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什么江湖百美图,我有兵器谱!》 第1 章 龙胆亮银枪 【边境官道】 雨刚停不久,官道泥泞不堪,车辙碾过积水坑,泥点四溅。 一辆四轮马车疯狂奔驰。车身由紫檀木打造,窗框镶有铜边,虽然沾满泥浆,但仍能看出其华贵。拉车的两匹马口鼻喷着白沫,显然已狂奔多时。 车后百步之外,一队蛮族骑兵呼啸追赶。人马皆披皮甲,腰挎弯刀。 为首的骑兵兴奋地嚎叫着,露出被马奶酒染黑的牙齿。朝马车逐渐逼近。 驾车的是个中年侍卫,脸上有一道旧伤。他左手死死攥着缰绳,右手按在腰刀刀柄上,指节发白。他回头瞥了一眼,追兵又近了些。他啐了一口,混合着血丝的唾沫被风刮到车板上。 车厢内。 颠簸剧烈。穿着淡青衣裙、面蒙白纱的女子努力稳住身子。她从袖中抽出一柄尺长匕首。匕首鞘上嵌着一颗小小的绿松石。 她看向对面紧抓车窗、面色惨白的小丫鬟。 “月儿。”女子的声音平稳,但紧握匕首的手透出力度,“听着。若被追上,就用这个。”她将匕首拔出一点,“绝不能落他们手里。” 小丫鬟月儿约莫十四五岁,眼泪不停滚落,拼命摇头:“不会的小姐……陈叔能甩掉他们……不会的……” 女子抓住月儿颤抖的手。“别怕。一下就没事了。比活着受罪强。答应我。” 月儿咬着嘴唇,血丝渗了出来,终于重重点头,哽咽道:“……我随小姐去。” 车外,蛮兵的呼喝声越来越清晰,甚至能听到他们弯刀敲击皮盾的砰砰声。 驾车侍卫陈叔吼了一声,声音嘶哑:“小姐!坐稳了!”他猛地抽了马臀一鞭。马匹吃痛,再次加速,但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就在这时,陈叔瞳孔一缩。 官道正前方,一人一骑,不紧不慢地迎面而来。 那人穿着灰色劲装,脸上带着点刚睡醒似的迷茫。他胯下是匹常见的棕色草原马。 陈寻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前有拦截,后有追兵。 他猛地松开缰绳,任马自己奔跑,反手“锵”地拔出腰刀,横在身前,准备做最后一搏。 那灰衣人似乎才注意到这边的混乱场面。他看了看疯狂奔驰的马车,又看了眼后面嚣叫的蛮兵,脸上露出一种“真麻烦”的神色。 他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 紧接着,陈寻看到了他此生难以理解的一幕—— 灰衣人身前的空气似乎扭曲了一下,像水面泛起波纹。一杆长枪凭空出现。 枪身黝黑,枪刃狭长,闪着冷光。 灰衣人很自然地伸手握住。 就在他握住长枪的那一刹那,他身上那种懒散的气质瞬间消失。一股锐利、沉静、却又磅礴的气息无声地弥漫开来。他的背脊挺直了,眼神也变得深湛。 肖尘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枪,嘴角似乎抽动了一下,低声自语:“……龙胆亮银枪?常山赵子龙……长坂坡……系统你真会挑。这玩意是用来对付这十几个杂鱼的?” 他掂了掂枪,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和力量感从枪身涌入手臂,直达心肺。他忽然笑了笑,那点无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睥睨自信。 百万军中尚能七进七出,何况区区十数骑? 他甚至觉得有点滑稽,真想喊一句“你们被我包围了”。 话到嘴边,又觉得有点傻,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他抬眼,目光越过马车,直接锁定了那群蛮兵。一夹马腹,棕色马匹骤然加速,如离弦之箭,从马车侧旁疾掠而过。 陈叔只觉得一阵风刮过,那灰衣人看都未看他一眼,径直冲向了后方追兵。陈叔愣住,持刀僵在原地。 车厢内,女子和月儿也感受到一股劲风掠过,以及那毫不减速、直冲后方的马蹄声。 女子撩开车窗帘一角,恰好看到灰衣人提枪冲过的背影,以及他手中那杆杀气森然的长枪。她眼中闪过惊疑。 蛮兵头领见一人单骑冲来,先是一愣,随即发出嘲弄的大笑,挥舞弯刀,加速冲来。 双方急速接近。 最前方两名蛮兵并驾齐驱,脸上带着残忍的笑意,弯刀扬起,一左一右劈砍而来,配合默契。 肖尘手腕一抖,长枪嗡鸣。 没有格挡。枪尖如毒蛇出洞,速度快得只剩残影。向左一刺,精准无比地穿透左边蛮兵的咽喉。枪尖抽出,带出一蓬血雨。青龙献爪! 几乎同时,借回抽之力,枪杆顺势横扫,如同挥出一道银月寒光。右边蛮兵的笑声戛然而止,枪刃划开了他的喉咙。夜叉探海! 两人几乎同时栽落马下。 肖尘胯下马速未减分毫,从两匹无人战马中间穿过。 第三名蛮兵见状,怒吼着挺刀直刺。肖尘长枪抡圆,一个标准的“抱琵琶式”,枪尖回绕,精准地磕开来刀,顺势直刺。“噗嗤!”枪尖毫无阻碍地刺入蛮兵皮甲下的胸膛,透背而出。肖尘手臂一振,将尸体甩飞出去,撞向后面冲来的骑兵。 后面四五名蛮兵这才反应过来,脸上贪婪的笑容瞬间被惊骇取代。他们只看到血光迸现,三个同伴就已毙命。那杆长枪如同活物,带着死亡的气息再次袭来。 肖尘使出“海底翻涛”,长枪划出一个巨大的半圆,枪风呼啸。冲在最前的三名蛮兵只觉得胸口一凉,随即剧痛传来,低头看到胸前皮甲碎裂,鲜血狂喷,惨叫着被扫落马背。 战斗发生得太快。 肖尘一提缰绳,马匹纵跃,直接闯入蛮兵队伍中间。 剩下的蛮兵彻底胆寒。他们本是边境骚扰的小股部队,仗着马快刀利欺负商旅平民,何曾见过这等阵仗? 一人一枪,如入无人之境。刚才还发出的嚎叫变成了惊恐的呼喊,拼命想要勒住战马转向。 混乱中,一名蛮兵见肖尘背对自己,以为有机可乘,狂叫着举刀过顶,企图劈砍。 肖尘仿佛脑后长眼,看也不看,反手一枪,用枪尾的鐏(铁制枪尾)猛地向后凿去! “咚!”一声闷响。枪尾重重砸在蛮兵心口。蛮兵双眼凸出,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倒飞出去,撞在路边一棵枯树上,软软滑落,没了声息。 第2 章 摧枯拉朽 肖尘动作不停,单手反握枪杆中部,借势将大枪抡起,一招“泰山压顶”,以枪当棍,裹挟着千钧之力砸下! 另一名蛮兵慌忙举刀格挡。 “咔嚓!”弯刀直接被砸断。长枪余势未衰,重重砸在蛮兵头顶,连带头盔一起砸得凹陷下去。蛮兵哼都未哼一声,连同坐骑一起被砸翻在地,马匹哀鸣。 那马压住了蛮兵的一条腿。蛮兵尚未死透,痛苦挣扎。肖尘补上一枪,“铁牛耕地”,枪尖刺穿咽喉。动作干净利落。 此时,有两名蛮兵终于勉强勒住马头,但调头已来不及。他们魂飞魄散,干脆弃马,跳下官道,连滚带爬地想逃入旁边的树林。 肖尘怎会放过。催马追上,长枪探出,“拨草寻蛇”。枪尖灵巧地左右两点,精准地刺穿两人的后心。两人扑倒在地,抽搐两下便不再动弹。 余下蛮兵,终于成功调转马头,疯狂鞭打马匹,向来路逃窜。他们已经吓破了胆,只恨马少生了两条腿。 肖尘纵马直追。速度更快,转眼追上最后一人。长枪递出,从背后刺入,枪尖从前胸透出。收回枪,尸体栽落。 最前面轻骑亡命飞奔,已冲出几十步外。 肖尘眯眼看了一下距离。深吸一口气,单臂运足力气,猛地将长枪投掷而出! 龙胆亮银枪化作一道银色闪电,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 “噗!” 长枪精准地从那名头领的后背射入,巨大的力量带着他向前飞扑,最终被死死钉在官道坚硬的地面上。他徒劳地挣扎了几下,便不动了。 一名蛮兵看到同伴被钉死的一幕。他吓得怪叫一声,更加拼命抽打马匹。 肖尘已从马背上跃起。追上飞出的长枪,右手抓住枪尾,身体借力一个旋转,稳稳落地,正好挡在最后一名蛮兵的马前。 那蛮兵收势不及,马匹直冲过来。 肖尘侧身避过锋芒,左手闪电般探出,抓住蛮兵持刀的胳膊,猛地向下一拽!同时右腿抬起,一记沉重的侧踢,正中蛮兵肋部。 “咔嚓!”骨头断裂的清晰声响。 蛮兵被硬生生拽离马鞍,惨叫着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滚了几圈不动了。那马受惊,嘶鸣着跑远了。 肖尘的坐骑此时小跑着来到他身边。 他走到被钉死的头领旁,一脚踩住尸体,握住枪杆,用力拔出。血水从伤口涌出,渗入泥土。 他又走到那个被踢下马的蛮兵身边。那人肋骨尽碎,刺穿内脏,口鼻溢血,已经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肖尘面无表情,长枪一送,结束了他的痛苦。 以赵云的武魂对付十几个普通的蛮兵,简直和砍稻草人没什么区别 尸体横七竖八躺在官道上。血腥味弥漫开来。 肖尘甩了甩枪尖上沾染的血迹和碎肉。动作熟练,仿佛做过千百遍。他环视一周,确认再无活口。 然后,他牵过自己的马,翻身骑上,勒转马头,不紧不慢地朝着那辆华贵马车停驻的方向走去。 棕色马匹踏着碎步,马蹄敲击路面,发出规律的哒哒声,在突然寂静下来的官道上显得格外清晰。 马车停在路边。拉车的马匹喘着粗气,不时甩动头部。 驾车侍卫陈叔依旧保持着持刀戒备的姿势,但脸上的表情已从决绝变成了彻底的呆滞和难以置信。 他张着嘴,看着那个灰衣年轻人慢悠悠地走近,看着他手中那长枪,看着他那张重新恢复平淡、甚至有点走神表情的脸。 车厢内,死寂一片。 面纱女子紧紧握着月儿的手。手中的匕首当啷一声掉在车板上。两人都透过车窗缝隙,看着外面那个如同从修罗场中漫步归来的身影。 肖尘在马车前三丈处勒住马。 他看了看呆立的侍卫,又扫了一眼紧闭的车厢。 陈寻收刀入鞘。动作有些迟缓,指尖微麻。面对这个刚刚单人匹马屠尽一队蛮兵的男人,持不持刀已毫无意义。 他抱拳,声音因紧张而略显干涩:“小人陈寻,多谢阁下出手相助。”他顿了顿,试图从对方衣着气度上判断来历,却一无所获。 那武功路数刚猛凌厉,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精准和优雅,不像江湖路子,可军伍之中,何曾有过这般年轻又可怕的人物?他一时不知如何称呼,只能含糊道:“……恩公。” 车厢门打开。小丫鬟月儿先跳下车,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里多了些劫后余生的活气。她小心翼翼地扶着自家小姐下来。 青衫女子,沈婉清,面纱之上的双眼清澈,带着未散的惊悸和浓浓的感激。她站定,衣裙上沾了些颠簸时的尘灰。 肖尘看见那女子,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仿佛刚才厮杀时都未曾如此刻意。他轻夹马腹,棕色马匹向前踱了几步,在离她们一丈多远的地方停住。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尸体,又回到女子身上,声音比刚才温和了些:“别回头看,没什么好看的。” 沈婉清点了点头,依言没有回头。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已经说明了一切。她敛衽,深深行了一礼,姿态优雅,即便经历逃亡也未曾失了风范:“小女子姓沈,唤做婉清。多谢恩公施以援手,此恩没齿难忘。” 肖尘点点头,目光落在她面纱之上那双眼睛,觉得有些惊艳。“有美一人,婉如清扬。果然是好名字。”他顿了顿,报上姓名,“在下姓肖,名尘,字寻缘。”他想起这几月的孤单寂寞。倒不如找个合眼缘的作伴。所以干脆问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知小姐是否婚配。” 沈婉清微微一怔,脸上泛起红霞。忙用衣袖,遮住了半张脸。 这话说得直白,却又因他的救命之恩和此刻的气氛,不显得轻浮,反而有种奇异的真诚。 第3 章 有缘无份 沈婉清闻言,下意识地用衣袖稍稍遮掩了一下面容,似是羞怯,又像是避让这过于直接的话语。她再次行了一礼,声音低了几分,带着清晰的界限:“是小女子福薄。恩公错爱,婉清……自小已有婚约在身。辜负了公子心意。”这话说得清晰,是感谢,也是断绝任何可能的发展。 肖尘脸上那点笑意僵住,像是真的愣了一瞬。随即他叹了口气,那点怅惘变成了真实的无奈“原来是有缘无份。”他低声念了一句,然后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刻意洒脱的意味:“人生若只如初见,相逢何必曾相识。罢了,罢了。” 他抬手指了指官道前方:“再行十里便是城镇。小姐还是尽快回去,远离这边境是非地。”他的语气转为务实,“最近战事胶着,少股贼兵突袭官道是常有的事儿。你们这马车太扎眼。” 沈婉清抬起头,看着他:“公子不欲回城吗?”她问出口,才觉有些不妥,但话已收不回。 肖尘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有欣赏,有遗憾,最终归于平静。“既然有缘无份。再做纠缠,怕是要生出不该有的念头。”他摇了摇头,说得坦荡,“不如就此别过。” 沈婉清垂下了头。面纱遮掩,看不清神情。只听得她声音微涩:“此一别怕是再难相见。救命大恩不容不报。公子……”她似乎不知该如何报答,金银俗物仿佛亵渎了方才那番对话和眼前的之人。 肖尘打断了她,问得突兀:“你有酒吗?” 沈婉清和旁边的月儿都愣了一下。月儿反应快些,立刻道:“有!小姐,我们有带的醉花酿!”她看向沈婉清,得到默许后,连忙转身爬回车厢,从一个小屉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白瓷瓶,瓶身细长,绘着几枝淡粉梅花。 沈婉清接在手里,递出:“这是醉花酿,女儿家喝的淡酒,不知……”她话未说完,只见肖尘长枪微动,枪尖在空中划出一道极小的弧线,精准地擦过瓷瓶颈部,轻轻一挑。 那瓷瓶便稳稳脱离沈婉清的手,在空中翻了个身,划过一道柔和的抛物线,恰好落在肖尘张开的掌中。动作轻巧,分寸拿捏得妙到毫巅,显露出对力道惊人的控制力。 “心意到了就行。”肖尘拔开木塞,仰头灌了一口。酒液清甜,带着花香,确实没什么劲道。他笑了笑,将瓷瓶揣入怀中,“就此别过。” 说完,不再多看她们一眼,勒转马头,轻喝一声,棕色马匹迈开步子,沿着官道另一侧,不紧不慢地离去。背影在渐起的风中显得有些疏落,与方才搏杀时的悍勇判若两人。 陈寻直到那身影远去,才长长舒出一口气,感觉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他忙道:“小姐,我们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沈婉清被他的声音惊醒,收回目光,点了点头,在月儿的搀扶下重新登上马车。 马车再次缓缓前行,速度比逃命时慢了许多,但依旧匆忙。 车厢内,颠簸依旧。月儿捂着胸口,眼睛发亮,忍不住小声叨念:“小姐,那个肖公子……长得好俊。武功也好厉害,像戏文里的将军一样!”她歪着头想了想,“就是……有点奇怪。” 沈婉清没有立刻回答。她靠在车壁上,指尖无意识地拂过方才被枪尖挑过的空气处。耳边回响着那两句诗:“人生若只如初见,相逢何必曾相识。”诗句浅白,却又道尽无限怅然与遗憾。她自幼习读诗书,却从未听过如此触动心弦的句子。不知是出自哪位大家之手,还是……他即兴所作?若真是即兴,那…… 听到月儿的叨念,她才回过神,轻轻敲了敲小丫鬟的脑袋:“哪里奇怪了?发乎情,止于礼。知晓分寸,不因恩挟报,才是真正的君子风范。”她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维护。 月儿刚脱险境,少女心性又冒了出来,吐了吐舌头:“他不是说一眼就喜欢上小姐你了吗?为什么又不跟我们一路?说不定……是悄悄地跟在后面保护咱们呢?”她说着,还下意识想撩开车帘往后看。 沈婉清摇了摇头,语气肯定:“不会。君子坦荡,他说了出来,便是明了心迹。也因明了心迹,知道不可为,便果断放下。”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他说怕生出不该有的念头,是实话。这般人物,自有其骄傲。” 月儿支着头,有些失望:“那以后……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沈婉清默然。那个在绝境中提枪而来,如天神般降临,又留下那般诗句怅然离去的身影,恐怕真的只能在梦中相见了。 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明晰的失落悄然掠过心底。 “唉,”月儿忽然又叹了口气,托着腮帮子,“也不知道家里老爷夫人给小姐订的那位宋公子,长得是否也这般俊俏?有没有肖公子这样的本事……” 这话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沈婉清心中那点模糊的涟漪。她轻轻叹了口气,心底泛起一丝苦涩。 是啊,她们这等名门贵女,婚姻何时由得自己做主?不过是家族联姻的筹码,像货物一样被评估、交换,嫁给一个素未谋面、只闻其名的人。 方才那片刻的心动与诗意,终究是镜花水月,是险境中一段离奇的插曲。 她闭上眼,不再说话。车轮轧过路面的声音单调而持续,载着她驶向既定的命运。 第4 章 逃兵 官道另一头,肖尘策马缓行。确定马车再也看不见后,他脸上那点刻意营造的怅然若失瞬间消失,变得有些懊恼。 手中的龙胆亮银枪早已无声无息地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他整个人有气无力地趴伏在马背上,下巴搁在马鬃毛里,絮絮叨叨。 “老马啊老马,”他拍着马脖子,“你说我是不是把调起太高了?非要学人家文艺青年玩一见钟情,还整什么‘人生若只如初见’……” 他叹了口气,“我要是说喜欢那个小丫鬟不就好了?虽然年纪小点,但娇俏可爱,看着也机灵,路上还能聊聊天解闷。这下可好,竹篮打水一场空,白表演了。和书上写的不一样啊。说好的无以为报以身相许呢?我长得很丑?” 那匹棕色草原马打了个响鼻,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似乎对主人的抱怨毫无兴趣。 “你说你也是,”肖尘继续埋怨坐骑,“关键时候就不能跑快点?追最后那个小兵,害得我还得玩一手掷枪,多费劲?丢不丢你这匹马的脸?” 老马甩了甩尾巴,算是回应。 肖尘穿越到这个世界已经两个月了。随身带着一个叫“兵器谱”的系统,战斗时随机抽取一件历史或传说名器,并能短暂获得其原主人的武魂附体。在这个类似于古代低武世界的地方,这能力基本上可以横着走。 可系统不包分配老婆。说好的江湖美人、红颜知己呢?这两个月风餐露宿,见过的不是村妇就是农女,好不容易今天碰上一位一看就是大家闺秀的沈婉清,结果人家名花有早有主。 这个世界,普通百姓家的女孩,七八岁就要下地干活,整天风吹日晒,十几岁靠着年轻勉强能看,就得赶紧嫁人生子,操劳一生。 肖尘骨子里还是个现代颜值党,实在难以欣赏这种被艰苦生活磨砺出的“美”。 至于真正的大家闺秀,几乎都养在深闺人未识,根本不出二门。想看一眼,难度堪比当采花贼,那完全突破了他的道德下限。 那个沈婉清,看身段,看眉眼轮廓,哪怕蒙着面纱,也绝对是难得一见的美女。怎么就定亲了呢? 不过转念一想,也正常。这种出身高贵的女子,婚姻本就是家族筹码,恐怕及笄之前就已定好人家了。 “悲剧啊!”肖尘哀叹一声,彻底瘫在马背上。 老马漫无目的地沿着官道前行。肖尘沉浸在自怨自艾中,不知不觉,日头西沉,天色迅速擦黑。 古代没有路灯,更没有光污染。一旦太阳落山,荒野便陷入真正的漆黑。 “得,别说美女了,连个住的地方都找不到。”肖尘无奈,只得勒住马。 他四下打量,找了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树,将老马拴在树下,自己则手脚并用爬了上去,找了个相对粗壮平稳的枝桠,勉强靠着树干,准备对付一晚上。 夜晚寒气很重,蚊虫也不少。这一觉睡得腰酸背痛,迷迷糊糊间,他似乎听到老马不安地嘶鸣了一声。 肖尘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 天刚蒙蒙亮,林间弥漫着薄雾。 只见树下,几个身影正鬼鬼祟祟地围着老马,其中一人正在解拴马的缰绳! 偷我的马?还有没有王法了? 肖尘心头火起,纵身从树上跳下,落在地上,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不爽:“喂!你们几个,干什么的?” 那几人被这突然从天而降的人吓了一大跳,立刻散开,神色惊惶戒备起来,摆出防御的姿势。 肖尘这才仔细打量眼前几人。约莫十几个人,都穿着制式的破烂军衣,沾满了干涸的泥泞和暗红色的血污,狼狈不堪。 为首的一人手里提着一把缺口的长刀,其余几人则赤手空拳,面色蜡黄,眼窝深陷,一看就是经历了长途奔逃,饥疲交加。 这模样,像是从前线溃败下来的残兵。 为首那个持刀的汉子,见肖尘身形矫健,心知遇到了不好惹的江湖客,连忙抱拳行了一礼,声音嘶哑:“这位好汉,莫要误会!我等并非为非作歹之徒,实是……实是想借马一用,赶去前方城镇报信!” “报信?”肖尘挑眉,扫了一眼他们空荡荡的手和破烂的军服。 那汉子脸上掠过一丝灰败和耻辱,咬牙道:“前线……败了!大军被冲散,磐石城、白水城……已被蛮兵攻破!我等拼死才逃出来,只想把消息尽快传回去,让后方早作防备!” 肖尘眼神微凝,但语气依旧平淡:“哦?败了?那你们这……算是逃兵吧?” 这话像刀子一样戳中了几人,那持刀汉子身体一颤,脸上肌肉抽搐,后面一个身材瘦弱的年轻士兵更是泄气地直接蹲了下去,带着哭腔:“逃兵?我们倒是想逃……可我们都是军户籍!自己跑了,家里的爹娘妻儿怎么办?等着被问罪砍头吗?” 持刀汉子深吸一口气,接口道,声音里带着绝望后的最后一点坚持:“只盼城里的将军、老爷们能发发善心,让我等戴罪立功,再上战场杀敌!总好过……总好过直接被当做逃兵下狱问斩!” 肖尘沉默了。他明白过来。这就是乱世中小人物的悲哀。 打了败仗,溃散之后,明知回去可能也是死,甚至会被编入必死的先锋死囚营,却因为家眷连坐的制度,连真正逃亡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硬着头皮回去“报信”,祈求一个或许更悲惨的战斗机会。 “前线战况,具体如何?”肖尘问道,语气缓和了些。 “败了,一败涂地……”持刀汉子眼神空洞,仿佛回忆起可怕的场景,“元帅的中军大旗都倒了,不知是死是活……各营各自为战,被蛮子的骑兵冲得七零八落……尸體铺满了野羊涧……” “你刚才说,破了两城?城里的百姓呢?”肖尘追问。 那汉子嘴唇哆嗦了一下,避开肖尘的目光,低声道:“蛮兵……凶残成性。我们败退城外时,看到……看到城里冒起浓烟,听到哭喊声……他们见人就杀,抢东西,放火……怕是……怕是……” 他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这种以劫掠为目的的入侵,对平民而言就是灭顶之灾。屠城,并非不可能。 肖尘只觉得胸口猛地一堵,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 士兵战死沙场,算是马革裹尸,各安天命。但屠戮手无寸铁的百姓…… 第5 章 斗志 来自现代的灵魂,对“屠杀”这两个字有着刻骨铭心的厌恶和愤怒。一种混合着少年义气和穿越者某种优越感的热血在他胸腔里激荡,冲散了那点因为失恋(自认为)而产生的懊恼。 “既然回去也是送死,为什么不回头?”肖尘的声音陡然提高,目光锐利地扫过几人,“回头跟那些蛮子拼了!就算死,也是战死,总好过回去窝囊地等死,或者再上战场当炮灰!” 那几人脸上露出更加深刻的挫败和恐惧。持刀的汉子下意识握紧了刀,另一个高个残兵摊开空空的手,苦涩道:“拼?拿什么拼?我们……我们逃出来的时候,兵器……兵器大多都丢了啊!”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溃败之时,只想着逃命,沉重的长矛、碍事的盾牌自然随手就扔了。 等冷静下来,知道逃无可逃,后悔也已晚矣。这持刀的十夫长能保住一把刀,已经算是极有胆色和纪律了。 肖尘的目光落在十夫长那把缺口的长刀上,又扫过他们空空的双手和疲惫绝望的脸。 他沉默了片刻。 “想要博一条生路。跟我走!” 肖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断。他不再看那些残兵,翻身上马,扯动缰绳。老马有些不情愿地调转了方向。 胸腔里那股因听闻屠城而燃起的怒火尚未平息,反而越烧越旺。 无数华夏战神的武魂在他意识深处沉浮,若此刻因区区蛮兵就胆怯退缩,置身后可能正在遭受屠戮的百姓于不顾,那他这个穿越者带着系统还有什么意义?不如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那队逃兵相互看了看,眼神挣扎。求生的本能让他们想往安全的城镇跑,但最后一丝血性,以及回去后可能面临的屈辱审判,又让他们迟疑。 那持刀的十夫长王勇第一个迈开脚步,默默跟在了马后。有人带头,其余几人咬了咬牙,也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踉跄跟上。 他们未尝没有过回头拼命的念头,只是缺了那份胆气和领头的人。如今有人站了出来,哪怕前路是死,也好过回去背负逃兵的骂名窝囊地死去。 一行人沿着官道往回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远方地平线上,突然扬起一片尘土。 紧接着,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一队蛮子骑兵出现在视线中,约莫十一二人,正纵马疾驰,手中弯刀在头顶挥舞,发出怪异的呼啸,显然是在进行劫掠。 刚刚鼓起一点勇气的残兵们,看到敌人真容,瞬间又被战场上的恐惧支配。 双腿不受控制地颤抖,脸色惨白,几乎本能地就想往路边的树林里钻。战场上,豪言壮语是一回事,直面死亡是另一回事。 肖尘眯眼看了看。又是十来人一队的规模,看来蛮族的斥候和散兵游勇多以这种小队形式活动。 “系统,抽取兵器。” 他心中默念。 虚空微颤,一对沉甸甸、金吞口、闪着暗沉乌光的金属重锏落入手中。 一股沉稳如山、又隐含暴烈力量的意念涌入脑海——金装锏!马踏黄河两岸,锏打三州六府,翼国公秦琼秦叔宝! 又是一位万人敌武魂附体。肖尘再次感到一阵无语,用这种传奇兵器对付十几个散兵游勇,简直像是用屠龙刀杀鸡。 蛮兵已经发现他们,兴奋地嚎叫着加速冲来。 结果毫无悬念。 甚至比用枪时更暴烈。双锏挥动,风声沉闷恐怖,不像利刃破空,更像是巨杵砸落。 弯刀与之相碰,直接崩飞断裂。锏身砸在人身上,骨头碎裂的声响令人牙酸;砸在马头上,战马哼都来不及哼便轰然倒地。 完全是一边倒的碾压。如同狂风吹扫落叶,片刻之后,官道上又多了十余具尸体,死状凄惨。 肖尘甩了甩锏上沾染的红白之物,双锏无声消失。 他回头,看向身后那些残兵。他们还保持着四散逃跑的姿势,僵在原地,脸上恐惧尚未褪去,又添上了极度的震惊和敬畏,如同泥塑木雕。 “瞧瞧你们,像什么样子?”肖尘的声音冷硬,“就这胆气,再上战场又能怎么样?不过是多送几个人头!都过来,清扫战场,把能用的武器、干粮都捡起来!” 十夫长王勇最先反应过来,脸上火辣辣的,既有羞愧也有些微的兴奋。 他犹豫了一下,走上前,态度比之前更加恭敬:“将……将军,是否割耳记功?” 他改了称谓,不敢与眼前这面容俊秀却煞气逼人的少年对视。行伍数年,他从未见过如此勇猛酷烈的人物。 跟着他,或许真的能搏出一条生路,甚至……建功立业? “你想割就割。”肖尘对这些形式不在乎,“让他们先把干粮找出来,填饱肚子再说。瞧瞧这一个个面黄肌瘦的样,连逃跑都没力气!” 王勇领命,赶紧招呼其他还发着呆的士兵。士兵们这才如梦初醒,强忍着恐惧,在尸体间翻找。 不一会儿,王勇又凑到肖尘马前,手里捧着一个蛮兵常用的皮质酒囊:“将军,敌人带了烈酒。” 肖尘摆了摆手,“让他们一人喝一小口,壮壮胆气,驱驱寒。不许多喝,误事者斩。” 吩咐完,他却从自己怀里掏出那个小巧的白瓷瓶,拔开木塞,在唇边轻轻抿了一口。清甜微醺的花香酒液滑过喉咙,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再次浮现那双蒙着面纱、却灵动的眼睛。 原本或许只是几分对美好事物的欣赏和穿越者的孤寂感作祟,可刚刚经历了一场血腥厮杀,与这些挣扎在生死线上的残兵为伍,他反倒更加清晰地想起那份优雅与宁静,甚至开始有点莫名的思念。 “唉,醉卧美人膝……多好的愿望。”他低声自嘲,“我这啥时候才能实现?” 第 6章 收拢残兵 残兵们分食了蛮兵的干粮肉脯,又一人小心翼翼抿了一口辛辣的烈酒,苍白的脸上总算有了点血色,精神也振作了些。 亲眼目睹肖尘如同战神下凡般的勇武,他们眼底深处终于燃起了一丝名为希望的火焰,队伍里总算有了点低低的交谈声,不再是一片死寂的绝望。 十夫长王勇再次来到肖尘面前汇报,态度愈发恭敬:“将军,武器是收集了一些,多是弯刀。但……但我们多是步卒,不善使用这种兵器……” 肖尘扫了一眼那些造型迥异于中原兵器的弯刀,皱了皱眉:“刀有什么难的?不会精妙招式,还不会照着脖子砍吗?让他们都上马!我们得加快速度!” 王勇一脸为难:“将军有所不知……这些弟兄,大多是步卒,不……不会骑马啊!” 肖尘一听,火气又上来了,骂了一句:“不会骑马?那就把自己捆在马背上!难道还要我给你们雇几辆马车不成?命是自己挣的!我把军功喂到你们嘴边,你们也得张得开嘴,接得住才行!” 命令下去,残兵们看着那些无主的战马,虽然畏惧,却无人再退缩。 在王勇的指挥和帮助下,他们拼着被马匹踢踹甩动的风险,笨拙又顽强地爬上了马背,用找到的绳索或撕下的布条,尽可能把自己固定住。王勇粗通骑术,大声呼喝着教导一些最基本的控马要领。 一时间官道上人喊马嘶,混乱不堪。幸好这些战马都经过训练,并非完全野性难驯,而肖尘的“老马”也走得慢,折腾了好一阵子,这支临时拼凑、模样古怪的骑兵小队,总算歪歪扭扭地重新上路了。虽然不时有人惊叫,但竟真没人掉队。 一路越行,景象越是凄惨。 官道两旁开始出现倒伏的百姓尸体,男女老幼皆有,死状可怖。一些村落还在燃烧,黑色的烟柱直冲灰蒙蒙的天空,断壁残垣间散落着破碎的家什和凝固的鲜血。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和淡淡的尸臭。 这支由残兵和缴获战马拼凑起来的队伍,沉默地行进在这片被蹂躏的土地上。士兵们脸上的恐惧逐渐被麻木和另一种沉郁的情绪取代。 就这么行了两日。肖尘凭借其恐怖的个人武力和不断抽取的华夏名将武魂(期间又换了几样兵器),如同滚雪球般,沿途不断收拢被打散的溃兵,又顺手歼灭了数股蛮族的斥候和小规模劫掠部队。身后的队伍像吸水的海绵一样膨胀起来,接近千人。 这些原本惊弓之鸟般的残兵,在一次次跟随肖尘轻易取胜的战斗中,悄然发生了变化。从最初的畏畏缩缩,只敢躲在后面,到后来也敢呐喊着挥动并不顺手的弯刀,冲向被肖尘冲散打懵的敌人。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士气往往比装备和人数更重要。历史上以少胜多的战役,核心就在于士气的此消彼长。 每个士卒在混乱的战场上,视野有限,真正需要面对的往往只是眼前的几个敌人。 一旦前方有人溃逃,恐慌便会像瘟疫一样蔓延,后面的人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会跟着逃跑。 求生的本能会让他们扔掉一切负担,只求比同伴跑得更快,结果就是兵败如山倒。 至于临危不乱、反身搏杀,那通常需要极高的勇气,非普通士卒所能为。 这支近千人的队伍,终究以步兵为主,骑兵仍是少数。肖尘让王勇明确了军功标准:能跟上队伍、在战斗中出了力的,才算有军功;那些掉队、畏缩不前的,死了也就死了,没人顾得上。 一时间,为了军功(以及更实际的——从敌人尸体上搜刮食物和财物),士兵们的积极性被调动起来。 反正有那位如神似魔的“将军”顶在前面摧枯拉朽,他们只需要跟着冲上去劈砍补刀。动作快的,能抢到斩获;慢的,只能在尸体上再捅几下;更慢的,连汤都喝不上。这种近乎“抢功”的氛围,反倒阴差阳错地催生出一些野蛮的血勇之气。 从未有人质疑肖尘的身份。在这绝境中,谁能带领他们活下去,谁能带他们打胜仗,谁就是将军。 肖尘手里,算是初步有了一支能打“顺风局”的队伍。 至于逆风?至少在目前,有他在,就不存在逆风。他了解到,入侵的蛮军对外号称两万铁骑,实际兵力大约一万出头。 之所以能打得边境守军抬不起头,根本原因在于守军士气低迷,未战先怯,高级将领带头逃跑,导致全线崩溃。 但凡有几个硬气敢战的将领,凭借坚城,这一万骑兵想要攻城掠地也绝非易事。 连续两日的征战,在身后上千士卒日益崇拜、如同看待神祇般的目光中,肖尘胸中的豪情也越来越盛。 哪个华夏男儿没有做过驰骋沙场的梦? 此刻,他觉得自己或许真能带着这群残兵,做点什么,也不枉来这世界一遭。 于是,他给这支队伍起了个名号——“威武军”。一路朝着主战场的方向推进。 士兵们经常能听到他们敬爱的将军,在马上随口吟出一些他们半懂不懂、却倍感受震撼的句子: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敌营终不还!” “剑扫秋风崩玉垒,箭破重围贯血甲。长歌掷酒华!” “烽烟卷地连营起,铁骑裂云声撼天!” 这些诗句里的豪迈与决绝,透过肖尘的声音,渗入这些粗粝士卒的心底,让他们模糊地感到,自己正在参与的,似乎是一件超越了单纯厮杀和求生、带有某种悲壮诗意的事情。 这支“威武军”没有后勤,没有补给。一切吃穿用度,都只能从敌人身上夺取。 他们就以这样一种奇特而强悍的方式,一头撞向了主战场。 …… 主战场,青华城外。 蛮军主力一路高歌猛进,终于在这里碰到了硬骨头。青华城守将宇文宁,是个年轻的儒将,却异常坚韧。他收拢残兵,紧闭城门,凭借城防之利,竟以数千人马硬生生顶住了蛮军数日的猛攻。 第 7章 青龙偃月刀 蛮军主将阿芬达,是个身材雄壮、满脸虬髯的将领。 他正不耐烦地逼着一队抓来的百姓到城下喊话,企图动摇守军意志。 忽然,一名斥候疾驰而来,滚鞍下马,急声禀报:“将军!我军右翼后方出现一支队伍!人数约千人!是中原的军队!” 阿芬达闻言,不惊反喜,咧开大嘴,露出被酒色染黄的牙齿:“哦?还有不怕死的敢出来?缩在城里当乌龟,爷爷我还要费些手脚!既然敢来这旷野之上……” 他眼中闪过残忍的光芒,“正好让儿郎们活动活动筋骨,叫他们知道知道我北州铁骑的厉害!” 他根本没把这支突然冒出来的、名不见经传的杂牌军放在眼里。 “传令!右翼骑兵,迎上去!给我碾碎他们!”阿芬达马鞭一挥,大军动了起来。 当肖尘看到蛮军主力时,他才真切体会到“大军”二字的含义。 与他想象中影视剧里排列整齐的方阵不同,真正上万人的军队铺陈开来,是另一种景象。 视线所及,黑压压的一片人马,旗帜杂乱却透着蛮荒气息,仿佛将整个地平线都填满了。 当这支大军开始运动时,上万只马蹄敲击大地,扬起的尘土如同昏黄的沙暴,遮天蔽日。 即使相隔甚远,那种混合着马蹄声、金属摩擦声、以及隐约嘶吼声所形成的庞大压力,也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让人心脏发紧,呼吸滞涩。 肖尘身后那刚刚鼓起些许勇气的“威武军”,瞬间就被这恐怖的威势压垮了。 士兵们脸上血色尽褪,刚刚那点因为顺风仗积攒起来的血勇之气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恐惧。 队伍开始骚动,不少人下意识地勒住马缰或停下脚步,身体微微后倾,甚至有人已经开始悄悄向后挪动脚步,寻找逃跑的路径。 “都给我站直了!”肖尘猛地回头,声音如同炸雷,压过了远处的喧嚣,“还想再像丧家之犬一样跑一次?再尝尝没吃没喝、不知逃往何处的滋味?