!”
手是软的,声音却是抖的,话刚说出口,肖思懿的心跳的更快了,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一般。肖让不比普通人,上回不小心碰到了嘴唇,他也只是略显尴尬,想要他出洋相,那必须得豁得出去。
这是肖思懿的想法,其实她也是戏虐大于真格的,以她对肖让的了解,不至于真的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她以为肖让会手忙脚乱地推开,亦或是又气又恼地训斥一番,也好过冷着一张脸。这样,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嘲笑他了。
可肖让非但没有,甚至更往前凑了凑,嗤笑一声后,压着嗓子在她耳边问:“你是认真的?”
肖思懿有些发懵,事情似乎没有按照预期的方向在走,她感觉自己背后渗出一层薄汗,即便在黑夜中,也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好故意拔高音量,“当然了!”
肖让鼻音浓重地嗯了一声,“确定?”
肖思懿没有回答,她知道肖让是在给最后一次机会,只要她乖乖说一句,我错了,然后再离开,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可是肖思懿并不想,凭什么要她先服软,凭什么他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肖思懿不甘心,将这博弈视作一场赌注。她挑衅般抬起一条腿勾住男人的小腿,珉着唇与他对视。
肖让琥珀色的瞳仁被染成了幽深,他长长地叹出口气,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变得玩味起来。
那是肖思懿从未见过的样子。
“小懿。”他说,用指尖缓慢地拨开肖思懿脸上的碎发,将脸靠得更近,“你知道的,我对你总是纵容,很难开口说不……”
他的视线始终在她脸上徘徊,手指缠起一小簇头发转着圈把玩,“如果你想要的话,”肖让顿了顿,盯着她的嘴唇,“我现在就可以给你~”
肖让态度突然的转变,令肖思懿难以置信,她呆呆地望着男人的面庞,腿心处传来异样的滚烫,一时竟忘了说话。
肖让继续看向她的眼睛,眼神不再清明,“可是,即便如此,我们之间也不会改变什么,我可以满足你所有的欲望,可在我心里,你永远都只是我的妹妹,这一点不会变。”
他的声音低哑又轻挑,熟悉又陌生。粗砺的手掌捏住少女的皮肤,沿着那如绸缎的光洁一寸一寸往上。
肖思懿感觉自己浑身如过电,身体僵硬地无法动弹,可肖让没有给她反悔的机会了,他掐了一把她腿上的肉,将头埋得更低,凑到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你确定这是你想要的么?”
肖思懿觉得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眼眶酸涩发胀,脸颊也是滚烫得要命,她明知故问道:“你什么意思?”
鼻音浓重,尾音颤抖。
肖让心底揪了一下,心想要不就这么算了吧。可下一秒,肖振邦临终前在病床上对他说的话,又涌现了出来。他闭了闭眼,逼迫自己摒弃那些杂念,再看向肖思懿的时候,勾了勾嘴角,愈加无所谓,“什么意思?除去你哥哥的身份,我还是个正常的男人,你不知道男人是可以把爱和性分开的么?如果你非要和我发生些什么,我是不介意的,毕竟我们也没有血缘关系。可是在外人面前,你永远都只会是我肖让的妹妹。”
他呼出的气息,滚烫又急促,喷洒在肖思懿的脸上。说话的同时,肖让的那只手不知何时,已经摸到她睡袍的腰带,肖思懿今天穿的是一套里外两件的睡衣,里面是吊带,外面是一件睡袍。肖让就那么轻轻一扯,整件睡袍就散了开来,锁骨和肩膀的大片皮肤暴露在空气中。
肖让低头看了眼肖思懿光洁如雪的皮肤,不情不重吻了一下她的锁骨,抬眸像是在做最后的确认,“所以,肖思懿,这真的是你想要的么?”
肖思懿整个人开始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几乎是在一瞬间,她用尽全身力气推开压在身上的男人,手忙脚乱裹紧身上的睡袍,蜷缩成一团,语不成调,“肖……肖让,你怎么可以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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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女孩的慌张,肖让则冷静很多,耸了耸肩,毫无波澜抛出两个字,“怎样?”
肖思懿脸色苍白,像溺水的鱼贪婪汲取着氧气,她很想哭,却发现自己眼眶干涩,挤不出一滴眼泪,“你,你怎么可以说,说出这种混账的话?!”
“混账话?”肖让轻笑,“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么?”
肖思懿张了张嘴,只感觉喉咙里有股血腥味,这让她有些生理性地反胃。她知道,自己输了,这一场赌注,她彻彻底底输了,毫无尊严。
她从床榻上跳了下来,踉跄着往门外跑去,可刚走没两步,脚下一软,整个人摔倒在地上,钻心地疼蔓延开来。
肖让险些也坐不住,可刚动了动身子,又强迫自己坐回到床上。
肖思懿强忍着从地上爬起来,她觉得今天一定是前18年的人生里最倒霉的一天。她只想赶紧离开这里,一秒都不想多待,刚走到门口,肖让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
“小懿。”他一如既往的平静,“男人都是混蛋,包括我。你别把我想的太好了。”
肖思懿没有回应,没有回头。一脚迈出门,逃似得离开了。
门就这么半敞着,月光泻了进来,比刚才黯淡不少,衬得青砖地上那双少女的拖鞋,有那么些许孤单。
肖让盯着那双鞋,看了很久很久,最后泄愤般朝自己脸上狠狠扇了一耳光。
没错,他就是个混蛋。
*****
肖思懿不记得自己昨天晚上是几点睡着的了,只知道从肖让房间出来后,一路跑回了房间,把自己闷在被窝里。眼泪终于涌了出来,像决堤一般,哭得枕头都湿了,最后哭累了,就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经快接近正午。
肖思懿睁开眼,没有马上起身,而是痴痴的望着天花板发呆。
直到冯妈来敲门,喊吃午饭,才将她拉回现实。
“知道了,马上就来。”肖思懿懒洋洋地回答,有气无力的,声音也和沙哑。
“呀,小小姐,你怎么把拖鞋扔门口了?”
肖思懿这才想起来,昨夜把鞋落在肖让房里了,自己是光着脚一路跑回来的。她立马从床上爬了起来,膝盖磕到床板上,疼的要命,昨晚摔跤的地方已经起了一块淤青,她鼻头又是一阵发酸,但还是忍了下来,跑去开门。
门框外自己昨晚穿的那双,正端端正正摆放着。
“唉哟,小小姐,怎么眼睛肿成这样?你昨晚哭了?”冯妈看着狼狈的少女,忍不住关心。
肖思懿吸了吸鼻子,随便找了个借口,“冯妈,我没事,就是看小说看的。”
冯妈哦了声,这才放下心来,嘴里不停絮絮叨叨说:“那我给你拿些冰块包在毛巾里敷一下。”
肖思懿点头说好。
“那你赶紧换身衣裳就来吃饭吧,老太太在等着了。”冯妈又说。
肖思懿应了声,低头看了眼地上的拖鞋,喊住冯妈,试探性问道:“肖让也在等着了?”
她实在不知道如何面对他,而且他既然把拖鞋拿过来了,说明已经起了。肖让向来没有睡懒觉的习惯。
“少爷啊?”冯妈停下脚步,“少爷他天没亮,就回部队了。”
15. 第十五章
那是肖思懿在老宅里度过的最后一个暑假,她记得,第一次踏入肖家,也是在夏季。
在三亚那场婚礼的第二天,肖思懿被一个人扔在了酒店。她敲了很久的房门,没人回应。她跑去酒店大堂的前台问,然后被告知,那对新婚夫妻一大早就退房了,说是要赶最早的航班去马尔代夫度蜜月,新娘还特意交代了前台,到了午饭的点,给隔壁房间的小姑娘送些吃的过去,她支付了房费和额外的小费。
年仅7岁的小女孩,站在酒店大堂,看着人来人往,突然觉得茫然。
她没地方可以去,只好回了房间,开门的时候,才发现门缝下面塞了一个信封。信封里面是一些现金和一张字条,都是母亲留下的。
字条上,只有短短几行字:小懿,你先去余叔叔家待一段时间,妈妈回国了就来接你。后面跟着一个地址。
肖思懿知道这个余叔叔,是妈妈的某位前男友,对妈妈特别特别好,即便是分手了,也和妈妈保持着联络。可肖思懿不喜欢他,因为他总是趁妈妈不在家的时候对她做一些奇怪的事,比如会强迫自己坐在他腿上看电视,又或者吃她吃剩下的食物。有一次,肖思懿甚至看见这位余叔叔,把她贴身的衣物藏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年幼的她当然不懂这是什么,肖思懿不喜欢他身上的味道,只是出于本能的排斥他。
她不想听妈妈的话,过去跟余叔叔一起住。
可除此以外,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儿。
她突然就想到了昨天在海边遇到的那个少年,他说过自己住302房的。
肖思懿不知道为什么会去找她,直到很久很久的以后,她都将这归结为命运的指引。
人和人之间的羁绊,大抵是在第一眼就注定了的。
肖思懿敲开了302的房门,殊不知,命运的轨迹也在这一刻悄无声息发生转变。
房门很快被打开,里面站着的的确是昨的那个少年,他穿着简单的黑T恤,神清气爽。
看见是肖思懿,他露出洁白的牙齿,“是你呀,我还以为你不会来找我呢。”
肖思懿没有马上进屋,而是在门口踟蹰不前,肖让似乎看出了她的为难,侧身让了一条路出来,“先进来吧。”
肖思懿小心翼翼跟着进了屋,酒店房间布局都差不多,装修也基本一致。过了玄关,便能看见双人床,沙发在会客区,连着阳台。肖思懿一眼看见了摆在电视柜前面的行李箱,里面随意地散着几件没叠好的衣服,还有一些纪念品。
“你要走了?”她看出来肖让是在收拾行李,语气愈发小心翼翼。
肖让从水吧倒了杯水过来,递给肖思懿,“嗯,今天下午的飞机。”
肖思懿接过杯子,没有喝,只是茫然地看着少年。
肖让转了个身坐到沙发上,并招呼肖思懿过去,“别傻站着,过来坐啊,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肖思懿没有过去,还是愣在原地,一只手握着玻璃杯,一只手捏着裙子的下摆。他就要走了,她不想给他添麻烦,可又不晓得接下来该怎么办?
肖让坐在沙发上,双手撑在大腿上看着女孩,看了一会,他突然发现不对劲,这么热的天,过了一夜了,她身上穿的居然还是昨天那条裙子,脖子里还有几道红色的印记,应该是被蕾丝的领口磨地不舒服,她自己抓的。
“你父母呢?你来找我有没有跟他们说?”他试探性问道。
果然肖思懿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可她依旧不说话,只是一个劲的摇头。
肖让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将她手中的杯子放到茶几上,耐心地询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女孩的眼泪像小珍珠一样吧哒吧哒往下掉,可她不敢哭出声,只是小声啜泣着。
这是肖让第一次见到女孩子在自己面前哭,那张委屈又倔强的小脸简直软到了他的心里,肖让扯了张纸巾手足无措地替小丫头抹眼泪。
“怎么哭了?”
“别哭了……”
“再哭就不漂亮了。”
哄了好一会,小丫头才止住了哭,但眼眶还是红红的,小鼻子也是红红的,她从裙子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肖让。
肖让有些疑惑,还是接过来展开,迅速扫了一眼后,眉头跟着皱了起来。他望着小姑娘,眼里满是心疼,“这是你的母亲留给你的?”
肖思懿点点头。
肖让保持着半蹲的姿势,他把纸条还给她,大致猜出了她的身份,“昨天婚礼上的新娘是你的母亲?”
肖思懿还是点头。
肖让沉默了一会,心想她应该是找他求助来了,于是站起身,手掌轻拍了一下女孩的后背,“走,去沙发上坐着说。”
肖思懿听话地跟着走了几步,自己坐到了沙发上,双脚就那么半悬着,她知道少年猜出了她的目的,眼神渴求地看着他。
肖让在肖思懿旁边坐下来,柔软的沙发陷了一块下去,肖思懿的身子跟着沉了沉,却觉得这种包裹有种莫名的安全感。
她不说话,肖让就只好猜。
“你妈妈一大早就走了,把你扔在这里了?”
女孩点头。
“那你还有别的家里人和你一起来的吗?”
女孩摇了摇头。
肖让眉头紧蹙,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意味着一个母亲把自己年仅7岁的女儿独自一人扔在了三亚的酒店里。
“你是不是不认得路,想让我送你去那位余叔叔的家里?”纸上的地址是在深圳,他以为肖思懿是不认得路,不知道怎么买机票坐飞机,她才几岁?
可谁知道,一提到这位余叔叔,女孩的脸上就露出一种难以言状的表情,她本能地蜷缩起身子,眼神里带着排斥,红着眼眶一个劲的摇头。
肖让觉得她的行为有些奇怪,便又问:“你认得这位余叔叔么?”
肖思懿先是摇头,但很快又用极缓慢的速度点了点头,似乎是不想欺瞒他。
“他是你妈妈的朋友,是么?”
肖思懿又点了点头,终于开了口,用很小的声音,“我不喜欢他。”
肖让觉得,身为母亲能把自己的女儿托付给对方,那应该是很信得过的关系了。但小孩子的喜欢和讨厌都是很直接的,她不喜欢那个人,肯定是有原因的。
“为什么?他对你不好?”肖让又问。
肖思懿换了个坐姿,抱着膝盖坐成一团,下巴抵在膝盖上,“他总对我做些奇奇怪怪的事。”
“什么奇怪的事?”
肖思懿抬起头,一双大眼睛盯着肖让,眉毛拧成一团,似乎在纠结。她望着同样皱着眉头的少年,忽然有种把什么都告诉他的冲动。
可明明他们认识还不到24小时。
肖思懿咬着嘴唇上翘起的死皮,小嘴一鼓一鼓的,用商量的口吻说道:“我跟你说,那你答应我不能告诉任何人。”她顿了顿,“包括我的妈妈。”
肖让点点头,伸出三根手指,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对天发誓。”
女孩被他逗地笑出了声,可说出的话却真切地让肖让感受到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的更恶心。
“他总会对我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肖思懿用更低的声音,把那位余叔叔对自己做过的事都告诉了肖让。
肖让怔住了,只觉得心脏收紧,有种说不出的苦涩。她看起来有些懵懂,形容的时候也没有太多的情绪,应该是还不懂这些行为到底意味着什么,又或者说没有人给予过正确的引导,告诉她女孩应该怎么保护自己。她只是单纯出于本能地排斥,可肖让想,若干年后,等她懂事了,这些往事绝对会成为她最不愿回首的那部分。
错愕的同时,肖让还有些气愤,觉得她的母亲未免太负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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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便又询问:“那你的父亲呢?你知道他在哪儿吗?我可以送你去找他。”
肖思懿低着头,拽了拽裙摆,闷闷地说:“我没见过他,连他的名字长相都不知道。”
肖让没有一副菩萨心肠,也并非对谁都会心生怜悯,可望着眼前的女孩,他忽然产生了一种与之同病相怜的感觉。从某些层面上来说,他们是一样的。
一样从出生起就没见过父亲,一样被母亲抛弃。
只是肖让觉得自己更幸运些,至少他还有祖父祖母。
“那你还有别的亲人吗?外公外婆之类的。”肖让又问。
肖思懿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好像除了摇头,什么都不会了。
海浪忽近忽远,偶尔夹杂着海鸥的叫声。
这个世界有很多美好的声音,可照不到的光的地方,也藏着人性最深的恶,就像平静海面下深不见底的未知。
肖让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大胆的想法,他想了想,又问肖思懿,“你有你母亲的电话吗?我给她打个电话,好不好?”
肖思懿点头说好,然后熟练地报出一串数字。
肖思懿坐到床边,用酒店的座机拨通了那个数字,他的手无意识的搓动,应该是出于某种习惯,等了一会,电话没有接通,对方处于关机状态。
肖让挂上电话,对着肖思懿笑了笑,“你饿不饿?我先带你去吃东西。”
肖思懿想都没想,笑着说好,但瞟到墙角的行李箱时,眼神又黯淡了下来,“你不是还要赶飞机么?”
肖让顺着看过去,看见行李箱的最上面一层,是他昨天在纪念品商店刚买的花衬衫,浅蓝底色,明黄色的花卉图案,看着就心情舒畅。
“没关系,我不着急,机票可以改签,我先带你去吃东西。”他笑着对肖思懿说,然后走过去,拿起那件衬衫,“你先换件衣服吧,这是我昨天新买的,还没穿过。”
肖思懿接过衬衣,看见吊牌还挂在上面。她从沙发上跳了下来,一溜烟跑进卫生间。用最快的速度脱下身上那件裙子,像是解开了某种束缚,浑身都舒爽。她快速冲了个凉,然后套上那件衬衣。很大,像条裙子一样挂在身上,有些滑稽,却很舒服。肖思懿对着镜子照了照,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走了出去。
肖让带着肖思懿去餐厅吃了些东西,又去海边待了会。
海风如旧,夹杂着海洋独有的咸涩,白色浪潮翻涌而至,最后又消失在沙滩上,如此以往,日复一日,不断循环。只是看海的人心境不同了,入眼的也是另一番风景。
肖思懿觉得今天的落日,特别的美,胜过世间万物一切。
她捡起一枚不起眼的贝壳,把它像礼物一样塞进肖让的手心里。
少年笑了笑,将那枚贝壳小心翼翼揣进口袋。明明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东西,却因为少年的珍视,宛若珍宝。
从沙滩上回去的时候,天已经暗了。
肖让终于打通了肖思懿母亲的电话。
母亲说了些什么,肖思懿听不见,她只知道肖让好生气好生气。
“她才7岁,你怎么可以这样?”
“可她并不想去那个男人家里。”
“你太狠心了,不能只顾自己。”
他对着电话大声责备,那语气一点都不像一个16岁的少年。
挂上电话,他垂着头,有些无力地坐在床沿上。
肖思懿从沙发上离开,走过去,小心翼翼伸出手,将他紧锁的眉心磨平,动作轻柔。
“你别生气了,我可以自己去警察局,警察会有办法帮我的。”她笑了笑,故作轻松,“谢谢你,肖让。”
漫长的沉默后,肖让重重叹了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小懿。”他抬起头看她,眼神带着无限怜悯,那是他第一次用这个称呼喊她,“我带你回苏州,好不好?”
16. 第十六章
肖思懿对苏州的第一印象,是潮湿。
下了飞机以后,肖让打了一辆出租车。他坐在副驾,她坐在后座趴着车窗,一路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
外面正在下雨,空气里很闷热,头发丝都湿答答地粘在脸上。雨滴从天上落下来,串成线,最后在地上化开。路上的行人走的很慢,有许多都穿着雨鞋,小孩们踩着水塘玩耍,偶尔能听见笑声和交谈声,都是软软绵绵的。
肖让说七月是雨季了,俗称黄梅天,经常会下雨。
肖思懿想了想,问他,黄梅天是不是和南方的回南天一个意思。
肖让回答说,差不多。
肖思懿不喜欢下雨天,因为不能出门,她在深圳的家狭窄又逼仄,不能出去的话,很无聊的。不过,肖让说,他家的房子虽然不算很大,但有个院子,院子里有个池塘,无论刮风下雨,都有不同的景色。
肖思懿在颠簸中,开始有些期待那个地方了。
出租车又开了一段,街边的景色开始变样。高楼成了低矮的老房子,中式的那种,有房檐和翘起的戗脚。车子继续沿河的方向前进,郁郁葱葱的树从岸边垂下来,眼前所见尽是白墙黛瓦,石板拱桥,舟行碧波,俨然一副江南烟雨景致。
肖思懿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就到目的地了。
下车之后,肖让领着她穿过一段青砖石阶。
“前面车子开不进去了,只能步行。”
肖思懿紧紧跟在后面,这会雨停了,刮来的风里夹着水雾,还有泥土的味道。青砖上也是潮湿的,走的人多了,石板磨得反光,肖让叮嘱她小心脚下滑,肖思懿低着头,看见石头缝里有青苔挤出来,她跳着迈了过去,步子开始变得轻快。
走了没多久,肖让终于在一座很大的宅子门口停下。
穿过一座小拱桥,就是宅子的门头,是那种很气派的将军门式样,上面的字牌用隶书纂刻着“肖宅”二字。门头上方有一排砖雕,看得出来有些年头了,棱角都风化了,可人物的形态依旧精美。大门的左右两边各放置一座青石抱鼓,是狮子的模样。
肖思懿在错愕中看向肖让,“这里就是你的家?”
肖让点点头,跨上台阶,说是。
肖思懿挠挠头,“这就是你说的‘不算很大的房子’?”
肖让笑了笑,推开大门,“先进来吧。”
宅子的门槛很高,快到她小腿了,和古装剧里的差不多。肖思懿想站在门框上再进去好省些力气,却被肖让制止了。
“不可以踩在门槛上。”
“为什么?”
“是家里传下来的规矩,得跨过去。”
肖思懿腿抬了一半,最后还是腿一伸,迈了过去。
进去之后,肖让领着肖思懿往里走,到处都是竹子和树,地上还铺着鹅卵石,用深浅拼成了海棠花的地铺。他们走的路也很奇怪,顶上有瓦,更像是一条长廊。
肖让说这叫风雨连廊,即使下雨下雪,在家行走也可以不用打伞了。每隔几米便有一扇景窗,可以欣赏院子里的景色。
每扇景窗都是一副画框,将四季框成画。
肖思懿透过其中一扇景窗,终于看见了肖让所说的那个池塘。
池中央有座八角亭子,周围围满了盛开的荷花,荷叶上滚动着剔透的雨珠,铺得看不见池面,隐隐可见几座错落的假山。
肖思懿没有见过比这更大的房子了,她抓着肖让的小臂难掩兴奋,“肖让,你的家好漂亮啊~”
肖让蹲下来,问:“你喜欢这里吗?”
肖思懿拼命的点头,“喜欢的,可太喜欢了!”
“嗯。”肖让指着池中央,“那你去亭子里玩一会,我还没有跟我家里人说带你回来的事,你先等我一会,好么?”
噢,原来他还没有跟家里人说。肖思懿不确定自己的到来会不会给肖让带来麻烦,便小心翼翼地说好。然后转身往亭子的方向走去,走了两步又回头看肖让,眼神忐忑。
肖让对她挥挥手,说:“没事的,我很快,你别乱跑。”
肖思懿点了点头,听话地坐到亭子里,看着肖让的背影离开。
等待的时间,有些无聊。
肖思懿坐在亭子里,这里看看,那里瞧瞧,突然听见了“扑通”一声,她不确定那是什么,紧接着又是一声。她很快反应过来那是什么,赶紧跑到栏杆旁去看,果然看见池子里有成群的锦鲤围在一起,时不时还有一两条跃出水面的。
原来还有鱼啊。
刚停了一阵的雨,又落了下来。
“你们好呀~我叫许思懿,是新来的。”肖思懿忙着跟鲤鱼打招呼,看着它们在水里吐泡泡,然后咯咯咯笑了起来。
江南的下雨天,好像并没有那么讨厌。
清晨的虫鸣鸟叫,午后知了不知停歇,傍晚鲤鱼扑腾着水面,偶尔会有青蛙呱呱叫上两声,还有便是祖母房间的老式留声机穿出的悠扬歌声,这些共同交织成了记忆中的夏天。
后院有一口井,井水冬暖夏凉。肖让在家的时候,总喜欢把西瓜放进木桶里吊下去,浸个半日,再捞出来,就变成了爽口的冰镇西瓜。
吃剩的瓜皮,白色那部分,冯妈会用盐腌渍再晒成半干,最后用酱麻油拌一下,用来下粥,寡淡的白粥也成了美味。
肖思懿喜欢和肖让一起吊西瓜,喜欢和他一起在夏日里就着瓜皮喝粥,喜欢光着脚满院子乱跑然后再让肖让背回房间,她喜欢和他一起做很多很多事情。
时针呢喃,树叶沙沙,流水潺潺,长廊里的斜影越来越长。
时间在炎夏里,像蜗牛,重重爬过乌檀木的沉默。
算起来,这是肖思懿在这里度过的第十一个年头了。
林薇薇如愿考上了心仪的大学,去奔赴她的理想与爱情。
开学前,肖思懿去送她,依旧嬉笑打闹,没有离别的伤感。
可在从机场回来的路上,肖思懿突然就哭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好孤单,那是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就像当年在三亚被亲生母亲抛弃那样孤单。
后来她就遇到了肖让。
想到肖让,肖思懿哭的更凶了。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了。再过几天,就要走了。
她拿出手机,很快在通讯里找到他的名字,特别设置过的放在第一位。手指在键盘上打着转,憋着一口气正犹豫要不要打过去,突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一件黑色毛衣,两个人的回忆~”
肖思懿吓了一跳,险些把手机扔出去,那是她给肖让设置的特别铃声,因为他总爱穿黑色。
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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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脚乱拿稳手机以后,肖思懿并没有马上接通,而是在心里默数,1、2、3、4……
数到第十个数的时候,她才接通电话,故作淡定地说了一个字,“喂。”
“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那头传来肖让的声音。
“没听见。”
肖让没有追究,语气一如既往平淡:“在干嘛呢?”
“没干嘛。”
“噢。”肖让应了声,然后不吱声了,电话那头传来呼呼的风声,看样子是在室外。
沉默持续了几秒,肖思懿先开了口,“有事吗?”
“嗯。”肖让说:“是这样的,你的签证被卡了,可能还要过段时间才能批下来。”
“被卡了?”肖思懿内心雀跃了那么一秒钟,“怎么回事?”
肖让照实说了原因,“可能是因为你户籍的问题。”
“这样啊?那签不下来,是不是就去不成了?”肖思懿试探性问道。
“不会的。”肖让果断拒绝道:“把你的户口签回原籍就可以,这事交给我,你就在家多待段时间,正好陪陪祖母。”
心中那点刚燃起的小火苗,再次掐灭。
江南的秋,是雨打芭蕉叶,枫叶也惆怅。院子里开始铺上厚厚的落叶,怎么也扫不尽。
秋雨绵绵,带走夏季闷热。祖母将夏被换成了棉被,依然是晒的很干净的阳光的味道。大部分时间,肖思懿还是喜欢待在亭子里,美人靠有些凉了,荷花凋零,鲤鱼也不再冒出头。
在深秋之前,肖让果然就搞定了签证的问题。
肖思懿终于踏上了飞往巴黎的航班。
那通电话并没有缓和两人之间的关系,肖让没来送机,只是给她的银行卡上打了一笔生活费。
巴黎很浪漫,和江南的浪漫截然不同。
肖让给她在学校安排了单独的公寓,环境还不错,初来的时候她没什么朋友,除去课业,趁着休息的时候就把有名的景点都逛了一遍,埃菲尔铁塔、塞纳河畔、卢浮宫、巴黎圣母院。
可见的风景越多,肖思懿的内心就越觉得孤单,因为这里没有她想见的人。
肖让给她打过几次电话,也发过简讯,肖思懿都没有理会。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明明很想他,却始终不愿意低头,又或者说她无法接受肖让在亲手把她推远之后,又若无其事的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跟肖让相处了,于是只好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学业上。
到了冬季,巴黎开始频繁下雨。
下课之后,学生陆陆续续都离开了教室,肖思懿是最后一个走的,走到外面才发现下雨了。
她还是很讨厌下雨,因为经常会忘记带伞。从教学大楼到公寓需要走一段路,雨势不小,肖思懿只好在走廊里等雨小一点再走。
天色已经渐渐黑了,可这雨一点小的意思都没有。平时不爱跟人打交道的结果就是,此时连个求救送伞的人都没有。
就在肖思懿正在纠结要不要冒雨冲回去的时候,忽然有人喊住了她。
“喂!我送你回去!”
一口中文,说的有些蹩脚。
肖思懿转过头,是个穿着黑卫衣的少年,他很高很瘦,也很白,帽子松松垮垮扣在脑袋上,额头露出一抹醒目的红色刘海。
17. 第十七章
肖思懿不确定他是在和自己说话,转头看了眼走廊,除了自己没有别人。
男孩靠在圆柱上,双手插兜,苟着背,“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肖思懿和他隔了大概十来米,看不清对方的面孔,但她很确定,刚刚的课堂上没有这个人。
“我不认识你。”
男孩直起身子,拿起身边同样靠着石柱的长柄伞,朝肖思懿走了两步,“你现在认识了。”
这下,肖思懿彻底看清他的长相。高高的眉骨下面是一双细长的丹凤眼,鼻梁高挺,面颊削瘦,瞳孔无神却是黑色的。
典型的亚洲人长相。
“你是中国人?”肖思懿有些意外,刚开始看他那一头红发,以为是白种人的。
几句话的功夫,男孩已经走到她的面前,耸了耸肩,居高临下看着肖思懿,“不然呢?”
肖思懿挑了挑眉,什么都没说。
男孩撑开伞,黑色的,大得足够容纳两人,肖思懿跟着钻进伞下,往公寓的方向走。
雨越下越大,路上的人也越来越少,男孩腿长步子大,肖思懿跟的有些吃力,但她也想尽快回公寓,所以没什么兴致聊天。
更何况,她也不知道要聊什么。
走了十几分钟以后,终于抵达公寓楼下。
肖思懿已经冻得受不了,和男孩说了一句谢谢之后,就要走。
“喂!”他又喊她。
肖思懿回过身,嘴里呼出一口白雾,“怎么了?”
“你不好奇么?”
“好奇什么?”
“我为什么会在那里?”
肖思懿还真的不好奇,虽然有点奇怪,但她真的没什么兴趣去了解一个陌生人,出于礼貌,还是对着他笑了笑,“有缘再见。”
说完,头也不回进了公寓楼。
回去之后,她洗了个热水澡,又给自己泡了泡面。等面的功夫,突然很怀念祖母做的苏式面,现炒的浇头,韧劲十足的面条裹着酱汁。冬天的时候,还会配上些姜丝,一碗下肚,从头暖到脚。
看着眼前那桶干巴巴的泡面,肖思懿突然就没什么胃口了,食不知味往嘴里塞了两口,就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肖思懿是被饿醒的。
那种饿的抓心挠肺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可这里的白人餐,实在是吃不惯,来了两个月不到,人已经瘦了一圈了。
上午没有课,在床上赖了一会后,实在是熬不住了,肖思懿从床上爬了起来,简单洗漱了一下,准备出门去觅食。
刚走出公寓大楼,就被叫住了。
“喂!”
这个声音,这个语调,有点耳熟。
下了一整夜的雨,今天倒是出太阳了。肖思懿回过头,那个男孩正用同样的姿势靠在圆柱上,只不过他今天穿了件米色粗棒毛衣,精气神看上去好了不少,那头红发在阳光下,亮得刺眼。
肖思懿眯着眼睛,“你怎么又来了?”
男孩走了过来,仍旧苟着背,“你不是说有缘再见么?”
肖思懿被他逗乐了,“所以你就来这堵我?”
男孩也笑了笑,“中国人不是有句老话,叫缘分要靠自己争取么?”
肖思懿挑眉,“哦?是吗?你还是先把中文练好了再说吧。”
男孩不以为意,不知道是故意忽略她的阴阳怪气,还是真的没听懂,“你去哪儿?”
“去觅食。”
男孩一脸茫然,似乎没懂。
肖思懿也不管他,自顾自往前走,走了一段,男孩气喘吁吁追了上来,“原来觅食是吃饭的意思啊。”
肖思懿脚下步子没停,斜眼睨他,“你不是中国人么?”
男孩说,“我是啊,我爸妈都是中国人。”
“那你中文说的那么蹩脚?”
“我很小的时候就来法国了,所以中文说的不好。”
肖思懿嗯了声,随口问道:“那你对这里很熟?”
男孩说是。
她突然灵光乍现,放缓步子,用商量的口吻问:“那唐人街你熟么?”
男孩点点头,说,“我家就在那附近。”
来巴黎这么久,肖思懿还没去过唐人街,可她这中国胃实在扛不住了,有个熟悉地方的人当导游,那是再好不过了。
“那你带我去。”
男孩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
在去唐人街的路上,男孩说,他的中文名叫陈子霖,不过在这里,大家都叫他罗伯特,祖籍香港,家里是做烟草生意的。
肖思懿并不关心他的家庭情况,甚至因为他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都没听清他的中文名。出于礼貌,她自我介绍说,“我叫肖思懿。”
“我知道。”罗伯特说。
对于这个回答,肖思懿也只是愣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平常。
知道又如何,无非说明是有备而来的。可肖思懿不在乎,很多时候,她对很多事情都不是很在乎,而这很多事情里唯独不包含肖让。
那天以后,罗伯特经常会来找肖思懿,他成了她唯一的朋友。
日子平淡到有些不真实,很多时候,肖思懿都会恍惚,时间将回忆推入梦境,现在和过去,一样那么不真切。
寒假从2月开始,有半个月左右,碰巧赶上中国的春节。
除夕那天,肖思懿一觉睡到自然醒。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给沈之南打电话。
打的是老宅的座机,没响几声,就接通了。
“祖母,我是小懿!”不等那头说话,肖思懿先开了口。
电话里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沈之南苍老却温和的声音,“是小懿打电话来了呀。”
肖思懿险些哭出来,强忍着哽咽,对着沈之南撒娇,“祖母,我好想您啊~”
“祖母也很想你,你在那边怎么样?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按时吃饭?学业忙不忙啊?”
沈之南的问题排山倒海而来,肖思懿一边起床洗漱,一边煲电话粥,顺便给自己画了个淡妆,等收拾完,已经快接近下午一点了。她这才想起来,现在那边应该已经天黑。
“祖母,您吃过晚饭了么?”
“还没呢,一会就去吃了。”
肖思懿想了想,试探性问道:“今年肖让回来陪您过除夕了么?”
“没有,说是有什么任务,走不开。”沈之南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失落。
肖思懿鼻子一酸,以前每年春节,都是她陪着祖母过的,即使肖让不回来,祖母也不会太孤单,可今年,真的只有她一个人了。
挂上电话,肖思懿整理了一下情绪,便出了门。她和罗伯特约好了要去唐人街,据说那儿今天晚上会特别热闹。
公寓楼下有棵巨大的梧桐树,肖思懿没见过它枝繁叶茂的样子,只知道这个季节光秃秃的,而光秃秃的树下,一眼就能看见罗伯特,他每次来都是站在树下等。
他还是一身黑的打扮,大概是为了迎合节日的喜庆,脖子里多了条红色围巾,包裹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红围巾配上红头发,突兀的有些滑稽。
肖思懿今天的打扮则讲究许多,特意穿了件中式的宋锦马甲,就是成年礼穿的那件,下身搭配款式简单的白色羊绒裙,外面套了件一手长的米白色大衣,所以乍一看,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两人碰了头以后,直奔唐人街。
去的是一家东北饺子馆,店主是一对中年夫妻,祖籍辽宁,正宗东北人。
肖思懿第一次去,也是罗伯特带她来的,他说这家饺子的味道,和他小时候在香港吃到的一家很像,可是他很久没有回香港了,所以很久没有吃到那种味道了。
其实南方很少吃饺子,在深圳的时候,吃云吞多一点,后来去了苏州,吃馄饨多一点。
不过在国外,没办法那么讲究,反正都是皮子里面包着馅一起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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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没什么太大的差别。更重要的是,馅料的口味。
到饺子店的时候,刚好过下午两点,电视里正在转播春节联欢晚会。店里还有几张老面孔,都是熟客。
老板娘在厨房和馅料,听见开门声,撸着袖子迎了出来,热情的不得了。
肖思懿喜欢来这里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这对夫妻。老板娘个子不高,胖胖的,脸上总是带着笑,老板个子很高,人不胖却有啤酒肚,但他话很少,大部分时候都是老板娘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他则默默地听着。
老板娘很讲究,特别爱干净,只要进厨房都是戴着口罩,头发也包得严严实实,从馅料到饺子配皮都是亲力亲为,,每做一道工序都要洗一次手。肖思懿每次来,她都要多送几个饺子。
一来二去,就渐渐熟悉了。
肖思懿喜欢这里的烟火气,总会让她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老板娘招呼完后,又继续回厨房忙去了。
晚会的节目正在播放小品,把店里的人都逗乐了,看了一会后,肖思懿起身往后厨走去,不过她没有进去,只是扒在门上往里看。
老板娘正在擀饺子皮,擀得热火朝天,额头上都冒出一层薄薄的汗。
“会包饺子么?”她问肖思懿。
肖思懿想了想,说:“我会包馄饨。”
老板娘笑着说,“那也行,反正差不多。”
老板娘做事手脚麻利,不一会就准备好了馅料和皮子,老板把东西端到外面的圆桌,让大家伙围着一起包饺子。
肖思懿脱了大衣,卷起袖子正准备干活,碰巧老板娘提着个小碗走出来,看见她穿了这么一身,简直赞不绝口。店里的那些熟客,也跟着一个劲夸,说现在喜欢穿中式的年轻人很少了。
饺子包的差不多的时候,老板娘将小碗里泡着水的硬币包在其中一个饺子里,说今天谁能吃到带硬币的饺子,一定会交好运的。
最后,那只饺子被肖思懿吃了去。
吃好晚饭出来,碰巧遇上舞狮巡游,锣鼓喧天,一红一黄两只狮子摇头晃脑舞动着,周围挤满了围观的人群,除了有庆祝除夕的华人,还有不少看热闹的外国人。
肖思懿和罗伯特两个人随着人流不紧不慢走着,走了一段又遇到了有财神爷在撒金币。
一群小孩子哄闹着去抢,年纪大的跑得快,抢了好几块赶紧塞进口袋,年纪小的就抢的少一点。
好巧不巧,一枚金币滚啊滚的,就滚到了肖思懿的脚边。
她捡起来一看,原来是裹着锡箔纸做成金币形状的巧克力,难怪那些孩子都拼了命的抢,她正拿在手里仔细看着,一个小孩走到了面前。
约莫四五岁,是个混血儿跟洋娃娃一样可爱,正盯着肖思懿手中那枚巧克力咽口水。
一大一小两个人,面面相觑。
然后肖思懿在小孩渴望的眼神中,撕开了那层锡箔纸,将巧克力一口塞进嘴巴里。
那小孩脸色一变,“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在小孩的父母赶来之前,伯罗特拉上肖思懿,头也不回的跑了。
寒风凛冽刮在脸上有些疼,街边的人和景也不断后退。
跑着跑着,肖思懿忽然就笑了,笑的前俯后仰,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开心了。
罗伯特也跑不动了,叉着腰喘气。他实在是瘦,跑两步就喘得不行。
“你干嘛要惹那小孩?”
“我什么时候惹他了?”
“你吃了他的巧克力啊。”
肖思懿不乐意了,理直气壮,“什么他的,那分明就是我抢到的。”
她难得较真,居然还是为了一块巧克力,罗伯特觉得有些新奇,却又很喜欢她这鲜活的模样,于是笑着说道:“你这么大了,怎么这么护食,跟个小朋友一样的。”
肖思懿想都没想,皱着眉头脱口而出,“你怎么和肖让一样,我这不是护食,这是我应得的!”
18. 第十八章
“肖让?是谁?”
罗伯特敏锐捕捉到她口中的这个新名字,肖思懿从来对自己的事闭口不谈,认识几个月,罗伯特发现对她一无所知。
肖思懿后知后觉说错话了,敛起笑意,睨了罗伯特一眼,“关你什么事?”
说罢,转身就走。
在罗伯特眼里,肖思懿是个很怪的人,从她来设计学院的第一天,他就留意到了。
那天刚好也下着雨,不过是蒙蒙细雨。她没有撑伞,穿了一件大到不合身的灰色卫衣,拖了一个大大的行李箱,低着头在金色的梧桐大道上独自走着。
这里的亚洲面孔不多,而且学生也是分帮派的,白人和白人玩,亚洲人和亚洲人玩到一起,罗伯特的视线一下子被吸引了,他看出来她是黄种人,可不确定她是那个国家的。
后来,他注意了她很久,大部分时候,肖思懿都是独来独往,也是无意之中听到她讲电话时说的中文才确定是中国人。
于是才有了后面的事。
罗伯特步子大,几步就追上肖思懿,“你姓肖,这个人也姓肖,难不成是你的哥哥?”
肖思懿憋了憋嘴,想了一会,“算是吧。”
见她接话,罗伯特更是起劲了,“你跟我说说你家里的事呗。”
看得出今晚肖思懿心情很好,话也比平时多,他想趁着这个机会多了解一点。
哪知肖思懿一口回绝,“不说。”
罗伯特不死心,企图用勾肩搭背的方式套近乎,“说一点呗,你看我什么事都告诉你。”
他的手将将抬了一半,就被肖思懿瞪了回去,“不想说。我又没主动问过你。”她加快步子,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罗伯特有些气馁,两人之间的气压明显低下来,但他还是坚持把肖思懿送到公寓楼下,又喊住她。
“肖思懿。”
肖思懿面无表情回头。
罗伯特挠了挠脑袋,又指了指她,“你……你今天很漂亮。”
“谢谢。”
肖思懿没再回头,径直上了楼。
回到公寓,打开灯,一室昏黄,肖思懿没有马上去洗漱,而是在沙发上坐着发呆。
夜已深,周围太安静,似乎比平时更甚。喧闹过后的沉默更是寂寞。
肖思懿很想家,想念苏州的老宅,想念祖母,也想念肖让,从未这样想过。
忽然想起什么,她从沙发上站起来去包里翻手机。
手机上有两条短信,都是肖让发来的,时间显示在傍晚6点多。
第一条是——“我给你卡里打了些压岁钱,在那边别怠慢自己。”
第二条是——“新年快乐,小懿。”
肖思懿胸口泛酸,像是有一包酸涩的苦水,一阵一阵上涌,连带着鼻子和眼眶也不自觉跟着红了,她觉得好委屈,委屈之外还有那么一丝欣慰。
距离发短信时间,已经过去六个多小时,但肖思懿还是拨通了肖让的电话。
“嘟~嘟~”两声之后,电话接通了。
“嗯,还没睡?”肖让的声音有些哑,鼻音也浓重。
太久没听过他的声音了,肖思懿感觉心跳地很快,她尽量让自己语气平稳,“我刚看见你的短信,吵到你睡觉了?”
电话那端,一阵窸窸窣窣,肖让的声音也从朦胧变得清晰,“没有,我正要起床。”
肖思懿问:“有任务?”
肖让说:“是。”
然后,双方忽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气氛依旧有些尴尬。
肖思懿犹豫要不要挂电话,可又舍不得,纠结之时,肖让又开了口。
“是出去过节了么?这么晚还没睡。”他显然也不想那么快结束通话。
肖思懿顺着他的话题说下去,“嗯,去了唐人街,吃了饺子,还看了舞狮。”
“挺好。”电话那头传来他轻微的笑声,“我这就这么热闹了。”
“你没回去陪祖母过节。”
“嗯,临时有任务走不开。”肖让解释说。
肖思懿看了眼窗外,很平静地说:“祖母一个人太孤单了。”
她没带任何情绪,可肖让还是从中读到了埋怨的意思,他从床上爬起来,坐到床沿上,外面的天已经有些灰蒙蒙发亮。
“小懿,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电话里,只有浅浅呼吸声。她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墙上的钟滴答走着,秒针走了一圈,回到了起始的位置,不知疲倦进入下一个轮回。
见她不说话,肖让又说:“小懿,对不起。”
他带着一丝妥协,似乎从这场持久的对峙里败下阵来。
可肖思懿却丝毫没有胜利的喜悦,自己又何尝不是那根秒针,在一圈一圈的轮回中,又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就像每一次的离别是为了重逢。
而这一切仅仅因为肖让的那三个字。
她等了很久,置气了很久,终于等来了。至于他所说的对不起,究竟是因为擅作主张送她出国,还是因为那晚的事,好像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肖让,我很想你。”
生气是真的,思念也是真的,这两者并不冲突,所以她才会不断和自己较劲,和肖让较劲。
可最后,还是后者占了上风。
肖让在电话里笑了,“我也是。”
那通电话持续了有十多分钟,后来肖让赶着出任务,就挂了。
那晚,肖思懿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她回到了老宅,度过了一整个夏天。
新年第一天醒来,又是阴雨天,肖思懿磨蹭到下午才起床,去了一趟银行,看着银行卡里的余额,她第一次觉得,上大学还是有点好处的。
肖让昨天打了不少,再加上之前每个月的生活费余下的,如今加起来快有小十万了。
肖思懿掰着手指头算算,按照这个速度存下去,等她毕业回国,创业基金就有了。
*****
春节假期刚过,肖让就接到了一个特殊任务,带队上前线。
遗书已经写好。
出发前一天晚上,他还是拨了一通长途电话,突然很想听听她的声音。
肖思懿刚下课,正在回公寓的路上,“喂,肖让。”
除夕过后,他们没再通过电话,这个时间点,国内接近午夜,她以为肖让早就应该休息了。
相比起这头的嘈杂,肖让那头很安静,声音也无比清晰,“下课了么?没打扰到你吧。”
他的情绪听上去不高,肖思懿也觉得诧异,他这个时间打电话来,应该不会只是单纯想聊天。
“下课了,在回公寓的路上,这么晚还不睡,是有事?”她正走到公寓楼下,门口围了几个白人女孩聊得正嗨,笑声淹没了电话里肖让的声音。她捂着手机加快脚步,“你稍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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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下,这里有点吵。”
进了公寓楼,周围终于又清净了。
“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见。”
肖让想了想,说:“没什么,就是想祝你生日快乐。”
虽然没听清,但肖思懿知道他刚过说的不是这句,于是纠正道:“我生日还有五天呢。”
“我知道。”肖让笑了,“提前一点嘛。”
提前一点,这也提前的太多了,不像肖让的作风,除非……
肖思懿刚爬到二楼,还有两层,但她知道肖让想说的肯定不止生日快乐这么简单,“你等我会,我马上到公寓了。”说完,捏着手机小跑着上楼。
肖让没有挂电话,也没说话,直到听见急促的关门声,听见肖思懿气喘吁吁的声音:“你是不是要去执行任务了?”
她从小就鬼精鬼精的,数十余载的相处,更是让他们了解彼此。肖让笑了笑,说:“果然什么都瞒不了你。”
肖思懿将包扔进沙发,“很危险?”
“不会,只是没法和外界联络。”
肖思懿走到窗边,外面天气还很冷,公寓内有供暖,玻璃上凝了一层薄薄地水汽,她用手指画出一个小圈,映出朦胧的景,”肖让,我总觉得你调了部队以后,和从前不一样了。”
肖让的任务,涉及高等军事机密,他不会说,家里人也不会问,偶尔谈及,也都是很笼统的。但肖思懿就是觉得他不一样了,如果非要说,大概是他变得更谨慎,更沉默了。
“我还是我,没什么不一样的。”
“嗯。”肖思懿沉默几秒,又问了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肖让,你当初为什么要申请调去现在的部队啊?”
电话那头,忽然变得安静,安静到肖思懿觉得他是不是睡着了。
“肖让,你睡着了?”
“没有。”一声叹息之后,肖让的声音再次缓缓响起,“小懿,你知道我的父亲是怎么死的么?”
肖思懿大概知道一些,“嗯,是坠机,飞机掉进海里了。”
肖让又问:“那你又知道,为什么会坠机么?”
“不知道。”
“因为我父亲驾驶的那架飞机的发动机,空中停车了,是设计上的缺陷。”在肖思懿的印象中,肖让很少提及自己的父亲,他似乎在回答刚刚的问题,又像是在喃喃自语,“你说,如果没有那次意外,他是不是就会安全回来,就能陪我长大?”
空气划过喉咙没能发出声音,肖思懿只觉得有某些温热的东西划过脸颊,她从玻璃窗那一个小小的,朦胧的雾圈里,仿佛看见了年幼的肖让,孤单又倔强的身影。
父亲的意外离世,母亲的不闻不问,造就了肖让的童年,如果没有那场意外,他们本该是幸福的五口之家。
肖思懿从没见过肖让哭,因为祖母时常说,英雄的儿子,不能轻易流泪。
可此时,肖让的声音却有些哽咽,“我只是想让更多像我这样的孩子,有个完整的童年。”
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肖思懿一定会笑那人太傻,但从肖让嘴里说出来,她却觉得无比诚恳,因为他就是那样一个人。这一刻,肖思懿只觉得心疼。
他救赎了年幼的自己,自己却无法去拥抱曾经的他。
“肖让~”
“嗯?”
“祝你起落平安,等你完成任务再对我说生日快乐,就算迟一点也没关系。”
19. 第十九章
肖思懿在苏州的第一个新年,是和肖让一起过的,那时他还没去读大学,在家的时间很多。
肖思懿不知道肖让是怎么说服肖振邦让她留下的,她只知道,当肖让问愿不愿一直留在这里和他们一起生活的时候,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她喜欢这里,喜欢这里的一切。
她问肖让,“我能不能跟你一样姓肖?”
肖让很认真的想了想,回答她说:“可以的。”
肖思懿高兴极了,觉得自己可以和他一样的姓,他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可是,年幼无知,她又怎么会知道,以你之姓冠吾之名,困住的是两人短暂又漫长的一生。
后来和母亲打了一通简短的电话之后,肖思懿就正式留在了肖家。母亲只在挂断之前叫她乖乖听话,后来的很多年里,她打电话到肖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同年9月,肖让开学了,为了能考上自己理想的学校,他把大部分心思都扑在了学习上。而肖振邦也帮肖思懿安排好了学校。
每天早上两个人一起出门上学,放学的时间,肖思懿更早一些,回家后,就在湖心亭里等他回家。
日子有条不紊,一切都上了正轨。
过了元旦的第二个周末,沈之南带着肖思懿和肖让一起出了门。
其实来了这里以后,肖思懿很少出去玩,她很好奇,坐在汽车里东张西望。
“祖母,我们要去哪里?”肖思懿问。
沈之南与她并排坐在后座,拉过她的小手,笑盈盈地说:“去裁过年要穿的新衣裳。”
“裁新衣裳?”肖思懿第一次听见这个说法,眼睛亮了亮,满是好奇。
车子停在了一条弄堂口,南方这种小弄堂很常见,走着走着就容易迷路。
沈之南在前面带路,肖思懿和肖让跟在后面,走到尽头拐了个弯,眼前便出现一处古朴的院子。
院子不大,约莫十来个平方,种着一棵万年松,树根一半扎进泥里,一半已经露出来,树干粗壮,树枝交错缠绕,应该是棵有些年头的古树了。墙角有小片泛黄的竹林,还有一张石桌和几张石凳,青砖地积了些水。
屋子朝南,雕花隔扇门开了一半,阳光从琉璃窗透进屋里,斑斑点点落在地上。
听见脚步声,里面走了个人出来,是个女人,和沈之南看着差不多大,穿了一件素白色对襟短袄,清爽利落。
“肖太太来啦?”女人一口标准的上海话,视线在三人身上扫一圈,最后落在肖思懿身上,“哪里来的小宁啦?”
“老肖的战友,寄养在我们家的。”沈之南一句话带过,对着肖思懿招招手,“小懿,过来,叫许奶奶。”
肖思懿听话的走到沈之南身边,看着女人,十分乖巧地喊了一句,“许奶奶好,我以前也姓许呢。”
许老太愣了下,“以前?那你现在姓什么了?”
肖思懿仰头看了肖让一眼,指着他满脸自豪地说:“我现在和他一样姓肖了。”
许老太被逗笑,“哎哟,真是可爱,来来来,快进来,奶奶给你糖吃。”
屋里烧了炭火,比外面暖和不少,空气中飘着淡淡地檀香,还有新布料的味道。
里面的地方不算大,四四方方的屋子正中央放着一张缝纫桌,旁边有一台缝纫机,墙上挂了样布,架子上还有几件崭新的成衣。
许老太给几人倒了茶,又给肖思懿塞了一把花生糖。
肖思懿将花生糖揣进口袋里,坐在椅子上安安静静地吃了起来,她剥开一粒,问肖让,“你吃么?”
肖让摆摆手,说:“你吃吧。”
然后肖思懿就把那粒花生糖塞进自己嘴里,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她说不了话,便用眼睛开始打量这里的一切。
许老太正拿着卷尺给沈之南量身段,肩宽、胸围、腰围、臀围,每量一处就在纸上快速记录下来,两人时不时闲聊几句。
看了一会,肖思懿的注意力被架子上一件衣服吸引了去。墨绿底,用金线绣了海棠花,对襟立领,两只袖子的袖口处拼接了一圈白色的毛毛。这衣服的颜色和第一次见到沈之南时,她身上穿的那件旗袍一模一样。
肖思懿有些看呆了,拉了拉肖让的衣角,“肖让,你看,好漂亮啊~”
肖让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眼便看见那件衣服,于是问她:“你喜欢?”
肖思懿点点头,小声问:“我可以去摸摸吗?”
肖让说:“当然可以。”
肖思懿走过去,用手小心翼翼碰了下,真丝的,光滑又柔软。不过她没有停留太久,很快又回到椅子上,只是视线却始终流连在那件短袄上,糖都不吃了。
“小懿。”肖让喊她,“你想不想也裁一件短袄到新年的时候穿?”
“真的吗?我过年可以有新衣服穿?”肖思懿有点不敢相信,刚入冬那会,沈之南带着她去百货商场买了不少衣服,她没想过新年还能有新衣服穿。
肖让笑着说:“这还能有假?小朋友过年都会有新衣服穿的。”
肖思懿憋了憋嘴,她不喜欢肖让喊自己小朋友,但是有新衣服穿的话,另当别论。
“怎么?喜欢这里的衣服?”正巧沈之南量完了身段,听见两人谈话。
“小懿看起来,跟着祖母耳濡目染了。”在肖思懿开口前,肖让先开了口。
“这么小的孩子就喜欢这些,不多见啊。”许老太收起卷尺,拿了本画册过来翻开,“这次要做什么款式?”
沈之南慢悠悠翻着画册,还不忘接话,“那说明我们小懿眼光好,喜欢,那就裁两件吧。”她抬起头对着小懿招手,“过来,看看,想做什么式样的?”
肖思懿高兴的眉尾都扬了起来,她指着架子上那件,“祖母,我想要那样的。”
沈之南转过头,才留意到那件衣服,“好,来,再过来挑些别的,多做两件,咱们换着穿。”
一个月之后,肖思懿在新年的第一天穿上了那件漂亮的短袄,沈之南帮她梳了个漂亮的盘发,她高兴的不得了。
后来每一年过年,祖孙两人都会一起去裁衣裳,女孩一天一天长大,祖母一年一年老去。
肖思懿总觉得时间过的太慢,因为她想快些长大,可有时候看着祖母鬓角的银丝越来越多,她又希望时间可以对祖母温柔一点。
在法国的第一个新年,就这样过了。
肖思懿在忐忑中,过完了寒假。
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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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后的第一个周末,肖思懿终于接到了肖让的电话。
他说:“小懿,生日快乐,我平安回来了。”
此时距离肖思懿生日,过去已经快十天了。
肖思懿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笑,还是哭了,她只是对着电话里说:“肖让,我要你唱生日歌给我听。”
巴黎的春天,美得像油画。
公寓楼下的那棵梧桐树再次发了芽,罗伯特依旧会来等肖思懿,他们去过几次杜乐丽花园,因为肖思懿喜欢看花,也会顺路去卢浮宫逛逛。
但肖思懿最喜欢的还是看樱花,她时常会怀念,去年春天和肖让一起看过的那场樱花。
鼋头渚的樱花雨,更美一些。
第二个学期,肖思懿已经适应了很多,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暑假之前,罗伯特约肖思懿假期出去旅行,但她拒绝了。
回到宿舍,就接到林薇薇的电话。
“肖思懿,肖思懿,我和王丛正式在一起了!!!”
肖思懿开了免提,整个房间都是林薇薇兴奋的叫声。
“所以,你俩谁先表的白?”肖思懿洗了个手,换了身衣服,舒舒服服窝在沙发里煲电话粥。
“当然是他!”林薇薇说:“你是不知道,我们学校有个学姐天天给他送早饭,给我急的,差点没憋住先表白了。”林薇薇滔滔不绝开始讲她的恋爱史。
“噢?那后来你怎么让他先表白的?”肖思懿有一搭没一搭回话,顺便盘算起了暑假回国的事。
“嘿嘿,当然是用了些小手段……”林薇薇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恨不得连那天林丛穿的什么颜色的袜子都要交代清楚,最后总结性发言来了一句,“所以说啊,这男女之间,还得看谁先憋得住,谁才是赢家。”
肖思懿从沙发上躺到床上,仰面看着天花板,“你怎么把谈恋爱说的像是一场博弈。”
“谈恋爱本来就是博弈!”林薇薇说的激动,音量也不自觉拔高,“一旦你先表白,那在这段感情里,就丧失了主动权了。你得让男人去猜!”
“是这样吗?”肖思懿问,脑子里却想起了肖让。
是这种感觉吗?就像她永远看不透肖让在想什么,越看不透就越好奇,越好奇就越欲罢不能。
“当然!你当我那么多言情小说白看的啊?”
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肖思懿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问林薇薇:“你放暑假要回苏州么?”
“回啊!我都跟我爸妈说好了,要回去的。”林薇薇说:“你呢?回来么?”
“嗯,我也想回去。”肖思懿想祖母,也想肖让。
两人聊了一会,林薇薇说寝室熄灯了,就挂了电话。
肖思懿翻开肖让的短信聊天界面,打了一行字;放暑假,我想回苏州,你回去么?
还没来得及发出去,就被电话打断。
蓝色的屏幕上,是一串数字。
肖思懿觉得很眼熟,好像记忆最深处那腐烂的一块又被挖了出来,这个号码,她曾倒背如流。
在电话即将掐断之前,肖思懿终于接通。
那头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喂,小懿吗?是妈妈。”
20. 第二十章
肖让一下机,脱了抗荷服就往会议室跑。今天飞出了个漂亮数据,让他兴奋不已,这也意味着关于歼击机发动机性能测试的试验任务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他脚下生风,已经迫不及待要和战友们分享成果。
走到半路,遇到了周鹏也往会议室去。
“老肖,今天飞的漂亮啊,现在就属你积分最高了。”周鹏一来就夸他。
“高积分高风险,你也飞一个试试?”
“算了算了。”周鹏摆摆手,“我没你那技术。”
对于飞行技术上的夸奖,肖让从不会谦虚,热爱外加坚持不懈的努力,让他成为当之无愧的王牌飞行员,熟悉飞机就像熟悉自己的身体一样,别人都在休息的时候,只有他还在实操练习。
“下回加练带上你一起。”肖让笑着说。
“行啊,你也给我指导指导呗。”
“没问题。”
聊完正经事,周鹏又开始和肖让聊起八卦来,“诶,对了,今天来了两位新航医,你知道么?”
肖让说:“不知道。”
周鹏又说:“听说是女的,还来了几个文职,也都是女的。”
肖让今天心情好,便和周鹏打趣,“你消息倒是灵通。”
周鹏说:“在这里除了飞机,新鲜事就那么点,想不知道都难。”
肖让嗯了声,没再接话。
没走几步,周鹏又说:“听说队里准备搞联谊。”他用胳膊肘拱了拱肖让,“到时候要不要一起去?”
一说起联谊,肖让就想起一个人。
“不去了。”
“啧,我说你也老大不小了,干我们这行的,要认识女同志不容易,也得为自己打算打算,我爸妈都催我早点结婚呢。”
肖让睨了周鹏一眼,“管好你自己。”
然后没再给对方接话的机会,因为到会议室了。
会上,肖让将今天飞出来的数据作了汇报,专家组那边根据飞行记录为试验的下一步调整了新的方案。
会议结束的时候,已经快到晚饭的时间。
肖让整理了一下会议资料,就准备离开,在走廊拐角处迎面撞上个人。
“对不起对不起。”女孩捂着额头不断道歉,她个子不高,好巧不巧正撞在肖让的胸膛上。
“没关系。”肖让也觉得有些抱歉,他脑子里还在想那些数据的事情,完全没在意对面突然来了个人。
“啊呀,我把你衣服弄脏了。”女孩指着肖让衣服的胸口处。
肖让低头看,有一块小小的印记,像是嘴唇的形状,大概是女生抹的润唇膏之类的油状液体,因此军绿色的军装上深色的一滩。
“对不起对不起,要不我帮你洗吧。”女孩手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一会看看衣服,一会又抬起头看肖让。
直到这时,肖让才看清女孩的长相。是张新面孔,一双眼睛莫名熟悉。
“噢,没事的。”肖让说。
女孩似乎还是觉得很抱歉,还想再说些什么,被一声叫喊打断。
“肖让,你留一下。”
是队长陆林的声音,肖让回过头,“怎么了,陆队,是数据有问题吗?”
陆林步子迈得大,背着手三两步就走到肖让跟前,“数据没问题,你今天可是出尽风头啊,那些上级都对你赞不绝口,说你是队里最好的苗子。”
肖让勾了勾嘴角,好不得意,“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陆林跟着笑,拍了拍肖让的肩膀,“年轻人,也得劳逸结合。明天周末,一会换好衣服到我家集合,你嫂子请兄弟们一起聚聚。”
“行啊~正好尝尝嫂子的手艺。”
陆林扫到旁边的女孩,“哦,对了,你也一起去。”
女孩显然有些不好意思,想推辞,陆林又补了一句,“新来的那几个女航医也一起去。”
女孩这才答应了下来,对着两人说:“那一会见。”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时候,陆林冷不丁来了句,“新来的文职,叫向瑶。”
肖让回到更衣室,脱了衣服塞进柜子里,冲澡前随手拿出手机看了眼,发现上面居然有十几个未接来电,全部都是肖思懿。
肖思懿很少主动给肖让打电话,因为知道他职业特殊,不能经常看手机,很多时候她都是选择发短信。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了,他第一时间回拨了过去,在嘟嘟声中焦灼地等待着。
小懿会不会出事了?是意外?还是遇到危险了?国外治安不如国内,一个女孩子在那边遇到些什么,都不知道该跟谁求助,肖让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送她出国到底对不对。
但这个想法也仅是一闪而过,还来不及深究,电话就接通了。
“你在哪?”不等那头开口,肖让先出声。
电话那头很安静,连呼吸声都没有,肖让有些慌了,抓紧手机确认,“小懿,是你吗?”