除了顶着一个逃兵的骂名,还想连累家里的爹娘妻儿一起受罪吗?!”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惊恐的面孔,声音愈发冰冷,指向身后来的方向:“这一路上,你们都看到了!蛮兵过境,村庄会变成什么样子?老人、孩子、女人……没人能幸免!今天没人拦住他们,明天、后天,你们的家,你们的亲人,也会变成路边的尸体,变成焦土里的枯骨!”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还有卵蛋、还有血性的!就跟我身后!杀过去!杀光他们!” 话音未落,他已不再看身后众人的反应,猛地一夹马腹,催动老马,单人独骑,竟朝着那无边无际的蛮军洪流逆冲而去! 到了这一步,热血上头,那点系统赋予的优越感和穿越者的疏离感已被一种更原始的情绪取代——就算只有他一个人,也要撞上去! 胯下老马似乎也感受到主人的决绝,嘶鸣一声,奋力加速,尽管速度依旧不算快。 肖尘在奔驰中,将右手五指张开,心中默念:“抽取武器!” 一种沉重、冰凉、却又无比契合手掌的触感瞬间传来。 目光微垂,一柄长柄大刀赫然在手!刀头部分阔长,形似半弦月,背有歧刃,刀身刻有蟠龙吞月的暗纹,刀杆粗长,透着古拙沉重的气息。 青龙偃月刀! 根本无需再看任何介绍,这个名字本身就已代表了一切。 武圣,关羽! 三国时代猛将如云,口称“万军从中取上将首级”者不乏其人,但真正将这句话变成标志性战绩、烙印进整个民族记忆深处的,唯有关云长! 一人一骑,一刀一马,逆着千军万马,发起了冲锋! 一直紧跟着肖尘的王勇,眼见主将竟如此不管不顾地单骑冲阵,眼眶瞬间就红了,他不是不怕,但一股更强烈的情绪攫住了他。 他拔出长刀,声嘶力竭地对着身后还在犹豫恐惧的士兵们咆哮:“将军都豁出性命去了!你们还在等什么?!等着蛮子杀过来砍瓜切菜吗?!是男人的,跟我冲!护着将军!” 他猛地一踢马腹,紧跟着冲了出去。一些最胆大或者说被逼到绝境的士兵,受这情景刺激,也发出了野兽般的嚎叫,挥舞着兵器跟了上去。 更多的人,则是在一种盲从和绝望的驱动下,下意识地开始奔跑。 在蛮军的视角里,对面那支小小的队伍原本已被己方浩大的声势震慑得不敢动弹,这正是他们习以为常的场景。 然而,对方阵中突然冲出一骑,竟直愣愣地朝着大军锋线撞来!这简直荒谬得令人发笑。 一人独抗万军?然后,更让他们错愕的是,那支小小的队伍,竟然也跟着动了,虽然混乱,却真真切切地发起了冲锋! 居然还有军队敢对着北州铁骑的冲锋发起反冲锋?不少蛮兵甚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前排的蛮军骑兵已经熟练地放平了长矛,密集的矛尖闪烁着寒光,如同移动的钢铁丛林,准备将那个不知死活的家伙连同他的马一起戳成蜂窝! 肖尘马速不减,直冲阵前!青龙偃月刀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过来,刀头掠过马首,左右连续上撩劈砍!招式看似简单,但82斤的重量加上关羽武魂那磅礴的力量和精准到极致的控制力,效果是恐怖的! “咔嚓!”“噗嗤!” 挡在最前面的蛮兵手中的长矛不是被磕飞就是被直接劈断,刀锋掠过人体,轻易地撕裂皮甲,带出一蓬蓬血雨,人马皆碎!根本无人能挡他一合! 刀口上扬,鲜血顺着蟠龙纹路滑落。肖尘双臂叫力,抓住刀篓后的长杆,猛地一个横扫千军! 呜——! 沉重的刀锋划破空气,发出令人心悸的呜咽声! 眼前一片人仰马翻,鲜血如同廉价的染料般疯狂喷溅!蛮军看似整齐的冲锋阵型,竟被他一人一刀,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血淋淋的裂口! 两旁的蛮兵甚至还没看清来人,就被同伴的鲜血和碎肉糊了满脸,视线一片模糊! 老马也被这血腥场面激起了野性,不管不顾地沿着被撕开的缺口继续前冲! 第8 章 万军丛中 眼前突然一阔,一名穿着明显不同于普通骑兵、手持长枪的蛮军将领出现在前方,正惊怒交加地试图组织抵挡! 肖尘目光锁定对方,顺着刀势回旋,将沉重的刀头甩到身后,借助离心力,全身力量灌注双臂,大喝一声,力劈华山! 那蛮将也有些武艺,虽惊不乱,双手紧握长枪,奋力向上架挡!按照常理,他这一架之后,便可顺势挥枪直刺,反击对手空门。 但他面对的是青龙偃月刀! 镔铁打造的枪杆接触到那月牙般的冰冷刀锋的瞬间,蛮将脸上的自信就变成了惊骇! 一股无法想象的巨力顺着枪杆狂涌而来!他的虎口瞬间崩裂,双臂剧痛发麻,根本挡不住! 82斤的重刃,加上马匹的冲势,以及武圣武魂那沛然莫御的力量,岂是凡铁枪杆能格挡的? “锵——咔嚓!” 长枪应声而断! 刀锋几乎毫无阻滞地继续落下! 鲜血如同瀑布般喷溅而出!那蛮将连人带马,竟被这狂暴无匹的一刀,从中硬生生劈成了两半!内脏和残躯哗啦啦落了一地! 老马嘶鸣着,从那一片狼藉中踏过! 停在它面前的蛮兵,看着那如同修罗降世般的身影,看着那依旧滴淌着鲜血和碎肉的巨大刀锋,看着将领被劈成两半的惨状,他们的勇气终于被彻底碾碎! 恐惧像冰水一样浇透了全身,他们开始不受控制地尖叫,下意识地勒马向两旁退避,本能地要给这个杀神让开道路! 这条被肖尘硬生生杀出来的血路上,一片混乱和恐慌!蛮军士兵只看到一个青袍染血、面沉如水的“魔王”冲进阵中,然后他所过之处,鲜血就如同喷泉般一浪高过一浪,期间不断有残肢断臂和头颅横飞起来! 他们胆怯了!士气动摇了! 就在这时,王勇等人终于拼命冲到了阵前,他们看到的正是蛮军惊慌退避、阵脚大乱的景象! 王勇血灌瞳仁,嘶声大吼:“杀!跟着将军杀光这些蛮狗!” 士兵们也看明白了,眼前的蛮兵不是什么不可战胜的妖魔鬼怪,他们也会害怕,也会被杀得屁滚尿流!而那位将军,真的如同天神下凡! 如同之前无数次一样,将军已经击溃了他们,现在需要的只是冲上去补刀!甚至那些没被击倒的,也因为吓破了胆,变得容易对付许多! “威武军”士气大振,嗷嗷叫着扑了上去! 骑兵一旦失去了冲锋的势头和严整的阵型,陷入混战,其优势便大打折扣,反而更难重整。 而现在,蛮军的右翼前端,正因为一个人的恐怖冲杀而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和恐慌之中,再加上一支突然变得凶悍无比的步兵队伍的扑杀,局势瞬间逆转! 那喷涌的鲜血和飞舞的残肢,还在继续扩大着恐慌的蔓延。 乱军之中,最大的危险并非来自正面的敌人,而是失去方向感后,来自四面八方的冷枪暗箭。无数长矛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刺来,足以让任何陷入重围的高手饮恨沙场。 然而,肖尘此刻承载的是武圣关羽的武魂。关羽于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如同探囊取物,自带一种沙场武将的极致直觉和“锁定”能力。 千军万马的混乱,反而成了他突进的掩护。 他的目光始终锁定着敌军阵中那些指挥节点和气势不同的目标。 因此,老马从未真正停下脚步,始终朝着敌军纵深冲去。 眼前出现一名手持沉重宣花大斧的蛮将,此人身材魁梧异常,怒吼着纵马猛冲而来,试图以纯粹的蛮力压制肖尘这不可一世的气势。 但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青龙偃月刀,是三国时代公认最重的兵器之一!比拼力量?正中下怀! 肖尘眼中冷光一闪,根本不避不让,刀尖一抖,挺身一记标准的扎刀!刀尖精准无比地点中劈来的斧刃侧面! “镗——!”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宣花大斧被一股巧劲结合巨力猛地荡开,那蛮将中门大开,脸上满是错愕! 刀势却毫不停滞!借着前冲之力,冰冷的刀尖瞬间刺穿了他胸前铠甲,深入脏腑! 肖尘手臂发力,竟将这体重远超自己的蛮将硬生生从马背上挑了起来!刀尖挑着那还在抽搐的身体,又向前冲了几步,才猛地一甩! 沉重的尸体如同破麻袋般砸向旁边的蛮兵,引起一片惊呼和混乱。 再往前冲,景象变得诡异起来——只见不少无主的战马惊慌地嘶鸣奔跑,马背上的骑士却不见了踪影。 竟是前方的蛮兵亲眼目睹了肖尘如同砍瓜切菜般连斩将领,彻底吓破了胆,干脆跳下战马,钻入混乱的人群中奔逃保命! 另一边,青华城头。 守将宇文宁始终紧绷着神经,时刻监视着城外蛮军的动态。 当看到那支队伍出现,并径直冲向蛮军右翼时,他忍不住低声咒骂:“哪来的蠢货?!沙场之上与北州铁骑正面对冲,嫌命长吗?真是白白折损将士,还要连累我城内士气!” 他几乎已经预见到了那支队伍被铁骑洪流瞬间吞噬的惨状。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彻底超出了他的认知。 两军交锋,并非预想中的一面倒屠杀!那支不足千人的队伍,尤其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一骑,竟像一柄烧红的尖刀捅入牛油,势不可挡! 蛮军看似严整的右翼阵型,以那骑为中心,肉眼可见地开始混乱、崩塌! 这种混乱是装不出来的!军阵一乱,士兵找不到长官,长官找不到部队,恐慌蔓延,根本无力收束! 宇文宁猛地一拍城墙垛口,脸上瞬间涌上狂喜和难以置信的神色,声音都因激动而有些变调:“快!快开城门!援军已击破贼寇右翼!所有骑兵集结,步兵随后!随我出城掩杀!快!” 旁边的副将也早已看出这是千载难逢的战机,毫不迟疑,厉声应命,转身飞奔下城墙去整顿兵马。 …… 万人大军的军阵确实浩大,但若目标明确,直插中军,其实距离并不远。肖尘凭借关羽武魂的战场嗅觉,一路劈砍,血染征袍,竟真的被他杀透了层层阻碍! 眼前骤然一阔,只见一名身穿耀眼金甲、骑着神骏枣红马的将领,在一群精锐亲卫的簇拥下,正惊慌地试图指挥调度,但脸上的恐惧却无法掩饰。 正是蛮军主将阿芬达! 第 9章 得胜 阿芬达此刻脑子一片混乱。他做梦都想不到,世上真有单骑冲阵这种事! 更想不到的是,对方居然真的冲过来了!这他妈还是人吗?! 乱军之中看不清来人的具体模样,只能看到一柄恐怖的长刀不断挥动,所过之处人仰马翻,鲜血喷溅,并且正以惊人的速度、笔直地朝着自己所在的位置冲来! 阿芬达已经顾不上咒骂手下无能,他深知自己绝对挡不住这个杀神。 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跑!指望胯下这匹珍贵的宝马能带他逃离这噩梦般的场景。 想法是好的,但此刻整个中军都因前方的溃败和肖尘的突进而陷入混乱,人马互相冲撞践踏,就算是千里宝马,又怎能在这乱军之中撒开四蹄奔跑? 眼见那青袍(已被血染成暗红)杀神连劈数名亲卫,越来越近,阿芬达绝望地拔出腰间镶满宝石的佩剑,试图做最后的抵抗。 但刀来的太快了! 他的剑才抽出一半,那道冰冷的、带着无尽血腥气的刀光已经如同闪电般掠至颈前! “噗——!” 一声沉闷又清晰的切割声响起。 一颗戴着金盔、满脸惊骇和难以置信表情的头颅,猛地冲天而起!颈腔中的鲜血喷起数尺之高! “将军!将军死了!!” 短暂的死寂后,是如同瘟疫般炸开的、极度恐慌的尖叫和呼喊!主将阵亡的消息比任何武器都快,一圈又一圈地疯狂扩散开来!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从肖尘突入中军到斩首阿芬达,前后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后军的蛮兵甚至还没搞清楚前方发生了什么,就听到了主帅被阵斩的噩耗! 直面“威武军”的前锋蛮兵看得最清楚,本就摇摇欲坠的士气瞬间彻底崩溃,开始大面积地溃逃! 后面的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前面的人疯狂后退,听到“将军死了!”“天神下凡了!”“快跑啊!”之类的恐怖呼喊,也被裹挟着转身就跑。 兵败如山倒! “威武军”的士兵们终于等到了他们最熟悉、也最期待的环节——追上,砍倒!军功、财物近在眼前! 而这时,青华城的城门轰然洞开!宇文宁一马当先,率领着城中养精蓄锐已久的骑兵冲杀出来,步兵紧随其后! 有人出来抢军功! “威武军”的士兵们眼都红了,追得更来劲了,嗷嗷叫着扑向溃逃的蛮兵——跑得慢了,连口汤都喝不上! 一场血腥的追击战和一边倒的屠杀,在这片刚刚还压抑无比的战场上,彻底展开。 敌军彻底溃散,漫山遍野地逃跑。肖尘没有再追。从背后追杀溃兵,在他看来既没什么技术含量,也着实掉价——想象一下,自己扛着青龙偃月刀,吭哧吭哧追着砍那些丢盔弃甲的逃兵,那画面简直对不起武圣的逼格。况且,老马也确实累坏了。 他调转马头,沿着来时杀出的血路往回走。他记得那边还有个穿金甲的“土豪”,希望他的坐骑没跑丢。 运气不错。那匹神骏的枣红马果然还在无头的金甲尸体旁不安地踱步,几个“威武军”的士兵正围着它,既眼热又不敢轻易上前。见到肖尘回来,一个机灵的士兵赶紧献宝似的提起那颗狰狞的头颅,邀功道:“将军!您看!看这穿戴,肯定是个大官儿!” 肖尘瞥了一眼那头颅,淡淡道:“嗯,是他们的主将。你喜欢就自己留着,或许能换点赏钱。”他更关心那匹马,指了指尸体,“把那头盔和盔甲都弄下来。打了这么久,我连身像样的行头都没有。” 他翻身下马,走向那匹枣红马。或许是关羽武魂自带的对宝马的亲和力,或许是肖尘身上残留的凛冽杀气,这匹烈马只是不安地打了个响鼻,竟没有过多反抗,任由肖尘牵住了缰绳,顺从地被他拉了过来。 “总算有匹带鞍的好马了。”肖尘满意地拍了拍马颈。那匹劳苦功高的老马可以暂时“退役”了。 周围的士兵听到肖尘的话,立刻七手八脚地涌上去,七哧咔嚓地将那具无头尸体的金甲扒了个精光,连内衬的丝绸衣物都没放过。在他们朴素的观念里,只有自家将军才配得上这样威风的行头,蛮子穿这么好纯属浪费。 肖尘停了下来,他手下的“威武军”也就没有追出太远,陆续开始返回,兴奋地互相炫耀着斩获,或者从尸体上搜刮战利品。 宇文宁倒是带着城防军趁势掩杀了一阵,斩获不少,但也顾忌穷寇莫追和自身兵力,并未过于深入,很快也收兵返回。 肖尘清点了一下人数,核心框架还在,伤亡远比预想的小。他叫来王勇:“吩咐下去,抓紧时间吃饭!吃完立刻列队,我有话要说。” 命令下达,这些刚刚经历血战的士兵也顾不上满地狼藉和血腥味,就地或坐或站,掏出随身干粮狼吞虎咽起来。不少人的干粮还是刚从蛮兵尸体上摸出来的肉干和奶疙瘩。 肖尘自己也啃了两块王勇递过来的硬面饼子,就着皮囊里的清水咽下。很快,面前空地上,士兵们已经迅速站成了还算整齐的队列。这一场硬仗,真正打出了他们的士气和对肖尘近乎盲目的信任。 肖尘看着这千把号渐渐有了军人模样的手下,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开:“废话不多说。吃饱了,我们就去追那些逃跑的蛮子。” 队列里出现一阵轻微的骚动。 肖尘脸色一沉:“我们是去追击,不是去郊游!不会骑马的,难道要大军停下来等你们学吗?跟不上,就留下!”他的话冰冷直接,不留余地。 底下的士兵顿时不敢再出声,许多原本不会骑马的人暗暗咬牙,下定决心就算用绳子把自己捆在马背上,也绝不能掉队。 这时,宇文宁也带着副将走了过来,听到肖尘的话,忍不住劝道:“这位将军,勇武可嘉!然,有道是穷寇莫追。况且将士们刚经历恶战,需要休整……” “他们可不穷。”肖尘拍了拍身上刚刚被士兵披挂上的、还带着血污的金甲护心镜,“瞧瞧,多阔气。” 宇文宁苦笑,觉得这勇将似乎有些不通文墨,耐心解释道:“在下非指财物。这些蛮子已遭重创,主力溃散,必是急于逃回草原。我们当稳固城防,肃清残敌,并将此大捷上报朝廷,请朝廷定夺后续……” 第 10章 追穷寇 “他们逃回草原,然后呢?”肖尘打断他,目光锐利地看过来,“让他们喘口气,养肥了马,明年再来?再来烧杀抢掠,屠杀我们的百姓?” “这个……将军,边境大局如此,非一战可定……”宇文宁叹了口气,有种秀才遇到兵的感觉。 “我不管你们什么大局。”肖尘声音斩钉截铁,“我就是要追上去,杀怕他们!杀光他们!杀到他们听见‘威武军’的名字就腿软,永远不敢再踏过边境一步!”他盯着面前这个面色白净、更像个文官的守将,忽然冒出一句:“你坚守不退,也算个人物,别在官场混久了丢了血性!” 宇文宁浑身猛地一震,如遭雷击,怔怔地看着肖尘。这话直戳他心底深处。曾几何时,他也曾意气风发……眼前这个看似粗豪的猛将,竟能看得如此明白?! 肖尘不再理会陷入沉思的宇文宁,转身面向自己的队伍,大声下令:“现在!自己找马!找不到马,或者确定自己绝对学不会骑马的,出列留下!其他人,准备出发!” 士兵们轰然应诺,立刻行动起来,四处寻找无主的战马,场面一时有些混乱却效率惊人。 宇文宁站在原地,反复咀嚼着“别在官场丢了血性”这句话,心中波澜起伏,最终化作一声长叹。他叫过自己的副将齐雄,沉声道:“齐将军,我需立刻回城安抚百姓,整顿防务。你点齐我们所有骑兵,跟随这位……将军,再掩杀一阵!务必小心!” “末将遵命!”齐雄抱拳领命,翻身上马,招呼着城防军的骑兵队伍,向着前方已经开始移动的“威武军”追去。 尘土再次扬起,一支融合了残兵、降卒、缴获马匹和部分城防军的混合队伍,在那位金甲青袍的将军带领下,朝着溃逃的蛮军,追了下去。 肖尘并没有命令部队全力急追。让手下的人慢慢熟悉马匹。也给蛮军一点收拢残兵、喘息的时间。 这些溃散的蛮兵和他们“威武军”不同,异国他乡,仇人遍地。脱离了大军,很难生存。他们唯一的生路,就是追上主力溃逃的方向。 而这一路溃逃,也足以让恐慌和那个关于“杀神”的传闻在所有蛮兵中发酵、蔓延。 败得太快,太诡异,以至于所有人都需要找到一个解释。 于是,那个单骑破阵、一刀斩将的故事越传越离奇——有人说那是地狱派来的魔鬼,刀枪不入,嗜血如命;有人说那是中原人请来的天兵天将,有神光护体……恐惧的种子已经深深种下。 蛮军一路奔逃,人困马乏,直到日头西沉,天色迅速暗下来,才敢在一片相对开阔的河滩地停下来稍作喘息。 人马都累得几乎瘫倒,许多人连喝水的手都在发抖,惊魂未定地望向来的方向。 也正是这个时候,沉闷而密集的马蹄声如同催命符般从后方响起! 肖尘一马当先,胯下枣红马神骏非凡,速度比之前的老马快了何止一倍! 他手中握着的,不再是大刀,而是一柄造型夸张、刃面宽阔的长柄斧! 隋唐演义,鲁国公,程咬金! 在很多后人演绎里,程咬金似乎是个福将、搞笑角色,“三板斧”都成了文化梗。 但谁能真正理解,在一部半神魔化的演义小说里,能从隋末乱世一直活到武则天时代、善终而去的武将,其含金量究竟有多恐怖? 能正面接住他那看似简单粗暴、实则蕴含巨力和玄妙招式的“三板斧”而不死的人,真不多! 对付一群失了主帅、斗志濒临崩溃、又人困马乏的残兵,绰绰有余! 外围负责警戒的蛮兵惊恐地发现追兵,发出嘶哑的警报,试图组织起一点可怜的抵抗。 肖尘根本不给他们机会!他催动战马,直接撞入人群,手中长柄斧抡圆了,如同旋风般横扫劈砍! 没有太多花哨的技巧,就是纯粹的力量、速度和一种近乎蛮横的战场直觉! “噗嗤!”“咔嚓!” 血肉横飞,骨骼断裂声不绝于耳!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泉再次喷涌,瞬间唤醒了所有蛮兵最深沉的恐惧记忆! “是那个魔鬼!他又来了!!” “快跑啊!!!” 第二次的溃逃,来得比上一次更加干脆,更加彻底! 几乎没有任何像样的抵抗,整个临时歇脚的营地瞬间炸营,所有蛮兵如同受惊的兔子般跳起来,没命地向着更深的黑暗和陌生的方向逃去,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跟在后面冲杀的齐雄,一边奋力砍杀那些跑得慢的蛮兵,一边忍不住对旁边一个“威武军”的老兵喊道:“你们将军……他每次打仗都这么……这么……”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那老兵挥刀砍翻一个踉跄的蛮兵,头也不回地吼道:“别废话!抢军功啊!我们将军是天神下凡!你跟着砍就完了!” 齐雄:“……”他看了一眼那些“威武军”士兵,他们对将军不断变换的恐怖武器似乎早已司空见惯,眼中只有对军功的狂热和對將軍近乎迷信的崇拜。 “威武军”如今几乎全员有马(缴获了大量无主战马),追杀起那些失去坐骑、或马匹早已累垮的蛮兵,简直是虎入羊群。蛮兵们也学“聪明”了,知道只要比同伴跑得快就有生机,很快,就有人为了跑得更快,扔掉了手中沉重的武器,甚至解下了碍事的皮甲。有人带头,就有人效仿。 这场追击战,变成了一场纯粹的猎杀。 斩获敌人首级上千,“威武军”自身的伤亡微乎其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只有极少数被围住、实在跑不掉的蛮兵,才会在绝望中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做困兽之斗。 而“威武军”也根本不留俘虏。他们的补给方式,注定了他们无法、也没有意愿收纳俘虏。手起刀落,简洁高效。 第11 章 无缘的思念 追杀了约莫一个时辰,肖尘缓缓勒住了枣红马的缰绳。 放眼望去,溃散的蛮兵早已像受惊的蝗虫般四散奔逃,消失在茫茫夜色和起伏的地形中,追得太散,意义已然不大。 再往前,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北州地界了——广袤、陌生、充满了未知风险的草原和大漠,那是这些中原出身士兵从未见识过的世界。 连续两场酣畅淋漓的大胜,斩获的首级和缴获的物资,足以让这些跟随他的残兵彻底洗刷逃兵的耻辱,甚至博取一个相当不错的前程,光宗耀祖。 但肖尘心里,却隐隐有一丝不甘。 手上有兵,纯粹是个意外,是局势和系统共同作用的结果。下一次还能有这样的机会,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他望着彻底暗下来的天色,繁星开始点缀苍穹,旷野的风带着凉意吹拂而过。 他不禁自嘲地笑了笑:人心不足蛇吞象啊!作为一个现代灵魂穿越者,当皇帝争霸天下什么的,对他吸引力其实不大。但有两件事,但凡看到一点实现的苗头,是个男人恐怕都不会轻易放弃: 一曰后宫佳丽,二曰装逼打脸! 而对于一个男人而言,装逼的极致,在战场上,或许只有三个字能形容——冠军侯! 那可是大汉朝的限时外挂,少年意气、功勋卓著的巅峰象征! 还有什么比得上率领铁骑,所向披靡,直捣敌人老巢,在对方的圣坛上踩一脚更爽、更装逼的事情? 干了! 这时,齐雄和王勇一同策马过来,脸上都带着激战后的兴奋和疲惫。“将军,大获全胜!弟兄们正在清扫战场,蛮子溃兵丢下了不少营帐和粮草,锅里还煮着肉……” 肖尘摆了摆手,打断他们:“让将士们抓紧时间吃饭,扎营,晚上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我们明天继续追。” 齐雄脸上的兴奋顿时一僵,迟疑道:“将军……再追的话,可就深入北州腹地了……那是蛮子的地盘,我们人生地不熟……” 肖尘撇了他一眼,淡淡问道:“你去过?” 齐雄一愣,老实回答:“末将未曾。” “既然他们能来我们的地盘烧杀抢掠,我们为什么不能去他们的地盘逛逛?”肖尘的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蛮横。 “将军,北州之地,天气诡变,地广人稀,补给困难,而且部落分布……”齐雄试图陈述利害。 肖尘再次摆手,制止了他后面的话,声音提高,确保周围一些竖着耳朵听的士兵也能听到:“我不强求!愿意就此回去,用战功换取赏赐和前程的,今晚饱餐一顿,明早可以自行返回青华城!愿意跟着我继续往北,去蛮子老家看看的,明早跟我出发!” 王勇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抱拳沉声道:“末将愿誓死追随将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早已被肖尘的武力和气魄折服,更看清了追随这位“天神”将军所能带来的、远超回去领赏的巨大潜力。 齐雄脸上挣扎了一下。作为传统武将,他深知孤军深入的巨大风险,这是兵家大忌。 但看着肖尘那平静却蕴含着无比自信的眼神,听着那豪言,他胸中那股被岁月和官僚体系磨平许久的豪情,竟也被点燃了。 做千古未有之事!踏足无人敢去之地!哪怕最终马革裹尸,也足以名留青史,不负此生! 至于回去?现在回去,固然安稳,但此生恐怕再难有如此波澜壮阔的机会了! 齐雄猛地一抱拳,斩钉截铁道:“末将也愿追随将军!将军剑锋所指,便是末将赴死之处!” “好!”肖尘点头,“去安排吧。让愿意回去的弟兄们也吃好休息好,明早再分道扬镳。” 齐雄和王勇领命,下去安排扎营、警戒、分配食物等事宜。 喧嚣渐渐平息,营地中央燃起了篝火。 肖尘独自走到稍远一点的土坡上,再次从怀中掏出那个小巧的白瓷瓶。瓶身冰凉,他拔开木塞,对着瓶口轻轻嗅了嗅,里面早已空空如也,只剩下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花香酒气。 但那一双蒙着面纱、却灵动的眼睛,又不自觉地浮现在脑海里。 人就是这么奇怪。明明连一次真正的照面都算不上,对话也不过寥寥几句,可在这铁血征伐的间隙,心神放松之时,居然真的会生出一点清晰的想念。 肖尘笑了笑,或许是因为穿越以来这两个月,实在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人或事,所以潜意识里,才将那双惊鸿一瞥的眼睛,当成了一个精神上的锚点。也许是人的劣根性。恋而不得,产生了执念。 人可以四处流浪,征战八方,但心总需要有个念想,有个能让人感到温暖和柔软的归宿。 若是心无所归,战战厮杀,也就少了那么点意思。 他将空瓷瓶小心地收回怀里,望向北方漆黑一片的旷野,目光渐渐变得坚定。 数千溃军仓皇逃窜留下的痕迹,如同在草原上划下了一道巨大而凌乱的伤疤,根本无从遮掩。 肖尘率领的这支混合部队,沿着这清晰的踪迹一路向北,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追踪。 但同样的问题也摆在他们面前——他们这千把人马,在广袤无垠、缺乏遮蔽的草原上,行踪也同样无法隐藏。 他们能做的,只有依靠速度和不断的机动穿插,避免陷入僵持或被大队敌人咬住。 一旦被拖住,后勤断绝的他们,很快就会陷入绝境。 到那时,熟悉地形的蛮族部落会像猎手围捕兔子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将这千余名中原儿郎困死、耗死在这片遥远而陌生的大漠之上。 猎人与猎物的角色,在这片残酷的土地上,转换往往只在一念之间,一次战术失误,就足以致命。 第二天一早,大军开拔。出乎肖尘意料,竟无一人选择退出。 城防军的骑兵都是齐雄带出来的精兵,没有主将的命令,无人敢擅自离队。 而“威武军”经过连番血战和胜利的洗礼,早已对肖尘产生了近乎盲目的崇拜和信任,集体意志已然形成,即便有个别人心中忐忑,也绝不会在此时表露出来,甚至会被这种狂热的氛围所感染。 就这样,这支人数不多却士气高昂的队伍,踏入了对他们而言完全未知的草原。 第12 章 伤亡 北州溃兵其实并未逃出太远。在他们的认知里,一旦踏过边境,回到草原,就等同于安全了。中原的军队从未敢深入草原追击,这是多少年来形成的惯例。 此次前所未有的大败,让他们失去了主将阿芬达,其他高级将领也在混乱中或战死或失散,只剩下一些中低层军官,勉强收拢着残兵败将,能维持队伍不彻底散掉就已不易,根本谈不上重整旗鼓、鼓舞士气。 连续的奔逃早已让人马疲惫到了极点,此刻见到熟悉的草原地平线,许多蛮兵精神一松,直接瘫倒在地,再也动弹不得。 让他们做梦都没想到的是,那支如同附骨之疽的中原军队,竟然真的敢追过边境,出现在了草原之上! 正午时分,急促的马蹄声如同噩梦般再次敲响了死亡的节拍,惊醒了刚刚合眼不久的蛮兵。抬眼望去,那支金甲将军率领的骑兵已经冲到了近前! 在大雍境内你们追,到了我们草原的家门口,你们还敢追?! 一股被逼到绝境的愤怒和屈辱涌上心头,不少蛮兵眼睛都红了!太欺负人了! 几个尚有血性的军官咬牙切齿,嘶吼着组织起还能战斗的士兵,尤其是盾刀手,试图结阵抵抗。“结阵!挡住他们!今天就是耗,也要把他们耗死在这!”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他们面对的是再次更换了武器的肖尘。 “錾金虎头枪!”——《说岳全传》中,挑滑车的天下第一枪,高宠的兵器! 这位武将或许不如关张赵那般家喻户晓,但其战绩同样恐怖骇人!连挑十一辆千斤铁滑车,其爆发力和技巧堪称非人! 想用区区盾阵就挡住他?未免太过天真。 肖尘马速丝毫不减,錾金虎头枪枪头微微下探,在即将接触盾阵的一瞬间,双臂猛然叫力,枪杆如同活物般向上猛地一撩! “海底翻涛!” 轰! 最前方的盾牌仿佛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掀起,连带着后面的士兵一同被抛飞出去!看似严密的盾墙瞬间被撕开一个巨大的缺口! 肖尘挺枪策马,直接从这个缺口撞了进去!第二次冲阵,远比第一次面对严阵以待的大军容易得多。 眼前的蛮军阵型松散,士气低迷,真正能组织起抵抗的只是极小一部分。 大部分蛮兵看到肖尘如同战神般轻易破阵而入,第一反应根本不是战斗,而是转身就逃!反正已经逃过两次,动作倒是熟练得很! 肖尘长枪疾刺,一枪甚至能穿透两人,但造成的震慑却有限,因为这些蛮兵早已心胆俱裂,只顾着逃命,根本顾不上同伴的死活。 这一次,“威武军”没有落后太多。在肖尘撕开缺口之后,他们已经紧跟着冲杀了上来。 一根根长矛别在马侧,利用战马的冲力进行简单的突刺!前排那些还没来得及转身逃跑、或者被军官强令留下的蛮兵,瞬间就被这股钢铁洪流冲倒、践踏! 骑兵冲阵,最关键的就是速度和不间断的冲击力,绝不能停下来陷入混战。肖尘一路毫不停留地向前绞杀,几乎再未遇到像样的抵抗。 枣红马四蹄翻飞,在溃散的敌群中硬生生划出一道血线,将本就混乱的军阵彻底劈成两半! 此时的蛮兵,脑子里只剩下一个“逃”字,再也记不起草原勇士的荣耀或者其他。 齐雄和王勇各自带领人马,分成两翼进行包抄掩杀。但败军数量依然远多于他们,最终也只能截留下一部分,大部分还是溃散逃入了草原深处。 战斗很快结束。 肖尘勒住马,环顾战场。他手下的士兵们已经无需他再吩咐,自发地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开始“打扫”。 与最初不同的是,现在更多的人是在默默地收集食物和箭矢,寻找完好的水囊,将那些蛮兵丢弃的肉干、奶疙瘩小心收好。 收集财物的人明显变少了——在这片陌生的绝地,活下去并跟随将军找到下一个敌人,比那些一时无法变现的金银更加重要。 一种更加冷峻、更加务实的气氛,开始在这支队伍中弥漫开来。 这一场追击战,虽再次取胜,却不再是单方面的碾压。血染红了征袍,也真正染红了脚下的草原。 士兵们确实将那股遇强则强的凶悍士气打了出来,但相应的,伤亡数字也第一次变得刺眼起来。 “威武军”接敌时,面对的已不仅仅是溃散的逃兵,更有那些被逼入绝境、自知逃生无望而拼死反抗的蛮族悍卒。 短兵相接的残酷搏杀中,刀枪无眼,这一仗便折损了上百弟兄。 其中,甚至包括了两个最早跟随肖尘、从边境溃兵中收拢来的老兵。 看着那逐渐冰冷、曾带着敬畏和狂热称呼自己“将军”的面孔,肖尘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有那么一瞬间,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为了自己那“冠军侯”般的梦想和装逼的快感,将这几千条性命带入草原绝地,是不是太过自私和儿戏?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很快压下了这丝犹豫。若能借此机会,真的一战打出几十年和平,对天下百姓而言,便是天大的好事。 况且,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退回去,固然能保全大部分人,但来年秋高马肥之时,同样的烧杀抢掠依旧会在边境重演! 唯有打疼他们,打怕他们,才能换来真正的安宁。 他蹲下身,用微微颤抖的双手,一个一个地,极其缓慢而郑重地,将那些阵亡士兵未能瞑目的双眼轻轻合上。 站起身时,他脸上的所有柔软都已消失不见,只剩下冰冷的铁血和决绝。他翻身上马,声音沙哑却清晰地传遍全军: “掩埋弟兄,收缴战马物资!一炷香后,全军开拔——” 他目光投向北方,那里是溃兵逃窜的方向。 “再追!” …… 第13 章 瑞幸部落 接下来的日子,变成了草原上的一场残酷马拉松。追追逃逃,敌我双方都在透支着体力和意志。 溃逃的蛮军为了逃命,将沉重的辎重、抢来的财物扔了个七七八八,甚至连碍事的武器都随意丢弃,只求能跑得快一点。 到后来,几乎形成了条件反射,只要远远看到“威武军”那杆临时凑合出来的旗帜,或者那匹显眼的枣红马,根本不用接战,幸存的蛮兵第一时间就会四散奔逃。 这使得“威武军”获得了极大的主动权。 他们可以充分休息,饱餐战饭,然后挑准时机突然加速追击。而蛮军则时刻提心吊胆,风声鹤唳,不知死亡何时会从天而降,精神始终处于紧绷状态,疲惫感成倍增加。 肖尘并没有真的往死里追。他现在的目标,早已不再是全歼这支丧家之犬般的溃兵。 他需要这些人——这些识途的“老马”——为他带路。在茫茫草原之上,失去了方向,才是真正致命的。 北州与中原不同,并非大一统的王朝,而是由大大小小无数个部落松散联合而成。每年南下劫掠的所谓“蛮军”,其实就是几个实力较强部落组成的联军。 如今联军大败,这些溃兵最可能逃往的,就是他们各自所属的部落。 而肖尘的真正目标,就是这些散布在草原上的部落! 这些部落之间并非铁板一块,为了草场、水源、人口,彼此间常有龃龉甚至仇杀。 他要利用溃兵带来的恐慌和信息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这些分散的武装力量——击破,彻底瓦解他们再次组织大规模南侵的能力! 然而,没等到他按计划找到第一个部落,部落的援军却先一步找到了他。 原来,那些溃散的逃兵途经了最近的“瑞幸”部落(虚构部落名)。 瑞幸部落的酋长,乃是草原上出了名的勇猛暴躁之人,听闻竟然有南人的军队敢深入草原,还将联军打得如此狼狈,如何能忍?当即勃然大怒,不仅收拢了残兵,更迅速集结了本部所有能战的勇士,怒气冲冲地转头杀了回来,誓要将这支不知天高地厚的南人军队碾碎在草原上! “轰隆隆——”“轰隆隆——” 远远的,北方的天际线开始变得模糊,狂沙乱舞,数道狼烟粗黑笔直,冲天而起!紧接着,无数黑色的骑兵身影出现在地平线上,如同决堤的洪流,又如同望无际的迁徙蝗群,风驰电掣般席卷而来,卷起的漫天黄尘仿佛连接了天地! 大地开始清晰地震颤,如同密集的霹雳春雷由远及近,隆隆作响,甚至连脚下这片沉默的草原都跟着抖动了起来! “北州狼烟!是蛮兵的援军!!”齐雄瞳孔收缩,厉声大喝,猛地抽出了战刀,脸上既有紧张更有决绝。 肖尘胸间那点因为伤亡而产生的阴霾瞬间被这股扑面而来的庞大压力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灼热的战意直冲头顶! “狭路相逢——”他猛地举起手中不知何时已然出现的一杆奇形长枪,声音压过了马蹄的轰鸣,“——勇者胜!” “兄弟们,列阵!准备了——”王勇立刻响应,长刀向前一挥,声嘶力竭地大吼。 “威武军”的将士们经历了连番血战,早已褪去了最初的青涩和慌乱,虽然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紧张情绪弥漫,但动作却迅捷而有序。 他们迅速驱使战马,调整队形,一根根染血的长枪再次齐刷刷地放平,指向那如同海啸般涌来的敌潮! 进入草原以来的第一场硬仗,也是真正考验生死存亡的一仗,即将打响! 战场,这最残酷的熔炉,此刻即将再次检验,谁才是能被锻造成英雄的钢铁! 两军对冲,烟尘滚滚! 肖尘依旧一马当先,枣红马化作一道血色流星,直刺蛮军阵型!他身后的“威武军”骑兵也嘶吼着开始加速,虽然队形远不如对方整齐,却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死气势! 然而,就在双方距离迅速拉近到三五百米时,蛮军阵前异变突生! 冲在最前面的数千蛮族骑士,仿佛同一人般,猛地一勒缰绳!高速奔驰的战马竟极其驯服地同时减速,前蹄扬起,发出一片嘶鸣,随即稳稳停住!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整齐划一,展现出了北州蛮族令人心惊肉跳的恐怖控马术! 整个蛮军锋线,如同一堵突然出现的黑色铁壁,骤然静止在冲锋的路上,与正在加速冲来的“威武军”形成了极其诡异的静止与运动的对比! 肖尘心头猛地一沉!对方对马匹的控制力,远超他的预估!单论骑术这一项,中原士兵确实难以望其项背。 “蛮人怎么突地停下了?!”紧跟在肖尘侧后方的齐雄先是疑惑,随即脸色大变,惊恐地嘶声大吼:“将军!快停下!是骑射!小心箭雨!!” 然而,已经太晚了!“威武军”的骑兵们大部分骑术粗劣,马匹一旦跑起来,根本做不到如此精妙的急停和转向,巨大的惯性推着他们继续向前冲去!整个冲锋阵型,仿佛自己撞向一张已然张开的死亡之网! 肖尘深知这一点,此刻唯一的生路,就是在箭雨造成巨大伤亡之前,以更快的速度,强行撕开对方的阵型!他猛地一夹马腹,枣红马长嘶一声,速度再次飙升,如同一支离弦的血色箭矢,独自射向那沉默的黑色铁壁! 瑞幸部落的酋长其西耶,此刻正在阵中督战,脸上带着得意的狞笑。他虽是草原上出了名的勇士,却并非有勇无谋的莽夫。 从溃兵口中,他详细得知了这支南人军队,尤其是那个金甲将领诡异的作战方式——总是单人破阵,然后大军掩杀。 虽然听起来如同神话,但他宁可信其有,并做出了针对性的布置:利用北州骑兵天下无双的骑射功夫,在对方冲阵之前,就用密集的箭雨将其彻底覆盖、粉碎!他就不信,乱箭之下,还有人能冲得进来! 第14 章 惨胜 望见那名身穿耀眼金甲的南人将领竟独自加速冲来,其西耶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猛地挥下了手臂! “放箭!!” 霎时间,蛮军阵中响起一片令人牙酸的弓弦震鸣声! 黑色的箭雨如同被惊扰的蝗群,铺天盖地地向着肖尘以及他身后冲锋的“威武军”覆盖而去!箭矢破空,发出密集的嗖嗖声,仿佛捅破了一个巨大的马蜂窝,嗡嗡作响! 数支利箭贴着肖尘的头盔飞过,带起的劲风刮得脸颊生疼!蛮族所用的骑弓看似简陋,却韧性十足,力道极大! 肖尘眼神冰冷,挥舞兵器格挡开几支射向要害的冷箭。与此同时,他手中兵器再次变幻! 丈八蛇矛! 说起张飞,世人多想起长坂坡喝退曹兵的莽撞人形象。但很少有人注意到,他使用的乃是《三国演义》中最长的兵器之一! 练武之人都明白,兵器越长,威力越大,但对力量和技巧的要求也呈几何级数增长!能用如此长兵器打下赫赫威名的张翼德,绝非仅靠莽撞,实则是将力量与技巧结合到极致的技术流大家! 肖尘双臂灌注巨力,将沉重的丈八蛇矛舞动开来! 呜——!呼呼——! 长矛在他周身划出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黑色光圈,仿佛一台高速旋转的死亡风扇!泼水不透!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 密集的箭矢撞在蛇矛舞出的光影上,绝大多数都被轻易磕飞、扫断,发出雨打芭蕉般的急促声响!竟无一支能穿透这恐怖的防御圈! 然而,他身后的士兵们就没有这种本事了。 “啊!”“我的眼睛!”“呃啊——” 凄厉的惨叫声瞬间在冲锋的队伍中响起!缺乏有效护甲和盾牌保护的“威武军”骑兵,在如此密集的箭雨覆盖下,成了活靶子!不断有人中箭,惨叫着从马背上栽落,随即被后面冲上的战马踏成肉泥!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 百米距离,对于全力冲刺的枣红马而言,不过是眨眼之间! 肖尘硬生生凭借着非人的武艺,格挡开了最为致命的两波箭雨,整个人如同破开浪涛的箭鱼,悍然冲到了蛮军阵前! 其西耶此刻正好在阵前督战,亲眼目睹了肖尘如何顶着箭雨冲杀而来,脸上得意的笑容瞬间僵住,化为惊骇!他正好对上了肖尘那双冰冷嗜血的眼睛! “死!” 肖尘一声暴喝,借助马匹前冲的巨大惯性,丈八蛇矛如同毒龙出洞,直刺其西耶胸膛! 其西耶到底是草原有名的勇士,临危不乱,怒吼一声,将手中一对沉重的金瓜锤交叉挡在身前,企图凭借力量夹碎或者砸偏蛇矛的矛尖! 然而! 就在矛锤即将相交的瞬间,肖尘手腕极其精妙地一压一抖!丈八蛇矛的矛尖猛地向下压低半尺,巧妙地让过了双锤的夹击,随即如同毒蛇抬头般猛地向上弹起! 一股诡异而磅礴的巨力顺着锤柄传来! 其西耶只觉得右手剧震,虎口迸裂,一只金瓜锤再也握持不住,脱手呼啸着飞了出去! “什么?!”其西耶亡魂大冒,眼中满是惊恐! 不等他做出下一步反应,那弹起的蛇矛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小弧线,矛刃侧的枝刃带着凄厉的风声,狠狠地横砍在他的腰间! 噗嗤! 坚固的皮甲如同纸糊般被撕裂,鲜血狂喷! “呃啊——!”其西耶惨嚎出声,剧痛几乎让他晕厥! 但噩梦还未结束!肖尘手腕再抖,丈八蛇矛如同活物般收回,随即又是一记迅猛无比的横扫——“夜叉探海”! 冰冷的矛刃在空中闪过一道寒光! 其西耶惊恐的表情永远凝固在了脸上——一颗硕大的头颅冲天而起,颈腔中的鲜血喷起数尺之高! 瑞幸部落的酋长,草原上著名的勇士,一个照面,三矛之内,授首阵前! 整个蛮军前锋,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般的震惊和恐惧之中! 肖尘根本没给蛮军发呆和反应的时间。丈八蛇矛借着斩杀其西耶的威势,长度发挥到极致,被他猛地举过头顶,一招“乌云盖顶”,沉重的矛头带着凄厉的风声划出一个巨大的死亡圆弧! 呜——噗嗤!噗嗤! 矛锋所过之处,围拢过来的蛮兵如同被割倒的麦草,鲜血喷溅,惨叫着倒下一片!瞬间清空了一小片区域! 这恐怖的一幕,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些从瑞幸部落新来的援军,或许还处于震惊和恐惧之中,但那些跟随阿芬达南征、已经连续溃逃过数次的老兵油子,可就没了任何犹豫!求生本能压倒了一切! “跑啊!!”不知谁先发了一声喊,这些经验丰富的逃兵立刻调转马头,熟门熟路地开始了又一次溃逃! 他们的逃跑引发了连锁反应!原本就因为酋长瞬间阵亡而军心摇动的部落援军,看到有人带头逃跑,最后的抵抗意志也彻底崩溃了! “别跑!顶住!”有部落军官试图呵斥,但声音迅速被恐慌的浪潮淹没。溃逃的败兵像决堤的洪水,反而将试图维持阵型的自己人冲得七零八落,整个军阵从内部开始土崩瓦解! 而就在这时,付出了惨重代价的“威武军”终于冲破了箭雨的阻隔,如同受伤的猛兽,红着眼睛撞入了混乱的蛮军之中! “杀!为死去的弟兄报仇!!”王勇声嘶力竭地大吼,挥刀砍翻一个茫然无措的蛮兵。 “杀!!” 震天的喊杀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却带着更多的悲愤和复仇的火焰! 那些部落援军茫然四顾,发现周围已是乱作一团,逃的逃,散的散,死的死,原本依为靠山的同伴反而成了冲垮自己的祸水。一股被背叛、被抛弃的绝望感涌上心头,还打什么?为谁而战? “回部落!回部落去!”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幸存的部落战士最后一点战意也消散了,纷纷扔掉了手中的兵器,不再理会军官的呼喊,跟着溃兵的人流,拼命朝着自己部落的方向逃去。 第15 章 谈判 人在最恐惧的时候,总是本能地奔向自以为安全的地方——家。他们此刻只想逃回部落的毡房,却丝毫没有意识到,他们正将一场怎样的灾难,引向自己的家园。 …… 厮杀声渐渐平息。 草原上再次铺满了尸体,血腥味浓得化不开。 肖尘驻马而立,丈八蛇矛斜指地面,鲜血顺着矛刃缓缓滴落。他环顾四周,心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沉重的冰凉。 千余人意气风发踏入草原,如今清点下来,能战者已不足八百。刚才那阵亡的百多人,大多是冲锋在最前方、为大军抵挡了绝大多数箭矢的忠勇之士。 许多战士的尸体上,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箭矢,有些甚至被射成了刺猬。为了尽量保全战友遗体的尊严,士兵们只能小心翼翼地将露在外面的箭杆从根部割断,任由那些冰冷的箭头永远留在他们的身体里。 这些曾经的溃兵,后来的“威武军”勇士,至死都怒目圆睁,望着北方,没有一个人合上眼睛。他们最终将忠骨埋在了这片远离故土的异乡草原。 看着这一幕,肖尘彻底明白过来——系统赋予的个人武勇并非万能。它可以在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可以极大地提振士气,甚至可以创造以少胜多的奇迹。 但战争,终究是集体力量的碰撞。凭自己手下这越打越少的几百号人,没有稳固的后方,没有持续的兵员补充,想要真正打穿草原,犁庭扫穴,无疑是痴人说梦。 力量,终有未逮之时。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空气,压下心中的翻涌。 这一次,他没有再下令屠杀俘虏。那些跪地求饶、失魂落魄的蛮兵,他看着他们惊恐的眼睛,改变了主意。 “把俘虏都看起来!轻伤的给他们包扎一下。”肖尘的声音有些沙哑,“压着他们,向他们的部落,前进!” 他要用这些俘虏,作为通往那个部落的“敲门砖”。也或许,在他心底,对这些同样只是听命行事、如今已无战意的普通部落战士,生出了一些不同于对待那些嗜血劫掠者的、极其复杂的念头。 未入中原,未参与屠杀百姓者。也许是可以谈一谈的。 队伍押着俘虏,很快便抵达了瑞幸部落的所在地。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被低矮土墙粗略环绕的巨大营盘,里面密密麻麻分布着数百顶大小不一的毡房帐篷,牛羊马匹的嘶鸣声隐约可闻,空气中混合着草料、牲畜和奶制品的特殊气味。 王勇骑在马上,打量着眼前的“城池”,忍不住撇了撇嘴:“这就是他们吹上天的富饶部落?瞧着还没咱们边境一个镇子结实繁华,穷酸气。” 齐雄倒是见多识广一些,解释道:“蛮人以游牧为生,逐水草而居,住的自然是方便拆卸搬迁的帐篷。哪里水草丰美,他们就迁去哪里。这土墙,估计也就是防防狼群,象征意义大于实际。” 肖尘目光扫过部落外围还算茂盛的草场,以及远处蜿蜒流过的一条小河,沉声道:“能长期供养兵士出战,这里想必是难得的水草丰沃之地,是他们的根基所在。”他顿了顿,语气放缓,“希望……能沟通吧。” 语言,是此刻最大的未知数。 虽然只有八百人,但经历了连番血战、斩将夺旗的“威武军”,此刻排开阵势,自有一股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惨烈气势,竟仿佛有千军万马一般。 部落土墙后,可以看到不少探头探脑的人影,以及那些逃回来的残兵败将惊魂未定的面孔,却无人敢再出墙交战。 肖尘让齐雄带人看好俘虏,尤其注意那些瑞幸部落的战士。自己则一催枣红马,越众而出,单人独骑来到部落那简陋的大门前,朗声道: “请部落主事之人出来说话!” 声音在空旷的草原上回荡,土墙后一阵骚动。 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那扇用粗木和皮革绑扎而成的大门才“吱呀”一声被推开,一队人马簇拥着一个人走了出来。 令人意外的是,被簇拥在中间的,并非想象中的彪悍酋长或长老,而是一名年轻女子。 她不像寻常草原女子那般皮肤粗糙黝黑,反而生得颇为白皙,唇红齿白,眉眼间带着一股英气。 身上穿着便于骑射的皮质猎装,腰间挎着一柄装饰华丽的弯刀,长发编成数条发辫,用银环束在脑后。美貌与野性在她身上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最让肖尘赞叹的是,这女子竟敢直接迎上他的目光,眼神里虽有悲恸和警惕,却并无太多畏惧。她开口,说的竟是颇为流利的中原官话,虽然带着些生硬的口音: “我是其其格。我的阿爹(其西耶)和阿兄都战死了……如今,这部落由我做主。”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却努力维持着镇定。 能沟通就好!肖尘心中大石落地,面上不动声色,顺着她的话道:“战场之上,刀剑无眼,生死各安天命。你若想为他们报仇,现在就可以下令,我奉陪到底。若你想保住你的部落,让你的族人活下去,不妨听听我的话。” 其其格咬了咬下唇,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弯刀刀柄,指节发白。 她看了一眼肖尘身后那支煞气腾腾的军队,又回头望了望土墙后那些惶恐的族人,深吸一口气,艰难地道:“……你说!” 肖尘神色一正,语气变得冷硬:“北州联军屡犯我边境,烧杀抢掠,屠戮我大雍百姓!天理难容!我等此番前来,就是要讨还一个公道!所有参与入境劫掠之人,必须受到惩罚!” 他目光扫过那些俘虏,“我听说,你们部落收留了一些残兵?” 其其格心思急转,立刻明白了肖尘的意思,这是要人。 她权衡利弊,咬牙道:“是收留了一些……如果你愿意释放我们部落被俘的勇士,我可以做主,将那些外族的残兵……交给你处置。”她试图进行交换,保住本族战士。 第16 章 静谧的夜 肖尘不置可否,却突然话锋一转,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草原上,像你们这样规模的大部落,一共有多少个?” 其其格一愣,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问这个,但还是老实回答:“公认的大部落,有八个。像我们瑞幸部落就是其中之一。至于中小部落……星罗棋布,谁也数不清。” 肖尘点了点头,用一种陈述事实般的平淡语气说道:“嗯,八个。我这次来之后,草原上,以后就只能有六个大部落了。” 其其格浑身猛地一颤,瞳孔骤然收缩!她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句话背后血腥的暗示和……机遇! “你……你想让我们瑞幸部落出兵……配合你?”她的声音因为震惊和某种激动而微微变调。 “你也可以选择不出兵。”肖尘的语气依旧平淡,甚至带着点理所当然,“我带兵灭了你们,然后再就近找另一个看不顺眼的大部落灭掉。对我来说,区别不大,只是多费些手脚。”他将最残酷的选择摆在了台面上。 “你这是在威胁我?!威胁整个瑞幸部落?!”其其格柳眉倒竖,手按上了刀柄。 “不错。”肖尘坦然承认,目光扫过她和她身后的部落战士,“而且,我有这个能力。你阿爹和阿兄,以及外面那些尸体,就是证明。” 其其格脸色煞白,胸口剧烈起伏。她知道,对方说的是事实。眼前的男人和他的军队,真的有毁灭部落的力量。 “可是……那样我们会成为草原的叛徒!会被所有部落唾弃、围攻!”她试图挣扎。 肖尘嗤笑一声:“据我所知,你们这八大部落之间,本就为了草场、水源、人口相互攻伐,仇怨不小吧?如今你们瑞幸部落接连折损酋长和大量战士,实力大损。就算没有我,其他部落,比如你们的对头,难道会对你们手下留情?恐怕吞并得比我还快。” 其其格沉默了,肖尘的话句句戳中要害。草原的法则就是弱肉强食。 半晌,她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和狠厉,压低了声音:“如果……我说我希望你们去灭掉最大的那个部落呢?” 肖尘眉头一挑,来了兴趣:“哦?最大的?哪个?” “金拱部落!”其其格咬牙切齿,眼中满是怨恨,“这些年来,组织南下劫掠,每次抢到的财宝和人口,大半都进了金拱部落和他那几个铁杆走狗(肯德部落)的口袋!我们其他部落死伤惨重,却只能分些残羹冷炙!劫掠中原,本就是他们带头挑起的!如果……如果你们真要动手,我可以尝试去说服其他几个同样受压制的部落,至少……让他们保持中立!” 肖尘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恨意和野心,知道这并非全是假话。草原内部的矛盾,或许比想象的更深。 “想法不错。”肖尘微微颔首,“但那要看你们瑞幸部落,现在还能派出多少能打的兵?光靠嘴说,可灭不掉一个大部落。” “部落里能上马打仗的勇士,凑一凑还能有两千。”其其格说这话时,眼神有些闪烁,带着明显的犹豫,“但是……我未必能全部调动。”她声音低了下去,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肖尘心中了然。就像中原的大户人家常有儿女争产、族老掣肘一样,这草原部落里,想必也是派系林立。其其格一个年轻女子,刚刚继位,父亲和兄长又新丧,能掌控的力量必然有限。她现在被推出来,多半是部落里各方势力暂时妥协的结果,甚至可能是个探路的棋子。 但他不在乎这些内部倾轧。他只需要一个名义,和一把能用的刀。 “无妨。”肖尘点了点头,语气不容置疑,“你现在就可以把你们部落那些被俘的士兵带回去。明日一早,太阳升起的时候,我要在这里看到你带来的部队,能带来多少,就看你的本事了。” 他不再多言,示意齐雄带人在远离部落土墙的地方择地安营,保持警戒。 日落时分,草原的天空被晚霞染成一片瑰丽的血红。 其其格带着一队心腹人马,押着那数百名垂头丧气、面如死灰的蛮兵俘虏来到了“威武军”的临时营地。 这些俘虏经历了连番惨败、长途奔逃和被俘的屈辱,早已心气尽失,眼神麻木。 肖尘扫了一眼这些溃兵,对王勇挥了挥手:“都拉下去,分给外面的弟兄们练练手。见见血,练练胆。”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说处理一批牲口。 王勇会意,咧嘴一笑,露出白牙:“得令!”立刻带人如狼似虎地将这些俘虏驱赶到营地外的空地上,很快,那里便传来了呵斥声和零星的惨叫。这些士兵算不上无辜,因为战场之上容不下人性。唯有你死我亡而已。 其其格看着这一幕,嘴唇抿得更紧,却没有出声阻止。她转而命令自己的手下,从马上卸下几顶崭新的、看起来颇为厚实的毡房帐篷,亲自指挥着扎营。 “将军鏖战辛苦,草原夜寒,这几顶帐篷虽不能让所有将士安歇,但愿将军能住得稍舒服些。”其其格对肖尘说道,姿态放得很低。 肖尘本想让把帐篷让给伤兵,但齐雄这次却异常坚持,说什么也要给主将留一顶。“将军,您是一军之主,需保持精力决策。伤兵弟兄们我们会另行安排,挤一挤或用缴获的皮子挡风,您不必担心。”肖尘拗不过他,只得作罢。 篝火一堆堆燃起,驱散草原夜间的寒意。 其其格并未马上离开,反而留在了肖尘的帐篷里。帐帘垂下,隔绝了外面的视线和声音,只隐约透出跳动的火光和模糊的人影。 这一待,就待到了子夜时分。帐帘才再次掀开,其其格悄然走出,翻身上马,带着心腹人马很快便消失在漆黑的草原夜色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第17 章 草原女子 肖尘从帐篷里踱步出来,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就看到齐雄和王勇两人正围坐在不远处的一堆篝火旁,低声交谈着。 经过这些日子的并肩作战、生死与共,这两个出身迥异的将领倒是混得熟了。 王勇眼尖,第一个看到肖尘,顿时咧开大嘴,脸上哪还有白天的敬畏,挤眉弄眼地压低声音道:“将军,那蛮子娘们儿……可还受用?瞧着细皮嫩肉的,跟咱们这边的姑娘是不一样哈?”语气里满是男人间的心照不宣。 肖尘心情似乎也不错,难得放松,笑骂着抬手敲了他脑袋一下:“受用你个脑袋!这女人野心大得很,跟她睡一块儿,不怕被她捅一刀子?” 王勇一脸不信,凑近了些,挤着眼睛:“真的假的?孤男寡女待了大半夜,就光谈事儿了?啥正经事要谈这么久?” “不然呢?”肖尘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我让她详细讲了北州各地的风貌,各大部落的具体位置、强弱关系,还有水源、草场、以及他们通常往来迁徙的路线。这些才是要紧事。” 齐雄在一旁皱着眉,显得更稳重些:“将军,话虽如此……但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帐这么久,又被这么多弟兄看见……这传出去,恐怕……没人信您二位是在聊地图啊。”他语气里带着担忧。 肖尘闻言却哈哈一笑,浑不在意:“管他们信不信?这女人精明的很,她今晚来,一是表诚意,二是探虚实,三嘛,无非就是想从我这里要点口头上的支持,好回去压服部落里那些不安分的家伙。各取所需罢了。” 王勇还是觉得亏了,嘟囔道:“那岂不是平白让她污了将军您的清白名声?” 肖尘又被逗笑了,作势又要敲他:“滚蛋!一个大老爷们要什么清白名声?只要她明天早上能真带来兵,她想对外怎么说,由她去。这点便宜,她爱占就占。” 王勇嘿嘿坏笑,还是不死心,声音压得更低:“那……她在帐篷里头……就真没干点别的?比如……施展一下她们草原女子的‘热情’?” 肖尘知道这帮糙汉子就爱听这个,笑了笑,也不介意说点无伤大雅的八卦拉近关系:“好吧,告诉你们也无妨。刚开始的时候,她确实是解了外袍。” “喔!”王勇和旁边几个竖起耳朵的亲兵顿时眼睛放光。 “不过嘛,”肖尘语气一转,带着点戏谑,“见老子坐得跟庙里的金刚似的,眼皮都没多眨一下,她也就把衣服穿回去了。后面嘛,就真的只剩谈正事了。” 齐雄听了,忍不住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带着点羡慕的语气:“其实……那女子生得确实好看,又有一股野劲儿,将军您……就真没半点动心?” 肖尘闻言,故作神秘地四下瞟了一眼,然后才压低声音,仿佛分享什么秘密般对几个围过来的脑袋说道: “说实话……差点没忍住。是真白。” “哈哈哈——!”篝火旁顿时爆发出几个男人心领神会的、压低了的哄笑声,冲淡了草原夜色的肃杀和寒冷。 第二天,朝阳刚刚跃出地平线,将其金色的光芒洒向无垠的草原。其其格果然准时出现,身后跟着一支约八百人左右的骑兵队伍。人马虽不算极其雄壮,但装备相对整齐,显然是她能调动的最核心力量。 她驱马来到肖尘面前,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和无奈:“将军,部落里那些老家伙……还是存了别的心思,只想自保。这八百人,已是我能带来的全部。” 肖尘摆了摆手,他对部落内部那些蝇营狗苟的权力斗争毫无兴趣。“无妨。兵贵精不贵多。先按计划,拿下你说的那个肯德部落。等我们带着战利品和胜利回去,自然由不得他们再不听话。” 肯德部落,作为金拱部落最铁杆的附庸,虽然自身人口兵力不算最多,但凭借金拱的撑腰,占据了一片水草极为丰美的河谷地带,部落富足,牛羊成群。而且距离瑞幸部落不算太远,正是杀鸡儆猴、补充给养的绝佳目标。 大军再次开拔,向着肯德部落的方向进发。其其格与肖尘并辔而行,详细说着她的计划:“我先以遭受袭击、寻求庇护和支援为借口,只带百余人进入肯德部落。他们应该不会生疑。待我进去后,将军你再率大军攻城。我们里应外合,可轻易破之。” 肖尘听了这简单粗暴的计划,不禁有些质疑:“……他们就这么轻易放你进去?难道没有一点防备?”(他心里还想,就那几面土墙围着的寨子,也配叫城?) 其其格闻言,有些傲然地甩了一下马鞭,甚至略带风情地翻了个白眼:“将军,我在草原上还有个名号,叫做‘草原明珠’。肯德部落的酋长,可是向我求过好几次亲的?不是每个男人都能拒绝我的请求,尤其是当他自以为有机会的时候。”她语气里带着自信。 好吧,加上美人计,这个计划听起来就合理多了。肖尘不由得多看了其其格一眼,对这个女人的胆识和手段生出了几分好奇。 “听着还是很危险。”肖尘说道,“一旦被识破,你和你那百来人,可就陷在里面了。你不害怕?” 其其格深深看了肖尘一眼,目光复杂:“只要你来得够快,我就不会有危险。我相信你……和你的军队能做到。”她顿了顿,补充道,“这也是我下的赌注。” 被一个漂亮又聪明的女人这样“信任”和吹捧,感觉确实不错。即便知道这信任里掺杂了算计,但这话听着依然让人颇为受用。 “好!”肖尘不再犹豫,“就按你说的办!” 大军加速赶路。队伍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部分:“威武军”虽然经历减员,但煞气更盛,纪律性也强了不少;瑞幸部落的八百骑兵则显得更散漫一些,但骑术明显更为精湛。 第 18章 肯德部落 一路狂奔百余里,直到日头偏西,才远远看到肯德部落的轮廓。它坐落在一片缓坡之上,旁边有一条清澈的河流蜿蜒流过,草场丰茂,牛羊如云,毡房密集,确实是一处富庶之地。 其其格按照计划,精心挑选了百余名战士,脱离大队,向着肯德部落的土墙大门行去。 王勇在一旁看着,低声对肖尘嘟囔:“女人就是心思多,弯弯绕绕的。要我说,咱们就直接冲过去!就凭将军您的神勇,这几面破土墙能挡得住?一顿冲杀就完事了,多痛快!” 肖尘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觉得这个莽夫脑袋真是该好好敲打敲打:“直接冲?人家据墙而守,乱箭齐发,我们又不知要白白折损多少兄弟!现在有更好的办法减少伤亡,为什么不用?非要弟兄们用命去填才痛快?” 王勇挨了训,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言语了,但脸上还是有点不服气。 肖尘耐着性子等了足足有两盏茶的时间(约20-30分钟),估算着其其格应该已经进去了,这才猛地一挥手! “冲锋!” 蓄势已久的“威武军”和瑞幸部落骑兵如同开闸的洪水,猛地从藏身的草坡后冲出,向着坡上的肯德部落发起了冲锋! 由下往上的冲锋最是消耗马力,速度难免受到影响。但肖尘胯下的枣红马乃是宝马,速度远超常马,四蹄发力,如同一道红色闪电,竟将大部队远远甩在了身后,独自一人率先冲向部落大门! 肯德部落土墙上的守卫早已被远处突然出现的大军惊动,正慌乱地准备防御。看到黑压压的军队冲来,本就心惊胆战,再一看冲在最前面那个穿着耀眼金甲的将领,速度快得离谱,几乎眨眼间就冲过了弓箭的有效射程,直奔大门而来,更是惊得目瞪口呆——这人不要命了吗?! 守军声嘶力竭地下令放箭!一蓬稀稀拉拉的箭雨向着单骑冲来的肖尘射去! 就在箭矢即将临身之际,肖尘手腕一翻! 一根黑黝黝、看似朴实无华却异常沉重的长棍凭空出现! 熟铜棍! 《隋唐演义》,紫面天王,雄阔海! 乍一听名字或许不如李元霸、宇文成都响亮,但一看介绍——力托千斤闸!!这力量属性的含金量就瞬间爆表了!不得不说,隋唐演义里的顶尖武将,大多都有着近乎魔神般的恐怖力量! 面对射来的箭雨,肖尘甚至懒得精细格挡,只是双臂叫力,将沉重的熟铜棍挥舞开来! 呜——!呼呼——! 长棍舞动,带起的猛烈气流竟然直接将射到近前的箭矢吹得东倒西歪,纷纷偏离了方向!这得是多大的力量和多快的速度?!棍影重重,几乎带出了残影,发出的破空声如同沉闷的风吼! 眨眼间,肖尘已连人带马冲到了肯德部落那简陋的、用粗木加固过的大门跟前! “开!” 他吐气开声,熟铜棍借着马匹前冲的巨大惯性,以一记最简单粗暴的“横扫千军”,狠狠地砸在了门板上!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那扇看似结实的大门,连同后面的门闩、顶门柱,如同被攻城锤正面击中般,轰然炸裂!整扇门板直接向内飞了出去,将后面几个躲闪不及的蛮兵砸得筋断骨折! 枣红马毫不停滞,载着肖尘,如同一道旋风,从洞开的大门缺口处,一往无前地冲进了肯德部落的内部! 身后,是目瞪口呆、陷入短暂死寂的守军,以及正拼命加速冲来的大军! 肯德部落的中心大帐内,与其说是酋长的居所,不如说更像一个堆满了金银器皿和丝绸的商贾仓库。 部落首领,一个肥硕如猪的中年男人,丝毫没有草原勇士常见的彪悍气息。他穿着鲜艳的绫罗绸缎,手指上戴满了硕大的宝石戒指,脖颈上挂着沉甸甸的金链,油腻的胖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一双肥手总是不安分地想往旁边的其其格身上蹭。 “其其格,你放心!到了叔叔这里就安全了!那些该死的中原兵,要是敢追来,叔叔我……”他正唾沫横飞地吹嘘着,一只胖手试图去拍其其格的后背。 其其格强忍着恶心,不动声色地侧身避开,脸上维持着恰到好处的柔弱和惊惶,正要虚与委蛇几句,帐帘突然被猛地掀开! 一个蛮兵惊慌失措地冲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喊道:“族长!不好了!外面……外面来了好多骑兵!看打扮,像是中原人的军队!黑压压的一片!” 其其格立刻顺势靠前一步,声音带着颤抖,一把抓住肥胖族长的胳膊(巧妙地避开了他的咸猪手):“一定是他们!就是那些攻击我们部落的中原兵!他们……他们竟然追到这里来了!族长,怎么办?”她仰起脸,眼中泪光盈盈,一副受惊小鸟的模样。 肯德族长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和美人的依赖搞得心头一慌,但美人在侧,他又强装镇定,肥腻的手终于如愿拍到了其其格的肩膀(感觉入手滑腻,心中更是酥了二两),故作豪迈地安慰:“不怕不怕!侄女莫慌!有我呢!让我去看看是哪个不开眼的敢来我肯德部落撒野!” 几人刚走出大帐,其其格带来的百余名亲卫也立刻不动声色地靠拢了过来。 就在这时—— 轰!!! 一声如同霹雳般的巨响从部落大门方向传来!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远远看到那扇厚重的木制大门,连同门框的一部分,竟然整个被掀飞了起来,在空中翻滚着砸落远处,扬起大片尘土! “这……这……”肯德族长脸上的肥肉剧烈地颤抖起来,吓得话都说不全了。这是什么怪物才能有的力量?! “快!快把我的亲卫队都叫来!我们先退回大帐……”他第一反应就是躲起来,声音因恐惧而尖利。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一股钻心的剧痛猛地从腰部传来!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思绪! 第19 章 里应外合 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到一柄精致的、镶嵌着宝石的匕首,正深深地捅在自己的腰眼处,只剩刀柄露在外面。握刀的手,白皙、纤细,却稳定得可怕。 他缓缓转过头,对上的是其其格那张瞬间变得冰冷无比、带着讥讽和杀意的脸。 “你……” 其其格根本不给他说完话的机会,手腕猛地一拧,狠狠拔出匕首,带出一蓬温热的鲜血,随即又以极快的速度再次狠狠捅了进去!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狠厉! 同一时间,其其格带来的亲卫们仿佛听到了无声的命令,瞬间暴起!雪亮的弯刀出鞘,毫不留情地砍向那些刚刚从帐中出来、还处于震惊中的肯德部落贵族和侍卫! 惨叫声、怒喝声、刀剑碰撞声瞬间取代了之前的歌舞升平! 肯德部落的人完全懵了!外面强敌破门,内部突然发难!整个部落的核心区域瞬间陷入了极度的混乱! …… 而此时,肖尘已经挥舞着熟铜棍冲入了部落内部!他根本不去管什么街道、帐篷,哪里人多、哪里看起来像是有抵抗,他就朝着哪里冲去! 这根沉重无比的熟铜棍在他手中,成了最恐怖的拆迁工具和破阵利器! 一棍扫出,挡路的毡房帐篷如同纸糊般被掀飞! 一棍砸下,土石垒砌的矮墙成片倒塌,烟尘弥漫! 但凡有敢于持武器冲上来的蛮兵,连人带武器都被砸得筋断骨折,倒飞出去! 肯德部落的武装力量根本来不及有效调动和组织,就被肖尘这头人形凶兽彻底冲散了建制!哭喊声、惊叫声、爆炸般的倒塌声连成一片,整个部落仿佛变成了被猛虎闯入的羊圈,陷入一片恐慌和混乱! 其其格原本以为里应外合也会经历一场苦战,却没想到肖尘的个人武勇造成的破坏和恐慌效果远超预期!大部分肯德部落的战士甚至还没搞清楚敌人在哪、有多少人,就已经被这恐怖的声势吓破了胆。 直到这时,后续的“威武军”和瑞幸部落骑兵才终于冲了上来。 他们看到的根本不是预想中的攻坚战场——城门早已消失,周围的土墙倒塌了大半,一路畅通无阻! 他们需要做的,就是按照事先的命令,冲进一片混乱的部落,清剿那些零星、无组织的抵抗。 士兵们高声呼喝着,冲入帐篷之间的空隙,见到手持武器的男子便格杀勿论,对于放下武器跪地求饶的,以及妇孺,则暂时放过。 瑞幸部落的士兵开始用草原通用语大声喊话:“放下武器!投降不杀!抵抗者死!” 收尾工作进展得出乎意料的迅速。 草原部落之间的战争自有其古老的规则:一个部落被攻破,通常不会发生大规模屠杀。妇女、儿童和牲畜会被胜利者吸纳,成为部落的新鲜血液;成年男性则大多沦为奴隶,虽然失去自由,但至少能保住性命。 因此,除了少数死忠於原首领的死士和贵族,普通牧民和战士很少会做出拼死抵抗的行为——毕竟,对草原人而言,换一个主人放牧,虽然屈辱,但并非无法接受。 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此刻反倒省了肖尘和其其格不少事情。抵抗微弱,投降者众。 收拢俘虏、清点财物、安置人口,这些繁琐的事务自然有下面的人去忙碌。 齐雄带着“威武军”的老兵负责监督,王勇则带着一部分人协助瑞幸部落的人处理战利品。 其其格对此倒是乐此不疲,穿梭在人群中,发号施令,眉眼间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掌控感。 肖尘很清楚自己的长短。带着手下这群人一路猛冲、斩将夺旗,凭借系统自然无往不利。 大家都在生死线上挣扎奔命,也没那么多小心思。 可真要让他静下心来管理一个队伍、协调各方利益、处理鸡毛蒜皮的纠纷,以他怕麻烦、直来直去的性格,绝对会搞得一团糟,最终散伙了事。 现在这样挺好,脏活累活有人干,他只需要把握大方向和……继续装逼就行。 这一次,缴获了大量肯德部落的帐篷和物资,终于让每个士兵都能睡进遮风挡雨的帐篷里了。 一路急行军、连续作战的疲惫士兵们,总算盼来了一个能踏实合眼的夜晚。 当然,轮流守夜是少不了的,而且主要由“威武军”负责——中原来的士兵,终究信不过这些刚刚“投诚”的蛮子。 人口,自然由瑞幸部落按照草原规矩吸纳,以增强其自身实力。 至于缴获的金银财宝、丝绸锦缎等贵重物品,齐雄亲自带人清点,足足装了两大马车,派了心腹老兵严加看管。 这是将来犒赏三军、甚至打通关系的硬通货。 夜幕降临,草原再次被星光照亮,篝火旁飘荡着肉香和士兵们疲惫却满足的鼾声。 其其格果然又一次出现在了肖尘的帐篷中。这女人,似乎铁了心要坐实他们之间那种暧昧不明、利于她掌控部落的关系。 暂时没了迫在眉睫的军事目标,肖尘才算真正静下心来,仔细打量这个胆大包天的草原明珠。 其其格大约只有十七八岁年纪,一张雪白的圆脸上,笑起来两个酒窝时隐时现,带着几分少女的娇憨。但那双长长的睫毛下,乌溜溜的眼珠子却总是在不停地转动着,显然无时无刻不在盘算着各种念头。她个子不算高挑,但身段却异常苗条,腰肢细得不可思议,仿佛双手就能握住。然而腰虽细,胸脯却颇为丰满饱满,走路时,曲线起伏,带着一种原始而健康的诱惑力。 无论以何种标准来看,这都是个一等一的美人胚子,只可惜……野心太大,心思也太活络。 其其格今晚的态度,比昨夜又热情亲昵了几分。 