“嗯。”那边很轻的应了声,“是我。”
仅三个字,肖让就听出了不对劲,肖思懿鼻音浓重,听上去情绪很低落。
“怎么了?小懿,遇到什么事了?你在哪儿?”肖让依旧保持着警觉。
“肖让~”肖思懿的声音,颤抖地很厉害,“我在广州。”
那顿晚饭,肖让最后没有吃成,他连澡都没洗,拿了几件衣服就直奔机场。当时的飞机航班很少,肖让到了机场后,被告知当天并没有飞往白云机场的航班,便只好辗转去坐火车。
拥挤的车厢,小孩的哭声,女人的交谈声,打呼噜声,还有列车员的吆喝声,以及混合着各种各样奇怪的气味,肖让只买到了硬座票,抱着自己的双肩背包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夜色浓重,放眼望去尽是漆黑。
从黑夜到白天。
中途肖让啃了几口面包,坐累了就换个姿势,头靠着窗闭目养神。
从日升到日落,月亮高高悬挂。
火车终于到站了。
广州比西安闷热很多。
肖让出了站台排了会队,终于打了辆出租,上车后报了个地址。
司机是个瘦的干瘪的中年男人,他没有发动汽车,只是看着肖让用粤语说了一句什么。
肖让没听懂,“抱歉,我不懂粤语。”
司机这次换成了普通话,发音却极其不标准,“我说,你这个地方有点远,我等下要交班,你等下辆车载你去喽?”
肖让听懂了,他看了眼排成长龙的队伍,和司机商量道:“师傅,我赶时间,你看这样,我多付你一点车费,可以么?”
司机在肖让面前比了个数字三的手势。
肖让不确定他这个三,是指三倍还是三百,但他没有犹豫,知也没有讨价还价,而是伸手去扣安全带,“可以!”
见他爽快,司机笑着露出一口发黄的牙,按下红灯,发动汽车。
车内有很浓的烟味,肖让不抽烟,所以不适应,摇下车窗让风灌进来。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快晚上十点了,距离和肖思懿通电话已经过去三十多个小时。
肖让按着肖思懿短信里的信息,找到了病房。
这里没有那么严格,晚上也允许探视,透过走廊的玻璃,肖让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椅子上的肖思懿,垂着脑袋好像快睡着了。
肖让尽可能轻地推开房门,却不料女孩立马抬起头看过来。
四目相对,肖思懿眼眶有些泛红,眼底深深的困意被另一种情绪取代,就像当年,肖让第一次问她,愿不愿意回苏州时一样。不是喜悦,也不是激动,更像是紧绷的神经松懈后流露出的倦怠。
“肖让!”肖思懿倏地一下从椅子上蹿起来,凳脚划过地砖发出刺耳的声响,她顾不上,径直奔向肖让的怀抱。
肢体接触的瞬间,肖让才发现她在抖,整个人都在止不住的颤抖。他没有推开,而是顺着后背帮她抚平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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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好一会,直到病床上的女人用极为沙哑的声音说:“你……你就是肖让呀?”
肖让拍了拍肖思懿的后背,示意她松开,终于注意到女人。
光看五官,还是能看出当年的影子,和精气神已经大不如从前了,现在的她瘦的像副骷髅,身上插着管子。
肖让点头说是,然后进了病房。双人间只住了一个人,隔壁那张病床空荡荡的,除了一张陪护椅子,没有其他可以坐的地方。
肖让走到靠窗的位置,肖思懿跟了进来。
“你来了几天了?”他问。
肖思懿没有再回到刚刚的座位,而是站在病床边,翻了个一次性杯子出来,“前天下午到的。”
肖让又问:“你住在哪儿?”
“一直在医院。”肖思懿倒好水走过来,递给肖让,“这里只有这个了。”
肖让接过杯子一口气喝完,热水并不解暑,病房里的空调打的很高,他额头上还冒着汗。
昏黄的灯光照地肖思懿的脸更加苍白憔悴,眼神讷讷的,整个人都失去了活力。
肖让心疼之余还有些说不出的窝囊,三天的时间就把一个人消磨成这副鬼样子,他深深地看了眼病床上的许丽珍,又看了眼面前的女孩,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今天晚上先跟我去酒店休息吧。”
肖思懿没有答应下来,看上去似乎有些为难。
许丽珍的意识不太清醒,此时又阖着眼睡了过去,眼皮子却一颤一颤地,睡的并不踏实,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醒过来。
肖让知道肖思懿的顾虑,说了句,“等我会。”就离开了病房。
没一会,就带了个穿着浅蓝色护工服的中年女人回来。
出了医院,肖让在附近找了家看起来还不错的酒店入住。
进房间第一件事,就是洗澡。
广州的6月已经很热了,在医院这几天,肖思懿每天都只是拿热水擦擦身子,她感觉自己都快发臭了。洗完澡出来,整个人都神清气爽,等头发干的功夫,就去阳台吹风。
阳台不算宽敞,只够放一张吊椅,但好在楼层够高,风很舒爽,睡衣裙摆拍打着小腿,肖思懿在吊椅上坐下来,脚掂着地轻轻晃。
“还不睡?”
隔壁的阳台移门拉开,肖让走了出来,他也刚洗过澡,头发半干,穿了件白色工字背心。
两人的房间是相邻的,共用一个阳台,中间只摆了几盆低矮的绿植做隔断。
“还不困。”肖思懿说。
“在医院都没法好好睡,还不困?”
“嗯。”肖思懿双腿蹬地,吊椅小幅度晃了起来,她的声音在风中忽近忽远,“你呢?累不累?”
肖让转了个身,后背倚在栏杆上看着她,“不累的。”
肖思懿没接话,吊椅摇摆的幅度渐渐小下来,直到完全静止下来时,才开了口,“肖让,你真的不太会撒谎。”
肖让侧过头看她,投去一个为什么的眼神。
肖思懿神色放松,半玩笑的口吻说:“你刚刚到医院的时候,都馊了。”
在那样的环境下待上二十几个小时,想不发臭都难,不过肖让并没有说自己这一路是如何辗转的,他只是淡淡的说:“训练完没来得及洗澡就来了。”
肖思懿忽然笑出声,不过很轻,笑了一会又不笑了。
“肖让。谢谢你。”
风吹发丝拂在脸上,挡住了半张面孔,双眸泛着盈盈微光,素净的颊上是不可多得的真挚。
她说过很多次谢谢,没有哪一次比现在更认真。
肖让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知道许丽珍活不久了,前后也就这几天的事了,一想到肖思懿接下来要面对的事,就觉得头疼,但更多的是心疼。她才19岁,就要独自面对这一连串的问题。
肖让在阳台狭小的空间里向她靠近了些,“小懿,你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把事情都处理完。”
21. 第二十一章
肖思懿一夜无梦,睡到自然醒。
睁眼是上午九点半。
起床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去敲隔壁的房门,敲了好一会都没人来开门。肖思懿心想,难道肖让不在房间,以他的生活习惯不至于这个点还没醒。
正准备拿出手机打电话的时候,房门嚯地打开了。
肖让站在门后,身上穿的还是昨天晚上那件白背心,头发有些凌乱,明显是从睡梦中被叫醒的。
肖思懿愣了下,下意识往屋里看,乌漆嘛黑窗帘拉的严严实实,“我吵醒你了?”
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疑惑。
肖让双手盖在脸上搓了搓,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才注意到肖思懿已经换好了外出的衣服。
“噢,先进来吧。等我一会。”肖让转身,留了门,一头扎进浴室。
肖思懿把窗帘拉开,房间里整洁的和入住时几乎没有差别,除了那张大床一半的被褥有睡过的痕迹。黑色的双肩背包摆放在沙发上,肖让换下来的衣服也端端正正叠好了放在旁边。
她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圈,刚坐下来,浴室门就打开了。
肖让刚洗完澡,短发还是湿的,不过整个人看起来清醒了许多。他没穿上衣,准确点来说,全身上下什么都没穿,只用一条浴巾裹住了下半身,就从浴室走出来了。
看见肖思懿坐在沙发上,明显有些不自在,他走过来指了指黑色包,解释道:“我衣服没拿。”
肖思懿也觉得有些尴尬,脸颊隐隐的烫,她不看直视肖让,于是看向那只背包,拿起来递了过去。
肖让拿了包就回浴室,等他背过身,肖思懿的视线才敢追过去。肖让身上的皮肤比手臂上白一些,线条分明的背肌上布着水珠。
鼻腔里还有沐浴露的香气,肖思懿觉得喉咙堵得慌,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不一会,肖让就换好衣服出来了,少见的穿了件白色T恤,下面是条深灰色工装裤。他迅速收拾好了衣物又换了鞋,就出门了。
两人在酒店楼下附近找了家小面馆,准备吃点东西再去医院。
肖让点了两碗红烧牛肉面,等上菜的功夫,肖思懿盯着他看了很久,似笑非笑。
看了一会,肖让终于忍不住问:“看什么呢?我脸上又没花。”
肖思懿情绪不算好,没什么心情开玩笑,换做平时,她肯定会打趣说,你比花更好看。不过今天她只是勉强扯了下嘴角,说:“难得看你穿白色,挺不一样的。”
肖让大部分时间都是穿黑色,军绿色,灰色之类的。若要说哪里不一样,白色很清爽,衬得他多了几分少年气,肖思懿这才意识到,眼前的这个男人,也才二十八岁。
9岁和18岁之间,差了很多。
可19岁和28岁之间,好像差的没那么多了。
肖思懿想,是不是等再过几年,二十多的自己,和三十多的肖让,就会离得更近了。
肖让低头看着那件白T恤,“前几天休息没事干,被他们拉着去买东西,随手拿的。”
就是很简单没有任何图案花色的那种白T,但是仗着身材好,肖让愣是把最基础的短袖穿出了一点曲线感。
“挺适合你的。”肖思懿说,“简简单单的很好了。”
肖让笑了笑,没说话,也找不到下一个话题。
这个时间介于早饭和午饭之间,店里没什么人,面很快就端上桌,热气腾腾,汤上飘着一层红油,几块牛肉还撒了些葱花。
肖让从筷筒里拿出两双筷子,递给肖思懿一副,便埋头吃了起来,吃着吃着却发现对面的人没怎么动筷。他又抬起头,看着那碗没怎么动的面问:“怎么了?不合胃口?”
肖思懿筷子捏在手里,“太辣了。”
“老板,再来一碗牛肉面,不要放辣。”肖让重新点了一碗,然后把肖思懿面前的那碗端到自己面前,“这碗给我吃。”
肖思懿觉得肖让不是那种会吃别人剩饭的人,“肖让,这碗我吃过了。”
肖让看着她,手上动作没停,“不能浪费,还剩挺多呢。”他很快吃完自己那碗,又开始吃肖思懿剩下的那碗。
在肖思懿的印象里,肖让好像吃什么东西都会让人觉得很香,他不挑食,喜欢把食物塞满嘴巴,很少说话,也不会浪费,可他的吃相却很好看。
然而今天的肖让,明显吃的很急。
“肖让。”
肖让抬起头,半张脸还埋在碗里,一双眼睛盯着她。
“你从西安怎么过来的?”肖思懿问。
肖让咀嚼了几下,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后,才开了口,“坐火车过来的。”
肖思懿又问:“坐了多久?”
肖让回忆了下时间,“光坐火车的话,是26个小时。”
肖思懿忽然就明白了,他从西安到广州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吃不饱,睡不好,就这么熬了一路却只字不提。
他总是这样,很多事情都不说,只会默默的做。肖思懿有时候也会嫌他不善言辞,嫌他不愿意沟通,可这就是肖让,是那个独一无二的肖让,他的好和真挚都是不可言说的。
见她不说话,肖让又问:“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肖思懿看着他,目光灼灼,压抑着想流泪的冲动,“累不累啊?”
肖让笑了,似乎觉得这是个过于可爱的问题,“大老爷们,有什么累的?”说完,又埋头嗦面,红油蹭到了嘴巴上。
肖思懿还没来得及哭,看见他笑,也跟着笑。伸手去拿桌上的纸巾给他擦嘴,“大老爷们吃饭都蹭嘴上了,擦擦吧。”
两人吃完面,步行去的医院,到病房的时候,护工正在喂许丽珍吃午饭,吃了没几口,她就把护工伸过来的勺子推开,反复了好几次,护工也没了耐心,“你才吃了没几口,再多吃点,不然这身体怎么扛得住?”
许丽珍还是拒绝,索性别过头。
护工有些无奈,这女的很难伺候,才一个晚上,就有些招架不住了。
肖思懿进了病房,接过护工手里的午饭,说:“我来吧。”
听见肖思懿的声音,许丽珍回过了头,碰巧看见跟在后面的肖让,昨天夜里太黑了,没怎么看得清,现在很清楚了。
许丽珍黯淡无光的眼珠子在两人之间转了几个来回后,终于透露出了一丝往日的精明。
这病房里的气息,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肖思懿坐在床边,舀了一勺软烂的流质食物凑到许丽珍嘴边。
许丽珍还是摇头,半靠着床头,“实在是没胃口。”她又看了一眼肖让,然后对肖思懿说:“小懿,我想吃水果,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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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帮我买一点好么?”
六月下旬,广州的天气已经很闷热了,正午太阳又很晒。
“我去吧。”肖让说。
许丽珍说:“让小懿去吧,她对这里熟悉一些。”
肖让忽然意识到什么,没再说话。
肖思懿也很配合,问许丽珍想吃什么。许丽珍说随便。
肖思懿走后,病房里只剩两个人。
肖让和许丽珍并不熟,严格来说,他们只在那场婚礼上见过一次,连话都没说上。
“坐啊。”许丽珍整个人陷在病床上,有气无力指了指椅子。
肖让在窗边,背靠在墙上没动,盯着许丽珍,“你想跟我说什么?”
许丽珍瘦的只剩副骨头架子,病号服松松垮垮挂在身上,她笑了笑,凹陷的脸颊扯出一道道褶皱,“你不是也有话跟我说么?”
这女人是个人精,这是肖让第一次看见她就得出的结论,她总是淡淡的,好像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可却有一手洞察人心的好本事。
肖让有很多话想说,但他觉得自己没资格,嘴唇翕合了半天,也只吐出了一句话,“你不该回来的。”
许丽珍没有被激怒,只是不咸不淡说道:“难道你看不出我快死了吗?”
肖让有些错愕地看着她,“死”这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如此平常,好像在说旁人一般,他没说话。
许丽珍接着说:“我就是想在死之前,再看看自己的女儿。”
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可在肖让听来却尤其刺耳,“你当年抛弃她的时候,想过有这一天么?”
许丽珍解释说:“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想过要抛弃她。”
肖让嗤笑一声,有些愠怒,音量也不自觉高了几分,“没抛弃她?那这么多年不闻不问的?”
阳光刺眼,照在许丽珍的脸上,脸色愈发惨白,她的瞳孔在光线下呈现出一种不真切的灰白,她就那么盯着肖让,脸上没什么表情,“是你把她带回去的。”
肖让一愣,这话说的没错,当年是他擅作主张带肖思懿回了苏州,可在那种情况下,他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问题,如今却被反咬一口。
他手在身侧默默捏紧。
“噢,是了,你把她托付给了那个姓余的。”肖让额头的青筋微微突起,侧脸紧绷成一条弧线,“可你知道么?那男的是个恋童癖。”
许丽珍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又恢复往常,“是小懿告诉你的?”
肖让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和肖思懿有过约定的。于是不再说话,只是别过头不看许丽珍。
许丽珍也没再追问,病房里一时静默,走廊里忽然想起嘈杂的脚步声,然后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涌进了隔壁的病房。许丽珍透过窗户看了一会,用极慢的速度,一点一点转过头,看向肖让。
“你知道,我是怎么知道小懿的电话号码的么?”许丽珍看着肖让自问自答,“是你的祖母告诉我的。”
“什么?”肖让像是没听清,又像是不相信,重复了一遍,“你说什么?”
许丽珍知道他不信,自顾自解释说:“其实,我每年都有打电话到苏州的,都是你祖母接的。小懿是我的女儿,我们相依为命了7年,我怎么可能真的对她不闻不问呢?”
22. 第二十二章
肖让无法分辨许丽珍话里的真假,他觉得或许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幡然醒悟,不过是为了弥补自己所作所为而给出的借口罢了。
可许丽珍接下来说的话,让他彻底对这个女人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肖先生。你们肖家把小懿养的很好,谢谢你。”许丽珍这样称呼他,有些怪异,但口吻俨然不像刚才那般无所谓,甚至有几分感激的意思。
在那个沉长的午后,肖让终于从许丽珍口中知道了肖思懿全部的身世。
许丽珍是正宗的北京人,从小在四合院长大。许丽珍的父亲是一名普通的车间工人,母亲则是一名老师,本本分分的家庭,她的人生原本也该是本本分分的长大,本本分分的结婚生子。
然而意外发生在二十岁那年。
许丽珍认识了肖思懿的生父,据说是某个厅长的小儿子,大小也算个二世子。许丽珍年轻的时候皮肤白个子高,长得也漂亮,二世子对她一见钟情,并展开了猛烈的追求,没几个月就抱得美人归。那时候,许丽珍没想过飞上枝头做凤凰,只觉得自己遇到了真爱。可后来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男方的家里人不同意了。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是不会被这样的家族认可的。顶着巨大的压力,两人如一对怎么都打不散的鸳鸯。
许丽珍跟了他8年,从20岁到28岁,是整个漫长的青春。后来她怀孕了,本以为这样男方家里人就会接受她。
然而现实远不及童话那般美好。
在知道许丽珍怀孕以后,男方被家里人强制送出国,就此切断了所有联系。
而许丽珍得到的,只是一笔五位数的流产费用。
在那个年代,五位数并不是小数目,毕竟一个工薪阶层的月薪也才一两百块钱。
许丽珍没有打掉孩子,那时的她天真的以为,八年感情,他迟早会回来找自己的。她给共同好友留下一个联系方式后,带着那笔钱去了深圳,生下了孩子,也就是肖思懿。
一个女人,还带着一个孩子,钱是很不经花的。
许丽珍在漫长的等待中,慢慢散尽了钱财,也耗尽了希望。
她始终没有等来想等的那个人,钱花的差不多了,自己又没有一技之长,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她只好靠交男朋友来得到一些生活上的支援。
可母女俩的日子,还是过的很拮据。肖思懿在去苏州前的那几年,几乎是在一间逼仄的出租屋里孤独度日的。
许丽珍顾不上她,大部分时间都拿来赚钱和应付男人。
日子开始慢慢好转,是在许丽珍认识了老陈以后,也就是三亚那场婚礼的新郎。
“老陈不是很喜欢小孩。他想让我把小懿送回我妈那儿,我本来打算等日子稳定一点,我再慢慢说服他。”许丽珍回忆说,“后来,就接到了你的电话。”
隔壁病房抢救的声音结束了,随后走廊上响起了一阵哭声。
许丽珍瞥了一眼窗外,眼神中流露出无奈。在这里,死亡离得很近。但凡住进这层楼,生命就等于进入了倒计时。
彼此都心知肚明。
“我是个母亲,还是个自私又无用的母亲。”许丽珍继续说,丝毫不介意把最赤裸的真相摆到肖让面前,“我跟老陈打听过你们家,他说是你祖父是个信得过的人。如果离开了我,小懿能过上更好的生活,那我愿意赌上这一把,即使被她……”
她的声音在空荡荡的病房里回荡着,带着几分虚弱的沙哑。
风撞进窗里,把许丽珍的最后几个字眼撞地破碎不堪。
那是一个无奈又自私的女人,对自己荒唐半生的最后陈述。
肖让随手关上窗,天色暗了下来,要变天了。
他还有很多话要说,或斥责或疑问,可怒火一样被风撞碎,这个世间的灵魂,离得近的哪个不是不堪入目,他又有什么资格指责别人?
“要下雨了,我去找小懿。”肖让掏出手机就要往外走。
“等一下。”许丽珍又叫住他,似乎还不想结束话题。
肖让握着电话,回过头看她,“还要说什么?”
时间紧迫,许丽珍也不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我知道小懿喜欢你。”她顿了顿,“你也喜欢她。”
肖让没有否认,不想与她多纠缠,冷冷地问:“所以呢?”
“可是小懿在肖家生活了那么多年,你家人是不会同意的。”许丽珍病入膏肓,却言辞犀利一针见血。
最隐秘的心事被毫不留情戳穿,肖让不喜欢她这副自以为是的样子,“我护得了她。”
没想到,这话反倒引来许丽珍一阵笑。
“笑什么?”
她笑他太天真,笑他太傲气。
“别说你没挣扎过,否则把她送那么远做什么?”许丽珍又恢复了那副淡淡然的模样,“你护得她现在,能护她一辈子么?人世间唯一不变的就是变数,你觉得你的家人,在小懿和你之间,会选谁?”
肖让哑口无言,他很少这么憋屈,可还是选择沉默,一来是因为她是小懿的母亲,二来,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所以,肖让选择离开,他拿出手机拨通了肖思懿的电话,还没来得及等那头接通,许丽珍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
“肖先生,我只是不想小懿走我的后路,我希望她的人生可以顺风顺水,别像我这样……”
“她不会的。”丢下这句话,肖让头也没回,几乎是小跑着下了楼。
另一头,肖思懿走进了医院对面路口的一家水果店,她在里面转了一圈后,选了些葡萄荔枝什么的,准备结账的时候,看见店正中央的货架上立了块牌子,上面写着“正宗阳山水蜜桃”。
阳山离苏州很近,相邻城市,因为独特的土壤,种出来的桃子格外香甜多汁,而且每年也就是六七月份能吃得上。
之前在苏州的时候倒是经常能吃到,但是不易保存,运输成本极高,所以除了在江浙以外要吃到正宗的桃子,不太容易。
肖思懿走过去,比拳头大的粉白桃子上毛绒绒的,她用手指戳了下。
“诶~小姑娘,戳坏了就卖不出去了。”
肖思懿拿了个在手里捏了捏,“正宗的么?”
店主是个中年男人,手里摇着把扇子,拍了拍胸脯,“如假包换,不甜不要钱。”
“怎么卖啊?”
“十五一个。”
“这么贵?”
“运费很贵的啦。”
最后肖思懿买了六只,打算一人两只。这种水果放两天就坏了,只能现买现吃。
结完账刚出水果店,肖让的电话就进来了。
肖思懿报了位置,不一会肖让就出现在马路对面。
“你怎么下来了?”肖思懿拎着两个塑料袋走过去,远远地就问。
“出来透透气。”肖让朝她走了几步,接过塑料袋。
肖思懿说:“我买到了水蜜桃,一会上去洗了吃。”
从医院大门到住院部,会经过一条长廊,爬满了紫藤,不过现在过了花期,只剩郁郁葱葱的小绿叶子,是天然的遮阳顶。
阳光时不时从树缝里钻进来,晃着眼睛,风是暖的,知了不知疲倦地叫着。
肖让步子大,走的要更快一点。
肖思懿跟在后面,喊他,“肖让。”
“怎么了?”
肖思懿快走几步跟上,“她刚刚跟你说什么了?”
“她”指的自然是许丽珍。
“妈妈”这个两个字已经很久没有从肖思懿的嘴里喊出来过了,她觉得不习惯,甚至有些别扭。
肖让没料到女孩会这么问,怔了怔,“没说什么。”
“少来。”肖思懿自然不信,“她把我支开,可不就是有话要对你说,还不想让我听到。”
肖让轻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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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这你都知道?”
“再怎么说,我和她一起生活了七年,快说,她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真的没什么。”肖让说,“就是一些你小时候的事情,还有关于你爸爸的事,可能是怕你不好意思吧。”
肖思懿半信半疑的,拧着眉毛问:“真的?”
肖让点了点头,“你知道的,我可不擅长撒谎。”
肖思懿还是不完全相信,可肖让不愿意再多说什么了,许丽珍讲的后半段内容,他一个字也不愿意提及。那涉及他最隐秘的心事,偏偏又以这样直白的方式被戳穿。
他不愿说,因为自己那点肮脏卑劣的小心思,还想再问些什么,却始终没有问出口。
回到病房之后,肖思懿洗了个三个桃子分了吃。
不正宗,但好在还挺甜。
许丽珍吃了两口,就吃不下,说想睡觉。刚睡下没多久,护士就来病房,说主治医生要找家属。
这个节点叫家属,多半是关于后续治疗方案的问题。其实肖思懿知道,到了癌症晚期的阶段,已经没什么治的必要了。可她还是有些胆怯,因为自己做的每一项决定似乎都关乎着许丽珍能再多活几天。
肖让陪着一起去了。
办公室里,主治医师把许丽珍的报告给肖思懿看,“这是今天早上的化验结果,情况更加不乐观了。”医生拿出了前几天刚住院的报告作对比,“和刚住院的对比,扩散的很快。”
肖思懿坐在医生对面,一脸茫然,“那医生,现在怎么办?”
医生叹了口气,“不瞒你说,她的情况,你们应该要做好心理准备了,现在的话,主要看你们家属的意思,是接病人回家,还是继续留在医院?”
肖思懿知道,这话的意思无非就是,接回家等死或是在医院等死。
差别只在于,在医院可能还能再多活几天。
肖思懿向来主意大,可在这一刻,她感觉自己的脑子是空白的,只是茫然地看着医生,最后又看向肖让。
肖让站着,捏了捏肖思懿瘦弱的肩,擅自作了决定,“继续住院吧。”
医生推了推眼镜,“你是病人家属?”
肖让看了眼肖思懿,“我是她哥哥。”
听他这么说,医生没再说什么,拿起手边的病历本,“住院的话,需要再预缴一部分医药费。”他刷刷写了几笔,“去一楼缴费。”
两人拿着单子,准备下楼,肖思懿说要回病房拿钱包,银行卡还在钱包里。
肖让没有让她回去,拽着她的手问:“前几天的费用也是你交的么?”
肖思懿实话实说,“嗯,她说她没钱了。”
肖让又问,“你哪来的钱?”
“就是你过年的时候给我的,还有平时存下来的一些生活费。”肖思懿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肖让,对不起。”
“给你了就是你的,想怎么用你自己决定。”肖让边说边拉着肖思懿下楼,“我卡里还有钱,用我的吧,你的钱先留着,在那边对自己好一点,生活费不够就跟家里说。”
一来一回折腾完,已经接近傍晚。
护工放了一下午的水,回来给许丽珍喂晚饭。她还是没胃口,嘴里喊着疼,什么都吃不下。没一会就开始赶人。
肖思懿拗不过她,外加上最近几天确实很累了,就带着肖让准备先离开。
临走前,许丽珍突然说,明天中午她想吃越秀区的一家云吞。
“越秀区?”肖思懿站在病房门,医院在白云区,一来一回得接近三个小时。
“嗯。”许丽珍点点头,报出了那家云吞的名字。
肖思懿有些无奈,她真的很累,不想这么折腾,尤其是要带着肖让一起折腾,这让她觉得很愧疚。可看着许丽珍那张消瘦的脸和期待的眼神,她又心软了。
“行,我明天早上帮你去买。”
23. 第二十三章
肖思懿开了8点的闹钟,洗漱完毕后,便和肖让一起出了门。
公交站台就在酒店楼下不远处,等了一会就来了一趟车,远远看车厢里黑压压的一片,挤满了人。
肖让说要不打车吧。
但肖思懿坚持要坐公交,她查过路线,需要转两趟车,不算太折腾,就是坐的时间有些久。
车子停稳之后,肖思懿拉着肖让上了车。
车厢里有老人,也有通勤的上班族,汗味有些重。
肖让个头高,在人堆里格外扎眼,在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下,两人从车头走到车尾,已经没有位置。肖让在靠墙处找了个可以落脚的地方,让肖思懿站过去,自己则站在她身后,将她圈起来,隔绝了拥挤的人群。
汽车缓缓启动,肖让用手臂护着肖思懿,避免她因车辆颠簸而摔倒。
空气闷热且不流通,肖思懿整个人晃地昏昏欲睡,眼皮将将快要合上,一下撞到肖让胸口上,又惊醒了过来。
“昨晚没睡好?”肖让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在嘈杂的车厢也有些模糊。
“嗯。”肖思懿揉着额头,“晚上一直在做梦。”
“做什么梦了?”肖让问。
“不太记得了,乱七八糟的。”
“嗯。”肖让没再问,“要不我们现在下去打车,你在车上睡会。”
“不要了。太折腾了。”肖思懿拒绝,却低下头,把脑袋抵在了肖让胸口的位置,“就这样吧。”
肖让没说什么,由着她去。
身后忽然传来一记很轻的笑声。
肖思懿偏了点脑袋,就这么看了过去,是一对年纪很大的老人,头发都已经花白。其中的老太太看了眼她和肖让,又转过头去对身边的老爷爷说了几句话,是粤语。
肖思懿大致能听懂,看样子是老太太把她和肖让当成小情侣了,看见他们就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候和老爷爷刚结婚的日子。
肖思懿转回脑袋,闭上眼睛,感觉面颊热热的。
车子不知又开了几站,车厢里的人越来越少,不一会,那对老夫妻也起身准备下车了。
此时,车里几乎已经没有站着的乘客了,下车前老奶奶笑眯眯地叫两人坐下,又叽里咕噜说了句什么。
这回肖让听到了,他听不懂但隐约觉得和自己有关,坐下后便问肖思懿,“刚刚她说的什么?”
肖思懿想了会,说:“她就是叫我们坐下。”
从她表情里,肖让就知道她没说实话,不过说完这句,肖思懿就别过头去看着窗外,不再说话。
其实,她也没说谎。老太太说的是,叫你的女朋友坐下再睡啦。
两人又坐了几站,换了车,在接近10点的时候到了目的地。
肖思懿按着许丽珍说的地址在那一片区找了会,最后终于找到了那家臧式云吞。
可惜,卷帘门向下拉得严严实实。
云吞店的隔壁是家烟酒店,倒是开着。
肖思懿转头走了进去。
烟酒店里的灯光很暗,一台老式的彩电正在放着《神雕侠侣》,讲的刚好是杨过被郭芙断臂那一集。
电视机前的男人穿着汗衫短裤坐在藤椅上嗷嗷叫着,还不停拍着大腿,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
“老板~老板~”肖思懿喊了两声之后,男人还是没有回头,就在她准备喊第三声的时候,肖让的声音先于她响起。
“老板!”
他声音大,中气也足,喊得男人一下就回了神。
“要......要买.....买什么?”
肖让视线在店内扫视了一圈,看着男人不耐烦的脸,最后幽幽说了句,“要包万宝路。”
肖思懿有些诧异,因为她知道肖让不抽烟。
男人这才从藤椅上站了起来,走到玻璃柜台前,从里面拿了盒万宝路出来。
“十…十五。”
肖让付了钱,没有马上离开,他把烟揣进口袋里,“隔壁店今天怎么没开门?”
男人打量了一下肖让,挠了挠肚子说道:“你你……不是……不是本地人吧,隔壁……那店,一年……一年多前就,就搬走了。”
男人口吃,一句话磕磕巴巴讲了好久。
肖让耐着性子听完,又问:“你知道新店搬哪儿去了么?”
男人想了想指着外面说:“挺……挺远的,大路上要……要转过四,四五个路口,得半个多……多小时。”
肖让跟男人道了谢,拉着肖思懿就离开。
外面的太阳已经开始有些毒辣。
走出没几步,肖思懿突然停下来不走了。
肖让以为她不舒服,回头问她:“怎么了?”
“不对。”肖思懿眼神没有焦点,讷讷地看着肖让,“肖让,不对。”
肖让见她有些失魂落魄的,愈发担心,他停下步子,好声好气问:“哪里不对了。”
肖思懿记得许丽珍说过,其实她五年前就已经回广州了,那场婚姻只短暂地维持了三年。
她也说过很爱吃臧式的云吞,几乎每周都要来吃一次。
五年了,又那么爱吃,怎么可能连搬家了都不知道。
除非,她是故意的。
“我们先回医院。”肖思懿没有多解释,在路边拦了辆车就往医院赶。
肖让没有多问,但看她的模样已经大致猜出七八分。
回到医院,是一个小时后。
正值午饭的点,护士长正推着车往病房里送餐,看见肖思懿,立马停下手里的活,“你们家属终于来了,一上午都看不见人。”
肖思懿刚刚一路跑上来的,喘着粗气,越靠近病房步子反而慢下来,“我去给我妈买东西了。”
护士长看着她两手空空,“买什么都没用了。”
肖思懿心揪了一下,什么都没说。
护士长领着她继续往护士站走,声音放低了些,“人昨天半夜就没了,没抢救过来。”
肖思懿还是没有说话,默默跟着护士长。
到了护士站,护士长从抽屉里拿了个信封出来,递过去,说:“这是病人咽气前叫我交给家属的,你们去办一下手续,收拾一下遗物吧。”
肖思懿接过信,没有马上拆开。
护士长盯着面前的女孩,以为她会哭或者闹,死别见得多了,大部分家属在得知死讯后都是嚎啕大哭,哭到不能自己,心肝脾肺肾都恨不得吐出来的那种。
可这个女孩只是把那封信默默塞进随身的包里,然后说了句谢谢。
平静地诡异。
“你要去看看病人遗体吗?”护士长又问。
肖思懿抬起头,双眼里没有神采,却是干涩的。
“不用了,谢谢。”她说。
“可是按照规定,家属必须要去确认遗体的。”护士长说,声音也格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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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淡。
肖思懿嘴唇张了张,没有说话,只是觉得心里有些排斥,虽然她并不清楚自己在排斥什么。
这时,一直跟在她身后的男人终于发了话,“我去吧。”
护士长把视线转到肖让身上,她记得这个男人说过是女孩的哥哥,这些天护士站的几个小姑娘还讨论过他来着,所以她有些印象。
后面的手续几乎都是肖让去办的。
肖思懿坐在病房里,看着那张空旷的床,这里昨天还躺着这个世界上唯一和她有血缘的人。
可是天一亮,什么都没了。
什么都没了。
肖思懿眨了眨眼睛,依旧干涩。
或许这样才是对的,她们之间的母女缘分,早就断了,哭不出来也正常。
可是肖思懿觉得,胸口有一口气堵得慌,下不去,也上不来。
她就那么痴痴地坐着,直到肖让把手续都办完过来找她,已经接近傍晚了。
“都办完了。”肖让不知何时出现在病房门口,他看起来有些疲惫。
肖思懿应了声,从椅子上站起来,坐得太久,起身的时候,晃了两下,最后扶着墙才没有倒下去。
肖让只觉得一阵心疼,可安慰的话他不懂怎么说出口,便说:“先去吃点东西吧,你今天一天都没吃过东西了。”
肖思懿听话地点点头,挽着肖让离开病房,她知道的,他也跟着自己折腾一整天了。
遗体火化的时间安排在两天后。
许丽珍的遗书写的特别简单,只交代了一些后事和自己的住址,甚至没有写任何煽情的话。
火化的前一晚,肖思懿和肖让一起去收拾遗物。
在一处老旧的小区,街边的夜宵摊旁边有一条不起眼的楼梯,从楼梯上去,左手边有一扇紧闭的木门,门旁边堆了些杂物。
这里就是许丽珍的住处。
肖思懿用钥匙开了门,一股陈旧的气味扑鼻而来。在玄关处摸到开关之后,房间终于亮了些。
整个出租屋很拥挤,一眼就能看到头,比当年在深圳住的那间还要逼仄。水泥浇的地面,里面没几样家具,到处堆满了杂物。黄色灯泡散发出昏暗的光,十分压抑。
正对着门的窗户上挂着发黄的粉色窗帘,窗外人声嘈杂。
肖思懿一脚迈了进去,肖让也同时迈进门,但玄关实在太窄了,两人不小心就撞到了。
肖思懿侧过身,想让肖让先进去,碰巧的是,肖让也侧了身。
身后是墙,前面是男人宽厚的身躯。肖让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几乎要将肖思懿包裹住。
“我......”
“你......”
肖思懿仰起头,恰好对上肖让的视线,开了头的话戛然而止。
夜排档的霓虹灯映射进屋内,五颜六色地投在肖让脸上,大西北的雄鹰,第一次有了暧昧不清的模样。
瞳孔在昏暗中清明依旧,肖思懿从在肖让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的样子。
她想,肖让是不是也和她一样,在对方的眼里窥见了自己。
离得近了,所有的细节都被放大,皮肤的纹路,眼尾的细纹,还有肖让鼻头上那两颗黑色的痣,像一对眼睛不断在放大,又像漩涡,拽着她下沉。
肖思懿觉得晕眩,还有些心悸。
他喉结滚动,开了口,“你先进吧。”而后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24. 第二十四章
房间里,能收拾的东西其实少的可怜。
衣橱里零散挂着几条连衣裙,熨烫平整,做工考究但款式看上去有些过时,肖思懿将它们从衣架上摘下来,摆到床上。
老式的梳妆台上,散落着几支看不出牌子的口红,肖思懿拿起来看了看,又放回去,接着打开左手边的抽屉,里面躺着几件首饰,已经氧化发黑。
肖思懿找了个塑料袋,把东西都装进去,这房子是许丽珍租的,人走了,房子自然是要退的,能带走的得全部带走。
梳妆台左右两侧各有一个抽屉,就在肖思懿开一侧的同时,肖让也拉开了右边的抽屉,里面除了一张照片,什么都没有。
肖让拾起,看着照片里穿着白色连衣裙,一脸稚气的女孩,双眼却直勾勾盯着镜头,似是要透过镜头看向照片外的人。
他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人,那双眼睛一如从前,不禁感叹,“还真是一点没变。”
肖思懿凑过去,看见照片,应该是7岁生日那天和许丽珍去照相馆照的那张。一些模褪色的记忆片段跃了出来,那天,许丽珍带着她去商场买了新衣服,又去照了相,最后还吃了漂亮的奶油蛋糕。
在年幼肖思懿的认知中,那似乎是7年来最开心的一天了,只是她不知道的是,那是和自己的亲生母亲度过的最后一个生日。
身为母亲,却只在自己的人生中存在了短短的七年,离别的时间甚至比拥有彼此的时光还漫长。
肖思懿从肖让手中接过照片,看了好一会才塞进包里。
“肖让。”
“怎么?”
肖思懿往前走了一小步,让彼此离得更近,然后抱住肖让的腰,将脸埋在他胸口。
“谢谢你。”她的声音有些闷。
肖让僵了一下,没有动作,他想看看肖思懿,一低头下巴刚好抵在她头顶,“为什么?”
肖思懿摇了摇头,发丝在肖让的皮肤上蹭着,“为很多事。”
为他奋不顾身而来,为他曾干预了自己的人生。
这间房,还没有老宅的厨房大,肖思懿不确定,若不是遇见肖让,如今的自己是否应该和许丽珍挤在这拥挤的地方,独自一人面对着至亲的离世。
肖让揉了揉肖思懿的头发,轻声说:“别说傻话。”
肖思懿嗯了声,把脸埋得更深。她觉得胸口堵地更厉害了,努力想挤出眼泪,好让自己好受一点,可任凭自己怎么用力,双眼依旧干涩。
这让她觉得更难过了,于是抬起头眼巴巴地望着肖让,“我哭不出来。”
“没关系的,别勉强自己。”肖让安慰说。
肖思懿没再说话,从他怀里退出来,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泪,开始把抽屉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捡进袋子里。肖让则把摆在床上的衣服装进一个布包里。
“火化完准备葬在哪?”
“她说想回北京。”
肖让一怔,随即说:“也是,不过北京的墓地不太好弄到手。”
收拾的差不多了,总共也没几样东西,广州已经很热了,即使是晚上,在不通风的屋子里照样热的人满头大汗,头发丝黏在脸上脖子上。肖思懿只想尽快离开这里,把所有东西胡乱塞到一起,“先去了再说吧。”
她觉得北方至少应该会凉快一些。
从广州到北京,要更快些。因为坐了飞机,两千多公里的距离,穿越云海,又也许是因为有了肖让的陪伴,肖思懿并不觉得漫长。
北京的变化很大,大到肖思懿几乎认不出来。
她只记得在很小的时候,有一次新年,许丽珍曾带着她回来过,拎着大包小包很多东西,却在那间四合院门外吃了闭门羹。隔着门,里面是一个男人发出的苍老又决绝的声音,“你滚,我许良生没有你这样不知羞耻的女儿。”
当时的肖思懿不知道何为不知羞耻,只是懵懂地望着自己的母亲,她不懂,这个许丽珍口中的父亲,自己的外公,为什么如此狠心,狠心到在三九天让母女俩在外面等了一下午。
直到傍晚,天色都暗了。许丽珍看着冻得瑟瑟发抖的肖思懿,才带着她离开。
身上的大部分钱,都被许丽珍拿来买礼物了,所以她们找了一间廉价的旅馆住下,室内没有暖气,但好在不用风餐露宿。
刚放下东西,房门就响了。
外面站着一个小老太太。一看见两人就红了眼眶。许丽珍一下哭了出来,抱着小老太太喊妈。
女人不及男人狠心,但顾及丈夫又不敢开门,所以在母女俩离开后,许丽珍的母亲就悄悄跟了过来。
那是肖思懿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外婆,也是唯一的一次。她看肖思懿的眼神里,有欢喜,有心疼,也有很深很深的无奈。外婆没有待很久,走之前还塞了个存折给许丽珍,那些礼物,一件都没带走。
肖思懿对那个弄堂已经没什么印象了,许丽珍留了地址。两人一下飞机,行李都没来得及放,就寻了过去。车子停在路口,肖思懿终于开始有了些模糊的记忆,关于儿时的那个冬季。
北京确实要比广州凉快,但还远不及到冷的程度。
可肖思懿却觉得整个人寒飕飕的,忍不住发颤。
还是那个四合院,大门紧闭。肖思懿却不敢敲门,也许是下意识害怕里面会再次传来那冷漠的声音。
从许丽珍死后,肖思懿就开始魂不守舍的,嘴上不说,可一起生活了数十余载,她的这点反常,肖让又怎么可能不清楚,他只是觉得她还需要一些时间。
他迈了一步,站到肖思懿面前,用身躯挡住她,然后敲下门。
没一会,门就开了。
“你们找谁?”是个中年女人。
肖思懿探出半张脸,不认识。但很确定,这人不是外婆。她对着肖让摇了摇头。
肖让知道这种四合院里一般都会住着几户人家,于是开口问道:“我们找人,请问这里面住着一户姓许的老夫妻么?”
里面的女人打量了下两人,想了想,说:“你说的是杨老师和她老伴吧?她老伴好像姓许来着。”
肖让点头说是,他记得许丽珍说过,自己的母亲是名老师。
女人说:“他们都搬走好久了。”
“搬走了?那你知道他们搬去哪儿了么?”
“不知道,他们平时也不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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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院里的人来往,也从来没见过有亲戚来串门的。”
线索到这里就断了,肖让跟女人道了声谢,就带着肖思懿离开,打算先找个酒店住下。
走到半路的时候,突然开始下雨。
北京不太好打车,两人站在路边树下,等了很久都没有出租车,雨越下越大,肖思懿怀里紧紧抱着许丽珍的骨灰盒,肖让便把自己的背包举在肖思懿的头顶挡雨,但还是禁不住瓢泼大雨浇下来。
等了不知道多久,终于有车愿意载他们,到酒店的时候,两人从头到脚淋了个透。
因为不放心肖思懿,肖让开了间套房,带会客室和两间房的那种。
肖让用最快的速度洗了个热水澡,洗完出来又打电话给前台要了姜茶,送上来的时候,肖思懿刚洗完澡,头发还没来得及吹干。
肖让看她脸色不太好看,便催她吹完头发过来喝姜茶。
辛辣的姜茶入口,很是辣喉咙,但肖思懿丝毫没觉得身子有多暖和。她盯着许丽珍的骨灰盒发呆,看着看着开始觉得眼皮子很重,意识模糊之际,才想起来问:“肖让,怎么办?”
“不要紧,我来想办法。”肖让安慰她说:“你先回房睡一会,等会喊你吃晚饭。”
肖思懿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回房后一头栽到床上,下一秒就睡了过去。
肖让没什么睡意,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开始打电话。
雨过之后,天气很快放晴,傍晚时分,夕阳从客房的落地玻璃洒了进来,楼下是车水马龙。
肖让这才意识到,太阳快下山了,该吃晚饭了。他走到肖思懿的房门前敲了两下,“小懿,起来吃晚饭了。”
没有回应。
他又接连敲了两三下,依旧没有回应。
肖让心说,是不是太累了,睡死过去了,“再不起我就进来了。”
可里面,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肖让回想起刚才她苍白的脸色,忽然意识到什么,索性直接推门而入。
房间的窗帘拉得密不透风,客厅的光瞬间涌了进来,凭借着那一点昏黄的光线,肖让找到了床的方向,肖思懿将自己全部裹在厚实的被子里,蜷缩着窝在床上,像极了一只打盹的猫。
肖让没有开灯,三两步走到床边,又喊了两声,“小懿,小懿。”
这回肖思懿好像听见了,但她没有醒,只是翻了个身,喉咙里无意识发出哼哼唧唧的呻吟,听上去有些难耐。肖让看不清她的脸,便伸手去摸,这一摸,才发现她的额头烫得吓人。
这段时间,肖思懿可算得上是身心俱疲,外加淋了雨,姜茶都挡不住这来势汹汹的病。
肖让把被子掖得严严实实,想着先下楼买药,刚准备走,手就被拽住。
“肖让,我好冷。”
肖思懿还是闭着眼,看不见他,但迷糊之间能感知到肖让的靠近,她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只是处于身体的本能想留住他,在抓住肖让的那一瞬,真实的触感令肖思懿踏实不少,拧成一团的眉毛也舒展开来。
看着她这副模样,肖让也心疼,在床沿边轻轻拍她,像哄小孩一样,“我在,小懿,我在。”
25. 第二十五章
肖思懿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又回到7岁那年生日,许丽珍带着她经过了一家漂亮的蛋糕店。肖思懿的视线被橱窗里一只五颜六色的水果蛋糕吸引了去,奶油裱成花瓣的形状,她很想要。
许丽珍说,你在这等我,然后走进了蛋糕店。
肖思懿等了很久,都没见到许丽珍出来。她站不动了,就进去找许丽珍。
蛋糕店里的店员戴着一只猪的面具。肖思懿有些害怕,但她更害怕一个人呆着,只好壮起胆子,怯生生地问:“哥哥,你看见我妈妈了吗?”
猪脸面具特别高,自上而下俯视肖思懿,嘴里不断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像在咬着什么。
肖思懿听那声音听的汗毛都立起来了,但还是仰着头又问了一遍,“哥哥,我妈妈不见了,她刚刚进来给我买蛋糕了。”
“咯咯咯咯咯~”猪脸面具突然笑了起来,张着血盆大口,“你妈妈被我吃掉啦~”
下一秒,就要扑过来。
肖思懿吓地后退两步,转身推开大门,头也不回地逃走,身后还在不断传来猪脸面具的笑声,阴森森的。
“咯咯咯咯咯咯~”
肖思懿没命的跑了,想去大街上求救。街上的人都很高,比正常看见的高出很多,她猛地抬起头,才发现这些人都戴着动物面具,不仅仅再是猪,还有牛羊马之类的。
动物的头下面接着人的四肢,多么诡异啊。
肖思懿不停跑不停跑,气喘吁吁,四周都是白雾,可是这条路好像怎么都跑不到尽头。
不知跑了多久,前面出现了一个人,他没有那么高,也没戴面具。
肖思懿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一般狂奔过去,近了才发现,这个人是肖让。她高兴极了,抓着他的手喊,“肖让,肖让,你终于来了。”
可是肖让好像完全不认识她,眼神里是她从未见过的漠然,仿佛肖思懿根本不存在,只是机械地不停走着。
肖思懿急的要哭了,嘴里不停重复着,“肖让,别丢下我,陪我去找妈妈。”
梦里的肖让依旧不理会,肖思懿便用更大的力气死死抓着他,可那只手臂却一点一点化成了白雾,最后消失不见了。
肖思懿再看,街上又变成了雾蒙蒙的一片,哪还有肖让的影子。那群面具怪就这么围了过来,将她娇小的身躯围成一个圈。
肖思懿很害怕,可怎么都喊不出声,蹲在地上抱着头,那种无助又恐惧的感觉几乎将她淹没。
肖让本打算去买药,可被这么拽着,也走不了,只好坐在床沿上安抚,“小懿,是不是做噩梦了?
这回,肖思懿好像听见他说话了,倒抽了一口冷气,倏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肖让的轮廓在阴影中明暗不清,可那熟悉的目光已不再冰冷。肖思懿仍有些心悸,但恐惧无助被踏实取代,和刚才梦里截然相反,她觉得很安心。
看着她惊恐的面庞,肖让小声询问:“做梦了?”
肖思懿感觉背后有冷汗阵阵,脑袋依旧沉沉的,“我梦到她了。”
肖让试图把肖思懿揽进怀里,“没关系的,梦都是假的。”
肖思懿只是僵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开始喃喃自语,“不该是这样的。”
肖让没明白她的意思,“怎么了?哪样?”
“肖让,我想不明白。”肖思懿抬起头,眼眶里早就蓄满了眼泪,却倔强地不愿落下,“不该是这样的,。我们已经分开十几年了,分开的时间比在一起的时间还要久,我几乎都快忘了她的模样,可为什么她死了,我还是会觉得难过?”
肖让知道其实她心里憋了很多天,只不过是自己不愿承认,不愿面对,但情绪总需要一个出口,现在便是最好的时机,“小懿,这没什么,你觉得难过是正常的,人都会难过。”
“可她抛弃了我,我为什么还要难过?我应该恨她才是。”
肖让反问:“那你恨她么?”
肖思懿怔了一秒,有某种温热的东西从脸颊缓缓滑下,“我以为我是恨的,可在医院看见她那副样子,看见她最后几年住的地方,我就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她用手揪住胸前的衣服,“肖让,我不该回来的是不是?我不该来见她的。”
她的矛盾她的挣扎,肖让都看在眼里,他对自己的亲生母亲又何尝不是这种心态,正是因为感同身受,才让人愈发心疼。他抓过肖思懿的手,放在掌心里,“不是这样的小懿,世界再怎么变,可你们之间血脉的羁绊,是不会改变的,这不是你的错。”
“真的么?”肖思懿望着肖让的眼睛,忍着哭,肩膀止不住的颤抖。
“真的。”肖让握住她的肩,笃定地答道:“我很理解你,我的母亲也是这样,如果某天她时日无多了,我也会做出和你一样的选择。因为我不想余生都活在遗憾里。”
肖思懿没有说话,只是就这样看着肖让,他的话很好的缓解了她的自我怀疑,眼中的犹豫挣扎明显褪去几分。
“小懿,如果你觉得很难过,就哭出来,别这样折磨自己。”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我会陪着你的。”
肖思懿看着肖让,发现他的眼睛因为连续的熬夜多了红血丝,整个人也憔悴不少,可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一如既往地站在身边。这让肖思懿心底愧疚增加肩几分,她垂下头,轻轻靠上肖让的肩膀。
隔着薄薄的衣物,滚烫的温度一点点传递到皮肤上。起先只是小声啜泣,渐渐的,啜泣成了哭声,肖思懿瘦弱的身躯也止不住的发颤,那哭声越来越大声,在房间里回荡。
肖让真的有些担心她的身体支撑不了,于是将肖思懿搂进怀里,任由她的眼泪打湿胸口的衣服,因为他知道,这是必经的过程。
不知道哭了多久,肖思懿终于哭累了,但高烧也烧的更厉害了。
肖让觉得再这样下去,她非得把脑子烧坏了不可,便哄着她躺回被子里,然后下楼去买了退烧药回来,给肖思懿喂了下去。
肖思懿倒也听话,乖乖吃完药就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只是一只手还死死抓着肖让不肯松。也许是还病着,肖思懿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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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眉头紧锁,睡的也不踏实,人蜷缩成团还时不时哼唧两声。
肖让在床沿边坐了一会,最后钻进了被子里。刚一趟下来,肖思懿整个人就贴了上来,手脚并用挂在肖让身上。她身上还是很烫,但明显睡的安稳了很多,呼吸变得均匀,不多时便开始发汗,体温渐渐退了下来。
肖让稍稍松了口气,却眼目清亮。躺在床上,脑子流不断重复着许丽珍死前说的话,很多事情他都知道,可理智是一回事,情感上又是另一回事。他低头看了眼熟睡的女孩,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再次推开她,最后只是轻轻地在额头上琢吻了上去。
是带着黏腻又咸涩的吻。
******
肖思懿醒来的时候,身边没有人。烧已经退了,精神头也好了许多,她从床上爬起来去客厅,却没见到肖让的人,浴室传出水声。
肖思懿还是没什么力气,索性瘫在沙发上等肖让出来。她依稀记得,昨晚半梦半醒之间,身边躺了个人的。
很快,卫生间的门就打开了。
看见沙发上的人,肖让先是怔了下,随即用极快的速度调转方向回房。
肖思懿眼神追过去时,只瞥见了一抹赤裸的背影,等他再次出来的时候,上身已经套了件白色的T恤。
“你醒了?”
“嗯。”
“还难受么?”
“还有点。”
肖让转身去了水吧倒了杯水带着药一起过来推到她面前,“先把药吃了。”
肖思懿乖乖接过药,就这水咽了下去,“你脸怎么这么红?也生病了吗?”
肖让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有吗?可能刚洗完澡。饿不饿?”
肖思懿没有深究,因为她真的觉得有点饿了。
肖让打电话给餐厅叫了些吃的,这个时间点,已经不算早饭,但也算不上午饭。他给肖思懿点了份粥,给自己点了份面,应该是真的饿了,三两口就吃完了。
肖思懿还在慢慢喝着粥,吃到一半,肖让的电话响了。
通常肖让接到电话,都会刻意避开人,因为他的工作需要绝对保密,但是这次,他当着肖思懿的面,就接通了。
“嗯,我是。对,是我打的。”他边回答边时不时看看肖思懿,语气礼貌也平淡,“对,那行,您把地址给我短信发过来,嗯,好,谢谢你。”
肖思懿喝粥的速度慢了下来,她隐约觉得这通电话和自己有关。
果然肖让挂了电话之后,就告诉她,“小懿,我已经打听到你外公外婆的住址了。”
肖思懿知道肖家是有些关系在的,可这里是帝都,肖让只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就得到了结果,这是肖思懿第一次对肖家的背景有了具象的理解。那与金钱或权利都无关,是肖家世代为国效力的底气。
这与许丽珍那逼仄的小屋,是鲜明的对比。
肖思懿觉得,自己和肖让之间,看似很近,却又好像很远。
“愣着做什么?”肖让的话将思绪拉回,“快吃,吃完带你去找人。”
26. 第二十六章
肖思懿给许丽珍安排了海葬。
许丽珍的父母,搬进了养老院。四年前,许良生得了阿尔茨海默症,走的时候已经忘了很多事,不认得自己,不认得妻子,也不记得时光流逝,只记得自己有个女儿,可你若问他,女儿叫什么名字,他只会摇头。徐良生走后的第二个月,许丽珍的母亲也跟着去了,用一条围巾在卫生间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肖思懿得到的,只有一张黑白全家福,她突然觉得许丽珍和徐良生长得是很像的,都有一双倔强的眼睛,而自己,也遗传了那样的眼睛。
海葬的仪式简单的多。
海风刮得劲,肖思懿看上去像是释然了,没有再哭,只是在骨灰坛沉入海中的时候,望着无垠的大海久久不语。
在中国人的传统观念里,人死后,尘归尘土归土,总要落叶归根。许丽珍在北京的根随着父母的离世也消失殆尽了,北京的公墓千金难求,肖思懿也不想再麻烦肖让,也许跟随洋流去看一看那些生前未见过的风景,也是另一种归宿。
她希望许丽珍来世不用被世俗门第所羁绊,能做真正自由的风。
办完这一切,趁着假期还没结束,两人决定回苏州。
绿皮火车缓缓南下,沿途风景肉眼可见变化。对面坐了一对夫妻带着个三四岁的男孩,男孩很皮实,偶尔会苦恼,那女人便尴尬地冲肖思懿笑笑。
途径徐州的时候,肖思懿跟着肖让下车透透气。
光从站台规模来看,这里没有北京的大,也没有广州那般繁荣。但肖思懿觉得,每个城市都有它独一无二的气味。广州的空气闷热又潮湿,是凌晨三点依旧热闹非凡的夜市发出的浓浓的烟火气,还有那挥之不去的,医院的消毒水味的。而北京的空气,干燥又醇厚,像是阳光照在陈旧的木头上发出的味道,让人平静。
但她最喜欢的,还是江南水乡的味道,清新湿润,湖泊河流夹杂着泥土的芬芳,那是肖思懿对家最深的眷恋。
回到老宅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
肖思懿和肖让并肩走着,远远地就看见家门口站着个人影,不用想也知道是沈之南。肖思懿把身上仅有的一个背包挂到肖让肩膀上,小跑着就一头栽进沈之南怀里。
“祖母~我回来了。”
沈之南高兴坏了,捧着肖思懿的脸看了又看,满眼藏不住的心疼,“终于回来了,瘦了,受苦了小懿。”
肖思懿抱着沈之南不放手,嘴里也不忘撒娇,“不苦,能再看见祖母,就不苦。”
沈之南本来眼眶都红了,听见肖思懿的话,又破涕为笑。她知道许丽珍的事了,想问却又怕再次戳到女孩的痛处,于是索性招呼兄妹俩进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进屋,吃晚饭了么?”
肖思懿挽着沈之南跨过高高的门槛,摇着头说:“火车上的东西太难吃了,想吃祖母煮的面。”
“好好好,祖母给你煮。”沈之南转头又问跟在后面的肖让,“阿让呢?吃么?”
“嗯,吃,”
要说煮面,沈之南是有独门秘方的。传统的苏式面,用酱油佐料红汤底,或者配白糖猪油做拌面。但最关键的,便是那现炒的浇头,最常见是三鲜浇头,用笋丝木耳面筋外加虾仁爆炒一下,然后厚厚地铺在煮得劲道的面条上,
放完行李,热气腾腾的面已经出锅了。像小时候一样,肖思懿和肖让面对面坐着,沈之南端了两只大汤碗上桌,油渍渍的浇头,每一只虾仁都裹满了酱汁,油润可口。
肖思懿是真的饿了,端过碗就开始吃了起来,也顾不得什么淑女形象。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沈之南随手抽了张纸巾递过去,提醒她擦擦嘴角的残渣。
肖思懿腮帮子塞地鼓鼓的,“祖母,你不知道,我在国外就想着您这一口呢。”
沈之南哄小孩似的,“那你回去之前,祖母天天给你做好吃的,争取把你养胖一点。”
肖思懿一个劲地点头,咧着嘴傻笑。
肖让其实也很饿了,不过看着小懿的脸上终于露出久违的笑,连日来的担忧也终于释怀了。
吃饱喝足后,肖思懿洗了个澡,就舒舒服服躺到了床上。熟悉的房间,沈之南提前换了干净的床单,有淡淡的香气和阳光照过的味道,肖思懿很快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的无比踏实,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
一觉睡了十几个小时,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洗漱完后就去小厨房觅食,正巧碰到冯妈在择菜。肖思懿捻了两块白米糕随便对付一下,就跑去亭子里纳凉。
正值八月炎夏,荷花盛开的季节,可绕着水,围着山,即便是午后,这湖心亭也丝毫感觉不到热,肖思懿从小就喜欢待在这里,起初是觉得从这里等肖让回家更方便,后来待地久了,她觉得这里更像是一个能量场,哪怕只是静静地坐着什么都不干,都能被这份宁静治愈。
直到夕阳西下时,她才被肖让叫醒。
沈之南准备了满满一桌子菜,特意招待两个孩子回家,她还拿出了一壶珍藏的梨花酿。这酒是沈之南自己酿的。于春季将新新鲜梨花晒成干然后磨成粉和糯米粉、酒曲按比例装入酒坛,发酵后再加入梨汁。到了夏季,就可以喝上清甜带着花香的梨花酒了,若是冰镇一下,那更是可口。
就这一大桌的菜,肖思懿像只初次偷腥的猫,一杯接着一杯,不知餍足。
只是这酒,虽好入口,后劲也很足。
不知不觉间,就上头了。
晚风凉爽,肖思懿躲在亭子里望着那一池荷花发呆,只觉得头越来越晕,可她觉得自己没有喝醉,这酒跟果汁似的,怎么可能醉?
几朵花来着?
肖思懿掰着手指数,“一、二、三、四,诶不对,怎么数重叠了,再来,一、二、一、二……”可越数就越不明白,明明刚才还只有四朵的,怎么一下就变多了呢?肖思懿转过脑袋,又去数凉亭柱子。那柱子和花一样也有了叠影,从六根变成了十二根,哦不对,好像更多了。
肖思懿数的头疼,索性放弃了。
飞檐上的风铃叮铃铛啷的,仿佛与虫鸣鸟叫在对唱,那声音空旷地像是从遥远的地方飘来。肖思懿觉得腿也软了,靠在美人靠上,口齿不清地哼起了歌。
低吟哼唱随着风,飘了出去。
算不上动听,却入了有心人的耳。
肖让顺着声音,开始朝着院子走去。若说开飞机,他是一等一的好手,但在喝酒这件事上,就没那么擅长了。眼前是混沌的,但好在意识还算清醒,肖让凭着本能终于找到了亭子里的女孩,隔得远,看不见面孔,薄薄的月光洒在身上,恍如梦境。
肖让脚步虚浮,进了亭子,一言不发在她身边坐下。
察觉到身边有人,肖思懿也转过头,看见来人,咧着嘴笑了起来,“肖让你来啦?”
肖让嗯了一声,然后深深吸了口气,霎时鼻尖芬芳,分不清是女孩身上的气息还是这满池荷花的香气。
肖思懿头一歪,重重靠在肖让的肩上,脑袋不老实地乱蹭,嘴里还是不停哼哼唧唧的,那模样既滑稽又带着几分可爱。
肖让坐直了一些,好让她靠得舒服些,“喝多了?”
听见这话,小姑娘不乐意了,手一挥,拍了拍胸脯,“谁醉了?胡说八道!我还能再战!”
肖让轻笑一声,竖起三根手指到肖思懿面前,“那你看看,这是几?”
肖思懿往前凑,几乎要把脸贴到肖让的手上,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才说:“是4,诶~不对,我再看看,是3,没错,我确定,就是3。”
肖让被她娇憨地模样逗得笑出声。
肖思懿又不乐意了,在他胸口锤了下,“你笑什么?就说我有没有说对?”