听传闻是一回事,亲眼目睹肖尘如同天神下凡般一棍破门、横扫千军的雄姿,带来的冲击和……价值评估,是另一回事。那种视觉和心理上的冲击力,足以让任何崇尚强者的草原女子心旌摇曳。 第20 章 睹月思人 其其格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肖尘,声音带着点娇嗔:“将军勇武盖世,天下无敌,如同草原上的雄鹰,难道还怕我一个小女子不成?”说着,身子又靠近了些。 肖尘努力维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势,目不斜视:“不怕!” 其其格轻笑一声,竟开始动手解去外面的皮质猎装,露出一段细腻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一只如玉般的手就朝着肖尘的手背探了过来。 “既然不怕,那……今夜便要了我吧。我愿意侍奉将军。”她声音压低,带着诱惑的颤音。 肖尘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往后缩了缩手,语气生硬:“不想要!” 其其格先是一怔,随即发出“嗤嗤”的轻笑,眼波流转,带着戏谑:“瞧你吓的样子!嘴上说着不怕!” 肖尘深吸一口气,觉得必须把话挑明,不然这女人能折腾一晚上。 他正视着其其格,语气严肃:“你很美,是任何正常男人都很难拒绝的那种美。但是,我带着上千弟兄深入这大漠草原,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容不得半分差错。”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帐篷外,“尤其是……你很有野心。” 其其格歪着头,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没有争辩,竟然提议道:“那……要不然你找根绳子把我绑起来?这样总放心了吧?我就算想干什么也干不了啦?这样也不会耽误正事。”她这话半真半假,眼神却大胆地撩人。 (这女人,真是懂得怎么往别人的软肋上硬攻啊!) 肖尘脑海里瞬间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旖旎又危险的画面,顿时觉得帐篷里空气都燥热了几分。 他猛地站起身,几乎是仓皇地掀开帐帘逃了出去,只留下其其格在身后发出一串计谋得逞般的、银铃般的笑声。 帐篷外,夜风清冷,让他脸上的热度降了不少。 果然,齐雄和王勇那两个家伙还围坐在篝火旁,有了帐篷也不去睡,仿佛守着篝火闲聊成了固定节目。 王勇眼尖,第一个看到肖尘出来,立刻咧开大嘴,那表情猥琐得毫不掩饰:“将军!这么快就完事儿啦?!” “快你个头!”肖尘没好气地骂了一句,这家伙就是欠揍。他找了块平整点的石头,有些心烦意乱地坐下。 下意识地从怀里掏出那个早已空了的白瓷小瓶,在指尖反复摩挲把玩,冰凉细腻的触感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 他在心底默念:我喜欢温柔的,我喜欢温柔的,像沈小姐那样知书达理的……呸!我是个现代人! 齐雄见自家将军又对着那个小瓶子出神,忍不住好奇问道:“将军,您好像特别珍视这个瓶子……是……心上人送的?” 肖尘叹了口气,语气有些萧索:“一面之缘。不过……有缘无份罢了。”他觉得自己需要说点什么来分分心,不然总想着帐篷里那个热情如火、心思难测的草原明珠。 说起来,自己还算她的杀父仇人,这关系真是乱得一塌糊涂。 王勇一听,还以为自家无敌的将军是在情场上吃了瘪,顿时大手一拍膝盖,豪气干云地嚷道:“哪家不长眼的小娘皮,居然连将军您都看不上?等咱们打完仗风风光光回去,管她是谁家的闺女,便是皇妃,咱们也想办法给您抢来!” 齐雄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闭嘴!胡说八道什么!”然后转向肖尘,语气缓和了些,“不知是哪家的千金,能让将军如此念念不忘?” 肖尘还没完全适应古人的观念,只当是闲聊天转移注意力,便随口道:“她叫沈婉清。是……很远地方的一位小姐。早已有婚约在身。我与她……终究只是萍水相逢的过客罢了。” 夜风吹过,篝火噼啪作响,他望着跳动的火焰,下意识地低声吟出两句: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王勇一脸茫然,挠了挠头:“将军,您又在说啥?啥吃?啥月?饿了?” 齐雄倒是读过几年书,细细品味了一下,眼中露出钦佩之色:“好诗!真是极好的诗!!”这位杀伐决断的猛将,嘴里总能时不时的蹦出一些出彩的句子。 肖尘苦笑一下,摇了摇头,没再解释。只是将那只空瓷瓶,在手中转动。当成把玩的物件。草原的夜,还很长。 天光放亮,草原从沉睡中苏醒。 其其格展现出惊人的行动力,迅速组织人手,将肯德部落俘获的奴隶和部分易于携带的财物,分批押送回瑞幸部落。 同时,她派出的信使也带着她的亲笔信以及展示武力的消息,疾驰向部落,催促那些仍在观望的族老和头人们尽快增兵。 草原的规则简单而残酷:只有亲自上战场并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分享战利品和荣耀。 肯德部落的轻易覆灭,以及其其格带回来的大量人口牲畜,已经充分证明了跟随这位“新主”和那位“金甲杀神”所能带来的巨大利益。 这一仗,实实在在地帮其其格坐稳了位置,压服了带来的这些士兵。 下一步,自然就是借助这股势头,进一步扩大势力和影响力。 肖尘对其其格内部的权力算计并不感兴趣,只要她能提供兵力和向导,并且目标一致,他不介意她利用自己。 他采纳了其其格的建议,决定就在这片水草丰美的肯德部落旧址进行休整。 一来,是等待瑞幸部落承诺的后续增援部队。 二来,也是更重要的,是等待其其格派出的信使带来的回音——看看草原上其他对金拱部落心怀不满的势力,是否会抓住这个机会,趁机出兵,一起瓜分这块最大的蛋糕。 其其格断言,金拱部落这些年仗势欺人,独吞大部分南下劫掠的成果,早已惹了众怒,只是苦于其实力强大,无人敢率先发难。 如今瑞幸部落(在外人看来)展现了能击败金拱附庸、甚至敢于挑战金拱本部的实力,那些部落绝不会放过这个分一杯羹的机会。 大帐内,其其格铺开一张绘制潦草的羊皮地图,手指点向中心区域,向肖尘介绍金拱部落的虚实。 第 21章 金拱部落 “金拱部落能拉出来打仗的精壮骑兵,大约有三万多人,是草原上最强的力量。但他们并不都聚在一起。” 其其格的手指划出几个区域,“他们的族长,自封为‘金拱王’,老了,越发贪图享乐和权力。他把三个儿子都分封了出去,每人率领一部人马,占据了最好的草场,美其名曰‘王子’。” 她嘴角露出一丝讥讽:“大王子、三王子离本部核心区最远,就算接到消息,一天一夜也未必能赶得回来。唯独二王子,最得老家伙青睐,他的部队就驻扎在金拱王庭附近,互为犄角。我们如果直接攻击王庭,必须防备这个二王子迅速回援。” 肖尘听着,忽然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这个金拱王……只有三个儿子?”他有点好奇,按照这时代贵族尤其是部落首领的普遍作风,晚上没啥娱乐活动,子嗣应该不少才对,这家伙听着也不像是什么专情的人。 其其格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撇撇嘴道:“明面上有五个儿子,还有两个没成年,留在王庭。另外还有七个女儿,几乎都被他当作拉拢部下的工具,嫁给了自己的得力部将。”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物伤其类的淡漠,“在草原上,女人很多时候和货物、牛羊没什么两样。你来之前,我那个死鬼阿爹和兄长,还在琢磨怎么能把我‘卖’个更好的价钱,甚至盘算着能不能同时许给两家,多换些好处呢。” 肖尘恍然大悟,怪不得其对父兄之死并无太多悲伤,原来还有这层缘由。 但他很识趣地没有发表任何评论或安慰,谁知道这女人是不是正等着他同情,然后顺势更进一步贴上来。 他立刻转移了话题,手指点在地图边缘一个画得比较醒目的、尖顶状的标记上:“这个画得挺显眼,是什么地方?” 其其格看向那个标记,脸上瞬间闪过一抹深刻的愤恨:“那是灵米齐圣山!是我们草原上许多部落共同祭祀的神山!能保佑水草丰美、人畜平安。” 她深吸一口气,压抑着怒气:“可金拱部落仗着势力最大,蛮横地占据了通往圣山的必经之路!每年各部朝拜祭祀,都要看他们的脸色,缴纳沉重的‘过路费’,受尽他们的刁难和羞辱!他们甚至声称自己才是圣山唯一的守护者,试图独占神灵的恩泽!” 肖尘一听,顿时明白了。这就好比把别人家的祖坟地给圈了起来,人家想来上个坟、烧点纸,还得先给他们交买路钱,看他们心情好不好。这种断人信仰根基、辱人祖宗的事情,怪不得会惹得怨声载道,众叛亲离。 “确实过分了。”肖尘点了点头,心中对接下来要对付的这个金拱部落,有了更清晰的认知——一个强大、贪婪、霸道且犯了众怒的目标。 看来,其其格联合其他部落的计划,成功的可能性又增加了不少。现在,只需要等待,并做好撕碎这个庞然大物的准备。 五天的等待,对肖尘而言,堪称意志力的考验。 其其格对他的帐篷熟悉得如同自家毡房,从最初小心翼翼的试探,到后来近乎明目张胆的投怀送抱,这女人身上有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可怕韧劲儿。 每个夜晚,帐内都弥漫着一种暧昧而危险的拉锯战氛围。 直到有一晚,她竟真的将自己脱得一丝不挂,只披着一张雪白皮毛,如同献祭的羔羊般出现在他的床榻上,眼眸中混合着野心、诱惑和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 肖尘几乎是咬着后槽牙,用最快的速度找来绳子,在她错愕又带着点奇异兴奋的目光中,真的将她严严实实捆成了个粽子,只留个脑袋在外面,然后几乎是逃也似地冲出了帐篷,在寒冷的夜风中吹了半宿。 若不是顾及自己在外树立的“将军”形象和夸下的海口,他怀疑自己真的可能把持不住,彻底沦陷在这片草原的温柔陷阱里。 好在,其他部落的代表终于陆陆续续到来了,打断了他这日夜煎熬的“考验”。 金拱部落果然不得人心。收到其其格的消息后,五大部落中,竟然有三个派来了代表和数量不等的兵马。 德克部落的领队名叫赤马,是个身高近九尺、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壮汉,带着约八百骑兵。他一进大帐,目光扫过其其格,就大大咧咧地嚷道:“既然是几大部落联手干大事,总不能一盘散沙!得有个说了算的领头人!我看,不如咱们几个共同推选一个!” 眼神却冲着其其格,显然有意争夺主导权。 对其其格这点心思,其其格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冷笑道:“推选?赤马头人,你带来的勇士还不足一千,就想当盟主?是觉得我瑞幸部落的刀不够快?” 为了这次会盟,瑞幸部落几乎是掏空了家底,又吸纳了肯德部落的部分降兵,足足凑出了两千多骑兵,实力远超在场任何一家。 赤马被噎了一下,脸上横肉一抖,梗着脖子哼道:“打仗是男人流血拼命的事儿!你一个女人家,不好好在帐篷里奶娃娃,掺和什么?” 话语里充满了对女性的轻视。 其其格毫不退让,反唇相讥:“我们现在站的这块肥美草场,是我瑞幸部落打下来的!可不是靠你这种只会躲在后面嚷嚷、却没胆子的货色打下来的!” 她这话极其刻薄,直指对方怯战又想摘桃子的心理。 眼看气氛僵住,米雪部落的老首领卓桑连忙出来打圆场。米雪部落来了约一千二百人,算是实力较强的一家。卓桑脸上堆着和事佬的笑容:“好了好了,莫要争了,伤了和气。合盟之事本是瑞幸部落发起,这第一刀也是瑞幸部落砍下的,一切自然该以瑞幸部落为主。我们米雪部落没什么说的,就跟在后面,为你们摇旗助威!” 第22 章 脆弱的联盟 其其格在心里暗骂一声“老狐狸”。这话说得漂亮,言下之意却是:打头阵、啃硬骨头你们上,有了好处、摘桃子的时候我们再“助威”冲上来。真是打得好一手稳赚不赔的算盘! 她冷哼一声,目光扫过三位首领,语气尖锐:“既忍受不了金拱部落的压迫,又怕吃了败仗彻底得罪死人家,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亏你们也是草原上长大的男人!” 她停顿一下,声音提高,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好男儿敢做就要敢当!第一莫做,第二莫怕!既然已经决定捅刀子了,就别想着还能跪下求饶!你们这副又想占便宜又怕担风险的样子,叫我哪一只眼睛看得起你们?!” 卓桑被一个年轻女子如此当面训斥,脸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白,极其尴尬,但最终还是忍了下来,干笑两声:“其其格首领说的是……只是,我们这些老家伙,比不得你们年轻人有冲劲……终究是想求个稳妥,只想安安稳稳守着部落过日子。要不是他金拱部落实在欺人太甚……” 其其格不耐烦地伸手打断了他的老生常谈:“行了!既然都想‘稳妥’,那也好办!攻坚破阵,由我瑞幸部落主力在前!你们三家,负责两翼包抄和后续掩杀!但是——”她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到时候打下了金拱王庭,分战利品、草场、人口的时候,也别怨我们分给你们得少!风险我们担了,好处自然我们拿大头!同意的,就留下。不同意的,现在就可以带着你们的人回去继续‘安稳’过日子!” 三家首领互换了一个眼神,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卓桑代表开口,脸上挤出笑容:“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出力多的多拿。合该如此!就按其其格首领说的办!” 显然,虽然不想打头阵,但让他们放弃瓜分金拱部落这块大肥肉,更是万万不能。 肖尘缺的,从来就不是攻坚破阵的尖刀——他自己就是最锋利的刀。他缺的是足够的人手,是在撕开对方防线后,能够进行有效包抄、扩大战果、尤其是进行追击和扫荡的力量。一个人再神勇,又能追上多少四散溃逃的敌人?除非系统能抽出李元霸那种一人横扫百万军的bUg级存在。 现在,有了这三家部落加起来近三千的骑兵作为后续力量,虽然各怀鬼胎,但至少在共同利益的驱使下,足以完成对金拱部落主力的致命一击和战后清场了。 联盟,以一种并不牢固、彼此提防,却又目标一致的方式,勉强达成。 其其格回到大帐,将与其他三个部落会盟的详细经过,包括各家的态度、提出的条件以及最终达成的脆弱协议,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肖尘等人。 这种事只能由她这个草原部落首领出面周旋,这也是给双方都留出面子和转圜的余地。 至于“勾结外族”这个可能存在的污名,自然也由瑞幸部落一力承担下来。 不过,无论是肖尘还是其其格都明白,在这片弱肉强食的草原上,战场上只有胜败生死是真实的。 名声?那是胜利者才有资格书写和定义的东西。 休整一夜后,联军开拔,继续向北进发。 队伍泾渭分明:“威武军”和瑞幸部落的两千多骑兵作为前锋和中军,另外三个部落的近三千骑兵则远远跟在后面数里之外,既表明同盟关系,又清晰地划出了界限,观望的意图十分明显。 金拱王庭位于草原更深处,水草极为丰美。 即使有熟悉路径的向导,大军也走了整整三天。 当远方地平线上终于出现那座带有明显城墙轮廓的“城池”时,肖尘才暗自松了口气。 连续不断的行军,放眼望去尽是单调的草场或荒芜的戈壁,这种天地之广漠带来的渺小感和无力感,甚至比面对千军万马更让他感到压抑。 在这片茫茫天地间,个人的勇武确实如同尘埃。 眼前的金拱部落,与他之前见过的瑞幸、肯德部落截然不同。 它真的修筑有土石城墙,设有厚重的包铁木门,城墙上甚至能看到巡哨的人影。 从山坡上望下去,城内并非全是毡房,还混杂着不少泥土垒砌的固定房屋,显示出这个部落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告别了逐水草而居的游牧习俗,拥有了更稳固的根基和更强大的生产力。 联军在距离金拱王庭十里外的一处背风坡地停下,休整了半日,让人马恢复体力,养足精神。 之后,按照事先商定的步骤,其其格派出一名心腹部将,率领百余瑞幸部落骑兵作为前锋,前往金拱城下叫阵挑战。 这个安排,也是另外三个部落头领隐晦提出的要求——他们需要亲眼看看,瑞幸部落和那个传说中的“金甲杀神”究竟有没有正面撼动金拱部落的实力。 长途跋涉来到此地,总不能只听吹嘘,至少要露一手真本事看看。否则,别人凭什么把部落的命运和勇士的性命押上来? 说得更直白些,如果这第一战就惨败而归,那三个部落会毫不犹豫地调转枪头,先将“狂妄自大”且实力受损的瑞幸部落瓜分殆尽,再去向金拱王表功请赏。 肖尘明白其中的凶险,他亲自率领“威武军”紧随在前锋之后,随时准备在对方大军出动时,进行雷霆般的破阵冲击。 城头上的金拱守军显然没想到居然有人敢来攻击王庭! 长久的作威作福和无人敢犯,让他们几乎失去了警惕。 城门并未紧闭,反而在听到叫骂声后,轰隆隆地打开,一队约千人的骑兵松松散散地冲了出来,似乎觉得出来驱赶一下就能解决问题。 为首的一员蛮将,倒是生得异常雄壮,虎背熊腰,满脸虬髯,手持一柄厚重的厚背砍刀。 他纵马出阵,来到两军阵前,用蛮语叽里呱啦地大声吼叫着,语气充满了不屑和傲慢。 第23 章 一骑破城 其其格策马靠近肖尘,在他耳边低声翻译,气息温热:“这是在叫阵斗将。马上那个叫奥儿良,是金拱部落有名的万夫长,号称……草原第一勇士。”她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肖尘闻言,心中毫无波澜。草原第一勇士?哪个青史留名的神将还没砍死过几个“第一勇士”?名头唬人罢了。 他一夹马腹,枣红马长嘶一声,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跃众而出。 与此同时,他手腕一翻! 一杆远比普通长枪更为粗壮、更长、通体黝黑、散发着无尽凶戾煞气的铁枪凭空出现,沉重的手感仿佛握住了一条蛰伏的黑龙! 枪名一时想不起,但目光扫过脑海中浮现的介绍,只有八个古朴而霸气的大字: 羽之神勇,千古无二! 稳了!彻底稳了! 肖尘纵马横枪,故意将那粗大骇人的枪尖亮了出来,在阳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寒光,他甚至希望对面那个“第一勇士”能多抵挡几招,好让这杆霸王枪的真正风华,尽情展露在这片陌生的草原上!因此起手只是一个简单的直刺。 奥儿良看到那杆规格离谱的大枪,瞳孔也是微微一缩,收起了几分轻视,怒吼一声,拍马迎了上来! 他双手紧握后背大刀,借助马速,抡圆了膀子,一记势大力沉的斜劈,直奔肖尘的枪尖而来! 这是重兵器对付长枪的经典打法,凭借绝对的力量磕开甚至劈断枪头,一旦对方兵器受损或失控,立刻就能回刀连劈,抢占先机,直至将对手斩落马下! 眼看刀锋即将劈中枪尖!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肖尘手腕极其精妙地一拧一抖! 嗡! 那粗大的枪头并未如常理般被劈开,反而如同毒龙般猛地高速旋转起来!枪刃划破空气,发出低沉的呜咽! 铛!铛!铛! 沉重的后背大刀与旋转的霸王枪尖猛烈撞击,爆出一连串刺耳的金铁交鸣和耀眼的火花! 奥儿良预想中一刀劈开枪头的场景并未出现! 反而感到一股诡异而磅礴的巨力从刀身上传来,那旋转的枪尖仿佛带着无穷的钻透力和震荡力,震得他双臂发麻,虎口剧痛,厚重的刀身竟不受控制地被荡偏了轨迹,中门大开! “什么?!”奥儿良脸上瞬间被惊骇充斥,他完全无法理解这是什么诡异枪法! 然而,就在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空门大露的这一刻—— 噗嗤! 那杆旋转停止的霸王枪,如同突破了时空阻碍,以最简单、最直接、最霸道的方式,精准无比地刺穿了他胸前的护心镜,透背而出! 奥儿良脸上的惊骇凝固了,低头看了看洞穿自己胸膛的粗大枪杆,又难以置信地看向对面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睛。 号称草原第一勇士的他,甚至连让对方使出第二招的资格都没有。 肖尘手臂一振,将奥儿良的尸体甩飞出去,沉重的尸体重重砸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霸王枪斜指苍穹,血珠顺着枪刃滑落。 城上城下,一片死寂。 奥儿良的尸体尚未落地,肖尘已猛夹马腹,枣红马如同一道血色闪电,毫不停滞地径直撞向那支刚刚出城、还处于茫然震惊中的金拱骑兵军阵! 骑兵对冲,不同于步兵缠斗。一旦双方马力全开对撞起来,便是最为惨烈的消耗,往往人马俱碎。 即便骑士心生怯意想要逃跑,高速奔驰的战马也难以立刻转向停下,最终只能被裹挟着冲向敌阵,除了拼命挥刀,几乎别无他法,伤亡必然惨重。 肖尘深谙此理,绝不能给对方结阵、甚至让战马提起速度的机会! 就在城上城下所有人,包括那支金拱骑兵自己都还没从主将被秒杀的震撼中回过神时,肖尘单人独骑,已然悍然杀到! 霸王枪再次挥动! 没有精妙的招式,只有绝对的力量和速度!枪影过处,人仰马翻! 试图阻挡的蛮兵连人带刀被扫飞出去,厚重的皮甲如同纸糊般被撕裂!肖尘面前,竟无一人能让他速度稍减半分! 他根本不是来缠斗的,他的目标,是这些骑兵身后——那扇尚未完全关闭的、厚重的城门! 几个守在门后的金拱士兵终于反应过来,惊恐地嘶喊着,拼命推动城门,企图将这杀神关在外面。 “哼!”肖尘冷哼一声,枣红马速度再增!在冲过军阵最后一排骑兵的瞬间,他双臂灌注神力,霸王枪如同怒龙出海,枪尖精准无比地点在那正在合拢的城门缝隙之中! 轰!!! 恐怖的巨响炸开! 城门后面,那数个正在推门的士兵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惨叫着倒飞出去,筋断骨折! 那扇需要数人合力才能推动的沉重包铁木门,竟被这一枪之力硬生生震得向内猛甩开来,撞在门洞墙壁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彻底洞开! 远处观战的其其格,看到那金甲身影如同战神般一往无前,瞬间破军、破门,只觉得心跳加速,一阵目眩神迷,几乎无法呼吸。 而更远处那三个部落的头领,更是看得目瞪口呆,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这……这算什么?说好的斗将呢?怎么一眨眼,连城门都给捅开了?!那上千精锐骑兵,是纸糊的吗?连阻挡一下都做不到?! 他们还在震惊,“威武军”却早已习惯了自家将军的风格。 看到肖尘冲向敌阵,所有士兵如同条件反射般,发出了兴奋的嚎叫,根本不用军官下令,立刻策马狂奔,紧跟着冲杀了上去! 瑞幸部落的骑兵在其其格的带领下,也如梦初醒,兴奋地呼喝着发起了冲锋。 “快!快让我们的人也冲上去!”德克部落的赤马第一个反应过来,急得大吼。 现在他们才后悔为什么要把队伍放得那么远!眼看着肉都快被吃完了,自己的人才刚开始启动! 城外那千余名金拱骑兵彻底懵了。主将瞬间被杀,城门被人一脚(一枪)踹开,敌人像潮水一样无视他们直接涌向城内……他们站在原地,进退维谷。 挡路的被后续冲来的“威武军”轻易砍倒,没挡路的,甚至没人多看他们一眼。敌人全都疯了般往城里冲,他们到底是该转身回援?还是……逃跑? …… 第24 章 金拱王宫 肖尘一马当先冲入城内。城内街道还算宽阔,但显然并非为大军骑兵冲锋设计。 他根本不停,沿着中央大道向前猛冲。在他的认知里,那个自封为王的金拱首领,他的王帐,必然位于城市中心、大道尽头最显眼的位置。 果然,越往里冲,两侧开始出现更多土木结构的房屋,甚至有一些雕梁画栋的迹象。然而,随着深入,金拱部落的士兵也终于从最初的震惊中组织起抵抗。无数士兵从街道两侧的房屋、小巷中涌出,试图用血肉之躯堵塞街道! 一旦骑兵失去了速度,陷入步兵的包围之中,后果不堪设想! 但此刻的肖尘,身负的是“羽之神勇,千古无二”的霸王武魂! 百万大军都困不住的绝世凶神!岂会被这区区巷战所困? 霸王枪在他手中化作了死亡的旋风! 劈、扫、挑、刺!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鲜血和残肢不断抛飞,试图拥堵街道的士兵成片倒下!他根本不做停留,枣红马四蹄翻飞,硬生生在密集的人潮中踏出一条血路! 金拱士兵从一开始的争先恐后扑上来送死,到后来的惊恐避让,再到最后,看着那浑身浴血、如同魔神般的身影冲来,竟然下意识地自动向两旁闪开,缩在房屋的阴影里,瑟瑟发抖,无人再敢上前阻拦! 最后一段通往城市中心的道路,竟然变得异常“通畅”,唯有路面被浓稠的鲜血浸染,枣红马踏过,留下一串触目惊心的血红色蹄印。 肖尘看到了他的目的地——那是一座修建得颇为“宏伟”的土木结构宫殿! 虽然规模可能还比不过中原一个州郡的府衙,但在这片以帐篷土屋为主的草原城池里,它犹如鹤立鸡群,极尽奢华显眼之能事! 身后,震天的喊杀声越来越近,那是“威武军”和瑞幸部落正在清剿街道,扩大战果。 肖尘毫不减速,冲向那宫殿紧闭的朱漆大门。在即将撞上的瞬间,他猛地一带缰绳,枣红马人立而起,同时他倒转霸王枪,以枪尾作锤,借助马匹下落的力量,狠狠地砸向大门! 轰!!! 又是一声巨响!那看似结实的大门应声向内爆裂倒塌,碎木飞溅! 门后,是一群手持弯刀、面色惨白、战战兢兢的侍卫。 而就在大殿深处,几个衣着华丽的护卫正簇拥着一个身穿紫色王袍、头戴金冠的肥胖身影,仓皇地向后院逃去! “哪里走!”肖尘大喝一声,策马便追! 门后的侍卫们面面相觑,竟默契地向两旁分开,让出一条道路让他通过!似乎已被这杀神彻底吓破了胆。 枣红马冲过前院,踏上通往後院的砖石小路。就在马匹通过一处略显狭窄的廊道时,异变陡生! 两旁那些原本看似恭顺退缩的侍卫,眼中猛地闪过凶光,脚步一动,数十把雪亮的弯刀同时出鞘,并非砍向马上的肖尘,而是阴毒地劈向枣红马的马腿和马腹! 他们算准了,一旦战马倒地,马上的骑士再勇武也会陷入绝境! 然而,肖尘从未对这些敌人放下过丝毫戒心!在他们脚步移动、刀光乍起的同一刹那,他手中的霸王枪也动了! “找死!” 一声冷喝,霸王枪如同活物般弹起!一招“海底翻涛”接“横扫千军”,长枪化作一条咆哮的黑色怒龙,后发先至,在马前划出一道死亡的圆弧! 铛铛铛!噗嗤!噗嗤! 弯刀断裂声、骨骼碎裂声、惨叫声瞬间响成一片! 所有试图靠近偷袭的侍卫,如同被狂风扫中的落叶,以更快的速度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墙壁、廊柱上,非死即残! 枣红马毫发无伤,马蹄稳稳落地。 肖尘目光冰冷,看都不看两旁的惨状,一抖缰绳,继续向着那紫袍身影逃跑的方向追去! 肖尘单手持着霸王枪,随手拨开从墙头、屋角射来的零星冷箭,枣红马速度不减,几个起落便追上了那仓皇逃窜的紫袍金冠身影。 他根本懒得废话,长枪如毒龙出洞,精准而迅疾地将护在那人身周的几名死士点杀当场,随即猿臂一伸,轻而易举地揪住那人的腰带,如同拎起一只待宰的肥羊,将其提离了地面,调转马头,原路返回。 那人吓得魂飞魄散,在空中徒劳地挣扎嚎叫,却丝毫不敢反抗。 返回到宫殿大门前时,齐雄正好带着一队“威武军”精锐气喘吁吁地赶到,他们一路杀透重围,身上都沾满了血污。“将军!您没事吧?” 肖尘将手中拎着的人随意往地上一扔,仿佛丢下一袋垃圾,指了指那富丽堂皇(以草原标准)的宫殿群:“我没事。齐雄,你多带些弟兄进去,仔细搜一搜。这好歹也算是个‘王宫’,里面金银珠宝、好东西指定不少。” “遵命!”齐雄眼中闪过兴奋之色,立刻点了一队人马,如狼似虎地冲进了宫殿。 这时,其其格也策马赶了过来,她的小脸上溅了几点血污,呼吸有些急促,眼神却亮得惊人,显然刚才也经历了一番厮杀。 肖尘深深看了她一眼,确认她身上没有受伤的痕迹,才用枪尖指了指地上那个瘫软成一团、瑟瑟发抖的紫袍人:“你来得正好,给我仔细瞧瞧,这货是不是那个自封的金拱王?” 其其格跳下马,走到那人面前,仔细打量了一番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胖脸,甚至还用马鞭挑起对方的下巴看了看,随即脸上露出一种古怪的神情,摇了摇头:“不是他。这应该是金拱王的一个替身,或者某个倒霉的贵族。看来那个狡猾的老家伙,玩了手金蝉脱壳,和他换了衣服鞋帽。” 肖尘闻言,无语地撇了撇嘴,抬脚像是踢皮球般轻轻踢了踢那假王(或者说替死鬼):“啧,学什么不好,学人家中原皇帝玩替身这套?说好的草原人的直爽豪迈呢?一点都不实在。” 其其格此刻却完全没在意那替身,她的目光几乎粘在了肖尘身上,看着他随手摔人的样子,觉得就连这种动作都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英武和霸气。 第25 章 瓜分 单人破城、直闯王庭、擒“王”而还……这简直是传说中天神才能做到的手段! 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快得像是要冲出胸膛,眼神一刻都舍不得从肖尘身上离开。 城内的喊杀声还在继续,但已经逐渐从激烈的搏杀转向零星的抵抗和清扫战场。 肖尘不再关注,他看到不远处,王勇正和一个颇为悍勇的金拱蛮兵打得有来有回,刀刀拼命,似乎较上劲了。 肖尘皱了皱眉,策马过去,也懒得花哨,霸王枪随手一递,精准地从那蛮兵的后心刺入,瞬间结果了对方的性命。 然后他抬腿,一脚将正愣神的王勇踹了个跟头,跌进旁边的泥水坑里。 “你跟他较什么劲?”肖尘的声音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赶紧点齐弟兄们!把这王宫两边那些看起来建造得华丽点的房子都给我搜一遍!弄些实实在在的金银珠宝才是正事儿!城都破了,还拼什么命?这点零碎功劳,留给后面那些部落的人去抢不行吗?” 王勇从泥水里爬起来,晃了晃脑袋,抹了把脸上的泥水,还有些不服气,指着那尸体:“将军,这些可是实打实的军功!首级能换赏钱的!” 肖尘见他还在惦记割耳朵换军功那套,气得又虚踹了他一脚:“你个憨货!没出息!咱们现在干的是什么事?是破国擒王(虽然是个假的)!咱们的军功,以后是要写在史书里的!你弄这些血淋淋的耳朵鼻子干什么?带回去也臭了烂了!赶紧让底下的弟兄们都扔了!多揣点金银宝石,也好回去置地娶媳妇!放心,该你们的军功,还能少了你们的?” 王勇眨巴着眼睛,似乎有点被“史书”给唬住了,挠了挠头:“啊?史书?……哦,那……那我听将军您的!” 虽然不太明白,但觉得将军说得好像很有道理。 其其格在一旁看着这两人的互动,忍不住走了上来,好奇地看着肖尘:“你们中原人……也有这么……直爽实在的?” 她印象里的中原人,个个精于算计。 肖尘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笃定:“哪儿的老百姓其实都一样。只想过安稳日子,勤劳干活,能吃饱穿暖,就觉得是受了天大的恩惠,实在得很。” 他指的是底层百姓。 其其格却摇了摇头,表示怀疑:“我也见过一些来草原的中原人,可不像你说的这样。” 肖尘打断了她,解释道:“你没真正去过中原,所见到的不过都是些逐利而来的商人。这些人本就心思活络,狡猾一些才是正常的生存之道。你不能用他们来代表所有中原人。” 其其格歪着头想了想,觉得有道理,点了点头:“这倒也是。那些跑来跟我们换皮毛、卖茶叶绸缎的,确实一个个精得像狐狸似的,心眼多得跟蜂窝一样。” 这一战的收尾工作,比预想中持续了更久。 金拱部落不愧是雄踞草原多年的第一大部,即便首领逃遁、核心区域被破,依然有不少死忠分子和部落贵族凭借对地形的熟悉,依托房屋街巷进行顽强抵抗。 这股抵抗力量虽然无法扭转大局,却也造成了不小的麻烦,正好给了后面赶上来的另外三个部落“表现”和“出力”的机会——当然,他们也趁机搜刮了不少战利品。 然而,这种宁死不降的死士终究是少数。 草原的生存法则早已刻入每个牧民的骨髓:强大的部落会崛起,也可能一夜之间衰落,争斗如同四季风沙般寻常。 对大多数普通人而言,活下去,带着家人牛羊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当抵抗的浪潮被彻底扑灭后,剩下的便是顺从和麻木。 傍晚时分,残阳如血,将金拱王庭染上一片悲壮的橘红色。几位部落头领——其其格、赤马、卓桑以及另一位名叫巴特勒的头人,齐聚在一顶临时支起的大帐内,开始商议如何瓜分这份惊人的战利品。 这一回,没人再敢轻视或装傻,态度恭敬地将真正的胜利者肖尘也请了过去。 肖尘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他对为远在中原那个素未谋面的“皇帝老儿”争取草原利益毫无兴趣,只想尽快了结此事。 他直接提出了三点要求,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 “第一,牛羊、马匹、人口,这些你们按照出力多少和草原的规矩自行分配。但王宫内和各大贵族府邸搜出的金银财宝、珠宝玉器、丝绸锦缎,我们要带走大部分。” 他需要这些实实在在的东西犒赏将士,并作为此战的证明。 几位头领相互看了一眼,纷纷点头。这一点他们早有预料,也心服口服。“应该的,应该的!若无将军神勇,我等连站在这里的机会都没有。” 卓桑代表众人表态。 “第二,”肖尘目光转向其其格,“这一战,瑞幸部落是首功,出力最多,损失也最大。我不想仗势欺人,但也绝不能让她吃亏。利益划分,必须公正,不能因为她是女流之辈,就暗中克扣或少分。” 赤马闻言,立刻一拍胸脯,嗓门洪亮:“将军放心!草原上的汉子敬重英雄,也认功劳!夫人和瑞幸部落的勇士们是真正的勇士!该得多少,绝少不了!谁要是敢耍心眼,我赤马第一个不答应!” 这人看起来豪迈,实则奸猾。不动声色的讨好。 其他头领也纷纷附和。肖尘听到“夫人”这个称呼,眉头微挑,但也懒得去纠正和解释,这些草原人爱怎么想随他们去。 “第三,”肖尘的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变得严肃,“我需要你们起誓,承诺从此不再侵犯中原边境,不得劫掠边民。” 卓桑迟疑了一下,小心问道:“将军……只需口头承诺?” 他觉得这种约束力似乎太弱了。 肖尘点了点头,语气淡然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只需口头承诺即可。我相信你们的誓言。但若将来有一天,你们违背誓言,再次南下……” 他顿了顿,目光骤然锐利,“那我就再次打过来。下一次,就不会是坐下来分战利品了。” 帐内温度仿佛瞬间降低了几度。几位头领心头一凛,连忙纷纷起誓,赌咒发誓绝不会再犯边。 第26 章 尘埃落定 说完了这三点,肖尘便站起身,毫不留恋地走出了大帐。 后面那些细碎的、关于草场划分、人口牛羊具体如何分配的扯皮争论,他毫无兴趣,反正最终的利益也落不到他口袋里。 回到“威武军”临时驻扎的营地,齐雄和王勇正在带人整肃队伍,清点伤亡和缴获。 这一连串恶战打下来,当初跟随他进入草原的千余“威武军”,如今只剩下了六百余人,几乎人人带伤,战甲破损,但眼神却格外明亮,带着一股历经血火淬炼后的精悍之气。 战场的残酷,并非个人的勇武所能完全左右。 再顺利的战役,也总有勇士倒下。肖尘心中默然,吩咐齐雄:“仔细造册,记录每一位牺牲弟兄的姓名籍贯。将他们的遗体……就地火化吧,准备好陶罐,我们要把他们的骨灰,送回故乡。” 这是他能为他们做的最后一件事。 