肖让连连点头,“嗯,对的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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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肖思懿更得意了,挑着眉毛挑衅道:“我说我没喝多吧,怎么样?要不要再跟我比比?”
肖让的胜负欲一下被小姑娘激了起来,下巴一抬,“行啊,比就比,你先走个直线我看看。”
肖思懿嘴里嘟嘟囔囔不服气,“走就走,你起开!”说罢,就真的站起来要开始走直线,只是才刚走没两步,脚下发软,人就要往地上摔。
飞行员的反应力比常人更敏捷,这一点除了体现在飞行中,也体现在生活的方方面面。即便是酒后,肖让也眼疾手快,迅速起身,三步并作两步闪到面前,肖思懿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稳稳接住。
她下意识搂住肖让的脖子,只觉得后腰炙热,夏天衣物单薄,他的手停留在后腰下面些,处于一个敏感又尴尬的位置。肖思懿只觉得那处皮肤滚烫似火烧,面颊也跟着红了起来。
“肖让。”肖思懿抬起头,恰好对上肖让的眼睛。
他们对视过许多次,肖让有一双清澈的眼睛,这对于一个28岁的成年男性来说,是件很难得的事。过往的许多年里,那双眼睛里总是充满对自己的怜悯,宠爱,但从来不参杂任何其他。
但时间很神奇,总能改变一些自以为恒古不变的东西。从成年礼开始,肖思懿就感觉到和肖让之间的变化,去留学并没能未这种变化画上句号,只是暂时的压抑。
从广州到北京,再到苏州,这半个月的日夜相伴,则更像是一场热烈的迸发。
此时此刻,肖思懿从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终于窥见了其他的模样。她不想深究这是酒后不切实际的幻想,还是真的如她所愿。
花前月下,只想尊从自己内心的感受。她贪心地希望那双眼睛里,只有自己的影子。
肖思懿双手将肖让的脖子环得更近,这也很好的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她的声音很轻却很郑重,“肖让,我喜欢你,喜欢你很久了,你知道吗?”
知道。
他当然知道了。
肖让很早以前就猜到了,只是没料到肖思懿会用这样直白的方式说出来。
这次,他没有推开。
从青春期开始,肖让就觉得自己和别人不太一样,也许是因为从小母亲的缺席,他其实是不太愿意和女性亲近的,有一段时间甚至怀疑过自己是不是性取向有问题,但这个念头在进了部队以后很快被否定。在部队的那些年,每次队友有家属来探亲,他们都是欢天喜地的,肖让是不理解的。比起和女人打交道,他更愿意和钻研飞机,外加上工作的原因,能接触异性的机会也是少之又少。
当然,部队里也有过联谊。那些女孩给他的印象就是,身上香香的,但不是他喜欢的味道,也没有想亲近的念头。
细细算下来,这些年,身边唯二的两个女性,就是沈之南和肖思懿了。
一个是他的至亲,一个是他名义上的妹妹。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肖让也想不明白了,也许不是在某个时刻,而且在漫长的岁月里,那一点一点的渗透,润物细无声。
他早就习惯了,习惯了她的撒娇,她的依赖,连每次回家总爱先往院子走,也是因为她。见不得她哭,见不得她委屈。
也许,在肖让的心里,从未把她当成过妹妹。
直到这一刻,他才在心底默默承认了许丽珍说的那句话。
见肖让没有动作,肖思懿借着酒劲,胆子也很大。环着脖子的双手改为捧起他的脸,她踮起脚尖,一点一点凑上去,口中呢喃着,“肖让,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我现在只有你了。”
呼出的热气带着酒气,悉数喷洒在肖让的脸上,他觉得自己更醉了几分,心跳不由加快,喉咙滚动,发出不自然的声音,“嗯,我不会离……”
只是话未说完,那带着香气的唇就贴了上来。
很软很软。
和梦里的一样。
27. 第二十七章
月光皎洁,露珠滚动凝聚,将翠绿的荷叶压得低了头,最后无声落进水里,泛起涟漪阵阵。
水声潺潺,风声呼呼,所有的感官在这一刻都被无限放大,心跳咚咚声,胜过万千。
肖让什么都看不清了,眼前的人在此刻是全部。
小丫头胆子也太大了。
肖让扶着肖思懿的肩,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肖思懿的脸似乎更红了,舔了舔嘴角,痴痴地看着肖让,她没有说话,眼神不算清明,却胜过千言万语。
呼吸节奏好乱。
肖让尽量控制着,可还是压不下胸口剧烈起伏,女孩眯着眼睛,像是另一番模样的勾引。
还要再推开吗?似乎是徒劳。
如果沉沦是深渊,那黎明前的黑暗,又何尝不是卑劣最好的隐匿?
肖让深深吸了口气,捏起肖思懿的下巴,大拇指轻轻摩挲着。
肖思懿笑了起来,嘴唇微张似乎是在等待着他的采撷。
虚扶着腰的手掌收紧几分,彼此的身体紧贴,肖让闭上眼,再次吻了上去。
这一次,换他主动。
肖让的吻,没有技巧可言,倒更像是蛮狠的掠夺,肖思懿仰着头悉数接受,喉咙还时不时发出哼唧的声音,听得人很是冲动。也许是缺氧的关系,她觉得自己的脑子越来越混沌,意识也越来越不清晰,通身却是说不出来的畅快。
想呼吸新鲜空气,也想在这种窒息感中继续沉沦。
“肖让!”
一声厉喝将肖让拉回现实,外面不知何时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折桥的尽头是撑着伞的沈之南,她怀中还抱着一条毛毯。
没了月色,肖让看不清沈之南脸上的表情。
“祖~祖母。”
沈之南看了眼肖让怀里已经不省人事的肖思懿,“先把人送回去,我在祠堂等你。”说完,就径自离开了。
她的声音很轻也很平静,甚至给人一种错觉,她是不是什么都没看见。
可是肖让知道,并不是这样的。
他将肖思懿打横抱起,然后一头冲进细密的小雨里。
回到房间的时候,肖让的头发已经打湿了,雨虽不大,却很密。肖思懿被护着,身上倒是没怎么湿,也是头发打湿了一点。
喝了酒又淋了雨,肖让怕肖思懿会生病,放到床上之后找了快毛巾帮她擦头发。
小丫头咂着嘴睡的酣甜,翻了个身抱着肖让的胳膊不放,嘴里不知在说些什么。
肖让停下动作,静静看着女孩的脸,她的嘴唇被亲的有些红肿,肖让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拨了拨。
外面的雨声更大了,伴随着轰隆雷声,将黑夜劈开。
肖让如梦初醒,才想起沈之南还在等他。
祠堂里,只点了一盏很小的灯。
沈之南背对着大门站着。
肖让进去的时候,闻见了香火的味道,神龛的香炉里,插了三支新点的香。
“祖母。”
“跪下。”沈之南头都没有回一下,声音在空旷的祠堂荡出回声。
肖让往前走了两步,在蒲团上跪下来。
片刻,沈之南终于开了口,“你可还记得,你父亲是怎么牺牲的?”
即使跪着,肖让也是身型挺拔,他抬起头,黑白照片定格了父亲年轻的笑脸。
“执行任务的时候,发动机空中停车坠海牺牲的。”
沈之南盯着自己儿子的照片,闭了闭眼,又睁开,“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也就你这么一个孙子,所以你一开始说要转部队的时候,我是反对的。”
肖让记得,当时他说要转去西安基地做科研的时候,沈之南确实是反对的,因为工作性质太危险了,每一次的任务都是在刀尖上行走,是在拿命完成飞行事业。
可是在他的坚持下,沈之南最后还是妥协了。
从丈夫到儿子,再到孙子,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男人,都奉献给了国家。
“我知道的,祖母。”
沈之南继续说:“那你可还记得,你祖父临走之前对你说的话?”
肖让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回答:“记得的。”
肖振邦是在肖让大四那年的秋天走的。
肖让记得肖振邦曾说过,他的父亲是从中央航校的毕业的,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肖家就种下了一颗世代培育飞行员的种子。当时的中国正处于水深火热,内忧外患,航校的1700名毕业生,几乎全部来自名门望族,年轻的学子们,凭着赤诚的热情和爱国之心,放弃清华或留学的机会,纷纷投身于飞行事业。
只是,从学校毕业的那一刻起,他们的生命就进入了倒计时,平均死亡年龄只有23岁。
而肖让的曾祖父,也只是幸运的活到了28岁。
肖振邦成年后,也投身于飞行事业,曾去苏联伏龙芝军事学院深造,也上过战场。虽然九死一生从战争中存活了下来,可是身体上的伤害却是不可逆的。
肖振邦去世前的几个月,都是躺在病床上,依靠机器艰难维持着生命体征。
肖让回来那天,恰好是个阴雨天。
院子里的芭蕉叶打得“啪啪”作响,肖让一口气从大门跑到肖振邦的院子里,顾不上满头满脸的雨。
沈之南坐在床边,没哭,眼睛却是肿的。看见肖让,走了过来,“进去吧,他在等你。”
她的声音很哑。
肖让刚刚跑的急,还在喘着粗气。他小心翼翼跨过门槛。
肖振邦靠在床头,已经很虚弱,也没了平日的威严,他招了招手,示意肖让过去。
肖让在床边蹲下来,抓住肖振邦的手,“爷爷,我回来了。”
他刚从外边回来,淋了雨,手还是热的,可是肖振邦的手,已经没什么温度了。
肖振邦在肖让的生命里,扮演者至关重要的角色,他害怕他,却又敬重他。因为从小耳濡目染,肖让觉得自己长大了,也是要穿上那身军装的。
肖振邦紧握着肖让的手,拍了拍,“肖让啊~肖家以后就交给你了。”
肖让胡乱回握住肖振邦的手,“不会的,爷爷,您好好养身体,会没事的。”
肖振邦难得地笑了,“傻小子,我自己的身体,我心里有数。”
听到傻小子三个字,肖让有些恍惚,却还是强忍着情绪挤出一抹笑容,“爷爷,真的,您把身体养好,我还想听您叫我傻小子。”
肖振邦愣了一下,眼神有些动容,“阿让啊,你会不会怪爷爷从小对你太严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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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让拼命摇头,声音开始覆盖上哭腔,“不会,不会的爷爷,我知道您是为我好。”
肖让长叹口气,点了点头,“好,好孩子,爷爷知道你从小懂事也争气,但是,我还是有一件事要交代你。”
“您说。”
肖振邦瞄了眼门外,屏风后面露出的一抹裙摆,似乎还在滴着水,他缓缓收回视线。
“我们肖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可世代的家门荣光不是金钱可以比拟的。所以,你要继续替爷爷守护好这份荣耀,好好照顾好你奶奶,还有你妹妹,既然人家进了肖家的门,你就得担起这份责任,做个……”
“做个光明磊落的男人,不可以做出有辱门风的事情……”肖让一字一句道。
记忆中肖振邦憔悴的面容退了色,和神龛上那张照片慢慢重叠。
沈之南清冷的声音像盆冷水把肖让浇了个彻底,“你既然知道,又为何糊涂?小懿是你的妹妹,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
肖让的声音很轻,“可她不是我亲妹妹。”
“肖让!”一向温和的沈之南忽然拔高了音量,直呼其名。
肖让猛地抬头,沈之南的眸色中除了愠怒,还有一丝失望,那样的眼神让他觉得有些透不过气了。
沈之南继续说道:“人是你自己带回肖家的,是不是亲生的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在所有人眼里,你们就是兄妹,你难道不明白吗?”
“明白。所以,我才把她送出国,我本以为这样……”
“明白就好!”沈之南打断,没再给他说下去的机会,“阿让,我们肖家的荣光是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不管你有什么心思,都给我收起来。你和小懿之间是兄妹这件事,这辈子都不会变。你从小懂事,应该知道该怎么选。”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辩解的。人是他带回来的,也许从肖思懿踏进肖家大门的那一刻起,很多事情就已经注定了。
沈之南不再说话,似乎是在等一个答案。
沉默半晌后,肖让终于像个孩子般低下了头,双手捏成拳,“对不起,祖母。这件事和小懿没有关系,她喝多了什么都不知道。是我失了分寸了。”
沈之南长长地叹了口气,语气也缓和不少,她在肖让身边半蹲了下来,用手抹去肖让脸上的雨水,,“阿让,我知道你不会让祖母失望的。”
“对不起,祖母。”除了对不起,肖让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您别责怪小懿。”
“不会的,小懿是我最疼爱的孙女。只是……”沈之南顿了顿,若有所思,“你年纪也不小了,是不是也该考虑成家了?”
“祖母,我……”
沈之南拍了拍肖让的肩膀,“不早了,淋了雨回去换衣服吧,我今天说的话,你好好想想。”
说完,她没再多停留。
肖让知道,沈之南多少还是给他留了些体面的,没有把话说破。
雨下得更大了一些,可就算下的再大,落进池塘里,也只是激起片刻的水花,等雨过天晴后,一切都将恢复如常。
他再次扎进雨里,生平第一次尝到了无能为力的滋味,那些曾心动的瞬间,也被彻底冲刷干净。
肖让想,也许自己也只是一个平常而又有些懦弱的男人罢了。
28. 第二十八章
第二天,天没亮,肖让就回部队了。
归功于上次的飞行数据,后期的实验进行的很顺利,眼下已经进入到最后的试飞阶段,所以队里决定,这次的实验结束后,将从一群飞行员里面挑选一位积分最高的,成为首席。
于是,肖让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工作上。
只有工作,可以让他暂时忘记一些事情。
西北开始进入秋季,黄沙漫天。
某个周五的下午,肖让刚下机,就接到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陈宇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提前跳伞了,虽说人没有什么事,很快就被找回来了,但跳伞也意味着这次飞行数据全部丢失,从而导致实验进度停滞。
实验的关键阶段,发生这样的意外无疑是毁灭性的。
其实这事,陈宇也没错。关键时候跳伞保命没问题,但问题就出在,他对突发状况进行了错误判断,只要再多坚持个几秒,是完全可以避免发生的,怪就怪理论知识丰富,实际操作经验还是太少。
但年轻人,要面子,陈宇气鼓鼓地回了更衣室。
大家伙儿都在,谁都没有说话,气氛一时尴尬。
最后,还是周鹏为了缓和气氛,先跑去安慰陈宇。
“没事儿,下回再接再厉呗。”他拍了拍陈宇的肩膀。
陈宇还在气头上,自然没什么好脸色,一巴掌打掉搭在肩上的手,没好气说了句,“少多管闲事。”
他没使什么劲儿,但“啪”得那么一声,在安静的室内还是显得尤为刺耳。
肖让看不下去了,“砰”得重重的摔上柜门,指着陈宇的鼻子骂道:“喂,你,鬼叫什么?谁给你惯的?”
这下,陈宇也彻底怒了,反呛回去,“碍着你什么事儿了?你再说一遍?”
肖让冷笑一声,摆出一副懒得跟你烦的表情,拉上卫衣拉链就往门外走。
陈宇更不乐意了,他本来就和肖让不对付,而且这次跳伞,完全符合规定,他觉得自己没做错,没必要看人脸色,于是三两步追上去,拽着肖让的衣领子就要砸拳头。
肖让也不是吃素的,抬起脚就踹了过去,但脸上还是被拳头抡到了。
旁边的几个大男人见了,纷纷过来拉架,更衣室瞬间炸开锅。
后来不知道是谁跑出去通风报信,很快陆林就赶到更衣室,才阻止了这一场互殴。
陆林那叫一个气啊,把挂彩的两个人叫到办公室一通教育。
从办公室出来,肖让直接去了航医室。
航医室的门开着,里面坐着一个人。
那人听见脚步声,转过头。
“是你啊?”
肖让看着她,想了一会才想起来,“哦,是你,你怎么在这?”
向瑶捂着肚子回答说:“我觉得这几天胃有点不舒服,想来开点药。”
肖让指了指办公桌,“人呢?”
“好像说是下午有人跳伞了,跟着搜救队出去了,这会还没回来呢。”
肖让哦了一声,在向瑶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这会航医应该在给陈宇做身体评估,他决定先等一会,脸上虽然是皮外伤,但也不好看,还是需要处理一下。
坐下后,他没再说话,而是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那个,你脸上怎么了?”
“没事。”肖让抬了下头,吐出两个字,又低下头。
向瑶看出来肖让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便不再追问。他看起来不太爱讲话,但她却对他充满了好奇,时不时用余光观察着。
“对了,上次聚餐,你后来怎么没来?”
“啊?”肖让想事情想的出神,一时没反应过来,足足愣了有几秒钟,“哦,家里有事。”
向瑶也识趣,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
另一头,肖思懿在开学前也回了巴黎。
第二年的课业比第一年更多,这段时间,肖让似乎也特别忙,聊天频率很低,不过肖思懿也习惯了,他有时候忙起来是好久都见不到人的。
到了周末,好不容易可以睡个懒觉,又被一个电话吵醒。
第一个,肖思懿没有接。
对方又锲而不舍打了第二个。
肖思懿不情不愿从枕头下面摸过手机,接通,还没来得及开口,那头就传来罗伯特的声音。
“快起床,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肖思懿从被窝里伸出个脑袋,看了眼窗外,今天天气似乎还不错。
“去哪儿啊?”
“一会去了就知道了。”罗伯特神神秘秘地说。
肖思懿懒洋洋回答:“不想去,挂了啊。”
“诶诶诶~等一下。”罗伯特喊道:“你不下来,我可就上来抓你了。”
肖思懿皱着眉头问:“你在哪儿?”
罗伯特在电话那头嘿嘿笑了两声,没说话。
肖思懿从床上跳下来跑到窗口,果然看见梧桐树下站着个瘦长的身影。
“你无不无聊?”
罗伯特仿佛知道她在窗口看见自己了,对着肖思懿房间的方向咧出一个笑脸,“这叫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
“呵~”肖思懿觉得有些无语,“我怎么发现,两个月没见,你中文倒是长进不少?”
罗伯特得意极了,“那是!我特意找了中文老师的,怎么样,你要不要……”
没等他说完,肖思懿直接挂了电话,不一会,就出现在楼下。
她没有化妆,头发随意盘了个低髻,裹了一件米色风衣,整个过程没有超过十五分钟。
罗伯特看起来不太满意,从上到下指了一圈,“你就穿成这样?”
肖思懿裹紧风衣,迎着阳光,皱起眉头,“对啊,有什么问题?”
罗伯特双手叉腰,左脚跺了下,“肖思懿,你对待我们的约会,怎么可以这么随意?”
肖思懿笑了,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指着自己的鼻子反问:“那我回去?”
说完就要往楼上走。
罗伯特立马换了副面孔,笑着拉住肖思懿的胳膊,“别啊,就这样,挺好的,挺好的。”
肖思懿跟着罗伯特到了一家位于塞纳河畔的咖啡馆,这地方,她之前也来过,咖啡馆的外面有个花棚,鲜花野蛮生长,坐在里面喝杯咖啡倒也惬意,是法国人独有的浪漫。
两个人在花棚里找了个位置坐下,肖思懿给自己点了杯热巧克力外加一份三明治,罗伯特点完单,就说要去洗手间。
秋天的花棚已经没有鲜花,但好在叶子还没黄,微风徐徐,晒着太阳,也挺舒服。
很快点的餐就端上来,罗伯特还没回来,肖思懿饿得不行了,自顾自先开始吃起来,刚吃了两口,手机就响了。点开一看,是肖让的短信。
“刚下训。”
昨天晚上无聊,她就给肖让发信息,问他在干嘛,结果到现在才回。
肖思懿放下三明治,边打字,嘴里还不忘抱怨:“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
她其实觉得有些奇怪,自从那天晚上在老宅喝醉了开始,肖让就变得很怪,但是具体要说哪里怪,她也说不上来,也许是回信息的弧长变久了,又或者是对着她,话也没那么密了。
可是那天晚上后来的事,她实在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在亭子里数鱼数到睡着了,连怎么回的卧室都没印象。
咖啡馆里,换了音乐。
“Don‘tyouknowthatiwanttobemorethanjustyourfriend
holdin’handsisfine,butI‘vegotbetterthingsonmymind”
是一首经典又浪漫的老歌。
在这样浪漫的氛围里,肖思懿却看见了极为诡异的一面。
是对她而言。
因为罗伯特正抱着一束粉色的玫瑰花,缓缓走了过来。
肖思懿猜到了,但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看着罗伯特捧着那束滑稽的玫瑰花在她面前单膝下跪。
肖思懿有些发懵,用中文小声问:“你这是干嘛?”
罗伯特笑着把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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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花拱到肖思懿面前,自下而上看着她,满眼真诚,“肖思懿,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
他说的也是中文,并且声音很大,身边那些老外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光看这架势也知道不是表白就求婚,于是有的起哄,有的鼓掌。
咖啡馆瞬间变成了求爱现场,甚至还有人拿出相机拍照。
肖思懿觉得自己大概这辈子没这么尴尬过,一只手扶着额头,一只手拽着罗伯特的袖子,“你疯了啊?我把你当朋友,你居然想跟我谈恋爱?”
罗伯特把花束往前凑了凑,“我会让你喜欢上我的,答应我,好么?”
肖思懿说:“你先起来再说。”
罗伯特说:“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
好吵,肖思懿觉得周围吵死了,吵得人烦躁。她叹了口气,松开罗伯特的衣袖,盯着他的眼睛,再次确认道:“不起来是吧?”
她的脸色不好看,但罗伯特好像还是拎不清,因为大多数时候,肖思懿都很好说话,好像对什么事都无所谓。
“不起来,除非你答应做我女朋友。”
肖思懿蹭一下站起来,凳脚划过地板发出刺耳的声音,周围一下就安静了。
“那你就跪着吧。”说完,拎起包,头也不回地离开咖啡馆。
罗伯特呆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玩脱了,急忙追上去。
肖思懿在街边拦下辆出租车,刚上车,罗伯特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她不想接,就掐掉。罗伯特不死心,又打了第二个。
这回肖思懿接通了,先发制人开口,“罗伯特,我不喜欢你,你别再给我打电话。”
“为什么?”罗伯特在那头喊,多少有些声嘶力竭的味道,“我们不是一直玩的很好么?”
“玩的好是一回事,谈恋爱又是另一回事。”肖思懿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话说清楚,“我和你玩是因为我把你当朋友,而且我们都是中国人,但这并不代表,我就愿意做你女朋友。”
罗伯特不死心,“感情可以培养的,我会对你好,让你喜欢上我的。”
“培养不了。”
“为什么?为什么?”
夹杂着罗伯特的质问,一条短信进来了,肖思懿猜应该是肖让回的。
“最近是有点忙,局里要评首席,分不开身,你好好照顾自己,生活费还够么?”
看见信息,肖思懿原本烦躁的情绪缓和了不少,总算是舍得多说几句话了。
罗伯特还在催,“你怎么不说话?”
肖思懿再次拿起手机贴到耳边,用无比郑重的口吻说:“罗伯特,我有喜欢的人了,所以我不会跟你在一起的。我这人不喜欢拖泥带水的,我们以后不要联系了。对不起。”
说完,也不给罗伯特反驳的机会,就径自挂了电话了。
那层窗户纸一旦捅破,便也没有再伪装的必要了。
肖思懿又回到了独来独往的日子。她其实也把罗伯特当朋友了,可她心里很清楚,如果不把话说绝了,只会不断给对方希望,继而加深伤害。
有时候,绝情不见得是坏事。
经历过上次数据丢失之后,肖让着实忙了好一阵子。
局里的评选最后出来了,肖让成了首席。
周鹏起哄,要他请客。
肖让其实不在乎当不当首席,他只想开飞机,钻研出更先进的飞机,但为了不扫兴,还是答应了下来。
时间挑在周五晚上,第二天正好大家都休息,可以敞开了玩,肖让顺便把几位航医也叫上了。
晚上五点半,大家在局里大门口集合,一起过去。
肖让到门口的时候,人差不多都到齐了,除了队友和航医以外,还多了一个人。
看见肖让,向瑶不好意思地冲他笑了笑,她知道自己并没有被邀请。
“诶,首席,向瑶是我同乡,我把她叫上,你不介意吧。”女航医林序搂着向瑶问,看上去两人确实关系还不错。
“没事,人多热闹一些。”肖让说:“走吧,先上车。”
29. 第二十九章
晚饭在一家火锅店。
周鹏提议,明天周末,没有飞行任务,不如喝一点。这个提议,全票通过。
出来聚餐的,大多年纪都相仿,几杯酒下肚,气氛活跃,话也多了起来。
肖让不太能吃辣,没吃几口,光顾着和陈宇聊天。
那次打完架后没几天,陈宇私下找过肖让一回,两人聊了很久。其实这两人,实力相当又都有些傲气,是战友但也是最好的对手。后来,在最后的实验阶段,陈宇主动请缨作为肖让的后舱一起出任务,同生共死了一回,也算是冰释前嫌。
“诶~我说,你们俩能不能别聊工作了。”林序举着个杯子,囔囔道:“回头让林队给你们俩颁发个劳模。”
“行行行,不聊了。”陈宇端起面前的酒杯,“林医生,这段时间,谢谢你帮我做身体评估。这杯酒,敬你。”
飞行员跳伞之后,是不可以马上复飞的,必须要重新做身体评估,合格后才能继续飞。林序虽然看着大大咧咧的,但对待工作却十分尽职尽责,这段时间没少替陈宇操心。
林序明显喝上头了,拍了拍身边的空椅子,”哪有你这么大老远敬酒的,坐过来喝。”
“行!”陈宇一手拿着杯子一手抄了瓶啤酒,就坐了过去。
“肖让,恭喜你,当上首席。”
肖让光顾着看热闹,没留意身边什么时候多了个人,抬头一看,才发现是向瑶端着个杯子站在旁边。
出于礼貌,肖让站了起来,拿起酒杯,“谢谢。”
“还有,谢谢你,请我们吃饭。”
“没事儿,大家伙儿一起开心就好。”
两人碰了杯,一饮而尽。
向瑶看上去不太会喝酒的样子,啤酒里有汽,胀得她眼眶微微发红。
肖让有那么一瞬的错愕,忘了挪开视线,透过那双眼睛,想起了某个人。
被这么直直地盯着,向瑶有些不好意思,“怎么了?我脸上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么?”
肖让回神,意识到自己失态,眼睛瞟向别处,“不是,抱歉。”
向瑶还想再说什么,口袋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她掏出来看了眼,然后对着肖让说:“不好意思,我出去接个电话。”
肖让嗯了声,坐回到凳子上。
后面的时间,基本上都是在互相敬酒,七七八八吃的差不多,肖让提前去买单。
收银台在火锅店的进门处,等找零的功夫,肖让听见外面有一道熟悉的声音。
“我再说一遍,我没钱,我的钱不是都给你了么?”音量不大,但带着哭腔。
肖让往前走了一小步,探出半个身子,看见是向瑶,她正背对着火锅店大门,蹲在一旁的绿化带前打电话。
肖让这才想起来,她这通电话好像打了蛮久的,差不多得有半个小时。他不想多管闲事,正准备退回去,又听见向瑶开口,“我早说了,叫他不要再赌了,就是不听,我好不容易托关系才进的部队当文职,你们非要把我这工作搞砸了才甘心,是不是?”
电话那头不知道又说了些什么,向瑶猛地站起来,开始来回踱步。
肖让退回到门后,接过服务生递来的找零和发票,回了包厢。
没一会,向瑶也回来了,眼眶是红的,明显是哭过。
大家都吃的七七八八,林序喝多了,一看见向瑶,就过来抱她,因此也没人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回去的路上,肖让接到了肖思懿的电话。
肖思懿其实挺少给肖让打电话的,但是那天,她觉得自己被跟踪了。
吃过午饭,下午没有课,肖思懿就想着回公寓补个觉。从食堂出来,她就觉得好像有人一直跟着自己。
虽说是白天,但是肖思懿公寓所处的位置,恰好是学校最偏的地方,回去要经过一片小树林。
现在不是上下学的高峰时段,她一路走过来,也没看见几个人,而且听脚步声,身后不止一个人。
她下意识的,就拨通了肖让的电话。
好在,没响几声,电话就接通了。
肖思懿暗自庆幸,没等肖让开口,就先抢着说话:“嗨,honey,我在回公寓的路上了。”她故意停顿了一下,假装惊喜,“什么?你在楼下等我?那我马上就到。”
边说,边开始加快步子。
她的声音特别大,说的是法语。
肖让听不懂法语,但肖思懿行为反常,他一下就猜出异样,“被人跟踪了?”
肖思懿走的急,气息不稳,只是很轻的嗯了一声。
但肖让这边的车厢里,异常安静,所以手机那头肖思懿的声音,几乎所有人都能听见。
肖让又问:“你在哪?”
肖思懿一手捂着嘴巴,把声音压得很低,“在回公寓的路上。”
“电话别挂,知道吗?把方位报给我。”肖让说。
肖思懿不敢回头,大概报了一个自己的方位,继续假装有说有笑在讲电话。走了一段,前面正好来了两个白人女生,肖思懿不认识她们,但还是很热情的和她们打招呼,那两个女生也笑着跟她挥手。
和那两个女生擦身而过之后,已经可以看见公寓楼了,肖思懿开始拔腿就跑,跑了没两分钟就到了,她一溜烟飞奔进大门,然后在拐角处终于停了下来,掩在墙角往外看,果然看见两个很高的背影,远远地离开了。
她这才想起来,电话还没挂。
“喂,肖让,你还在吗?”
“嗯。”肖让回答:“到宿舍了?”
肖思懿喘着粗气开始爬楼,“嗯,到了。”
“怎么回事?”肖让又问,“你那儿不是下午么,学校治安这么差?”
“我也不知道。”
“你先报警,刚刚听见你和人打招呼了,是遇到熟人了,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肖让的口吻听起来像是在下命令。
肖思懿顺着楼梯爬到了二楼,有个女生抱着一束粉色玫瑰花正下楼,面对面擦身而过的瞬间,鲜花的香气扑鼻而来,肖思懿突然一个激灵,想起了什么。
“先不用了,我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
肖让还想问些什么,后座的林序突然叫了起来,“靠边停车,靠边停车。”
肖让坐在副驾驶,回头看见林序捂着嘴,很想吐的样子。
这两句喊,肖思懿当然也听见了,此时国内差不多应该是晚上9点多,按照肖让的作息,他现在应该在宿舍才对。
“你在外面?”
车子在路边停了下来,林序打开车门冲了出去,向瑶和陈宇也都跟着下了车。
“嗯,今天队里聚餐。”,肖让打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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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微凉的空气渗透进来,酒意醒了三分。
反光镜里,林序蹲在马路牙子上吐,向瑶和陈宇一人一边,一个替她顺着后背,一个给她递水。
“哦。”肖思懿到了楼层,手伸进包里开始摸钥匙,摸了好一会都没找到,她开始有些烦躁,“你们队里什么时候招女飞了?”
“不是女飞。”肖让听出她的小脾气,解释说:“是航医。小懿,我当上首席了。”
在肖让说出“首席”两个字的时候,肖思懿也正好摸到了钥匙,烦躁刹那被喜悦代替,她把钥匙捏在掌心里,惊呼出声:“真的?”
相比之下,肖让则显得淡定许多,“嗯,所以周鹏让我请客吃饭,顺便喝了点酒。”
肖思懿高兴坏了,都忘了开门,直接在走廊上蹦了几下,“太棒了,肖让,我就知道你是最厉害的。”
隔着电话,肖让都能想象的出来肖思懿此时的得意劲儿,好像当上首席的是她一样,他的嘴角不自觉扬起了些许弧度。
两人又聊了会,直到林序吐完回到车上,肖让才挂了电话。
吐完之后的林序,靠着向瑶眯了过去。
这次聚餐一共来了两车人,肖让坐的这辆是商务车型,陈宇和周鹏坐在第三排,喝了点酒,也都闭着眼睛养神。此时,也就吃了一半出去接电话的向瑶和肖让,清醒一点。
肖让一言不发看着窗外,车子越往基地去,两边的景色就越荒凉,大片大片的黑夜,其实没什么好看的。
但是他不擅长主动挑话题。
“刚刚是你的家属?”沉默了好一会,向瑶终于开了口。
肖让回过身,坐直了身体,眼睛看着前方的路面,面无表情道:“哦,是我妹妹。”
“你们看起来,感情很好。”向瑶又说,如果没看错的话,刚刚上车的时候,她记得肖让好像是在笑。
肖让从后视镜里瞄了一眼向瑶,发现她也正从后视镜里观察着自己,对上肖让的眼神后,明显惊慌了一秒,随即闪躲,“我是独生女,从小就羡慕有兄弟姐妹的家庭。”
肖让望着远处,悬在半空的一轮弯月,漆黑的夜不见一点星辰,“她比我小9岁,还在上大学,从小就很黏我。”
后面的路程,向瑶没再说话,只是在临走时跟肖让客气了下,说了句谢谢。
肖思懿那边,和肖让挂了电话后,她洗了个澡钻进被窝舒舒服服睡了一觉。
睡醒时,太阳已经落山了。
换了身衣服就出门,肖思懿打了辆车就往唐人街的方向去。
不过,她没有马上去唐人街,而是去了街对面的一排公寓里,在其中一栋红色外墙的房子门口停了下来,然后按下门铃。
等了好一会,都没人来开门,她又按了一遍,还是没动静。
肖思懿往后退了人几步,站到路灯下开始跳,跳了几次,在确定房子里没有亮光之后,她转身过了马路,往唐人街走去。
这个时间正好是晚饭的节点,唐人街热闹非凡。
肖思懿睡了一下午,也很饿了,夜晚还是有些凉意,她紧了紧身上的毛衣,直接去了东北饺子馆。
今天饺子馆的生意看起来不错,里面坐了不少人。
肖思懿刚推开门,就在角落的圆桌里发现了自己想要找的人——那个红头发的少年。
30. 第三十章
罗伯特点了两大盘饺子,招呼对面俩男人吃。
两个金发碧眼的男生像捏火柴棍一样捏着筷子,朝冒着热气的饺子上戳了两下,抬头问:“这是什么?”
罗伯特夹起一只饺子,塞进嘴里,说:“中国饺子,很好吃的。”
其中一名男生学着他的样子,用筷子去夹,但是夹半天没成功,最后索性叉了一只,刚送到嘴边,就来了个女生。男生瞪大眼睛看,嘴巴来不及合上,饺子“啪”一下掉到桌子上。
这不就是中午,他们跟着的那个中国女孩么?
肖思懿瞄了眼这俩男的,丝毫不意外,刚刚进门的时候就认出他们的背影了,不过她的主要目标还是罗伯特。
罗伯特也是看见肖思懿了,有些心虚,眼神闪躲试探道:“这么巧啊,你也来吃饺子?”
肖思懿杵在桌子边,就那么直勾勾盯着他,也不说话,一副我看你继续演的表情。
罗伯特被看的心里发毛,心想她八成是看出来了。对面那俩男的也不说话了,憋半天,罗伯特终于绷不住了,站起来,嬉皮笑脸凑上去,“来都来了,一起坐下吃点啊?”
不成想,肖思懿还真的从旁边拖了张凳子,坐了下来。
罗伯特推了一盘饺子到她面前,但肖思懿没吃,反而用一种语重心长地口气说道:“罗伯特,我想上次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了。”
罗伯特推醋碟子的手停了下来,笑嘻嘻的还是没个正形,“我知道啊。”
肖思懿指了指那俩男的,“那你这唱的又是哪出啊?”
罗伯特继续装傻充愣,“我哪样了啊?”
“你自己心知肚明。”肖思懿珉了珉嘴唇,不想多纠缠,只是压着嗓子说;“我警告你,再有下次,我就报警。”
罗伯特这下看出来,肖思懿是真生气了,也不敢继续吊儿郎当的了,只好解释说:“我……我只是想知道你这几天都在做什么嘛,我给你打电话发信息你都不理我……”
肖思懿知道,这种情况不应该给对方任何幻想的空间,于是冷冷地说道:“不需要也没必要,下不为例。”说罢,站起身指了指罗伯特的鼻子当作是警告,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饺子馆。
罗伯特在后面喊,周围的食客都投来异样的眼光,直到肖思懿的背影消失在街口,他才坐回到椅子上。
对面俩男的面面相觑。
罗伯特睨了这两人一眼,又挠了挠头发。因为自己这一头红发分外醒目,他才想到找别人的,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肖思懿出了饺子馆,在街角的便利店随便买了点吃的,对付了几口。
回公寓的路上,突然开始下雨,这天说也奇怪,下午还是艳阳高照的,晚上说变天就变天。
入秋之后,每下一场雨,天就冷一点,豆大的雨浇在身上,很是寒冷。肖思懿几乎是一路跑回去的,到家的时候,浑身都淋透了。
淋雨的后果就是,第二天就病倒了,连她自己都不记得自己是第几回因为淋雨而生病了。
但每次,都不涨记性。
这一病就病了好几天,浑浑噩噩,除了吃药就是睡觉,让她一度以为自己会死在这异国他乡的公寓里。
期间手机响了好几次,可她也只是抬起眼皮子看一眼,就扔下继续睡,连回复的力气都没有。
另一头,在大西北的黄土地上,一架战斗机正缓缓落地。
今天的任务难度系数很高,但肖让完成的很漂亮。自从评上首席之后,他工作愈发卖力,再过几个月,队里就会有新的队友调过来,除了日常的训练和飞行任务以外,肖让已经开始着手准备新兵蛋子的训练方案了。
下机做完体检后,肖让去冲了个澡,更衣柜里的手机上,除了沈之南的一个未接来电,别的什么都没有。
他昨天早上给肖思懿发的短信,一直没有回复,她很少会隔这么久没有音讯的,结合上回被跟踪的事情,肖让开始有些担心了。
所以他并没有第一时间给沈之南打电话,而是拨通了肖思懿的号码。
“嘟”了好几声后,电话才接通,紧接着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却没人说话。
肖让胸口紧了紧,试探着开口,“小懿?”
等待的每一秒,都是煎熬,好在没过多久,那边就回话了。
“嗯。”
只有一个字,但肖让听出来是肖思懿,只是那声音并不清明,到像是刚睡醒还没转过弯来的样子。
“还在睡呢?”这边是下午,那边刚好是早上。
肖思懿继续哼唧了两声,但听上去有些难耐。
“怎么了?”
“肖让,我发烧了,好难受。”肖思懿鼻音浓重,夹杂着电话里沙沙的电流,更加委屈了。
“怎么会?吃药了吗?”
“吃了,但是不见好。”
“那快去医院挂水,有人陪你吗?”
肖让心里很着急,语速也很快,他又想起肖思懿上一次在北京发烧的情景,恨不得能立马飞到她身边,可隔着大洋彼岸,除了干着急,他根本一点办法都没有。
肖思懿吸了吸鼻子,说:“没有。”
霎时间,愧疚感涌上心头。
如果当时不是自己执意要送她去那么远,也不至于现在生病了,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
“没有朋友或者同学吗?”
肖思懿把头埋进枕头里,声音闷闷地,“没有,我不爱交朋友的。”
肖让一想也是,肖思懿在国内的时候,就没什么朋友,这么多年,除了一个林薇薇,也没见过她身边有别的朋友,更别说去了国外了。不过,很快,他就想到之前肖思懿随口提起过的饺子馆。
“你这样下去不行,得赶紧去医院。对了,你不是说过饺子馆的那对夫妻是中国人么,能联系到他们吗?”肖让觉得,好歹都是中国人,身处异国他乡,总会愿意多关照一点。
这么一说,肖思懿倒是想起来了,她烧的口干舌燥的,也着实难受,“嗯,我有他们的电话。”
肖让说:“那你先赶紧给他们打电话,我现在去银行再给你打些钱。”
国外看病贵,但对于此刻的肖让来说,好像除了给钱别的什么忙都帮不上。他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当初做的决定到底对不对。
挂了电话,肖让穿上衣服就准备往银行去,可刚套上外套,手机就又响了起来,是沈之南。
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
“喂,祖母。”
“阿让啊~刚给你打电话没接。”
肖让解释说:“我刚执行完任务。”
“哦,这样啊。”沈之南在电话那头欲言又止的样子。
肖让知道她平时很少会给自己打电话,更别说是连着打两个了,于是问道:“祖母,您是有什么事吗?”
沈之南想了想,还是决定直说:“还记得上次回家我跟你说的话么?”
肖让心里记挂着去银行打款的事,想都没想,反问道:“什么话?”
沈之南知道他故意的,便也不再绕弯子,开门见山说:“是这样的,你母亲昨天打电话回来,说她有个老朋友的女儿最近回国了,问你要不要去见见,那姑娘啊……”
话没说完,肖让就打断了她,“祖母,我呢,最近任务比较重,所以没时间。还有啊,您跟我妈说,让她以后别操那心了。”
沈之南叹了口气,“阿让,她到底是你妈,是我们肖家亏欠她的。”
肖让沉默,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沈之南顶嘴,片刻后又说:“祖母,我这会还有事,先不跟你说了啊。”
沈之南以为是肖让对肖思懿还有心思,她觉得这事再不阻拦,后悔不堪设想,心一横索性把肖振邦搬了出来,“阿让,想想你的祖父和父亲,祖母年纪大了,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真有那么一天,你家我下去怎么跟他们交代?”
这话,一下子就戳到了肖让的心里。
更衣柜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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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贴着一张照片,是肖让和肖振邦的合照,照片里,他才六七岁,看起来已经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从很小开始,他就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如此迷茫,竟还是头一遭。
他知道沈之南想要的答案。
“祖母,你应该知道,我不能和留学生结婚,政审不会通过的。所以没有见面的必要。”这句话,不仅是拒绝了这次会面,同时更是一颗定心丸。
果然沈之南没再追问,但肖让知道,有些事已经逃不开了。
不是这次,也还会有下一次。
几天后,组织里又开始举行联谊了。
周鹏雷打不动,每回都去,尽管每回都是空手而归,但这丝毫不妨碍他热情似火。还是和以前一样,每次去之前,他都会问肖让要不要一起去,像是例行公事。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肖让给出的回答居然是,“去看看。”
联谊活动是在三天后的下午。
吃过午饭,周鹏就急不可耐拽着肖让出发了。
严格来说,肖让不是第一次来,就是一群年轻人一起游戏活动,自由组合。
肖让在角落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了下来,心不在焉的,看起来有些无措。相反,这样的场合,周鹏就显得游刃有余多了。他拍了拍肖让的肩膀,用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说:“没事儿啊,老肖,就一群人一起玩几个小游戏,要是有看对眼的,就上去要个联系方式。”
肖让没说话,环视了一圈现场。大概是为了迎合浪漫的主题,场地选在了户外草坪,还特意布置了鲜花和气球,看起来还坡有些草坪婚礼的感觉。
今天天气不错,不一会,联谊会的女士们就陆续进场了,有同样在部队工作的,肖让看见几个面熟的,当然也有其他体制内的女同志。
忽然人群里,闪过两张熟悉的面孔。
周鹏好像也看见了,用手扒拉肖让,“诶诶诶~老肖你看,那俩是谁。”
肖让回答说:“嗯,看见了。”
对方明显也看见了他们俩,冲着这里点头微笑。
周鹏挥了挥手,小声对着肖让说:“没想到林医生也来了,我还以为他对陈宇有意思呢。”
肖让问:“陈宇呢?怎么没来?”
周鹏说;“好像他爸妈今天来了,他去接了。”
交谈间,林序和向瑶已经走到面前,她们俩今天都没穿制服,脸上化了淡妆。
看见肖让,林序就开始调侃他,“诶哟,首席也来联谊了,稀客呀。”
肖让面无表情,也不接话。
林序又继续发力,“还以为首席不近女色呢,你知道队里背后都怎么说你的么?”
这回,肖让脸上总算有了些表情,他知道一些,但好像又不完全知道,但也确实挺想知道自己在队里的风评。
“怎么说的?”
林序张了张嘴,还没开口,周鹏先在一边憋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肖让瞪了他一眼,“你说。”
被这么瞪了一下,周鹏赶紧收住,憋着笑安慰道:“算了,有些事儿啊,不知道比知道要好。”
肖让不是好奇心重的人,看周鹏表情,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就不再追问了。
四个人闲聊了一会之后,联谊会就正式开始了。
主持人拿着麦克风上台,开始读演讲词。
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肖让听着听着,不知不觉竟昏昏欲睡起来,但很快,就被周鹏摇醒了,因为开始进入游戏环节了。
第一组是八位男嘉宾和女嘉宾一同上台完成游戏项目,击鼓传花。在阵阵鼓声中,一群男女玩的不亦乐乎,彼此协作,配合默契,也在无形之中培养了感情。
肖让实在是有些坐不住了,从座位上站起来,就往会场外走去。
周鹏在后头喊:“老肖,你上哪儿去啊,一会轮到我们了。”
肖让被日光照得睁不开眼,皱着眉头说:“出去透透气。”
31. 第三十一章
从会场出来,周围瞬间安静了,连空气都清新不少。肖让漫无目的地走着,最后在草坪旁边不远处的一方小池塘旁停了下来,池边有长型石凳,他用手掸去些灰尘,然后坐下。
肖让觉得,自己还是不适合那种场合,明明还不到三十,生活习惯和喜好却一点都不像年轻人,难怪小懿总调侃他像个小老头,特别是皱眉的时候,就更像了。
也不知道小懿的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前两天她发消息来说退烧了,但肖让还是不太放心,拿出手机正犹豫着要不要发条消息过去问一下。
身后,响起高跟鞋的声音。
肖让回头,看见是向瑶。有些惊讶,却不意外。
向瑶今天穿了条浅蓝色的连衣长裙,头发半扎在脑后,和平时穿制服的样子很不一样,看的出来是精心打扮过的。
肖让把手机塞回裤兜里,难得主动发了话,“你怎么跑出来了?”
向瑶走到距离他半米的地方就不动了,笑着回答:“你不是也跑出来了么?”
肖让说:“太吵了,待不习惯。”
向瑶轻笑出声,没有接话,随后指着石凳说:“能借我个位置么?”
肖让瞥见她脚上踩着双尖头细高跟鞋,应该有七八厘米那么高,他往旁边挪了挪,空出快位置出来,说:“坐这吧。”
向瑶说了谢谢,然后坐下来。
肖让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水味,揉了揉鼻子。
石凳挺长,两人之间还空出些距离。
阳光正好,远处草坪偶尔传来嬉笑声。
向瑶说:“没想到首席也会来联谊会。”
肖让身子前倾,手肘撑在大腿上,看着水池里被太阳折射出的闪烁的一点,说:“家里催得紧。”
向瑶笑了,用调侃的口吻说:“我还以为你无所不能,原来也会被家里催婚。”
肖让侧过头看她,扯出一抹笑,有些无奈,然后反问道:“你也是家里催的?”
向瑶脸上的笑意,忽然就敛了下去,她的视线从肖让的脸上移开,看着远处,却没有焦点。
“不是的,我只是想尽快摆脱原生家庭。”
肖让不再接话,想起吃火锅那晚,她那通打了半个多小时的电话。
又坐了一会,肖让觉得差不多该回去了,这种场合他实在应付不来,还不如回局里看文件。
他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说:“我先回去了。”
向瑶点点头,说:“我再坐会。”
肖让没说话,绕过石凳就要走。向瑶又在身后喊他,“首席。”
肖让回头,“嗯?”
向瑶看着他,眼皮子眨得很快,嘴唇翕合半天没有吐出一句话。
“怎么了?”肖让又问了一遍。
向瑶深吸口气,像是下定某种决心,终于开了口,“这个周末,我可以约你吃饭吗?”她边说边小心翼翼观察肖让的反应,见对方并没有表现出不悦,又追加了一句,“就我们俩。”
肖让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一眨不眨盯着面前的女孩,不是诧异,也不是厌恶,他是在思考。向瑶长得不算特别漂亮,瘦瘦小小,五官寡淡但皮肤很白。肖让对她,谈不上讨厌,但也绝对不是心动。
他对这个女孩的第一印象,就是很乖顺。
没错,是乖顺。好像无论别人说什么,她都不会反驳或表现出不满,只会安安静静的顺从。
向瑶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她也知道自己唐突了,可这次不说,也许以后再等机会就要很久。就在她以为,等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的时候,肖让终于开口了。
“行。周六下午5点,我来找你。”
*****
时间虚晃而过,一眨眼,公寓楼下的梧桐树黄了。
不知不觉到巴黎已经一年多了。
下课的路上,肖思懿接到了沈之南的电话。
“小懿啊,在干嘛呢?”沈之南语气轻快,听上去很开心。
“刚下课,回宿舍路上。”肖思懿说:“祖母好像很开心,是遇到什么好事了?”
沈之南笑呵呵地说:“确实是天大的好事,祖母给你打电话,就是跟你说这个事的。”
“快跟我说说。”
“阿让下个月要结婚了,小懿你到时候要回来啊~”
阿让?结婚?
“什么?!”肖思懿浑身像过电,僵在原地,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不甘心又问了一遍,“祖母你说谁要结婚?”
“阿让啊,你哥哥阿让,下个月要结婚了……”
后面的话,肖思懿一句都听不清去了,她只觉得天旋地转,后背渗出阵阵冷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昨天还和肖让联络的,他明明什么都没说。
肖思懿还是不敢相信,她匆匆挂了沈之南的电话就把手机扔进包里,一路跑回公寓,跑得太急,还摔了一跤。可她顾不得疼,满脑子想的都是肖让要结婚这件事。
新娘是谁?怎么认识的?肖让爱她吗?
可是他怎么可以爱上别人呢?
回到公寓一进门,就拨通肖让的电话,她有一连串的问题要问他,可一连打了五个,都没人接。
肖思懿急得把手机摔了出去,起身就去拿行李箱开始收拾,眼泪却不自觉往下流,她用手去擦,可是好像怎么擦都擦不完,眼前雾蒙蒙地一片水汽,越收拾越乱,最后,她索性放弃了,蹲在床边开始捂着脸哭。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天渐渐暗了下来。
墙角的手机震了起来,原本漆黑的房间随着手机铃声忽明忽暗,地板上蜷缩着一个人,听见铃声,动了动,然后手脚并,用最快的速度爬到墙角,接通了电话。
“怎么了小懿?今晚有夜飞,才下机看见你给我打了那么多电话。”
肖让的声音充斥着整个房间,一如既往的温和,大概是在回宿舍的路上,他的喘息有点重,还夹杂着风声。可越这样,肖思懿就越不愿相信沈之南说的话是真的,
电话里,静得可怕。
肖让又喊了一遍,“小懿,你在吗?”
肖思懿吸了一下鼻子,只是喊他的名字,“肖让。”
肖让一下就听出了异常,她哭过。其实,在看见肖思懿那么多未接来电的时候,他就猜到了,可又实在担心,万一是真的遇到什么危险了呢?毕竟距离上次被跟踪,也才过去没多久。
“你,都知道了?”
肖让的声音,有些颤抖。这样的回答,无异于坐实了沈之南的话。
肖思懿强装镇定,靠着墙坐了下来,“什么时候认识的?”
肖让照实回答:“去广州找你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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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起多久了?”
“一个多月,从上次联谊会开始。”
“联谊?”肖思懿觉得有一双无形的大手伸进心脏,将她撕碎,她愤怒也不甘,“你不是答应过我不去联谊的么?为什么说话不算话?而且才一个多月,就要结婚,就这么着急吗?”
十二月的西安,已经很冷了,风刮在脸上生疼。
肖让故意放慢了步子,想再多吹一会风,好让自己清醒一点。
“小懿,我快30了,年纪不小了。”
肖思懿又问:“你爱她吗?”
肖让沉默,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一样,他咬着腮,侧脸绷出一条弧度,声音却冷冰冰的,“小懿,别任性。你应该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的,你听……”
肖思懿打断,“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肖让叹了口气,“怪我一直太惯着你了。”
眼泪还是不争气地从脸上淌下来,滴到地上,肖思懿屈起双腿缩在墙角,捧着电话整个人都在发抖,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逼迫自己保持冷静,也终于问出那句困扰她很久的问题,“肖让,那你爱我吗?”
肖让愣住了,脑海中闪过无数的画面,她的笑,她的哭,从孩童到少女,从天真到娇媚,每个样子似乎早就都深深烙在脑海里。
可即便如此,又能改变什么呢?
“肖思懿,我是你哥。”男人的声音比北风更冰冷。
可肖思懿不知道的是,电话那头的男人,眼眶发胀泛红,他巴不得这风再刮得再狠一些,好让那隐隐压抑的哭泣没那么清晰。
漫长的沉默中,似乎只剩下心跳的声音。
肖让以为肖思懿会像从前一样反驳,比如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又或者是闹脾气叫他不要结婚。可预想中的设定,都没有发生,肖思懿最后只是很平静地说了句,我知道了。然后就挂了电话。
挂掉电话后,肖让又在风里站了很久很久。
月亮躲进云层,夜色蒙上暗淡。
也许过阵子,就好了。肖让想。
五天后,肖让接到了一个归属地为法国的陌生来电。
打电话的人,自称是肖思懿的教授,他说肖思懿已经接连好几天没去上课了,也一直联系不到人。当时的入学档案里,联络家属填的是肖让的电话。
肖让随后给肖思懿打了通电话过去,关机状态。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又拨通了肖思懿出国前用的号码,没想到是开机的,只是没人接。
他知道,小丫头这是偷偷溜回国了。
肖思懿回国后,并没有马上回苏州,而是去找林薇薇了。
在国外的这一年,她们一直有联络。所以肖思懿打电话给林薇薇让她去接机的时候,林薇薇一口答应了下来。但等到真的在机场见到真人时,着实把林薇薇吓了一跳。
因为那个披头散发,眼睛红肿的女孩,哪里还有一点肖思懿从前的样子。
“怎么?这就是时尚之都巴黎的流行趋势?”林薇薇歪着头调侃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失恋了呢。”
本是玩笑,不料下一秒,肖思懿竟真的“哇”一声哭了起来,“薇薇,我是真的失恋了。”
这么一哭,林薇薇顿时手足无措了,赶忙上去抱她,“怎么了?怎么了这是?快跟我说说。”
32. 第三十二章
肖思懿在林薇薇学校旁边的酒店里窝了两天,白天睡觉,晚上林薇薇就来找她,期间还见到了林薇薇的男朋友,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
几天时间里,肖让陆陆续续打过几次电话,肖思懿统统都没有接,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肖让,要怎么面对他结婚这件事。
从少女春心萌动开始,肖思懿就认为她和肖让,这辈子是注定要在一起的,他们之间不是任何一种纯粹的感情,爱情、亲情都显得过于单薄,那是刻进灵魂最深的羁绊。
她不甘心,也不死心,却无可奈何。
电话不接,肖让就不断发来短信,他的担心是真的。可肖思懿不理解,既然要结婚了,为什么又要对她表现出关心。
在接连几天发出去的信息都石沉大海后,肖让沉不住气发了最后通牒。
“肖思懿,你是在用这种方式报复我吗?你以为不接电话不回消息,我就找不到了你?两天之内回老宅,不然我就亲自来接你。”
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肖思懿正在跟林薇薇吃饭聊天,读完之后,也不说话了。
“你哥?”林薇薇问。
肖思懿嗯了声,把手机倒扣回桌上。
林薇薇托着下巴,若有所思,“为什么你哥和小说里写的不一样呢?一般你们这种亲梅竹马的,应该近水楼台先得月才对啊。”
肖思懿叹了口气,“我也想知道,你不是自称饱肚各大言情小说的么?”
林薇薇变身军师,手指在脸上弹了几下,“我觉得啊,一般这种情况,都是因为男女主之间有误会,比如有个念念不忘的白月光?”
“白月光?”肖思懿想了想,摇头,“不可能,我从没见过肖让身边有女孩出现,连家里养的猫都是公的。”
“这样啊,那就是有什么说不出口的苦衷了。”
“苦衷?”肖思懿摸着下巴陷入深思,过了一会,好像突然想到什么,眼神都亮了,“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肖思懿一副不可说的表情,拿出手机给肖让回了条消息。
江南的苏州,很少下雪,但也足够冷到骨子里。
距离圣诞节,还有大半个月,街上已经很有节日氛围了。
出租车,在红绿灯停下,肖思懿一眼看见旁边的广场上,立着一棵巨大的圣诞树。
肖思懿记得,肖振邦走的那年冬天,肖让很颓靡,经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圣诞节那天,肖思懿缠了很久,肖让才答应陪她出去过节。街上挤满了人,他们来的就是这家购物中心,当时广场上还有晚会演出,热闹非凡。但肖让始终表现得兴致缺缺。
后来,肖思懿买了个圣代老人的面罩,戴上变着法子扮鬼脸,好不容易才把肖让逗笑。看见他笑,肖思懿觉得心里踏实,她牵起肖让的手,给出一个懵懂的承诺,“肖让,别难过,你还有我,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当时的她,并不明白永远到底有多远,但一定是比现在更远。
今年的这棵树,好像没有当年的高,也没那么耀眼夺目了。
红灯转绿,车子缓缓启动。
圣诞树在反光镜里不断倒退,消失不见。一同消散的,还有圣诞树下,那个女孩牵着少年,一高一矮两道身影。
肖思懿闭上眼睛靠在车窗上,再次睁眼的时候,周边的街景已经很熟悉了。
肖思懿托着行李箱往家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后面有人喊她。
“小懿。”
是肖让。
肖思懿有些忐忑,磨磨蹭蹭转过身,看见肖让是一个人后,松了口气,问道:“你怎么现在就回来?”
“先进屋再说。”肖让穿了一件黑色的飞行夹克,拎了个行李袋,他走到肖思懿身边,驾轻就熟把行李箱拉过来,无意中碰到她冰凉的手指,皱了皱眉头,说:“手这么凉?穿太少了。”
肖思懿留在原地没动。
肖让走出两步,发现女孩没有跟上来,便回头问她:“怎么不走?”
肖思懿以为她故意躲着这么多天,他会生气,又或者对于要结婚这件事,至少会解释。
可他没有,没有任何反应。
肖思懿讨厌极了他这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因为这样显得自己所有的挣扎都像个笑话。
“肖让,你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肖让看着她,浅褐色的瞳仁看似深情却又无情,“没有。”
肖思懿气笑了,依旧僵在原地。
太阳已经下山了,昼夜温差大,大门大敞着,穿堂风呼呼地刮,肖让看着肖思懿苍白的脸上没有血色,整个人很憔悴,就知道她最近肯定没有好好休息。再这么个冻法,肯定得生病。
他心疼,可事情走到这一步,再多关心的话,都只能咽回肚里。
“还不走?想在这站到几时?”
肖思懿既委屈又生气,说话也不客气,“肖让,你都要结婚了,凭什么管我?”
肖让拎着行李箱的手紧了紧,片刻后,不轻不重说了句:“至少我还是你哥。”
“是么?”肖思懿嗤笑一声,“有哪个哥哥会跟妹妹躺到一张床上?会对着妹妹有生理反应……”
“肖思懿!”肖让突然怒吼着打断她,“你适可而止。”
肖思懿愣住了,有些被吓到,但很快就回过神。在她看来,肖让的反应明显就是被戳中心事后的气急败坏,越生气越证明心里有她。肖思懿冷静下来,往前走了两步,来到肖让面前,抬起一只手轻轻放到他胸口靠近心脏的位置。
肖让僵住了,刚刚还剑拔弩张的氛围因为这个动作瞬间变了,他没有动。
肖思懿感受着冬日里的那点温度,感受着肌肉下的那颗心脏正强而有力地跃动着,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彼此靠得更近。她真的很想看看,这颗心脏里到底住着谁?
她的目光从胸口一寸一寸,转移到男人的面庞上,最后盯着那双对视过无数次的眼睛,哀伤却又藏不住心疼, “肖让,你有苦衷的,对不对?”
她在期待着一个自以为是的答案。
肖让没说话,差点因为那双眼眸而动容,在这一刻,他萌生出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可怕的念头,真想什么都不管不顾,随心随性。
男人和女孩在夕阳的黄昏里对视,她的手停留在他胸口,眼含着泪。男人没有动作。可眼中的彼此却藏着整个世界。
沈之南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阿让,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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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现在就回来了?”
沈之南的这一声,打破了两人的对峙。肖让心中那一闪而过的念头,也宛如这冬日里的星点火苗,随风逝去。他往后退了一步,拉开和肖思懿之间的距离,喊了一句祖母。
掌心的体温被冷空气代替,肖思懿心中一阵失落,垂下手,也跟着喊了句祖母。
沈之南边走边说:“怎么回来都在外头站着,快进来啊。”
肖让率先跨进门槛,沈之南走过去挽着肖思懿,一脸关切地问道:“怎么回来也不提前说?我好叫人去接你。”
肖思懿说:“我自己打车回来也很方便的。”
沈之南笑了笑,问:“坐了那么久飞机累不累?”
“不累。”
两人跟着肖让在长廊里走,走了一段后,肖思懿忽然抓着沈之南的手说:“祖母,我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沈之南问。
肖让走在前头,大约猜到肖思懿要说什么了,于是转过身对她说:“小懿,你先回房去休息。”
可肖思懿偏偏不顺他意,继续对着沈之南说:“祖母,你能不能不要逼肖让结婚?”
“为什么?”
肖让想阻拦,却还是被肖思懿抢了话,“因为我喜欢他。”
肖思懿几乎是毫不犹豫说出这句话的。她觉得,祖母平时那么疼爱自己,如果说实话,祖母一定会成全他们的。
沈之南看着女孩,脸上还是挂着笑,“那他喜欢你吗?”
肖思懿怔了怔,没有回答,只是回头看着肖让。
沈之南继续说:“小懿,祖母没有逼阿让结婚,这是他自己的决定。”
这话无异于当头一棒。
肖思懿不信,愈发用力抓着沈之南的手,解释道:“不会的,祖母,他和那女的在一起才一个月,怎么可能那么快就结婚,肖让一定是有苦衷的。”
“小懿。”沈之南把双手从肖思懿手里抽出来,“先回去把行李放好,然后来祠堂找我。肖让,你先跟我走。”
说完这句,她没再给肖思懿说话的机会,径自往祠堂方向去了。
肖思懿用最快的速度回房放完行李,直奔祠堂。
沈之南已经在太师椅上坐着,和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肖让在一旁站着,火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斜长。
肖思懿没有犹豫,跨了进去,前脚刚落地,沈之南就发话了。
“跪下!”
神龛的前面,有一块蒲团,肖思懿走过去跪了下来,然后轻轻喊了一声,“祖母?”
沈之南的语气已经完全没了刚刚在院子里的和蔼,“你应该知道,这神龛里,供着的都是谁吧?”
祠堂特别大,冬天更加阴冷,沈之南的声音也是冷的。
“知道。”
沈之南又问:“那我们肖家这些年,待你如何?”
“待我很好,祖母对我更像是对亲孙女一样。”肖思懿抬起头,看见沈之南鬓角的白发更密了,禁不住地心疼。
“没错,在我心里,你和阿让一样,都是我最疼爱的孩子,我也早把你当成亲生孙女。所以,”沈之南停顿了一下,“我怎么可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做出罔顾人伦的事情来呢?”
33. 第三十三章
入夜,外头起风了,扇门被吹得吱嘎作响,屋顶的吊灯也跟着晃。
肖思懿看见沈之南的脸,时而在光亮中,时而又在阴影下,情绪交错难辨,她张了张嘴,想辩解,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肖思懿一直以为沈之南开明,却不曾想,在她眼中,自己对肖让的感情竟是不伦之恋。她垂着头,小声辩解:“可是祖母,我和肖让并没有血缘关系。”
沈之南大概是早就料到肖思懿会这么说,便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是,你和我们肖家确实没有血缘关系,那不如,问问肖让的意思。”
肖思懿抬起头,双眼满是期盼地看着肖让。
肖让在沈之南身边,背光站着,双眼隐匿在晦涩的黑暗中,看不出神情,单看下半张脸,没有任何表情。他珉紧的嘴唇动了动,“我听祖母的。”
心中绷紧的一根弦断了,大厦倾斜而塌,肖思懿浑身一软,跌坐在地上。
是啊,肖让好像确实从来没说过喜欢她啊。
看着女孩失魂落魄的样子,沈之南多少还是有些心疼的,语气也软下来,“小懿,在外人眼里,你和阿让就是兄妹。我们肖家,从你爷爷的父亲那一辈开始,就为国家效力了,你抬头看看这牌匾上的题字。”
肖思懿讷讷地,顺着沈之南的话抬头,祠堂高挂的牌匾上,赫然写着“筠節凌霜”四个大字。
沈之南继续说:“这是我们肖家的家训,寓意是希望肖家的子孙都要德行兼备,正直不阿。难道你真的要让我们肖家百年的清誉毁在你们这一代吗?”
年轻的女孩,满脑子都是爱情大过天,她不懂也不理解,明明毫无血缘关系的两个人,为什么要因为世俗的偏见而被禁锢。
难道就因为她是肖家的养女?
肖思懿重新跪坐了起来,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就忍不住红了眼眶,“祖母,如果是因为我的身份,您才不同意的话,那我愿意离开肖家。”
“荒唐!”这话在沈之南看来就是大逆不道,她在桌子上重重拍了一下,一字一顿怒斥道:“肖思懿,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沈之南几乎吼到破音,祠堂里回荡着她沙哑的声音。
肖思懿从来没有见祖母这么失态过,一定是气到了极点,她心如刀绞,可为了捍卫自己的爱情,还是硬着头皮对着沈之南重重磕了个头。
“对不起,祖母,是小懿不孝。”她把额头抵在冰凉的青砖上,不愿抬头。
沈之南知道肖思懿倔,可没料到她竟可以为了肖让做到这种地步,心中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她指着肖思懿,指尖颤抖。
“你就是离开肖家,我也不会同意的,除非是我死了,否则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沈之南情绪十分激动,说的急了一口气没回上来,竟开始不断干咳。
肖让见状连忙弯下腰顺着她后背:“祖母,您别激动,消消气。”
肖思懿也急了,她到底还是关心沈之南的,跪着到桌边倒了杯茶递到沈之南面前,“祖母,您快先喝口水。”
沈之南咳了好一会才缓过来,脸涨地通红,但她没有马上接过肖思懿递来的杯子,而是捂着胸口说:“你还在意我这个老太婆的死活?”
肖思懿早就哭的梨花带雨,拼命点头,“在意的,小懿在意的。”
沈之南深深叹了口气,从衣服口袋里掏了块手帕出来,去擦肖思懿脸上的泪水。
肖思懿一下就想到,她刚来肖家那会,性格比现在内向很多,又因为是插班生,班里的几个男生都喜欢欺负她,有次她穿了一条新买的裙子去学校,却被那几个男生恶作剧剪了很大一个洞。放学后,因为害怕不敢回家,她一个人在河边蹲到天黑。
后来是沈之南找到了她,她哭得跟个泪人一样,沈之南也是这样,掏出手帕替她一点一点擦干眼泪,然后带她回家。
从那天起,她就在肖思懿心中种下了一棵温柔而坚定的种子。
怎么可能真的不在意呢?
沈之南抚摸着肖思懿的头发,轻轻把凌乱的碎发别到脑后,“小懿,你现在还小,很多事都不懂,祖母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但日子久了,总归好起来的,再过几年,你就会明白了。嗯?”
肖思懿刚擦干的眼泪又滑了下来,她不知道沈之南说的是不是真的,也不确定是不是日子久了真的会好起来,可是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还能怎么办?
所以,她选择沉默。
见肖思懿不再固执,沈之南接过她手中的杯子,喝了一小口,“你现在先回去好好冷静一下,等想通了再来找我。好么?”
看似是询问,其实肖思懿根本没得选,她点点头,爬起来离开了祠堂。
望着那抹远去的背影,沈之南长长地叹了口气,对着肖让责怪道:“你看看,这性子都是被你惯出来的。”
肖让珉了珉嘴唇,“祖母,我去看看。”
沈之南知道他是担心,万一肖思懿想不通做出什么傻事,便挥了挥手,“去吧。”
肖让出了门,没一会就追上肖思懿,他没有上前,而是隔着一段距离默默跟着。
应该是跪得久了,肖思懿走的很慢,姿势也奇怪,一只手撑着连廊的墙才勉强前行,跨过台阶的时候,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肖让眼疾手快,要上去扶,却被肖思懿避开了。
肖让扑了个空,手悬在半空好一会,才放下来。
“腿麻了?”
“嗯。”
肖让又要伸手去扶她,“我送你回去。”
“肖让。”肖思懿没让他扶,反而往后退了两步,“婚礼什么时候啊?”
“元旦。”
“哦。”肖思懿眯起眼睛,“那你爱她吗?”
肖让没回答,拽过她的手腕,还是那句话,“我先送你回去,外头冷。”
肖思懿发了狠,用力甩掉他的手,不说话,也不走,就那么死死盯着他,好像今天得不到答案就誓不罢休。
肖让也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大的力气,或许祖母说的对,小懿确实被他惯坏了,才会如此任性。可他已经没有勇气迎上那双眼睛了,便别过头去,“小懿,请帖已经发出去了。”
西北风刮得劲,沉默却震耳欲聋。
“知道了,哥。”
片刻后,肖思懿扯出一抹笑,用故作轻松的口吻,好像在瞬间放弃了所有抵抗。然后转身离开,背影融合在萧条的暮色之中。
印象里,肖思懿好像是第一次这样称呼他。肖让从来不知道,原来南方的冬天也可以这般寒冷。他没再跟上去。
年少的情愫逝风而去,似乎在这一天戛然而止,肖让知道很多事都不一样了。
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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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正是他一直以来想要的么?
第二天,肖让就回部队了。
沈之南说:小懿,如果你不想参加婚礼,可以回法国。
肖思懿还是留了下来。
老宅开始为婚礼做准备,肖思懿和从前一样,按时吃饭睡觉,会陪沈之南聊天或出门逛街。那天过后,她没再提过那件事,看起来极为平静,仿佛那晚压根不曾发生过。
只是偶尔有时候,会一个人在湖心亭里发呆很久,久到沈之南喊她,都没听见。
她说,觉得有些遗憾,因为今年没有下雪。
可是,苏州很少下雪的。
转眼,元旦将至。
婚礼前几天,肖让的母亲回来了。
肖思懿上一次见她,大概是在七八年前了,也是冬天,她穿着一件黑色长款羊绒大衣,头发盘成低髻,看起来和当年没两样,从发型到衣服的款式,只是眼尾多了几条细纹。
看见肖思懿,宋韶华惊讶了那么一下,“长这么大啦?”
肖思懿笑着和她打招呼,“好久不见,阿姨。”
“肖让回来了吗?”宋昭华问。
肖思懿说还没有。
紧接着宋昭华从随身的包里拿了个扁扁的礼盒出来,塞到肖思懿手里,说:“见面礼。”
肖思懿想拒绝,宋昭华没给她机会,说要去看看沈之南。
很多年没回来,她对老宅还是熟门熟路,自己一个人拐去了沈之南的住处。
宋昭华走后,肖思懿打开礼盒看了看,是一条澳白珍珠项链。
第二天,肖让也回老宅了,据说还带了新娘子回来,那天的晚饭,肖思懿没有出席,谎称自己身体不舒服。冯妈熬了些粥送到肖思懿房里,她食不知味吃了几口。
晚些时候,冯妈来收盘子的时候,肖思懿问她,“晚饭结束了没。”
冯妈说:“结束了,阿让少爷送新娘子回酒店了。”
在房间憋了一天,肖思懿也着实难受,便裹了件外套想去院子里透透气。
肖思懿特意没有待在湖心亭里,因为害怕遇见肖让。是一种很矛盾的状态,经过半个多月,在心理上,她已经接受了肖让要结婚这件事,可依旧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更多的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态和他相处。
肖让对自己的好是真的,这些年,他几乎是有求必应,那些点滴,肖思懿无法抹去,可给了她诸多后,现在又要亲手收回,这本身就是一件极为残忍的事。
她憎恨他的懦弱,却也理解他的无奈。
肖思懿在院子里漫无目的地走着,月光踱在身上,冷空气让人清醒不少。只有一个人的时候,她才敢松懈片刻,放任自己沉浸在情绪中。
也许是太专注,没在意脚下的路,肖思懿不知不觉竟走到了肖让的院子附近,等反应过来,吓了一跳,忙不迭要逃走。
一转身,却发现小径的那头站着个人,正看着自己。呼出的热气氤氲在他脸上,透过团团白雾,肖思懿看见了肖让的面孔。
眼神对视上的瞬间,肖思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却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
肖让挪了挪脚,看样子是想要过来和她说话,毕竟从到家开始就没见到人。
只是刚走出两步,还没来得及靠近,肖思懿就调转方向,从小径的另一头离开了。
34. 第三十四章
第二天刚睡醒,肖思懿就被宋昭华带出门。
半路上,肖思懿问她去哪儿。
宋昭华说:“陪我去买身衣服,婚礼上穿的。”
肖思懿没说什么,但总觉得宋昭华带她出来,肯定不止买衣服这么简单。
两人直奔苏州市区最大的购物中心,宋昭华试了好几家,都没买到心仪的。肖思懿觉得她气质很好,那些衣服上身都不赖,不知道为什么不喜欢,但她也说什么,只是乖乖跟着。
逛了好一会,宋昭华有些累了,便走进一楼的咖啡店点了两杯咖啡。
等待的功夫,宋昭华开始和肖思懿聊天。
“听肖让说,你现在在巴黎读书?”
肖思懿点头,“嗯。”
“读的什么专业?”
“服装设计。”
“肖让对你挺上心啊,一年的学费都快抵上他半年工资了。”
肖思懿没说话,她知道每年的学费生活费加起来确实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既然你是学这个的,那给点意见,我婚礼上穿什么比较好?”宋昭华瞄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我的衣服都是黑色,不合适。”
正巧,服务生把咖啡端了上来。
宋昭华很客气地说了句谢谢,她今天穿的依旧是件黑色大衣,乍看之下好像和昨天那件一样,但仔细看,面料和剪裁都不一样。应该是职业的缘故,款式都很保守。毕竟是儿子的婚礼,想穿的不一样些,倒也是情理之中。
肖思懿上下打量着宋昭华,发现肖让的五官气质跟她很像,都是属于大气沉稳的类型。
“阿姨,我觉得您不妨试试旗袍。”
“旗袍?”宋昭华正小口喝着咖啡,好像想起了些什么,轻笑着说:“上一次穿旗袍,还是在和肖让的父亲结婚那天,一眨眼,都快三十年了。”
肖思懿知道一些宋昭华的事,也听肖让说过,她这么多年宁愿在外面漂着不回来,也是因为无法面对肖让父亲的牺牲。
肖思懿双手贴在咖啡杯子上捂手,“阿姨,您是不是很爱肖让的父亲?”
宋昭华突然放下杯子,直直地盯着肖思懿。
不得不说,这个女人的眼神很有穿透力且气场强大,肖思懿被她盯得心里发毛,心说是不是自己说错话了,正犹豫要不要开口道歉时,宋昭华总算说话了。
“爱?小丫头,你觉得爱重要吗?”
她语气平常,却压迫感十足,肖思懿莫名紧张,连说话都不利索,“不……不重要吗?”
宋昭华没回答,开始说起了自己和肖让父亲的故事,“我和肖让的父亲结婚,确实是因为爱情。他是我爸的徒弟,我们十几岁的时候就认识了。那次的任务,本来不该他去的,可偏偏那天,那个队友的老婆在医院难产,他就自告奋勇上了,结果呢?呵……就再也没回来过。后来,阿让的爷爷把他接回了老宅,可我不想回去,因为我还没有原谅他。所以,你说爱情重要吗?”
肖思懿问:“那你现在原谅他了吗?”
宋昭华摇头,说:“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肖思懿说:“可你还是回来了。”
宋昭华笑了,“如果不是阿让,你觉得我会回来?”
肖思懿不知道说什么,二十多岁的她还无法对宋昭华感同身受,可她觉得宋昭华是因为爱得太深了,才无法释怀,“可你还爱他,因为你们有过美好的回忆。”
“那你原谅肖让了吗?”宋昭华反问,一副看透一切的表情,“回忆再美好也只是回忆,无法改变任何事。”
肖思懿怔住了,完全没料到宋昭华会问的这么直白。
“我跟你说啊,肖家的男人,都是犟种。”宋昭华一口气把杯子里的咖啡喝光,然后站起身,笑着说道:“走了,继续去逛街。”
肖思懿也喝光了咖啡,然后跟了上去。
这回,宋昭华走进了一家中式成衣店,环视一圈后,对着肖思懿说:“你帮我挑两件?”
肖思懿应了声,开始挑选起来,宋昭华则坐在等候区的沙发上等她。
没一会,肖思懿手里拎了几件旗袍回来。
因为是冬天,她选的都是长袖,颜色也不再是沉闷的黑色。
宋昭华拎着进试衣间轮流试了一遍,都不错,最后她敲定了一件孔雀蓝的素色旗袍,细腻的丝绒泛着微光,很有质感,孔雀蓝浓郁深邃,低调又衬肤色。
买到了心仪的衣服,宋昭华看起来心情不错,出了商店还不忘夸肖思懿,“没想到你眼光还不错。”
肖思懿也不谦虚,“学以致用而已。”
宋昭华问:“对了。你什么时候毕业?”
肖思懿回答说:“还有两年多。”
“有没有想过毕业了留在国外发展?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给你介绍实习工作,法国我还是有些老熟人的。”
宋昭华走路带风,肖思懿本来就跟的吃力,被她这么一说,直接惊得站在原地不动了。
宋昭华走了两步发现身边没人了,转过头,“愣着干嘛?”
肖思懿小碎步追上去,试探性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宋昭华笑了笑,很快又恢复面无表情,“我只是不想看见我儿子难做。”
肖思懿恍然大悟,原来她真的什么都知道。
时间很快来到婚礼当天。
清晨,天还没亮,肖思懿就听见沈之南在院子里张罗,她翻了个身想继续睡,却怎么也睡不着。其实一整晚都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没多久,冯妈就来喊她起床。
坐在梳妆台前,肖思懿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很是颓靡。她给自己化了个淡妆,然后挑了挑米色羊绒连衣裙,外面配了件茱萸粉色的对襟短袄,衬得气色总算好了不少。
婚礼的仪式选在老宅的后院,上午十点不到,门外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接亲的车队到了。
肖思懿磨磨蹭蹭,在仪式快开始时才从房间里出来,最先看见的是肖让。
他正在迎接宾客,穿一身黑色西服,身型挺拔腿长腰细,头发全部梳向脑后,看起来很有风度。他客套地与人寒暄,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周围人来人往,都成了模糊的虚影,肖思懿有一瞬的恍惚,好像回到了最p初见面的那场婚礼上。
那时候,她对他说,挺没意思的,对吧?他跟着笑,说,是挺没意思的。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当时的旁观者早就成了局中人。
还行,也算有始有终。肖思懿安慰自己说。
肖让注意到肖思懿的时候,只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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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个背影。他已经很久没有和她说过话了,每次见到,肖思懿就是下意识地避开,曾经见到就笑逐颜开的女孩,如今眼里没了对他的依赖,没了不甘,甚至连恨都没有了。
肖让垂下眼,笑了,有些无奈,更像是自嘲。
挺好,所有的事情总算都回了正轨。
婚礼的宾客并不多,肖思懿在沈之南身边落了座,很快新郎在掌声中出场。
肖思懿看着肖让,脑子里是空白的。
在司仪短暂的开场白后,旁边的小提琴开始演奏起了婚礼进行曲,新娘穿着白纱缓缓出场,脖子里戴着一条醒目的珍珠项链,和宋昭华前几天送的那条一模一样。
这是肖思懿第一次见到向瑶,也是向瑶第一次见到肖思懿。
视线对上的瞬间,两人都愣住了。因为她们都从彼此的眼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哪怕,只有那么丁点儿。
肖思懿的心里有点乱,但同时又庆幸自己今天没有戴那条澳白项链。
婚礼的仪式很简单,下午是休息的时间,肖思懿躲回房间睡觉,晚上就是宴席,在酒店举行。
热热闹闹的一天总算这么折腾过去了。
一切都是那么的风平浪静。
肖让晚上喝了些酒,又被宋昭华拉出说了一会话,回屋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经过后院,他下意识往湖心亭看,发现空无一人后,心里禁不住一阵怅然若失。
有些习惯,一旦养成好像就很难改掉。
肖让回到房间时,向瑶已经换下婚纱,坐在沙发上等他。
听见开门声,她第一时间起身迎上来,“回来了?”
肖让合上门,说:“你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就顺便等你了。”向瑶边说边伸手要去帮他脱西装。
肖让躲了过去,绕过她,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向瑶,今天辛苦你了,谢谢。”
“不辛苦,我也应该谢谢你。”向瑶走到衣柜旁边,开始在里面找。
“你父亲那最后15万,我已经打过去了,你回头问问他。”
向瑶点头说好,然后从抽屉里翻了一套睡衣出来放在床上,“我去帮你放水洗澡。”
肖让打断她,说:“不用了。你不需要伺候我。”
向瑶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肖让站起身,从床上拿起睡衣,朝卫生间走去,“你先睡吧,我今天晚上在沙发上凑合一下,明天就回队里,委屈你了。”
“肖让。”
肖让站在卫生间门口,一手搭在门上看着她,“怎么了?”
向瑶犹豫了一会,还是开口问道:“今天那个女孩儿就是你的妹妹吗?”
整整一天,那个女孩都是远远地看着,没有过来和他们说过一句话,但是她一直坐在沈之南的身边,看着并不像外人。向瑶记得,肖让曾说过,他的妹妹很依赖他,可今天看来好像并非如此。
本来向瑶不懂,为什么是她。可在婚礼上看到肖思懿的第一眼时,她就明白了。
“嗯,是的。”
向瑶又说:“但是她好像不太欢迎我。”
肖让蹙了下眉头,看起来并不太想讨论这个话题,“她最近身体不好,而且,婚礼过后,她就会回法国继续读书。”
35. 第三十五章
婚礼第二天,天没亮,肖思懿就去了机场。
飞机跃过地平线时,清晨第一缕阳光洒下大地,给世间万物都镀上一层金光,很美。
可肖思懿觉得,自己已经不属于这里了。
回到巴黎的日子,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除夕那天,肖让依旧准备了压岁钱给肖思懿,打完钱后,发了条短信,“小懿,压岁钱打到你卡里了,注意身体。”
肖思懿倒是很快就回了信息。
“肖让对我最好了。”
“肖老板大气,又爆金币。”
“祝肖老板年年有今朝,早日发大财。”以往,肖思懿都会变着法子夸肖让,洋洋洒洒回一大段,又或者索性打个电话过来。
今年,屏幕上只剩“谢谢”两个字。
肖让坐在宿舍的床上,在黑暗中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很久,手指也徘徊了很久,却始终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他揉了揉眉心,有些头疼,然后向瑶的电话打了进来。
肖让接通电话,“喂。”
向瑶在那头问:“明天初一了,祖母问你要不要回来?”
肖让用一根手指拨了下书桌上的飞机模型,是一架歼10战斗机,是肖思懿去年送的,她说她拼了好一阵子才搞定的。
“不回来了,今年轮到我值班。”肖让说。
“那好吧。”向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落。
肖让又问:“祖母最近身体怎么样?”
向瑶说:“挺好的,你放心吧。”
“嗯。”肖让说:“向瑶,谢谢你,小懿出国以后,祖母一个人在家挺孤单的,你没事多陪陪她。”
“嗯,我知道了。”
与此同时,在遥远大洋彼岸的唐人街上,新年的氛围一点不比国内少。
肖思懿和去年一样,下午就出门了,除夕她还是打算在东北饺子馆过,来这一年多了,除了和罗伯特有过短暂的来往,肖思懿发现自己几乎没有交到什么朋友。
今年饺子馆里依旧热闹,还多了几张新面孔,肖思懿和老板娘打完招呼后,便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一边帮忙包饺子一边看春节联欢晚会转播。
大门突然“哗啦”一声打开,动静很大。
店里的人都同时看过去,只见一个满头红发的少年走了进来,视线扫视一圈后,走到最里面的那张座位坐下。
众人注意力回到电视上。
“你来做什么?”肖思懿电视也不看了,看着对面的罗伯特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靠墙是一排类似于沙发的卡座,罗伯特懒懒散散靠在椅背上,“我也是中国人,为什么不能来?”
肖思懿白了他一眼,继续包饺子,“你那俩跟班呢?”
罗伯特说:“他们又不中国人。”
大过年的,肖思懿不想跟他叫板,而且还是在别人的地盘,她冷淡地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连个眼神也不给他,只当这个人不存在一样。
外头天冷,罗伯特穿的少,又不禁冻,室内有暖气,他进来好一会还是没缓过来。
过了一会,肖思懿觉得口渴,便叫老板娘倒了杯热水。
罗伯特看着那一杯冒着白气的热水时,震惊了,“你在喝什么?”
“热开水。”
罗伯特摇摇头,像看怪物一样,觉得不可思议。
肖思懿也觉得很奇怪,从小到大,冬天都是喝热茶热水的,所以到了这里很不习惯。她看着还在瑟瑟发抖的罗伯特,觉得他可怜又好笑,便把那杯热水推了出去。
罗伯特更震惊了,用十分夸张滑稽的语气问道:“你叫我喝?”
肖思懿歪了下头,“你看你冻得跟条丧家犬一样,喝下去就不冷了。”
罗伯特不太理解丧家犬是什么意思,但隐约觉得不是什么好话,他端起杯子,半信半疑看着肖思懿,生怕她在作弄自己,“真的能喝?”
“你不是说你是中国人么?这都不知道?不喝还我。”说完伸手就要去抢。
罗伯特一抬手,把杯子举得老高,“我喝,我喝。”
水温不冷不烫,刚刚好。入口暖暖的,罗伯特没几口就喝完了,神奇的是,一股暖意从胃部开始逐渐蔓延到全身,不一会,他就觉得整个人舒服很多,也不冷了。
“嘿,果然有用啊。”
肖思懿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过了一会,罗伯特终于憋不住了,他本来就是冲着肖思懿来的。
“你前阵子上哪儿去了,好久都没见到你人。”
肖思懿:“你又找人跟踪我了?”
罗伯特急忙摆手否认,“我哪儿还敢啊?我去你公寓楼下蹲了好几天,都没见到你,电话也打不通。”
肖思懿脸色缓和了些,“我回了趟家。”
罗伯特更好奇了,追着问:“你家里有事?回去了那么久。”
肖思懿不耐烦地说道:“关你什么事?”
“真凶,我就是担心你。”罗伯特有些委屈,“你看起来和以前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好像总是闷闷不乐的。”
肖思懿愣怔。
人好像不管长到多大,都会有一种小孩子心理。摔跤了会自己爬起来,甚至还会笑。可如果这时候有个人跑过来问你,疼不疼?那下一秒肯定就绷不住了。
有些委屈是不需要人关心的,独自一人抗一抗,也就那么过去了。
肖思懿现在就感觉自己是那个摔了一跤的小孩。
“我没事,谢谢。”肖思懿没有告诉罗伯特自己为什么不高兴,但是态度却好了很多。
吃好晚饭后,罗伯特提议送肖思懿回公寓,她没有拒绝。
步行回去的途中,两人经过一家便利店,肖思懿停下来问伯罗特,“你想不想喝点?”
“啊?”
喝酒可不像是肖思懿的风格,罗伯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拉进便利店。
肖思懿挑了瓶威士忌,罗伯特抢着要买单,被拦了下来。她掏出银行卡递给收银员,然后转头笑着对罗伯特说:“我今天刚收了压岁钱,我请你。”
买完单,肖思懿要了两个杯子,和罗伯特就这么蹲在街边喝。
没有聊天,只是喝酒。
一瓶酒很快见了底,肖思懿站起身,笑着对罗伯特说,“今天谢谢你。”
罗伯特问她:“谢什么?”
肖思懿没说话,转过身挥挥手说拜拜。
大晚上的,又喝了酒,罗伯特怎么可能放心让她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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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回去,他腿长,走没几步就追上了。
肖思懿没醉,但脚步已经有些虚浮了,看着身边突然冒出来的人,眯着眼睛问道:“你怎么还不走。”
罗伯特把卫衣帽子往头上一扣,双手插在兜里,嘴里冒着白雾,“送你回去。”
“我不用你送。”肖思懿手一挥,险些没站稳,幸亏罗伯特扶了她一下。
罗伯特觉得她这副模样有些可爱,咧着嘴笑。
肖思懿瞪他,“笑什么?”
罗伯特笑的更得意了,“小酒量。”
肖思懿想了想,自己确实酒量不怎么样,好像每次沾上酒,就会醉,不过她很喜欢这种感觉,酒精可以麻痹神经,将快乐放大,暂时忘记烦恼。
她痴痴地笑了起来,不知为什么,就是很想笑。
夜渐渐深了,街上的人越来越少,巴黎的夜景很美,但治安确实不怎么好。
罗伯特拽着肖思懿吭哧吭哧往回走。
被风一吹,肖思懿头更晕了,走了没几步,又甩开罗伯特的手,说:“我自己回去。”
罗伯特说:“我不放心。”
肖思懿突然较真了起来,“罗伯特,你别对我好,我不会和你在一起的。”
“我知道。”罗伯特不以为意,好像是认命一般,但想了想,又觉得不服气,“你这个女人真是狠心的要命。”
肖思懿还是嘿嘿傻笑。
两个人就这么一拖一拽的到了公寓楼下。
肖思懿连再见都没说,就要进门。
“喂!”罗伯特在身后喊。
“干嘛?”肖思懿回头,发现他那头红发在月光下异常醒目。
“我以后还能来找你么?”罗伯特说:“还是以朋友的身份。”
“随你。”肖思懿转身进了公寓。
新年就这么过了,好像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肖思懿睡了整整一天,最后是被饿醒的,从床上爬起来的那一刻,感觉头都要炸了。她起来洗了把脸,准备出去觅食,电话响了起来,是罗伯特。
“在哪?”
“公寓。”
“下楼。”
然后那头就挂了电话,肖思懿盯着手机愣了一会,心说,这么拽?反正也正准备要出门,她套了件外套就下楼了。
刚出公寓门,就看见罗伯特依旧站在老地方,穿着一件灰色卫衣,帽子扣在头上。
肖思懿迎着风走过去,问:“这地方你租下来了?”
罗伯特听出她话里调侃的意味,没当回事,而是把手里的一个白色塑料袋递过来。
肖思懿看了眼,很大一袋,就问:“是什么?”
罗伯特说:“一些方便速食什么的,怕你懒得吃饭饿死在宿舍里。”
肖思懿没接,双手背在身后,“昨天我跟你说什么来着?”
她不接,罗伯特就一直这么提着,他皱了皱眉头,“我知道,你不用一直强调,我以后不会再提那件事了。”他把东西直接放到肖思懿脚边,然后抬起头说:“放这了,不要你就扔了,我先走了。”
然后,他真的就那么走了。
对于他的不纠缠,肖思懿倒是有些意外,望着他离开的方向看了好一会,才拎起地上那袋东西上了楼。
36. 第三十六章
肖思懿在二十岁生日的前一晚,第一次踏进了夜店。
下午,罗伯特兴致勃勃给她打电话,说晚上带她去个好地方。经过咖啡馆当众表白这件事后,肖思懿有心理阴影了,想都没想就拒绝,“不去。”
罗伯特说:“去嘛,我给你准备了惊喜。”
肖思懿更害怕了,“不去,别到时惊喜没有,惊吓倒是不少。”
接触时间久了,罗伯特也知道她在阴阳怪气,于是解释道:“真是惊喜,你就信我一次。”
肖思懿想了想,松了口,“那你先说什么事?”
罗伯特支支吾吾不太愿意说。
肖思懿等了会,在沙发上翻了个身,“不说那我挂了啊。”
“别挂别挂。”罗伯特急了,“那个……明天,不是你生日么?我想着替你庆祝一下。”
肖思懿“噌”一下从沙发上弹起来,“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生日的?”
“嘿嘿,我有人。”
肖思懿没计较,毕竟入学资料上个人信息都有,知道生日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见她没说话,罗伯特怕她不答应,连忙说:“那就这么定了啊,晚上我来公寓楼下等你。”
肖思懿说:“好。”
罗伯特又补了一句,“穿漂亮点。”
肖思懿不以为意。
傍晚,罗伯特如约到公寓楼下等她。
肖思懿看见他的时候,险些没认出来,因为罗伯特穿了一身颇为正式的黑色西服,那头红发向后梳成背头,整个人看起来倒是精神不少,只是他太瘦了,西服不合身,像是小孩偷穿大人的衣服一样。
肖思懿走过去,调侃道;“你这是要跟我约会?”
罗伯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我这叫尊重你。”
肖思懿珉了珉嘴,难得没有呛回去。
两人一起到了巴黎市中心,离香街不远的位置,罗伯特说到了。
入眼的是一间很小很小的门头,不仅小,打光也很暗,看起来还有点破。
罗伯特和门口的侍应生说,订了位置了。
侍应生做了个手势,把两人带进门。
起先肖思懿还带着疑惑,可一踏进去,就仿佛一秒穿越回1900年LabelleEpoque的时代。
大面积的红色闯进视线,红色吊顶,红色丝绒落地帘幔,斑马纹图案的地毯,精致的铁艺扶手楼梯,巨大的水晶吊灯悬在正中央,暗红鎏金,用香艳来形容丝毫不过分,空气中甚至还流淌着丝丝香气。
肖思懿感觉自己好像误入了一场暧昧又繁华的春梦。
难怪罗伯特要叫她穿的漂亮点。
餐厅分上下两层,侍应生带着两人到二层,这里视野很好,可以看见餐厅正中央有个舞台,不过此时灯光还暗着。
落座前,肖思懿脱下外套,今天她穿了一条黑色连衣裙,没什么点缀,大露背是亮点,长发挽起,露出漂亮的锁骨和手臂。
罗伯特很少看见肖思懿穿裙子,眼睛发直。
肖思懿坐下,微笑,“怎么?看傻了?”
罗伯特回过神,干咳两声掩饰尴尬,“还行吧,和你这条项链不配。”
肖思懿愣了下,伸手摸到脖子里的项链,正式成年礼那天肖让送的那条四叶草项链。
“珍珠项链会更配一些。”罗伯特继续说。
肖思懿想起宋昭华送的那条澳白,被她留在老宅了,一次没戴过。她笑了笑说:“我可没什么钱,买不起那么贵重的东西。”
“我送你啊。”罗伯特脱口而出。
这个话题过于敏感暧昧,肖思懿没接话,只说:“谢谢你帮我庆祝生日。”
罗伯特点了几道招牌菜,又要了一瓶红酒。
红酒价格不菲,入口醇厚,回甘清香。肖思懿不知不觉多喝了一点,有些飘飘然,自从除夕那晚以后,她便爱上了这种被酒精麻痹的快感。
餐厅正中央的舞台亮起了灯光,低沉浑厚的女声缓缓响起,聚光灯下站着一名衣着性感的金发女郎。
肖思懿说:“我去上个洗手间。”
罗伯特独自坐着等她,中途肖思懿的手机在桌上亮了起来,他有些好奇,伸长脖子去看,手机屏幕上写着“肖让”两个字。
肖思懿回来的时候,电话已经挂断了。
罗伯特指了指手机,告诉她:“你电话刚刚响了。”
肖思懿的脸颊泛着酒后的红晕,她拿起手机凑近看了眼,正在犹豫要不要回电话时,肖让又打了过来。
肖思懿从座位上站起来,和罗伯特说:“我去接个电话。”然后拿着手机朝门外走,走出门,一阵冷风刮过,肖思懿打了个哆嗦,才发现自己没穿外套。她走到角落,风吹不到的地方,对着手机说:“喂。”
肖让站在办公室的窗口,看着远处跑道亮起战斗机起飞的信号灯,今天的任务时间比平时提前,他起了个大早,天还没亮。上机之前想赶在巴黎的凌晨前给肖思懿打个电话庆生。
等了一会,电话终于接通但十分嘈杂,他喂了好几下都没人回答,不一会音乐声渐渐小下去,那头传来空旷的脚步声,他才又开了口,“你在外面?”
肖思懿懒洋洋嗯了一声。
肖让本来是想说生日快乐的,可话到了嘴边又变了,取而代之是一副兄长说教的口吻,“你那边已经很晚了,怎么还在外面?”
肖让觉得他们至少还是家人,他依旧有关心她的权利。
肖思懿抱着手臂靠在墙上,一只脚踢着地上不存在的石子,没说话,她只觉得脑袋有点沉。
没有得到回应,肖让又问:“你在哪儿呢?这么吵?”
这回肖思懿没犹豫,含糊不清吐出两个字,“夜店。”
简短的两个字,肖让却敏锐地察觉出来异样,他语气有些不快,“你喝酒了?”
肖思懿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对啊。”
肖让顿时感觉一股无名怒火在胸口燃升起,像万千虫蚁啃食着四肢百骸,钻心挠肺,可他不确定这怒火的源头究竟是因为肖思懿出格的行为,还是因为他明知道她在用这种行为抗议却还是忍不住被牵动了情绪。
天空从墨色变成了烟青色,又一架战斗机起飞了,望着天上留下的那一抹尾迹云,深深的的无力感涌上心头,感情不像飞行,肖让做不到那么游刃有余,他叹了口气,嗓音沙哑,“一个人在外面,你要学会保护好自己。”
“嗯。”肖思懿附和,声音冷淡疏离,“朋友在帮我庆祝生日,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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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别的事儿吗?”
朋友?肖让诧异,肖思懿在国外交了朋友,先前从来没听她说过。他大概知道欧洲有些特殊的绑架案,那些人贩子专门绑架独行的女孩然后卖去中东地区,要么成为器官贩卖的牺牲者,要么被卖去做妓女或者□□。虽然这种情况在巴黎不常见,但对于她身边突然出现的朋友,肖让还是有很强的警惕心。
“什么朋友?怎么认识的?认识多久了?男的女的?”
一连串的问题,直接把肖思懿给问烦了,酒后冲动,她直接不客气呛回去,“肖让,你好烦。”
肖让感觉自己的心猛得抽了一下,肖思懿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过话,他以为过了两个多月,她应该消气了,如今看来并非如此。他稳了稳呼吸,尽可能保持冷静,“肖思懿,我是你哥,管你天经地义。”
肖思懿轻笑一声,“是是是,哥,那你……”
话没说完,就被一道男声打断,“肖思懿,把外套穿上。”是罗伯特在里面等了好一会,发现肖思懿出去的时候没套上外套,三月的巴黎晚上,还是冷的。
“你说的朋友是个男的?”肖让问。
既然听见了,肖思懿也没打算再躲着,她套上罗伯特递来的外套,心中忽然萌生起了一个想法。
“对啊,我男朋友。”
一句话,两个男人都怔住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肖让,他的语气终于压不住怒火,从胸腔震了出来,“肖思懿,你最重要的任务是学习,现在不是谈恋爱的时候。”
“谁说谈恋爱了就不能好好学习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毕业的。”肖思懿想了想,声音小下去,“你现在更应该关心的,是你的新婚妻子。”
一句话,肖让偃旗息鼓,他阖上眼睛,叹了口气,睫毛不停颤动,这样的结果完全在意料之内。
她有多犟他是知道的。
“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
“我给你卡里打了钱,想要什么礼物自己去买。”
“谢谢。”
挂了电话,肖思懿觉得眼睛被寒风刮得生疼,像进了沙子一样止不住想流泪,她不想这样和肖让针锋相对,可除此以外,肖思懿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对他。
讨厌他说教,讨厌他自称兄长,讨厌他但更讨厌自己,讨厌自己那么没出息,讨厌自己的情绪仍被他一举一动牵制。
讨厌却又无法自救,所以肖思懿选择假装冷漠。
罗伯特见肖思懿眼眶红了,紧张地问道:“怎么了?跟家人吵架了?”
肖思懿已经没有继续吃饭的心情了,她摆了摆手,说:“我们走吧,我吃不下了。”
罗伯特说好,跟着肖思懿往十字路口走,走了几步才想起问:“你刚刚说的是认真的吗?”
“什么?”
“就是说我是你男朋友那句。”
“你不愿意么?”
肖思懿看着罗伯特,路灯照在他脸上,将凹陷的面颊勾勒出深深的阴影,他和肖让是完全截然不同的两种类型,可是生活总得继续,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拼了命的想抓住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冷漠可以假装,喜欢应该也可以吧?
或许只要装的时间够久,就成真了呢?
37. 第三十七章
巴黎的春,鲜花烂漫,将浪漫演绎得淋漓尽致;巴黎的夏,是短裙和帆布包,连风都是慵懒的气息;巴黎的秋,多雨、阴沉,满地死去的花瓣,在祭奠夏季的离去。巴黎的冬季,像一幅被时间凝固的艺术油画,颓败但唯美。
今年正好是沈之南的八十大寿,肖思懿要回国过春节,她决定带上罗伯特一起。
出发前,肖思懿特意买来染膏,把罗伯特那一头红发染黑了,看着顺眼不少。两人订了春节前两天的机票回国。
苏州寒冷干燥,但阳光明媚。
一路上,罗伯特表现得很忐忑,肖思懿便安慰他,说自己的家人都很好相处。短短一年间,苏州市区又伫立起来几栋高楼,这座城市一直在变,每次回来,都有不同的感受。
到家是在下午,沈之南早早就在门口候着,肖思懿大老远就看见她,扔下行李箱飞奔过去扑进她怀里。
“又变漂亮了。”沈之南揉着肖思懿的头发说。
肖思懿笑嘻嘻的说:“祖母还是那么年轻。”
罗伯特拖着两只行李箱走过来,有些狼狈。
肖思懿简短的给两人做介绍,“祖母,这是罗伯特。罗伯特,这是我奶奶。”
罗伯特跟着肖思懿喊,“祖母,新年好。”
沈之南微笑着打量着这个男孩,她的立场其实和肖让一样,是反对肖思懿这么早谈恋爱的,但一想到肖思懿过去对肖让存的心思,觉得她愿意接受别人,也许代表已经放下了呢?所以当肖思懿打电话回来说,要带男朋友回来过年的时候,她一口答应了下来。
“坐了这么久飞机累了吧,先进屋。”
三人前后脚进了大门,罗伯特很快就被老宅里的景色所吸引,亭台楼阁,竹林假山,这些从前只在电视电影里见过的场景,如今成了现实,甚至是比电影里的更美。他在香港的家也很大很豪华,可和这里相比起来,终归少了份雅致。
罗伯特拽了拽肖思懿,小声嘀咕,“你之前也没跟我说过你家的房子这么大啊。”
肖思懿想说,那你现在知道了。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罗伯特的视线又被别的地方吸引过去了,“你家居然还有个湖。”
那样子和自己第一次来肖家时一模一样,肖思懿没忍住噗嗤笑出声,纠正道:“这不是湖,就是个池塘。”
罗伯特问:“那里面有鱼吗?”
肖思懿说:“有啊。”她指了指亭子,“我最喜欢在那里面喂鱼了。”然后她又跟想起什么似的,视线开始在院子里搜寻起来。
沈之南大概猜到了,说:“阿让要明天才回来。”
肖思懿淡淡应了声,转头继续和罗伯特介绍起院子里各式各样品种的树来。
又走了一段,对面突然来了个人,肖思懿有些诧异,没想到会在老宅里看见向瑶,以为她会跟着肖让在部队里的。
褪去妆容,向瑶没有婚礼那天漂亮,但很温柔,看起来比去年圆润一些,她笑着迎上来打招呼,“小懿回来了啊?这位就是你男朋友?”
肖思懿愣了一秒,除去婚礼那天,两人私下没有任何交集,压根算不上熟悉。向瑶这么热情,俨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态。她不喜欢,但出于礼貌还是笑着回答道:“嗯,他叫罗伯特。”
向瑶和罗伯特打过招呼后,走在前面带路,肖思懿觉得有点好笑,她在这座宅子里生活了十几年。
沈之南说,婚礼过后向瑶就没回部队,留在苏州了。
肖思懿一时觉得心里五味杂陈,走了一会后,她叫住向瑶,说:“我认得路。”然后拉着罗伯特回房间放行李。
回了房间,合上房门,罗伯特才小声说:“你讨厌那女的。”
房间里的陈列几乎没变,沈之南提前打扫过,肖思懿一头栽进香软的床垫,仰面看着天花板,“有那么明显吗?”
罗伯特走过来,坐到床沿上,俯身看着肖思懿,“她是谁?你为什么讨厌她?”
“我没有讨厌她。”肖思懿否认,一脚把罗伯特踹下床,说:“没换衣服不许坐床上。”
不讨厌,只是也喜欢不起来。
肖让到家在第二天午后,正值除夕夜。
今年苏州难得一见下起了雪,午饭过后,地上已经铺了一层积雪。四个人在客堂间,看着雪景围炉煮茶。沈之南坐在最中间,向瑶和肖思懿分别坐在两边,而罗伯特就坐在肖思懿旁边。
今天沈之南煮了一壶普洱,带着淡淡橘香。
罗伯特没喝过,双手捧着茶盏小口小口地嘬,每喝一口都要竖起大拇指,用蹩脚又匮乏的中文夸赞一番,逗得沈之南乐呵呵的。他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好奇,总是有问不完的问题。
几人聊得正欢,肖让带着一身寒气回来了。
他站在门外,穿着件黑色羽绒服,脖子里围了条深灰色的羊绒围巾,鼻头泛红,头发上还有几簇没来得及融化的落雪。
肖思懿一回头就看见他了,而他的视线也在第一时间落在了肖思懿身上。
眼神碰撞的瞬间,肖思懿有一种抽离现实的恍惚,天旋地转间,近乎灭顶的窒息感席卷而来,肖让的眼睛像最汹涌澎湃的海域,拽着她不断下沉,下沉。
短短几秒钟,宛如一个世纪那么久,久到她第一次在肖让身上体会出陌生两个字。
肖思懿心跳到嗓子眼,不敢再看了,赶紧挪开视线,假装饮茶。
向瑶也看见肖让了,第一时间站起来迎上去,“回来了?”
肖让点了点头,一脚跨进门,“下雪了,所以飞机晚点了。”
向瑶接过肖让手中的行李袋,伸手去掸他衣服和头发上的雪珠,有些埋怨的语气,“头发都潮了。”
只是她的手刚碰到衣领,就被肖让避开了,他绕过向瑶,在沈之南旁边的位置坐了下来,“祖母近来身体可好?”
沈之南的座位更高一些,她拉过肖让的手搭在自己大腿上,“好的很呢,倒是你,黑了也瘦了,肯定没好好照顾自己。”
肖让拍了拍沈之南的手背,宽慰道:“祖母放心,我挺好,就是最近出任务多,被风吹黑的。”
向瑶把行李袋放到一边,回来后发现原先的位置被肖让坐了,便重新搬了张小凳子在他旁边坐下。
沈之南接着说:“知道你当了首席忙,正好趁过年回来多陪陪你老婆。”
肖让没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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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思懿转过头去,不听不看,小声和罗伯特说话,但她不想让肖让听见他们谈话的内容,所以说的法语。
罗伯特问:“这位就是你的哥哥?”
肖思懿点头说是。
罗伯特偷偷瞄了一眼肖让,说:“他看起来很强壮,很厉害。”
肖思懿瘪了瘪嘴,说:“他很厉害,可是也很凶,所以你别盯着他看。”
罗伯特倒抽口冷气,下意识要去看肖让,头转了一半又被肖思懿叫住,“别看!”
“你们俩嘀嘀咕咕在说什么呢?”肖让当然听不懂法语,可是那个男孩时不时回头看自己一眼,他很笃定他们的对话一定和自己有关。
肖思懿不说话了,倒是罗伯特站了起来,欠着身子笑盈盈朝肖让伸出右手,“你好,哥哥。”
肖让扫了罗伯特一眼,没动。这小伙子看着过分瘦,脸色也惨白,死气沉沉的,风一吹就倒,根本就不像有能力保护女孩的样子。
肖让不想跟他说话,便把问题抛给肖思懿,“小懿,你不介绍一下吗?”
肖思懿揉了揉鼻子,假装没听见。
场面顿时有些尴尬了。
怕肖思懿为难,罗伯特抢在她前头开了口,“我叫罗伯特,是思懿的男朋友。”
男朋友?这话在肖让听来,刺耳极了。他本就不赞同肖思懿恋爱,可她倒好,竟擅作主张把人直接带回家了,如果不是沈之南之前提过这事,肖让怕是今天回来当场就要发飙的。
心里一直压着股气,这会肖思懿又是这副态度,肖让明显有些绷不住了。
“肖思懿,问你呢,去了国外两年,家里的规矩都忘了是吧?”
他的声音并不大,甚至听不出有怒气,可肖思懿知道,肖让这是不高兴了。而她偏偏最讨厌的,就是他这副说教的模样。
肖思懿转过头,面无表情盯着肖让,好像刚刚那句话不是对着她说的。
肖让知道她是在用这种无声的方式表达不满,但他没有退步,有些事可以妥协,可有些事,必须坚持
沈之南及时出来打圆场,“阿让,你这是干嘛呢?大过年的。”
肖让依旧盯着肖思懿,目光灼灼,声音冷淡,“既然决定把人带回家了,总不能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这不是我们肖家的门风。”
僵持几秒,肖思懿看了眼沈之南,终于率先妥协了。
难得回来,她不想闹得不高兴。
“这是罗伯特,是我在巴黎的同学,也是我男朋友,祖籍香港,家里是做烟草生意的,我们在一起快一年了,他对我很好,也许以后会结婚,所以正好趁着这次过年,带回来给祖母见见。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哥?”她歪着脑袋,刻意加重了最后一个字。
肖让嘴唇动了动,有些话终究没再说出口,他知道再说,就太难看了。
晚饭,沈之南准备了一大桌的菜。
往年的除夕,都是一个人过,今年家里一下子热闹了,她别提有多高兴了,最令她高兴的,莫过于肖让和肖思懿终于有了各自的另一半。
事情好像都上了正轨,悬在心里很久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38. 第三十八章
沈之南特意准备了一壶新酿的米酒,温了一下,给每人倒上一碗。
“这是我第一次来中国,谢谢你们的招待。”罗伯特是客人,站起来敬酒,然后端起碗咕咚咕咚喝,这酒糯香微甜,很好入口,他没喝过,以为是类似于起泡酒之类的果酒。
肖思懿见状赶紧去夺碗,“慢点喝,这酒后劲很足的。”
碗里的酒只剩小半碗了,罗伯特感觉自己一点事都没有,便疑惑地看着肖思懿,“这酒比啤酒还甜,真的会喝醉?”
肖思懿摁着他的肩膀坐回座位上,没好气地说:“一会你就知道了。”
沈之南笑呵呵看着两人的互动,“小懿,你别对他那么凶,喝醉了就睡,冯妈已经把客房准备好了。”
平时基本上都是肖思懿说什么就是什么,罗伯特都顺着她,这会回家了终于又有人能治她了,罗伯特感觉自己有人撑腰了,好不得意,用手肘拱了一下肖思懿,摆出一副你能奈我何的表情。
肖思懿睨了他一眼,转头对沈之南说:“祖母您是不知道,他酒品不行,喝多了爱耍酒疯。”
头一回来,罗伯特想给肖家人留个好印象,哪听得了肖思懿说这些,慌忙去捂她嘴,肖思懿就咬他,咬得罗伯特嗷嗷叫。
两个人跟小孩子一样,餐桌气氛一下就活跃起来了。
罗伯特跟沈之南告状,“祖母您看,思懿平时就是这么欺负我的。”
肖思懿不服气,反问:“那我也没冤枉你,上次是谁喝多了非要拉着学校里的那条狗跳探戈的?。”
罗伯特没辙了,被爆了糗事,羞得脖子都红了,耳朵像要滴出血,可他又吵不过肖思懿,只好不断往她碗里夹菜,边夹边说:“你快吃饭,吃饭,别说了,别说了。”
肖思懿的碗里很快垒起一座小山,她端着碗伸长手臂,举到罗伯特够不到的地方,“你想撑死我啊?”
罗伯特得了便宜,嘿嘿一笑,这才收手。
年轻人总归闹腾些,相比之下,坐在对面的肖让和向瑶就显得安静多了。
向瑶低着头在剥虾,剥好一只放到肖让的餐盘里,然后开始剥第二只。
在第三只虾放进盘子里的时候,肖让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我自己来就行,你吃你的。”
向瑶笑了笑,说好。
肖让剥了只放进嘴里,其实他不爱吃虾,但剥虾的动作很娴熟,每次都是完整的一只,因为肖思懿爱吃虾,从小到大,只肖让在家,她碗里的虾仁都是他剥的。
到后来,肖让的速度甚至赶上了肖思懿吃的速度,她会鼓着腮帮子对他说:“够了,够了,吃不下了。”
肖让抬头看了眼肖思懿,她小口吃着盘子里的食物,却始终没有碰一下那盘虾,罗伯特又给她夹了些别的菜,这回不再是恶作剧,而是真的出自体贴照顾。
“够了,吃不下了。”肖思懿说。
肖让恍惚了一下,原来这句话已经不再是对着他说的了,他端起手边的酒碗,一饮而尽。
晚饭后,雪停了。白皑皑的积雪,挂在枝头,堆在假山,将整个院子照得亮堂。
罗伯特还是没抵住这米酒的后劲,出门风一吹,整个人身子一软,就往地上躺。
肖思懿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弄回客房,但她还没有睡意,便裹了条厚厚的毯子,蜷坐在湖心亭里赏雪。
上次苏州下大雪,还是肖让航校毕业的第一年。
漫天飞雪像鹅毛。
肖思懿从小在南方长大,哪见过这么大的雪,拉着肖让就要去院子里堆雪人。肖让让她戴手套,她偏不。结果没几天,手上就冻疮了,又疼又痒,原本细长的手指粗了一圈。肖让不知道哪寻来的土方子,每天拿生姜片往疮口处搓,搓到发热才算好。肖思懿嫌疼,不配合。肖让就吓唬她,说这冻疮,冻了第一年,如果不护理好,往后每年都会冻,好好的手就会变得又粗又肿。小姑娘从小爱漂亮,也只好忍着疼配合。
后来,第二年冬天来临前,肖让给她买了一副羊绒手套,又薄又保暖,是漂亮的婴儿蓝色,肖思懿爱不释手。
那副手套现在还在衣柜的抽屉里放着,只可惜,已经戴不下了。她早就不再喜欢堆雪人,手指也不会再冻疮。
肖思懿长长地叹了口气,呼出一团热气,身后有鞋子踩在积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她没有回头。
“困了就回房间去睡。”肖让以为她是困了,在打哈欠。
肖思懿曲着腿,别过头把侧脸贴在膝盖上看他,“过完零点再去。”
“不冷?”
肖思懿摇摇头。
肖让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而走进亭子里,在肖思懿旁边的美人靠上坐下来,他刻意保持距离,离得不算太近。
“你还不回去睡?”
“还不困。”
“喝多了?”
“有点。你呢?”
“还好。”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肖思懿发现,和肖让之间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心平气和说过话了,要么针锋相对,要么索性不沟通,也许是新年,抱着家和万事兴的念头,肖思懿倒是愿意多聊几句。
“祖母今天挺高兴的。”肖思懿又说。
肖让往后一仰,整个人靠在栏杆上,神情放松,“嗯,老人家喜欢热闹。”
肖思懿抬头望了一眼皎洁的月色,语气有些失落,“可惜我们都没时间好好陪她。”
“祖母会理解的,你现在当以学业为重。”
肖让的本意是想安慰,可许多事早就物是人非,这番话落到肖思懿耳朵里,也有了别样意味。她轻笑一声,“呵,也是。祖母现在有人陪了。”
肖让知道她指的是谁,没有接话。
见他不说话了,肖思懿也不说话了。坐了一会,觉得有些冷,她想回屋,弯着腰刚准备起身,肖让又开口了,“你看上他什么了?”
肖思懿顿了顿,转过头看着他,表情茫然,像是没有听懂。
可肖让知道她听到了,也听懂了,所以他没有再重复,只是静静的看着肖思懿,等着她的答案。
肖思懿站了一半又坐回去,不假思索说:“喜欢哪有为什么的啊?”
“你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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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让半信半疑,“那个假洋鬼子?”
肖思懿皱了皱眉,略显不满,“罗伯特不是假洋鬼子,你对他客气些。”
“他连中文都说不好。”
肖思懿看着肖让,他的脸酒后泛着红,看起来像是,愤怒?
“那又怎么样?”肖思懿提高音量,“我没找个真洋鬼子就不错了。”
肖让被气到,一下从靠背上坐起来,他不喜欢肖思懿维护那个假洋鬼子,更不喜欢她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他企图用哥哥的姿态说教,可倔强如她,肖思懿偏偏不受教。
“你……”
肖让刚想发作,又被肖思懿打断,“别忘了,是你把我送去国外的。”
是啊,是他亲手把她送出去的,今时今日,她走到这一步,也都是他肖让一手铸成。烧了一半的怒火,硬生生被掐灭,肖让感觉到无力。他垂下头深深地叹了口气,复又抬头,语气恢复平静,“小懿,我们之间就非得这样么?”
夜晚格外安静,肖让的声音很轻却格外清晰。
就非得这样么?
肖思懿似乎是被他这句话触动,态度软下来,她思索了几秒,问:“你不喜欢罗伯特。”
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她下午就看出来了,又或者说,肖让的态度实在反常,瞎子也能看得出来。
“我只是觉得他看上去不靠谱,不是个可以依靠的男人。”面对质问,肖让解释。
“哦。”
肖思懿淡淡地应了声,望着池塘上结起一层薄冰,借着月光,几条锦鲤在冰层下依偎在一起一动不动,尾巴还保持着摇曳的姿态,像是被定格了死亡的瞬间。但是她知道,春暖花开时,它们又会活跃起来的。
它们没有死,只是为了生存进入了休眠状态。
人,也是一样的。
“肖让,我不喜欢你了。”
肖思懿突然没头没尾来了这么一句。
肖让猛地转头看她,肖思懿背着光,看不清表情,说完那句后,她站了起来,然后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鞋子敲击青石砖发出清脆的声响,像鼓声击打在心上。
肖让听见了自己呼之欲出的心跳。
肖思懿走到他面前,弯下腰来,将脸凑近他的,这回,肖让终于看清她的脸了,没有任何表情,发丝缠在面颊上,像是鬼魅,眼神里却有着刺痛人心的勇气。
“肖让。”她很郑重地喊他名字,“你不喜欢罗伯特是不是因为,觉得我还喜欢你,所以不能喜欢上别人?”
肖让看着她,脸贴的那么近,口齿间的酒香和体香萦绕在鼻尖,说出的话却又那么的冷漠。他张了张嘴,企图为自己辩解些什么,可冰冷的空气滑过喉咙,没能发出声音。
“可是,我已经不喜欢你了。”肖思懿直起身子,调转了个方向,背对着肖让,“所以,过去那些事,你也忘了吧。”
自始至终,她都很平静,说完,没有任何停顿,离开了。
肖让往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折桥,消失在假山,最后彻底不见。
夜深露重,起了些风。
像是在提醒,曲终人已散。
39. 第三十九章
零点钟声敲响,天空放起了一场烟花。
肖让坐在亭子里看着烟花落幕,才回了房间。
灯已经灭了,漆黑一片。肖让轻轻推开门,尽量不发出动静,借着微弱的光线摸到床边,拿了个枕头就准备往沙发上去。刚转身,眼前突然一亮,是床头灯亮了。
肖让回头,看见向瑶已经坐了起来。
“不好意思,吵醒你了。”他有些抱歉。
向瑶目光落在他怀里的枕头上,说:“本来就没睡着。”
肖让继续往沙发走,把枕头放下后,调整了一下形状,正准备躺下。
向瑶看着他,珉了珉嘴唇,突然说:“天冷,睡沙发容易着凉的。”
肖让停下动作,这才发现向瑶穿着一件吊带睡裙,窝在被子里,只露出光滑的肩膀,他叹了口气,轻声说:“向瑶,我们一开始就说好了的。”
听他这么说,向瑶的脸顿时红一阵白一阵,她赶紧拽过旁边的睡袍,手忙脚乱地套上,“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就,就是怕你冻着了。”
“谢谢。睡吧。”肖让很礼貌地说,然后躺下来,翻了个身,背对着床的位置。
向瑶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才关上灯躺下。可躺下后,还是没有睡意,有些话憋在心里好久了,知道不该问,但不问又觉得不甘心,她不想一直这么稀里糊涂下去。
“这么晚回房是不是和你妹妹在一起?”向瑶小心翼翼地开口,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肖让还没有睡。
等了好一会,肖让的声音才响起,“嗯,我们兄妹很久没见了。”
向瑶企图从他的语气中发掘出些什么,可是肖让说得很平常。
越平常,向瑶越觉得有问题。
肖让曾说过,肖思懿从小就很黏他。那次聚餐结束,在车里无意中听见两人的通话,感情看起来确实不错。可是后来的婚礼以及今天,却完全变样了。两人之间就像是有什么矛盾,讲话都是夹枪带棒的。
向瑶不算特别了解肖让,只觉得他这个人情绪稳定,家教好,喜怒不形于色,可正是这样性格的一个人,在面对自己妹妹初次带回家的男友时,连基本的礼数都没了。
他不喜欢那个男孩,但到底要不喜欢到什么程度,才会让旁观者都看出他的情绪了?
再结合婚礼前,肖让提出的条件,向瑶更确信了先前的猜测。
她在心中酝酿了好一会,转过头看着沙发的方向,鼓起勇气弱弱地问道:“肖让,你跟我结婚是不是因为小懿?”
黑暗中,肖让的背影一动不动,安静地仿佛连呼吸都没有了。
向瑶没有等来肖让的答案,也没了再问一遍的勇气。她望着天花板直到窗外天色发白,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醒来,太阳已经出来了。
新年第一天,沈之南的寿席在中午,地址定在市中心的星级酒店里。
吃过早饭,一家人在门口汇合,然后一起出发去了酒店。
沈之南今天穿了件深紫色的香云纱暗纹棉袄,对襟的款式,在领口和袖口处缝合了灰色皮毛,显得人端庄贵气。肖思懿还是选择了马甲和白真丝衬衣,更适合年轻人,黑色丝绒上镶嵌紫色亮片绣花,倒是和沈之南的配色相得益彰。
经过一夜,罗伯特已经醒酒了,整个人神清气爽。这也是他第一次看见肖思懿穿中式服装,在巴黎她可从来不会穿成这样。他对着肖思懿比了个大拇指,发自真心夸赞,“你不去当模特真是可惜了,什么衣服穿在你身上都好看。”
肖思懿也不谦虚,若有所思说这个提议不错,顺便叮嘱他等会中午的时候不许再喝酒了。
宴席的宾客并不算多,基本上都是沈之南的一些老友,还有肖家的远方亲戚,有些肖思懿在去年的婚礼上见过。
开席后,肖思懿带着罗伯特坐主桌,时不时就有人过来敬酒。
肖让和向瑶也坐这桌,所以当那些参加过他们婚礼的人来敬酒时,便开始有人问了,“什么时候打算要孩子啊?”
先是催婚,再是催生,好像到了一定的年纪,遇到这种场合,就成了绕不开的话题。
肖让先是尴尬一笑,然后以自己常年在部队为理由,就这么搪塞了过去。
吃了一会,肖思懿待不下去了,便拉着罗伯特去外面抽烟。
学会抽烟是在大半年前,她看罗伯特经常抽,出于好奇就学着他的样子吞云吐雾起来,没想到,这一学就彻底抽上了,不知不觉间还有了烟瘾。
老宅没人抽烟,这次回来可差点憋坏了。
两人躲在楼道里,享受着片刻的清净。
向瑶从宴会厅出来去找厕所,她没来过这家酒店,找着找着,竟走到了楼道外,然后她就听见了罗伯特的声音。他叽里呱啦说着法语,听不懂,但音量很大。
向瑶循声找去,先是闻到了呛人的烟味,没忍住咳嗽了两声,这一咳,也引起里面两人的注意。
肖思懿一回头,就看见了站在楼道口的向瑶,而她也正看着自己。
安全通道灯闪烁着绿色的光,让这一幕显得愈发诡异。肖思懿细长的手指夹着女士香烟,那一点微弱的火光打在脸上,双眼之中仿佛燃起熊熊火焰,饱含着滔天的恨意。
向瑶被那燃着火的眼睛吓得一激灵,不由后退两步,然后转身快步离开。
肖思懿转过头,看着罗伯特,耸了耸肩,“怎么跟见了鬼似的。”
向瑶一口气走到厕所,才缓过神来。心脏还是突突跳着。看着镜中自己那张惊魂未定的脸,她禁不住问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
向瑶的父亲,是个赌徒,母亲很软弱,四处借钱才供她读完大学。大学毕业后,她找过几份工作,实习生工资本就不高,赚来的钱大部分拿去还债,原生家庭压得她喘不过气。后来,机缘巧合下,向瑶看见部队在招文职,收入高且稳定,最重要的一点是,可以彻底逃离那个家庭。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她参加了报考,甚至千辛万苦托人找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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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最后总算通过了。
她和肖让在工作上,几乎没有交集。第一次见到他,纯属意外。后来她才知道,那个男人是基地里最优秀的王牌飞行员,林序说肖让是所有飞行员里,最好的苗子。
所以,向瑶的目光,总是会在他身上多停留一会。
再后来,因为和林序是老乡这层关系,她和肖让也开始有了几次短暂的接触。联谊会上的主动邀约,应该是向瑶这辈子做的最主动大胆的事了。
但是她从来没想过,肖让会主动提出结婚,甚至愿意帮她家里还债。而他唯一的条件就是,我给不了你感情。
向瑶在大学时期谈过一个男朋友,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可是因为她的家庭情况,那个男孩的家里人死活不同意,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所以在她看来,感情算什么?实实在在的物质才是最好的保障。更何况,是肖让这样有能力有家世的男人。
她以为,他的理想抱负是飞出最好的飞机,儿女情长不值一提。
可这个念头,在第一次看见肖思懿的时候,就动摇了。因为她隐约猜出了这个男人不可告人的心事。
更重要的是,向瑶担心老天眷顾的这一切,终将有一天会被肖思懿夺走。
所以,她怎么能够不害怕?