他走上营地中央一处临时垒起的高台,看着底下那些注视着他的将士。 这些人,与他相遇不过月余时间,却共同经历了从溃败逃亡到绝地反击、直至攻破蛮族王庭的奇迹。 他们从一开始的迷茫恐惧,到后来的盲目信任,再到此刻的与有荣焉,每一个人身上都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肖尘深吸了一口带着血腥和烟尘气息的空气,声音传遍全场: “数百年来!中原军队未曾踏足草原深处!今日,我等——开天下之先河!” 他声音陡然提高:“我等,大胜!攻破蛮族王城!阵斩其将,擒其王,焚其王庭!” “自今日起!凡参与此战、踏足草原的军士,皆可称为——英雄!” “你们可以带着这份荣耀,回家了!” “回家!回家!回家!” 底下的士兵们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呼喊声,许多人激动得热泪盈眶,甚至互相拥抱捶打! 未遇到将军之前,他们是仓皇逃窜、朝不保夕的溃兵,惶惶不可终日,害怕被蛮兵追杀,更怕被官府捉拿问罪,即便有家也不敢回。 而如今,按照将军所说,他们不再是逃兵,而是开疆拓土、破敌王庭的英雄!他们可以挺直胸膛,带着荣耀和赏赐,风风光光地返回故乡! 肖尘没有长篇大论的习惯,简单鼓舞了几句,便让大家散去休息,准备明日启程。 齐雄和王勇凑了上来,两人脸上都洋溢着兴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感伤。 王勇咧着大嘴,率先开口,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将军!咱们……咱们真的成功了!真要回家了!” 他搓着手,似乎已经开始想象回乡受追捧的场景。 齐雄则显得更稳重些,但眼中也闪着光:“将军,缴获的金银已经清点装箱,牺牲弟兄的名册正在加紧核实。只是……接下来我们如何行军?是直接返回边境吗?还有……朝廷那边……”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如此大功,朝廷会是什么反应?是封赏还是猜忌? “回家之前,我还要做最后一件事。”肖尘望着远方天际隐约可见的连绵山影,脸上露出了几分向往的笑容。“去一趟圣山。我们祭天!” 王勇正沉浸在回家的喜悦中,闻言挠了挠头,一脸不解:“将军,咱回家就回家呗,还要祭天?咱们凭啥要祭这些蛮子的天?!” 肖尘没好气地虚踹了他一脚:“所以你个憨货以后有了儿子,一定得逼他多读点书!说是祭天,其实就是找个最高的地方,告诉天地祖宗咱们干成了多大的事儿!自古以来,不管哪儿的皇帝老子打了胜仗,都得搞这么一出,拜的不是蛮子的天,是宣告咱们的武勋!我们去,就是要在这草原的圣山,告诉所有蛮子——我们来过!我们赢了!以后这儿,咱们说了算!” 齐雄在一旁听着,仔细想了想那种场面:中原的旗帜插在草原圣山之巅,将军带着他们祭告天地……他脸色瞬间激动得泛红,呼吸都急促起来:“将军!这……这就像昭告天下一样?我们……我们这些边军小卒,也能有这么一天?若能如此,这一趟草原,真真是……不枉此生了!” 王勇虽然还是不太明白“昭告天下”具体有多厉害,但看齐雄这么激动,也立刻嚷嚷道:“听着就威风!那我也要去!将军,带我一个!” 肖尘笑了笑,挥手道:“少不了你。不过在那之前,那几个部落,应该把答应我们的财宝都整理出来了。齐雄,王勇,你们带些可靠的弟兄,现在就去把他们那份拉回来。仔细清点,折算成银子大概多少,我心里得有数,回去后弟兄们的赏赐、抚恤,都指着这个呢!” “得令!”两人抱拳领命,立刻转身去办。 …… 夜晚,草原的风带着凉意。其其格果然又钻进了肖尘的帐篷,脸上带着些不满:“那三个家伙,心里肯定有鬼,分完战利品,连夜就陆续带着族人跑了,溜得比兔子还快!肯定私下藏了不少好东西!” 肖尘倒是看得很开,笑了笑:“算了。咱们吃肉,总得让别人喝点汤。他们虽然没出死力,但也壮了声势,分担了压力。利益面前,算计得太清楚,反而容易反目成仇。” 其其格撇了撇嘴,没有继续反驳这个话题。 她眼珠一转,突然像只灵巧的猫儿般跳了过来,凑到肖尘面前,仰着脸,眼神亮晶晶的,带着狡黠和诱惑:“哎,你让我亲一下……就亲一下!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金拱王那个老狐狸,到底去哪儿了!” 自从那晚被肖尘“捆成粽子”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突破了一层无形的屏障,变得微妙而亲近起来。这等于“该看的都看了”。她本就魅力四射,热情大胆,而肖尘骨子里也并非什么清心寡欲之人,意志力早已摇摇欲坠。 第 27章 分金 肖尘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带着期待和狡黠的俏脸,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圆润的脸蛋,手感极好。 “他的部落都没了,亲信死士也散干净了,藏在哪个老鼠洞里,又能怎么样?我说他死了,他就是死了。一个名字罢了。” 他对追杀一个丧家之犬兴趣不大。 其其格却顺势握住他捏自己脸的大手,用自己光滑的脸颊轻轻蹭了蹭,像是在撒娇的小兽。 “他真的死了哦……说起来也是他倒霉。他换了身普通小兵的衣服,想趁着混乱从王宫后面的矮墙爬出去逃跑。结果刚跳下来,正好撞上一队你的士兵…… 就那么被戳死了……死得那叫一个憋屈。要不是我正好在那边墙角查看,看到了他的脸,我都不敢相信,称霸草原这么多年的金拱王,最后会是这样下场。” “哦?”肖尘倒是真觉得有些意外,随即失笑,“这大概就叫……智谋抵不过命数。算计了半天,没想到是这么个结局。” 倒也省了他一番事。 其其格用脸蛋轻轻磨蹭着他的手掌,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眼神渐渐变得有些迷离和依恋。“我今天……在大帐外,听到你的士兵们在兴奋地呼喊……你们,是要走了吗?”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失落。 被一个明媚鲜活的少女用这种眼神望着,肖尘心里莫名地软了一下,甚至生出几分亏欠感来。他放缓了声音:“我本来就不是草原人,仗打完了,自然是要回去的。” “那……还回来吗?”其其格追问,眼神里带着希冀。 她从小就崇拜英雄,听着草原上的传说故事长大,从未想过有一天,传说中的人物会真的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如此真实,如此强大,还带着她做出了她想都不敢想的大事。 可他,终究是要走的。 她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气:“能……把我带走吗?我可以跟你去中原!” 草原儿女,敢爱敢恨。 肖尘看着她眼中那份炽热又带着点不安的期待,心中微软,爱怜地抚了抚她的发顶。 “其其格,”他叫了她的名字,语气认真,“我所欣赏、所喜欢的其其格,是草原上自由翱翔的鹰,是能带领部落走向强盛的首领。你不会,也不应该成为任何人的附属。你的幸福和舞台,不在一时的崇拜和追随,而在这里,在你的自由和权力之中。” 其其格却用力摇了摇头,双手猛地抱住了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前,声音闷闷的,带着执拗:“那些我都可以不要!我只想跟着你!” 肖尘能感受到她身体的微微颤抖,心中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像是安抚一个闹别扭的孩子。“这样吧……如果过两年,等你真正掌控了部落,见识了更广阔的天空后,你还这么想……那就来中原找我。到时候,我带你到处看看。” 其其格猛地抬起头,眼圈有些发红,却亮得惊人:“你说真的?” “真的。”肖尘点头。 “那……拉钩!”其其格伸出小拇指,这是她跟那个中原老师学的。 肖尘失笑,也伸出小拇指,和她勾了勾。 “还有!”其其格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认真地说,“我还没有中原名字呢!你帮我起一个吧!要好听的,像诗里那样的!” 肖尘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沉吟了片刻。月光从帐帘缝隙洒入,映着她白皙的脸庞和亮晶晶的眼睛。他脑中忽然闪过一句诗,脱口而出: “……叫红豆,怎么样?” “红豆?”其其格眨了眨眼,“红色的豆子吗?听起来有点普通……” 她微微嘟嘴。 肖尘笑了笑,轻声吟诵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其其格是懂诗词的,她的那位汉人老师曾教过。 此刻肖尘在这草原之夜、离别之际轻声念出。 她微微一怔,随即脸上绽开明媚又带着丝丝羞涩的笑容,眼中像是落入了星辰,彻底被迷住了,喃喃重复道:“红豆……最相思……好,我就叫红豆!” 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草原上弥漫着清冷而潮湿的空气。 其其格雷厉风行地开始安排部落事宜。 她派出最信任的亲信,带领一队精锐骑兵火速返回瑞幸部落报信,并下令让一部分族人开始向这片新征服的、水草极为丰美的肯德故地迁徙。 从今往后,这片富饶的草场就将正式归属于瑞幸部落了。 她亲自留下,指挥剩下的人马管理和安抚那些数量庞大的归顺牧民。 一次性吸纳这么多人口,若全部视为奴隶,极易激起反抗,必须以怀柔安抚为主,慢慢消化。 另一边,肖尘也开始集结“威武军”。营地中央,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十余口沉甸甸的大木箱。 箱盖敞开,里面是这些日子以来缴获的、以及从几个部落那里分来的金银锭、珠宝首饰、未经打磨的宝石,在晨曦微光中闪烁着诱人却冰冷的光泽。 士兵们列队站在箱前,目光复杂地看着这些财富,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加重了。 肖尘站在箱子前,目光扫过这些跟随他出生入死的面孔,开门见山,声音清晰而有力: “废话不多说。仗,打完了。这些,是咱们用命换来的战利品。” 他指了指那十几口箱子:“按照之前的承诺,这些金银,全都分了!这是你们应得的!战死的弟兄,抚恤翻倍!齐雄——” 他看向副将,“分钱的事儿,由你具体安排,务必公平,谁要是敢克扣贪墨,军法从事!” 齐雄闻言大惊失色,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急忙上前一步,压低声音急道:“将军!万万不可啊!按朝廷律例和军中规矩,所有战利品都需登记造册,封存入库,上报朝廷,由兵部和户部核定后,再行赏赐……我们私下分发,这可是大忌!若是被御史参上一本……” 肖尘摆了摆手,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疑:“朝廷那边,我自有办法应对。你只管依令行事!让弟兄们把这些银子都装进自己的行囊里,贴身藏好!箱子太占地方,不要了。至于这些黄金和珠宝,带着不方便,等回了中原,换成好携带的银子再分。” “将军!三思啊!”齐雄还想再劝,这实在太过骇人听闻。 肖尘脸色一沉,目光锐利地瞪向他:“齐雄!执行命令!” “……末将遵命!”齐雄看到肖尘眼中不容置疑的决心,只得将满腹的担忧和劝谏咽回肚子里,抱拳领命。转身开始组织分银,心中却是七上八下。 第28 章 祭天 这时,其其格安排好了部落事务,又像只欢快的小鹿般蹦蹦跳跳地凑到了肖尘身边,很自然地挽住了他的胳膊。 如今大战已定,一切尘埃落定,肖尘也就由着她黏在身边。 …… 灵米齐圣山并不高耸险峻,之所以被草原各族视为圣山,是因为它的山顶并非尖峰,而是一片极为开阔平整的巨大平台,宛如一个天然形成的巨大祭坛。加之山脚下环绕着草原上最丰美的水草,这才赋予了它神圣的地位,成为所有草原人心中的向往之地。 今日,圣山迎来了或许是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祭天——足足六百人登顶,将那片平整的祭台挤得满满当当。 但同时,这也可能是最“寒酸”的一次祭天——肖尘压根没准备什么三牲祭品,只随手提了只路上打的野羊头,算是应付了仪式。 他站在祭台中央,面对东方初升的朝阳,深吸一口气,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山顶,甚至向着山下草原滚滚而去: “今——有中原威武军,在此祭告天地!” “因北州蛮族,屡犯我边境,屠戮我百姓,罪恶滔天!吾等远征讨伐,特来此——讨一个公道!” “凡持械犯境者,皆诛之!” “在此昭告天地神明,昭告草原众生——”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 “犯我中原者,虽远必诛!!” “犯我中原者!虽远必诛!!” 六百名士兵早已热血沸腾,用尽全身力气齐声呐喊,声浪如同实质般冲天而起,在群山之间回荡,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仿佛连天地都为之震动! 肖尘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扫视全场,最终落在了祭台边缘一块天然矗立、足有三丈多高的灰白色巨石上。这块巨石平整光滑,仿佛天生就是为了铭记什么。 他手腕一翻! 一杆通体亮银、枪缨如雪的长枪凭空出现,在阳光下流淌着冰冷的寒光! 亮银枪!《隋唐演义》,冷面寒枪俏罗成! 肖尘身形一动,掠至巨石前,体内磅礴的武魂之力灌注枪身,亮银枪尖如同毒龙出洞,点在巨石表面! 嗤——! 石屑纷飞! 随后,他手臂运转如飞,枪随意走,人或如游龙,或稳如泰山!那无坚不摧的亮银枪尖在坚硬的巨石表面划过,爆起一连串刺目的火星和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碎石粉簌簌落下。 片刻之后,肖尘收枪后退。 只见那光滑的巨石表面,赫然被刻下了两行苍劲有力、深达数寸、每一笔都带着凌厉的大字: 犯 我 中 原 虽 远 必 诛 八个大字,带着一股睥睨天下、不容置疑的威严和警告,永恒地烙印在了这片草原的圣山之上!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无论是“威武军”士兵,还是其其格和她的随从,都屏住了呼吸,被这如同神迹般的手段和那字里行间的磅礴气势深深震撼! 其其格完全没有身为草原部落首领的自觉,一路挽着肖尘的胳膊,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脸上满是与有荣焉的骄傲:“这下好了,整个草原都彻底记住你了!以后他们年年上来祭天,一抬头就看到你那两行字,脸色一定精彩得很!” 语气活脱脱像个炫耀自家男人的小迷妹。 这种毫不掩饰的崇拜和倾慕,极大地满足了肖尘的虚荣心,让他觉得有点飘飘然,心情大好。 他转头看向一旁依旧愁眉不展、忧心忡忡的齐雄,故意用轻松的语气问道:“齐雄,我说,咱们这打的是胜仗,是天大的胜仗!你怎么还老是哭丧着个脸?战报写了没有?” 齐雄连忙抱拳,一脸为难:“将军,属下……属下愚钝,实在不知这战报该如何下笔。缴获之事……还请将军示下。” 他最头疼的就是怎么把私分巨额战利品这事儿在战报里圆过去,这要是被朝廷知道,绝对是杀头的大罪。 肖尘摇了摇头,调侃道:“你这官儿没做多大,官场里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倒是学了个十足十。” 他叹了口气,“唉,也是,这次出来也没带个专门的文书师爷。全军上下就你一个识字多的人,这活儿可不就得你干?” “卑职明白职责所在。”齐雄苦笑,“只是……这具体该如何书写,尤其是……斩获和……缴获方面,还请将军明示。” 他小心翼翼地点出关键。 “行吧,我看你也是真头疼。”肖尘摆了摆手,“这样,我大概说个框架,你记着,晚上回去再好好润色写成正式的公文。” 他略一沉吟,便开始口述,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嗯……就这么写:北州蛮族,纠集数万铁骑,大举犯我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威武军将士,同仇敌忾,于青华城外奋起抵抗,浴血厮杀,终破敌于城下!然敌首败而不溃,率残部北遁。” “吾辈思之,蛮夷屡屡犯境,视我中原如无物,劫掠边民,罪恶滔天,若不予其深刻惩戒,何以扬我国威,安我边民?遂,末将不才,率麾下敢死之士,深入不毛,千里奔袭,直捣黄龙!” “终,破其王庭,焚其宫室,剿灭自称金拱王之伪王及其王族!此一战,阵斩贼首十数万!斩杀其文武官员百余人!今,已荡平草原巨患,凯旋而还!特此报捷!” 齐雄在一旁听得冷汗都下来了,声音都有些发颤:“将……将军……这……这是不是……有点……过于……夸大了?” 第29 章 战报 这已经不是虚报战功了,这简直是冲着功高震主、让朝廷睡不着觉去的啊!跟这个比起来,私分战利品好像都成了小事一桩! “夸大?你懂什么?”肖尘翻了个白眼,一副“你太年轻”的表情,“我来问你,以前咱们的军队,打入过草原腹地吗?打到过他们的王庭吗?” “没……没有。”齐雄老实回答。 “那以后,朝廷会派人来这草原深处核实吗?那些御史老爷们会来数尸体吗?” “大……大概不会。”齐雄擦了下额头的汗。 “那不就结了!”肖尘两手一摊,“既然他们没来过,以后也不会来,那还不是由着我们说?再说了,你信不信,等来往的商人把消息传开,肯定比我们说的这个还要夸张十倍!说不定都说我单人匹马屠了整个草原呢!” 齐雄还是担心:“可是……将军,朝廷那边……兵部、内阁那些大佬们都不是易与之辈,这般奏报,一旦被看出纰漏,或是引来猜忌……” “放心!我早有办法应对。”肖尘拍了拍胸脯,显得信心十足,“我这么做,正是为了朝廷着想!” 他压低声音,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你想想,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咱们的军队打进了草原,还端了人家老窝!你说只打死打伤一万多人,这像话吗?这战绩配得上这名头吗?第一个不满意的就是朝廷!面子往哪放?” “还有,那些屡次把边军打得抬不起头、让朝廷头疼不已的蛮子,要是被说成是一群连个像样文武官员都没有的乌合之众,那以前边军输得那么惨,又算什么?朝廷的脸又往哪搁?” 肖尘总结道:“所以,蛮子必须很强!非常强!他们的王庭必须很繁华!他们的官员必须很多!我们赢得必须非常艰难、非常伟大!这样,才能显得朝廷用兵如神,决策英明!咱们的胜利才更有价值!明白了吗?” 齐雄听得一愣一愣的,感觉将军这套歪理邪说……似乎、好像、也许……还有那么点道理?至少听起来能自圆其说。 他看着肖尘那副“信我准没错”的笃定表情,再回想这一路走来,将军创造的种种不可思议的奇迹,那种盲目的信任感又涌了上来。 是啊,相信将军,已经成了一种本能。将军做的事,从来不能以常理论之。 齐雄暗暗给自己鼓了鼓气,一咬牙:“末将明白了!就按将军说的写!将军定然已有了万全之策!” “这就对了嘛!”肖尘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写,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呢!” 其其格在一旁听着,看肖尘一脸自信、挥斥方遒的样子,觉得更加迷人了,忍不住又往他身边靠了靠。 “我的男人,就是一人独破万军。也是有的。怪只怪金拱部落不争气。只有那么点儿人。就是再多十倍…” 齐雄一脸古怪,知道我们都是拖后腿的。不用拉出来再说一遍了。 人与人之间的情感确实奇妙难言。 肖尘有时连自己也琢磨不透。 登圣山祭天之前,他还对其其格保持着相当的警惕和防备,下山时,却已不自觉地开始纵容甚至享受起这个小女人的依恋。 他允许她与自己共乘一骑,将她纤细却充满活力的身子搂在怀里,嗅着她发间淡淡的青草气息。 兴之所至,他会讲一些前世听来的奇闻轶事、神话传说,甚至偶尔会压低声音,哼唱一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带着莫名惆怅的旋律。 “月夕江,皱秋波,满船清梦压星河……但有夜雀,无人和悲歌……” 其其格在他怀中静静听着,感受着他胸腔的震动和那份歌词里透出的、与她所知的任何中原歌曲都不同的孤寂韵味,身体随着马背的起伏轻轻摇晃。 “将军……你真的是中原人吗?”她忽然仰起脸,好奇地问。 “如假包换。”肖尘低头笑了笑。 “可是……总觉得不太像啊。”其其格微微蹙眉,努力组织着语言,“总觉得将军……好生寂寞。不像是心有所系、有所归属的人……倒像是……从天上来的。” 肖尘微微一怔,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份直觉般的敏锐,让他有些意外。 归途不再需要急行军。一路走走停停,欣赏着草原与戈壁交界地带的苍茫风光,原本十几天的路程,硬是走了一个多月。 其其格一路相送,依依不舍。夜晚宿营时,她再钻进肖尘的帐篷,肖尘似乎也找不到什么拒绝的理由了。 仗都打完了,享受享受怎么了?他如是想着。 然而,路总有走完的时候。 边境线遥遥在望,其其格不得不停了下来。 她勒住马,痴痴地望着那支即将踏入中原土地的队伍,望着队伍最前方那个金甲身影,眼中水光盈盈,却倔强地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肖尘第三次回头望去时,齐雄忍不住低声开口道:“将军……既然舍不得,为何不带上她?只要底下的弟兄们守口如瓶,谁又会知道她的身份?安置在边城或者京中别院,并非难事。” 肖尘望着远处那个变成一个小黑点的身影,摇了摇头:“若你真的喜欢一个女子,就不该拦着她去做她想做的事,成为她想成为的人。她是一部落之首,是草原上的鹰。若有一天,她做完了她想做的事,放下了她的责任,还想来寻我……那才是真正可以相守的时候。” 这是他为她保留的尊重和自由。 王勇在一旁听得直挠头:“一个女人家,还有啥想做的事?跟着将军吃香喝辣不好吗?” 肖尘没有理会他的嘟囔,只是深吸一口气,忽然勒住马,高声命令:“全军——停止前进!” 第30 章 离去 队伍缓缓停下,所有士兵都疑惑地望向他们的将军。 肖尘拨转马头,面对着他这支伤痕累累却精神昂扬的队伍。前方,就是中原的疆域,熟悉的乡土气息仿佛已然可闻。 他目光扫过一张张或年轻或沧桑、却都带着征尘的面孔,声音清晰而有力: “前方,就是中原!我们——回家了!” “有幸与在座诸位,并肩走过这一遭,沙场浴血,破敌王庭,肖某足慰平生!”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正式,又带着一丝罕见的温和,“只是……一路仓促,似乎从未好好介绍过。在下,姓肖,名尘,字寻缘。” 他看向齐雄。 齐雄受宠若惊,连忙在马上抱拳:“末将姓齐,名雄,字康知!” 众人的目光又看向王勇。 王勇挠了挠后脑勺,瓮声瓮气地:“俺……俺没字,就叫王勇!” 场面静了一下,随即有些士兵忍不住低笑出声。 肖尘也笑了笑,目光投向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年轻士兵,温和地问道:“你呢?叫什么名字?” 那士兵简直不敢相信将军是在问自己,手足无措地指了指自己:“将……将军问我?”他慌忙把双手在衣襟上擦了擦,努力挺直了腰杆,大声道:“回将军!俺叫二狗!” 肖尘微笑着点了点头,目光移向下一个。 “刘四!” “赵苦!” “柱儿!” 一个接一个,这六百多名幸存下来的士兵,无论出身如何卑微,名字如何粗陋,都在他们将军的目光注视下,大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声音或许颤抖,却带着无比的骄傲。 肖尘认真地听着,仿佛要将每一个名字都记在心里。直到最后一人报完,他深吸一口气,指向那面被鲜血和战火染得越发破旧、却依旧倔强飘扬的“威武”战旗。 “我们,以鲜血染旗,立‘威武’之名,纵横草原,九死一生!如今,功成……凯旋!” 他声音微微提高,带着真挚的情感:“在下,肖尘,感谢诸位一路相伴,生死相托!” 说完,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忽然伸开双臂,对齐雄道:“齐雄,来,为我卸甲!” 齐雄一愣,眼看就要到家,已无危险,将军这身显眼的金甲也确实扎眼,容易引人注目甚至招惹忌讳。 他虽觉突然,还是依言上前,小心翼翼地为肖尘解开甲胄的束带和扣环。 沉重的黄金甲被一件件卸下,露出里面早已被汗水浸透又风干无数次的青色战袍。肖尘活动了一下肩膀,长长舒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呼——这下轻松多了。”他笑了笑,随手将那价值不菲的金甲塞到齐雄怀里,“这甲,送你了!” 不等齐雄反应,他朝着全体将士,郑重地抱了抱拳,声音清朗: “诸位兄弟,江湖路远,山高水长——咱们,就此别过!” “啊?!” 王勇第一个瞪圆了眼睛,几乎从马背上跳起来,“将军?!你……你这是不要我们了?!你要走?!” 肖尘习惯性地虚踹了他一脚,笑骂道:“我们就在这条路上相遇,又一起走了一程。仗打完了,路到尽头了,你还想讹上我一辈子不成?” “可是……可是你走了,我们怎么办?……我们……”王勇只觉得天都要塌了,语无伦次。 “怎么办?”肖尘挑眉,“当然是去请功领赏啊!然后揣好你们兜里的银子,回家买地、盖房、娶媳妇、生娃娃!好好过日子!这还用我教?记住我说的,以后让孩子多念点书!” “将军!” “将军别走!” 底下的士兵们也终于反应过来,顿时骚动起来,许多人眼眶瞬间就红了,不知所措地喊着,有些甚至已经带上了哭腔。他们无法想象,没有将军带领,他们该如何面对后续的一切。 肖尘却不再多言,猛地一夹马腹,胯下神骏的枣红马长嘶一声,如同一道离弦之箭,骤然窜了出去,向着远方疾驰而去,竟是没有丝毫留恋! 齐雄怀里抱着那副沉甸甸、却冰冷无比的黄金甲,彻底呆立在原地,如同泥塑木雕。 直到此刻,他才猛地想明白了一切! 私分战利品?夸大战功?功高震主?尾大不掉? 所有的潜在风险和麻烦,随着将军这一走,竟然瞬间烟消云散,变得……无比“合理”了! 泼天的功劳有了,足以彪炳史册,震慑四方!但立下这最大功劳、最引人忌惮的“主将”却功成身退,飘然远引了!拥有恐怖战力的军队也随之自动解散了! 朝堂上的衮衮诸公,谁会不喜欢这样的结局? 龙椅上的那位,恐怕睡着都会笑醒! 既有了开疆拓土、扬威域外的赫赫武功,又无需担心任何一个将领借此坐大,威胁皇权! 至于那点被“私分”的金银?跟这巨大的政治收益和安稳相比,谁还会不识趣地揪住不放? 甚至可能会主动帮忙掩盖,将其作为对这批“功臣”的额外赏赐和封口费! 完美!简直是一场完美的算计! 但——齐雄望着那道绝尘而去的背影,心中涌起的却不是敬佩,而是无尽的酸楚和震撼。 这可是封侯拜将、青史留名、光宗耀祖的泼天之功啊!就这么……轻飘飘地……不要了?! “将军!等等!”王勇终于反应过来,嘶吼着打马追了出去。其他士兵也如梦初醒,纷纷呼喊着,乱糟糟地开始追赶。 一次本该风光无限的凯旋,瞬间变成了一场混乱的别离闹剧。 然而,又如何追得上那匹日行千里的枣红神驹和去意已决的人? 那道红色的身影,在众人的视野里,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六百多名手足无措的勇士,怀揣着金银,背负着天大的功勋和一個无人能解的传说,望着故乡的方向,茫然伫立。 第31 章 渡口夜话 盛夏时节,天气说变就变。安灵渡口,原本平缓的河水经过一夜暴雨,陡然变得汹涌湍急,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断枝残叶奔腾而下。 这突如其来的涨水,将许多计划南下的行旅客商堵在了渡口。 安灵渡虽是小地方,却也靠着这水道讨生活,开了两家客栈。可今日客人实在太多,不过半日功夫,两家客栈早已人满为患,连柴房都塞满了人。后来者无奈,只能挤在客栈大堂里,围着火盆,好歹能避避风雨,取个暖。 悦来客栈的大堂里,此刻就挤了二三十号人。屋外冷风呼啸,雨打窗棂噼啪作响;屋内几盏油灯摇曳,光线昏暗,映着一张张焦躁或无奈的脸。 众人无事可做,只能三三两两凑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打发这难熬的雨夜。 忽听得客栈外传来几声清越的马嘶,紧接着一连串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直至店门前戛然而止。 坐在柜台后的老掌柜闻声,抬起昏花的老眼,叹了口气,对旁边的伙计嘟囔:“得,这鬼天气,又来客了。真是愁死人……” 话音未落,便听得一个清脆利落、带着几分不容置疑意味的女声响起: “掌柜的!给我开两间宽敞干净的上房!” 门帘一挑,风雨声裹着两道窈窕的身影走了进来。 当先一位女子,约莫二十出头年纪,身穿劲装,外罩一件防水蓑衣,但蓑衣下摆露出锦绣衣裙的边角。 她摘下斗笠,露出一张杏眼桃腮、明艳照人的脸庞,眉眼间带着一股江湖儿女的洒脱和些许娇蛮。雨水打湿了她几缕鬓发,更添几分生动。 老掌柜连忙起身,陪着笑脸拱手:“哎哟,这位女侠,对不住,实在对不住您了!小店……小店早已住满,连个下铺都没了,实在是腾不出地方了。这鬼天气,您看……” 那明艳女子闻言,柳眉微蹙,却也没立刻发作,改口道:“好吧好吧,那便开一间上房!总要有个落脚处吧?” 掌柜的脸皱成了苦瓜,眼前这女子身佩长剑,英气勃勃,一看就知是行走江湖的人物,不好轻易得罪。 他只能继续作揖:“女侠,您大驾光临,是小店求也求不来的福气……可今天这情况您也瞧见了,河水猛涨,人都堵在这儿了……实在是……唉!” 他指了指挤满人的大堂,“您瞧瞧,这……这真是没法子了。” 大堂里的众人早已被这清脆的声音吸引,纷纷循声望去,顿时觉得眼前一亮。 那明艳女子已是极出挑的人物,而她身后稍半步,站着另一位年纪稍轻的女子,更是让人移不开眼。 这女子约莫十七八岁,同样穿着蓑衣,身姿挺拔如兰。她轻轻摘下斗笠,露出一张清雅秀丽、眉目如画的容颜。肌肤白皙,仿佛上好的羊脂玉,眼神清澈沉静,与师姐的明艳逼人不同,她更像一株空谷幽兰,自带一股书卷般的宁静气韵。虽不言不语,却已悄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师姐见掌柜的推三阻四,俏脸一沉,就要发作。 店小二机灵,赶忙小跑上前,躬身陪笑,打圆场道:“二位女侠,您二位一看就是菩萨心肠、通情达理的人物,必能体谅我们这些小人物的难处。您瞧瞧,这屋里坐着的,都是来投店没地方的人,哪还能腾出空房啊?您二位要是不嫌委屈,小的这就给您收拾一张干净桌子,您二位烤烤火,用些酒菜,将就一晚上。等着雨一停,河水平稳了,渡口重开,您也好赶紧上路不是?” 那明艳师姐看了看挤满人的大堂,又看了看窗外丝毫没有减弱迹象的暴雨,虽然一脸不痛快,但也知道确实强求不来,只得哼了一声:“那好吧!赶紧的,备些好酒好菜上来!” “好嘞!您二位这边请!”店小二如蒙大赦,连忙引着两位女子到大堂角落一张刚收拾出来的空桌旁坐下。 不多时,几样小菜并一壶烫好的酒便送了上来。虽是家常菜色,倒也有一尾清蒸鱼,一盘切好的酱肉,还算周到。 那明艳师姐伸手便去提那酒壶,手腕却被身旁的小师妹轻轻按住。 “师姐,”小师妹的声音温婉柔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持,“这次下山前,师傅再三告诫了,不让你在外饮酒。” “哎呀,师傅又不在跟前!”师姐不满地嘟囔,手腕却也没用力挣脱,只是眼巴巴地看着酒壶,“这大冷天的,风雨交加,喝一杯驱驱寒嘛!就一杯!好师妹~” 她放软了声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我给你也倒一杯,暖暖身子?” 那小师妹看着师姐期盼的眼神,又瞥了一眼窗外凄风苦雨,略一迟疑,终究是心软了,轻轻叹了口气,双手捧起自己面前的酒杯,递了过去,语气带着几分无奈:“那……说好了,只此一杯。” 门外雨声哗啦,没有半分停歇的意思。一个带着浓重西山口音的粗壮汉子忍不住抱怨:“这鬼老天爷!把人死死堵在这鬼地方!真是半点活路不给!” 旁边一位北河口音的老者,捋着花白的胡子,慢悠悠道:“后生,莫要怨天尤人。咱们好歹有瓦遮头,有热食下肚,比起那些真正遭难的,已是福分。你是没经历过边关的苦——年年秋高马肥之时,蛮子就来劫掠,那才叫真正的苦不堪言,朝不保夕啊!” 一个穿着绸缎、商人打扮的中年人原本正对着油灯查看账本,此时抬起头,接过话茬,脸上带着几分神秘和笃定:“老先生,您这话说的是老黄历了。依我看啊,以后这蛮子,怕是再也不敢来了,至少不敢像以前那样猖狂了!” 老者显然不信,摇头道:“怎么不会?朝廷年年都说边军大胜,可蛮子年年照来不误,抢完就走,哪有一点怕的样子?不过是糊弄咱们老百姓罢了。” 那商人放下账本,满面红光,仿佛掌握了什么独家消息,压低了声音却又确保周围人都能听到:“今年可大不相同!我在边境做买卖的朋友前些日子捎来信儿,说咱们这边出了个了不得的大英雄!逍遥侯爷!亲自带兵,孤军深入草原,千里奔袭,一口气打破了那些蛮子的王都!杀了他们的皇帝!听说光砍下的蛮兵脑袋就有百万之众!杀得那是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尸体都把河流堵住了!蛮子就算想再来,也没兵可派了!家底都打光啦!” 第32 章 江湖传说 “逍遥侯”三个字仿佛有魔力一般,瞬间点燃了大堂里沉闷的气氛。 “逍遥侯!对!我也听说了!”一个粗豪的汉子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得满脸放光,“说是用的是一杆神枪,天下无敌!这才是真英雄!一人一枪,为咱们天下人争了个太平!男人活一世,当如是也!” 他眼中充满了崇拜和向往。 旁边一个腰间挎刀、风尘仆仆的江湖人冷笑一声,仰头灌了一大碗酒,抹了抹嘴道:“哼,什么逍遥侯?那是皇帝老儿后来封的,人家肖大侠根本就没放在眼里,也没接那旨意!” 他语气带着几分江湖人的傲气和对官家的不屑,“告诉你们,这位英雄姓肖,名尘,是正儿八经的江湖豪侠!是咱们武林中人!他是见不得边关百姓年年受苦,厌恶那些守将懦弱无能,这才一怒之下,领着几千自愿跟随的好汉,杀奔大漠草原去了!”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几分,带着渲染故事的腔调:“听说啊,大军凯旋的时候,缴获的金银财宝堆成了山!可人家肖大侠眼皮都没眨一下,全都分给了底下出生入死的将士!自己呢?功成身退,孤身一人,一匹马,一杆枪,飘然远去,这才是真豪杰!视功名利禄如粪土!” 这番话说得绘声绘色,引得众人啧啧称奇,纷纷感叹向往不已。英雄事迹总是越传越神,尤其在这样风雨交加的夜晚,更是引人入胜。 然而,在大堂最偏僻的角落,一个头戴斗笠、一直默默低头吃着面前一碗清汤素面的年轻人,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无奈的苦笑。 那笑容里,有几分自嘲,几分荒唐。 果然越传越离谱。百万首级?把草原上的兔子老鼠都算上不知道够不够…… 分尽财物?功成身退?视名利如粪土? 天知道,他当时只是……急着脱身,忘了自己那份还没来得及拿!现在倒好,偌大名头背在身上,兜里却比脸还干净,穷得只能在这避雨啃素面。 逍遥侯?肖尘?听着真是……陌生又遥远。 他下意识摸了摸空瘪的钱袋,轻轻叹了口气。这英雄的名声,听起来可真贵啊。 那清丽的小师妹许是喝了一杯酒的缘故,白皙的脸蛋上飞起两团红晕,更添几分娇憨。 她眨着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转向身旁的师姐,声音带着些许微醺的软糯:“师姐师姐,他们说的那个……咳,逍遥侯,真的这么厉害呀?不知道比起咱们江湖上名气最大的武林四公子,又如何呢?” “嘘——!”那明艳师姐吓得花容失色,慌忙伸手轻轻捂住师妹的嘴,紧张地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嗔怪道,“我的小祖宗!你真是喝多了!……这话可不敢乱说!那等人物,岂是武林四公子能比的?” 她虽是在责怪,但那副紧张又娇憨的模样,配上小师妹迷茫的眼神,倒是显得十分可爱。 大堂内的众人见了,非但没人动怒,反而觉得这小姑娘天真烂漫,甚是有趣。 那北河来的老者捋须呵呵一笑,主动开口解释道:“小姑娘,你年纪小,不知其中轻重。你说的那些武林侠客、世家公子,或许武功高强,行侠仗义,追个毛贼,杀个山匪,那也是为民除害,是好事。可若论起为国为民、福泽天下苍生的功业,比起这位直捣黄龙、一举平定边患数十年的逍遥侯来说,就显得……嗯,格局小了些,不值一提了。” 一旁的挎刀江湖客闻言,重重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几分复杂的神色,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仰头灌下,这才带着些自嘲的口吻道:“老先生说的是啊。咱们这些跑江湖的,嘴上谁不说‘视官府如无物’,‘淡泊名利’?可实际上,谁又能真正逃开这名利二字?行侠仗义,打出名气,原也无可厚非。可跟人家肖大侠一比……嘿,咱们这点争强好胜、扬名立万的心思,反倒显得……不那么像真正的江湖人了,倒像是街头卖艺争赏钱的。” 众人见他似乎知道不少内情,且言语直爽,纷纷被吸引,围拢过来些许,七嘴八舌地催促: “这位好汉,你消息灵通,快给咱们细细说说,这逍遥侯到底是怎么带兵的?怎么就打进了蛮子老窝?” “是啊是啊,听说蛮子王庭守卫森严,他是怎么打进去的?” 那刀客见众人热情,虚荣心得到满足,又连干了两碗酒,脸色泛红,话匣子彻底打开了,比手画脚地说道:“嗨!具体怎么打的,咱哪能知道那么细?不过我听说是这么回事——蛮子入关劫掠,屠杀百姓,正好让云游至此的肖大侠撞见了!肖大侠那是何等人物?当即怒发冲冠,单枪匹马就追着那伙蛮子杀过去了!一路从边境杀到草原,杀得蛮子哭爹喊娘!” 他唾沫横飞,越说越激动:“后来,沿途有些被蛮子害得家破人亡的边军士卒和好汉,见识了他的绝世武功和侠肝义胆,自愿跟着他!这队伍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这就叫‘振臂一呼,应者云集’!” 这时,另一个商人打扮的插嘴道:“可我咋听说是另一个版本?说是逍遥侯的一位红颜知己被蛮子掳走了,他冲冠一怒为红颜,这才千里追杀,不死不休!” “红颜知己?”这个话题立刻引起了更大的兴趣,尤其是堂内的男人们,眼神都亮了几分,“这等英雄,竟也有意中人?却不知是哪家小姐如此有幸?那他本人相貌如何啊?定然是威风凛凛吧?” 先前那粗豪汉子抢着说:“那肯定啊!听说身高九尺,腰大十围,眼如铜铃,声如洪钟,满脸虬髯,生的那是威武雄壮,如同天神下凡!” 他一边说一边用力比划着。 “不对不对!”立刻有人反驳,“我听说可不是这样!我从京城来的朋友说,逍遥侯实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俊俏得紧!只是平时不喜言辞,气质冷冽了些!” “美男子?那怎么能镇得住军队?还能万军从中取上将首级?” “怎么不能?古时候的定军王不就是美男子?戴上面具一样能打仗!” “说的也是……” 众人争论不休,各种传闻越说越离奇,将肖尘的形象描绘得五花八门,却都离不开“英雄”二字。 角落裏,那位頭戴斗笠的年輕人依舊默默吃著麵,只是肩膀似乎微微抖動了一下,彷彿極力忍著什麼。 你们使劲儿夸,我就静静的听着。怪不得这人们都好名声。听着是真爽。 第33 章 同行 永远不要相信一个酒蒙子说“只喝一杯”的鬼话。她们师傅显然深谙此道,才特意让小师妹看着点师姐。 只可惜,老师傅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乖巧的小徒弟,竟也有被师姐轻易带偏的一天。 昨晚关于“逍遥侯”的传说还在众人口中热烈翻腾时,那对师姐妹早已不胜酒力,脸蛋红扑扑地伏在桌上,沉沉睡去了。 那毫无防备的睡颜,一看就是两个不谙世事、初出江湖的雏鸟。好在客栈大堂人多眼杂,又都是些寻常行旅客商,倒也没人起什么歹念。 天光微亮时,师姐萧青兰被人轻轻推醒。推她的是昨日同店的一个年轻女孩,小声提醒道:“女侠,渡口已经开了,船家说水势平稳了些,大家都要走了,莫在这里睡了。” 萧青兰脸上蓦地一红,慌忙道谢,赶紧摇醒还在咂嘴做梦的小师妹萧青芷,拉着还有些迷糊的她,匆匆收拾了行囊,离开了客栈。 渡口处果然已是人满为患,喧闹不堪。 巧的是,又遇见了昨日同店的几位:宏远镖局的镖师,那个挎刀江湖客,还有那个一直沉默寡言、头戴斗笠的年轻人。 几人都有马匹,需要搭乘专门渡运牲口的驳船,自然而然地又凑到了一起。 小师妹萧青芷睡眼惺忪,正好瞧见那戴斗笠的年轻人站在船边,正低头默默数着掌心里寥寥无几的几枚铜板,显得有些窘迫。她心地单纯善良,下意识便拉了拉师姐的袖子,朝那边努了努嘴。 萧青兰也是个爽利性子,顺着师妹目光看去,立刻明白了。她二话不说,从钱袋里摸出一块不小的银子,随手丢给船老大,声音清脆:“船家,我们几个是一起的,开船吧!” 她刻意将“一起的”说得重了些,目光扫过李青、洪九和那斗笠青年,显然是打算一并付了。 镖师走南闯北,最有眼色,立刻看出这两位女侠是想帮那看似困窘的年轻人,心下赞赏,便也顺水推舟,抱拳笑道:“让两位女侠破费了。在下宏远镖局,李青。” 他主动报了家门,算是承情,也拉近关系。 那刀客洪不喝酒时话确实不多,也跟着拱了拱手,言简意赅:“六级门,洪九。” 斗笠青年见状,微微一愣,随即便坦然地将那几枚铜钱重新揣回怀里,抬手摘下了斗笠,露出一张清俊却带着几分落拓的脸庞。 他笑了笑,笑容里有些自嘲,却也十分坦荡:“多谢二位。我嘛……就是一个四处浪荡的闲人,叫肖寻缘。” (肖尘,字寻缘) 萧青兰和萧青芷也连忙回礼。 “在下松梧剑派,萧青兰。这是我师妹,萧青芷。” 肖尘笑了笑:“原来是松梧剑派的侠女,失敬。还姓萧(肖),看来真是本家。要不是贵姐妹慷慨,在下今日怕是连这渡河的钱都凑不齐,真要困在北岸了。” 众人见他如此坦荡地承认窘迫,毫不扭捏作态,反而心生好感,那点微妙的尴尬气氛顿时消散。 镖师李青是个眼光毒辣的,看着肖寻缘那匹神骏非凡的枣红马,忍不住好奇问道:“肖兄弟,恕我眼拙,你这坐骑骨架神骏,毛色亮滑,可是难得一见的宝马良驹,而且喂养得极好,绝非普通人家能有的。怎的……怎的如今如此……手头不便?” 他问得比较委婉。 肖寻缘闻言,抬手挠了挠头,那动作竟有几分与他落拓气质不符的……洒脱。 他看似叹了口气,实则语气依旧轻松,仿佛在说别人的事:“唉,说来惭愧。以前……也确实富过一阵子。” 他目光有些飘忽,似乎想起了某些堆成小山的金银箱子,“可能就是手头太松,不知节制,就给败完了……大概,天生就是个浪荡子的命吧。” (曾经有成箱的金银珠宝摆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等我想花钱的时候才后悔莫及……) 小师妹萧青芷听得心生同情,看他模样俊朗,气质特殊(落魄也像贵公子落难),忍不住软语安慰道:“肖大哥你别灰心,你如此豁达开朗,将来必定能重振家业,成就一番大事业的!” 果然,人对好看的人,总是更容易产生好感。 肖尘倒是从来没想过要“成就大业”,他对发财实在没什么执念,但看着小姑娘真诚的眼神,还是笑着点了点头:“那就承你吉言了。” 几句话下来,几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不少。萧青芷年纪最小,注意力很快又被那匹异常神骏温顺的枣红马吸引,忍不住赞叹:“肖大哥,你的马儿长得真漂亮。” 肖寻缘见她喜欢,随口笑道:“是啊,它叫红抚。性子很温顺的。你要是喜欢……我和你换?” “啊?!”萧青芷惊得轻呼出声,一双杏眼瞪得圆圆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可以吗?” 师姐萧青兰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玩笑”吓了一跳,连忙拉住师妹,对肖尘正色道:“肖公子莫要说笑!我师妹她初次下山,什么都不懂。您这匹‘红抚’明眼人一看便知是万中无一的千里驹,价值连城,千金难求!岂能儿戏?” 她生怕这落拓公子哥真的一时兴起,做出离谱交易。 “这么贵?!”萧青芷这才后知后觉地再次看向红抚,小嘴微张,喃喃道,“那……那一匹马,岂不是能买下我们整个松梧剑派了?” 萧青兰闻言,恨不得立刻找根针把师妹这张毫无遮拦的小嘴给缝上!脸瞬间红到了耳根,赶紧用力扯了扯师妹的袖子,低声斥道:“青芷!休要胡言乱语!” 肖寻缘看着这对有趣的师姐妹,尤其是小师妹那副懵懂震惊的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爽朗,冲淡了几分眉宇间的落拓之气。 第34 章 屠魔大会 萧青芷终究还是没忍住,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去抚摸那匹神骏的枣红马“红抚”。 然而,红抚只是对肖尘温顺,对旁人可是高傲得很,察觉到陌生人的靠近,它猛地一甩头,喷了个响鼻,铜铃大的眼睛狠狠瞪了萧青芷一眼,吓得她赶忙缩回手,吐了吐舌头。 镖师李青站在船头,看着两岸景色,与几人攀谈起来:“几位看来也都是武林同道,此番南下,莫非也是去参加那‘屠魔大会’?” 刀客洪九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们宏远镖局不是走镖护货的买卖人吗?也掺和这些江湖恩怨、打打杀杀的事?” 李青哈哈一笑,解释道:“洪兄有所不知,开镖局走四方,全靠各路英雄好汉给面子。光会打打杀杀哪能做得长久?这种武林盛会,正是结交朋友、疏通关系的好机会,自然是要去走动走动,露个脸的。” 他说得直白,意思很明确,他不在乎什么“屠魔”,主要是去拓展人脉,为镖局生意铺路。 萧青芷心直口快,坦言道:“师父让我们师姐妹下山,主要是历练一番,见见世面。至于那个‘屠魔大会’……我们就是去看看。” 她微微蹙眉,带着些不解,“那万圣宫……说来其实也没听说干过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如今被人偷袭,老宫主都死了,再去追杀人家剩下的孤儿寡母……感觉,不是君子所为。” 她就这么毫无心机地、水灵灵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全然不顾这话可能得罪那些正摩拳擦掌要去“替天行道”的武林人士。 刀客洪九听了,非但不以为意,反而眼中露出几分赞赏:“小姑娘心思纯净,难得。我们门主也曾说过,天下自诩正道者,多名不符实,虚有其表。唯有你们松梧剑派,与世无争,既不广置田产盘剥乡里,也不接受豪门供奉沦为打手,门下弟子悬壶济世,靠着医术和采卖药材自食其力,造福一方百姓,才是真正的武林清流,一门君子。” 他这话说得由衷,显然对松梧剑派风评极佳。 萧青芷被夸得脸蛋通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嘀咕:“其实……也没有那么好啦……我还偷偷去厨房拿过师傅藏在屋里的鸡蛋呢……” 这自曝其短的话,更是逗得众人莞尔。 能把徒弟养得如此天真烂漫、不谙世事却又心地纯良,看来这松梧剑派确实是一处世外桃源般的所在。 萧青兰见话题扯远,忙转向肖寻缘,眼中带着少女特有的好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好感:“肖大哥,你呢?也是要去参加那屠魔大会吗?” 少女怀春,对眼前这位落拓却难掩俊秀、谈吐也有趣的同龄人,自然多了几分关注。 肖尘挠了挠头,一副随遇而安的样子:“原本是不知道有什么大会的,不过既然这么热闹,听起来也挺有意思,倒想去瞧瞧热闹。不会还要什么名帖请柬之类的东西吧?” “那倒不用。”萧青兰解释道,“这是北方正道魁首‘白马盟’发起的英雄帖,广邀天下豪杰。以白马盟的声望,自然有很多势力卖他面子前去助威。不过……”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我看很多人也并非真对追杀万圣宫余孽有多大兴趣,多半是和李镖头一样,想去凑个热闹,或是另有所图。” “其实这也正常。”肖尘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事到如今,已经无关正邪,也未必有什么对错了。双方既然结下了这么大的血仇,主导的一方自然想着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不然难道等对方侥幸存活下来的人苦练武功,十几年后再来寻仇吗?让人家放下深仇大恨?又凭得什么?” 刀客洪九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沧桑:“肖兄弟这话说得透彻。江湖就是这样,很多时候不由分说,便是打打杀杀,刀头舔血,冤冤相报。” 萧青芷对这些打打杀杀、恩怨仇怨的话题不感兴趣,她眨着大眼睛,忽然又看向肖尘,问得十分直白:“肖大哥,听你这么说,你是不是……现在无处可去呀?” 她问得突兀,肖尘却也不恼,反而洒脱一笑,望向广阔的江面:“当一个人心中没有特定的归属之地,那么天地便是我家。不是无处可去,而是随遇而安。” 萧青芷听得似懂非懂,只觉得这话听起来很潇洒,又有点孤单,她立刻热心肠地提议:“那……那你要不要来我们松梧剑派呀?我们那儿有好多空着的屋子,风景可好了!还有好多药材,还有果树!” 她说得理所当然,仿佛邀请朋友回家做客一般简单。 萧青兰闻言大窘,赶紧用力扯了扯师妹的衣袖,低声嗔怪:“青芷!休要胡闹!哪有随便往门派里带人的规矩!” 萧青芷却歪着头,一脸不解地反驳:“可是师姐,我们……我们不都是师傅从外面捡回来的吗?师傅说,捡到你那天还是个大雪天,你都快冻僵了,是她把你捂在怀里暖过来的!” 萧青兰顿时闹了个大红脸,羞得恨不得跳下船去:“那……那能一样吗?师父捡我们的时候,我们都还是不懂事的小孩子!” “长大了就不能捡了吗?”萧青芷逻辑清奇,反问得理直气壮,“肖大哥看起来也不像坏人呀?而且他好像还没地方吃饭……” 噗嗤—— 一旁的镖师李青和刀客洪九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肖尘也是忍俊不禁,看着这对活宝师姐妹,只觉得这趟旅程,似乎不会那么无聊了。 第35 章 江湖一角 下船换马后,几人依旧同行了一段路。一路上倒也相处融洽,有说有笑。 又行了一日,终于抵达此行的目的地——一座因白马盟而兴盛起来的小镇。这白马盟早年以贩马起家,凭借精明的生意头脑和些许武力,逐渐壮大,不仅垄断了附近马市,更兼并了不知多少良田沃土,还与当地官府往来密切,俨然已成一方霸主,势力不容小觑。 小镇此刻热闹非凡,茶馆酒肆人声鼎沸,街上往来行人大多持刀佩剑,显然都是闻讯赶来参加“屠魔大会”的江湖客。 因大会在即,镇口也设了接待之处,不过那热情的笑脸和殷勤的招呼,自然是留给那些有名望、有地位的大门派或成名高手的。 像肖尘这样看似落魄的闲散人员,以及松梧剑派这种虽名声不恶却势单力薄的小门派弟子,得到的不过是几句程式化的客套话,还是对方看在松梧剑派那点“清流”名声的份上。 入镇之后,几人便暂时分别。镖师李青自去寻相熟的镖局打点关系;刀客洪九也有旧友需去拜会。最后只剩下肖尘与萧家姐妹。他们寻了间客栈寄存好马匹,便在小镇上闲逛起来,等待两日后才正式召开的屠魔大会。 有两位容貌出众的少女愿意与他亲近同行,肖尘自然乐得如此。有美人相伴,还能蹭吃蹭喝,只需要脸皮厚一点即可,这买卖怎么看都划算。 萧青兰的清冷明艳和萧青芷的天真娇憨,走在街上自然吸引了无数江湖侠客的目光。不过在白马盟的地盘上,倒也没人敢公然造次,只是少不了那些自诩风流、家境不错的少年侠客,变着法儿地制造各种“偶遇”和搭讪。 萧青芷还傻乎乎地,觉得人家是礼貌问候,有时还会懵懂地回应。 萧青兰到底是年长些,见识也多些,立刻又恢复了初遇时那副生人勿近的蛮横冷漠模样,替妹妹挡掉了不少桃花。然而,总有不吃这一套的。 “二位姑娘请留步。”一个手持折扇、一身白衣、故作潇洒的男子拦在了他们面前,目光灼灼地盯着萧青兰,“在下见姑娘气质不凡,心生仰慕,诚心想要结交一番,何故总是冷面对人?” 他语气看似客气,却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优越感。 “这……”萧青兰本质上还是个没什么江湖经验的姑娘,拒绝人的招数翻来覆去就会冷脸和呵斥两招,遇到这种死皮赖脸、自说自话的,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有效应对,俏脸因气恼而微微泛红。 “你这人好生古怪。”肖尘懒洋洋的声音插了进来,他上前半步,将萧青兰稍稍挡在身后,“素未谋面,毫无交情,我们不想与你搭话,还需要什么理由不成?这般死缠烂打,莫不是哪家青楼忘了关后门,让什么轻浮浪荡子、甚至是采花贼混进来了?” 这话可谓极其刻薄,那白衣男子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放肆!”他身后一名随从立刻上前一步,手握剑柄,厉声喝道,“哪里来的无知小子!竟敢口出狂言!我家公子乃是凌岳剑派少门主,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四公子’之一,白岳奇白公子!” 白岳奇等随从报完名号,才故作大度地摆了摆手拦住他,但眼中已闪过一丝厉色。他手中折扇“唰”地合拢,看似随意地就朝着肖尘肩头敲去,实则暗运内力,带着破风之声:“少年人,出门在外,须知祸从口出,长辈没教过你吗?” 在萧青兰的认知里,肖寻缘是个武功不高(甚至可能不会武功)的落魄富家子,自然不能让他挨这一下。她手腕一抬,连带着剑鞘向上格挡,试图拦住那看似轻飘飘实则凶险的扇子。 白岳奇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手腕极其灵活地一转,折扇变敲为点,速度更快,依旧精准地点向肖尘的肩井穴,力道更狠三分。 萧青兰功力本就不如他,变招不及,心中一急,干脆手腕发力,连着剑鞘向前猛地一递,直刺白岳奇胸口,攻其必救! 白岳奇“咦”了一声,似乎没想到这女子如此果决,折扇再次转动,“啪”地一下巧妙拨开了刺来的剑鞘。他收回折扇,轻摇两下,目光扫过肖尘,语带讥讽:“我当是何方神圣,原来是个只会躲在女人身后的……呵。” 肖尘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冲突,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反而拍了拍其实并没被碰到的肩膀,笑道:“怎么?看你这酸溜溜的劲儿,是羡慕了?可惜,这软饭也不是谁想吃就能吃上的。” 这时,周围已经围上了一圈看热闹的江湖人。都是刀头舔血的主,非但不怕,反而个个兴致勃勃。 萧青芷气鼓鼓地站出来,指着白岳奇:“你这人好不讲道理!我们都不认识你,不想理你,你就动手打人?算什么名门公子!” 她生气的样子非但没什么威慑力,反而更添几分娇憨可爱。 白岳奇见她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立刻打蛇随棍上,换上一副彬彬有礼的表情:“这位小妹妹误会了。白某只是想开个小玩笑,试探一下这位朋友的身手,并无恶意。方才是在下唐突了。” 他话锋一转,对着萧青兰姐妹笑道:“这样,为表歉意,由在下做东,在镇上天香楼摆一桌酒席,给二位姑娘赔罪,还请务必赏光。” 人群中立刻传来一些低声的议论和附和: “原来是场误会。” “白公子何等身份,亲自摆酒赔罪,这两个女子能与其相交一场,也算是她们的造化了。” “说的是啊,凌岳剑派少门主,江湖四公子之一,多少女子求都求不来的机缘呢。” 这些议论声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场中几人听到,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仿佛萧家姐妹若不答应,就是不给面子、不识抬举。 肖尘听着这些议论,目光懒洋洋地扫过人群,忽然嗤笑一声,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哦?原以为是什么替天行道的正道大会,怎么净是些琢磨着如何卖女献妻、攀附逢迎的货色混了进来?这白马盟都不筛选一下的吗?” 此话一出,原本有些嘈杂的场面霎时间安静了下来。 那些刚才还议论纷纷、替白岳奇帮腔的人,瞬间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再也无人敢出声接这个话头——谁也不想当众领下“卖女献妻”、“攀附逢迎”这么难听的名声。 第 36章 公案 到底是在白马盟的地盘上,众目睽睽之下,那白岳奇虽然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终究还是有些顾忌,没有当场彻底撕破脸。 他冷冷地扫了肖尘一眼,目光尤其在萧家姐妹身上停留了片刻,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最终还是带着随从转身离去,一场冲突暂且不欢而散。 回到客栈房间,萧青芷就撅着嘴开始生闷气,小脸垮着,一副梦想破灭的样子:“说好的行侠仗义、快意恩仇的江湖侠客呢?怎么碰到的都是这些……这些讨厌的家伙!蛮不讲理,还自以为是的坏人!” 萧青兰心里自然也憋着一股气,但作为师姐,她还是强打精神劝慰师妹:“青芷,别气了。师父不是常说吗,人有好坏,江湖上也是这样。我们只是……只是刚好碰到了一些不好的……” 肖尘看着这对天真得几乎有些傻气的师姐妹,心里暗暗摇头。 就她们这心性,将来独自闯荡江湖,怕是要吃大亏。他叹了口气,难得正经地提点道:“萧姑娘说得对,但也未尽然。江湖中,真正称得上‘豪侠’二字、一心为公的是极少数。大多数所谓的‘混江湖’,不过是讨生活、争名利,少不了逢迎拍马、欺软怕硬、见风使舵。人心险恶,远非你们想象的那般简单,凡事多留个心眼,防着点儿才好。” 萧青芷鼓着腮帮子,情绪低落极了,闷闷地道:“等这次屠魔大会一结束,咱们就立刻回山去吧!我不喜欢这江湖了,还是山里清净舒服。” 肖尘看着她这孩子气的模样,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再次提醒:“回山自然是好。但在此之前,你们还是得多加小心。那个白岳奇,一看就不是心胸宽广的。说不定还会暗中使什么绊子。” 萧青兰闻言,柳眉倒竖,俏脸上闪过一丝决绝和狠厉,手按剑柄道:“他要是再敢来纠缠不清,欺人太甚,我就……我就一剑刺死他!我就不信,这朗朗乾坤,还没一个公道了!” 看着她这副发狠却依旧难掩稚嫩的样子,肖尘心里默默摇头。 公道? 大.多不过是力强者胜,势大者有理罢了。 但他不想再打击她们,只是笑了笑,缓和气氛道:“好了,不说这些扫兴的事了。你们饿不饿?我听说这镇上的桂花糕不错,要不要去买点来尝尝?” 被那登徒子白岳奇坏了心情,萧家姐妹也就失了闲逛的兴致,接下来两日大多待在客栈客房内练功、休息,偶尔才在客栈附近稍微走动一下。 肖尘乐得清闲,也跟着蹭吃蹭喝,顺便确保没人来找麻烦。 时间一晃,便到了屠魔大会正式召开的日子。 大会地点设在白马盟的核心腹地——白马庄内。 庄内广场上早已布置妥当,白马盟盟主尚云顿及其核心成员端坐主位,江湖上那些有头有脸、叫得上名号的大门大派也各有专属座次。 至于更多像肖尘、萧家姐妹这样来看热闹、或是小门小派的江湖客,则只能各自想办法,或挤在后方,或站在廊下,可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眼见人头攒动,气氛热烈,白马盟盟主尚云顿满面红光,站起身来,气沉丹田,抱拳环视一周,声若洪钟: “各位英雄豪杰,武林同道!今日……” “慢来,慢来~” 他话音刚落,一个懒洋洋、带着几分戏谑意味的声音忽然从大门方向传来,打断了他的开场白。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队人马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为首之人,约莫二十七八年纪,面容俊秀,嘴角含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意,手中摇着一把极其惹眼的洒金折扇,扇面上龙飞凤舞写着三个大字——清月楼。 尚云顿目光一凝,随即朗声大笑,仿佛毫不介意被打断,热情地拱手道:“哈哈哈,我道是谁,原来是清月楼的娄清月娄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清月公子娄清月,乃是江湖上极为特殊的势力“清月楼”的少东家。清月楼本身极少参与武林争斗,却以贩卖消息、情报闻名天下,据说只要你出得起价钱,几乎没有他们不知道的秘密。 因此,江湖中人对清月楼多是忌惮三分,不愿轻易得罪。 娄清月冲尚云顿随意地拱了拱手,算是回礼,脸上笑容不变,声音却清晰地传遍全场:“尚盟主,各位英雄,对不住,扰了各位雅兴。不过,在下今日趁天下英雄齐聚于此,正好要来了结一段公案。此事关乎多条人命,拖延不得,还请诸位做个见证。” 尚云顿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还是维持着笑容:“娄公子,有何公案不能等大会之后再说?今日我等共商屠魔大计……” 娄清月摇了摇头,打断了他,语气虽然依旧懒散,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等不了。人命关天,沉冤待雪,岂能因俗务而延?” 他不再看尚云顿,微微侧身,对身后道:“请苦主。” 他身后两名精干的随从应声,搀扶着一个人走上前来。那人一身粗布麻衣,骨瘦如柴,面色蜡黄,一脸凄苦绝望,仿佛已被生活压垮,唯有一双眼睛,此刻燃烧着令人心悸的仇恨火焰。 娄清月用折扇虚指了一下嘉宾席上面色已然微变的凌岳剑派少门主,声音不大,却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那一位,便是凌岳剑派的少门主,白岳奇,白公子。” 那瘦弱枯槁的苦主顺着娄清月的手指方向望去,目光死死锁定白岳奇,身体因激动而剧烈颤抖起来,猛地抬起手指,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泣血般的嘶吼: “禽兽!白岳奇!你还我全家性命来!!!” 这一声嘶吼,如同平地惊雷,瞬间让原本喧闹的会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白岳奇身上。 白岳奇脸色骤变,“唰”地一声合拢折扇,在掌心重重一敲,厉声喝道:“哪里来的疯癫乞丐!我从未见过此人!休要在此含血喷人,污我清白!” 他身后的两名随从更是“锵啷”一声拔出佩剑,剑尖直指娄清月,怒目而视,杀气腾腾,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架势。 第37 章 老兵 娄清月轻轻拍了拍那瘦弱苦主的肩膀,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跟这些人,讲道理是没用的。能给你做主的,在那儿呢!” 他折扇一扬,指向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 那苦主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顺着扇子所指望去——只见广场边缘的回廊下,一个年轻人正没骨头似的斜倚着栏杆,嘴里叼着根草茎,一副百无聊赖看热闹的模样,正是肖尘。 那苦主看清肖尘面容的瞬间,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中般猛地一颤!他踉跄着向前冲了两步,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猛地扑倒在地,发出“扑通”一声闷响,竟是以头磕地,声音嘶哑颤抖,带着无尽的委屈和激动: “将军!将军!小的……小的又见到您了!将军!” 这一声“将军”,如同巨石投入平静湖面,在整个会场掀起了轩然大波!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到那个一直看似不起眼的年轻人身上。 肖尘眉头皱了起来。能一眼认出他、并如此称呼他的人,不用问也知道来自哪里。可他仔细打量那跪地痛哭之人,竟一时毫无印象。“抬起头来!”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人依言抬头,泪水和泥土混了满脸,努力让肖尘看清自己的面容。 肖尘盯着看了半晌,眼中闪过一丝恍然和难以置信:“赵苦?是你?你怎么……怎么瘦成这副样子了?”他记得这是个颇为壮实的汉子,如今却形销骨立,仿佛换了个人。 赵苦听到将军竟然还记得自己的名字,更是悲从中来,像个在外受尽欺凌终于见到家长的孩子,嚎啕大哭:“将军!求将军为我做主啊!求将军为我那惨死的爹娘和媳妇儿报仇啊!!” 一旁的萧青兰和萧青芷姐妹对视一眼,眼中充满了震惊。她们原以为这苦主是认错了人,或是有什么误会,可听肖尘这口气,他不仅认识这人,而且……还真是什么“将军”? 肖尘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兵,是一起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兄弟! 一个大男人哭成这般模样,必然是受了天大的冤屈!他心中莫名一酸,但更多的是涌起的怒火,声音却反而沉静下来:“站起来!老子带你们闯过尸山血海,也没让你们跪过谁!膝盖骨这么软了?” “是!将军!”赵苦如同听到了最熟悉的命令,条件反射般猛地站起,用力抹了一把脸,努力挺直那瘦弱的脊梁。 四周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嗡嗡议论声,所有人都在猜测这个一直跟在两个美女身后、看似落魄的年轻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将军”?哪来的将军? 肖尘目光扫过赵苦,问道:“别哭了!说,到底遭遇了什么?” 赵苦强忍悲痛,讲述起来:“回将军!小的听了您的话,凯旋后领了赏赐就脱了军籍。想着带着银子回家乡,好好奉养父母,和媳妇儿过安稳日子。可……可哪想到……家没了!都没了!” 他声音哽咽:“我爹娘,还有我刚过门没多久的媳妇儿……都被人害死了!就是那个禽兽!”他猛地指向脸色苍白的白岳奇,“他看上了我媳妇儿的美貌,光天化日之下就想用强!我媳妇儿死不从,竟被他……被他活活掐死了!我爹娘上前阻拦,也被他的手下乱刀砍死!一家三口啊!将军!” 肖尘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目光冰寒:“你怎么确定是他?可有凭证?” 赵苦泣道:“他一路招摇过市,排场极大,许多人都认得他!事后他们也根本没遮掩!我曾去县衙告状,那狗官不但不管,反而将我打了二十大板,投入大牢!我是花了将军您给的赏银,才买通牢头捡回一条命!那牢头偷偷告诉我,说姓白的家世显赫,是凌岳剑派的少门主,手眼通天,官府也不敢轻易得罪!” 肖尘眼中寒光一闪,声音冷得掉渣:“你没报我们‘威武军’的名号?” 赵苦低下头,声音苦涩:“报了……可、可那狗官说……说我只是一个小卒……死了也是白死……” “放屁!”肖尘猛地一声暴喝,如同虎啸山林,震得整个广场嗡嗡作响!他挺直了原本懒洋洋的身板,一股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惨烈杀气勃然爆发,向前重重踏出一步! “我威武军——”他声若雷霆,目光如电扫过全场,“没有小卒!” 随着他话音落下,众人只觉眼前一花! 一杆通体暗金、枪头硕大狰狞、散发着恐怖煞气的长枪,如同从天而降般,“轰”地一声斜插在院子正中央的青石地板上!枪身兀自嗡嗡震颤! 虎头湛金枪! 《三国演义》,神威天将军,马超! 那些消息灵通、或是见识广博的江湖人,听到“威武军”三个字时已然脸色大变,待看到这杆霸气无双的长枪和肖尘身上那骤然爆发、宛如实质的恐怖气势,更是骇得悄悄向后倒退,生怕被卷入这突如其来的风暴之中! 长枪插地的瞬间,那个原本混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的落拓青年,仿佛骤然变身,成了从尸山血海中踏出的无双战神,煞气逼人! 首当其冲的白岳奇被这股气势逼得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脸色发白,但兀自强撑,咬牙道:“你……你休要血口喷人!我从未做过此事!你有什么证据?!” 他身边一个随从更是色厉内荏地尖声道:“不过一个乡野村妇,我家公子何等身份,岂会……” “闭嘴!” 话未说完,他身后一位一直沉默观望、须发皆白的老者(应是凌岳剑派的长辈)猛地出声喝止,脸色极其难看。老者深吸一口气,对着肖尘和全场拱手,语气沉重:“这位……将军,此事关系重大,恐怕尚有诸多疑点,不能只听一面之词。若……若经查证,确是我派弟子所为,我凌岳剑派绝不姑息,定当清理门户,给天下英雄一个交代!” 主位上的尚云顿也赶紧起身打圆场:“是啊是啊,逍遥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仔细查证。今日毕竟是屠魔大会,不妨给在下一个薄面,先行……” 第38 章 威武不可辱 肖尘根本懒得听他们废话,一步步走到院中,手握住了那仍在震颤的虎头湛金枪枪杆。他斜睨了尚云顿一眼,语气轻蔑至极: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让老子给你面子?” 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利箭,死死锁定白岳奇一行人: “老子是跟你们讲道理的?!” 手腕一抖,长枪拔地而起,带起一蓬碎石!枪尖直指白岳奇! “狂妄!”白岳奇身边那两名随从见势不妙,硬着头皮厉喝一声,双双跃出,“让你见识见识我凌岳剑派的正宗剑术!” 