向瑶盯着镜子,不停转着右手无名指上那枚婚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给不了感情,是吧?
没关系,因为她深信,日久生情。
再次回到主桌时,肖思懿和罗伯特也已经回来了。
这时又有人来敬酒了,几乎是和前面一模一样的流程。
在又一次被催生时,向瑶终于站了起来,她知道对着肖让说行不通,但对着沈之南说一定可以。
“祖母,您看,我和肖让结婚都一年了,一直分居也确实不合适。我想年后跟着肖让去部队家属院住,争取早日让您抱上曾孙。”
这话一说出口,沈之南那叫一个高兴,赶紧抓着向瑶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不停夸赞,“好啊,好啊,那可太好了,祖母就盼着你赶紧给我生个曾孙呢。再耗几年啊,我怕是就看不见喽。”
向瑶安慰说:“不会的,祖母定会长命百岁。”
沈之南光顾着高兴了,丝毫没有注意到肖让的脸色肉眼可见沉了下来。
“阿让,你听见了么?还是你老婆懂事。”
肖让心不在焉地附和了两声,这里人多,他不好说什么。其实在结婚前,就想过早晚有这么一天,但当时的肖让,一心只想着怎么让肖思懿断了对自己的那份念想。
如今,是该好好考虑接下来的问题了。
肖让抬起头,看了眼对面的肖思懿,她正低着头在喝汤,时不时和罗伯特有说有笑几句,好像完全没听到向瑶刚刚说的话。
看来,真的如她昨晚所说,她已经不喜欢自己了。
肖让的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喉咙里堵着什么,噎得慌。
40. 第四十章
大年初一的傍晚,外面街上到处洋溢着春节的气氛,老宅里也挂起了红灯笼。
肖让这次回来的时间不多,晚饭前,他提前来到餐厅,想和沈之南说说中午那件事。
刚到餐厅,就听见肖思懿的声音。厨房是开放式的,和餐厅相连,肖让走过去一看,沈之南应该是在厨房里跟冯妈交代晚饭的菜式,肖思懿就在身边挽着她的胳膊正说着什么,而罗伯特则坐在餐厅的桌旁喝茶。
肖让没有马上走进去,只是站在门口听。
只听沈之南问道:“怎么突然就决定了?”
肖思懿回答说:“也没有突然,其实回国前就决定了,但是一直没找到机会跟您说。”
沈之南看了眼罗伯特,他似乎是感受到了目光,冲着这里傻呵呵笑了笑。沈之南凑到肖思懿耳边,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小懿,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你想清楚了吗?”
肖思懿也看了眼罗伯特,尽管有些犹豫,但还是硬着头皮回答:“嗯,祖母,想清楚了。”
沈之南望着肖思懿,心里有些不忍,到底是她疼了十多年的女孩,谈恋爱是一码事,真的结婚又是另一码事了。可一想到肖让,沈之南心里有似乎又暗暗下定了某种决心,她知道这很自私,但也没别的办法了。
“既然你决定了,祖母就祝福你。”
肖思懿笑了笑,略显遗憾地说:“谢谢祖母,不过罗伯特信耶稣,所以我们决定回了法国再举行仪式,只是这样一来,祖母就没办法参加婚礼了。”
沈之南说:“没关系的,一会吃过晚饭到我房里来一趟,祖母送件礼物给你。”
听到这里,肖让算是听不明白了。
肖思懿要和罗伯特结婚了。
她才几岁?又谈过几段恋爱?就这么草率的要结婚了?
不行,绝对不行。
肖让再也憋不住了,气血上涌的瞬间,几乎丧失理智,他还站在门外,声音却比人先到,“我不同意。”
同一时间,餐厅里的四个人同时看向门口。
肖让健硕的身躯挡住整个门框,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肖思懿没想到肖让这个时候会出现在这里,看见他这副要吃人的模样,心中一震。肖让很少生气,但真的发起脾气来,肖思懿到底是有几分忌惮的。所以一时间,没人出声。
肖让跨过门槛走了进来,没坐下,因为罗伯特在桌边坐着。
愣怔片刻后肖思懿缓过神来,她想了想,这件事瞒不住的,肖让早晚会知道。她从厨房走了出来,壮着胆子反问:“我结婚又不是你结婚,祖母都同意了,你凭什么反对?”
肖让感觉自己太阳穴突突跳,说话气息都不稳了,“你还在上学,现在结婚像话吗?”
肖思懿冷冷提醒,“我已经过法定结婚年龄了。”
这时候,当事人之一的罗伯特没干咳了两声,看着这一家人,他有些发懵。起先他并不知道肖思懿和沈之南在说些什么,直到刚刚,听见了结婚两个字眼。
结婚?谁要结婚?肖思懿要结婚?和谁?和自己吗?
他事先完全不知道啊。肖思懿也没和他商量过啊。
“额~思懿,那个……”
话还没说完,肖思懿猛得转过头,语气不算很好,“你先闭嘴,等会再说。”
罗伯特哽在喉咙里的话又咽回肚子里。
看气氛不太对,沈之南也从厨房里走出来劝,“阿让,有话好好说。”
最应该反对的沈之南,这次居然也选择纵容。这么想着,肖让心里的火更大了,他揉了揉太阳穴,有些无奈,“祖母,她才几岁?还没踏上社会,分得清好人坏人吗?以前那些都是小事,再怎么任性我都可以惯着她,可结婚是大事啊,怎么可以如此草率?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这天高皇帝远的,我们想帮,都帮不上。”
肖让的话说的有些过,完全没顾及罗伯特的面子。沈之南知道,肖让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可他态度越是强硬,她的担忧就越深。
罗伯特七七八八算是听明白了,简而言之一句话,肖家的人不放心把肖思懿交给他,特别是这个做哥哥的。为了表明自己的立场和决心,他站起来,走到肖思懿身边,牵起她的手,对着肖让信誓旦旦保证,“大哥,你放心,我是真的喜欢思懿,我保证会对她好的。”说着,还竖起三根手指,做了一个发誓的手势。
肖让咬紧腮帮子,忍了忍,用最客气的措辞却也是最不客气的口吻回应:“罗伯特先生,这是我们的家务事,还请你先回避一下。”然后,他侧了侧身子,手臂对着门口,摆出一个请的姿势。
这意思,是要下逐客令。
肖让这样对罗伯特,压根就没打算给肖思懿任何面子,她终于忍不住彻底爆发了,抓起一个杯子“哐当”就往地上砸,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也包括肖让。但肖思懿还是觉得不解气,指着肖让的鼻子警告道:“肖让!你最好对我男朋友客气一点。还有,你有什么资格说我的婚姻草率,难道你的婚姻不比我更草率?你又有比我好到哪里去?”
肖让没想跟肖思懿吵架,可她今天火气格外大,每一句话都与他针锋相对,争吵一触即发,可肖让被戳到痛处,也不想妥协,因为妥协就代表着默认了。
不管出于什么心思,他不想肖思懿结婚,至少不是现在。肖让正在思考着要再说些什么。眼角不经意带过门外,看见有个人影,一转头,果然看见向瑶站在那。
肖思懿像只炸毛的猫,正等着肖让反击,可他却看向了别处,她追着肖让的视线过去,也看见了向瑶。她心头一惊,气焰登时灭了五分。
向瑶什么时候在的?在了多久了?刚刚自己说的话她都听见了?
向瑶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扫了眼地上的玻璃碎渣,故作惊讶道:“怎么了这是?气氛这么严肃?”
整个餐厅的空气如凝固一般,确实尴尬。
沈之南只好出来打圆场,“没事,不小心摔的,人齐了正好开饭。”
肖让僵在原地,珉着唇也不说话了。
肖思懿瞬间没了继续吵下去的欲望,也没了吃饭的欲望,拉着罗伯特就往门外走。
沈之南叫住她,“小懿你去哪儿?”
肖思懿说:“中午吃太饱了,还不饿,我带罗伯特出去转转。”
走到门口,肖思懿像又想起什么,转过头来对沈之南说:“阿姨之前和我提过,等实习的时候,她可以在那边给我介绍工作。”她顿了顿,把视线移向肖让,“既然你那么不待见罗伯特,那我以后少回来就是了。”
说完,肖思懿也没继续拉着罗伯特,而是一个人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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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往外走。罗伯特就在后面追,边追边喊,可肖思懿走的很快,温热的泪遇上冷冽的风,瞬间变得冰凉。
肖思懿边走边擦,可眼泪还是止不住往下淌。
一场没有结束的争吵,却是这段感情的结局。
她其实没那么想留在法国,也没那么想和罗伯特结婚,而这个念头的萌生,是在寿宴结束后回家的路上,坐在车上看车模糊的窗景不断倒退,肖思懿几乎只用了一分钟就下定决心了。因为比起这诸多的不想里,她最不想看见的,是肖让和别人在一起,和别人生孩子。
一年的时间,她以为自己已经有足够的勇气面对这些,所以回来了。可再次看见他,看见向瑶,肖思懿的脑子里就会浮现出他们两个人在床上缠绵的样子,那样的念头几乎会把她逼疯。
一年的挣扎,功亏一篑。她没有任何办法,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所以,肖思懿觉得,还不如眼不见心不烦。
这个春节,过的不算愉快。
肖让在家待了没两天,就回部队了。走之前,他和沈之南说,年后队里有一项很重要的实验,他想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工作上,别的事先缓一缓。
言下之意是,向瑶还是先留在老宅。
沈之南知道肖让打小主意大,决定的事不会轻易改变,便也不再强求。
肖让离开后没几天,肖思懿也动身回法国了。
肖思懿原本觉得,自己和肖让的关系已经跌到谷底,她在心中盘算着,之前好歹存了些钱,学费还是够的,只是生活费可能需要拮据一点了,实在不行就出去兼职,熬到实习就好了。可令她没有想到的事,肖让还是会每个月按时给她打生活费。
但也仅仅只是打生活费而已,他不再同她联络。
肖思懿看着卡上多出来的数字,陷入了迷茫。她觉得自己根本看不懂肖让。
自从过年闹了那么一出之后,罗伯特就真的开始对结婚这件事上心了。回了巴黎之后,他又是看场地又是订礼服,甚至给自己远在香港的大哥打电话要了一笔钱,用来办婚礼。
罗伯特是家族里最小的孩子,上面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最大的哥哥比他大了二十几岁,因为罗伯特是老来得子,所以从小很是受宠,但在他9岁那年,父母出了车祸意外身亡,大哥顺理成章成了继承人,也就是从那时起,罗伯特被送到了法国,很少再回去了。
在成长过程中,只有保姆陪着,无人管教让他成了世俗眼中的纨绔子弟,废物。
但罗伯特不介意,反正没钱就问大哥拿,又不需要操心生意的事,他落得清净。
对于罗伯特要结婚这件事,大哥没有表现出任何高兴或祝福,只是匆匆说了句,“我还有个会要开。”就挂了。
五分钟后,罗伯特收到了银行卡到账的短信提示。
反而是他的二姐,打电话来了。
罗伯特的二姐与他感情要好一些,每年都会飞来巴黎看望自己的弟弟,知道他要结婚,高兴的不得了,说马上订机票要来见见自己未来的弟媳。
几天后,在餐厅,当罗伯特拿着一张婚纱的设计稿给肖思懿看的时候,她才知道他在筹备婚礼这件事。
肖思懿把设计稿放回到餐桌上,想了想,然后和罗伯特商量道:“先登记吧。婚礼等我毕业了再办。”
41. 第四十一章
10月上旬的西安,昼夜温差已经很大了。
肖让执行完最后一趟任务,将近下午五点,刚下机,地勤的同事就告诉他,门岗处有人找。
“是谁?”
同事说:“不知道,只说是个女的。”
肖让虽然觉得疑惑,但也实在想不出除了家里人还有谁会突然来基地找他。他反复看了手机里的通话记录和短信,确定没有错过任何消息,如果是沈之南的话,至少会提前打电话的。
体检结束后,肖让换了身衣裳,就往门岗处赶。外面天色渐暗,温度也降了下来,肖让T恤外面套了一件薄衬衣,还觉得有些冷。门岗里亮着一盏黄色的灯,他伸长了脖子去看,却发现里面只有一名穿着制服的小伙在执勤。
肖让推门进去,视线扫了一圈,没看见其他人。
“人呢?”
小伙指了指外面马路,“走了。”
“走了?”没等到人就走了?肖让觉得有点不对劲,便又问道:“多大年纪的女的?”
小伙挠挠耳朵,“看着年纪不大,挺瘦的,戴着副墨镜有些奇怪,说是找你,等了没一会,就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肖让一下就想到了肖思懿,但转念一想,她现在应该在巴黎,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肖让离开了门岗,准备回宿舍,但路上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便又原路折返。
小伙看见他,有些诧异,还没来得及说话,肖让就问:“人往哪个方向走的?”
小伙想了想,指着东边方向,“往那。”
肖让说了声谢谢,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基地远离城区,位置比较偏,这边不太好打车,肖让想着兴许还能追上,他想看看到底是不是肖思懿。
好在往东的路就一条,肖让沿着路小跑了估计十来分钟,终于隐隐约约看见前面有个黑色衣服的背影正拖着个行李箱慢慢走着,边走还边不断四下张望,看样子是在打车。
肖让加快了步子,离得更近,这才看清,那不是肖思懿又是谁?
“小懿!”他想都没想,第一时间就叫出声。
空旷的街道,声音传出去很远。
女孩的背影微微颤了下,愣在原地不走了。
等了一会,肖让没有等到她回头,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她面前,一把拽住。
肖思懿没有说话,抬起头,巴掌大的脸上戴了副大得有些夸张的黑色墨镜,只露出鼻子和嘴巴。
肖让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着,也不知是跑的太快了,还是因为看见肖思懿太意外了,总之他的气息很不稳,说话尾音颤抖,“你怎么来了?”
肖思懿别过头去,不敢看他,随便找了个借口,“我来看林薇薇的,顺道过来看看你。”
“那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肖让问。
“临时决定的。”肖思懿回答。
潜意识告诉肖让,不对劲。距离上一次在老宅不欢而散,已经过去大半年了,这半年多时间里,肖思懿不曾主动和他联络过,现在平白无故出现在这里,肯定不是顺路来看看他那么简单。
眼看天越来越黑,肖让主动从肖思懿手里接过行李箱,拉着她就要往回走。
拉了一下,没拉动。
肖让回头,“怎么了?”
肖思懿问:“去哪儿?”
肖让说:“先去我办公室,外面冷。”说完,他才发现肖思懿身上只穿了一件很薄的黑色针织衫,貌似还有些钻风。肖让松开手,把自己身上的衬衣脱了下来,盖在她身上,又拉着她继续走。
这回,肖思懿没再拒绝,乖乖跟着回了基地。
这是肖思懿第一次走进肖让的办公室,不算特别宽敞,但干净整洁,偌大的窗户,不远处就是停机坪,一架架飞机依次排列,整齐停放着。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按部就班放着,后面架子上的一张照片尤其醒目。那是肖让坐在机舱里戴着头盔拍下的,照片里他咧着嘴笑,意气风发的样子。
肖思懿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肖让了,久到让她误以为那些回忆像是一场睡不醒的梦,梦里有海棠花的香气,树叶沙沙,水波粼粼,一切仿佛都是最初的模样。
肖思懿在办公桌对面一张棕色皮质沙发上坐下,室内比室外暖和一些,但也没好多少。
肖让把行李箱放在进门的靠墙处,知道她冷,又倒了杯热水放在面前的茶几上。
肖思懿看着杯子里源源不断冒出的热气,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包烟,给自己点了一根。肖让背靠着办公桌看她,蹙起眉头有些不满,弯着腰就要去拿,“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就在这时,肖思懿突然抬起头,隔着墨镜说;“肖让,我离婚了。”
肖让动作顿住了,看着那支烟,夹着那支烟的手指在不停地颤抖,烟头的火光也跟着晃了起来。就在他不知道是该惋惜还是欣喜的时候,一股浓烈的烟味飘了过来,呛得他差点咳嗽。
肖思懿对着他吐了口烟,但肖让没有责备,因为来不及。
在吐完那口烟之后,肖思懿终于摘下了墨镜。肖让这才看清,她的眉骨上有个痂,而整个右侧眼眶呈黑紫色,眼球充血,嘴唇抹着大红色唇膏,让她的脸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苍白。
肖让感觉自己的头皮发麻,全身起了层鸡皮疙瘩,不断冒着冷汗。他怎么都无法将眼前的这个女人和肖思懿联系在一起。他痴痴地看着她,眼里有恐惧,有怜悯,有震惊,也有懊恼,所有的情绪在胸□□织,如藤蔓牢牢抓住他的心脏,掐住他的脖颈,以至于肖让在接下来的两分钟里,没能说出一个字。
肖思懿吞吐了一口白雾,有些自嘲地问:“吓到你了?”
肖让这才反应过来,迟钝地问道:“谁,谁干的?”
肖思懿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但整张脸看起来过于狰狞。
肖让几乎是在瞬间失控,如野兽咆哮,“是他,是不是?是那个假洋鬼子,他打你了是不是?”
肖思懿继续若无其事抽着烟,别过头去不看他。
不说话等于默认。
肖让走到肖思懿面前,半蹲下来,按着肖思懿的肩膀强迫她看向自己,“小懿,他人在哪?”
肖思懿恢复到面无表情的样子,说:“在巴黎。”
“别怕,小懿,有我在,别怕。”肖让喃喃道,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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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说给她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然后他手伸进裤子口袋里挖出手机,开始翻通讯录,边翻边说:“我找人把他弄回来,帮你出气!”
“肖让。”肖思懿一把摁住他快速划着屏幕的手指,摇了摇头。
肖让盯着她,眼底猩红,不甘,疑惑,“为什么?是不是他对不起你了?”
肖思懿从没见过这样的肖让,他不再是那个冷静理智的男人,此刻他更像是一头即将暴怒的野兽,蓄势待发。看着他紧锁的眉头,肖思懿伸出手,轻轻抚平,她手指冰凉,没能抚平男人焦躁的愤怒。
“肖让,是我出轨了。”肖思懿勾起嘴角,像是在邀功,“所以,我没有哭哦。”
肖让的脸僵了一下,像是被定格了,在那一瞬,他开始怀疑,怀疑自己是不是一开始就做错了,明明是希望她幸福的,为什么现在却事与愿违,看着肖思懿那张伤痕累累的脸,肖让第一次有了想哭的冲动,可他还是忍了下来,半晌,也只闷闷地问出一句,“为什么?”
肖思懿仰起头,努力眨着眼,然后耸了耸肩,故作轻松说:“因为我不喜欢他了。”她抽了最后一口烟,把烟头扔进那个水杯里,眼神空洞,没有焦点,“肖让,我好像没办法很长久的去喜欢一个人了。”
肖让的心猛地刺痛了一下,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他只是觉得自责。
肖让把肖思懿带回了他在西安市区的公寓,房子是在去年买的,偶尔有很短的假期又来不及回家的时候,肖让都会住过来,公寓楼下就有超市,生活很便捷。
他没带其他人来过。
公寓是一居室,因为就他一个人住。
到家之后,肖让把房间收拾了一下,换上新床单,然后告诉肖思懿,“你先在这里住下吧。”
肖思懿没拒绝,因为彼此都心知肚明,她没地方可以去了,甚至连去找林薇薇也是假的,但肖让没戳穿她。
吃过晚饭,肖思懿洗了个热水澡,湿着头发就从卫生间里出来了。
她穿着短袖和睡裤,肖让这才注意到,不止脸上,她的手臂上也有淤青,不用想也知道,那具藏在衣服下的躯体,定是伤痕累累。
肖让鼻头一阵酸,但他知道自己要保持情绪稳定,所以拍了拍身边的沙发,勉强扯出个笑容,“过来,我帮你吹头发。”
肖思懿用很慢的速度走到沙发边,又慢慢地坐下,整个人迟缓地仿佛七老八十的小老太婆。肖让拿来吹风机,开始耐心地帮她把头发吹干。
肖思懿的头发很长,吹起来有些费劲。
“疼么?”
肖让还是没忍住问了,话刚说出口,他就后悔了。那么明显的伤口,怎么可能不疼,但好在吹风机很吵,兴许她也没听见。
但肖思懿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缩了起来,后背的脊柱一节一节鼓起,看起来像一具骷髅。
肖让不敢再说话,吹头发的动作愈发轻柔,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很轻很轻,好像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弄疼她。
沉默了好一会,肖让以为肖思懿不会回答的时候,她开了口。
“我喝多了,没觉得疼。”
依然是无所谓的语气。
42. 第四十二章
熄了灯,肖让躺在客堂的沙发上,睡不着。
月光倾泻而下,如同黑色匣子里倾涌出的银泉,托举在半空。窗外有汽车疾驰而过的声音,车灯像摆尾的鱼,从一头游到另一头,转瞬即逝后,客堂又恢复到黑暗。
肖让不知翻了第几个身了,其实挺困,但闭上眼睛,脑子里全是肖思懿那张破碎不堪又努力笑着说不疼的脸,可是她的眼神里已经没有光了。
就在他又一次准备翻身时,眼角突然瞥见房间和卫生间之间的过道里站着个白色人影,他吓得一个激灵,随手打开一旁的落地灯。
灯光铺散开来,肖思懿正披头散发杵在那,也不知站了多久了。
肖让一只手支着上半身,有些担忧地问:“怎么了?”
肖思懿说:“我睡不着。”
肖让索性坐起来,对她招招手,“站那也不出声。”
肖思懿站在原地没动,双手不停抠着指甲,“我以为你睡着了。”
肖让说:“还没,我也睡不着。”
肖思懿不说话了,还是继续抠着指甲,欲言又止的样子。
肖让觉得有些头疼,他不知道小懿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从那个倔强爱撒娇的小姑娘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可是肖让不敢问,不敢让她去回忆,他怕那些回忆会彻底击垮这个已经脆弱不堪的女孩。
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是,她现在就在这里,就在他身边。肖让相信自己有能力保护好他。
“要不要我陪你?”看出肖思懿的犹豫,他主动询问。
小时候,她害怕的时候,都会这样去敲肖让的房门,问他,“你能不能陪我一起睡?”
肖思懿没有犹豫,点了点头。
肖让站起来,跟着进了卧室。
卧室的吊顶灯开地亮堂,台灯也亮着。肖让哄着肖思懿躺到床上,刚关上吊顶灯,肖思懿立马坐了起来,神情焦灼。
“别关灯。”
肖让在床沿坐下,安慰说:“没事,我在呢。”
他留了一盏台灯,肖思懿才没有再坚持。
躺下后,她果然乖乖闭上了眼睛,肖让像哄小孩一样,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后背,这样的节奏让肖思懿觉得莫名安心。他掌心温暖且有力,床单也是新换的,有淡淡的洗衣粉味道,是肖让习惯用的那一款,很多时候,他对某些事情有着异于常人的执着,比如,数十年如一日都用同一款洗衣粉。
所以这个味道,在肖思懿的印象里,是很特别的存在。
嗅觉,往往是开启记忆的阀门。
肖思懿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老宅,温暖又平静,眼皮渐渐沉了下去,她看见春日里的湖心亭,肖让正站在里面冲着自己笑,是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
肖思懿一路小跑过去,心跳地飞快,跑了很久很久,老宅的长廊好似怎么都跑不到头,她累的气喘吁吁,那个身影明明就在眼前,却怎么都够不到。
下一秒,周围开始斗转星移,天旋地转间,整个世界都变成一片漆黑。
罗伯特不堪的谩骂铺天盖笼罩下来。
“肖思懿,你就是个变态!”
“你真他妈让我觉得恶心!”
“你真是太下贱了!”
“谁都可以,为什么偏偏是他?!”
“恶心的贱人!”
肖思懿只感觉视线模糊,她分不清那是泪还是血,反正什么都看不清,目光所及,都是罗伯特那张狰狞又扭曲的脸。拳头一下一下砸在身上,他甚至开始用脚踢她。
可是肖思懿不觉得疼,一点都不觉得。
她只觉得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睁眼,是干净的天花板。
外面已经是白天了,阳光从窗帘缝隙里挤进来,有些刺眼。
肖思懿烦躁地翻了个身,把头蒙进被子里,做了一晚上梦,很累,她想再睡会。但闭上眼睛,似乎再也没有睡意,躺了会,肖思懿还是爬了起来。
来到客厅,从包里摸出手机,已经没电了,她随手扔到沙发上,在屋内转了一圈,没见到肖让,却看见冰箱上的便利贴。
“我去部队了,冰箱里有饺子,记得吃。”
肖思懿把字条贴回冰箱,没有打开,给自己倒了杯水,继续躺回到沙发上。
肖让下了任务从基地出发,回家前顺路去附近的菜市场买了些菜带回家。他其实并不擅长做饭,平时都是吃空勤灶,只有偶尔回家的时候,心血来潮会给肖思懿露一手,做的都是普通的家常菜,但好在小姑娘足够捧场,每次都会一扫而光。
到家打开门,一股烟味扑鼻而来,把肖让呛得不轻,他揉了揉眼睛,打开玄关的灯,差点以为自己进错家门了。
茶几上,摆着瓶喝了一半的酒,喝水的杯子用来放烟头,旁边有一桶泡开过的泡面,只吃了几口,地上东倒西歪躺着几个啤酒瓶子,沙发上的女孩背对着自己,头发盖住大半张脸,一动不动躺着。
肖让轻手轻脚进了屋,先是把买回来的菜放到厨房,然后走到阳台,拉开窗帘,打开移门散散味道。
也许是开门的动静有点大,把肖思懿吵醒了,光线如针眼刺来,她眯着眼看见肖让的那一刻,有些发懵。
肖思懿以为他今天不会过来的。
“吵醒你了?”肖让看她依旧穿着单薄的T恤,拿起沙发上的薄毯盖在她身上,然后卷起袖管开始收拾。
他先是把烟头和泡面,还有酒瓶子都扔进垃圾筒。
肖思懿有气无力地说:“酒还没喝完呢,别扔。”
肖让没听她的,把垃圾袋打了个结,说:“喝这个不会让你的伤好的更快。”
肖思懿没反驳,只是用毛毯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裹,只露出个脑袋,开了门窗确实冷,但新鲜的冷空气让她脑子瞬间清醒不少。
肖让拧了快抹布过来,把茶几擦干净后,就开始去厨房忙活了。
肖让做了盘糖醋排骨,炖了个鱼汤,最后再炒盘蔬菜差不多就可以开饭了,他对着沙发上发呆的肖思懿说:“去洗把脸,准备吃饭了。”
肖思懿慢吞吞走进卫生间洗了把冷水脸,镜子里的自己,眼角淤青仍旧惨不忍睹,她找来根皮筋,把凌乱的头发扎了起来。
再次回到客厅,门窗都已经关好了,屋里暖和不少,饭菜也已端上桌。
肖思懿在餐桌前坐下,肖让盛了碗汤给她,“先喝点汤醒醒酒。”
他穿着一件蓝衬衣,应该是他的制服,袖管卷起,结实的小臂上青筋凸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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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延伸至手背,肖思懿接过碗,视线从小臂挪到肖让的脸上,他的神情很平和,看不出有任何的不满。
肖思懿舀了一勺,送进嘴里,热乎乎的鱼汤下肚,胃也跟着暖了起来。
肖让夹起块排骨送到她碗里,说:“你太瘦了。”
肖思懿一口气喝光汤,又咬了口排骨,然后佯装不经意的闲聊,“你今天不用回家属院么?”
肖让扒饭的动作停顿住,一下就想到昨天肖思懿为什么还没有等到他,就会先离开。
“我平时都住宿舍。”
原本低着头的肖思懿,突然抬起头看向他,正好撞上肖让的眼睛,她的眼神有疑惑,但又似乎想确认某些事,而肖让眼神笃定,给了她一个很确切的答案。
对视片刻后,肖思懿很快移开了视线。
一顿饭吃的很沉默,没吃几口,肖思懿就说吃饱了。
肖让看她碗里的饭只扒了个角,肉也没吃两口,便说:“再喝点汤?”
肖思懿摆摆手,说:“我喝不下了。”
她今天几乎一整天没吃东西,晚饭又只吃这么一点,肖让开始担心她的身体状况,但看着她有些排斥的表情,也没有再勉强。
吃好晚饭,肖让煮了两个水煮蛋,拿着帮肖思懿滚眼睛的淤青,说是这样可以散得快一些。
那天晚上,肖让还是陪着肖思懿入睡的。
接下来的几天,情况并没有好转。
肖让每天天不亮就去基地,结束任务再回来,因为市区离基地很远,他花在路上的时间就要接近2个小时,可肖思懿还是一如既往的颓靡,他准备的食物,她几乎一口不碰,终日与烟酒为伴,只有晚上在肖让的监督下,会吃几口饭菜。
肖思懿似乎更瘦了,但肖让又何尝不是,连日的操劳,让他看上去憔悴不少。
飞行员的日常多以训练为主,有身体机能测试,耐受性测试,飞行盲操作以及心理素质测试,每一项都可以说是在挑战身体的极限,而执行任务时,更是需要熟练的飞行技术和强大的应变能力,以便可以应对各种突发状况,肖让一刻都不敢松懈,因为稍不留神,就有失去生命的风险。
可人不可能时刻紧绷着,肖让觉得自己开始有些力不从心了。
肖思懿又是被噩梦惊醒的,醒来时天已经亮了。像平时一样,去厨房倒水喝,可刚出卧室门,就听见厨房里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她蹑手蹑脚过去,映入眼帘的是穿着一套灰色居家服的肖让,正站在灶台前煮东西。
肖思懿看了眼客厅墙上的挂钟,10:30。
肖让一个转身,正好发现了她。
“睡醒了?”
肖思懿眨了眨眼睛,“你今天没去基地?”
肖让从冰箱里拿了两个鸡蛋出来,打进碗里,“我申请休假了。”
“为什么?”
肖让合上冰箱门,回到灶台前,用手试了试锅里的油温,“没为什么。刚好有假期。”
打散的鸡蛋滑进油锅,滋滋作响,另一个锅里应该是在煮粥,咕咚咕咚冒着热气,整个厨房里都飘着食物的香味,充满人间烟火气。
“是不是因为我?”沉默了好一会,肖思懿才又开口,“你休假是不是因为我。”
43. 第四十三章
“你休假是不是因为我?”
肖让没回答,关了炉灶火,说:“过来吃饭了。”
坐到餐桌上,肖让给肖思懿盛了碗粥。这些天相处,能见到的时间基本上都是在晚上,公寓的灯是暖黄色的,通常在这种光线下,会抹去些皮肤上的瑕疵,但是现在是中午,自然光下,肖思懿才发现肖让的脸色看起来并不好。
脸颊有些凹陷,眼里有红血丝,甚至还有一点淡淡的黑眼圈。
肖思懿嗫嚅了一下,有些话还是不知道怎么说出口。想起过去那些与之针锋相对的日子,心如刀绞。
肖让倒是没怎么在意,只是一个劲地喊她多吃一点。也许是心里过意不去,不想再辜负,肖思懿今天吃的比前几天加起来都多,一碗粥见底后,她又添了一碗。
肖让觉得很满意,看她状态不错,便试探着问道:“下午陪我出去走走,好不好?”
肖思懿抬起头,“你想去哪儿?”
肖让看了眼窗外,艳阳高照,是个好天气。
“去逛公园吧,我知道有个地方不错。”
肖思懿没那么想出门,但思索一会,还是答应了。
饭后,肖让很快就换好衣服,率先在客厅等着。
不多时,肖思懿也换好衣服了。
看见对方的那一刻,都愣住了,因为今天两人都默契地选择了白色。肖思懿穿了件白色钩花羊绒开衫,下身配了同色系裙子,而肖让则穿了件白色夹克,下面是条军绿色工装裤。
下了楼,阳光有些刺眼,肖思懿还是把墨镜戴了起来,顺便挡住眼角还没完全散去的淤青。
肖让驱车来到了一处公园,停好车,两人步行至入口。
入口的门头是典型的中式建筑式样,红门黑瓦,匾额上用繁体字着“兴庆宫”三个大字。肖让介绍说,这里曾是唐玄宗藩王时期的府邸,也是后来他与杨玉环长期居住的地方。
从大门进去后,走了一段,大片的草坪和植被映入眼帘,深秋未至,红叶未满。枫叶红得正鲜亮,但数量不多,零星点缀在绿丛中,像被刷洗过的油画。
肖思懿跟着肖让往湖边走,向远处眺望,依稀可见府邸当年的恢宏与华丽,却因为岁月漫长,平白多出一份厚重的美感。
时间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它想带走的,不容置喙;它能带来的,别有惊喜。
湖上,悠悠然漾着几只小船,泛起涟漪阵阵,水波粼粼。
肖思懿望地出神,不知不觉与肖让拉开距离。
她知道肖让是想带自己出来散散心,这地方很不错,娴静安逸。
“想不想去坐船?”
不知何时,肖让又踱了回来。
肖思懿有些心动,但想了想,还是摇头拒绝,“我不会划船。”
“没事,我会的。”肖让拉着她的手,就往码头走。
两人买好票,穿上救生衣就上了船。
船上空间可以容纳三四人,不过这一趟,只有他们俩,所以格外宽敞些。船不是老式的用桨划的,更先进些,是仿古的电动船,朱红色船身有篷,还带个操控盘。
肖让坐在船头掌舵,肖思懿就坐在船尾欣赏岸边景色,岸边有大鹅,还有成对的鸳鸯在戏水。船速不快,一点点驶向湖中央,偶尔有风拂过,带来草地的味道,很是惬意。
看了一会风景,肖思懿的注意力回到肖让身上,他侧着半个身子,像开车一样,单手握着方向盘,控制船身前进的方向。
肖思懿觉得挺有意思的,这个男人不仅会开飞机,也会开车,连开船也会,还真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这样想着,她不自觉笑出声。
听见笑声,肖让转过头问:“笑什么呢?”
天知道,他已经多久没见过她笑了,这样淡淡的,发自内心的笑。
肖思懿头一扭,故意卖关子,“不告诉你。”
“说不说?”
“不说!”
然后肖思懿听见了水声,还来不及反应,就有凉飕飕的几滴贱到脸上,她转头一看,肖让一只手正搭在船身上,指尖是湿的。
肖思懿大声抗议,“肖让!”
肖让笑得一脸得意,挑衅似的扬起下巴,重复了一遍:“那说不说?”
“不!说!”肖思懿一字一顿,斩钉截铁,趁着肖让不备,手伸进水里,迅速带起一片水花,毫不留情泼了过去。
但肖让是谁?飞行员的反应何其敏捷,他上半身往后一仰,轻松躲过去,但因为太过用力,身体摇晃两下才稳住重心,他抹了把脸,不可置信看着她,“肖思懿,你来真的啊?”
肖思懿见他险些出洋相,占了大便宜似的咯咯笑出声,“明明是你先开始的。”
看见她笑,肖让心里别提多开心,但嘴上不饶人,“行啊,那可别怪我了。”说完,再次把手指捞进水里。
肖思懿尖叫着反击。
于是,公园的湖中央,就上演了这样的一幕,一男一女,打起了水仗。远处几条船上的小孩,见这边热闹,也纷纷划过来加入,这么一来,肖让就倒戈相向了,换了个座挡在肖思懿面前,原本的一对一战役变成了混乱的群战。
阳光正好,周围的一切都宛若镀上金光,空气中飘着干燥温暖的气息,像独奏的小提琴圆舞曲,框住这一瞬。
到底天气不算热了,这张战役持续没多久,那几个小孩就被家长叫停了。
肖思懿还好,只湿了一点头发,但肖让就有点狼狈,一头短发湿了大半,但好在身上穿着救生衣,衣服不至于全湿。
从船上下来,两人找了个阳光明媚的地方晒太阳,肖让去附近买了两杯热饮和三明治回来。
吃饱喝足,人也开始犯懒,肖思懿坐在椅子上耷拉着脑袋,开始有些昏昏欲睡,忽然一阵风刮来,又激得她一哆嗦。
“冷么?”
肖思懿抬起头,对上肖让关切的眼神,她摇摇头,“不冷。”
但睡意消散。
“小懿,你今天开心么?”
肖思懿没说话,只是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开心的,很久没这么轻松自在过了。可这开心之中,又隐匿着淡淡地哀伤,像是偷来的时光,注定不会长久。
沉默良久,肖让又开了口。
“小懿,我的本意,是希望你能永远幸福快乐,我曾经以为自己做的事都是在为你好,自你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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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那年,把你带回家,我就把你当成了生命中很重要的人,我不懂这莫名其妙的缘分该怎么去解释,也许是从你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所以我愿意把最好的都给你,因我希望你坚强独立,即使将来有一天,我不在了,依然可以过的很好。是的,我曾经真的是这么以为的。”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所有的事都与预期的背道而驰了,请你相信,这不是我的本意,现在的结果不是我想看见的,但我仍觉得很抱歉。我不知道还能为你做些什么,只要你开口,我都愿意弥补。”
“我只希望你别放弃你自己,好不好?”
肖让向来话少,突然说这么大段的话更显得突兀,突兀到肖思懿觉得,刚刚那长久的沉默,是不是因为他在小心翼翼组织语言。
她不敢抬头,不敢直视他那张憔悴的面容,他说他觉得抱歉,自己又何尝不是。
如果当初不是她一意孤行要和他在一起,肖让又何至于匆匆进入一段婚姻,如果不是自己执意要和罗伯特结婚,如今又怎么会连累他至此。
真正觉得抱歉的人,应该是她。
肖思懿一言不发,只是歪过头,缓缓靠在肖让肩膀上。
肖让没动,由着她。但很快,有几滴温热的液体滴在手背上,他手指动了动,意识到那是什么,然后那液体源源不断,越聚越多。
他觉得,这样也挺好。
过往的那些针锋相对,恶语相向也随着那涌出的泪水一同干涸,消散,荡然无存。
几天后,肖让结束休假,回了部队。
他给肖思懿办了休学,让她暂时在这里修养一阵子。
肖让还是每天在基地和公寓之间往返,但肖思懿的状态好了很多,因此他也省心很多。
白天的日子,是最无聊的。
肖思懿大部分时间还是喜欢待在家里,只有每天晚饭后,会和肖让下楼去散步。
看书或画画,成了日常。有时候会为了看一本小说,废寝忘食好几天。看的多了,她渐渐悟出一个道理,童话故事固然美好,可这世间,不是所有的爱情都能修成正果的,《安娜卡列尼娜》中的女主,勇敢热烈,为了追求真爱沦为整个上流社会的笑柄,最后跳轨自杀,她的情人也死在战场上。《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中,康妮与梅勒斯历经坎坷,终于在一起了,可故事到这里,也就戛然而止,停在了看似最美好的一刻,因为后面的琐碎日常,实在经不起推敲。
也许,没有结局,也是一种结局。
除了看书,肖思懿也会画些手稿,但画的都不是那种时下特别流行的款式,而是她自己更喜欢的中式。肖思懿发现,很多中式的衣服其实并不适合年轻人,而且也不利于日常穿着,所以她在保留传统特色的基础上,稍稍做了些改良。
肖让回家后,她就会把那些手稿拿给他看。
肖让自然不懂,只是夸赞好看。但也并非虚情假意,他是真的觉得好看,肖思懿画的衣服式样和创意,他从没在其他地方见过。
“我觉得,你以后可以做自己的品牌。”
“自己的品牌?”
肖思懿从肖让手中接回画稿,若有所思。
44. 第四十四章
时光悠悠,秋天好像才刚开始,冬天不知不觉就来了。
日子过的平淡,肖思懿感觉自己好像又重新活了一遍,说不上多惊心动魄,荡气回肠,只是每次走在路上,不再行色匆匆,她会停下来感受风,感受云,感受人来人往的街道,那些久违的,琐碎又真实的美好。
白天,肖让出门上班后,肖思懿会在家打扫卫生,消遣一下时间,晚上,肖让回家就开始做饭,她打下手,两人会顺便商量下明天晚上要吃些什么菜。
元旦时,刚好有假期,不过就两天,不算长,所以肖让打算带着肖思懿在周边逛逛。其实西安能逛的地方还不少,兵马俑,大明宫,历史博物馆。来了这么多年,肖让自己也没怎么好好逛过。
最后一站,他们去的是博物馆。
西安,也叫长安,作为多朝古都,它的美是沉淀而厚重的,古城墙上的青砖,光滑或粗粝,经过岁月的洗礼,见证着无数朝代的更迭,肖思懿很喜欢这里,她第一次感受到原来历史是可以被触摸的。
她觉得这个假期,挺有意义的。
逛完博物馆,两人顺便在外面吃了晚饭,准备回家。
肖思懿说要去上个洗手间,肖让说好,就先去车里等。
刚坐进车里,向瑶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吃晚饭了吗?”
肖让开门见山问:“刚吃好,怎么了?”
向瑶挺少给他打电话的,估计是有事,肖让暂时还不想让家里人知道肖思懿回国的事,想着速战速决。
向瑶问:“是这样的,祖母让我问你,今年过年要不要回来?”
今年过年特别早,再过大半个月就是除夕了。
肖让手指敲着方向盘,看了眼车窗外,说:“不回来了。”
见他拒绝的干脆,向瑶有些失落,“是有任务么?”
肖让不太擅长说谎,犹豫一会,含糊其辞说了句,“有点事走不开。”
他的语气态度,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向瑶也不好再继续追问。
对面不出声,肖让又追问了句,“还有别的事吗?”
向瑶支支吾吾有些为难,用商量的口吻问道:“是这样的,祖母最近这阵子,老问我们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我有点顶不住了,怎么办?”
肖让没觉得意外,完全在意料之内,他知道让向瑶一个人独自面对这些,确实不妥,所以有些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向瑶。这样,回头我给她打个电话,亲自跟她说,行么?”
“肖让。”向瑶说:“其实祖母是想……”
那头向瑶话还没来得及说完,这边车门突然打开了,肖思懿边往车里钻,边抱怨说:“好冷啊,怎么空调……”话刚说一半,就看见肖让手里握着手机。
她立马在嘴边做了一个拉拉链的手势,乖乖闭上嘴。
肖让对着电话说:“那就这么说定了,我要开车了,先挂了。”
向瑶其实听见那句女声了,她其实很想问,那个女人是谁?可想起婚前肖让说的那句话,还有他替自己家里还的那些债,话到嘴边又统统咽了下去,最后只弱弱地说了句,“嗯,好。”
挂完电话,肖让才发现,肖思懿冻得直打哆嗦,原来自己上车这么久,空调都没开,他发动汽车,从后座拉了条围巾给肖思懿裹上,问:“这么不禁冻还只穿这么点?”
肖思懿嘿嘿一笑,“我从小就不喜欢里三层外三层地裹,对了,刚刚谁给你打电话。”
肖让照实回答说:“向瑶,她问我过年回不回去。”
肖思懿脸上的笑意敛了下去,但很快又扯出笑容,耸了耸肩说道:“对啊,又快过年了,没事,你回去好了,我一个人可以的。”
“你不想回去么?”尽管刚刚已经拒绝了向瑶,但看见肖思懿有些失落的表情,肖让想如果小懿想回家的话,他还是愿意和她一起回去的。
“不了。”肖思懿说:“我还不想祖母知道我和罗伯特的事。”
因为前几天白天,沈之南确实打过电话给肖思懿,问过年要不要带着罗伯特一起回老宅,当时她拒绝了。
车内终于暖和起来,肖让把外套拉链拉开一点,发现肖思懿没系安全带,便凑过去帮她,两人不可避免地靠近。
“我也不回去。”
他的声音与她的侧脸近在咫尺,那低沉平稳地语调仿佛从耳朵拐了个弯,钻进心里。
肖思懿感觉心悸了一秒,脸跟耳垂一同烫了起来。
“为什么?”她转过头问他。
“咔哒”一声后,安全扣终于插进锁孔里,肖让后退一点,脸颊与她的鼻尖擦过,有轻微冰凉的触感,可呼出的气却是滚烫的。
肖让放下手刹,摸到方向盘,车子开出去之前,再次回头看了眼肖思懿,“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过年,我不放心。”
肖思懿的脸,更烫了,她别过头不说话,将车窗打开一点缝隙,冷风吹来,才感觉好了一点。
另一头,向瑶打完电话后,就没心思做别的事。
刚刚那个女人,只说了短短几个字,可向瑶一下就听出来了,而且肖让急着挂电话,显然是不想让她知道,他在和自己打电话。
想到这里,向瑶心里就有股说不出的憋屈,明明自己才是他的合法妻子。
呆坐了一会后,向瑶拨通了林序的电话。
很快,电话就接通了。
“向瑶?你怎么想到给我打电话了?”林序很热情,而且那头还有点吵,听上去在外面。
向瑶先是客气了一下,“林序,节日快乐啊,你在外面,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林序说;“没有没有,我们在外面聚餐呢。”
“聚餐?和陈宇么?”向瑶问,记得最后一次和林序聊天的时候,她说自己和陈宇处对象了。
“对啊。”林序爽快地说:“还有他那几个队友。”
“队友?”向瑶想起刚刚肖让说要开车,于是试探性问道:“那肖让一会来么?”
“肖让?”林序想了下,颇有些不满的意思,“他啊?大忙人,都好久没来参加我们的聚餐了。”
向瑶知道,飞行员平时的工作强度很大,而且又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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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其他的社交,遇到节假日或者休息什么的,几个关系好的都会在一起聚一聚,她之前还在部队的时候,也被林序拖着去参加过那么几回,才会和肖让有了更多的接触。
向瑶心里似乎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又升起另一层担忧,“很久没参加聚餐了?”
“对啊。”林序继续说:“而且陈宇跟我说,他最近好像都不住宿舍了。”
向瑶咬着唇若有所思,没来得及接话,林序又说:“诶,我说,你不知道么?你们老肖没跟你报备啊?”
“说了的。他跟我说了的。”向瑶要面子,说了谎,“对了,林序,我过几天就要过来了,到时候约你吃饭啊。”
“好哇!”林序一拍大腿,有些激动,“按我说,你就应该回来,你说你和肖让刚结婚就两地分居,那肯定不利感情发展啊,还是回来好,还是回来好。”
“嗯。”向瑶淡淡应着,似乎不大好意思,“而且,肖让的奶奶催着我们要孩子呢。”
聊了一会,那头有人在催林序,她和向瑶又说了几句,便匆匆挂掉电话。
后来,向瑶复盘了一下,所有事情基本上都对上了,她可以十分肯定,刚刚在肖让身边的就是肖思懿,而肖让之所以不回宿舍住,应该就是每天晚上都和肖思懿在一起。
可是肖思懿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回国?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多久了?
更重要的是,她和肖让是不是已经有点什么了?
一想到这,向瑶就有些坐不住了,起身离开了房间。
肖思懿回家后,就躺在沙发上犯懒,肖让催她去洗澡,她也不去,就这么赖着。
肖让无奈,但也只能惯着,便自己先进去洗漱。
等洗完澡出来,发现肖思懿居然坐在沙发上,歪着脑袋睡着了。睡着睡着整个人不由往下滑,眼看着就要滚下来。肖让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沙发边蹲下,一手托着她的脖子,另一只手穿到肖思懿的膝盖下面,想把她抱起来,送回房间。
肖让想,她应该是逛了一天太累了,才会就这么睡过去了。
睡着的时候,她很安静。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柔软又漂亮,与平时剑拔弩张或故意使坏的模样完全不同。肖思懿是那种有些棱角的脸型,皮贴着骨,没什么肉感。不说话的时候嘴角总是往下,眉毛细长高挑,眼睛亮得惊人,天真却也倔强。所以很多时候,她总是给人感觉有股子倔犟的劲儿。
肖让觉得,在这方面,肖思懿和自己很像。
但相比之下,他更喜欢看她睡着时的样子,卸下倔强毫无防备的天真,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
随着年纪渐长,她展露的天真越来越少,那股倔强劲儿却愈发浓烈。
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女孩,似乎正在用惊人的速度成长着。
肖让期望她成长,长成一个真正的大人,即使将来某一天自己无法再保护她,她也可以过的很好,可另一方面,他又是如此害怕她真的长大,因为那也将意味着,她不再需要自己。
期盼她长大,是作为兄长,而希望她依赖,是作为男人。
45. 第四十五章
西安难得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肖让从基地开车出来,一路朝市区方向驶去,天色雾蒙蒙发灰,能见度很低,车速比平时更慢些,下高架的时候,似乎还有点堵车,等待的功夫,肖让给肖思懿打了个电话。
“外面下雨了。”
“嗯?是吗?”那头声音迷迷糊糊没睡醒,下一秒,肖思懿大叫出声,“坏了,衣服还没收!”
然后肖让就听见一阵乱七八糟的动静,他忍不住笑出声,光听声音都能想象出肖思懿赤着脚在房间里乱窜的画面,他没有挂断电话,而是耐心的等着,过了一会,那头终于安静下来,肖思懿气喘吁吁地说:“抢救回来了,还好没打湿。”
肖让笑的更放肆了。
“笑什么呢,肖让。”
“我没笑。”
“我都听见了。”
“好好好。”肖让哄小孩似的,“大功臣晚饭想吃什么?”
肖思懿摸着下巴想了会,说:“涮火锅吃吧,下雨天更适合吃火锅。”
“行,在家等着。”
前面的车陆陆续续启动,肖让挂上电话,继续开车。
天越来越黑,他始终没有发现刚刚自己打电话的一幕,透过车窗被那边那辆车里的人尽收眼底。
到市区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肖让去就近的超市买了些菜,快到家时,发现楼下街角新开了一家花店,他把车子停在路边,走了进去,再出来,手里捧着一束淡紫色的洋桔梗,在灰白的夜幕中跳脱出来,格外温柔缱绻。
他返回车上,直接往公寓地下停车场开去。
街对面停着的车上,下来一个人。下车后,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盯着眼前的公寓楼。她的眼睛不断扫过每一户能看清的阳台,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过了很久,她终于在五楼的某户阳台上,捕捉到了一抹模糊而熟悉的声影,但最让她确定的是,那一抹刺眼的紫色。
这场雨,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下午。
肖思懿躺在沙发上看书,这里成了肖让的床,上面有他的味道,肖让不在家的时候,肖思懿总喜欢赖在上面。
门铃唐突地响起。
肖思懿吓了一跳。
这是到这里的几个月里,第一次听见门铃声,尽管有些狐疑,她还是起身朝大门走去,刚走了几步,门铃又响了。肖思懿趴在门上,透过猫眼往外看,在看清那张脸后,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她不知道要不要开门,正犹豫要不要给肖让打电话,刚准备转身去拿手机,门铃声忽然开始变的急促,像催命符。
霎时间,肖思懿忽然想明白一件事,对方很清楚肖让的作息时间,她趁这个时间来,明显就是故意避开他的。
肖思懿深吸一口气,开了门。
向瑶在门外站着,一只手掌高悬在半空,看样子是准备拍门,脸上带着难以言说的恨,但那股恨意在看见肖思懿后,立马转变成了尴尬,她放下手,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头发,嘴角勉强勾了勾,装模作样说:“好久不见啊,小懿。”
要怎么形容呢,就好像最不堪的一面被最不想看见的人发现后,还要努力强壮镇定。
肖思懿对向瑶,谈不上喜欢或不喜欢,但这一幕,让她第一次发现,这个女人好像并不像所有人以为的那么和善,甚至可以说,她有些虚伪。
但肖思懿没有表露出来,因为她很清楚,自己没有这个立场。。
肖思懿没说话,只是侧过身,让向瑶进了屋。
进门后,向瑶就要往里面走,却被肖思懿叫住了。
“等下,先换鞋。”
这是肖思懿和她说的第一句话。
向瑶有些不爽,但还是尽量保持体面,转身看向肖思懿,只见她弯下腰,从玄关的鞋柜里拿了双女式拖鞋出来,放在地上。
向瑶换了鞋进屋,开始打量公寓的格局,客堂连着厨房,另一头是阳台,右手边猜测应该是卧室和卫生间。面积不大,但干净整洁,茶几上的花瓶里,还放着那束紫色的洋桔梗。
向瑶在沙发上坐下,随手翻了几页手边的那本书。
肖思懿倒了杯水,放到茶几上,自己则在另一侧的沙发上坐下。
向瑶看着她,穿着居家服,还给自己倒水,好像是这里的女主人一样。
她抬起头说:“我想上个洗手间。”
肖思懿指了指走廊尽头,说:“进去右手就是。”
向瑶脱去外套,往里走,洗手间的对面就是卧室,房门紧闭着,但她发现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这套公寓,只有一个卧室。而洗手间里,毛巾有两条,牙刷有两把,却唯独漱口杯只有一只。
回到客厅,向瑶也不再继续装了,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肖思懿本来还想问,你是怎么找到这的,但转念一想,这是肖让的公寓,或许向瑶本来就知道,所以,还是选择老老实实回答了她的问题。
“10月份回来的。”
“什么?”向瑶诧异,五官拧在一起但很快又舒展开来,她咬了咬下嘴唇,摆出一副长辈的姿态,“既然回来了,怎么不回家?”
肖思懿知道向瑶话里有话,是在责怪她不回苏州反而跑来找肖让,但她不想说。而且,肖思懿不喜欢向瑶摆出这副长辈的姿态,她没比她大几岁,而且她们之间也并没有那么熟络。
肖思懿没回答,反而说:“肖让要到傍晚才会回家。”
“我知道。”向瑶淡淡地说:“我是来找你的。”
肖思懿抬头,对上向瑶的眼睛,理直气壮且挑衅,让人无地自容,像极了那种原配上门质问小三的桥段。
她没说话,做出一个了然的表情,等待着下文。
面对沉默,向瑶却愈发没有耐心。这种沉默,在旁人看来,也是一种挑衅,肖思懿毋需解释,毋需说抱歉,因为她很清楚,即使没有任何理由,肖让仍会选择坚定地站在她身后,给予支持。她很笃定的知道,肖让永远是自己的退路。
向瑶也不想再装,索性不客气说道:“肖思懿,你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这个女人,在没有旁人的时候,终于收起她的伪善。
肖思懿勾了勾嘴角,像是在笑。她知道这样挺恶劣的,但还是忍不住想挑衅,“向瑶,肖让是我哥。”
向瑶的脸沉了沉,“那又如何?你们太过亲密了。”
“亲密?”肖思懿皱着眉,摆出一副我不懂的表情。
“这间公寓只有一个房间。肖让的队友说他很久都没回宿舍住了。即便是亲兄妹,也没有这样的,更何况……”向瑶停顿一下,接着说:“更何况,你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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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思懿颇感意外,但脸上仍没有太大反应,她并不好奇向瑶是怎么知道的,只是指了指向瑶屁股下坐着的那张沙发,说:“肖让每晚睡那儿。”
向瑶怔了一下,终于意识到自己被肖思懿反将一军,但为时已晚。
肖思懿扯出一抹笑,略带嘲讽地说道:“向瑶,你在想什么呢?”
谁叫她先开头挑衅的,对吧?
向瑶咬着嘴唇,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好一个四两拨千斤,眼前的这个女孩比她想象的更难对付。
不过肖思懿没什么兴致和她上演磁性竞争的戏码,既然她都找到这里的,西安是没办法继续待下去了。
“你放心,我一会就收拾东西离开。”肖思懿轻飘飘地说,好像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件什么大不了的事。
向瑶不敢相信她会答应的这么爽快,同时又担心肖思懿是不是在作弄自己,于是试探着问道:“真的?”
肖思懿耸了耸肩,“我有必要骗你么?”
对此,向瑶并没有觉得感激,而是继续用一副长辈的口吻说道:“小懿,你若是真的为肖让好,就应该和他保持距离。”
够了。
肖思懿真的觉得够了,她烦透了这些循循善诱,打着为谁好的名义去说教。
“向瑶,说真的,你没必要把我当假想敌,我和肖让清清白白。”
她不懂,明明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为什么还是要像防贼一样防着她,难道她与肖让之间,连最基本的,属于亲人之间的接触都不能有么?就算劳改犯都有一个为自己辩解的机会。
而她呢?当真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滔天大罪么?
听见这话,向瑶差点气笑了,若是肖思懿知道,肖让和自己的婚姻只是一场交易,怕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清清白白这四个字来。可这样的话,要叫她怎么说出口。
思忖片刻后,向瑶还是忍了下来,她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过身,留下一句话。
“小懿,我希望你别让肖让知道,我今天来过。”
肖思懿没有答应,也有拒绝。
门合上,过了很久很久,她才开始起身收拾行李。
肖让执行完任务,就看见手机上有肖思懿发来的短信。
他以为又是她发消息来说晚上想吃什么,或者回家顺路捎点什么之类的,琐碎的日常成了生活的全部,一想到这些,肖让的嘴角就忍不住勾起笑容。
只是,当他看见手机屏幕上那几行字的时候,脸上的笑意也彻底消失了。
她说:“肖让,我要走了。”
肖让的大脑一片空白,怎么会这样?早上出门的时候,她还嚷嚷着晚上要吃红烧肉的。
很快,他就拨通了肖思懿的电话。
好在她接了。
“你在哪儿?”
“在机场。”
“怎么这么突然?”
“我觉得还是先回去继续念书。”
肖让觉得,其实这样也没错,但他还是有些担心。
“我现在过去找你。”肖让边说边抓起外套往外走。
“肖让,我马上就要登机了。”肖思懿说的很慢,机场很吵,时不时有航班信息提示的广播,但还是掩盖不了她浓重的鼻音,“你好好照顾自己,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对不对?”
46. 第四十六章
回到公寓,打开门漆黑一片。
恍惚间,肖让看见很多个重叠的身影出现在沙发,厨房,餐桌,或吃饭,或画画,或手忙脚乱打下手,或因为电影情节哭得不能自己,那么鲜活,那么真实。
玄关的灯亮了,那些影子也随光消逝,只剩一室萧条,唯有那束紫色洋桔梗,在花瓶里默默绽放,肖让仿佛听见了花骨朵在黑暗中疯长的声音,叫嚣着,却也无奈着。
这里原本就是这样的,如今只是梦醒了,肖让这样在心中游说自己。他脱去外套,赤着脚走到沙发边,那本看了一半的书,安安静静躺在地上,肖思懿忘记带走了。
肖让坐了下来,手肘支在大腿上,像是思考者的姿态,其实脑子里是空白的,昨天还充满烟火气的屋子,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受这突如其来的离别。
尽管她问,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对不对?
尽管他回答,一定会的。
可彼此心里都清楚,下一次见面,又是另一番心境了。
肖让将那本书合上,放到茶几的抽屉里,靠在沙发靠背上,眼神四处游荡,然后就扫到了鞋柜边上一双很新的女式拖鞋。
不是肖思懿经常穿的那双。
几天后,向瑶抵达基地。
肖让下完任务,回到办公室,她已经在了,对此,他并不意外。
看见男人走进来,向瑶站起身迎上去,“下任务了?”
“嗯。”肖让绕过她,走到办公桌后面,坐下,“到了多久了?”
他的态度比平时更冷漠一些,向瑶难免心虚,不太确定肖思懿有没有把自己找到公寓的事告诉肖让,于是解释道:“上午刚到的,是祖母让我来的,她说你今年不回去过年,就让我过来,抱歉没有提前告诉你,她还说……”
“”好,我知道了。”肖让打断她,已然猜到接下来的内容。
向瑶细细观察着肖让的表情,发现他神色平常,并没有不悦或厌烦,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坐下后,肖让打开抽屉,拿了本笔记本出来,把刚刚飞行的数据都一一记录下来,写得入神倒是完全忘记向瑶的存在,等写完一抬头,发现她还静静地坐在那里,他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你还在啊?”
向瑶珉了珉嘴唇,勉强扯出一抹笑,尴尬的反问道:“那我应该去哪儿?”
肖让把笔记本放回到抽屉里,说:“我以为你会去找林序她们呢。”
向瑶指着旁边的行李箱,说:“我还有行李呢。”
肖让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不说话了。
向瑶看他走神,又试探性问道:“肖让,我晚上住哪?”
通常,家属来了都会住家属院的,向瑶没直说,但她心里笃定,肖让一定会把她安排在家属院,这样,两人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住在一处了。
被这么一问,肖让也回过神,他盯着向瑶看了一会,才慢慢开口说:“我晚上住宿舍。”
六个字,答非所问,斩钉截铁。
向瑶有些不乐意了,你住宿舍那自己住哪儿?碍于面子,她不好表现出来,只是委屈巴巴地说:“那是让我一个人住家属院么?”
肖让笑了笑,在这个时候笑,很明显是不合时宜的,因此向瑶有些莫名其妙。
“不住家属院。”
“那住哪儿?”
肖让打开办公桌另一侧抽屉,从里面拿了把钥匙出来,“住我的公寓,你不是认识么?”
登时,向瑶感觉自己头皮发麻,脊背一阵冷汗,再看肖让,他脸上还是挂着淡淡的笑,但此刻看上去,更像是一种嘲讽。
不得不说,这副神情,倒是跟肖思懿有七分相似了。
向瑶哑口,一时间百口莫辩。
肖让也不管她,把钥匙丢在桌上后,就自顾自的整理起文件来。
几分钟之后,向瑶终于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肖让,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我跟小懿解释过了的,我不说就是怕你误会,只是没想到小懿会告诉你。”
她的声音很小很细,小心翼翼在为自己辩解。
肖让停下手中动作,抬起头,淡淡地说:“小懿什么都没说,她不是这样的人。”
她不是这样的人?这句话的意思像是在无形之中提醒向瑶,她不是,而你是。
向瑶彻底坐不住了,她十分不喜欢肖让处处都袒护着肖思懿。不高兴再装了,索性把话摊开了说,“肖让,我知道你在意小懿,可作为哥哥,这样的在意是不是有些过了头了?”
肖让顿住,看着眼前的女人,忽然觉得这样的她有些陌生,她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在河边细声细语说,能不能约他一起吃饭的人了,又或者说,那个也不是真正的她,也许自己从来没有了解过她。
但是肖让并不在意,他只想维持表面的和平,“向瑶,这不是我们之间该讨论的话题。”
“那我们之间该讨论什么?钱?协议?我们之间除了这些就没有别的可说的了么?”向瑶一改往日常态,有些咄咄逼人。
肖让愣住了,直觉告诉他,事情好像再一次正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片刻后,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向瑶,抱歉,我知道这对你很不公平,但是我们一开始就说好了的,如果你不想再继续,我也不强求。”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要离婚,我会签字的。”肖让不介意把话说的更清楚,思忖片刻,又换了副商量的口吻,“只是,你能不能再等一段时间,否则太突然,我怕祖母接受不了,我可以额外给你一笔补偿。”
离婚?他说的一板一眼,连祖母都考虑到了,好像真的跟自己提出离婚一样。向瑶有点慌了,她并不想离婚,这对她来说没好处。
“肖让,我不是这个意思。难道在你眼里,我只是个看中钱的女人吗?”向瑶试图解释,但她并不能言善辩,也不知道如何替自己辩解,看着肖让那近乎冷漠的表情,几乎要崩溃,“我不想离婚。”
肖让望着她,依旧面不改色,依旧不为所动。
为什么这个男人面对自己,像个冰块一样,永远都捂不热,她已经尽量乖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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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量言听计从,可是,为什么呢?
向瑶绝望了,泄愤般口不择言,“肖让,你应该知道的,就算离婚了,你们也不可能在一起的。”
果然,这话一说出口,冷面的男人脸上终于有了表情。
“向瑶,你知道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肖让压着嗓子发出警告。
知道,当然知道。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向瑶也是没有别的法子了,只好孤注一掷。
“肖让。”向瑶又换回那幅可怜巴巴,人畜无害的模样,“我并不是要干涉你,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自从我们结婚到现在,就一直分居两地,你在部队,当然觉得没什么,可是我天天在家对着祖母。她很好,对我也很好,可真是因为她那么好,我才更加觉得愧疚,觉得对不起她,因为我们之间的婚姻,本质上就是一场骗局。”
“我的家庭情况,你是知道的,说实话,从小到大,没人对我这么好过,所以我也是打心眼里把祖母当成亲人。所以,每次当她满怀期待的问,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怎么回应,我心里真的愧疚的要命。”向瑶说着,不知不觉眼眶也红了,眼泪无声流下。
肖让沉默了。
向瑶知道,自己的话奏效了,肖让最在意的就是沈之南,而最高明的谎话莫过于真假参半。
“肖让,我知道你的心意,也没想过要跟你有感情上的牵扯,只是,独自一人面对这些压力,让我倍感煎熬。”向瑶表现地大度且善解人意,“而且,就算我们离婚了,你觉得祖母就不会催你再婚了么?正如你所说的,她年纪大了,经不起这些折腾了。”
肖让还是不说话,但不得不说,向瑶的这番话,说到他心坎里了,离婚并不能解决本质上的问题,他与小懿之间,也不会有任何结果,不过是新一轮的循环而已。
见肖让态度有些松动,向瑶赶紧趁热打铁,“肖让,我们要个孩子吧?”
肖让神情凝重,眉头拧得更紧了,他闭了闭眼,陷入纠结,“向瑶,我……”
拒绝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又被打断。
“肖让,你别急着拒绝我。”向瑶掖了下眼角的泪,还带着哭腔,“你好好考虑一下,我不想和你离婚,只要有了孩子,祖母也不会再催我们了,而我,也会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孩子身上的。”
果然,这回,肖让没有马上拒绝。
有些时候,肖让觉得自己是个混蛋,比如在和向瑶的婚姻这件事上,仗着她家里的情况,仗着他可以出点钱,就提出协议结婚,其实他心里也很清楚的知道,离婚后,想要在找一个愿意配合自己的人,并非易事。
可是,他的身和心,是没办法接受一个自己不爱的人的。
在肖让看来,性从来不只是一场单纯的男女交合,而且身与心,合二为一的过程,必须精神与□□高度契合,否则,他都无法说服自己去与一个毫无感觉的女人发生关系。
然而最可悲的是,肖让觉得自己好像完全没有办法再爱上其他任何人,哪怕是一丝心动,都不曾有过。
47. 第四十七章
肖思懿回到法国之后才知道,罗伯特被家里人接回香港了。
原先她还有些担心,罗伯特知道她回来会报复,那天晚上,她报了警,后来警察来了,很快把罗伯特带回警局拘留,她才得以脱身。
那些事,她不愿再回忆。
到了公寓放下行李,已经是后半夜,肖思懿给肖让发了条短信报平安。放下手机后,她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过去,不过这一觉睡的并不踏实。
而那边,肖让正在开车前往市区的医院,刚挂完号,手机响了。
“肖让,我已到巴黎,一切安好。”
她说的很简单,肖让快速回复完消息,拿着挂号单去了三楼,男科。
等了约莫半个小时,终于轮到他了。肖让走进诊室,穿着大白褂的医生戴着口罩,是个五十出头的老头,在本子上飞快写着什么,头也不抬地问:“姓名?”
肖让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把病历本放到桌上,说:“肖让。”
“多少年纪了?”
“30。”
医生刷刷在病例本上写了几笔,又问:“什么问题啊?”
“啊?”肖让脸颊滚烫,觉得难以启齿,其实他也不懂,他觉得自己没问题,虽然到了这个年纪,连女人都没碰过。
男医生以为他是没听见,抬起头看着肖让,又重复一遍,“身体有什么问题?阳痿还是早泄?”
肖让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支支吾吾说,“都,都不是。”
医生笑了笑,看起来和蔼多了,“没事,别觉得不好意思,我们男人嘛,有时候生活工作压力大,都会有影响的。”
肖让干咳两声掩饰尴尬,身体往前凑了凑,低声说:“是这样的,医生,我主要是想咨询一下,有没有什么方法不同房也能受孕的,我听说有试管受孕的,请问成功率如何?”
男医生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确实是有的,而且这项技术现在在国内已经相对成熟,不过费用比较昂贵,如果能把病治好,我们还是主张自然受孕的。”
肖让嗫嚅着,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医生在这一行,各色奇奇怪怪的病人见多了,早就见怪不怪,他看肖让面善,便颇有耐心的引导他,“没事,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跟我说,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肖让也不再别扭,他两指揉捏了下鼻子,放低音量,缓缓说:“是这样的医生,我呢,前几年因为工作的缘故,不小心受了伤,挺严重的,后来,这命是保住了,但是渐渐的,就发现那方面不太行。我们家三代单传,再加上我的职业相对来说比较危险,家里人都盼着我赶紧留个后呢。”
听他这么说,医生的好奇心被勾上来了,便问道:“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肖让也不隐瞒,直接说:“哦,就在空军基地里头当飞行员。”
男医生是知道这个空军基地的,能在那里头当上飞行员的,个个都是经过国家严格选拔,立过功的,那是名副其实的国之重器。部队里有专门的航医,而眼前的这个男人,却选择跑到外面来看医生,应该是不想熟悉的人知道他的情况。
他看向肖让的眼神不禁多了几分敬意。
“要不要我先帮你检查一下,兴许能治好呢?你也不用讳疾忌医嘛。”
肖让当然知道自己没问题,刚才那些说辞只不过是临时找了个借口而已,他跟医生道谢,接着说:“是这样的,我过两天就要去执行一项高度机密任务,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命活着回来,你看,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能治好的,万一我回不来了……”
他叹了口气,后面的话没接着说。
医生大概也明白了,年纪轻轻的,要是就没了,多可惜,人家想通过医学手段给自己家里留个后,无可厚非。
“嗯,若是这样的话,试管确实是最好的选择,医院会采集你的□□进行冷冻保存,直到受孕成功为止。”
听见这话,肖让也算松了口气,长这么大,这大概是他说过的最大的谎话了。他笑着跟医生说谢谢,然后说要回家跟家属商量一下。
医生还客客气气把他送出了诊室。
肖让做事向来雷厉风行,刚出医院,回部队的路上,就拨通了向瑶的电话。
等他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向瑶已经在了。
她没有去肖让的公寓,这几天都一个人住在家属院,但此刻看上去心情不错,大概是以为肖让终于愿意妥协了。
肖让走进办公室后,把门关上,顺手反锁,以防一会有人中途闯入。
坐下后,他开门见山说:“向瑶,我想清楚了,我们可以要个孩子。”
“真的?”向瑶原本坐在沙发上,一听见肖让想这么说,顿时有点坐不住了,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眼尾都跟着飞了起来。
“嗯。”肖让没再说话,而是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好的纸,展开铺平,朝着向瑶的方向放在桌上。
向瑶有些疑惑,问:“这是什么?”
肖让说:“你先看看。”
向瑶从沙发上起身,弯着腰去桌上够,拿到后又坐回到沙发上,细细看了起来。
粉红的底色,右侧是一个女人抱着个婴儿的图片,旁边两行大字:“再试一次,爱不放弃。”下面还有几行小字简介,向瑶快速扫完,整个人僵在原地,从头凉到脚。
看她没动作,肖让想她应该是读完了,便问:“看完了?”
向瑶很缓慢地抬起头,不知何时,眼眶已经红了,嘴唇颤抖着,“你这是什么意思?”
肖让不喜欢拖泥带水,他知道向瑶现在不好受,这个决定对她来说很残忍,可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残忍呢?他深吸一口气,还是开了口,“向瑶,抱歉,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向瑶的眼泪刷一下就下来了,他对她说过很多次抱歉,可试问,哪次是真心的?一边说着冠冕堂皇的话,一边又不断伤害着她。
她越哭越委屈,肩膀止不住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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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肖让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了,从桌上抽了张纸巾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别哭了。”
向瑶接过纸巾,低着头抹眼泪,依旧没说话。
“向瑶,婚前我就跟你说过,给不了你感情,所以我也无法接受因为传宗接代发生关系,如果你不愿意用这种方式的话,我很抱歉,是我考虑不周。”肖让的语气没了前几日的冷淡,倒是柔和不少。
向瑶突然止住哭泣,抬起头,不明所以看着他。
听听他说的是什么话?用最温和的态度说着最伤人的话?这就是她自己选的丈夫,她能有什么办法?所有人都以为她向瑶嫁了个好男人,成了风光无限的首席夫人,可其中委屈只有她自己知道。
不要孩子,这段婚姻就注定不会长久。若是离婚,向瑶根本不知道怎么回去面对自己的父母和亲戚,还有基地里那些人,她无法想象离开肖家,自己要再次回到一团糟的生活。
“那你对她呢?”向瑶没由来说了这么一句,伸手就要握肖让的手,“你对她有感情吗?”
这个“她”指的是谁,彼此都心知肚明。
肖让反应很快,在向瑶将将触碰上他指尖的瞬间,抽回手。向瑶手心一空,无力地垂了下来。
他连手都不让她碰。
肖让转过身,往回走,“我和小懿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背对着她,因此向瑶看不见肖让的表情,可光听声音,平淡异常,没有任何情绪,好似他和肖思懿之间真的坦坦荡荡,清清白白。
这兄妹俩,一个比一个会演,向瑶想。
肖让坐回到椅子上,想着今天应该和她谈不拢了,便说:“你要不先回去想想,我手头上还有些事。”
向瑶坐着没动,过了几秒钟,她再次抬起头盯着肖让,这回的眼神都和刚刚不一样了。
“不用想了,我同意做试管。”
不能离婚,绝对不能离婚,也绝不可能让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有了孩子至少这段婚姻会更稳定一些,不管这孩子是怎么来的,他始终是肖让的孩子,始终是肖家的子孙。
事到如今,除了妥协,向瑶也没别的法子了。
肖让不难猜出,向瑶为什么突然就答应了,不过他不想追究,只是点了点头说,“好,那明天我就带你去医院做检查。”
肖思懿一觉醒来,天依旧是黑的,她时差还没倒过来,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只觉得口干的要命。她从床上爬起来去找水喝,好不容易在冰箱里找到一瓶矿泉水,打开仰着头咕咚咕咚往喉咙里灌。
手机在这时亮了,屏幕划破漆黑的房间。
肖思懿把整瓶水喝个底朝天,才慢悠悠走过去拿起手机,是一条短信,发件人写的Emily。
肖思懿在脑子里仔细过了一遍,想着这个Emily到底是什么人?但搜索了很久,也没什么头绪,这时短信内容跳了出来,“嗨,jade,还记得我吗?我的朋友需要一个中国女孩,你愿意来面试吗?”
48. 第四十八章
肖思懿想起来了。
大约是一年多前的事了,那天她下课后回公寓的路上,走到一半听见有个女孩在喊,“嗨,你能帮我下么?”
肖思懿看过去,是个金发碧眼的白人女孩,长相甜美,身材高挑火辣,皮肤介于白色和棕色之间,她们称之为Tan的肤色,很典型的美式甜心类型,女孩穿着一件短打上衣,紧身牛仔裤,露出一大截腰,正站在不远处招手。
肖思懿四下张望了下,好像离得最近的就是她了。
女孩见肖思懿有了反应,拼命点头,手指在半空中戳了戳,说:“你,就是你!过来一下。”说完还不忘耸了耸肩,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肖思懿就真的走了过去。
女孩看见她过来,很是激动,往前走了两步,肖思懿这才发现她身后拖着一个很大的粉色行李箱。
走近后,女孩用一口纯正的美式口音问:“抱歉,我好像迷路了,你知道去公寓的路怎么走么?”
看来是新生,肖思懿上下打量了她一下,说:“你跟着我走吧,我正好要回公寓。”
女孩露出一个满意的表情,说了声谢谢,踩着高跟鞋跑回去拉行李箱。
回公寓的路程有十几分钟,女孩跟在肖思懿自我介绍,说她叫Emily,来自美国加利福尼亚,梦想是成为一名国际超模,所以来法国读大学,想在这里寻找更多的机会。
肖思懿有一搭没一搭和她聊了一路,说自己来自中国。Emily似乎对中国文化也有些兴趣,期间还夸赞肖思懿的身材比例不错,很适合做模特,肖思懿当她客气,笑着没接话。
Emily就住在肖思懿隔壁那栋公寓,两人最后互换了联系方式,不过后来倒是没怎么遇到过。
所以,肖思懿一下就猜出Emily的这条短信意思是想让她去面试当模特。
肖思懿没多想,就拒绝了,她回复说自己没经验。
信息才发出去,没几秒,Emily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肖思懿犹豫再三,还是接通了。电话里Emily用十分夸张的语气恳求肖思懿帮帮自己的忙,不用走T台,就是拍一些杂志照片什么的,因为这次的品牌方是个华裔,所以提出要拍一组中式风格的照片,但是那个年代,模特圈里的中国面孔并不多见。
情急之下,Emily想到了那个曾给她带过路的中国女孩。
肖思懿经不住她的软磨硬泡,最终还是答应下来先去试镜。
毕竟试镜了,也不一定选的上呢。
第二天下午,肖思懿如约和Emily碰了头,跟着她去了一栋位于市区的大楼前,外墙通体都是玻璃,看起来很有现代化科技感。Emily告诉她,这次拍摄的甲方是在法国当地比较有名的一家时尚杂志,虽然刊物不面对全球发行,而且一年只出两期,但收入可观,也能给自己的履历加上漂亮的一笔。
肖思懿默默听着,脸上没什么波澜,她还是觉得这事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因为并没有做模特的打算,不过既然来了,她还是答应Emily会好好表现。
试镜的过程很简单,工作人员拿了两套衣服过来,让肖思懿换上,然后排在等候区等待。
肖思懿拿着衣服去了更衣室,一套蓝底白花的旗袍,有些青花瓷的感觉,另一套是传统的浅蓝色对襟短衫搭配马面裙,再配以蓝色系簪花头饰,但肖思懿觉得这套衣服有些问题,所以先换上了旗袍。
等候区还有几个女孩零零散散坐着,同样都是黄皮肤黑眼睛的亚洲面孔,但凭直觉,肖思懿觉得她们不是中国人,更像是日本或者韩国人。
肖思懿是最后一位,眼看着等候区的女孩越来越少,一个个信心满满的进去,最后哭丧着脸出来,那些女孩起其实都很漂亮,看来这次的试镜十分严格。
好不容易,终于轮到她了。
肖思懿走进了那个小房间。
正如Emily所说,品牌方负责试镜的是个华裔女人,四十多岁,一头齐耳短发,身着黑色套装,时尚又干练。
肖思懿对着她露出个礼貌的微笑,然后讲了一段自我介绍。当她说到自己来自中国的时候,面试官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露出了一抹惊喜。
等肖思懿说完,她才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问:“你来自中国哪里?”
肖思懿也同样用中文回答说:“江苏苏州。”
面试官说:“好像离上海很近。”
肖思懿说:“是的,非常近,是相邻的城市。”
面试官笑了笑,说:“那介绍一下你的家乡。”
这个问题似乎和试镜没什么关联,但肖思懿想了想,还是说出了她印象中的苏州,“苏州位于太湖边上,是一座美丽的江南城市,在苏州最美的莫过于苏式园林,花窗漏影,回廊绕翠,黛瓦粉墙,光影流动,流水、树影、山石,像旧梦,和时光重叠。”
肖思懿边说,边回忆着老宅的模样,仿佛自己瞬间就置身在熟悉的庭院中。
面试官听着她的描述,脸上露出向往,“听上去很是美好,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的。”
“哦,对了。”肖思懿忽然想起什么,“不知道您有没有看过前几年上映的一部电影,叫,那里面很多镜头都是在我的家乡取景的。”
面试官不可置信看着她,像是找到知己一般,“看过的,当然看过,我就是因为那部电影,才想拍一期以中国文化为主题的照片,我的父母都是上海人,只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移民了,说实话,我一直很想到中国去看看。”
肖思懿也由衷地笑了,在国外能听见中文,是一件很亲切的事,不过她没再接话,因为两人之间的对话,已经完全偏离了今天的试镜内容。
面试官也意识到自己话多了,便回到正题,手指绕着打了个圈说:“你转一圈给我看看。”
肖思懿慢慢转身,转了个圈。
面试官看上去颇为满意地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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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嘴里说着不错,然后让她先下去把第二套衣服换上再过来看看。
肖思懿犹豫了,站在原地踟蹰不前。
面试官看出问题,便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肖思懿咬咬牙,还是决定照实说:“那套衣服有问题。”
“什么问题?”
“我刚刚看的时候,发现那件对襟的上衣有四粒扣,其实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奇数为阳,偶数为阴,所以,一般衣服的纽扣是双数的话,那都是,”肖思懿停顿一下,观察着女人的面孔。
“都是什么?”
“都是给往生的人穿的。”肖思懿说,但一想到也许她不太理解,又跟着解释了一遍,“也就是已经去世的人。”
其实她知道,当着品牌方的面指出这种问题,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但肖思懿觉得,既然想选择中式的风格,那就得尊重中国的传统礼仪,而且让她穿那样一件衣服,实在是办不到。就算最后得不到这个机会,她也要把实话说出来。
不出所料,女人的面色当即沉了下去,变得很难看,不过她并没有发怒,而是问:“你年纪看着也不大,怎么懂这些的?”
“因为我的祖母是民族服饰的爱好者,受她的影响,我从7岁开始就接触中国传统文化和民族服饰。”肖思懿说。
女人做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等了一会,她抬头对肖思懿说,“今天的试镜先到这里,你回去吧。”
肖思懿愣了愣,这就结束了?不过想想也是,刚刚那番话肯定得罪人了。她冲着面试官鞠了个躬,然后就离开了。
肖思懿一出来,Emily满脸兴奋地扑上去,询问她怎么样?肖思懿苦笑了一下,那表情就像写着没戏两个字。
Emily有些失望,但还是好脾气的安慰她,“没关系的,你能来我已经很高兴了。是她们要求太严格了。”
面对她的善解人意,肖思懿也有些抱歉,“对不起啊,没能帮到你。”
Emily用两根手指捏着肖思懿的嘴角,扯出一抹笑容,“别垂头丧气的了,我请你去喝下午茶。”
肖思懿本来不想去,她都没帮到人家,怎么好意思再让Emily请客,但奈何这个白人女孩热情的要命,肖思懿不好推辞,只好跟着去了。
两人去了一家看起来环境不错的咖啡馆,菜单上的价格也并不便宜,肖思懿不喜欢欠人家人情,心中想着一会自己先去把单买了。
点完单后,两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手机在包里响了起来,是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肖思懿接通,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你好,是肖思懿吗?”
说的居然是中文,肖思懿一下就听出来是刚刚面试官的声音。
“嗯,我是。”
“我打电话,是通知你,通过试镜了,恭喜你。除此以外,我还有一切别的问题想要和你探讨一下,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方便呢?”
49. 第四十九章
再回到那栋大楼,肖思懿被人带进一间独立办公室。
办公室位于高层,一整面墙体都是玻璃,视野极好,可以俯瞰大半个巴黎的风景,宽敞的办公桌前,坐的正是刚刚的面试官。
肖思懿的脸在门后露出一半,她就发现了,对着门口招招手,说,进来。
肖思懿走进去,坐在会客区域的棕色沙发上,很软,是真皮的,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杯水。
女人此时脱去外套,只穿着一件白衬衫,没有多余的配饰,但衬衫的质地剪裁都是上乘,显得身型挺拔精致。她从办公桌后起身,来到会客区坐在沙发上,半翘起二郎腿。
相较之下,肖思懿双腿并拢斜向一侧,双手规规矩矩摆在大腿上,显得拘谨很多。
女人笑了笑,说:“放松点,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Patrice,你也可以叫我陈溪。”
肖思懿露出一抹笑容,发自真心地说:“这个名字很好听。”
“Patrice?”
“陈溪。”肖思懿说:“很特别的名字。”
陈溪说谢谢,然后开门见山说出喊她来办公室的原因。
“我看过你的履历了,没有模特经验,在巴黎服装学院读设计。”
肖思懿说:“嗯。但我觉得您叫我过来,应该不单单是想说我通过试镜这件事。”
陈溪笑出声,真是个机灵的女孩,她很乐意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因为不费劲,有些事只需要稍微点一下,对方就能理解。
“快实习了吧?”
“还有几个月。”
“实习工作有什么打算吗?”
肖思懿摇头,“暂时还没什么头绪,不过我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到时候教授应该会有推荐。”
陈溪点头,露出一个赞许的表情,说:“要不要考虑过来当我的助理?”
肖思懿抬头看她,眼神里却没有丝毫意外,因为在接到电话的那一刻起,就已经隐约猜到了。她露出一个礼貌性的微笑,问道:“不知道当您的助理,需要负责哪方面的工作呢?”
陈溪说:“其实法国这边的流行趋势我已经很了解了,我现在的目标是想要进入中国市场,如今经济上行,中国人口很多,是一个非常庞大的潜在市场,我这次拍摄的中国风主题,只是一个小小的尝试。而你本身就是中国人,又读的是服装设计专业,最重要的是,你很了解中国的传统文化和服饰,那我不挑你,挑谁?”
“您的意思是,将来要去中国?”
“没错,如果你愿意来的话,这两年就在我身边做助理,我会教你很多东西,等你差不多能独当一面的时候,我就会正式让你负责中国的市场,你看如何?”
肖思懿其实还是很想回国发展的,之前说要留在法国,也只是和肖让负气,再加上她现在和罗伯特闹成这样,更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而且关于工作这一方面,她也并不是很想麻烦肖让的妈妈,如果既能解决工作问题,又能回国,当然是再好不过,这样一来,回去看祖母也更方便。
所以,肖思懿没有多想就一口答应下来了。
接下来的日子,肖思懿变得异常忙碌,一方面是准备毕业论文,另一方面,陈溪似乎有点等不及了,还没等肖思懿正式进入实习,就开始给她安排工作,不过大多都是一些简单的审核或者二次修改,还好不需要每天按时坐班。有时候,也会客串一下模特参与拍摄工作。
彼时,网络电子产品兴起,开始进入互联网时代,肖思懿也像国外的那些年轻人一样,偶尔会在网上分享自己的日常生活和平面照,渐渐的,也有了点名气。
时间过的飞快,忙碌但格外充实。陈溪教会很多学校里学不到的东西给她。
肖思懿觉得自己的脑子里每天除了工作还是工作,所以又一年开春,沈之南打电话给她,说向瑶生了一个男孩的时候,肖思懿恍惚了一下。她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握着手机,面前的桌上铺满手稿,那是她熬了好几个大夜才完成的,有那么几秒,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喂,小懿,你在听吗?”沈之南听着电话里无人回应,问了遍。
一束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光斑跃在女孩的脸上,刺眼极了。
肖思懿回神,回应道:“在呢,祖母,昨天画稿子画太晚了,这会困的要命,走神了。”
她的语气带着几分撒娇,沈之南听着心疼,便叮嘱道:“少熬夜,工作哪能做的完,别把身体熬坏了。”
“知道了,祖母。我可想你了。”肖思懿的口吻更娇气了。
沈之南说:“那昱儿的百日宴你回来么?”
昱儿指的是肖让的儿子,肖昱。肖思懿还没见过这个小不点,但光听名字就觉得很讨喜,按辈分来说,他还要喊她一声姑姑的。
肖思懿想了想说:“我太忙了,回不来,你告诉昱儿,明年等他周岁的时候,小懿姑姑肯定回来,给他带份大礼。”
沈之南笑着说:“跟他说,他能听懂啊?”
肖思懿说:“怎么听不懂了,我跟你说,人家说小娃娃都可滑头了,什么都懂。”
沈之南心情格外好,和以往一样,关照她好好照顾自己。
肖思懿笑眯眯地挂了电话,脸上的笑容瞬间敛下去。
肖让,肖让。
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和他联络,也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他了,可肖思懿从不觉得与之疏远,相反,他好像永远都在心里,不需要刻意被想起,因为一刻都不曾忘记。
可是,这通来电,也恰好提醒着肖思懿,自己和肖让终归是有不同的人生路要走的。她没有被困在过去,在努力的生活着,肖让也应该去拥抱属于他自己的未来。
也许是经历的多了,肖思懿觉得,自己好像没那么难过。
片刻的愣怔过后,便也释怀了,很快又投入到工作中。
在陈溪的身边待到第三个年头的时候,肖思懿终于被派回国了,虽说是外派,但对她来说,却是真正的回家。
工作的地点在上海,离苏州很近。
等一切都上正轨之后,肖思懿挑了个周末,回了苏州。
几年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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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肖思懿想了想,有四五年没回来过了,站在老宅的大门前,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肖思懿推开门,跨了进去。
这里好像,和从前没什么区别,深秋有些萧条,树枝上挂着半黄的枯叶,风一刮,就零零散散飘落下来,簌簌地像下雨。池塘里的荷花,已经枯萎了,垂着脑袋,叶子也沉进水里,阳光照的池水波光粼粼的,那几条胖鲤鱼,时不时冒出头。
最先看见肖思懿的,是冯妈。肖思懿穿着一件米白色的浣熊绒毛衣,头发随意的披在肩头,不再是从前学生气的打扮。看见背影,冯妈起先并没有认出她来,还以为是哪里来的陌生人,直到肖思懿听见脚步声,转过头,冯妈终于看清她的面孔。
“啊呀!是小懿小姐回来了啊!”冯妈大声喊道,不由迎上来。
肖思懿说:“冯妈,好久不见了。”
是啊,真的好久了,久到冯妈的头发也开始发白了。
她跟着冯妈身后走,冯妈边走边喊:“夫人,夫人,小懿小姐回来啦,小懿小姐回来啦~!”
那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飘出去老远。
沈之南一下就听见了,从屋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抱着个奶娃娃。
肖思懿快步走到沈之南面前,喊了声祖母。
沈之南嘴里应着,眼眶红了大半。若换了平时,肖思懿肯定就扑上去了,只不过她看了一眼那个肉包子一样的小娃娃,还是忍住了冲动。
这便是昱儿了吧。
肖思懿仔细看他,皮肤又嫩又白,虽然还小,但看得出来眉眼生的跟肖让很像,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肖昱,肖思懿想起来肖让的小时候。
应该也差不多长这样吧。
两岁左右的小孩,已经会走路了,但他不愿意下地,非要沈之南抱着,嘴里咿咿呀呀说着听不懂的话。看见肖思懿,一双眼睛滴溜滴溜盯着看,也不闹,好像不怕生一样。
“昱儿。”肖思懿拿手指戳他下巴,软乎乎的,“我是小懿姑姑,快喊我。”
肖昱又是叽里咕噜一顿乱说。
看着他可爱的模样,肖思懿哈哈笑出声,小孩儿可太好玩了。她转头从包里掏出一对小金镯子,在他面前晃了晃,“昱儿,这是小懿姑姑给你带的礼物,我给你带上?”
小不点啊啊叫唤两声,竟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肖思懿伸手去抱他,他也不抗拒,接到手里也不哭。这是肖思懿第一次抱小孩,好小,好软,她小心翼翼的,生怕就弄疼他。
沈之南说:“昱儿这是喜欢你呢。”
这次回来,肖让不在家,向瑶也不在家。沈之南说,生完昱儿以后,向瑶的身体就一直不好,一年里,基本上有一半的时间是在医院里过的。
肖思懿没说话,只觉得唏嘘。
很多事情,她并不知道。
用肖思懿后来的话说,那几年的时间里,自己和肖让,和这个家庭,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好像过去的种种,从来都不曾发生过,好像和肖让,就只是一对普通的兄妹。
所有的事,似乎终于回到了正轨。
50. 第五十章
回国后,肖思懿把所有的重心都放在工作上。陈溪很器重她,将中国地区的业务都交给她,并在上海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开了一家门店,工作室则是在门店楼上的写字楼里,既要兼顾设计又要管理门店,这对肖思懿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加班成为常态,经常到最后,整个办公室只剩一个人,她索性在人民广场附近租了套公寓,方便上下班。
肖思懿既是设计师,又是模特儿,经常会穿着品牌的衣服拍摄一些成片发到网上,品牌以舒适简约为概念,颜色通常都是黑白灰或者棕色卡其等低饱和度的色彩为主,再配以别具匠心的剪裁,融合了法式风格里特有的文艺浪漫,兼具时尚与实用,很快就受到很多年轻人的喜爱,短短三年,就在国内时尚界有了一席之地,门店也从一家变成两家、三家、并开始逐步往全国发展。
经过网络的酝酿,肖思懿现在已经是个小有名气的模特,工作上的连轴转,导致她已经很久没有结交过新的朋友了。
临近年关,林薇薇造访上海。
肖思懿高兴坏了,特意推掉了下午的会议,专程去机场接她。
不过,从登机口出来的是两个人,林薇薇和她的男朋友。肖思懿早在几年前,见过一次这个男生,林薇薇说,他们要结婚了,这次就是回苏州老家领证的,知道肖思懿回国了,回去之前特意来看看她。
肖思懿也是真心替林薇薇高兴,说结婚的时候一定要喊她去,毕竟青梅竹马的感情能修成正果,是一件多么令人羡慕的事。
同样的,林薇薇也很羡慕肖思懿,有机会去国外留学,有漂亮的履历,还没毕业就遇到了贵人,年纪轻轻就事业有成。而她自己,则是在毕业后进了一家电子公司,收入不算高胜在稳定,但也平淡。
大概人总是如此,在不同的年纪,不同的时间,总会去羡慕那些自己得不到的,所谓的成功,或幸福。
不管怎么样,两人隔了许多年再聚,还是一件很令人高兴的事。
放完行李后,肖思懿做东请小夫妻去吃晚饭。
三人去了一家位于外滩的米其林二星餐厅,听说这里的主厨特别擅长做意大利料理。到的时候,餐厅里已经坐满了人,好在肖思懿提前订了位置,服务生把他们带到位于窗口的座位,视野很好,可以看见黄浦江的夜景和东方明珠。肖思懿擅自作主点了餐厅的招牌菜,边聊边吃。
一顿晚饭前前后后吃了差不多有两个多小时,最后服务生来催促,说要打烊了。
肖思懿一看时间,确实不早了,便拎着包去收银台结账,她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收银员,碰巧有个工作电话进来,肖思懿便走到一旁去接电话。
讲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肖思懿回头,是个剃着寸头的年轻男人,他手里还拿着肖思懿刚刚递过去的那张卡。
肖思懿以为是结好账了,便从他手中抽过卡,用嘴型说了一句谢谢。
哪知,这一抽,没抽动。肖思懿怔了怔,皱着眉头摆出一副怎么了的表情。
年轻男人很有礼貌,微笑着说:“女士,不好意思,这张卡刷不了。”
“刷不了?”
“嗯,用不了,您看要不换别的支付方式。”男人说。
“你稍微等一下。”肖思懿说,然后对着电话说:“阿雯我这里有点事,晚点打给你。”
挂掉电话,肖思懿对着男人说:“那我换现金吧。”
男人说,可以,然后走回到收银台后面,拿出账单递给她。
肖思懿接过来一看,这顿晚饭吃了六千多。她不确定自己身上有没有这么多现金,但还是低着头从包里取出一沓钱,数了数。
4300,不够。
肖思懿对理财没什么概念,所有的钱都放在一张银行卡里,现在出去很多地方都可以刷卡了,她身边只会留一小部分现金备着。
男人看出她遇到难题了,便好心地提醒道:“或者,您可以让您的朋友过来结账。”
“不用了。”肖思懿说:“不好意思,我打个电话给银行。”
这顿饭,她是说什么都不会让林薇薇请客的,况且肖思懿明明记得,卡里的余额是够的,怎么可能会用不了呢?
男人并没有表现出不屑或者不耐烦,做了个请的手势。
肖思懿走到收银台不远处,开始打电话,很快电话就接通,银行的工作人员告诉她,是她的卡片年限过期了,需要去银行柜台办理换卡,之前有工作人员跟她联系过,只是电话一直没人接听。
男人和她离得并不远,此时餐厅几乎没有别的客人了,所以通话内容他听的一清二楚。肖思懿挂上电话,有些不好意思得看着男人,说:“抱歉,我再打个电话,喊我助理送钱过来。”
“女士,我们要打烊了。”男人说。
肖思懿很少会陷入这样窘迫而又尴尬的境地,一时间愣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她想了会,对着男人说:“是这样的,那两位是远道而来的朋友,所以我不能让他们买单,要不你看,我的工作室就在这附近,我留张名片给你,明天上午就叫助理把剩下的钱送过来,补上,你看可以么?”
说罢,她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和那一沓钱一起放在了收银台上。
其实,她也只是试试而已,如果他不愿意接受自己的提议,那就只好一起在这等着助理阿雯送钱过来。
男人把名片拿到手上,凑到眼前看了看,照着上面一字一顿地读:“肖,思,懿?”
肖思懿点头说,“嗯,是我。”
男人看看她,然后把名片揣进口袋里,很爽快地说:“我们明早10点开门。”
肖思懿挺意外,他这是答应了?她把那四千三百块钱推到男人面前,终于露出一个笑容,“谢谢你,太感谢你了,我明天一早就叫人把余下的钱送过来。”
男人跟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硬朗的五官也显得柔和许多,“我们真的要打烊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肖思懿觉得这个好说话的男人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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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好晚饭出来,肖思懿开车把林薇薇小两口送回酒店,并约好过年回苏州再聚。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叫阿雯把钱送去餐厅。
中午饭之前,肖思懿收到了一条陌生短信。
“钱已经收到。谢谢。”
肖思懿想应该是昨天的男人,便回复道:“应该的,没被你老板发现吧?”
很快,那边又回复过来:“哈哈,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林佑,是这家餐厅的老板,欢迎下次再来,到时候给你打折。”
肖思懿很快反应过来,难怪他昨天答应的那么爽快,害她担心他会因为自己而挨骂。
下午,肖思懿又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归属地显示的是西安,她的心莫名其妙揪了一下。
“你好,请问是肖思懿吗?”
电话那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男声,肖思懿想不起来是谁,“嗯,我是,请问你是哪位?”
“我叫陈宇,是肖让的队友。”
听见肖让的名字,肖思懿的心揪得更紧了,她的心中莫名涌上一股不详的预感,声音颤抖着问:“请,请问,是肖让出什么事了么?”
陈宇沉默一会,叹了口气,用很沉重的语气说道:“他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发生了点意外,你能来过来一趟吗?”
“意外?什么意外?”肖思懿心脏砰砰直跳,也顾不得什么礼貌,脱口而出,“他现在人怎么样?”
尽管不情愿,但陈宇还是选择照实说:“现在暂时在医院昏迷。”
肖思懿正站在玻璃窗前,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只觉得一阵眩晕,她踉跄两下,单手撑着玻璃才勉强支撑住站着,胸口却堵得慌,有些喘不过气来。
察觉到这边没声音了,陈宇又问:“你还在听吗?”
肖思懿仰着脖子深呼吸,努力让自己保持镇静,待情绪稍稍平复一点之后才又开口,“在的,是肖让叫你给我打电话的么?”
“嗯。”陈宇说:“我们遇到了飞鸟撞击,在失去意识前,老肖跟我说,如果他醒不过来,无论如何都要打电话给你,叫你来见最后一面。”
“什么?”肖思懿的脑子“轰”得炸开,瞬间空白,吓得跌坐在地上,“什么叫最后一面?”
“因为医生也不确定他什么时候会醒……”
后面的话,肖思懿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她拼劲全身的力气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走到助理的办公室,声音嘶哑,“阿雯,帮我订最近一班到西安的航班。”
阿雯从未见过肖思懿这么狼狈,她失魂落魄,眼神都是空洞的,好像灵魂被人彻底抽空一样,这种情况下,不便多问。
当天晚上,肖思懿就坐上了飞往西安的飞机。下了飞机又一路马不停蹄赶往医院,等抵达住院大楼的时候,已经夜深了。
她在上飞机前联络了陈宇,所以此时,他就在外面候着,两人一眼就认出彼此,没有多言,陈宇便带着她往病房去。
肖思懿的脚步很匆忙,可越靠近病房,双腿就越是禁不住发软。
51. 第五十一章
病房在最后一间,走廊很长很长,长到几乎忘了时间,尽头一片漆黑。
陈宇在病房门前停下脚步,转身说:“他就在里面,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肖思懿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与他擦身而过,推开门。
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扑鼻而来,病房里只亮了一盏很暗的夜灯,病床上有个朦胧的轮廓,一动不动。肖思懿听见了自己呼吸的声音,她轻轻合上房门,像是生怕动静太大,会吵醒床上的人一样,尽管她心里很清楚,并不会。
肖让穿着病号服,头上缠着纱布,双眼紧閤,眼角的伤触目惊心,嘴唇干燥起皮,因为失血,脸色也看起来异常苍白,他从来没这么安静过,安静到肖思懿一度以为他是否还有呼吸。
所以,她慢慢走到床边,拿手在他鼻下探了探,在察觉到有呼吸后,心里才算松了口气。
“肖让。”肖思懿轻声喊他的名字。
空旷的病房里除了自己的声音,只剩下仪器机械又规律的“哔”声。
怎么就这样了?明明最后一次见面还是活蹦乱跳的一个人,怎么就连话都不说了?
这里没有别人,肖思懿也不想强装坚强,她只觉得心疼,觉得委屈,那个一路护着她走到现在的男人,现在丢下自己不管了。
眼泪吧嗒吧嗒止不往下掉,肖思懿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流过眼泪了,大概有很久了,看着滴落在肖让手背上的眼泪珠子,肖思懿多么希望他能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哑着嗓子说:“别哭了,再哭就不漂亮了。”
可是他没有。
等了很久,哭了很久,他还是一动不动躺着,连眼皮都没有动过一次。
肖思懿开始觉得,电影里都是骗人的,那些她曾嗤之以鼻的老套剧情,在这一刻竟成了成年人的美丽童话。
不知哭了多久,大概是哭累了,肖思懿伏在床边睡着了。
陈宇在外头等了很久,都没见肖思懿出来,他回到病房外,透过玻璃往里看去,也不是没有质疑,在性命攸关的关头,老肖脑子里想的不是自己的老婆孩子,而是这个一年连面都见不着几回的妹妹。而且更让陈宇觉得想不通的是,按理说肖让的父亲在他三岁时就牺牲了,那这个比他小那么多的妹妹又是哪来的?
陈宇晃了晃脑袋,算了,不想了,也许是表亲也说不定,眼看夜已经很深了,这会有个人在里面陪着,陈宇心里多少安心点,便没有叫醒她,独自回去休息了。
第二天,医生来查房,看见病房里有个女人,吓了一跳,还以为她是自己跑进来的。
刚睡醒,肖思懿的脑子还是懵的,见医生要把她轰出去,连忙解释说自己是家属。
但是主治医生不信。
好在这时候,周鹏来了,看见主治医生拽着一个女孩儿的手往外推搡,他定睛一看,这不是老肖的妹妹么?
“诶,医生医生,是家属是家属。”周鹏忙上去劝。
主治医生认识周鹏,见他这样说,态度也软下来,“真是家属?”
肖思懿点头说是。
主治医生松开她,但还是不高兴地埋怨道:“小姑娘怎么大半夜自己跑进来了?还在这里睡着了?家属陪护要开证明的,现在病人最需要的就是静养。”
肖思懿垂着头,“对不起,我昨天实在太累了。”
她态度诚恳,主治医生也不再说什么,就去给肖让检查,他拿着听诊器在肖让胸口听了几下,又翻翻他的眼皮子。
肖思懿在旁边观察了一会,等检查的差不多了,才开口问道:“医生,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主治医生是个老头,他收起听筒,手指推了推眼镜,“按理说,片子拍出来没什么问题,但目前也不清楚病人为何迟迟不醒,既然是家属,没事就多跟他说说话,刺激一下脑部,说不定能早点醒来,他现在这种情况,肯定是越早醒来对恢复越有利。”
医生离开后,周鹏看肖思懿满脸憔悴,便让她先去酒店休息会,自己先在这陪着。
出了医院,肖思懿在医院旁边的酒店订了间房,因为走的仓促,她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带,好在天气不热,应该能凑合几天。到了房间,她先是洗了个澡,然后给阿雯打了通电话,说家里有点急事,要休几天假。交代好工作后,吃了点东西便又返回病房。
周鹏走后,肖思懿一个人在病房呆着,她在床边支了张小凳子,先是用笔记本电脑处理了一些工作,由于太投入,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不知不觉已经黄昏了。
肖思懿走到窗边,伸了个懒腰,夕阳沉下地平线,晚霞将天空晕染成绚丽的紫色,余晖洒进来,渡在肖让身上,像是蒙上一层金光。她倚着窗口转头看,发现肖让的胡子好像长出来了。
肖思懿走过去俯下身,把手掌放在肖让的下巴上,轻轻磨蹭,又刺又痒的触感从手心传来,她盯着他就那么看了好一会,然后去隔壁洗漱间打了盆温水回来。
她要帮肖让擦擦身子。
肖思懿卷起袖管,把毛巾拧干后,开始帮肖让擦脸。他的脸上还有结痂的伤口,肖思懿小心翼翼避开,把其他地方一点点擦干净。擦完脸后,她又重新拧了一边毛巾,开始擦肖让的脖子。
他穿着长袖的病号服,肖思懿解开第一粒扣子,把领口拉开,毛巾还没碰到皮肤,病房门推开了。
是陈宇,身边还站着一个女的,一脸震惊看着她。
本来也没什么,被这么盯着,肖思懿反倒觉得自己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索性把肖让的衣服扣回去,毛巾扔进面盆里。
陈宇并没察觉两个女人间怪异的对视,很自然的在一旁坐下,“周鹏走了?”
病房里拢共就两张椅子,肖思懿便坐在床沿边,说:“走了好一会了。”
“哦。”陈宇说:“对了,介绍一下,这是我对象,林序同志,是我们队里的航医。”
肖思懿冲林序点点头,“林医生你好,我是肖让的妹妹,肖思懿。”
林序嘴角抽动了一下,看上去像是皮笑肉不笑,“我知道,向瑶跟我提过,说肖让有个妹妹。”
肖思懿珉了珉嘴唇,没说话,神情平淡。
林序脾气直,肖思懿不说话,还摆出一副坦荡荡的模样,她心中反而不畅快,便得寸进尺问道:“诶,老肖受伤,向瑶怎么没来?”
肖思懿当然知道对方是故意的,她耸了耸肩,轻飘飘地说:“你自己问她呀。”
“你……”
“诶,那个,你吃晚饭了吗?”
眼看林序马上就要爆发了,陈宇及时打断,在和林序挨着的地方掐了她一把。要是再看不出这两个女人气场不合,那真是白活着这么多年了。
“还没。”肖思懿还是那副语气。
林序一个白眼差点翻上天,在她看来,肖思懿这幅模样真是要死不死,要活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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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的,她知道这女的,是有点小名气,那就可以用鼻孔看人了?但她也不笨,被陈宇掐了一把,自然知道该收敛一些。
“那要不我们在这守着,你先去吃点东西?”陈宇说。
肖思懿说:“那也行,麻烦你了。”
嗯,她说的是你,而不是你们。
林序心里更不痛快了,所以肖思懿一离开,她就憋不住了。
“什么人呐?陈宇你帮着她做什么?”她的音量不小。
“嘘,你小声点,人也许还没走远呢。”
“怕什么,听见就听见。”
“林序,你怎么了?肖让他妹妹哪儿惹你了?”陈宇也纳闷了,为什么林序对肖思懿这么不待见。
“她没惹我。”林序说,在小凳子上很夸张地转了个方向,面对着陈宇,“但是你不觉得很奇怪吗?肖让受伤,当老婆的还没来呢,当妹妹的就先到了。”
林序和向瑶关系不错,是替她抱不平呢,其实他也觉得奇怪,但大男人不爱管闲事,更何况是人家的家务事,便解释道说:“是老肖让我打电话,喊她过来的。”
“什么?你打的电话?”
“嗯。”陈宇点头,“你别管那么多了,向瑶不是生完孩子身体不好么,叫妹妹来也没什么,而且,也许人家兄妹关系好呢,毕竟从小一起长大的。”
林序不赞同:“关系好那也没这样的吧,你刚刚看见没,她想给他擦身子,衣服领子都拉开了,大半个胸脯露在外面,都是成年人了,亲兄妹也得避嫌吧,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肖让的老婆呢。”
陈宇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只好顺着林序的后背,“好了好了,你消消气,我家里就我一个,可没什么姐姐妹妹的啊。”
林序被他这话逗笑了,转念一想还是觉得不妥,“不行,我得给向瑶打个电话。”
肖思懿在医院边上随便吃了碗馄饨,不到半个小时就回来了,回来后,陈宇也带着林序离开了。
病房里,又只剩她和肖让了。
肖思懿想,医生说,要多和病人说说话,也许能让他尽快醒来,于是她开始和他聊天,一些琐碎的日常。
“肖让,你知道吗?薇薇要结婚了……”
“肖让,我们工作室最近来了个新设计师,我一开始就觉得他喜欢男人,结果后来,你猜怎么着,有次我在健身房看见他和一个健身教练在接吻。”
“肖让,我每天上班经过人民广场的时候,都会看见一个奇怪的老头,他喜欢戴墨镜,穿成套的西服,有时候是红色,有时候是黄色,有时候是绿色,路上的人都觉得他是个异类,我倒是挺羡慕他的,从来不在意别人的眼光。”
“肖让,春天的时候在花卉市场,买了一盆梨花,没有老宅里的大,但我很喜欢。起初那老板还不愿意卖给我,后来磨了好久,他才忍痛割爱。他说,那盆梨花他养了很久,要我带回家一定要好好照顾。我想,也许他割舍不下的,不是那盆梨花,而是在栽培的过程中赋予了它不一样的感情,那盆梨花对他来说一定有非凡的意义,现在想想,好像是我太残忍了。”
“肖让,你什么时候醒呢?”
“受伤的时候是不是很疼?你有没有害怕过?”
“我害怕,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肖让,我好想你……”
“真的好想你。”
“你,也像我一样想我吗?”
52. 第五十二章
沈之南的电话,第二天就打来了,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事,肖思懿害怕吵到肖让,就到外面走廊去接电话。
“喂,祖母。”
“小懿啊,我听说阿让出事了,怎么样啊?要不要紧啊?”沈之南的声音听上去格外焦急。
肖思懿透过门上的玻璃瞥一眼病床上的肖让,安慰沈之南,“祖母,您别担心,肖让现在已经脱离危险了。”
“真的?”沈之南半信半疑,她记得向瑶明明说肖让昏迷不醒来着,“那你把电话给阿让,我想跟他说说话。”
这当然是说不了的,但是祖母年纪大了,肖思懿怕跟她说实话,会让老人家急火攻心,于是选择隐瞒,“祖母,肖让现在在睡觉,医生说他需要静养,不能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他不让告诉家里,也就是怕您身体受不住,到时候又得反过来担心您。”
早上的时候,向瑶突然从医院回来,告诉她肖让出意外在医院躺着,肖思懿去了西安照顾他。她还说,自己身为妻子,怎么能让做妹妹的去照顾,不顾自己身体虚弱,说什么都要亲自过去,最后还是被沈之南劝下来,说先打个电话给肖思懿问问情况。
“也是,但是这样不耽误你工作么?”
“祖母,我的工作大部分都可以再电脑上完成,不冲突。”肖思懿说:“您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向瑶身体又不好,肖让就暂时交给我照顾吧,您别担心,等他再恢复一点,我就让他给您打电话,行么?”
沈之南想想,肖思懿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既然部队里给肖思懿打的电话,说明也是思量过的,眼下确实没比她更合适的人选,“那行吧,有什么情况,你随时给我打电话啊。”
“放心吧,祖母,我会好好照顾肖让的。”
挂上电话,肖思懿却犯了难,这谎话已经说出口,可肖让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啊?
回到病房,肖思懿给肖让掖了下被子,就打开电脑开始处理工作,忙完已经中午。由于也不知道肖让什么时候会醒,不确定自己要在这里待多久,肖思懿趁着下午,去附近商场买了几套换洗的衣服。
和平时逛街截然不同,肖思懿走进一家看上去还算顺眼的店里,连试都没试,快速拎了几件衣服就拿去给营业员结账。西安的气温比上海低很多,这种时候不必考虑衣服的美观性,舒服实用就好。
从商场出来,居然开始下雪,好在商场离酒店不算远,肖思懿步行回去也就十来分钟,她洗完澡换上干净衣服,又再次回到军区医院。
从电梯出来,远远的,肖思懿看见病房门敞开着,她以为是有人来看肖让,便大步走了过去。
走到门口,才发现穿着白褂子的医生和护士,把病床围得密不透风。
难道是肖让有事?肖思懿下意识的想,心也不由跟着提起来。但她不敢往里挤,只能在旁边干站着。
这时,主治医生转过头,在对护士说着什么,恰好留出条缝隙,肖思懿顺着缝隙看过去,看见肖让居然靠坐在床头上,微微仰着头,脖子拉得很长,喉结突出,虽然还是很虚弱,但明显是醒着的。
“肖让。”肖思懿没忍住惊呼出声。
这么一喊,肖让后脑勺离开床头,坐起身往这里看,在看见肖思懿之后,无光的眼神瞬间点亮,嘴角也扯出一抹微笑,“小懿,过来。”
他的声音嘶哑的吓人,像是一架老旧的二胡拉出的旋律,一点不像以前那般洪亮。
肖思懿心疼极了,三两步扑上去,牢牢握住他的手,像是在确认这不是在做梦,是真实的。
“肖让,你终于醒了。”
她的眼眶都红了,像个无助的小姑娘,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嗯,醒了,没事儿了。”肖让同样回握住她的手,掌心炙热的温度就是最好的证明。
肖思懿毕业以后,在事业上,可谓称得上是顺风顺水,收入早就足够养活自己。这些年,她没再问家里拿过钱,即便是肖让想要给,她也都是拒绝的。她彻底长大了,有事业有名气,肖让当然很为她骄傲,但同时,偶尔也会有隐隐的失落,因为那个曾心满心满眼只有他的小姑娘,好像越来越不依赖他了,就连自己唯一能给的金钱,她也不再需要。
她能来,肖让心里别提多高兴,看见她这样紧张自己,肖让心里更觉得宽慰。
她还是她,没有变。
“既然病人醒了,那就没什么大碍了,接下来就是接回家好好修养了。”主治医生在旁边说。
肖思懿这才回过神,旁边还有人。她赶紧站起来,“谢谢医生,谢谢医生。”
主治医生又对着肖让再确认一遍,“还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吗?”
肖让摇摇头,“倒是没什么,就是觉得浑身使不上劲儿。”
“这是正常的,过几天就好了。不过,后面还是要通过评估才能确定能不能复飞,所以,你要先把身体养好。”
肖让说:“嗯,我知道。谢谢。”
肖思懿把主治医生送出病房,回到床边。
肖让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动作,看着她,似笑非笑的。
反倒是肖思懿,突然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了。
“你渴不渴,要不要喝水啊?”
肖让弯起嘴角,闭了闭眼,意思是。
肖思懿拿起热水瓶往玻璃杯里倒入些开水,又兑了些凉白开进去,试过水温合适后,才端到肖让面前,准备喂给他喝。
肖让伸出手去拿杯子,“我自己来,还没那么娇气呢。”
肖思懿把杯子递到他手里,坐回到小凳子上。
肖让是真的渴了,一杯水一口气就喝完。
“还要么?”
“不用了。”
“饿不饿?”
“暂时还没什么胃口。”
“嗯。”肖思懿沉默几秒,“伤口还疼么?”
肖让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靠回到床头,没有回答疼或是不疼,反而开始打量起肖思懿来。她穿着一件不太合身的黑色羽绒服,头发扎成个马尾,脸上没有妆。看着看着,他就兀自笑出声来。
“笑什么?”
“我的大设计师,怎么穿成这样?”
肖思懿低头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顺便往下拽了抓,嘟囔道:“走的太急了,没带衣服,这还是下午在旁边商场买的呢,想着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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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耐脏一点。”
小丫头从小就爱打扮,就连那次跑来找他说自己离婚时,都穿的得体。她一定是急坏了,才会连换洗的衣服都忘记带,才会一点不顾自己的形象。
肖让脸上的笑,渐渐敛下去。
“怎么?不好看啊?”
“好看,穿什么都好看。”肖让收起那副调侃的口吻,严肃起来,“小懿,抱歉,让你担心了,但是那种情况下,我真的没办法想太多,我只是想着至少,能不能不要再让你的遗憾更多……”
“肖让。我知道的。”肖思懿打断他,眼眶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红了,“我什么都知道,我很高兴你能想到我,真的,特别高兴。”
怎么可能不想?又怎么能够不想?不能见面的日子里,仅靠那些回忆挂念着彼此,可等到真的见面了,也只能笑着说一句,好久不见。
她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黏着他,不能再抱着小熊溜去他房间嚷嚷着一个人睡不着。
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东西,而成长的代价就是那些小时候习以为常的事,全都变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两天后,肖让出院了,暂时回老宅修养。
没几天就过年了,肖思懿便也跟着一起回去。
肖让的身体其实没什么大问题,能走能跳,生活也完全可以自理,只不过发生重大事故后需要修养,是部队里强制的规定。
知道肖让回家,向瑶也没心思再在医院呆着,所以,这个年,算是又凑到一起了。
晚饭时,肖思懿是最后一个到的,炉灶上还在炖着汤,热气腾腾的,很有烟火气。一个人住的时候,肖思懿通常都是随便对付下,或者去外面吃,很少下厨。所以这样难得的生活气息,她很享受,像是回到小时候。
走进去,肖让已经在了,向瑶抱着昱儿坐在旁边,正乐呵呵地逗小孩玩。大概又好几年没见过向瑶,最后还是在西安,她找到公寓那次,后面每次她回来,向瑶都是在住院。她本来就不胖,这几年身体不好,被折腾的愈加瘦,脸颊凹陷,消瘦的身体裹在宽松的毛衣里,风一吹就倒似的。
看见肖思懿,向瑶立刻收起脸上的笑,反倒是昱儿,立刻跳下椅子,飞奔过来,嘴里喊着,“小懿姑姑,你给我带玩具了吗?”
小男孩对汽车飞机之类的玩具基本没有抵抗力,昱儿也不例外。肖思懿每次回家都会给他带个玩具,都是她精心挑选的,有时候是挖掘机,有时候是飞机模型,有时候是汽车。最近,他又迷上了乐高,不过只有在上海才有门店。
肖思懿半蹲下来,与他平视,“对不起,昱儿,小懿姑姑忘记了,我下次回来一定给你带好不好?”
昱儿小嘴一撅,失望全写在脸上,“可是,你下一次回来又要过好久呢。”
五六岁的小孩子,对很多事都似懂非懂,但行为思想又有自己的一套逻辑,肖思懿试图用平等的身份与他沟通,“对不起,小懿姑姑不是故意忘记的,你原谅我,好不好?”
昱儿咬着下嘴唇看她,不哭也不闹。
“昱儿,你小懿姑姑是因为照顾爸爸,才忘记给你带礼物的,你想要什么,爸爸补偿给你好不好?”
53. 第五十三章
沈之南喜欢热闹,家里很久没这样热闹过了,便想叫肖思懿在家多待些日子。肖思懿想着,反正最近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就答应下来了。
为了帮肖让养身体,沈之南每天都会炖各式各样的汤,有时是鸽子汤,有时是鸡汤,有时是骨头汤。肖思懿跟着饱口福,一个春节不知不觉胖出来好几斤,她开始嚷嚷着要减肥。
肖让身体底子本就好,让他天天躺着坐着不动,是无论如何都待不住的,安分几天后,他又恢复了晨跑的习惯,这回索性带上要减肥的肖思懿一起。
在家的这段日子,除去一天三顿饭,两人真正打照面的时间并不对,其中,每日的晨跑似乎成为最长的相处。那天在医院说过的话题,彼此都心照不宣的没再提过,可肖思懿觉得,自己和肖让间的相处,好像又变了。
年幼时的依赖亲密无间,后来的叛逆针锋相对,再往后是故作无所谓的伪装,再经历过真正意义上的生离死别后,如今反倒是释怀了。
她不再执着于“相爱”这两个字本身,即使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又如何,只要还继续活着,继续在这个世界上好好的活着,那沿着这样的轨迹,安然无恙的生活下去这件事本身,就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他们可以永远爱着彼此,以家人的名义。
元宵节时,据说盘门景区有花灯会,可以赏花灯,猜灯谜,舞龙灯,当天吃过晚饭,沈之南就拉着一家人说什么都非要去看看。
正月里,天气还是很凉的,不过这丝毫不影响节日的热闹。还没到目的地,远远的就可以看见无数的花灯连成片,悬在半空,像是耀眼的星辰落入凡间。
盘门,白天是一座园林,到了晚上可以赏灯。
从入口进去后,走了一段,就能看见高耸的城楼上挂满开了花灯,楼前的池水里,也同样立满款式形态各异的花灯,有巨大的圆形似月亮,也像古时的花鼓,上百盏小灯漂浮在湖面上,倒影在水波之中泛起涟漪,水光粼粼,寓意众星拱月。最显现的当属那鲤鱼造型的花灯,头与尾跃出水面,身段则沉在水下,象征了传统文化中的年年有余亦或是鲤鱼跃龙门。乌篷船摇曳穿梭于湖面之上,花灯之中,船头有人扮作古代仕女,抱着琵琶弹唱。
城楼的门前,有一块巨大的花形地台,表演敦煌飞天舞。
肖思懿挽着沈之南在前面边走边笑,肖让抱着昱儿跟在后面,向瑶则在旁边。她身体不好,走一段就要停一会,肖让就停下来等她,等反应过来时,才发觉已经和前面两个人走散了。
肖让被人流推着继续往前走,边走边找沈之南和肖思懿的身影,很快,他和向瑶也走散了。
但这会人实在太多,也不好走回头路,肖让把昱儿扛到肩上,往路的边缘靠了靠,放慢脚步。前面的区域还是一片湖水,水面上飘着许多小花灯,而湖边则围满人,在不断朝水里放灯,有独自一人的,也有三五成群的。
“爸爸,我也要玩那个。”昱儿指着花灯,奶声奶气说。
小孩子都爱玩水,对什么都新鲜,什么都想尝试。
肖让说好,然后带着昱儿往湖边走。
应该是有个专门买花灯的地方,肖让个子算高,倒是一眼就看见那个摊位,便挤了过去。
走出没几步,突然在湖边瞄到一个熟悉的侧影。
她独自一人半蹲在湖边,长发散下来遮住半张脸,花灯的光打在脸上,朦胧又暧昧,她嘴唇微张,神情专注的在研究如何组装面前的这盏花灯。
已经不再是小姑娘的模样了,肖让发现,不过短短几年,肖思懿的身上已经开始散发出属于女人的韵味。
就在肖让看的有些入神之际,肖思懿像是心灵感应般,忽然转头,好巧不好,就对上了他的眼睛。
看见他,肖思懿咧着嘴笑,对着父子俩挥手,“这里,肖让,昱儿,我在这里。”
肖让穿过人群,挤过去。
肖思懿在人群里找了一圈,捏着昱儿的小脸蛋问:“昱儿,你妈呢?”
昱儿一脸茫然,小大人般摊开手,“我也不知道。”
“人太多了,我们走散了。”肖让说:“祖母呢?”
肖思懿朝着湖边亭子的方向指过去,“这里太挤了,我让祖母先去亭子里坐会。”
肖让应着,低头看地上那堆组装的乱七八糟的东西,语气无奈,“搞不定了?”