两人身法诡异,如同鬼魅般交错闪动,竟险险避开了枪头的直刺,两把长剑如同毒蛇般搭上了枪杆,顺势向下疾削,企图逼肖尘撒手! 肖尘冷哼一声,左手稳握枪纂,右手猛地一掌拍在枪杆中段! 嗡! 枪身如同活物般剧烈扭动震颤,发出一声沉闷的龙吟! 左边那名随从只觉得一股诡异磅礴的巨力从剑身传来,虎口瞬间崩裂,他死命握住剑柄不肯松手,却听“铛”的一声脆响!那百炼精钢的长剑竟被震颤的枪身硬生生震断!枪身余势不歇,如同钢鞭般重重抽在他的胸口! “噗——!”那随从一口鲜血狂喷而出,胸骨塌陷,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般横飞出去,砸倒了一片桌椅。 右边那人见状大惊,长剑脱手而飞,还未等他回过神来,一只拳头已然在他眼前急速放大! 砰! 一声闷响,如同擂鼓! 那随从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面门开花,鼻梁塌陷,哼都没哼一声便直挺挺向后倒去。 肖尘看都不看,上前一步,一脚重重踏在他的胸膛上!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可闻! 那随从身体猛地一弓,口中鲜血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溅得老高,随即四肢抽搐了几下,便再无声息。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狠辣果决,毫不拖泥带水! 全场死寂! 只有那喷溅的鲜血和倒地抽搐的尸体,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那凌岳剑派的老者眼见肖尘杀气滔天,手段狠辣决绝,心知今日绝难善了,更非其敌手。他当机立断,猛喝一声,一把抓住身旁早已吓傻的白岳奇肩膀,运足内力向后狠狠一甩:“奇儿,快走!!” 白岳奇被他这股巨力甩得向后踉跄飞退。 “想走?”肖尘眼神一厉,岂容仇人逃脱!他根本不做花哨动作,简单至极的一记“力劈华山”,沉重的虎头湛金枪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呜咽声,兜头盖脸便朝着那老者猛砸下去!势大力沉,仿佛要将大地都劈开! 那老者身为凌岳剑派名宿,武功确有不凡之处。面对这雷霆万钧的一击,他手中长剑瞬间幻化出数道剑光,先是举剑硬格! “铛——!” 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炸响!老者只觉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压下,虎口迸裂,气血翻腾!他闷哼一声,脚下青石砖瞬间碎裂!但他战斗经验丰富,深知绝不能硬抗,长剑借着碰撞之力极其精妙地向侧下方一滑一引,试图卸开这恐怖的力量,同时脚步疾错,向侧面闪避! 饶是他应对已堪称顶尖,依旧被枪风扫得衣衫破裂,手臂酸麻,狼狈不堪地才堪堪化解了这致命一砸。 然而肖尘的攻势如同狂风暴雨,根本不容他喘息!枪尖几乎贴着地面,如同毒龙出洞般向前疾探,死死压制住老者的活动空间!老者只得以脚尖连连点地,身形急速后退,剑尖不时点向枪杆,试图干扰,却根本无力反击。 就在老者向后跃出一小步,旧力刚尽、新力未生的那个微小空隙—— 肖尘手腕一抖,原本贴地前探的枪尖如同毒蛇抬头,骤然向上疾挑!正是枪法中极其凌厉的“黄龙献爪”,直取老者胸腹要害! 老者亡魂大冒,竭尽全力竖起长剑,另一只手猛地拍在剑身之上,双掌合力死死抵住! “叮!” 枪尖精准地点在剑脊之上! 老者只觉得一股锐利无匹的劲力透剑而来,整个人如遭重击,喉头一甜,蹬蹬蹬连退三步,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深深的脚印,才勉强稳住身形,但内腑已然受创! 但也仅此而已了!他挡住了! 这个念头刚闪过,却见肖尘忽然松开了握枪的右手!整个人如同鬼魅般顺势前滑,左手五指箕张,带着一股凌厉的掌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地扇向老者的太阳穴! 这一下变招太过突兀,太快!老者全力格挡长枪,根本来不及反应! “噗!”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那老者的头颅如同一个被重锤砸中的西瓜,半个脑袋瞬间塌陷变形!眼珠暴突而出,红的白的四处飞溅! 尸体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便软软地横飞出去,重重砸在数丈外的墙壁上,缓缓滑落,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 这一切说来话长,实则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而此时,白岳奇才刚刚借力跃上院墙,正准备逃之夭夭! 肖尘看都不看那惨死的老者,右手再次握住枪杆,抓住枪头部分,身体借势一个旋转,使出一招“抱琵琶式”,长枪如同轮转,竟用沉重的枪尾鐏(铁制枪尾)使出一记“凤点头”,狠狠砸向白岳奇脚下的墙头! 轰隆!!! 整段院墙如同被攻城锤击中,砖石崩碎,烟尘弥漫,轰然倒塌! 白岳奇惊呼一声,脚下落空,急忙再次提气向上跃起! 就在他身在空中,无处借力之时—— 肖尘手腕翻动,枪随身转!那沉重的虎头湛金枪在他手中仿佛轻若无物,划出一道冰冷而完美的巨大弧光! 横江斩! 嗤啦! 血光迸现! “啊——!”白岳奇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一双小腿自膝盖处被齐刷刷斩断!断肢与鲜血抛飞,他整个人惨叫着从半空中摔落下来,重重砸在废墟尘埃之中,痛苦地哀嚎翻滚,还想用双手爬行逃离。 肖尘面色冰冷,手臂一振,长枪脱手飞出! 咻——噗嗤! 长枪如同黑色的闪电,精准无比地将白岳奇的身体洞穿,死死钉在了地上!他的惨叫声戛然而止,只剩下四肢无意识的抽搐。 第39 章 惆怅终离别 尘埃缓缓落定。 整个白马庄广场,死寂得如同鬼蜮。所有人都被这血腥、暴力、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美感的杀戮震撼得说不出话来,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恐惧。 肖尘缓步走上前,面无表情地拔回长枪,任由枪尖鲜血滴落。他走到目瞪口呆、浑身颤抖的赵苦面前,声音恢复了平静: “你的仇,报了。至于那个昏聩县衙,和纵容门徒、是非不分的凌岳剑派,自有我去处理。你拿上剩下的银子,回去好好过日子。” “将军……我……”赵苦热泪盈眶,又要跪下。 “站直了!”肖尘低喝一声,“不要跪!我威武军出来的人,哪怕只剩一口气,也要堂堂正正地站着活!” 他目光转向一旁始终摇着折扇、笑眯眯看完全程的娄清月,淡淡道:“娄公子,你的目的达到了。你想借我的手做什么,我不在乎。但记住,别再动其他心思,尤其别打我身边人或这些老部下的主意。我这人……不太喜欢讲道理。” 娄清月折扇一合,拱手笑道:“逍遥侯说笑了,清月只是提供消息,成全一段公道罢了。” 他笑容依旧,眼神却多了几分郑重。 肖尘不再理他,这白马庄自然是待不下去了。他招呼了一声还处于震惊茫然状态的萧青兰和萧青芷姐妹,转身便向庄外走去。 一路上骑马缓行,气氛压抑得可怕。两姐妹并辔跟在后面,低垂着头,一言不发,甚至不敢抬头看肖尘的背影。 直到走出很远,远离了那血腥之地,肖尘身上那股令人窒息的杀气渐渐消散,恢复了些许平日里那副浪荡模样,萧青芷才敢催马靠近了些,萧青兰也犹豫着跟了上来。 肖尘侧过头,看着她们俩绷紧的小脸,故意用轻松的语气问道:“怎么了?两位侠女这是生我的气了?被吓到了?” 萧青兰抿着嘴不说话,眼神复杂。萧青芷却忍不住,抬起气鼓鼓的小脸,眼圈还有点红,声音带着委屈和指控:“你骗人!” 肖尘一愣,觉得自己很冤枉:“我没有啊!我骗你们什么了?” “你装成没有钱、不会武功的样子!骗我们同情你!”萧青芷说得又快又急,仿佛受了天大的欺骗。 “钱我是真没有啊!”肖尘叫屈,“一直兜比脸干净,你们不是看见了?” “可你是大将军!还是那个什么逍遥侯!” “嗨,那都是虚名。”肖尘摆摆手,“我一不种地,二不收租,光有个名头,又不拦路抢劫,可不是穷得叮当响?” “但你说你富过!” “是啊,打胜仗的时候,缴获的金银财宝堆成了小山,闪闪发光,差点晃瞎眼。” “那……钱呢?”萧青芷追问。 “分了啊。”肖尘说得理所当然,“都给弟兄们分了,让他们回家过日子去了。” 萧青芷瞪大了眼睛,半晌才憋出一句:“……果然是败家子!” 肖尘哈哈一笑:“现在不气了吧?” 萧青芷想了想,好像确实没法生气,但还有一事:“那你还说你叫肖寻缘!” “肖尘,字寻缘。”肖尘一本正经地解释,“不是很正常?多好听。” “那……那你还会武功!那么厉害!都没说过!”萧青芷终于问到了最关键的点。 肖尘眨了眨眼,一脸无辜:“我也没说过我不会啊。” “……”萧青芷顿时语塞,仔细回想,好像……他确实从来没说过自己不会武功?一直都是她们自己先入为主地认为他是个落魄公子哥…… 看着肖尘那副“是你们自己误会了”的无辜表情,两姐妹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萧青兰猛地勒住了马缰,马儿发出一声嘶鸣,停在了原地。她抬起头,面色复杂地看着肖尘,那双原本明亮灵动的眼眸里,此刻交织着恐惧、感激、迷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恋。 “肖大哥,”她声音微微发颤,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我……我有些怕你。” 她顿了顿,急忙补充道:“我知道你不是坏人!我知道那个白岳奇罪该万死!我也知道,江湖……江湖本来就不是话本里写的那样,少不了刀光剑影……这些道理,我都明白。”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上了一丝无助和困惑:“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害怕。刚才你……你的样子……我从未见过那样……肖大哥,我们姐妹俩,是不是……根本就不适合这个江湖?” 肖尘脸上的那点玩笑之意渐渐敛去,沉默了下来。插科打诨、糊弄过去很容易,但面对萧青兰如此认真甚至带着痛苦的疑问,他无法再用轻佻的言语敷衍。 他没法告诉她,江湖从来就是这般血淋淋的模样,弱肉强食,甚至更加不堪。 他更不忍心看着她们被迫去“适应”,去接触那些人性的极致丑恶,最终变得麻木或同样冷酷。 她们来自那个采药济世、与世无争的松梧剑派,那份纯净本就不该被污染。 “肖大哥,”萧青兰转过头,望向远方起伏的山峦,眼中水光盈盈,强忍着不让泪水滑落,“我们……要回山去了。” 这一次,她没有再像之前那样,热情又天真地邀请“肖大哥,你来我们门派吧”。 经历了方才那修罗场般的景象,她心中已然明白,眼前这个人,和他的世界,与松梧山那个宁静的世外桃源,是截然不同的两条路。 萧青芷的眼眶也瞬间红了,她看看姐姐,又看看肖尘,带着哭腔小声说:“可是……可是肖大哥他……他好可怜啊。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连渡河的钱都没有……” 肖尘知道,分别的时刻到了。他心中轻叹一声,脸上却努力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伸手想像以前一样揉揉萧青芷的头发,但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 “小青芷啊,你也太好骗了。”他语气带着惯有的调侃,却比平时温柔了许多,“我不是孤单,是就喜欢一个人自由自在,天南地北地浪荡。无拘无束,不知道多快活。以后啊,你可要留心了,别再轻易相信别人,尤其是那些油嘴滑舌的家伙,知道吗?” 他又看向强忍泪水的萧青兰,语气认真了些:“青兰也是,回了门派,看好她,也看好你自己。记住我的话,人心险恶,多防着点。还有……以后不许再喝酒了,一滴都不许碰,听到没?” 萧青兰用力咬着下唇,点了点头,泪水终于还是没能忍住,顺着脸颊滑落。她猛地别过头,声音带着哽咽:“肖大哥……你……你能不能先走?我……我想看着你走……” 小女儿家的心思,总是缺乏直面分别的勇气,宁愿自己留在原地,品味那份怅惘。 肖尘明白她的意思。他深深看了两姐妹一眼,仿佛要将这两个意外闯入他旅途、添了许多鲜活色彩的姑娘记住。 随即,他干脆利落地在马背上抱了抱拳,声音清朗,一如初见时的洒脱,却多了几分郑重: “好!那……你们珍重。” “江湖路远,山高水长——” “有缘,自会再见。” 说罢,他不再犹豫,猛地一夹马腹。枣红马长嘶一声,撒开四蹄,载着那落拓却挺拔的身影,沿着黄土道疾驰而去,很快便化作了远方的一个黑点,最终消失在山路的拐角处。 只留下马蹄扬起的淡淡烟尘,以及原地驻马、久久不愿离去、任由泪水打湿衣襟的姐妹二人。 江湖一别,再见何时?或许,再无期。 第40 章 清月楼娄清月 “明明是我舍不得,还非得让我先走!”肖尘坐在一家路边摊简陋的木桌旁,对着面前那碗清汤寡水的素面小声抱怨。 “说好的女孩子家最是细心体贴呢?光知道掉金豆子,也不知道悄悄塞点银子给她肖大哥……都说了八百遍很穷很穷了……” 他一边嘟囔,一边从怀里摸出那个小巧的白瓷罐子,小心翼翼地对着碗沿轻轻磕了磕。 一些雪白细腻的晶体簌簌落入面汤之中。这是他闲来无事自己捣鼓出来的细盐。这个时代,普通百姓能吃上的多是粗糙发苦的大块盐矿,能沾点咸味就算不错了。 肖尘实在是忍不了,就做了些精盐,不过他也不想用这个发财。或者说,他对“赚钱”这件事本身,就缺乏根本性的动力。 “啧啧啧,堂堂逍遥侯,名震天下、能止蛮族小儿夜啼的大英雄,就在这小破摊子上,对着一碗素面长吁短叹?”一个带着戏谑笑意的声音响起,木桌对面,一个不请自来的家伙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肖尘抬眼一瞥,是那个摇着洒金折扇的娄清月。 要不是这家伙突然冒出来揭什么劳什子公案,他现在没准还能跟那对天真姐妹花同行一段,左拥右抱谈不上,至少养眼又管饭。 当下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出名就不能穷了吗?谁规定的?” “非也非也,”娄清月唰地展开折扇,轻摇两下,“只是没见过名气大到您这地步,还能如此甘于清贫,甚至乐在其中的。只此一项,就足以让天下那些争名逐利、沽名钓誉的英雄好汉们汗颜无地了。” “少拍马屁。鬼才乐在其中!”肖尘低头吸溜了一口面条,对男人的奉话基本免疫,“怎么哪儿都有你?怎么找来的?” 娄清月也不恼,笑眯眯道:“要找您逍遥侯的行踪,说难也难,说易也易。我们清月楼干的就是买卖消息的营生。况且,您那匹‘红抚’宝马太过神骏非凡,沿途见过的人,谁不多看两眼?留下印象的自然不少。” “有事说事,没事别耽误我吃面。”肖尘懒得跟他绕弯子。 “真没什么要紧事。”娄清月笑容不变,“就是单纯想来结交一下。能和您这等人物坐下说几句话,回头说出去,也是在下的面子不是?” 肖尘闻言,终于抬起头,第一次正眼仔细打量起对面这个人。只见其面容俊秀,唇红齿白,若非那一对刻意画得英气勃勃、几乎飞入鬓角的浓眉压住了过分的柔美,倒真是个翩翩美少年……或者说,美少女? 肖尘几口扒完剩下的面条,连汤都喝了个干净,抹了把嘴:“你吓跑了我两个能管饭的小美人,这笔账怎么算?拿什么赔我?” 娄清月用扇骨轻轻敲打着手心,故作沉吟道:“这个嘛……在下家中有一表妹,年方二八,貌美如花,知书达理……” “打住!”肖尘没好气地打断他,“你那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的表妹就算了。我看就近吧,你就不错。”他目光戏谑地在对方脸上身上扫了一圈。 娄清月明显呆了一下,随即用扇子半遮住脸,故作惊讶,声音却依旧压着:“想不到……堂堂名震天下的大英雄,还有……还好男风?” 肖尘直接送了他一个白眼:“差不多得了啊,再装就没意思了。真当我瞎?” “唉?”娄清月眨了眨眼,也不再伪装,声音瞬间恢复了清脆悦耳的女声,带着几分好奇和挫败,“这还真是头一回被人一眼拆穿……不知小妹是哪里露出了破绽?自认这易容术还算精妙。” “破绽?那可太多了!”肖尘心里暗暗得意,你能知道哥当年看过多少生理结构学教材?光目录加起来就有一个G。 “也就骗骗那些没见过世面的。” 娄清月轻轻叹了口气,倒是落落大方起来:“果然是念头通达、眼力毒辣之人。怪不得楼里那些老供奉们研究了半天,也总觉得看不透您。” “哦?”肖尘倒是被勾起了一丝兴趣,“你们清月楼都是怎么研究我的?”他这还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情报机构。 娄清月用纤长的手指蘸了点茶水,在桌上随意划着,语气轻松,似乎并不打算隐瞒:“总结起来嘛,就是:念头通达,行事但凭本心;逍遥江湖,不拘礼法俗规;不好虚名,不重巨利,唯独……嗯,似乎颇多情丝牵绊?”她说着,抬眼瞟了肖尘一眼,带着点调侃。 “谁?!谁造的谣?!”肖尘顿时有点炸毛,感觉风评被害,“我到现在还孤家寡人一个,怎么就多情了?说得我跟个四处留情的浪荡子一样!” 娄清月掩嘴轻笑,恢复女装后她的动作越发显得柔美自然:“可不是瞎说。那些从草原回来的老兵们都说,您怀里总揣着一个宝贝得不得了的白瓷小瓶,据说是哪位红颜的定情信物,应该就是刚才您拿出来的那个吧?他们还说了,您在草原上,有一位被称为‘草原明珠’的红颜知己,关系匪浅。这刚入中原没多久,身边就又换了一对天真貌美的师姐妹相伴……这难道不算多情吗?” 肖尘听得咬牙切齿:“这帮混蛋!打仗的时候没见这么机灵,传起这种八卦谣言倒是一个顶俩!” 老子把成箱的金银都分给你们了,你们就拿这个回报我?传我的桃色新闻? 娄清月见他气急败坏的样子,笑得越发开心。 肖尘没好气地指了指她的眉毛:“还有,你这眉毛画的什么玩意儿?丑死了!谁给你画的?跟两条毛毛虫似的趴在那儿。” 娄清月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眉毛,有些不服气:“不好看吗?这可是一笔精心描画的‘龙眉’,最是英气勃勃,江湖上多少侠女的梦中情郎呢!” “可你是个女孩子啊!”肖尘扶额“江湖侠女知道真相后会掐死你的!” 娄清月闻言,轻轻叹了口气,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无奈和柔弱:“女子行走江湖,总免不了被些有心人额外‘关照’,易钗而弁能省去许多麻烦。家里那些老古板们,也一天到晚叨念着‘女子终究不能继承家业’,恨不得我立刻嫁人了事……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她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神情也拿捏得恰到好处。 可惜,肖尘来自那个信息爆炸、套路横行的时代,见过的绿茶白莲、高级钓术比这姑娘吃过的盐都多。 他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懒洋洋地往后一靠:“哦?是吗?那还真是……挺不容易的。” 语气平淡,听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 第 41章 解释不清 “肖大哥接下来准备去哪?”娄清月毫不在意肖尘那略带敷衍的态度,自顾自地问道,语气轻柔,带着亲近。 若是让那些熟悉她、见识过她在清月楼说一不二、雷霆手段的人见到此刻这般近乎小鸟依人的娇美模样,定会觉得自己眼睛出了毛病,出现了幻觉。 其实道理很简单。骄傲,也是要看对象的。在某种程度上“不吃她这套”的肖尘面前,她那点大小姐的骄傲和江湖名声,确实显得吃不开。 肖尘还真就认真想了想,手指无意识地敲着空面碗边缘:“嗯……肝火有点旺,没处发泄。不如先去把那个昏聩县衙砸了算了?留着也是祸害老百姓。娄……呃,娄小妹,可愿同往?” 混江湖打打杀杀是一回事,但明目张胆地去攻击官府衙门,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几乎等同于造反。寻常江湖人听到这种提议,怕是要撇清关系了。 娄清月却只是轻轻一笑,眼波流转,非但没有劝阻,反而顺着他的话道:“小妹姓沈,闺名明月。娄清月不过是为了行走江湖方便取的化名罢了。” 她先是纠正了称呼,随即话锋一转,声音带着几分跃跃欲试:“肖大哥让我去,我便去。” “这么听话?”肖尘挑眉,故意问道,“就不怕我把你拐去卖了?” 沈明月眨了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语气带着几分自得和狡黠:“我自问嘛……长相尚可,琴棋书画、管家算账也都略懂一些。卖了多可惜呀?肖大哥为什么不自己留着用呢?” 这话已是近乎赤裸的暗示和自荐了。 “哟呵?”肖尘被她这大胆直接的发言逗乐了,“你这算是……自荐?” “肖大哥可是觉得我太过轻浮孟浪了?”沈明月轻轻叹了口气,神情却不见多少懊悔,反而带着一种坦然,“混江湖的莽夫,我嫌他们粗鄙,只知打打杀杀;而那些读书的才子,我又觉得他们过于文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好不容易遇上肖大哥这般……文武双全、念头通达、又不拘小节的人物,我若是还扭扭捏捏,傻傻等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或是等老天爷安排,岂不是辜负了自己,也辜负了这难得的缘分?” “文武双全?”肖尘捕捉到这个词,忍不住自嘲,“我?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沈明月眼眸一亮,如数家珍般道:“‘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仅此半句,其情深意切、超然物外,便已羡煞多少读书人,足以流传千古了!” “哦,那个啊,”肖尘面不改色,“我抄的。” “抄的?”沈明月微微一怔,随即笑道,“肖大哥真会说笑,不知抄自哪位大家?……” “欧阳修。”肖尘一口咬定。 沈明月也不纠结,又念道:“‘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这般豪迈苍凉,又是抄的哪位?” “王翰。”肖尘对答如流。 “还有……” 沈明月一连问了七八句她曾从那些老兵口中零星听来的诗句,肖尘全都面不改色地“认领”了抄袭,并精准地报出了原作者。 沈明月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波横流:“肖大哥,真是博览群书。小妹才疏学浅,可真是……一首原作都未曾拜读过呢。” 她脸上写满了“我不信,你继续编,但我就是要捧你”的狡黠表情。 肖尘彻底无奈了,仰天长叹:“打仗是真没见他们多厉害,传这种闲话倒是一个比一个能耐!” 他心中那支铁血“威武军”的硬汉形象,在这一刻算是彻底崩塌了,变成了一群热爱传播长官八卦的碎嘴子。 他看向沈明月,无比诚恳地说道:“真的,不骗你,那些全都是我抄的。”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诚实过。 沈明月笑得花枝乱颤,用扇子轻轻掩住唇:“是是是,都是肖大哥抄的。肖大哥读过的书真多,小妹佩服~” 那语气,分明还是半个字都不信。 肖尘:“……” 算了,毁灭吧,赶紧的。江湖太虚伪了,说真话都没人信了。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京都。 齐雄带着王勇,有些拘谨地漫步在繁华喧闹的街头。 齐雄只在数年前因公务到过一次京城,记忆早已模糊。 而王勇则完全是“山炮进城”,他自幼在边境长大,从军后更是常年与风沙刀剑为伴,何曾见过如此车水马龙、商铺林立、人流如织的盛景? 要不是还记着自己如今是个有官身的,得注意体统,他真想兴奋地蹦跳起来,摸摸这个,看看那个。 “威武军”最终并未解散。 这场直捣黄龙、犁庭扫穴的大捷震动朝野,皇帝龙心大悦,亲自下旨,赐“威武军”正式军号,纳入边军精锐序列。 王勇也没听肖尘“回家过日子”的建议,他憋着一股劲,想要当个大官儿,光宗耀祖。 这一次,他们奉命精选了百余名有功将士,代表整个威武军奉诏入京觐见。 右相大人亲自在城外迎接,给足了这群“边军英雄”面子。 更让他们受宠若惊的是,皇帝陛下竟在紫宸殿亲自接见了他们,着实夸奖勉励了一番,赏赐颇丰。 整个朝廷上下对此结果都十分满意。 齐雄、王勇这两个副将虽有功,但资历尚浅,给些厚赏便可,无需赋予过高权位。 而这次隆重的接见和宣传,极大地振奋了军心士气。皇帝甚至下旨赏赐了那位“功成身退”的逍遥侯一座府邸和若干田产,虽然那只是一座空宅,根本无人入住。 一个介于“存在”与“不存在”之间的无敌战神,远比一个手握重兵、驻守边疆的实权将军更让人安心,也更“可爱”。 觐见之后,皇帝特许他们在京城休整游玩几日。 兵部对此极为重视,专门派了一位精干的王姓员外郎负责接待安排他们的住宿行程,可谓无微不至。 逛到中午,自然有人在天香楼——京都最有名的酒楼之一——订好了雅间宴请他们。这等奢华场所,绝非他们自己的俸禄能消费得起,正好借此机会大饱口福。 第42 章 沈婉清的消息 两人在店小二的引领下走在通往雅间的华丽走廊里,恰逢旁边一个包厢的门未关严,里面传出几个年轻人酒酣耳热后的高谈阔论,声音不小,清晰地传了出来: “……要我说,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不过是个二甲吊车尾的进士,攀上了礼部刘郎中这棵大树,就做出如此寡廉鲜耻之事!” “哼,那姓宋的生了一副好皮囊,不知怎的就被刘郎中家那位眼高于顶的千金看上了,自然是使出浑身解数好生攀附!至于老家父母给定的亲?呵,算个什么东西!” “退亲也就罢了,读书人悔婚虽不光彩,古来也有。可这姓宋的居然逼着原配嫡妻做妾!真是好生无耻下作!” “听说那女子也是惨,千里迢迢从北边寻来,本以为苦尽甘来,没想到寻来个负心薄幸之徒!如今被那姓宋的派人看起来了,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怕是不得不从了。” “一个边城小地方出来的女子,家里就算有些资产,又哪斗得过京官礼部郎中?这跟强抢民女有何分别?” “嘿嘿,不瞒诸位,小弟我倒是有幸远远看过一眼……啧啧,真是难得一见的绝色,那股子温婉劲儿,京城里都少见!等她真做了那姓宋的侍妾……我便去找那姓宋的‘借’来耍耍,谅他也不敢不从!” “哦?李兄还有此门路?那算小弟一个!如此美人,可不能独享啊!对了,那美人叫什么来着?” “好像叫……沈婉清!真是名如其人!你说北边那苦寒之地,怎么就能养出如此水润的人儿?” 正要踏入自己包厢的齐雄,听到“沈婉清”三个字,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迈出的那只脚猛地定在半空,整个人僵在原地! 跟在他身后,正探头探脑打量走廊装饰的王勇猝不及防,一头撞在他坚实的后背上。 “哎哟!”王勇揉着鼻子,不满地嘟囔,“头儿,你干嘛呢?怎么突然停住?也不说一声……” 齐雄猛地回头,脸色铁青,眼神锐利得吓人,死死盯着王勇:“你听见没有?!” 王勇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茫然道:“听……听见什么?里面那些公子哥吹牛扯淡?” “名字!那个名字!”齐雄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沈、婉、清!” 王勇眨巴着大眼睛,努力回想:“沈婉清?那是谁?听着有点耳熟……” “你这浑人!”齐雄气得恨不得给他一拳,“心里到底还有没有将军!沈婉清!!将军亲口说的那个‘有缘无份’的心上人!” “白瓷瓶?!!”王勇猛地瞪大了牛眼,瞬间想起来了!将军确实对着一个空瓶子出神,还说过什么“有缘无份”的酸话!他脸色骤然变得无比难看,一股凶戾之气瞬间爆发,“那混账刚才说什么?!要‘借来耍耍’?!我操他祖宗!” 说着,他猛地转身,如同一头发狂的蛮牛,就要冲向那个传出污言秽语的包厢! 齐雄虽然也怒火中烧,但毕竟比王勇沉稳些,知道这里不是边关,而是天子脚下,权贵遍地。他一把死死拽住王勇的胳膊,低喝道:“站住!你这浑人!还不知道轻重吗?!先问清楚!夫人现在到底在哪儿?!落在什么人手中?!” 负责接待他们的兵部王员外郎此时也闻声急匆匆赶了过来,见到两位将军面色不善,尤其是王勇那副要吃人的模样,吓得心头一颤,连忙上前打圆场:“二位将军,二位将军!息怒,息怒!这是因何动怒?可是里面几位公子有所冒犯?” 齐雄强压下沸腾的杀意,心思急转,知道要想办事,还得依靠眼前这位地头蛇。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声音平稳些,却依旧带着压抑不住的焦急和冰冷: “王大人!出大事了!天大的事!” 那姓王的官员脸色骤然一变。在这天子脚下、首善之区的京都,能有多大事情? 在他想来,无非是屋里那几个纨绔子弟口无遮拦,不小心得罪了这两位刚从边关回来的悍将。 京中权贵子弟与边关将领,八竿子打不着,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两边他都不想得罪,也得罪不起。一边是刚刚立下泼天功劳、圣眷正浓的威武军将领;另一边则是那些背景深厚、盘根错节的纨绔子弟家族。他夹在中间,只想和稀泥。 “二位将军,息怒,息怒!”王员外郎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道,“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这几位公子都是京中体面人家的子弟,或许只是酒后失言。不如让下官进去调解一番,说和说和?” “误会?!”王勇眼睛一瞪,又要发作。 齐雄死死按住他,目光却紧紧盯着王员外郎,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重若千钧:“王大人!屋里那几人,得罪我们兄弟,不算什么!我们也不是来寻衅滋事的。但此事牵连到逍遥侯爷,那便是泼天的祸事!你我都担待不起!” “逍遥侯?!”王员外郎听到这三个字,浑身猛地一激灵,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瞬间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远超他的想象!那位虽然人不在朝野,但其声望、其功绩、尤其是其在军中的影响力,以及陛下那微妙的态度……这根本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兵部员外郎能掺的! 到底是官场上摸爬滚打上来的人,他迅速定下心神,几乎瞬间就做出了抉择——必须站在威武军这边,至少要把情况彻底弄清楚!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冠,上前一步,轻轻推开了那间纨绔子弟所在的包厢门。 包厢内,几个华服公子正喝得面红耳赤,见一个穿着六品官服的人不请自入,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些不耐烦的神色。为首的公子哥还算有些见识,懒洋洋地拱了拱手:“这位大人有礼了。不知有何见教?” 第 43章 夺门 纨绔子弟或许不爱读书、游手好闲,但没几个是真傻子,基本的眼力见还是有的。 王员外郎显得十分谦虚,拱手回礼:“不敢不敢。打扰几位公子雅兴了。实是因外面有两位贵客,乃是大破草原王庭的威武军将领。他们听闻几位公子方才谈论之事,有些细节想请教一二,故而冒昧打扰。” 这些日子,京都最热门的话题就是威武军和逍遥侯的事迹。这几个年轻人一听,脸上顿时露出好奇和崇拜之色,酒意都醒了几分:“原来是国之栋梁,边疆英雄!快请上座!有何事但问无妨!” 齐雄和王勇走进包厢,齐雄拱手,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切入主题,目光锐利:“方才无意间听到几位公子谈起,一位名叫沈婉清的姑娘似乎遭遇困境。不知……这位姑娘如今身在何处?情况究竟如何?” 几个纨绔互相看了看,眼神有些闪烁。为首的公子试探着问:“这位将军……与那沈姑娘有旧?” 齐雄沉声道:“实不相瞒。在下与沈姑娘,素未谋面。但她是我家将军——逍遥侯爷——极为看重之人,只因沈姑娘自幼已有婚约,我家将军尊重礼法,这才不得已分开,心中常引为憾事。” 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既点明了重要性,又保全了女方面子。 “你家将军?!逍遥侯爷?!”那为首的公子哥脸色猛地大变,手中的酒杯差点掉在地上! “岂有此理!”另一个年轻人猛地一拍桌子,霍然站起,脸上满是愤慨,“逍遥侯爷的心上人,为我朝立下不世之功的英雄所牵挂的女子,岂容那姓宋的如此折辱?!!” 他立刻扭头对身后的书童吼道:“快!回府去!把能叫上的家丁护院都给我叫来!老子今天非要拆了他刘家的大门不可!” “慢来!慢来!”王员外郎虽然心中也已信了七八分,但毕竟老成持重,连忙劝阻,“各位公子爷息怒!此事……此事仅凭一个名字,怕是……怕是有同名同姓之嫌?还需谨慎核实为上啊!” “若不是同名呢?!”又一个年轻人站了起来,情绪激动,“若真是逍遥侯爷的心上人,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被那等龌龊小人逼迫欺辱,而我们却坐视不管,事后传扬出去,我们还有何面目立足于天地间?还有何面目去见那些在边关浴血奋战的将士?!把我府上的家丁也叫来!” 齐雄见状,心中稍定,再次郑重拱手:“多谢各位公子深明大义,施以援手!此情,我威武军记下了!” “兵贵神速!迟则生变!”那为首的公子哥最是雷厉风行,一把推开椅子就往外走,“我知道那姓宋的借住在刘郎中府上何处!我来引路!咱们边走边说!” 他一边风风火火地冲出天香楼,一边对齐雄快速说道:“在下李渭,家父乃工部侍郎李洪。我们这些人,平日里或许胡闹了些,但最是敬佩真正驰骋沙场、保家卫国的英雄!侯爷之事,便是我们的事!” 消息如同插了翅膀,迅速在这些公子哥的小圈子里传开。不断有得到消息的各府家丁、护院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 等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冲到礼部刘郎中府邸所在的那条街时,身后已经跟了黑压压一片上百号人,个个手持棍棒,气势汹汹,引得沿途百姓纷纷侧目避让。 能在大户人家当门子的,都不是简单角色,首要的就是得有眼力,知道什么人能拦,什么人得赶紧通报,什么人得罪不起。 刘府的门房显然是个中老手,一看门外黑压压涌来的人群,再认出打头那几个正是京城里出了名难缠的纨绔少爷,心里立刻咯噔一下,知道自己出去绝对讨不了好。 他机灵地叫来两个健壮家丁先死死抵住大门,自己则一溜烟地飞奔进去找管家报信。 李渭既然今天出了这个头,就没打算留后路。在京城这个圈子里混,最忌讳的就是左右摇摆,站队就要站死。