肖思懿点头,不置可否。
肖让眯起眼睛笑,把昱儿放到地上,蹲下来对他说:“昱儿,我们帮小懿姑姑一起把这个灯装好,好不好?”
昱儿说好,对着肖思懿吐舌头,“小懿姑姑笨!”
肖思懿不服气,蹲下来捏他小鼻子,语气威胁十足,“你再说一遍试试?”
昱儿哇哇大叫,对着肖让求救。
肖让只是笑,也不阻止,他当然知道肖思懿不会真的下重手,“肖思懿,你怎么还跟个小孩较劲呢。”
肖思懿理直气壮,也跟小孩似的,“他说我笨,你听到没?”
“听到了,确实不怎么聪明。”
肖思懿抗议得比昱儿还大声,但肖让不理她,还是笑,低着头开始摆动那盏花灯。底座上面摆上四方形的纸罩子,罩子上可以根据自己喜好画上图案,然后把蜡烛摆到底座上就可以了。其实不算复杂,但有几个衔接的点一个人操作起来还是有些难度,两个人的话,就容易的多。
三个人蹲在湖边围成一团,肖让组装底座,肖思懿和昱儿就在纸罩子上画画,先是画了个月亮,画完之后,她凑到肖让面前。
“你猜这是什么?”
肖让抬头看了眼,给出答案,“咸蛋黄。”
肖思懿在他手臂上锤了一下,“你才是咸蛋黄。”
肖让一本正经地说:“我是肖让。”
肖思懿没忍住“噗”笑出声,没想到肖让也会冷幽默。
画完一面之后,肖思懿又给剩下三面也各自画上了图案,分别是寿桃,飞鸟,还有一架飞机。
组装好之后,肖思懿把点燃的蜡烛,放到底座上,将花灯推进水里,顺着水流,它慢慢燃烧,越烧越旺,带着她的期盼与祝愿飘向远方。
愿祖母长命百岁;
愿你如飞鸟自由;
愿你永远起落平安;
而我对你的爱,如月之恒。
爱人的眼里,闪灼着跳动的烛火,像是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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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未流的眼泪。
这一秒,他读懂了她晦涩却依旧澎湃的爱意。
这是时隔多年后,肖思懿过的最安逸的新年,也是在老宅里度过的最后一个新年。
向瑶走到湖边时,正巧看见三个人围在一起放花灯。
星光缭绕,美极了,也刺眼极了。
看着他们有说有笑,向瑶忽然有一种错觉,好像他们才是一家三口,这样的想法,让她感到强烈的不安。
第二天一大早,肖思懿就接到了阿雯的电话,说之前谈的新门店入驻的审批已经下来了。
“真的?”肖思懿高兴坏了,这家店具有特别的意义,严格来说,是整个亚太地区最大的旗舰店,地段也位于上海最繁华的购物中心。
“真的。对方说,准备好材料就可以签合同了。”
肖思懿想了想说,“好,那我明天就回上海。”
因为,今天是她的农历生日。
沈之南准备了一大桌子菜,晚饭的时候,肖思懿忍不住就把这个好消息跟家里人分享了,她的本意是希望开业的时候,沈之南能一起来。
“祖母,这个项目是我单独谈下来的,而且我们这一季的新品,是以新中式为主题的,我的理念是,不管是十八岁,还是八十岁,穿上我们品牌的衣服,都能有不一样的韵味,祖母这样的大美人,不来给我当模特实在是太可惜了。”
沈之南也想去,但近几年,明显感觉身体状态大不如从前,她生怕自己去了还要肖思懿照顾,反而拖她后腿,便婉拒道:“祖母年纪大了,开业那天又那么忙,我去了反而叫你分心。”
肖思懿有些失望,但看着祖母日渐增多的白发,她也理解,便说:“那好吧,回头,我带几件我设计的新品回来给祖母点评点评。”
沈之南笑着说好。
但是肖思懿的失落,肖让看在眼里。
“你们这个店,什么时候开业?”肖让问。
肖思懿放下筷子,眼神复杂,“装修的话差不多要一个多月,估计要到3月底开业。”
“那我去。”
“什么?”肖思懿差点以为自己听错,要知道肖让是最不喜欢这种热闹场合的,他居然自告奋勇,简直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稀奇。
同样觉得不可思议的还有向瑶。
她觉得肖让这次回来,变得和以前很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她说不来,但他和肖思懿之间那种微妙的氛围,却不容忽视。尽管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挑的出错的地方。
肖让放下茶杯,神色平常看着肖思懿,“肖家的孩子,有了出息,这种场合总得有个家里人来给你撑场面。”
这话倒像是会从肖让嘴里说出来的,但肖思懿还是觉得做梦一样,更多的是被肯定的欣喜。
看吧,肖让。当初你捡回来的那个没人要的孩子,如今也闯出了一番属于自己的天地。
“怎么?不欢迎?”见肖思懿愣着不说话,肖让又问道。
“没有,太欢迎了。”肖思懿扬起嘴角,眼神是说不出的感激,“谢谢你,肖让。”
谢谢你,把我培养成这么好的人。
谢谢你,懂我的想要被偏爱。
54. 第五十四章
“肖思懿!”
吃过晚饭,回房的路上,肖思懿听见后面有人喊她,没什么中气但怨气十足。她转身,看见向瑶站在长廊的另一头,满脸哀怨,眼神像是要吃人。
肖思懿没说话,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看她。
向瑶一步步走过来,很快很轻,像是飘过来的,迎着月光。她个子不及肖思懿高,走到面前也只能仰着头看她。
对视一会,向瑶还是耐不住先开口。
“你到底想怎么样?”兴师问罪的口气。
肖思懿挑起眉毛,一副你在说什么的表情,不知道哪里又得罪她了?
她不说话,向瑶就越是恼火,连带着语气也变得很冲:“你能不能离肖让远一点?你没回来的时候,一切都是好好的。”
离肖让远一点?
肖思懿拧起眉毛,这女人还真是个两面派。她是肖让的合法妻子没错,那又如何?她在祖母和肖让面前可不是这幅模样。
肖思懿才不惯着,她往前走了一步,拉近两人之间距离,有些悬殊的身高给予她很大的优势,因为气场够强。
“向瑶,我不管你和肖让之间的婚姻有什么问题,但是你别忘了,这里也是我的家,我有权利回来,之前因为照顾你的感受,刻意避嫌。我知道你在介意什么,但是,我告诉你,肖让是这个世界上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人,他出了事我不可能做到袖手旁观,不管是作为妹妹也好,还是你所想的那些有的没的也好。当然,我觉得你现在更应该关心的是,怎么好好经营和肖让的婚姻,而不是想着把我赶出这个家。”
“况且,只要肖让还在,我就永远不可能跟肖家毫无瓜葛。”
肖思懿一口气说了大段,声音不大,字字珠玑,其中当然不乏有坏心眼的故意刺激向瑶的成分在,但是,谁叫她先招惹自己的?
前面那一段,向瑶尚且都能保持冷静,在肖思懿最后一句话抛出来的时候,她压不住了,胸口剧烈起伏,整张脸涨得通红,明显是被激怒。
肖思懿快速勾起嘴角,闪过一个不易察觉的笑,转身就走,走出两步后,又回过头。
“哦对了,你大可不必费尽心机赶我走,因为我明天就回上海了。”
向瑶站在原地,攥紧拳头,直到肖思懿的背影消失在长廊的拐角,也没能说出一个字,她捂着胸口干咳了好几声,没能发泄掉心中的愤怒。
回到上海后,肖思懿立马投入到快节奏的工作中,忙的脚不沾地,在连轴转了一个多月后,旗舰店开业的事,总算是筹备的差不多了。
加班结束后,回家的路上,肖思懿开着车。
三月,灌进车窗的风不再刺骨,她索性把车窗开到最大,也好醒醒脑子,想着要不要打个电话给肖让。趁着红绿灯,肖思懿掏出手机,拇指在键盘上转了几个圈,那通电话还是没有拨出去。
红灯跳绿灯,汽车发动。
在下一个红灯停下时,肖思懿还是给肖让发去一条短信。
“旗舰店下周开业,之前说的话还算数吗?”
发完短信,肖思懿把手机扔到一边,看着外面空荡荡的马路,好像已经逐渐习惯这个城市午夜的模样,她深吸一口气,关上车窗,下一个路口就到家了。
收到肖让的回复是在第二天。
“昨天已经睡着了,下周几?我提前过来。”
接收时间是早上6点半,还真是老干部作息。肖思懿躺在床上,敲了个时间回过去,便起床洗漱。
其实,肖让前些日子已经归队,但他还是特意抽出两天从西安飞过来。
抵达上海,是在中午。
在去酒店的路上,肖思懿的电话打了进来。
“你下飞机了吗?我去接你。”
“我已经在去酒店的路上了。”
肖思懿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抱歉,“开会开过头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肖让说:“没事,我认得路。”
“嗯。”肖思懿正在啃一个三明治,囫囵塞进嘴里说不出话,大口咽下去后才继续说:“我得到晚上才下班,你下午准备做什么?”
肖让想了想,说:“出去随便逛逛吧。”
“要不要来我工作室参观一下?”
“你把地址发我。”
放完行李后,肖让便按着肖思懿发过来的地址出发了。没有打车,而是选择了坐地铁,他特意查过路线,1号线到人民广场站,出来走一段路就能到了。
苏州没有地铁,西安也没有。这是肖让第一次坐地铁,买票、进站、候车,车厢在地下轨道里飞驰,短短几分钟就到下一站,到目的地也没花多少时间。这对肖让来说,像是一场特殊的冒险,在人影穿梭的钢铁森林,去找寻那个能让他心跳的身影。
工作室位于一栋很高的办公大楼里,抵达楼层,电梯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大型品牌logo,前台坐着个年轻又漂亮的小姑娘脸上画着精致妆容,看见肖让进来,站起身,脸上挂着微笑。
“您好,请问找谁?”
肖让报出肖思懿的名字。
女孩又问:“请问有预约吗?”
肖让点头说,“约了。”
女孩从前台走出来,穿着得体合身的西装半裙,时髦的都市丽人打扮。她把肖让引到一旁的沙发上,说:“您先在这等一会,我进去找肖总监。”说完,踩着高跟鞋离开了。
肖总监?
陌生又特别的称呼,那个总爱对着他撒娇的小姑娘,现在已经是别人口中的总监了。
肖让在沙发上坐下来,开始打量工作室内部,整个楼层都是工作区域,透过全透明的落地玻璃,可以看见里面一个个忙碌的声影,都是打扮时髦的年轻人。职场氛围和部队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每个人都低着头做自己的工作,整个楼层出奇的安静,除了偶尔有几句小声的交流。
不一会,前台的小姑娘就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人,是肖思懿。
她和里面的人穿的都不一样,披了一件类似于斗篷的黑色宽松外套,头上戴着顶黑色贝雷帽,虽然看不出身材曲线,但这身打扮却有股艺术家的味道。
看见肖让,她没像以前那样扑过来,但依旧笑的明媚,“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
肖让站起来,“早就没事了。”
“走,去我办公室。”
肖思懿的办公室在最里面那间。肖让跟着她穿过大半个工作室,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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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年轻人都投来疑惑的眼光。
“那男的是谁?”
“不知道,是总监的客人。”
“不像干我们这行的。”
“嗯,看着年纪不小了,但是好神气啊。”
肖让的身份成了今日最大的谈资。
办公室内。
肖思懿站在水吧旁边,“喝咖啡吗?”
肖让摇头,“喝茶吧。”
肖思懿替肖让泡了壶红茶,又给自己磨了杯美式。整个办公室里都充斥着咖啡的香气。她把茶端到茶几上,在肖让身边坐下。
“这东西像中药,好喝么?”肖让指着她手中那杯,不加糖不加奶,可不就是像中药。
肖思懿被他的形容逗笑,但细细想,还真是那么回事,她晃了晃杯身,“不好喝,但够提神。”
高强度的工作加上严重不足的睡眠,每天不来上两杯都提不起劲儿。
肖让眼神心疼,“工作很忙吧?都瘦了。”
肖思懿瘪了瘪嘴,说不出是委屈还是撒娇,但嘴上说的是,“我那是刻意减肥的,为了保持身材。”
“都快瘦成骷髅了,还减什么肥?”肖让说。
肖思懿笑,换了话题,“你吃饭了吗?”
肖让说:“在飞机上吃了一点。”
“我要到7点下班,晚上一起吃晚饭。”肖思懿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办公桌边拨通内线电话,“阿雯,你去楼下给我买点下午茶点心上来。”
挂上电话,她坐会到肖让身边,“今天你陪我上班,饿了就先吃点点心垫垫。”
肖让没反对,端起那杯茶靠在沙发上开始喝。
肖思懿的办公室里有一张很大的设计台,靠墙放着,上面摆满了各种色卡,墙上贴着手稿,角落放着个衣架,挂着样衣。她工作起来很投入,肖让也不打扰,有时看她,有时拿起茶几上的杂志翻几页。
那些杂志里,有品牌介绍,有肖思懿作为模特的平面照,也有她作为设计总监的个人采访,在浓缩的小小几页纸张上,肖让仿佛看见了肖思懿努力拼搏的这几年。
接近下午5点的时候,前台的小姑娘又来敲门了。
“进!”
小姑娘推门,探了个脑袋进来,“总监,有位林先生来找您。”
“林先生?”肖思懿工作被打断,脸上不太高兴,“你让他先在外面等会。”
小姑娘退出门后,肖思懿又趴着捣鼓了一会才离开桌子,看见坐在沙发上的肖让,脸色缓和过来,“无聊么?”
肖让说:“不无聊,挺好的。”
肖思懿朝着门外走去,“你等我一会,我马上回来。”
肖让说好。
肖思懿出门后,肖让的目光一路追着她到了前台。隔得有些距离,但肖让的眼神向来不错,倒是也能看得清。
玻璃移门外站着一个穿黑色夹克的男人,寸头,看着年纪不大,身型魁梧,手里捧着一束鲜花。看见肖思懿后,他迎了上去,把那束花塞到她怀里。
肖思懿背对着他,所以看不见她的表情。肖让只能看见男人笑着说了些什么,肖思懿点点头,两人似乎聊的还不赖,没一会,他就转身坐电梯离开了。
55. 第五十五章
肖思懿在7点准时下班。
她带着肖让出去吃晚饭,没有跑太远,就在附近的购物广场,有一家新开的泰国菜。饭后,肖思懿叫来服务员买单。
肖让说:“我来。”
肖思懿先他一步掏出银行卡递出去,笑着说:这里可是我的地盘,哪能让你请客。”
肖让没再同她争,看着肖思懿脸上的笑,不知为何,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好像他们之间越走越远了,之前的那些都不是错觉,她早已不再依赖他。
从餐厅出来,两人步行去地下车库拿车,经过一家花店时,肖让突然想起来。
“你的花还在办公室。”
“哦,是啊。”
“要回去拿么?”
两人已经走到升降梯外,工作室就在楼上,上去一趟并不麻烦。
升降梯门打开,肖思懿走进去,按下负二键,“不用了,一束花而已。”
肖让跟着跨进去,门缓缓合上,一路下行,直到坐进车里,两人都没再说过话。其实从下午肖思懿抱着那束花回办公室开始,气氛就开始有点尴尬了。
他没问,她更是没主动提,看似平静,可彼此都心照不宣,关于这束花,关于那个男人,成了某种真空,刻意不被提起。
汽车驶出车库,肖让坐在副驾驶打开车窗,晚风灌进来,有一瞬间,他突然就清醒过来。
他们都表现的太过冷静,努力将这段关系粉饰成最纯粹的亲情。可若真的只是纯粹的兄长,怎么会不过问给自己妹妹送花的男人,若真的只是纯粹的妹妹,又怎么会对此只字不提。
自欺欺人罢了。
肖让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
“在想什么?”肖思懿问。
车厢里很安静的,连呼吸都异常清晰,何况是叹息。
肖让手肘撑在车窗上,看着面前红灯数字倒计时,“明天几点?”
“上午十点。对了,”肖思懿像是又找到话题,朝着后座指了指,“我给你准备了衣服,一会下车的时候记得拿。”
肖让问:“你买的?”
肖思懿侧头看了他一眼,弯起嘴角,“我做的。”
“你们品牌不是只做女装么?”
“这是我做的第一件男装,说不定,以后也可以增加男装线。”
汽车发动,夜晚空旷,起步很快,巨大的推背感让肖让有些心悸。
肖思懿把车停在酒店楼下,目送着肖让走进大堂,才离开。
刚开出两个红绿灯,就瞄到副驾驶座位上多了一部手机,是肖让的。
怎么还把手机落车里了?
肖思懿方向盘一打,当即调头,折返回酒店。
听见敲门声时,肖让正准备洗澡,连衣服都脱了,光着膀子。在猫眼里看见肖思懿后,匆忙套上件衣服就跑去开门。
肖思懿靠着门框,听见开门声,拿着手机在面前晃了两下,“你手机没拿。”
肖让接过手机,说了声谢谢。
肖思懿盯着肖让看了一会,“你准备洗澡了?”
肖让说;“是啊。”
肖思懿突然凑近,眨眨眼睛,用戏虐的口吻,“衣服都脱啦?”
肖让单手撑在门框上,反问:“这你都知道?”
肖思懿眉毛一挑,戳了戳他的白T恤,说:“我的大首席,衣服都套反了。”
肖让低下头去看,才发现衣服还真是穿反了,接缝都在外面。他尴尬地笑了笑。
时间也确实不早,肖思懿知道肖让习惯早睡,便识趣地说:“那你早点睡吧,我先走啦。”
没来得及转身,肖让就叫住她。
“等一下,小懿。”
肖思懿没走,莫名其妙紧张起来。
深夜,酒店,孤男寡女,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我有东西给你。”说完,肖让转身进屋。
在他没看见的地方,肖思懿悄悄舒了口气,心中腹诽,给东西就给东西,讲话不能一次性讲完吗?
走了几步,肖思懿没跟进来,肖让在玄关喊她,“愣着做什么?进来啊。”
肖思懿走进房间,关上房门,为自己龌龊的想法感到羞耻。
肖让倒是没功夫管她,进去之后就蹲在行李箱前面拿东西。
酒店的地毯很软,肖让的行李箱就放在电视柜旁边,肖思懿坐在沙发上看着,这一幕,突然就让她联想到他们刚认识的那天,在三亚的酒店。肖让也是这样背对着肖思懿蹲在行李箱前面,然后翻出一件花衬衫给她换上。
明明已经是快20年前的事了,那副画面却鲜活得宛如昨天。肖思懿甚至记得那天的阳光是如何刺眼,酒店里用的是柠檬草的香氛,连肖让穿的黑色T恤上的褶皱,她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少年精瘦的背影和成熟男人包裹在衣服下的饱满背肌,重叠了。
忽然,一抹小小的红色从行李箱里弹出来,蹦了两下,最后落到柜子旁边的地上。
肖思懿定睛一看,是个锦囊,看起来有些旧,边边角角都泛白了,但很眼熟。
那些藏在记忆深处的碎片,就这么猝不及防涌上来。
应该是肖让去部队的第一年,她特地走了很久的山路,去寒山寺求来的平安符。当时也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说靠双腿爬到庙里更虔诚,求来的符也更灵验。肖思懿走的双脚都磨出水泡,疼的龇牙咧嘴的,但在双手接过平安符的那一刻,心里是说不出的满足,后来,她将这个符塞进个红色锦囊里,带回家给肖让。
炎热的午后下过一场及时雨,少女脸上分不清是雨还是汗,她将那个饱含心意的锦囊偷偷藏在身后,像变戏法一样亮到肖让面前,看着他诧异的表情,肖思懿咯咯笑得欢快。
天空很快放晴,肖让将锦囊塞进胸口的衬衣口袋里,他的衣服被雨水打湿,那一抹鲜艳的红色,从蓝色的衬衣里映出来,像极了他的真心。
往事如烟,原来一起走过漫长的岁月之后,根本不可能将对方彻底从生命里剔除,哪怕只是一件很小的事,都能联想起一段回忆。
“这个给你。”肖让的声音将肖思懿的思绪从那个午后拉回。
肖思懿抬起头,只见肖让双手抱着个长宽约四五十公分的礼盒,深蓝丝绒质地,看得出是精心包装过的。
“这是什么?”
肖让伸长手臂,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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盒子递到肖思懿面前,“打开看看。”
肖思懿接过来,在手里掂了掂,有些分量,她实在猜不出是什么,便打开盒子,内里黑色绒布的底座上,摆着一副精致的小号木质画架。
“画架?”肖思懿再次看向肖让。
肖让双手在胸前抱着,“也不知道你需要什么,就挑了这个,也算是投其所好吧。”
她已经过了依赖他的阶段,连选礼物都变得艰难。
肖思懿看上去有些感动,珉着嘴唇没说话,而是伸手去摸那副画架。木质很光滑,还泛着自然的光亮,虽然迷你,却一点不含糊,桌面下面有个支架,打开可以调节高度,合上也很方便收纳,下面有个拉伸的小抽屉专门用来放画笔,还有个配套的画板,最顶端雕刻着海棠花卉图案。
肖思懿不太懂木材,但光看色泽就知道原料上乘,款式看样子也是定制的,价格不菲。更重要的是,上面的海棠图案,和肖让送她的那条项链一样。
“谢谢你,肖让,我很喜欢。”
尽管他说的轻描淡写,但肖思懿知道,肖让准备这份礼物,是花了心思的。
拿完礼物后,肖思懿并没有多逗留,很快就离开酒店回家了。
第二天上午,她按着约定好的时间,来酒店楼下接肖让。
肖让穿的是肖思懿为他准备的衣服,一件黑色的对襟盘扣外套,丝绒质地衬得他很贵气,袖口处的的翻遍设计,露出一截草绿色,让整件衣服显得没那么沉闷。
肖思懿看见肖让从旋转门里走出来的时候,很明显怔住了,直到肖让打开车门坐上副驾驶,她才缓过神来。
这样的肖让,褪去几分军人的肃穆,多了几分儒雅。
发布会的地点设在购物中心一楼的门店内,分为上下两层,面积很可观,全景玻璃的设计,四面通透,简约也很高级。肖思懿带着肖让出现的时候,门口已经围满了人,有特邀出席的嘉宾,还有一些应该是媒体记者。
仪式还没正式开始,肖思懿带着肖让挤过人群,上了二楼。
脱下外面的风衣,肖让才看见肖思懿今天的穿着打扮。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她同样穿着一件黑色丝绒质地的旗袍,恰如其分的剪裁包裹住玲珑的身段,整件旗袍没有任何花纹装饰,只有脖子里戴着一条珍珠项链,耳环也是珍珠的。
她站在桌子前招了招手,几个助理很快围上来,开始汇报准备工作的进度。肖思懿边听边提出疑问,觉得满意时便点点头,不行就立马否决,顺便给出新的建议,利落又干脆。
期间还朝肖让这边看了一眼,但没说话,似乎是在用眼神告诉他,稍微等一会。
肖让同样回了一个眼神,对方心领神会,又把注意力放回到工作上。
这两天,着实有些让肖让刮目相看了。他对肖思懿的印象已经不再是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了,她已经完全有能力独当一面。
骄傲,却也心疼。
骄傲是因为,没人比肖让更懂她,破茧成蝶的过程是极其痛苦的,她终于长成了最绚烂的那只蝴蝶。
心疼是因为,如果有的选,肖让宁可她永远都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不要长大。
56. 第五十六章
上午十点,开业仪式准时开始。
原本空旷的一楼门店,瞬间被围得水泄不通。肖思懿变的很忙,又是和嘉宾寒暄,又是接受媒体采访,还要时不时盯一下场控,所以根本没时间顾及肖让。
肖让被安排在嘉宾席的位置上,百无聊赖看着周围形形色色的人,甚至看见几张熟悉的面孔,应该是演员来着,具体演过什么,肖让没印象,只记得应该是在电视上见过。
真人看起来比屏幕里更瘦,个个都化着精致妆容,盛装出席,周围围满了记者,在一众普通人里,确实扎眼。但肖让觉得,还是小懿最好看。
活动流程按部就班进行着,司仪在台上说完开场白后,场内灯光突然暗下来,音乐响起,几位身穿着当季新品的模特从后台走出来,在地毯铺成的T台上走猫步,嘉宾和记者就坐在T台两侧,现场时不时响起相机按下快门的咔嚓声。
十多分钟的舞台展示结束后,主持人邀请设计师上台致辞,台下掌声热烈。
只见肖思懿缓缓走上台,灯光在她身上聚焦,形成圆形光圈,她从主持人手中接过麦克风,对着台下微笑,随后便开始阐述起了品牌的起源,历程,以及本季的设计理念。
她站在台上侃侃而谈,自信、蓬勃、优雅。肖让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她,周围的世界变的安静,他甚至听不见她在说什么,看着她,只是看着她,这个他亲手抚养了二十年的女孩,成长为天上最耀眼的星辰。
不,是比星辰更耀眼的存在,像午后最明媚的阳光,连星辰都要为她让路。
仪式结束后,进入自由活动阶段。
店里准备了甜品桌和一些点心,肖思懿忙里抽空跑过来,说:“你要是饿了,先去吃些点心。”
肖让说:“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
肖思懿会心一笑,又转头去忙了。
肖让去甜品桌拿了杯饮料,找了个角落待着,店里人太多了,他觉得不是很自在,还是待在角落,静静看着她比较好。
肖思懿依旧忙碌,时不时会在人群中搜索肖让的影子,她总能一眼看见他,然后发现对方碰巧也在看着自己,她会微微勾起嘴角,用眼神确认他一切都好。
活动进入白热化阶段,肖让将杯中最后一口饮料喝掉,正准备放回桌上,突然在人群中扫到一张奇怪的面孔。
他身上裹着一件宽大的黑色外套,帽子盖在头上,遮住大半张脸,脸色很白,被刘海遮挡的眼睛下,眼窝深陷,脸颊也是的,这样的打扮在人群中格外突兀,他双眼在人群中找着什么,周身都散发着一股来者不善的气息。
肖让觉得他很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但他本能地觉得这个人很危险。所以,飞行员如鹰一样的眼睛,锁定对方之后,就不再挪开。
只见那个奇怪的男人进来之后,就这边看看,那边摸摸,见到安保人员,就转过身,明显是故意躲开的。大概是现场人实在是太多了,不仅店里,店门外都围满了人,所以并没有人发现这个奇怪的男人。
肖让不敢懈怠,一面紧紧盯着他,一面缓缓走入人群。
很快,男人的视线在某处停下了,然后死死盯着,眼中仿佛要溢出火。
肖让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见了肖思懿。
是他!
肖让想起来了,那个说着蹩脚中文留着一头红发的少年面孔一下跃入他的脑中。
是罗伯特!
他的红发染成了黑色,再加上瘦到脱相,所以肖让一开始没有认出来。关于肖思懿离婚的细节,她没有过多阐述过,但当时肖思懿满身是伤出现在他办公室的那一幕,肖让至今都无法忘记,她故作轻松地说是自己出轨的那一幕,就像在昨天。
可时至今日,肖让始终不相信肖思懿会出轨。这口气始终堵在心口,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没想到,这小子自己找上门来了。
思绪见,罗伯特已经直直地朝肖思懿的方向走过去。
门店里,放着音乐,交谈声不绝于耳。
肖让有些担心这小子会不会带着什么危险性物品,企图伤害肖思懿,他想喊,但是周围实在太吵了,喊了也根本听不见。
肖让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挤开人群朝着肖思懿的方向过去。他的动作既快又敏捷,在罗伯特距离肖思懿还有两三米距离的时候,一个反手擒拿,动作一气呵成,罗伯特甚至都没来得及发出声音。
人群中闹出不小的动静,肖思懿也听到了,跑过来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肖让半跪在地上,眼神狠戾,膝盖抵着一个男人的后背,将那个男人死死按压在地上。在巨大的力量悬殊下,那男人动弹不了分毫,半张脸压在地板上都变了形。
“怎么回事?”
听见声音的瞬间,肖让和罗伯特同时抬起头。
肖思懿最先看见的是肖让,他咬着腮,侧脸的肌肉紧绷,眼眶泛红,似乎在努力克制着什么。肖思懿转头又去看地上的男人,在看见那张毫无血色,死气沉沉的面孔后,不由倒退两步。
回忆如潮水,天旋地转,肖思懿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那个噩梦般的夜晚,通透的玻璃变成灰暗的墙面,吊顶的灯晃得刺眼,旋转着下坠,地板转眼变成苍白的天花板,周围的人群成了虚晃,影子被拉得很长,声音也是飘忽不定的。
阵阵痛感袭来,拳头落在脸上,胸口,小腹,后背。肖思懿倒抽一口冷气,快要窒息。
“小懿。”
肖让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宛如利箭刺破空气,周围轰隆隆的耳鸣声消失了,肖思懿在一瞬间被拉回现实。
安保人员及时赶到,肖让把罗伯特从地上拉起来,交给他们,便退到肖思懿身边,扶住她。
“你还好吗?”
肖思懿胸口起伏得很厉害,但嘴上还是说着没事。
肖让看她,哪像没事的样子,她握着自己的手心里,明明都是冷汗,他真的有些担心肖思懿会支撑不住倒下去,于是索性把她揽到怀里,“别怕,有我在,他不敢再伤害你。”
今天可是对小懿而言最重要的日子,他安慰,把自己的身躯当作她最坚实的依靠。
至于罗伯特,既然他回国了,那有的是机会。
肖思懿点点头,任由肖让揽着,乖顺得往他怀里靠了靠,他的温度让她觉得安心。
可这样的举动,落在罗伯特眼里,尤为暧昧。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冲上去分开他们,可罗伯特此时被两个安保人员左右压着,动弹不了。
想到刚刚罗伯特的举动,肖让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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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道:“他身上可能携带了危险性武器。”
听到这话,人群里发出一阵哄闹,另一位安保人员上去开始搜罗伯特的身,只可惜一无所获,他的口袋里什么都没有。
罗伯特好似得逞般冷笑,“怎么?这就是你给我的见面礼?”
他的声音嘶哑,与先前截然不同,像是老旧的二胡拉出来的。
肖思懿颤了颤,故作镇定道:“你来做什么?”
罗伯特说:“作为你的前夫,我来给你送份贺礼不过分吧?”
肖思懿当然不信他会这么好心,当年,他殴打她之后,就被抓进了警局,那段时间肖思懿刚好回国,罗伯特被以故意伤人罪起诉。后来,据说被家里人保释出来接回了香港,所以肖思懿再回巴黎的那段时间,他才没有来找麻烦。
但是看他这副半人半鬼的样子,想必这几年过的也不如意,应该恨她才是,怎么可能还会来送礼。
还偏偏是挑这样的日子。
“不用了,我们已经没有瓜葛了。”肖思懿不想因为自己的私事耽误活动,她挥挥手示意安保人员把他带出去,“而且,你并没有被邀请。”
眼看安保人员要把自己拉出门,罗伯特也耐不住了,脸上扯出一抹诡异的笑,边挣扎边喊:“你跟他在一起了,是不是?”
肖思懿不想与他纠缠,别过头去不看他,握着肖让的手却不由抓的更紧,甚至,有些颤抖。
她只求罗伯特在离开这个门之前,不要说,千万不要说!
“你们知道吗?这个女人是我的前妻。她身边的这个男人,是她的哥哥,甚至还是个军人。”罗伯特被拖着往门外去,但他还是扯着嗓子喊,声嘶力竭,整个门店里的客人几乎都能听见,甚至包括门外的记者,也都能听见。
肖思懿转过头去看他,眼神绝望,她不敢相信罗伯特在说什么,可似乎又预料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没人说话,安保人员没有停下,罗伯特一边挣扎,一边用更大的声音喊道:“你们知道,我们为什么会离婚吗?因为——”
“闭嘴!”肖思懿打断他,嘶叫着发出尖锐的声音,“你给我闭嘴!”
在场的都怔住了,包括肖让。
安保人员也终于停下动作,不再拉扯着罗伯特。
肖思懿成了全场的焦点。
“哈哈哈哈~”见她这样失态,罗伯特得逞地笑出声。
肖思懿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从肖让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冲到罗伯特面前,揪着他的领子,似威胁但更似祈求,“不能说,你不能说!”说了就完了,什么都完了。
她的声音很低,也只有罗伯特能听见,他笑得更放肆了,但下一秒就立马变了脸,恶狠狠地推开肖思懿。
肖思懿失去重心,整个身体往后撞去,但好在肖让接住了她。在确定她没事后,肖让冲到罗伯特面前,用更大的力气揪住他的领子,仿佛是在警告,再动她试试?
罗伯特整个人被提了起来,不得不双脚踮着地,但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畏惧,反而像是陷入癫狂一般,发出骇人的笑声。
肖让推搡着把他往门外赶,罗伯特还在笑,五官都拧在一起。
“因为这个女人在跟我上床的时候,喊的是她哥哥的名字,哈哈哈哈~”
57. 第五十七章
“因为这个女人在跟我上床的时候,喊的是她哥哥的名字,哈哈哈哈~”
罗伯特声嘶力竭的怒吼在门店回荡,现场一片鸦雀无声,肖思懿浑身像过电,那一瞬,时间仿佛都静止了,全世界,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呼吸。
她下意识转头去看肖让。
罗伯特还在笑,下一秒,男人的拳头重重砸在他脸上。
顿时,鲜血四溢,周围人群发出尖叫,相机闪烁,不断发出咔嚓声,场面陷入混乱。
肖思懿想喊肖让的名字,可一张嘴,声音却如溺水般往喉咙里灌,她发不出声音。
肖让整个人像是疯了一样,对着罗伯特的脸一下一下砸下去,毫不留情。鲜血溅在脸上,模糊了视线,可是他毫不在乎,依旧机械的一下一下砸着。
这就是真相吗?
为什么会是这样?
原来自己竟是那个导致她离婚的罪魁祸首,原来她所受的那些苦,全都是因为自己。肖让还记得,当初接肖思懿回家的时候,曾承诺过会给她庇护。这么多年以来,他小心翼翼保护着她,生怕别人伤害她,可殊不知,在她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伤害最深,让她吃尽苦头的人,竟是自己。
她所有的苦难,都是因他而起。
可是小懿,他的小懿又做错了什么?因为对一段不可能的感情动了心么?所以才遭来如此报应?那为什么遭报应的不能是自己?因为他也动了心啊。
愤怒、懊恼、心疼、愧疚,无奈,种种情绪涌上心头,灼烧着肖让的血液,他以拳头泄愤,愈加用力,在听见那句话的时候,他就已经丧失理智。
罗伯特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安保人员上来拉肖让,可根本拉不住,他的力气实在太大了。
肖思懿强撑着冲到肖让身边,抱住他充血的手臂,喊他名字,企图唤醒他,“肖让,别打了,肖让,不值得,不值得,我求你别打了。”
听见肖思懿的哭声,肖让似乎恢复了些理智,他转头去看她,精致的妆容上布满泪痕。
“求你别打了,肖让,你会毁了自己的。”肖思懿近乎祈求。
肖让停下来,一只手依旧揪着罗伯特,像揪着一个瘫软的木偶,另一只手悬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他抬起头,看向四周,周围的人都一脸惊恐,无数相机正闪烁着,发出晃眼的白灯。
在互联网时代,信息传播的速度是极快的,肖思懿知道,不出两个小时,这场闹剧以及肖让殴打罗伯特的照片,就会迅速传开,在这里待得越久,被拍的照片就会越多,趁外面的记者还没有涌进来,还没有拍到更多关于肖让的照片之前,必须尽快带他离开。
她慢慢握住肖让揪着罗伯特的那只手,小声说:“肖让,我不想待在这儿了,你带我走,好不好?”
肖让眼中情绪复杂,那一刻肖思懿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犹豫几秒后,他还是缓缓松开了那只手。
失去支撑的罗伯特瞬间跌到地上,他满脸是血,甚至没有办法靠自己的力气爬起来,可咧开的嘴角,依旧无情地发出嘲笑,“肖思懿,这就是你背叛我的下场!”
肖思懿看着他,只觉得这一幕比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更恐怖。
因为这次,她把肖让也拉下水了。
但她没功夫周旋,而是拉住肖让的手,十指紧扣,转身就往人群里钻。
见这场闹剧的主角要离开,那些记者纷纷要围堵上去。肖思懿拉着肖让往二楼走,在经过阿雯身边的时候,她快速的说了几个字,“帮我拦住他们。”
通往二楼的楼梯并不宽敞,等两人上去之后,阿雯和几个工作人员就堵在楼梯口,那些记者也不好再追上去。
“不好意思,今天的活动提前结束了。”
二楼另外有一个出口,出去就是电梯,可以直接通往地下停车场。肖思懿知道记者不会放过他们。一定会到二楼围追堵截,所以出门后,她没有坐电梯,直接从安全通道的楼梯跑下去。
好在,一路没再遇到意外,顺利到达地下停车库。
车内空间逼仄,但总算有口喘息的机会。
肖思懿顾不上自己脸上还有泪,抽了张纸巾帮肖让去擦手上的血迹。因为下手太重的缘故,肖让的指关节破皮了,渗着丝丝鲜血,血肉模糊。
肖思懿低着头继续擦,眼泪又开始止不住往下掉,“疼么?”
“不疼。”
肖让一如既往的冷静,光凭声音,根本无法把刚刚那个暴怒的人和他联系在一起。他将手从肖思懿手中抽出,双手捧起她的脸,慢慢抬起,与之对视。
借着车内暗淡的灯光,肖思懿很清楚的看见,肖让的眼睛依旧是红的,拧着眉毛,像只发怒的野兽,额头上的青筋凸起,血迹留在他干净的脸上,很不协调。
她伸手去擦他脸上的血迹,已经干了,不太好擦,肖思懿哭的更凶了。
“别哭,小懿,我没事。”肖让用指腹抹去她留下的泪水,可是好像怎么抹都抹不干,反而越来越多,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对不起,小懿,对不起。”
不止今天,还因为很多事。那些伪装多年的平静,那些刻意忽视的暗流涌动,那些自以为是的自欺欺人,彻底崩塌。
肖思懿没有说话,但渐渐止住哭泣,她的手慢慢抚摸着肖让的轮廓,最后在眉间停下,一点一点抚平他紧皱的眉头。两个人,如两头受伤的动物,互相舔舐着彼此的伤口。
也许他后悔了,后悔曾用极端的方式推开她。
亦或她也是后悔的,后悔因为赌气而进入一段荒唐草率的婚姻。
如果……
可惜,没有如果。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肖思懿问。
“先回家吧。”肖让说。
肖思懿的公寓不算大,但是打扫的很干净,这是肖让进门的第一印象。整体装修是简约的黑白色,客厅连着阳台,有一扇折叠门,阳台上有张藤椅,还种了不少植物。
客厅铺着原木地板,白色墙面上有雕花,家具和柜子也都是木质的,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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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法式复古的风格,整个客厅最显眼的应该就是那张丝绒质地的墨绿色沙发,以及花卉的地毯。
肖让觉得,小懿应该把自己照顾的很好,透过这间屋子,似乎能看见她日常的点滴。
肖思懿换上拖鞋,有些抱歉的对肖让说:“家里没有男式拖鞋。”
肖让脱了鞋,赤脚踩在地板上,转头说:“没关系。”
进屋后,肖思懿先是走到窗边,把窗帘全都拉起来,阳光被隔绝在外面。她转身进了卧室,换上一套灰色居家服出来,又去电视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个药箱,才坐到沙发上。
“我帮你把伤口消一下毒。”肖思懿拍了拍旁边的沙发,示意肖让坐过去。
肖让说:“没事,这点小伤不算什么。”但他还是听话的,坐到肖思懿身边。
肖思懿兀自牵过他的手,拿棉团蘸着碘伏擦拭伤口,边擦边吹,还不忘问:“疼么?”
她的头发散开来,发尾若有似无蹭着肖让的手臂,痒痒的。
“真没事。”肖让看一眼墙上的钟,时针走到1点,“你饿不饿?”
忙了一上午,肖思懿什么都没吃,说不定她连早饭都没吃。
肖思懿把医药箱重新收拾好,淡淡地说:“我没什么胃口。”
“没胃口也得吃点,别把身体拖垮了。”不等肖思懿再说什么,肖让已经从沙发上站起来,朝着厨房的位置走去。
他脱下外套,先在冰箱里看看有什么食材,一打开,却发现里面除了苏打水,还有几颗鸡蛋,别的什么都没有。
肖让心里默默收回刚刚的话,她把自己养的一点都不好,平时八成都是吃外卖打发。他合上冰箱门去穿外套,“附近有超市吗?我去买点吃的回来。”
“柜子里有干面。”肖思懿说,“凑合一下吧,这会还是先别出去了。”
谁知道外面有没有相机对着他们。
肖让不置可否,放下外套去开肖思懿说的那个柜门,上下三个隔层的柜子里,起码有两个隔层放的都是泡面,他略显不满地回头过,“你平时都吃这些?”
“平时忙起来都没时间吃饭,随便对付下就不错了,而且……”肖思懿声音越说越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到后来索性不说了。
肖让叹了口气,在角落里翻出一包干面,又去冰箱把那几个鸡蛋一起拿出来,就在灶台前开始准备起来。
肖思懿坐在沙发上,屈起腿,抱着膝盖,看着肖让。准确来说,也不是看,因为她的眼神没有焦点,只是习惯性的把头面朝那边。
不一会,香气飘来,肖让端着两碗面,从厨房走出来。
肖思懿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小懿。”肖让轻声喊她。
肖思懿回过神,故作轻松,挤出一抹笑容,“好了?真香啊。”
肖让走到沙发前,把碗放到茶几上,简单的汤面,上面窝着两个鸡蛋,和从前一样。
肖思懿觉得鼻子一阵酸楚,端过碗埋头吃了起来。
58. 第五十八章
从沙发上醒来,外面天已经黑了,偶尔还有阵阵冷风袭来,肖让支起身子,发现是阳台的门没有关严实,透过透明玻璃,可以看见藤椅上有个模糊的人影。
他拿起手边的毛毯,走到阳台。
肖思懿窝在藤椅里,和下午一样,抱着膝盖发呆,似乎没有发现他的到来。肖让轻轻把毯子盖到她身上,肖思懿缓过神,抬头看着他,眼神里闪着水光。
肖让轻叹一口气,转身正要走,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
“别走。”肖思懿握着他的手说。
“不走。”肖让说:“我去给你倒杯水。”
肖思懿摇摇脑袋,并没有松开手,“我不渴,你陪陪我。”
她的尾调拖得很长,听上去像是在撒娇。
肖让觉得心底软软的,在旁边坐下。本来就是一张单人椅,两个人坐很是拥挤,挨得极近,肖思懿顺势把头靠在他肩上。
鼻尖萦绕着她发丝的香气,淡淡的玫瑰味。
谁都没说话,任沉默蔓延。
肖让打量着这个不大的阳台,楼层很高,偶尔可以听见楼下车水马龙的声音。他一眼就看见放在花架最高层的一小盆梨花。
初春,正是梨花的花季,娇小的白色花瓣,密集的在枝芽上绽放,一朵朵,一簇簇,和老宅的梨树比起来,小很多,这只是一盆盆栽,但娇艳的花朵并不逊色,明显是被精心呵护过的。
肖让想,这应该就是肖思懿之前跟他提过的那盆,在这个念头闪过的同时,他惊讶于,自己居然将她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细节都记得如此清晰。
也许是实在太沉默了,肖思懿率先开口。
“对不起,肖让。”
肖让呼吸敛了敛,她为何要说对不起,该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他。
“小懿,我们之间不需要说抱歉。”
肖思懿接着说:“你知道吗?现在你打人的照片应该在网络上传开了。”她抬起头,看着肖让,眼神里有明显的愧疚,也有无奈,“肖让,我该怎么才能帮到你?”
“那你呢?”肖让反问。
没错,这事闹大了,不管是对祖母,还是对部队里,肖让都很难交代,因为负面影响太大了。那小懿呢?这件事对她的影响同样很大,甚至可能毁了她一手打拼下来的事业,可是为什么都到这种时候了,她想的还是该怎么帮他。
面对肖让的反问,肖思懿没有回答,只是再次垂下头。
肖让扳着肖思懿的肩膀,让她与自己面对面,可她还是垂直头,不与他对视。
“小懿,你看着我。”
肖思懿这才缓缓抬起头,眼泪早就在眼眶里打转。
肖让安慰她说:“别哭,我是自愿的。”
没想到,这话一说出来,肖思懿的眼泪彻底崩不住了,瞬间夺眶而出,豆大的泪珠吧嗒吧嗒往下掉,她一边摇头,一边哽咽着说:“可是,你有可能以后都不能再飞了。”
飞行事业,是肖让从儿时起的梦想,这么多年,从未改变过。毫无疑问,他是最优秀的飞行员,他的身上容不下任何污点。
可她,成了他人生最大的污点。
这叫肖思懿该如何释怀?
“真的没关系。”肖让还是安慰她,温柔地抹去她落下的眼泪,“我是王牌飞行员,你要相信我。”
肖思懿断断续续啜泣着,她不懂为什么,她已经按着其他人所说的,和他保持距离,不再对这份感情抱有贪念,只要他好好的活着,还能继续自己的理想,继续做肖家的骄傲,继续做国家的英雄,她真的可以继续隐藏自己的心意。
就在她以为所有的事都回归到正规的时候,为什么,老天爷偏偏要这样对她?
“肖让,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以为只要装作不在乎你了,所有事都会变好了,可是我没想到会这样,我是不是——”她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睛,第一次犹豫着说出,“我是不是不该爱你的?”
肖让心头一颤,眼中情绪复杂,从一开始,知道肖思懿心思的那一刻开始,他选择刻意忽视,也试过逃避,再到后来的克制,甚至用一段虚假的婚姻将她推远,可唯独没有责怪过她。
肖让从来没有深究过其中的缘由,因为不忍,因为知道自己不配。
她的爱,从来不是原罪。
吻,猝不及防落下。但也仅是嘴唇的触碰,很快便离开,更像是安慰。
肖思懿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肖让会主动吻自己。因为上一次他吻她的时候,肖思懿醉的没有意识。
她不再哭泣,像个被哄好的小孩,瞬间安静下来,只是眼含泪水痴痴望着男人的面孔,他的眼里没有情欲,只有悲悯。
可这浅尝即止的一吻,像寒冬里的火焰,迅速在肖思懿心中蔓延开来,她来不及思考关于更多的未来,只是本能地想抓住这仅存的温暖。
肖思懿双眼迷离,再次主动献上自己的吻。在唇齿触碰之前,她微微张开双唇。这个动作既是一种暗示,也是一个邀请。肖让似乎天生就能与之心意相通,顺势将舌头有探进她的口中。
尝到了咸涩的味道,肖让想,那应该是属于她的眼泪。
泥流无声倾塌,理智溃不成军,有一股火,顺着四肢百骸扩散至全身。又仿佛是在悬崖峭壁上相拥,往前一步就会坠入深渊,又或者说他们已经在深渊,此刻也只是在落入杂草丛生的荆棘前,最后的狂欢。
没人知道,天亮之后会怎样,只有感受是真切的。
随着吻的加深,肖让的呼吸开始变得沉重,原本在肩上的手,慢慢滑向腰间,所到之处像是火山爆发后的岩浆,带着炙热的温度,隔着薄薄衣物,灼烧着肖思懿的皮肤。他收紧手臂,将两人的距离贴近。
肖思懿觉得自己似乎有些缺氧,脑袋昏沉沉的,连带着身体也变软,像没骨头似的靠在肖让怀里,双手扣着他精瘦的腰。
夜间的空气,在吻中升温。
肖思懿恍惚听见那株梨花在黑暗中肆意盛开的声音,沉默又嚣张。
忘情间,一阵歌声飘来。
“繁华如三千东流水,
我只取一瓢爱了解~”
是手机铃声。
吻被迫终止,但肖让没有立马放开肖思懿,依然捧着她的脸,额头紧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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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换彼此的气息,待呼吸稍微平复后,他才喘着气说:“我手机。”
肖思懿两颊通红,调侃道:“原来你也听周杰伦啊?”
她真当他是老古板。
“陈宇推荐给我听的。”肖让有些不好意思的说,然后松开肖思懿,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脸色立马沉下来,“是队里打来的。”
两人对视一会后,肖思懿开口说:“你先接吧。”
“嗯。”肖让犹豫一下,接通电话。
肖思懿心里很清楚,上午的事肯定已经发酵了,她不知道那些记者和媒体会怎么写,但夸张和狗血是必然的,那是媒体惯用的伎俩,因为足够抓人眼球。没人关心真相,大家都只想看热闹,巴不得事情闹的越大越好。
肖让没有刻意避开,所以电话接通后,那头劈头盖脸的骂声,肖思懿听的清清楚楚,她抓住肖让的手,摩挲着,一脸愧疚看着他。
相比之下,肖让则沉着冷静的多,他也紧紧回握住肖思懿的手,不紧不慢回答对方的问题。
“嗯,是真的。”
“对,我先动的手。”
“时刻谨记着。”
“他企图伤害我的家人。”
“我愿意接受任何处分。”
……
肖让从头至尾没有一句辩解,只是客观冷静的陈述事实。作为军人在公共场合动手是严重违反军纪的,他是军人,但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在家人受到欺负的时候,他必须挺身而出,因此,肖让愿意接受任何处分。
他不后悔。
那边的领导交代几句后,就把电话挂了。
肖思懿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又被电话铃声打断。
这回,是沈之南。
肖让再次接通电话,沈之南的哭声立刻通过扬声器扩散开来,不是愤怒的,而是那种哀怨的,低沉的,绝望的,无奈的。肖思懿听得心惊肉跳,在生命里的二十几年里,从来没有哪天像今天这样愧疚过。
“祖母,您先别哭了。”肖让安慰着。
沈之南并没有止住哭泣,但也没有像肖让的领导那样劈头盖脸地骂,她只是喃喃的,像念经一样说着没头没尾的话,“阿让啊~我的阿让,你可怎么办?全毁了,全毁了,没了,什么都没了。”
肖让喊她:“祖母~对不起,叫您担心了。”
沈之南像是没有听见,继续自言自语:“你叫我怎么给你死去的祖父还有父亲交待,我怎么对得起肖家的列祖列宗,这是家丑啊!”
肖让长长地叹了口气,“祖母,是我对不起肖家。对不起。但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沈之南没接话。
肖思懿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肖让轻轻捂住了嘴。
沈之南情绪很不稳定,他觉得肖思懿现在说话,反而会加剧她的反应。
不料,没过多久,沈之南竟主动提起了肖思懿。
“小懿呢?和你在一起吗?”
肖让说:“在的。”
“哦。”沈之南顿了顿,又问:“那她有没有受伤啊?”
一句话,肖思懿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
59. 第五十九章
第二天,肖思懿跟着肖让回了老宅。
起先,肖让是反对的,觉得她这个时候回去无异于火上浇油。
但肖思懿坚持,一来是因为这件事因她而起,她不想让肖让一个人去面对,二来也确实是担心沈之南的身体状况。
肖思懿开车回苏州,一路上两人几乎没说什么话,直到快下车前,肖让才抓着肖思懿交代道:“一会不管祖母说什么,你都不要顶嘴,知道了吗?”
肖思懿正准备推车门,心中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但她还是答应了下来,“嗯,知道了。”
老宅还是从前的样子,只是因为心境不同,连看着门头两侧的浮雕都变的沉重了。
肖思懿跟着肖让跨过高高的门槛,一路朝厅堂走去。早上出发之前,肖让已经提前通知过家里,他们要回来。那么此刻,沈之南应该已经在厅堂等着了。真的到了家,反倒没有先前的忐忑,肖思懿已经做好接受惩罚的心理准备。
今天天气不错,室外阳光刺眼,进入厅堂后,因为视线不适应,一下看不清周围的环境,等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这时肖思懿才看清,屋里除去祖母之外,还多了几个人。
沈之南在对门的太师椅上正襟危坐,阳光从门框照进来,打在她的下半身,两种色调同时出现在她身上,明对照着暗,让沈之南的上半身就像笼罩在阴影之中,面容模糊。而位于左手边的几和椅上,坐着的是向瑶,她比过年的时候看起来更瘦,脸色也不好看,眼眶红红的,好像哭过。再对面坐着一对中年男女,满脸的气愤。
看见他们俩走进来,那个女的毫无征兆冲上来,不由分说指着肖思懿的鼻子质问:“你就是肖让的妹妹?看着挺好的一个小姑娘,怎么心思那么歹毒?我们家瑶瑶生着病呢,你怎么可以做出破坏人家家庭的事情啊?”
肖思懿明显被突如其来的这一幕弄懵了,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肖让拉到身后。
“岳母,你冷静一点,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
哦,原来是向瑶的父母。肖思懿想起来了,感情这是替自家女儿讨公道来了。
谩骂声并没有因为肖让的阻挠而停止,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肖让啊,我可是把唯一的女儿交给你的,我本来以为你是个正直的好孩子,我们瑶瑶为了替你生孩子,才把身体拖垮的,你这样做对得起她吗?”
说完,她更是气焰嚣张地越过肖让,企图伸手去够肖思懿。肖让眼疾手快,当即出手阻止,但还是被她揪到了肖思懿的头发。
“啊——”肖思懿吃痛发出叫声。
这阵仗,倒真是像极了那种当街暴打小三的戏码。而这也彻底激怒了肖让,这里是肖家,小懿是他的家人,不至于沦落到在自己家还要被个外人蹬鼻子上脸的程度。
“你还躲?你还,啊——”话没说话,向母也同样发出尖叫,等她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抓着肖思懿头发的那只手已经被肖让死死掐着。
“松手!”他狠狠地说,用命令的口吻,手上力道又加重几分。
向母不吃痛,到底是松开了手,但嘴上不饶人,“你到这个时候还维护着这个小三!”
“她不是小三,是我的家人。”肖让面无表情,眼里却有股子狠劲,“而且这里是肖家,还由不得你撒泼!”
一旁的向瑶也终于坐不住了,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肖让,你放开我妈!”也许是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说完后,还捂着胸口干咳两声。
见肖思懿没事,肖让也没再为难她,一下松开手。
而向母,原本挣扎而后仰的身体,在泄力后,因为惯性后退两步,脚下一个不稳,就那么重重跌在地上。但在旁人看来,就像是肖让故意推的。
向瑶顾不得身体不适,一下冲到向母身边,自下而上看着站在面前的一男一女,“肖让,你太过分了!”
而向母,一屁股跌到地上后,索性坐着哭了起来,“瑶瑶啊,我的女儿,你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他居然为了个外人这样对你,他对我不尊重也就算了,我就怕他以后也这么对你啊~”
肖让嚅嗫着,想说不是他推的,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他知道按辈分来说,向母是长辈,这样的做法有失分寸。但他忍不了,肖思懿不是肖家亲生的,这不是什么秘密,可这并不能成为别人欺负她的理由。小懿无父无母,不代表她就是孤儿。
肖让不容许任何人欺负她。
厅堂顿时乱成一锅粥。
从进门开始就没说过话的沈之南,也终于发话了。
“亲家母,有什么事坐下来好好说,我们做长辈的要有做长辈的样儿。”
声音淡淡的,一如既往的温柔,但很好的起到了震慑作用,哭声停止,在场的人都看向她。肖思懿站在肖让后面,也探出一个头,发现沈之南也正看着她,只是眼神里多了一丝不明的情绪。
向母被向瑶扶着坐回到椅子上,擦着脸上不存在的眼泪,马后炮地说:“不是我故意要为难你们,只是这事闹的这么大,你叫我的女儿以后还怎么做人?”
“是我们对不起向瑶,也怪我管教不当,向瑶受了委屈讨要个说法合情合理,不过既然是肖家的子孙犯了错,也应该由我们肖家来教训。”言外之意就是,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动手。说完,沈之南转头对着兄妹俩,厉声道:“你们俩,跪下。”
肖思懿和肖让不带任何犹豫,并排在她面前跪下。
沈之南不紧不慢地问:“网络上说的那些可都是真的?”
肖思懿其实挺疑惑的,因为从昨天事发开始,她就没打开过电脑,因为不敢去看那些报道和网友的评价。但还来不及等她说些什么,肖让就抢在前面开了口。
“祖母,这事不怪小懿,是那个假洋鬼子到现场来捣乱,还企图伤害小懿,当时情况很混乱,我不得已才动手的。”
“你闭嘴!”沈之南瞪了眼肖让,“我在问小懿,你的事一会再说。”
肖思懿抬起头看向沈之南,在她眼里看到了失望,“祖母~”
“你早就和罗伯特离婚了,是不是?”沈之南问。
肖思懿点点头,“我回国之前就已经离婚了。”
其实不是没有怀疑过,近几年都是她一个人回家过年过节,沈之南也怀疑过他们感情不合,因为生活环境和文化背景的差异,年轻人分分合合也可以理解。她并不是那种不开明的长辈,但是如果离婚的原因真的如媒体所说,沈之南扪心自问,她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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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接受不了。
沈之南又问:“那离婚的理由呢?也像网上说的那样?”
答案要亲口从嘴里说出来,显然是难以启齿的,一番挣扎下,肖思懿还是选择说了实话,“是。但是——”她又像想起什么,不死心的想为自己辩解两句,“我那天喝多了,不记得自己到底说了什么,可是,这件事跟肖让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什么都不知道啊,祖母!”
“小懿!”肖让在旁边拉了拉她,提醒她不要忘记下车前答应过的话。
肖思懿说:“难道不是事实吗?我们之间清……”她想说我们之间清清白白,可脑海中不禁想起昨夜的那个吻,心里瞬间没了底气。
他们之间,真的算得上清白吗?
“祖母,他们离婚是因为那个假洋鬼子打了小懿,您知道吗?他把她打的遍体凌伤,我揍他这几拳又算得了什么?”
“什么?”沈之南又恼又急,“什么时候的事?这么大的事你们都瞒着我?”
“有些年头了。”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也没有再继续隐瞒的必要,肖让直接了当说:“小懿就是怕您担心,才没敢回家。”
向瑶猛然想起几年前在肖让的公寓见到肖思懿的情景,原来她那时候就已经离婚了。一种巨大的恐惧笼罩着她,她无法揣测他们之间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情,她受了委屈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回家,而是去找肖让。而肖让呢,明明那么在意,嘴上却冠冕堂皇说着只是兄妹。联想起他的性格,他们之间的协议婚姻,怕都只是他给自己找的一个借口,所以肖让才会选择用那样的方式让自己受孕。
因为他想为自己那份见不得人的感情守身如玉。
可她偏不如他所愿。
“祖母,看来小懿也是有苦衷的。”向瑶摆出她惯用的贤妻良母式的作风,含情脉脉看着肖让,“我愿意相信肖让,既然事情都发生了,再追究过去也没有意义,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解决问题。”
虚伪是虚伪了些,不过她的后半句话却是没错的,事已至此,想办法把这场闹剧压下来才是最要紧的事。
许久不说话的向父在此时开了口,“没错,这个问题确实需要解决。”
沈之南不置可否,继而转过头看着向父,“那亲家公可有什么提议?”
今天一大早这夫妻俩就硬闯上门,说什么要替自己的女儿撑腰。这事确实是肖家做的不妥,既然对方先提了,沈之南也就顺水推舟,想听听他们的意思。
向父浑浊的眼珠在跪着的两人身上扫了一圈,似乎是已经有了主意。
“这件事,最大的受害者就是瑶瑶,我们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可也是要脸的,我和瑶瑶的妈妈就这一个女儿,从小当心肝宝贝的疼,她一开始要远嫁,我们是反对的,可后来看着肖让这孩子靠谱,也就勉强答应了。谁知这结婚才多久,就闹出这么大的事,怕是亲戚朋友都要看笑话。”向父洋洋洒洒说了一大串,最后才引出重点,“怎么说,你们也得给点补偿。”
“补偿?”沈之南微微皱眉,“怎么个补偿法?”
向父捏着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捏住搓了搓,意思再明显不过,为了增加筹码,他又补上一句,“否则的话,就让他们离婚吧。”
60. 第六十章
“否则的话,就让他们离婚吧。”向父装模作样睨了跪在地上的肖让一眼,“不过昱儿的抚养权得归瑶瑶。”
按他想法,自己的女儿为肖家生下唯一的孙子,而这个孙子就是最好的谈判筹码。
“爸!”听见离婚俩字,向瑶急了。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嫁给肖让,为了保住这段婚姻,又遭那么多罪才生下昱儿,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婚?
向父狠狠瞪她一眼,“长辈说话你插什么嘴?我这是为你好!”
向瑶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看着向父那恨不得吃人的眼神,也只好乖乖闭嘴,儿时的经历让她对这个父亲的恐惧已经深深印在骨子里。
话说到这个份上,沈之南心里也有数,向家想借着这个机会敲一笔,她珉了珉嘴唇,勾起一抹礼貌的微笑,“亲家公,这俩孩子都是我一手带大的,媒体向来喜欢夸大其词,我可以向你保证他们不会做出这种事情。况且我们做长辈的,自然是劝和不劝分,不过,这事确实委屈了向瑶,也让你们当父母的忧心了。这样吧,作为补偿,我在市中心买一套房,就写阿让和向瑶的名字,也方便昱儿以后上学,你看怎么样?”
千禧年以后,苏州市中心的房价已经上涨到将近四位数一平,即便是一套小户型,也直逼百万,沈之南提出这样的想法,算得上是相当有诚意了。
但向父显然不是这么想的,房产证又不是只写向瑶一个人的名字,以后如果要出手之类的,都要经过肖让的同意,他肯定不乐意,但还来不及等他反对,就被人抢先一步。
“我同意离婚。”
出声的正是跪在地上的肖让。这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了。
“肖让!你干什么?”肖思懿对着肖让使了个眼色,小声说。
这么多年来,心里确实一直不放不下肖让,可是就算再怎么放不下,她也不愿意看到他因为自己离婚,更不愿意看见昱儿变成单亲家庭的孩子。
肖让说:“和你没关系。既然他们觉得把女儿嫁给我那么委屈,那就离婚好了,我同意的,赔偿我也愿意给,只是昱儿的抚养权必须归我。”
骄傲如肖让,早在结婚前,他就和向瑶约法三章,出于感情上的愧疚这些年在金钱上他也没少补偿她,甚至在她提出说要一个孩子时,他也满足了。可向家的吃相实在太难看了,夫妻俩来的这一趟,根本就不是为自己的女儿要说法,说的直白点,是趁机敲竹杠来了。
这和强盗土匪有什么区别?
而昱儿,毕竟是他亲生的,交给那样的家庭去抚养,肖让做不到。
“阿让!”
“肖让!”
沈之南和向瑶同时出声。
向瑶的声音覆上一层哭腔,眼泪憋不住簌簌往下流,配合她那张因生病而苍白的脸,看着甚是可怜。
“啪!”一声重重的拍桌子声,向父整个人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的,他一下蹿到肖让面前,揪着后者的领子,嘴里不干不净道:“你他妈的还是个男人吗?把我女儿当什么?用完就扔?信不信老子打死你!”
说归这么说,论年纪,肖让年轻气盛,论体型,肖让高过他大半个头,向父也只敢嘴上讨些便宜,并不敢真的动手。
肖让就这么被他提着,衣服扯得变形,但说完那句话后,他没再开口,也没反抗。
向父一拳打在棉花上,没招了,又不敢真拿肖让怎么样,便索性放下他,去拉一旁的向瑶,“走,瑶瑶,我带你走,这地儿没法呆。”
向瑶一只手被向父抓着,另一只手死命拽着几和椅的扶手,浑身都在抗拒,她对着向母抛去一个求助的眼神。
向母顿时像被夺舍般,一下碾到地上,又开始嚎哭起来,“啊呀,我可怜的女儿,怎么命这么苦呐,离了婚以后哪还找的到好人家?这不是把人往绝路上逼么?”
厅堂里充斥着哀嚎和谩骂声,说实话,肖家不知多少年没这么“热闹”过了,沈之南几次都想出言阻止,但那对夫妻彷若没听见,继续自顾自的“演”着。
说演,那是因为当爹的口口声声说要带女儿走,可拉了半天,他那宝贝女儿还在椅子上坐的好好的,至于当妈的,更是哭声大雨点小,一滴眼泪都没瞧见。
肖思懿知道,这俩人今天摆明就是冲着讨便宜来的,不要到点好处是不会罢休的。只是这件事,因她而起,没理由要祖母和肖让来承担。
“诶,我说你们俩,差不多得了啊!”肖思懿毫不客气发了话。
空气瞬间安静了。
向家那老夫妻俩面面相觑,摸不透肖思懿又耍什么花招,这种时候她要强出头?
肖思懿没理会,接着说:“赔偿我来出,成么?你们开个价吧。”
“肖思懿,你干什么?”肖让低声斥责道。
肖思懿故意不看肖让的表情,但光听语气,就知道他不高兴了,但现在不是管这些的时候,她继续对沈之南说:“祖母,这件事本来就因我而起,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有能力而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
沈之南嘴唇微微颤抖着,没有说话。可肖思懿从她的眼神里,看出来心疼,也有无奈,她是一家之主,做事必须公道公正。
肖思懿都懂。
向父瞅准时机,狮子大开口,他对着肖思懿伸出一只手,悠悠地说:“五十万!已经很客气了啊!”
他也不过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反正不要白不要,开价开高一点,才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如果顺利的话,外面那些赌债应该能还清了,还能顺便挥霍一段时间。
“行!”肖思懿想都没想,一口答应下来。
沈之南也急了,五十万可不是小数目,“小懿,你哪来那么多钱?”
肖思懿笑了笑,安慰道:“祖母您放心,我这几年赚了不少。”其实她确实拿不出来这么多,银行卡里估计满打满算也就能拿出个四十来万,还差十万,凑一凑应该没问题的。
看她这么爽气,向父开始后悔了,早知道就应该再多要一点,但话都说出口了,现在也不好再改口,于是他只好顺着台阶下来,“那离婚的事,就这么算了,不过光给钱还不够。”
肖思懿盯着他,眼神鄙夷,“你说!”
“听瑶瑶说,你还是个小有名气的模特,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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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办法把这件事压下来,免得我们回去被亲戚朋友看笑话!”
“没问题,我会让助理给媒体发一封声明的。”对他的要求,肖思懿照单全收。祖母年纪大了,身体经不起折腾,而肖让因为这件事,回部队肯定会接受处分,她真的不想他们再被这家人用任何形式道德绑架,“不过,我也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钱我可以给你们,声明也可以发,但你们必须写一份保证书交给祖母,拿到这笔钱后,不可以再用任何形式任何借口问肖家要钱,当然,除非是肖家的人自愿赠予。”
“不行!”向父一口否决,这不是摆明了要断他财路么?
肖思懿白他一眼,愈加看不起这个男人,他就是个靠着女儿吸血的蛀虫。
“那就是没得谈了?行,那你们别指望从我这拿到一分钱!”肖思懿毫不留情地说。
向父恶狠狠瞪她,要不是向瑶拽着,估计他都想冲上来打人。
“爸!”向瑶凑到他耳边小声说:“见好就收了。”
向父也害怕再这么闹下去真拿不到钱,想思忖后,又换了说辞,“万一我们写了保证书,你们俩今后又勾搭在一起怎么办?”
肖思懿皱起眉头略显不满,因为她发现一件事,不管真相如何,在这家人眼中自己和肖让就是有一腿,并且他们铁了心要用这件事敲一笔,如果不答应,他们是极有可能闹到部队去的。
因此她不想再解释,也懒得解释,只是看着向父淡淡抛出一句,“那你想怎样?”
“除非你保证以后不再见肖让。”回答她的是向瑶,而不是向父。
肖思懿一脸不可置信,愠怒道:“向瑶,这里是我的家!”不能见肖让也就意味着不能回家,她绝对不能答应。
肖让也在旁边斥责,“向瑶,你是昱儿的母亲,我知道你生他不容易,但这不代表你就可以做主肖家的事。”
“我知道,我没有权利。可是你们知道吗?”向瑶的声音再次蒙上哭腔,“上个月,我身体里查出来有个肿瘤,医生说,按这种情况下去,我没几年可活了。”
肖思懿的怒气瞬间没了,不喜欢向瑶是事实,可她做不到对着一个将死之人继续说恶毒的话。
向母“哇”一下哭了出来,这回是彻底道真哭了。向瑶也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她再说什么,都像是在哀求。
“从嫁进肖家开始,你肖思懿就是我心头的一根刺,对我来说就是颗定时炸弹。肖让对你的关心永远比对我多,别说你们只是兄妹,难道你不明白旁观者清的道理么?为了稳固这段婚姻,我吃尽苦头才生下昱儿,本以为这样,肖让就会多看我一眼,可是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对我?我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五年?三年?也许更短,我只想安安稳稳过好余下的日子,你能答应我吗?”
厅堂内的气氛,压抑到极点。任谁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肖让茫然地看着肖思懿,他后悔了,从出生到现在没这么后悔过。
也许从一开始就错了,他不该和向瑶结婚,也不该答应她生孩子,或许这样,她就能活得更久一点。
61. 第六十一章
在面对生死时,其他事好像都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好,我答应你。”肖思懿无法拒绝向瑶,她不想让自己表现的太软弱,转过头对着沈之南重重的磕了个头,声音哽咽,“祖母,谢谢您把我养这么大,小懿以后就不经常回来看您了,您要好好照顾自己。”
沈之南也是满眼的不舍,可她同样不知道该如何抉择,一边是曾孙的亲生母亲,站在向瑶的立场上,沈之南完全可以理解她的要求,另一头是亲手抚养十几年的女孩。
“小懿啊~”
肖思懿慢慢抬起头,最后一次喊了声,“祖母,我走了。”说罢,头也不回的跑出厅堂。
沈之南望着女孩离去的背影,挽留的话始终没有说出口。
肖让却紧跟着跑了出去。
肖思懿憋着一口气跑到院子里,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流出来,泪水模糊视线,周围的影子在不断后退。
整个世界像是一部被按下倒退键的老电影,树上刚冒出头的新芽逐渐褪去色彩,变成了光秃秃的枝干,枯叶从地上回到树上,又被染成茂密的绿;池塘里卷曲的荷叶慢慢沉下水下变得黄灿灿的,不一会又从水里窜出来,盛开的荷花张牙舞爪缩成花骨朵的形状,到最后脸花骨朵都不见了。
光阴穿梭,太阳不断变幻着角度,折射出截然不同的光影,冬日淡淡的暖阳,秋日干燥的煦阳,夏季炙热的艳阳,春季明媚的骄阳,在轮回中反复更迭。
肖思懿好像看见了三亚,看见了西安,看见了北京,看见了巴黎,看见了每一个她曾涉足过的地方,从三万英尺高空到海浪翻滚的沙滩,从钢铁森林到漫天的黄沙。
那是她短暂的一生。
伴随着画面的,还有无数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其中肖让的声音尤为清晰,声声入耳。
——“别哭,我是自愿的。”
——“小懿,我没事。”
——“我只是想着,能不能不要再让你的遗憾更多。”
——“别怕,小懿,有我在,别怕。”
——“小懿,这只小熊是骑士,会代替我守护你的美梦。”
——“小懿,我带你回苏州,好不好?”
——“我叫肖让,你呢?”
天旋地转间,时间仿佛回到七岁那一年的夏天,女孩独孤的背影蹲在沙滩上。阳光毒辣又刺眼,一个少年赫然出现在面前,他很高很壮,几乎挡住全部的阳光。
女孩仰起头,依旧看不清他的脸,只看见他嘴唇动了动,可海浪声太大,女孩听不清也不在意他在说什么,心思全部在沙坑里的那几颗贝壳上,她没理他,低着头继续摆弄那些小玩意。
没一会,少年离开了,毒辣的太阳迫使她不得不再次眯起眼睛,女孩朝着少年背影的方向看了一眼,他亦没有回头。吐着白沫的螃蟹爬到脚趾头上,她低头去看,再抬头时,已不见少年的身影。
人生的岔路上,曾出现过很多种选择,而命运,却悄悄将我们推向了那个看似最不可能的结局。
如果当时,肖思懿没有和那个突然出现的少年搭话,是不是后来所有的结局都会变得不一样。
她不会那么眷恋,也不会如此不舍,不曾拥有过美好,此时不会撕心裂肺的疼。
人生最残酷的不是从来没有得到过,而是拥有后的失去。
“小懿!”
肖让的喊声把肖思懿拉回现实,她以为又是自己的幻觉,直到停下脚步转过身,看见肖让后才相信他是真的追了出来。
她已跨出门外,而他依旧在门内,两人隔着一段距离,遥遥相望,好似隔着巨大的鸿沟。
“别再走了。”肖思懿说。她感觉自己的步子很沉,多么很想迈过那道门槛再去抱抱肖让,可同时她心里也很清楚,真的这样做了,就没有勇气离开了。
肖让停下脚步,门外那个女孩已经泪流满面,他心疼的透不过气,只希望自己还能再为她做些什么。
“肖让。”
“嗯?”
“别忘了我,好吗?”她说。
即使我们不能再见面。
纵观肖让三十几年的人生里,能让他在乎的人或事,为数不多。飞机是理想,而这个由他带回家的女孩儿,不知在何时,成了他的执念。她明明那么瘦,那么娇小,怎么就有那么大的力气,一下就撞进他的心里了呢?那些相处的点滴,早就和时光一起融进骨血里,想要脱离更是抽筋扒皮。
忘记,谈何容易?
肖让有预感,那份执念会让他在将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备受折磨。
修长的腿,跨过那道高高的门槛,仿佛跨越时间,跨越山河,跨越世俗,也跨过自己心里那一关。他将肖思懿拉进怀里怀里,紧紧拥抱,不带一丝犹豫,低声呢喃:“小懿,这里永远是你的家,我也永远是你的依靠。”
分离是为了重逢,我们迟早会再见面的,即使不知道这天何时会来,但我已不再迷茫。
*****
三年后
“这一季的新品,还是延续往年的设计风格,在剪裁上我融入一些流行元素,面料上也做了些改进,更便于大理。”肖思懿坐在会议桌的一头,打开了正对着她的投影仪,“我把设计稿做成了PPT的形式,你们先看一下。”
十来个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分坐在会桌两边,齐刷刷抬头看向幕布,上面播放着一张张手绘稿,都出自肖思懿之手。
“老板,我觉得我们应该在传统的设计里加入更多的时尚元素,今年很流行流苏和蕾丝,如果加入到设计里的话,肯定会更迎合年轻人的市场。”其中一个短发的女生提议道。
肖思懿手指在桌面上有规律的敲着,片刻后,她摇摇头,说:“不行。我不赞成。”
“为什么?”
肖思懿看向她,“我知道这几年很流行欧美风和韩系,但是既然我们的品牌主打的是中式,那就不应该去迎合那些本来就不属于我们的客户群,这样反而显得不伦不类,不仅失去了品牌调性,也会流失原有的老客户。”
下面的年轻人,有些认同点头,当然也有吃保留意见的。
“可是你看其他店铺一个月销量几十万单,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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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几万单,这差的也太远了。”另一个女孩也说道。
肖思懿笑了笑,不置可否,“怎么?怕我发不出薪水给你们?”
一句调侃的话,让会议气氛瞬间轻松不少。
那女孩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老板,我不是这个意思。”
三年前的那场发布会后,那个品牌一夜之间就火了。但肖思懿还是向陈溪提出离职,陈溪极力挽留过,肖思懿心意已决。因为她始终觉得能支撑一个品牌走的长远的,是做产品本身,而不是靠桃色新闻,她不想自己的私人生活影响到品牌形象。
她也给媒体发了一封书面澄清,大致意思就是说,发布会也是因为当年自己提出离婚,前夫怀恨在心,蓄意报复,而自己的哥哥之所以出手打人,完全是因为前夫曾家暴过自己,并对给现场造成的混乱以及占用公共资源仍感到抱歉。
出于对肖让隐私的保护,她没有提及他的名字,也没有正面回应关于他们之间的传言,算是比较聪明的做法,因为多说多错。那封申明之后,她在网络上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甚至离开上海和林薇薇一起出国散心,索性将这事冷处理到底。
至于肖家那边,她在离开老宅的第二天,将那50万打给肖让,不过他没有收又退了回来,只说家里的事情已经解决了,让她好好照顾自己。
肖思懿也没再坚持,因为她知道这笔钱无论是打给沈之南还是打到向瑶那,最后都会被肖让如数退回。况且,她向来是个识时务的人,没有工作以后,确实也需要有点钱傍身。
那几年,正好赶上电商兴起,肖思懿便带着存款开始自己创业,开起了网店。她成立了自己独立的品牌,做的是纯中式的服饰。除去系统的学习中国传统服饰的制作外,她依旧会兼职做平面模特,所以在网店不赚钱的那段时间里,也刚好能维持收支平衡。期间,陈溪也出了不少力,又是拉着她做联名,又是给她介绍供应商。
后面,肖思懿慢慢做出口碑,累积了一群忠实客户后,才开始拓展团队。
日子好像也就一下子这么熬过来了。虽然赚的没有以前多,但肖思懿很喜欢现在的工作氛围,如今的年轻人都很有自己的想法,对老板不会盲从,而她也不喜欢摆架子,能和她们打成一片。
手机在桌上响起,打断会议,肖思懿拿起来一看,是个陌生电话。
“喂?哦,好,你放门外就行,谢谢。”肖思懿挂上电话就指挥旁白的人,“阿雯,你去外面拿一下,我给你们点的下午茶到了。”
会议室顿时欢呼雀跃起来。
肖思懿眯起眼睛笑,刚想喊她们安静,倒扣在桌上的手机又叫起来,她翻过来看,脸上的笑瞬间凝固,对着屏幕上的那两个字愣了好久。
“老板,你怎么不接电话?”离她最近的女孩小声提醒。
手机还在响,肖思懿收回视线,强装镇定地对着下面的人说:“对不起,你们先休息一会,我去接个电话。”说罢,拿着手机离开会议室。
在走廊上,肖思懿接通电话,快步朝办公室走去。
“喂,肖让。”
62. 第六十二章
“喂,小懿。”
肖让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依旧沉稳冷静,依旧那么熟悉。
肖思懿有片刻的恍惚,太久没听见他的声音了,久到这熟悉里夹杂着更多陌生。心跳不受控制跳动,声线也跟着颤抖,酝酿半天,也只能说出一句,“你还好吗?”
“挺好,我没打扰到你吧?”肖让小心翼翼问。
肖思懿攥紧手机,看着楼下车水马龙,让自己的情绪尽可能听上去平稳,“没有,刚吃完饭,你呢?吃了么?”
“嗯,吃了。”
“噢,吃了就好。”肖思懿尴尬地笑着,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祖母呢?身体还好么?”
“嗯,都挺好的,你呢?这些年还好么?”
“我也挺好的。对了,肖让……”
“嗯?”
肖思懿本来想问问向瑶的情况,但想想又觉得没必要。她还想问问,后来回部队有没有受到处分,话都到嘴边,还是没问出口,吱唔半天,最后什么都没说。
沉默半晌,依旧是肖让开的口没,他大致是看出肖思懿的紧张,安慰道:“其实没什么事儿,我就是想知道你过的好不好,你好,我就放心了。”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渐渐小下去。
肖思懿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继续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我挺好的,什么都很好,真的挺好的。”
没有交集的生活,注定让对话沉默,就连嘘寒问暖,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肖思懿觉得有些可悲,她和肖让,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
“嗯,好就好。”肖让重复好几遍,到最后发现可能真的是实在无话可说,便说:“那你忙吧,我先挂了。”
“肖让。”她想挽留。
“怎么了?”他亦想她挽留。
“你能给我打电话,我真的特别高兴。”肖思懿很真诚地说。
肖让会心一笑,“我也是。小懿,你离开老宅那天,我说的话永远有效。你遇到任何事都可以找我。”
因为害怕她一个人孤苦无依,遇到事情受了委屈也不知道该找谁,肖让愿意永远做她的后盾。可这些年,她一次都没找过他,肖让感慨,她真的变成了一个很厉害的大人,不再需要他的帮助,可同时又忍不住怀疑,她会不会受了委屈都是自己默默消化,不愿再向他求助。
所以在做了好几天的心理建设后,他才打了这通电话。
“我知道,肖让。我真的很好。”肖思懿再次强调,语气柔软。
“那再见。”
“再见。”
电话掐断,肖思懿对着窗外发发呆很久,攥着手机的手心,冒出一层薄汗。
没有肖让的生活,像是一道风水岭,清晰地隔绝着她的前半生与后半生。
而这通电话,让这条界限再次变得模糊。
这些年,她真的过的好吗?
每年除夕夜,望着这座城市万家灯火,她只能窝在自己空荡荡的公寓里,百无聊赖看着春节联欢晚会;每到深夜,思念如炬,辗转难眠,却连一句问候都不敢;每逢情人节,看着街上成双成对的情侣,对比自己形单影只,她也只是步履匆匆。
除去这些,她好像确实过的还都挺好的。
日子平静而又真实,反而衬得从前的生活更像是场虚无缥缈的梦,只有在无人的时候才敢偷偷觊觎的梦。
两天后,肖思懿出现在西安的机场。
在往部队去的路上,她不止一次问自己,为什么要来?怎么就来了?为此,她甚至找了很多借口,例如:肖让电话里听起来有些颓废,又或者他要去执行什么危险系数很高的任务?甚至还有更夸张的,肖让是不是生病了?
她不断脑补着种种不合理的猜测,却始终不去想最深层的东西,还暗自会这次会面定下规矩,见一面确认他没事,就走。
忐忑中,肖思懿到达目的地。
站在部队门口,她把玩着手机,盯着那扇大铁门呆看了很久,她甚至不敢走到警卫亭里说自己找人。因为当年那事闹的很大,而且肖让的队友基本都认得她,肖思懿怕影响不好。
十多分钟思想工作之后,肖思懿还是拨通肖让的电话。
没响两下,就通了。
这完全在肖思懿的意料之外,语气也跟着慌乱,“肖,肖让。”
肖让感到很意外,“小懿?”
距离上一次主动打电话才过去两天,本以为只是段小插曲。肖让没想过这么快就会接到肖思懿的来电。
肖思懿试探着问道:“你没在忙?”
“还行,刚下任务,怎么了?”
“我,我在基地门口。”
“什么?”肖让以为自己听错,夸张的叫起来。
肖思懿又重复一遍,话还没说话,肖让就迫不及待说:“你先别走,我马上到。”
不等肖思懿作出反应,肖让就挂断电话。
西安开始进入冬季,落叶簌簌。肖思懿穿的还是上飞机前的那身,薄薄的羊绒衫外面一件风衣,上海的十一月这些足够,但在这里不行,一阵风刮过,冻得她打了个哆嗦,缩起脖子。不过她真的没有离开,乖乖站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基地的大门。
不到十分钟,警卫室里跑出来一个穿着迷彩棉服的男人,迎着阳光,看得出他心情很好。
肖让一眼就望到站在马路对面的肖思懿,毕竟这地方偏僻,光秃秃的马路上压根见不到几个人。
肖思懿穿着件剪裁得当的米色风衣,显得整个人很挺拔,长发卷曲,眼神比从前温和,她朝着肖让挥挥手,露出一口小白牙,脚边放着个很小的行李箱。
肖让快步跑到跟前,口中哈出白气,“你怎么来了?”
肖思懿盯着他看了好久,瘦了也黑了,脸倒是没怎么变,只是鬓角好像多出几根白发,在阳光下格外明显,不过眼神仍然清澈,还是她熟悉的那个肖让。
“我来看看你啊。”她说。
“怎么不进去?外头多冷!”肖让说。
肖思懿顿了顿,说:“怕你不方便,没事,在外面一样的。”
肖让没再问,尽可能不去触碰那个彼此都心知肚明的禁区,他利索地脱下自己的棉制服,一股脑裹在肖思懿身上,跟裹肉粽似的,“你等我会,我回去换个衣服,然后带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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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
裹挟着体温的棉服盖在身上很有分量,同时袭来的,还有肖让熟悉的味道,都说气味是最容易勾起回忆的,肖思懿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好似在无形中近了些。她点点头,说好。然后裹紧棉袄,把半张脸藏进毛领子里,贪婪地嗅着上面的气息。
肖让再次出来,开着一辆车。
车上暖气开的很足,上车后,肖思懿把棉服脱下来,放到后座。
车子朝着市区方向驶去,路程不算短,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起来。
“昱儿该上小学了吧?”
“嗯,明年就该上小学了。”
肖思懿想起那张肉嘟嘟的小脸就笑,“还是那么调皮吗?”
肖让跟着笑,“不,比小时候更皮了。”
肖思懿调侃:“是不是像你啊?”
肖让说:“我小时候可不这样,可乖了。”
肖思懿说:“我才不信!”
肖让不服气:“不信你问祖母去。”
肖思懿突然不出声了,肖让转过头去看,方才脸上还有的笑意已经消失,她咬着下嘴唇,良久才问出:“肖让,祖母她,还好吗?”
“挺好的,但年纪大了,身子骨没以前硬朗,小懿。”肖让在喊出她的名字后,停顿了好长一段时间,“其实你有时间的话,可以回去看看她,祖母也很想你。”
肖思懿的眼眶瞬间红了,她盯着肖让,眼神犹豫,始终没有说话。
肖让知道她的顾及,又继续说道:“向瑶半年多前,走了。”他把走了两个字说的很轻,听上去颇为沮丧。
肖思懿并不觉得意外,可同样也没有那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仍有一些隐形的东西紧紧揪着她的心脏,她开始有些后悔来见肖让了,因为不确定违背了死者的承诺,会不会遭来报应。
她不再说话,肖让也没出声。
开出去很久很久之后,肖思懿才自言自语般说:“算了,就这样吧。”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肖让也不知道,她这句话是在回应祖母那句,还是回应向瑶那句。
是啊,管他呢,算了,就这样吧。
吃过晚饭,肖让把肖思懿带回公寓,他常年住宿舍,这屋子已经很久没来住过了。
进屋后,肖让先是把家里的暖气都开到最大,又烧了壶热水。
没一会,家里就热起来了,水也烧开了。肖让给肖思懿倒了杯热水,放到茶几上。
“准备呆几天?”他在旁边的沙发坐下。
肖思懿端起桌上的杯子,用来捂手,“明天就走了。”
肖让有些失落,眉头不自觉拧到一起,“这么急?票订好了?”
肖思懿摇头,说:“还没呢。”
“噢。”眉头稍微舒展了些,肖让双手撑着腿站起身,“累了吧?我先去给你放水,你洗个热水澡。”
黑色贴身毛衣,衬得他背脊很宽,肖思懿有种想冲上去抱抱他的冲动,但还是忍下来,她佯装喝水,来平复自己的心情。
即使过了那么久,肖思懿仍可以确信,肖让还是以前的那个肖让,一点都没变。
63. 第六十三章
肖思懿躺在浴缸里,舒舒服服叹了口气,水没过胸口,包裹着身体驱散寒气。她揉揉鼓起的肚子,晚饭时候肖让不停给她夹菜,导致吃的太撑,都有些昏昏欲睡了。
就在她歪着脑袋快要睡过去时,突然感觉眼前一暗,肖思懿睁开眼睛,发现周围漆黑一片,只剩百叶窗里透进来少许外面的光线。
肖思懿下意识去抓浴缸边缘,忽然有些透不过气来。自打经历过罗伯特的家暴后,她对黑暗有着莫名的恐惧,连晚上睡觉都始终要留一盏台灯。
“肖让!”她对着门口大喊出声。
客厅那头,几乎是同时陷入黑暗的,肖让第一反应就是担心肖思懿,所以他正巧也往浴室方向走,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她在喊他。
“我在的,别怕。”他很快给出回应,“可能是停电了,我太久没回来,忘交电费了。”
肖让紧贴着门,磨砂玻璃上透出他模糊的侧影。肖思懿心里一下踏实很多,“那怎么办?”
肖让说:“现在有点晚了,今晚只能凑合一下了。”
这个季节,小区还没有开始供暖,停电后室内温度会很快下降,肖思懿觉得趁着身上热乎,得尽快从水里出来,不然一会水凉了更冷。她伸手去够浴巾,才发现浴巾根本不在浴缸旁边。
“肖让,浴巾在哪儿?”
肖让顿了顿,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刚放完水忘拿了,浴室里的那条是他用过的,“我去给你拿条新的,你等等。”
一分钟后,肖让拿着浴巾回到门口,敲了两下。
“我开门了。”
“嗯。”
卫生间的门开出一条很窄的缝,刚好够肖让伸进来一只手,把浴巾塞进来。
就算视野不清晰,肖思懿仍可以很清楚的意识到,她是够不到那条毛巾的,浴缸离门并不近。心中还是害怕,肖思懿不想离开自认为的安全区,任何一点细微的变动,都会叫她心悸。犹豫片刻后,肖思懿不好意思地开口道:“肖让,你能不能帮我拿进来?”
刚说出口,她就感觉自己的脸似火烧。
彼此都很明确地知道对方的心意,可这样的场面还是第一次,肖思懿感觉自己竟像个小姑娘一样害羞。
肖让的声音也有些不自然,但他还是强装镇定,“哦,好,那我进来了。”
门“吱嘎”一声打开。
肖思懿回头去看,看见他健硕又漆黑的身影,脸更烫了。
肖让摸着黑,驾轻就熟走到浴缸旁,别过头,把浴巾递过去,“给你。”
“谢谢。”肖思懿很客套地表示感谢。
肖让侧过身往外走,尽量不去看她。
“等等,肖让。”
肖让停下,别扭地歪着头,朝着门的方向,“怎么了?”
“你别走,太黑了,我害怕。”肖思懿小声说,显得尤为可怜。
肖让轻轻嗯了一句,鼻音浓重,真的没再动。
“哗啦~”
肖思懿站起身,带出一片水声,水波在微弱的光线下晃动,肖让的心也跟着晃了起来。此刻的她不着寸缕,尽管什么都看不见,但光是这个念头闪过,就足够让人觉得血脉膨胀。
肖让只好更用力地别过脑袋。肖思懿似乎变了位置,踩到地毯上,一抹雪白就那么不经意闯进肖让的余光,沾水的皮肤泛着光泽,仿佛人鱼波光粼粼的鳞片,黑色长发如海藻湿漉漉搭在肩头。
某些画面一闪而过,肖让猛然想起多年前,那个荒唐的梦。
也正是因为那个梦,让肖让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对肖思懿有着异于兄妹的欲望,那是属于男人对一个女人最原始的欲望。
他想,此刻的肖思懿应该和那个梦里的一样吧?
肖让只觉一阵燥热,浑身像被蚂蚁咬那么煎熬,他索性背过身去。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肖思懿可怜兮兮的声音又响起,“肖让,你能帮我拿下衣服么?”
肖让喉结滚动,故作淡定,“在哪呢?”
“挂门口的挂钩上了。”
“好。”
肖让走到门边,凭直觉拿到挂钩上睡衣,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于脑子转过去了。
猝不及防的,肖思懿裸*露的躯体彻底暴露在面前。她也察觉到肖让转过来了,可却没有伸手去遮挡,大概因为觉得太黑,看不见的。
飞行员的日常训练里,有很重要的一课,就是夜航。这不仅考验飞行员的应变能力,更是对其视力有着严格的要求。所以,即使身处绝对黑暗的环境中,肖让的视线也比正常人好很多。
女性躯体成熟且曼妙的曲线,一览无余。虽然看不见细节,但轮廓足够清晰。
肖让双脚定在原地,整个身体都像被灌了水泥一样,动弹不了。在他印象里,肖思懿一直很瘦,即使年少时偶尔有过几次亲密接触,他依旧觉得她是属于干瘦的类型。
可事实并非如此,看似瘦弱的身体下,比他想象的更丰腴,该有的地方一样不差,大致是因为那时候是还没发育好。
肖让再无法欺骗自己,继续把她当小孩子对待了。
“肖,肖让?”肖思懿唤他,声线颤抖。
肖让尴尬地别过头,勉强走了两步,把衣服递过去,“快,快把衣服穿上,别着凉。”
肖思懿接过衣服,抱在胸前遮住身子,没动。她也不确定肖让有没有在看自己,可他刚刚足足愣了有半分钟。
“怎么了?”肖让心虚地问。
“你转过去。就站那。”肖思懿说,和刚刚的语气倒是没区别。
肖让心中仍是一惊,他猜到也许肖思懿看出来了,也知道她因为怕黑,并不想自己离开,于是顺着她的意思,缓缓转过身去。
但肖让觉得自己颇有乘人之危的意思。
肖思懿用最快的速度套上衣服,然后很自然地挽上肖让的手臂。她看不见,急需要一些真实的触感来获取安全感。接触到他体温的那一刻,肖思懿感觉自己真的一点儿都不害怕了。
肖让像驱散阴霾的明灯,只要他在,就踏实无比。这与爱不爱无关,是一种属于家的归属感,在他身边,肖思懿就觉得自己还有家。
客厅里,茶几上点着香薰蜡烛,暖黄的火焰如燃烧的舞姬摇曳。
肖思懿盘坐在沙发上,身上裹着条厚被子,只露出个脑袋。肖让站在身后帮她擦头发。室内热气渐渐散去,温度明显降下来,吹风机用不了,只能用这种方式。
肖思懿又开始昏昏欲睡,脑袋随着肖让的动作一下一下地晃,像个不倒翁似的。
肖让没有打扰,想她应该是累了,擦头发的力道愈发轻柔。等头发差不多九成干时,肖让便停下了,他绕到前面,弯着腰试图把靠在椅背上的肖思懿放下来,好让她睡的更舒服些。
可他这么一动,肖思懿反而醒了。
“好了?”她有些发懵,困顿地看着他。
“嗯,困了就回房间睡吧,我再给你拿床被子。”肖让依旧弯着腰,俯身看她。
极其暧昧的姿势,两人离得很近,脸与脸之间只隔着两个鼻子的高度,连呼吸都像是在交换彼此的气息。肖让有些失神,伸手替她将碎发掖到耳后。她的脸颊在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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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中透着红晕,她的眼睛饱含着柔情,肖让想,如果现在肖思懿吻上来的话,自己一定无法把持。
人在半梦半醒间最容易显露本真。
肖思懿眯着眼睛勾起嘴角,娇嗔道:“不要!你陪我说说话吧,肖让。”她有些困,却不急于入睡,因为想和他多呆一会。
懒懒的,倦倦的音色,撒娇意味不言而喻。
肖让无奈地笑,直起身子在旁边坐下,“你想聊什么?”
肖思懿跟着坐起来,挨近他,“随便,都行。”
肖让替她把被子裹紧,说:“裹紧了,今天晚上没暖气,会很冷。”
肖思懿扫一眼他身上不算厚实的黑色毛衫,说:“你不冷吗?”
肖让说:“我不怕冷。”
肖思懿突然掀开被子,把其中一个角盖到肖让身上,又从另一头拉回来,顺理成章把两人裹进同一条被子里。她继续往肖让那边挪动。这么一来,两条腿就无处安放了,肖思懿索性将腿放到肖让的大腿上,屁股还是坐在沙发上,但看着就像是她坐在他身上一样。
“怎么样?这样暖和点没?”她笑嘻嘻问。
肖让身体紧绷,一动不动坐在原地,“好多了。”
肖思懿从小喜欢和他亲近,同床共枕也是家常便饭,肖让知道自己怪异的反应是内心的欲望在作祟,但他不能明说,也只好由着她去了。洗发水的香气若有似无蹭着他,更是难耐。
“那个海棠花头像是你吗?”
肖思懿冷不丁来这么一句,肖让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微博上,那个海棠花头像的,是你吧?”肖思懿眨眨眼睛看着他,天真又狡黠的姿态。
肖让失笑,“你怎么知道?”
肖思懿故意拿乔,摆出一副你猜的表情,“我就不告诉你。”
肖让拿她没办法,只好顺着她的话哄道:“好好好,不告诉我就不告诉我,就你聪明。”
肖思懿忽然敛起脸上的笑,看着他,异常认真地说:“肖让,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眼就认出那是你了,这些年,我保持更新,分享生活,也都是想让你知道,我过的很好。”
她的态度转变太快,肖让愣住了,然后后知后觉。
这些年,他偷偷地关注着她,看见她过得好便觉得满足。
而她,也恰好默契的知道,他在关注着自己,便努力让自己活的漂亮给他看。
彼此心照不宣。
“小懿,我……”肖让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可肖思懿没给他机会,她伸手捂住肖让的嘴,眼神里满是心疼,“肖让,这些年我过的很好,那你呢?你过的好不好?”
好吗?其实肖让自己也不知道。
因为打人的事,肖让回部队后,吃了一个警告处分,又是写检讨又是关禁闭,那段时间他被停飞,连外出回家都要打申请报告,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向瑶过世,肖让从没有觉得自己过得不好。
向瑶走的那天,躺在病床上,脸上早就没了血色,她紧紧握着肖让的手,哀求道:“肖让,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要再见她。”肖让珉着嘴唇一言不发,直到向瑶闭眼,他都没有说出一个好字,哪怕是谎言,他都不愿意说出口。他对向瑶有着深深的愧疚,即便如此,肖让依然没有觉得自己过得不好。
可此时此刻,肖思懿就坐在面前,用这样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语气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肖让第一次觉得,自己过得一点都不好。
不能见面,不能联络的日子,仿佛像是失去灵魂的傀儡,仅仅只是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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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 [锁] [此章节已锁]
肖让扯下捂在嘴上的手,没有放开,他看着她目光灼灼地眼睛,垂下头,说:“我挺好的。”
“撒谎。”肖思懿的语气带着埋怨。
肖让没敢抬头,盯着两只交缠在一起的手,大拇指腹反复摩挲着她的手背。
肖思懿抽出手,肖让手心一空。下一秒,那双和他一样温度的小手,捧起他的脸。肖让不得不抬起头,对上那双眼,燃烧的火光在她眼里起舞,跃跃欲试。
“没撒谎,我真的挺好的。”肖让说,声音沙哑,没有底气。
“可是我不好。”肖思懿说,像个较劲的孩子,鼻子酸酸的,“我刚刚都是骗你的,没有你在,我一点都不好。”
肖让感觉自己的心,像张揉成团的纸,皱巴巴揪在一起。他向来不善言辞,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人,看着肖思懿半天,也只会说:“对不起,小懿,都是我不好。”
“你没有不好。”眼泪从眼角无声地溢出,那么的自然而然,可肖思懿还是努力扬起嘴角,“你是全世界最好的肖让,是我连累了你……”
“没有。”肖让打断她,“小懿,你别这样想,我从来不觉得你对我来说是拖累。”
肖思懿清秀的眉毛拧到一起,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那你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找我?”
肖让为难地看着她,珉着嘴唇半晌没说话。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不想告诉肖思懿自己吃处分的事,也不想告诉她自己被关小黑屋失去自由的事,他向来都是报喜不报忧。
肖思懿整张脸都耷拉下来,那模样和小时候几乎没差,噘着嘴小声嘟囔,“不找就不找,反正我明天就走了,你就当我没来过好了。”
声音轻的跟蚊子叫似的,也不知道是说给肖让听的,还是在自言自语。
她已经有多久没有像这样对着他撒娇了?那些逝去的年少时光已经无法追回,但小懿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走过半生,肖让忽然觉得,也并非有那么多遗憾,至少有些事,不会随着时间推移而改变。
肖让轻笑出声,将肖思懿圈进手臂,拢着她的背轻轻拍着,逗小孩子一样,“怎么当?来了就是来了,见了就是见了。除非我失忆。”
肖思懿并非真的责怪肖让,虽然有那么一点点的不服气,为什么是她先来找的他,但说的那些话,也不过是贫嘴大于真心。她下巴一挑,“那我就把你揍到失忆好了。”
说罢,真的装模作样抬起拳头来。
肖让不躲,反而挺起胸脯,“只要你能消气,想怎么打都行。”
肖思懿不跟他客气,卯足了劲拳头朝肖让胸口咋砸,只是还没碰着他,就感觉自己腰肉被掐了一把。肖思懿怕痒,条件反射弓起背,再抬头时,正好瞧见肖让洋洋得意的脸。
“肖让,你偷袭我!”肖思懿大声抗议。
“我这叫曲线救国。”肖让恬不知耻地说。
这下算是彻底“激怒”肖思懿,她决定反击,双手握成拳,只留一根食指进攻,一下一下戳着肖让的腰肉。起先,肖让还能受得住,靠憋着口气硬撑了好一会,但几个来回下来,他明显不行了,便伸手去抓肖思懿。两人扭打在一起,不知怎的,等反应过来时,原本屁股还坐在沙发上的肖思懿,整个人都骑到肖让身上了。
打闹停止,两个人离得又那样近,贴得那样紧,眼中只看得见彼此,耳边也只有对方的呼吸。
蜡烛越烧越旺,将重叠的影子投到墙上,空气中尽是暧昧的精油香气。
肖让气息不稳,连声音都在颤抖,“小懿,其实我真的很想你,比你想象中的更想。”
他一眨不眨盯着肖思懿的面庞,只为让她看清自己的双眼是多么的真挚。
“我知道。”肖思懿说,将掌心蒙住肖让的眼睛,“我也很想你,肖让。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
肖让看不见,但能听得出来肖思懿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他搂住她的腰,收紧手臂,让两人之间贴得更紧密,张了张嘴,在斟酌该如何说出安慰的话。
因为知道,思念太过煎熬,他都懂的。
温热湿润的触感,猝不及防贴上他的唇。肖让浑身一僵,在意识到那是什么后便开始回应。没有预想中的天雷勾地火,只是自然而然顺应身体的本能。肖让张开嘴放她进来,手臂拢得更紧了,结实的胸膛紧贴着她的柔软,恨不得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一般。
他说过的,如果她现在主动,他一定拒绝不了。
沉默却狂热,这很不肖让,但他不想再压抑,从被动到反客为主。眼睛看不见,感官却清晰,鼻尖洗发水的香味越来越浓,从鼻腔渗透进五脏六腑。
茶几上的蜡烛,越烧越旺。
“小懿。”他喊她的名字,声音更哑,尝到她脸上咸涩的泪水。
肖让掰开肖思懿的手,看见她眼中噙着泪水,嘴唇红肿,惹人怜爱又让人作恶欲*泛*滥。
“别哭。”肖让捧起肖思懿的脸,用嘴唇去吻她的眼泪,一点一点,从眼角到面颊,最后重新吻上她柔软的唇,比刚刚更用力。即是安慰更是勾引。
肖思懿被吻得有些透不过气,呼吸急促,只能仰着头接受,喉咙深处不自觉发出哼哼唧唧的呻*吟,听得肖让心里痒痒的,手不安分地探进她睡衣里。
肖思懿意乱情迷,浑身都在发烫,指尖粗糙的触感拉回些许清明,她不想在沙发上,便用双手抵住肖让的胸口,趁喘息间隙艰难蹦出三个字,“去房间。”
肖让将肖思懿连人带被子一起抱起,像抱着只树袋熊,进了房间,吻得难舍难分。
房间里完全没有光亮。
肖让把肖思懿轻轻放到床上,欺身压了上去。
不管多少年纪,肖思懿觉得自己在肖让面前依旧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他略微挑逗一下,她就害羞的不行,而在黑暗中,这种感觉可以缓解很多,因为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她逐渐放开。
房间里,只剩下喘息声。
肖思懿从不觉得自己是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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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的人,可面对肖让,她觉得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意识朦胧,眼前只剩下天花板上那盏吊灯,那是一盏水晶质地的顶灯,在黑暗中反射出破碎的光,肖思懿盯着那一个点,一直看一直看,眼神失焦,语不成调。
“小懿,能不能留下来?”肖让哄着她,吻她的眼,和汗湿的鬓角。
十几年的旧梦,像场祭祀,来祭奠那沉长的青春。
肖让横冲直撞,掩盖住窗外马路上的车流声。
肖思懿似乎没听清那句话,愣愣地看着肖让,还来不及作出回答,他的吻又铺天盖地卷来。
肖思懿大概是脑子有些缺氧,看不清也听不清更多,唯有肖让的面庞时近时远,她像只小猫似的,张开嘴在他肩头上咬了一口。
跟挠痒痒似的,肖让丝毫不觉得疼,反而将她抱得更紧。
夜渐深,意识模糊中,肖思懿听见肖让的声音在耳边一边又一遍低喃,“小懿,我爱你,我爱你。”
可她已经没有力气,用啄吻代替回应后,便倒头沉沉睡去。
再睁眼,天已经亮了。
肖思懿想翻个身,却发现自己被一双结实的手臂紧紧箍着,一抬头,映入眼帘的是肖让的睡颜。高耸的眉骨下眼窝深邃,睫毛很长,脸上的那道疤已经很淡。睡着的肖让,很安静,也很柔和,像个孩子。
肖思懿感觉心底软软的,伸手去抚摸他的脸,食指在鼻梁轻轻滑过,勾勒着嘴唇的形状,比起眼睛,她更想用这种方式去记住肖让的长相,皮肤的触感,鼻子的弧度,轮廓的棱角,嘴唇的柔软,都是属于他独一无二的。
手突然被握住,头顶传来肖让的声音,“看够了没?”
肖思懿再看他时,肖让已经睁着眼了,眼神清明,一点不像刚睡醒的样子。
“你什么时候醒的?”肖思懿问。
“在你偷袭我之前。”肖让语气轻松,调侃意味十足。
肖思懿的脸“刷”一下就红了,想到自己刚刚像个花痴一样盯着他看了那么久。她索性把脸蒙进被子里,看到的却是两具赤条条交缠在一起的身体,连肖让的腹肌都看的清楚。
她不好意思再看,又把头探出去,恰好对上肖让玩味的眼神。
肖思懿在心中骂自己没出息,但她不想让肖让看出来她害羞,便去捏他脸颊上的肉,“你笑什么?”
只是她的那些小动作,肖让一个不落全看在眼里,他笑的愈发放肆,“要不要起来?”
“不要!”肖思懿松开手,他面无三两肉,捏起来实在不舒服。
“那……”肖让刻意拖长尾音,手掌顺势搂上肖思懿的后腰,“是想再来一次?”
肖思懿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毕竟刚捅破那层纸,她完全没料到开了荤的肖让竟是这样的。
嗯,喜欢。但不妨碍她害羞。
“肖让!你这么不正经呢?”
“嗯。”肖让不否认,又吻了下来,“因为这样也许能让你愿意多留点日子。”
65. 第六十五章
肖思懿决定暂时留在西安。
嗯,暂时。因为她也不晓得未来会怎么样,这段插曲像是偷来的,像虚幻又破碎的泡沫,只得小心翼翼呵护着,更何况,她拒绝不了肖让。
肖让跟队里请了假,简单洗漱一番后,带着肖思懿出门去缴电费,然后又去了趟超市大采购。
在拥挤的人堆里,充满烟火气的地方,没人会在意他们的身份,他们像其他普通情侣一样,一边商量着晚上吃什么菜,一边在货架上挑选需要的商品。两人都没什么下厨经验,肖思懿属于速战速决型,挑自己看的最顺眼的那个放进购物车,而肖让则截然不同,他会耐心的看食物的配料表和成分,一番比对之后,才会决定要哪一样。
肖思懿嫌他墨迹,还会吐槽他像个小老头。肖让表面不说什么,却会在没人的角落,惩罚性的将她吻的喘不上来气,然后一脸淡定的看着她抗议。他不会在大庭广众和她过于亲密,却会暗戳戳地勾她的小拇指,但若肖思懿看他,肖让只会装作若无其事,彷若勾着她的那只手指不是他的。
她嘴上骂他道貌岸然,心里却如小鹿乱撞。
到家下了车,看着肖让手里提着两大包东西,肖思懿心里开始打起歪主意。
电梯门刚合上,肖思懿就盯着肖让的脸,“你脸上有东西。”
肖让手上提着东西,自然不好去摸,便问:“什么?”
“不知道,黑乎乎的。”肖思懿好心地说:“我来帮你吧。”
肖让没拒绝,直接把脸凑了上去。
肖思懿装模作样伸出手,还没碰到肖让的脸,就憋不住坏笑起来。肖让意识到自己上当,已经来不及了,肖思懿虎口掐住肖让的下巴,使劲捏紧,嘴里还不断嘀咕,“叫你欺负我,叫你欺负我。”
肖让其实完全可以反抗的,那两袋东西对他来说不过是小意思罢了,还没平时锻炼用的哑铃重,但他很乐意陪着肖思懿这样闹,被捏的脸都变了形,嘴巴嘟起来,也由着她。
见肖让不但不反抗,更是一副要杀要剐随你处置的模样,肖思懿愈发得寸进尺,小脸凑近。肖让以为她是要吻他,谁知下一秒,她就在他嘟起的下嘴唇上咬了一口。
咬完,刚好到楼层,电梯门“叮”一声打开。
肖思懿转身窜出电梯,动作一气呵成,敏捷得像只兔子,走廊里回荡着她得意的笑声。
当然,肖思懿的恶作剧并没有让她占到便宜,反而付出了更惨痛的代价,当天晚上,她被肖让折腾得够呛。
事后,肖思懿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出感叹,“肖让,你真的快40了么?”她算是领教到什么叫老房子着火,烧的那叫一个旺。
肖让翻了个身,支起半个身子看着她,“不然以为我平时的日常训练都是干嘛的?还叫我小老头么?”
肖思懿苦笑,果然男人的胜负欲总会体现在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
肖让的假期并不长,没两天就回队里,不过他仍坚持每日往返于公寓和部队里。而肖思懿每天把肖让送出门后,就会开始在电脑上处理工作,到了下午,她会去楼下的超市买新鲜的菜回来,通常肖让下班到家时,家里已经香气四溢。
肖思懿的厨艺不算好,煮出来的食物也只称得上能吃,不过肖让总会捧场地一扫而空,然后负责洗碗。吃过晚饭后,肖让会拉着肖思懿下楼去散步。天气转凉,肖思懿犯懒时就会在沙发上耍赖,肖让也都依着她,找部电影看完,相拥而眠。有时看的是肖让喜欢的军事题材,有时也会是爱情片。
其中令肖思懿比较深刻的是一部法国爱情文艺片,风景如画的法式乡村,从城市来的少女和当地的神父相爱了。但是在那个社会,神父是不能结婚的,所以他们只能克制着对彼此的感情,少女用去教堂祷告的方式,偷偷见自己的心上人。互生情愫的男女,眉眼交错,空气里都是悸动。两人之间情感的流动被眼尖的村民发现,世俗的偏见像牢笼,压得人喘不过气。人人敬仰的神父成了过街老鼠,而少女也被父亲接回城里,回去没多久,得知了神父的死讯,而少女最后也因为思念爱人而选择殉情。
电影的尾声,是一段倒叙,两人最后一次见面。在原野波光粼粼的河畔,少女的金发晕着光,她一脸天真地问神父,人的一生,真的可以只爱一个人吗?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电影中,神父没有给出答案,但他的行动说明了一切。
余生也许无法都只爱一个人,因为人心瞬息万变。
但是死亡可以。
肖思懿不免惆怅,盯着电视上的字幕愣了很久,也许是联想到自己和肖让。这段感情,又该何去何从?
肖让看出肖思懿的心事,将她揽进怀里,柔声哄道:“困了?进去睡觉吧。”
肖思懿把脸埋在肖让的颈窝里,闷闷地嗯了声。
可躺在床上,肖思懿似乎还是睡不着,脑海中不断回放着电影里的画面,还有少女最后问的那句话。肖让躺在身边,发出均匀的呼吸,肖思懿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直到肖让轻声问:“睡不着?”
肖思懿没说话。
“有心事吗?”一天的工作,让肖让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
肖思懿翻了个身,和肖让面对面,想问他,人这一生真的可以只爱一个人吗?可是她没有勇气,已经不是十几岁青春懵懂的年纪了,那时的肖思懿可以大言不惭地说要永远和这个男人在一起,而现在,不是不想,更多的是不敢。她觉得自己像是个卑鄙的小偷,从时间的缝隙里,偷来一段本不该属于她的时光。
她看了看肖让,拥着他,什么都没说。
可是她的那些小心思,哪能逃得过肖让的眼睛,他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别胡思乱想,你我之间,不需要避讳什么。”
肖思懿仰起脑袋,鼻尖碰到肖让的下巴,有未剃的胡渣,她蹭了蹭,小声问:“肖让,你说电影里说的是真的吗?”
肖让不太确定她指的是什么,“你说的是哪句?”
“就是女主最后问神父的那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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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让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沉默了一会,才不紧不慢说道:“我想会的,因为最好的爱并不是占有,而是成全。”
“成全?”
“嗯。”肖让说,淡淡的,带着从容,“或许,他们的初衷都是为了对方能过得更好,只是结局有那么一点遗憾。”
肖思懿发现,在这个问题上肖让远比自己要看的透彻。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她终于问出那个急于想找到答案的问题。
“那我们呢?肖让,我们之间会怎样?你想过吗?”
“想过。”不止一次。
刻意被忽视的第一次摆到台面上来,肖让没有逃避,也没想过逃避,他垂下眼,额头抵着小懿的,缱绻至极,“小懿,你是我亲手养大的花,在你身上,我时常能见到自己的影子,你对我来说是最珍贵的存在。我蹭用了很漫长的一段时间,来认清自己对你的心意,这对我来说是个很大的挑战,因此,我对你的感情极其复杂,有男人对女人的欲望,有哥哥对妹妹的爱护,有对自我意识的救赎,也有对家人的依恋,当然,因为曾经的所做所为,我对你还多了一份愧疚。但请你相信,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幸福。如果能给你这份幸福的人是我,我觉得荣幸无比。可你还那么年轻,万一将来有一天遇到比我更值得的人,我也会选择成全你并愿意永远做你的家人,做你坚强的后盾。”
肖让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恰到好处的有力,像鼓点敲击在肖思懿的心上,短短的几百字,却是他们半生的缩影。肖让的出现,让她的命运彻底被转换,她无法想象在那个没有肖让的平行世界里,自己又该是何种命运,也许早早的进了福利院,也许会被一个还不错的家庭收养,也许继续跟着许丽珍继续周旋在不同的男人中间。
不管是哪一种,她都知道那样的生活里再不会有这个男人的影子,她觉得自己根本无法忍受那样的生活。
“不会的。”肖思懿的声音已经有很浓的鼻音,她摇着自己的头,急于否认他的话,“不会的,肖让,你是最好的人,不会有任何人可以替代你的。”
肖让把肖思懿揽进怀里,他无法形容自己在说出那番话时,心中是何等酸楚,怕是连语调都是哽咽。向来无所不能的王牌飞行员竟也会感慨,原来自己手中能抓得住的东西,实在过于渺小,而此刻,唯有拥抱才是最真实。
“对不起,小懿,我不该……”
肖让想为自己刚刚说的话道歉,他好像把她惹哭了。话还没说完,肖思懿就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并用一只手捂住他的嘴。
“我们会幸福的,对不对?”她不确定地问,“就像现在这样一直幸福下去。”
人只有在无限接近幸福的时候往往才会患得患失。肖让从肖思懿的眼神里看见了浓浓地哀伤,如果她也很笃定的话,又何必如此哀伤呢?
世事难料,很多事其实冥冥之中早就有定数。
肖让扯开肖思懿的手,吻了上去。
无论如何,他还是想再赌一把。
66. 第六十六章
肖思懿到西安,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两周,还记得来之前,明明说好只待一天的。
早上,肖让出门上班后,肖思懿心血来潮把家里打扫一遍,做到一半时候,电话响了,是助理阿雯。
肖思懿以为是工作上的事,赶紧接起来,阿雯急吼吼的声音在听筒里传来。
“懿姐,你快上网看看吧!你的账号私信都快炸了!”
肖思懿心头一紧,心中有不好的预感。和肖让在一起的这些日子,她几乎很少上网,除了必要的工作需要用到电脑,她甚至连社交平台的账号都暂时交给工作室去打理。
“怎么了?你别着急,慢慢说。”
“唉,我发给你,你自己看吧。”
很快,手机上就收到一条阿雯转发的新闻,肖思懿打开的一瞬间,脑子完全是发懵的。标题用醒目的字体写着:某知名品牌前设计师骨科恋情坐实。后面还加了三个感叹号,下面的一行小字写着:当初信誓旦旦否认沦为打脸?
肖思懿手指下滑,屏幕上赫然出现一张张自己和肖让的合照,但无一例外都是偷拍角度,有一起逛超市的,也有一起在公园散步的,但由于肖让不爱在公共场合过分亲密,这些照片也只是简单的日常同框而已,并不能说明什么。随着不断下滑的屏幕,最致命的一张照片出现了,肖思懿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地点是在公寓的阳台上,离得很远,像素很模糊,但依旧可以看清是一男一女拥抱在一起接吻,女的背对着镜头看不见脸,而男的五官脸型都看的清清楚楚,最让肖思懿不能忍受的是,媒体还特意把两人接吻的特写放大了,放在照片的一角,因此,肖让模糊的轮廓几乎霸占了半个屏幕。
肖思懿感觉自己整个头皮都在发麻,牵动着脸上的神经,她忘了哭,只是讷讷地对阿雯说:“我知道了,我来处理。”然后就挂了电话。
挂上电话后,肖思懿继续往下翻动屏幕,底下有不少评论,有支持她的——「据说他们不是亲兄妹,是小时候收养的,没有血缘关系为什么不能在一起?伪骨科简直不要太好磕。」也有骂她的——「当兵的都玩这么花部队里知道吗?是不是女的勾引男的?」网络上的发言,都是人云亦云。接触互联网这么多年,肖思懿本身就是靠这个吃饭的,她并不在意那些人怎么评价自己,可他们那样说肖让,她不能不在乎。其中一条匿名评论引起她的注意,评论说:「这男的是个空军,有军衔的那种。结过婚,老婆刚死半年就和自己的妹妹搞到一起,估计结婚也只是掩人耳目,他们俩应该早就有一腿了,那男的老婆指不定就是被他们俩气死的,看照片里的背景是在西安,可以去西安的空军基地举报,如果确实破坏军婚,是可以开除军籍并且负法律责任的」。
肖思懿对这条评论的恶意揣测很不满,但不得不承认,有一点他说的是对的,如果真的有人去部队举报肖让,那他的事业就彻底完蛋了。但是肖思懿不懂,到底是谁做的?这些年,她已经尽可能的保持低调,不刻意出现在互联网上,就算是社交账号上的内容也大部分都是和工作相关,偶尔才有那么几条私生活。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就是揪着她不放呢?
肖让到家的时候,肖思懿没像往常一样扑上来,他开了门,发现她正在厨房里发呆,灶台上煮着一锅汤已经快溢出来。肖让脱下外套,径自走过去把火关了。
肖思懿回过神,看见肖让后,笑了笑,“回来了?”
肖让把她揽进怀里,闻着她头发上好闻的香味,语气温和,“在想什么呢?”
他很喜欢那种彼此亲近的感觉,即使什么都不做,只是拥抱,都会觉得很温暖。可是今天肖思懿却没有回应他,双手依旧直直地垂在身体两侧。
“没什么。”肖思懿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换了话题,“我煮了罗宋汤,你要不要尝尝?”
“好啊。”肖让说,转头去看锅里,浓郁的红汤很有食欲。
肖思懿用汤勺舀了一勺,吹了吹,送到肖让嘴边,看着肖让吃下一口,又问:“怎么样?好喝吗?”
肖让点头,说:“好喝,哪儿学来的?”
肖思懿说:“跟一个厨师朋友学的。”
“你还有厨师朋友?”
“嗯,这可是米其林三星的独家秘方。”肖思懿沾沾自喜地说,然后也舀了一勺汤送进自己嘴里,不过她嘴巴小,汤勺又很大,不可避免的蹭到些汤汁在嘴角上。
肖让捏住她的下巴,眯起眼睛盯着她嘴角的那一点红,说:“嗯,确实好喝,再来点。”话音落,他就吻上去了。
汤勺“哐当”一声掉进锅里。
换气的功夫,肖思懿喘着粗气问:“不吃晚饭吗?”
肖让把她抱到餐桌上,面对着自己,手摸进衣服,气息不稳,“一会再吃。”
一顿晚饭,折腾到晚上9点才吃上。肖让已经很饿了,大口大口扒着饭,但肖思懿看上去没什么胃口,跟数珍珠似的一粒粒挑着米饭送进嘴里。
肖让抬起头看她,“怎么不吃?”
肖思懿心不在焉地说:“不饿。”
肖让这才瞄到她的右手食指上贴着个创可贴,刚才做的太入神,竟然没发现。肖让顿时觉得有些愧疚,“手怎么了?”
“做饭的时候不小心。”
肖让放下碗筷,拉着肖思懿坐到沙发上,又去找了碘伏给她手指消毒,边擦边交待:“下次等我回来做饭。”
肖思懿情绪不高,只淡淡地说:“真的没事,小伤。”
消毒完后,肖让重新贴上创可贴,抓着肖思懿的手,说:“小懿,你今天不开心吗?发生什么事了?”
肖思懿珉着唇,不说话。
肖让知道她的性子,不想说的事怎么问都没用,便提议道:“那这个周末我带你去看电影,嗯?”
从进门开始,他就察觉到肖思懿的反常。肖让以为是因为自己工作太忙,没时间陪她,所以闹脾气了。他抱她,吻他,用最亲密的方式哄她,可肖思懿看起来还是不太高兴。
“嗯。”肖思懿搂住肖让的腰,把脸埋进他的胸口,像个孩子一样。她的脑子里乱极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看样子肖让暂时还不知道,但是迟早的事。
到时,又该怎么面对他呢?
那天晚上,肖思懿缠着肖让又要了一次。并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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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生理性的欲望,更多的是心理上的。肖思懿知道这样的日子注定不会长久,暴风雨已经来临,她只想享受这片刻的宁静,和肖让融为一体。
她难得这么主动,虽然觉得反常,但肖让也无法抗拒,直到后半夜,两人才相拥着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刚到队里,肖让就被陆林喊去办公室谈话了,看着自己和小懿被偷拍的合照,他恍然大悟,昨天她的反常大概就是因为这个。
陆林问肖让的意思,这件事其实于情于理,肖让没有错。从法律上来说,他现在属于丧偶,完全有理由可以再找,从伦理上来说,他和肖思懿确实不存在血缘关系,而且肖让也没犯什么原则性错误,顶多就是私人生活的风评会给部队和他的特殊身份带来负面的舆论。
肖让直言不讳,“是,小懿现在就在西安,和我住在一起。”
陆林白了他一眼,狠狠拍桌子,“肖让你糊涂啊!”
肖让冷着一张脸,“我没违反组织纪律,这是我的个人生活。”
“是,这是你的个人生活。”他的手都快戳到肖让的鼻子上了,“可你知道现在外面都怎么传的吗?”
肖让没说话,但很显然,他不知道,因为陆林只说他和小懿同居的照片被人拍到发网上了。
“向瑶同志去世刚过半年,你们就又扯到一起去了,小肖啊,你叫我怎么说你呢?你明知道你这个妹妹也算是半个名人,而且你俩还有过前科,怎么就不知道避讳一点呢!”
肖让脖子一梗,纠正道:“她本来就不是我亲生妹妹,而且,这事不怪小懿,是我先跟她联络的,有什么事可以冲我来。”
陆林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他也想不明白,向来严于律己的尖子生怎么接近不惑之年,反而叛逆起来了。
“冲你来?”陆林气笑了,拔高音量,“现在外面都在传,你俩早就有一腿了,更甚至有人向队里举报,说肖思懿破坏军婚,你很有可能会被调查,你知道吗?还犟,是吧?”
听见破坏军婚,被调查几个字,肖让的情绪明显有了波动,但很快又恢复如常,“我愿意配合接受调查。”
曾经,他一而再再二三推开过她,因为肖让觉得短暂的克制可以换来长久的和平,可后来发生的很多事,都颠覆了他的想法,即使每一步都精心规划好,事情的发展还是偏离预期,甚至给肖思懿,给他,还有其他人都带来了不可磨灭的伤害。
既然如此,逃避的意义何在?他已经决定好,只要小懿不放弃,他就会永远站在她身边。
“肖让!你知不知道这不仅仅是关乎你自己的前途!”见做不通肖让的思想工作,陆林有些恼怒,手指敲着桌面,“真等到上面派人来调查,你以为这事能那么轻易了了?从严处理,你的前途就毁了,可若是不追究,外面人就会觉得组织上偏袒你,那部队的威信往哪里放?这事不是加减乘除,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老大不小的,这点利害关系你拎不清?”
肖让其实都知道,但他还是那句话,“有什么事冲我一个人来。”
陆林叹了口气,挥挥手,说:“你先出去吧,自己好好想想清楚再做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