所以他压根没什么“先礼后兵”的讲究,冲上去对着那朱漆大门就是狠狠一脚! 砰! 他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自然没多大脚力,但那态度和信号却再明确不过——今天就是来闹事的! 后面那群唯恐天下不乱的纨绔和如狼似虎的家丁护院们见状,发一声喊,一拥而上! 门后那两三个家丁还没来得及落下门栓,哪里挡得住这几十上百号人的合力冲击? 轰隆! 伴随着一声巨响和木料断裂的声音,刘府那看似气派的大门竟被硬生生撞开了!门后的家丁被撞得人仰马翻。 就在这时,得到消息的礼部郎中刘楠,也带着一群闻讯赶来的家丁,脸色铁青地从内宅疾步走出。 看到被撞开的大门和涌进来的混乱人群,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众人厉声喝道: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竟敢率众冲击朝廷命官的府邸?!当真视国法为无物了吗?!” 齐雄还没开口,李渭已经抢先一步站了出去,昂着头,声音比他还大:“正是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才见不得你这等知法犯法、纵容亲属强抢民女的龌龊勾当!天子脚下,你也敢如此放肆?真当这京城是你刘家的一言堂了?!” 这话扣的帽子可就太大了!刘楠气得手指直哆嗦,指着李渭,差点背过气去。 这些混账东西怎么有脸说这话?满京城谁不知道你们这群纨绔才是真正的害群之马?强抢民女?对你们这些人来说算个事吗?比这更腌臜的事情你们谁少干了?可这话能放在明面上说吗?! 刘楠强压怒火,他知道眼前这几个纨绔本身不算什么,但他们背后站着的父辈却都是朝中实权人物,不能轻易撕破脸。 他咬着牙道:“几位贤侄怕是听了什么小人谗言,产生了误会!我刘家乃是清白书香门第,岂会做那等不堪之事?!这其中定然有诈!” “少他娘的放屁废话!”王勇可没耐心听这些文绉绉的扯皮,破口大骂,“快把沈婉清姑娘交出来!她要是少了一根头发,老子今天就荡平你这破宅子!” 刘楠看向王勇,见此人相貌粗豪,衣着也不似官身,更像是个护卫家将之流,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哪里来的粗鄙武夫,在此狂吠!什么沈姑娘陆姑娘,本官府中没有这个人!” 他这话倒不全是推脱,一个没什么背景的边城女子,这种小事根本到不了他这位郎中的耳中,自有管家处置妥帖。 第44 章 制盐法 “给脸不要脸!”李渭见对方抵赖,心知今天必须把事办成,否则后患无穷。他把心一横,大声下令:“给我搜!出了任何事,本少爷一力承担!” “我看你们谁敢?!”刘楠又惊又怒。 “搜!” 随着李渭一声令下,那百十号家丁护院立刻如同脱缰的野马,就要往府里冲去! 刘府的家丁还想阻拦,王勇早就不耐烦了,飞起一脚直接踹翻两个,出手狠辣,顿时震慑住了其他人。刘府家丁们不敢再妄动,只能纷纷退缩,紧紧围在刘楠身边,保护自家老爷。 就在这混乱之际,一个穿着锦袍、面色惊慌的年轻人在几个家丁的簇拥下,从后院方向匆匆赶来,似乎想看看前院发生了何事。 李渭身后立刻有人喊道:“就是他!那个忘恩负义的宋安!” “狗贼!拿命来!” 齐雄一听“宋安”二字,眼中怒火喷薄,再也按捺不住,如同猛虎下山般直冲过去! 刘府那些普通仆役哪里拦得住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边军猛将?齐雄大手一挥扇倒一个,肩膀一撞又撞翻两人,瞬息间便冲到了那宋安面前,一只铁钳般的大手狠狠捏住了他的肩膀! “说!沈婉清姑娘在哪儿?!”齐雄的声音如同寒冰,带着浓烈的杀气。 那宋安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软骨头,哪受过这个?顿时疼得脸色惨白,眼泪鼻涕一齐流了出来,哀嚎道:“放……放手!痛煞我也!在……在后院西厢……” 就在这时,府门外又是一阵骚动,另一拨人急匆匆地冲了进来,个个穿着公门捕快的衣服。 为首一人,约莫四十多岁年纪,身穿青色朝服,面容儒雅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和悲苦之色——竟是京兆尹亲自到了! 一位礼部郎中的家宅被冲击,原本不至于劳动京兆尹大驾。但奈何闹事者的身份太特殊,全是京城顶尖的纨绔子弟,涉及家族势力盘根错节,由不得这位父母官不亲自前来处理这棘手的烂摊子。 …… 肖尘觉得自己最近的运势似乎否极泰来了。刚送走一对天真懵懂的师姐妹,转眼就来了个热情似火、家底丰厚的“小富婆”沈明月。这沈明月是真有钱,而且心思缜密,一路上的行程被她安排得妥妥当当,无微不至。 肖尘的待遇瞬间从之前的“荒村野店打尖,破庙屋檐躲雨”飙升到了“城镇必住上房,软床锦被伺候”。就连他的爱马“红抚”,也终于吃上了久违的精细豆料和苜蓿草,毛色都显得更油亮了。只不过,马在屋檐下,也得低头——它不得不默默忍受沈明月那匹同样神骏的青鬃马时不时的嗅闻和挨挨蹭蹭,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憋屈模样。 肖尘可不像他的马那么“没骨气”。既然有人上赶着伺候,他干脆彻底放飞自我,体验了一把什么叫“软饭硬吃”的极致舒爽,真把沈明月当成了贴身丫鬟使唤,甚至变本加厉。 “啧,”他皱着眉头,用筷子拨拉着盘中的菜肴,一脸嫌弃,“这厨子手艺不行啊,炒出来的菜怎么还是带股苦味儿?” 完全忘了就在几天前,他自己还对着一碗清汤素面都能吃得津津有味。 沈明月倒也不以为意,耐心解释道:“这小镇上的店家做菜,用的自然还是市面上常见的粗盐,杂质多,难免发苦。就算是京都的王公贵族府上,除非是极讲究的宴席,平日里也舍不得顿顿都用价比黄金的精盐来烹调。” 她看得出来,肖尘嘴上使唤她,实则心底那层戒备尚未完全卸下。有些事,急不得,需慢慢相处,徐徐图之。 “过的这叫什么日子?”肖尘撇撇嘴,从怀里掏出那个宝贝白瓷瓶,晃了晃,发现里面也没剩多少细盐了,不由得叹了口气,“罢了,今天先不赶路了,就在这镇上歇一天。让你手下的人去弄些生石灰和碱块来。” 他顿了顿,语出惊人:“我教你个法子,咱们自己制点能吃的盐。” 沈明月起初只当他是说笑,或是想折腾些新奇玩意儿打发时间。然而,一直忙乎到晚上。当她亲眼看着肖尘用那几个普普通通的陶罐、瓦盆,真的像变戏法一样,将那些苦涩的粗盐一步步提纯,最终得到雪白细腻、毫无异味的晶体时,她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那不再是好奇和玩味,而是极度的震惊和一丝……骇然! 她甚至下意识地扫了周围,好在屋里没有其他人,但也要小心隔墙有耳。心中瞬间闪过一个冰冷而残酷的念头:此事绝不可外传!要不要……将接触过此事的所有人……全部……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打了个寒颤。 然而,肖尘的制作还没完。有了石灰和碱之后。又进行了更深层次的过滤和结晶步骤。最终得到的盐,细腻如雪,洁白无瑕,放入口中,只有纯粹至极的咸味,再也尝不到丝毫令人不悦的苦涩! 肖尘用手指沾了一点品尝,满意地点点头:“嗯,这次比上次随手弄的又好多了。” 他一转头,发现沈明月还处在巨大的震惊中,眼神发直,不由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发什么呆呢?技术步骤都记下了吧?没看清我再来一遍。” 沈明月猛地回过神,声音都有些发紧,她一把拉住肖尘的胳膊,压低声音,几乎是咬着牙问道:“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知道啊,”肖尘一脸理所当然,“制盐嘛。不然天天吃那苦玩意儿,谁受得了?” “你!”沈明月被他这轻描淡写的态度气得差点背过气,急道,“你知不知道!就算是在京都,最上等的青盐,其价格也是粗盐的百倍以上!而且往往有价无市!你……你就这么……这么随随便便地把这法子……教给我了?!” 肖尘看着她焦急震惊的模样,决定顺势装个大的。他嗤笑一声,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他们那也叫‘精盐’?呸!还是股子苦味儿!尝尝我这个!” 他不由分说,用手指挑起一小撮刚刚制出的、如同雪花般的盐末,递到沈明月唇边。 第45 章 明月与思乡 沈明月下意识地微微张口,那极细的盐末落在舌尖,瞬间化开。 下一刻,她的眼睛猛地瞪圆了!瞳孔中充满了无法置信的震惊! 那是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纯粹到极致的咸!没有任何杂味,没有苦涩,没有涩口,只有最原始、最干净、最强烈的咸鲜!仿佛之前人生中所吃的所有的盐,都成了不堪入口的渣滓! “这……这到底是什么?!”她声音颤抖地问,几乎怀疑这不是人间该有的东西。 “盐啊!”肖尘觉得这姑娘的反应有点过头了,“盐本来不就应该是咸的吗?你们以前吃的发苦,那是里面混进了乱七八糟的杂质……呃,反正就是不该有的东西。” 他差点说漏嘴,赶紧含糊过去。 沈明月只觉得自己的认知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她喃喃道:“你知不知道……就凭你这个方子……价值何止万金!根本就是无价之宝!足以让任何一个家族崛起,甚至引来……杀身之祸!” “万金?”肖尘歪着头,笑得没心没肺,“我没换钱啊?不是白教给你了吗?俗话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沈明月怔怔地看着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她第一次感受到被人如此毫无保留地、甚至可以说是“奢侈”地信任和重视着,声音都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哽咽和不自信:“可……可我……我也不值万金啊……” 肖尘看着她那难得露出的、与平日精明狡黠完全不同的懵懂模样,忽然觉得有点可爱,脱口而出:“以前值不值不一定。但现在,你是明月……再加万金!” 沈明月出身商业情报世家,太清楚这制盐术背后所代表的恐怖利益和腥风血雨了。可眼前这个人,就这么随随便便、像是分享一道家常菜谱一样,塞到了她手里。 但转念一想,是啊,这可是能建立不世之功然后转头就跑、视名利如粪土的家伙!对他来说,好像这天下就没有他做不到,却又没有他真正在乎的事情。 她看着肖尘那双带着笑意的、清澈却又深不见底的眼睛,忽然也笑了起来,那笑容如同拨云见月,明媚照人。 “好一个‘明月加万金’!”她深吸一口气。 “那……”沈明月眼波流转,带着一丝狡黠和试探,轻声问道,“这个制盐的方子,能算作……聘礼吗?” 肖尘闻言,伸手就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又好气又好笑:“过分了啊!沈大小姐!你这简直是连吃带拿还外加讹人啊?谁说要娶你了?” 沈明月揉了揉额头,却理直气壮地反驳,甚至带上了一丝委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么长时间,我的名声还要不要了?以后还能嫁给谁去?” 她完全忽略了是自己主动一次次钻进肖尘房间的事实。 肖尘这才猛然意识到,这个时代的礼教规矩与他来的那个世界截然不同。在这里,男女之间稍有不避嫌的接触,就可能被视为失节。但他骨子里还是不太想被这些束缚:“在我们那儿……得躺在一张床上,才算有点什么。” 他本是随口一说,想堵住沈明月的话头。 谁知沈明月不愧是江湖儿女,胆大泼辣远超他的想象,闻言非但没有丝毫羞涩退缩,反而几步就走到了肖尘的床边,身子一歪,直接就躺了上去,还拍了拍旁边的空位,一双美目灼灼地看着他,语气带着挑衅:“哦?那我躺好了。肖大哥,该你了。” 肖尘瞬间瞪大了眼睛,彻底傻眼了。这姑娘……也太虎了吧?!这哪是大家闺秀,简直是女中豪(流)杰(氓)啊! 姑娘家都没怂,他一个大男人难道还能……不!他能怂! 肖尘猛地一扭头,几乎是落荒而逃,一把拉开房门就冲了出去,连桌上那罐刚刚制好、价值“万金”的雪盐都顾不上了。 房门“砰”地一声关上。 床上,沈明月直到听见关门声,才猛地长长舒了一口气,一直强装镇定的俏脸瞬间变得赤红如火,连耳根都红透了,心脏砰砰狂跳,仿佛要跳出嗓子眼。 天知道她刚才鼓起了多大的勇气!完全是憋着一口气在胡来,心里其实怕得要死,生怕肖尘真的过来。幸好,他跑了。狭路相逢勇者胜! 客栈的院子里,借着月色和廊下灯笼的光,能看到树下放着几张竹椅,布置得颇有几分雅致。但来往的都是行色匆匆的旅人,无人有闲情逸致在此停留。 肖尘有些心烦意乱地在其中一张竹椅上坐下,仰头望着天际那轮格外明亮的月亮,心中莫名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下意识地低声吟道:“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肖大哥是想家了吗?”沈明月的声音轻轻从身后传来。她不知何时也跟了出来,脸上的红晕尚未完全褪去,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肖尘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笑了笑:“只是看到月亮,想起一句古诗罢了。我一个浪子,四海为家,又哪里有什么家可想?” “不知这首‘古诗’,又是出自哪位先贤的手笔?”沈明月在他旁边的竹椅坐下,故意问道,语气中带着调侃。 “王建。”肖尘面不改色。 沈明月噗嗤一笑:“肖大哥这次起名可不用心了。欧阳修多好听,王健……听起来也太普通了些。” 她显然还是不信。 “你高兴就好。”肖尘无奈地叹了口气,内心暗道:我已经很努力地在解释真相了,真不能怪我。 “肖大哥,你不开心?”沈明月敏锐地捕捉到他语气中那一丝极淡的落寞。 “没有啊,”肖尘矢口否认,“有美人投怀送抱……呃,我开心得很。” 沈明月没有理会他的插科打诨,只是轻轻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声音变得柔和而肯定:“你不开心。我能感觉到。不是一时的不快,而是一种……很深的东西。孤单,寂寞。而且,你想家了。” 第46 章 强硬的威武军 肖尘身体微微一僵,有种被看穿的感觉。他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问道:“你们女人的直觉……都这么准的吗?” “不是所有女人,”沈明月的声音很轻,像月光一样洒在他耳边,“是关心你的女人,才能感觉得出来。你不开心,肖大哥,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起,就觉得你好像一直都不太开心。哪怕你笑着,闹着,也像是隔着一层什么东西。” 肖尘沉默了。他一直试图将这个世界当作一场可以随心所欲、快意恩仇的沉浸式游戏,用玩世不恭和强大武力来掩盖内心深处那份格格不入的疏离与茫然。但沈明月的话,却精准地戳破了他这层伪装。 这不是游戏。 而他,也真的……回不去了。 那份深藏于灵魂深处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孤独和乡愁,在这个月明之夜,被身边这个看似大胆奔放、实则心细如发的女子,轻轻触碰到了。 …… 沈婉清被众人从后院西厢房救出来时,身形憔悴,衣衫略显凌乱,最刺目的是露出的手腕和颈侧带着几道清晰的鞭痕。 所幸,这并非那负心汉宋安所为——他还没这个胆子。而是他攀附上的那位礼部刘郎中的千金,得知宋安老家还有这么一位“未婚妻”找上门来,觉得折了面子,便私下动了刑。 一帮纨绔子弟见状,更是群情激愤。他们平日里胡闹归胡闹,但此刻却觉得自己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从未如此“有理”过。 他们围着京兆尹,七嘴八舌地要求严惩,扬言今天若不给个满意的交代,他们就算敲登闻鼓告御状也豁出去了! 京兆尹一个头两个大。按他本意,这种纠纷最好就是和稀泥,让刘府出点血,赔上一大笔银子给苦主,再私下向这些纨绔的家里赔个罪,事情也就过去了。 毕竟这苦主女子一看就没什么背景,真要是对簿公堂,未必能讨到什么真正的好处。 就在这时,齐雄走上前,来到沈婉清面前,他仔细打量着这个让将军念念不忘的女子,虽然此刻略显狼狈,但那份温婉清丽的气质却难以掩盖。 他压下心中的激动,沉声问道:“沈姑娘,冒昧问一句,您……可曾听闻过一个叫肖尘的人?” 沈婉清原本低垂着眼睑,沉浸在悲愤与无助之中,听到这个名字,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恍惚:“肖……肖尘?肖寻缘么?” 这个名字,早已在她梦中辗转了千百回。 对上了!彻底对上了! 齐雄心中大喜,与身后的王勇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露出了坚定之色。齐雄猛地转身,如同一堵墙般挡在沈婉清身前,面对京兆尹和刘楠,声音斩钉截铁,再无转圜余地: “此事,休要再提什么金银赔偿!光天化日,朝廷命官府邸,强抢民女,私自动刑,此乃重罪!主犯当充军流放!至于那动手伤人的凶徒——无论是谁,必须留下一只手!以儆效尤!” 这个要求,可就太过强硬和“过分”了!刘楠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好歹是正儿八经的朝廷五品郎中! 京兆尹的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他之前并不认得齐雄和王勇,但他的眼力远比刘楠毒辣得多,早已看出这两人身上那股子浓烈的、只有在真正尸山血海中才能淬炼出的血煞之气,绝非京城周边那些养尊处优的将领该有的。他沉声问道:“这二位是……?” 一旁的李渭立刻得意洋洋地大声介绍:“大人!这二位乃是刚刚大破蛮族王庭凯旋的护国英雄!威武军中的将领!齐将军和王将军!” 京兆尹顿时恍然大悟!前几天迎接边军功臣,他也在迎候的队伍里,只是当时觉得没必要刻意结交这些“丘八”,并未仔细看清面容。此刻经提醒,立刻对上了号,心中不由叫苦不迭——怎么把这群煞神卷进来了! 齐雄一步不退,目光如炬,死死盯着京兆尹和刘楠:“那只手,必须留下!你若按律法判不了,不敢判,那就由我齐雄来动手!我威武军儿郎可以战死沙场,但我家将军的名誉,绝不容任何人践踏玷污!” “啥?将军?”京兆尹被他话中透出的决绝杀气逼得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猛地捕捉到关键信息,声音都变了调,“你们的将军?不是……不是逍遥侯吗?这……这里头怎么还有侯爷的事?!” 旁边一个与李渭相熟的纨绔赶紧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飞快解释道:“大人!这位沈姑娘,就是逍遥侯爷的红颜知己!心头肉!” 嗡! 京兆尹只觉得脑袋里像被重锤砸了一下!他再看向刘楠的眼神,瞬间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看死人的怜悯! 以前只觉得这刘楠是故作清高,不通人情世故。现在他明白了,这哪是不通世故?这分明是勇猛无畏到了找死的地步啊!怎么就敢动那位爷的人?! 但凡是稍微了解边境那场大捷内情、看过详细战报的朝堂中人,私下里都得出一个共识:在当今陛下面前,偶尔顶撞两句或许无妨,但绝对、绝对不能得罪那个逍遥侯肖尘! 这人无牵无挂,无欲无求,不结党,不营私,连陛下赏赐的府邸田产都懒得去看一眼。他不受封赏,从另一个角度解读,简直等于连皇帝的面子都不怎么在乎!那他还会给谁面子? 被这样一个武力值爆表、行事毫无顾忌、杀人如麻且绝对算不上脾气好的家伙记恨上……那真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就算是那些平日里最以“诤谏”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的御史言官,也绝不敢轻易说逍遥侯半句坏话——毕竟,落到个“跟阎王爷告刁状”的下场,可不是谁都能坦然接受的。 京兆尹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他知道,今天这事,绝不可能善了了。刘楠这官,怕是当到头了。那只手……恐怕也保不住。 毕竟威武军此时的声望如日中天。而姓刘的只是区区五品。 第47 章 目标林州 沈明月发现自己完全无法用常理来揣度肖尘这个人。前一天晚上还对着月亮吟诗,浑身散发着一种文人式的忧郁和乡愁,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结果第二天一大清早,他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混不吝地拎着一根不知从哪儿找来的沉甸甸黑铁棍子,二话不说就冲进了县衙! 那场面……沈明月简直不忍回忆。他就像一头发狂的猛虎,从门口值守的衙役开始,到里面办公的通判、师爷,再到闻讯赶来的县令本人,甚至连后院里拴着的那条看门狗,都没能幸免,结结实实挨了一棍子。整个县衙被他砸得桌翻椅倒,卷宗乱飞,鸡飞狗跳。 这还不算完,最让沈明月觉得会长针眼的是——他居然把那个吓得屁滚尿流、白胖如蛆的县令扒得精光,然后用不知道哪儿找来的绳子,将其晃晃悠悠地吊在了公堂之上那块“明镜高悬”的牌匾下面! 那白花花、肉滚滚的身躯在“明镜高悬”下晃荡的场景……沈明月觉得自己的眼睛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可能需要用清月楼特制的药水洗上三天三夜。 然后,这位爷就这么扛着铁棍子,在一片狼藉和无数惊恐的目光中,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翻身上马,一人一马竟还显得颇为轻松愉快,仿佛只是随手清理了一堆垃圾。 沈明月捂着额头,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这就是他所谓的“随心所欲”吗? 他说要砸县衙,就真的是字面意义上的“砸”!连句场面话都懒得说!好歹报个名号,对围观的百姓陈述一下这狗官罪状,来个“师出有名”啊! 他倒好,比下山劫道的土匪还要干脆利落,还要凶悍! 她赶紧催动自己的青鬃马奋力直追。那青鬃马也是百里挑一的良驹,但愣是追出十里地方才追上那匹悠闲踱步的枣红马“红抚”。沈明月严重怀疑,根本不是自己马快,而是红抚通人性,知道要等自家的“饭票”,故意放慢了速度。 追上之后,沈明月喘了口气,决定选择性遗忘刚才那辣眼睛的一幕,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们……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她真怕再多提一句县衙的事儿,晚上会做噩梦,梦里全是白花花的“蛆”。 肖尘斜睨了她一眼,反问:“你们清月楼不是做买卖消息生意的吗?你一个少东家,怎么看起来这么闲?整天跟着我瞎晃悠。” 沈明月回答得理直气壮,甚至带着点小得意:“我们是售卖消息的不假,但我是少东家,又不是下面跑腿的伙计,难道还要天天坐在柜台前张罗买卖不成?再说——”她话锋一转,眼神灼灼地看着肖尘,“你随手给我的那个制盐方子,价值就抵得过他们忙活几代人的收益了。不牢牢跟在你身边,我还去忙活那些小买卖做什么?” 肖尘摸着下巴想了想,点头:“嗯……好像是这个道理。” “所以呀,接下来我们去哪儿?”沈明月再次追问。 肖尘望向南方,似乎随意地说道:“既然这样……那就不妨继续南下吧。我记得这里离林州已经不远了吧?” “不急着赶路,两三日路程。”沈明月对地理很是熟悉。 “好!那就去林州!”肖尘一拍大腿,做了决定,“爷我也得去个繁华之地,好好体验一下什么叫纸醉金迷、醉生梦死!” 沈明月闻言,好奇地眨了眨眼:“体验纸醉金迷?肖大哥,你……有钱吗?” 她可是很清楚这位爷兜比脸干净的状态。 肖尘回答得那叫一个理所当然,目光炯炯地看着她:“你不是有吗?” 沈明月:“……” 好吧,这话她没法接。 她深吸一口气,认命地问道:“那……不知肖大哥想去林州体验什么样的‘纸醉金迷’呢?林州最有名的酒楼是望江楼,最大的赌坊是千金台,最……”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肖尘兴致勃勃地打断: “青楼!当然是林州最好的青楼!” 沈明月心里顿时涌上一股说不出的委屈。自己这么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整天跟在身边,嘘寒问暖,管吃管住,甚至还差点……差点那什么了!结果他居然心心念念想着要去逛青楼?! 可她又能怎么样呢?难道要哭闹吗?她心里清楚,就算自己真的哭了,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也未必会心疼,说不定还会取笑她。 沈明月眼珠一转,决定换个策略,旁敲侧击。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上了一丝忧郁意味,仿佛在探讨一个深奥的人生问题:“肖大哥,你说……这‘情’之一字,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这世上就有那么一个人,有时候让你崇拜得不得了,觉得他无所不能;有时候又让你心疼得想把他捧在手心里;可有时候吧,偏偏又能气得你牙痒痒,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两口!可偏偏……就是放不下,这到底是为的什么呢?” 她边说,边用眼角的余光悄悄打量肖尘。 肖尘闻言,果然策马向她靠近了些。他侧过头,看着沈明月那故作深沉实则暗含期待的小脸,忽然伸出手,轻轻在她头顶揉了一下,动作带着一种罕见的温柔。 然后,他用一种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缓缓吟道:“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 这句话如同带着魔力,瞬间击中了沈明月的心房!她猛地愣住,整个人仿佛被定身法定住,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那句“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在耳边反复回荡,每一个字都敲在她的心尖上。 这……这……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说他自己吗?是说他对我的感情?还是在感慨别的人?是我吗?真的是我吗?无数个念头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让她的心跳骤然加速,脸颊也悄悄飞起两抹红晕。 第 48章 繁华的林州城 肖尘看着沈明月瞬间呆滞、眼神迷离的模样,心里暗笑:果然,不管在哪个世界,大多数女孩子都抵挡不住文艺青年的杀伤力。 他趁热打铁,语气无比自然地说道:“所以……明月,先借我点钱呗?” 完美地将话题拉回了现实且朴素的需求。 沈明月还沉浸在那句情话的冲击波里没完全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就接口道:“钱……钱在我衣服里,自己拿吧……” 话音刚落,她心里猛地闪过一个更大胆的念头:对!自己拿!你敢伸手进来拿!只要你敢摸到一下……哼!那没有八抬大轿、凤冠霞帔,这事儿就不算完!看你怎么赖账! 然而,她的如意算盘还没打完,额头上就被人不轻不重地轻轻敲了一下。 肖尘收回手指,脸上带着一副“我早就看穿你了”的似笑非笑表情,揶揄道:“小丫头片子,心思还挺多。我从你眼神里,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你想讹我的决心。” 沈明月:“!!!” 心思被当场戳穿,沈明月顿时闹了个大红脸,那点刚刚升起的旖旎心思瞬间被羞窘取代。 她气鼓鼓地瞪了肖尘一眼,却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没好气地从怀里摸出一个精致的绣花钱袋,直接整个塞进肖尘手里。 “喏!都给你!够你去最好的青楼喝最好的花酒了!” 语气酸溜溜的,带着明显的不满和一点点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纵容。 肖尘掂量了一下手中沉甸甸的钱袋,满意地笑了:“谢啦!放心,我就去听听曲儿,考察一下民间艺术发展水平。” 林州城背靠沅水,支流如网,四通八达。码头从早到晚泊满大小船只。来往的商旅多如牛毛,牵着驮满货物的骡马,带着不同口音,挤满了通往城门的青石板路。 这股庞大的人流物流,造就了林州深入骨髓的繁华。 主街“通衢街”两侧,商铺鳞次栉比,招牌幌子密密麻麻。绸缎庄、粮行、酒楼、茶肆、银楼、当铺,一家紧挨着一家。伙计们站在门口,满面堆笑地招揽顾客,声音淹没在更大的声浪里。卖吃食的小贩推着木轮车,敲着梆子,吆喝着。空气中混杂着食物香气、汗水味、牲畜的气味,还有各种香料和油脂的味道。 人来人往,摩肩接踵。这与那些个城墙斑驳、街道冷清、人口稀少的边境小城比起来,仿佛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肖尘走在这条汹涌的人流里,看着这古意盎然的繁华景象,心里想的却是前世。 相比那里动辄数十层、玻璃幕墙反射着阳光的高楼大厦,这里至多算是个热闹的历史主题公园。是别有一番风味,但也仅止于此,远不能让他像真正的古人那般惊叹震撼。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飞檐雕梁,像是在看一幅早已熟悉的画。 沈明月走在他身边半步的位置,目光偶尔掠过他的侧脸。她心中暗自叹了口气。这人信誓旦旦说是第一次来林州,可眼神里一丝波澜都没有,既无初来乍到的茫然,也无见识繁华的兴奋。 寻常人到了这里,眼睛总是不够用的。可他呢,眼神淡得像一杯白水。他对自己说的话里,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这人明明看起来很好接近,没什么架子,有时甚至显得过于随意,可沈明月总觉得,他心底里似乎垒着一道看不见的墙,并不真正信任任何人。 她不由得生出几分沮丧,在这世上想抓住一个能彻底托付终身的人,竟是这般难事? 她随即又觉得自己有点轻贱了。明明知道这人要去烟花之地,自己非但拦不住,竟还忍不住要亲自为他张罗行头。 她瞥了一眼他身上那件穿惯了的青灰色旧布衣,这身打扮走进撷芳楼,只怕还没见到花魁,就要被势利眼的龟公当成穷酸闲汉给赶出来。 “这边。”沈明月扯了一下肖尘的袖子,拐进一家门面颇大的成衣铺。店里挂满了各色布料和成衣,掌柜是个精干的中年人,一见两人气度不凡,立刻笑着迎上来。 “给这位公子挑一身,要料子好些,款式时新些的。”沈明月吩咐道。 掌柜的眼毒,看出主顾非富即贵,连忙应声,引着肖尘到里间。 不多时,肖尘换了一身月白色的罗衫出来,这料子带着暗纹,触手细腻,裁剪极为合身。但他却像个不习惯新衣的衣裳架子似的,有些僵硬地杵在堂中,还皱着眉头,扯了扯宽大的袖口。 “这玩意儿不耐穿啊。”他低声对沈明月说,语气里满是嫌弃,“动作大点怕是要扯破。而且沾上血又特别难洗,根本搓不干净。” 沈明月直接忽略了他这番煞风景的评论,上前两步,伸手替他整理衣领,又将腰间一块小小的褶皱仔细拽平。“别乱动!”她低声斥了一句,然后退后几步,上下打量着。 这一看,她眼底不禁流露出几分得意。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此话果然不假。眼前的肖尘,长身玉立,被这身月白罗衫一衬,那股子懒散随意的气质被压下去几分,竟显出一种清贵疏朗来。 只要他不开口说那些打打杀杀或气死人的话,端的是风神俊朗,温润如玉。 肖尘瞧见沈明月那双眼睛里几乎要冒出桃花来了,心下立刻了然。看来自己这身皮囊,配上这身昂贵行头,效果相当不错。 他下意识地想找把折扇摇一摇,感觉那样才更像那么回事,能彻底冒充一下风流才子。 “掌柜的,这套要了。”沈明月爽快地付了银钱,又指了架上另一套相同款式、尺寸略小些的,“那一套也包起来。” 掌柜的喜笑颜开,连声恭维:“二位公子真是好眼光!这料子是苏工,林州城里独一份!穿在二位身上,真是相得益彰!”他躬着身子,一路将这两位豪客恭送出门。 第49 章 撷芳楼 回到他们下榻的客栈,沈明月的心情似乎仍不错。林州城的客栈自然远非边境小城可比,她订下的不是普通客房,而是一个独立的小院。两间厢房相对而立,中间是个小客厅,推开门,门前竟还有一片精心打理过的小小花田,种着些这个时节正盛开的花卉。 沈明月抱着那套新买的、尺寸略小的罗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过了一会儿,她探出头,看见肖尘还在小客厅里背着手,漫无目的地来回踱步,像是在熟悉这个临时落脚点。 “我要换衣服。”她出声,成功让肖尘停下了脚步看向她。她晃了晃手中的衣服,“你想在旁边看着吗?”语气里带着一丝故意的挑衅。 肖尘挑了下眉,从善如流地接话:“可以吗?” 沈明月没料到他会这么直接,顿了一下,才故作镇定地哼了一声:“也罢。反正以后也是要给你看的。”话一出口,耳根却微微热了。 “你这一张嘴就要讹人。”肖尘立刻指出,带着点哭笑不得,“怎么就以后了?这关系是你能单方面说了算的?” 他像是怕她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摆摆手,迅速转身溜出了小客厅,走到院中那片花田前,佯装被那些红的、黄的、紫的、他一种都叫不出名字的花朵深深吸引。 沈明月看着他的背影,抿嘴笑了笑,关上了房门。 约莫一炷香后,房门再次打开。走出来的已不再是那个娇俏灵动的少女,而是名震江湖的清月公子。一身月白罗衫,头发用玉冠整齐束起,眉宇间经过些许修饰,掩去了女儿家的柔媚,增添了几分少年的英气与风流。她手中甚至还多了一柄白玉为骨的折扇。 肖尘闻声回头,眼前顿时一亮,那副故作研究花草的姿态也装不下去了,笑着迎上去:“哈哈!清月公子,真是好久不见了啊。”他张开手臂,“来!让哥哥好生抱一抱,以慰思念之苦。” 沈明月,或者说娄清月公子,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甚至还微微抬了下下巴,等了一会儿。 可预料中的拥抱并未到来。她嘴角弯起一丝了然的笑,故意压低声线,发出稍显粗厚慵懒的男声:“兄长原来只会耍耍嘴皮子功夫,并不似嘴上说的那般洒脱不羁。” 肖尘闻言,上前一步,实实在在地伸出手臂,揽住了她的肩膀,将她半圈在自己身边。他能闻到一丝极淡的、不同于她女装时的冷冽馨香。 “那你得先发个誓。”肖尘侧过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扮成男装后更显精致的侧脸,一本正经地说,“发誓绝对不借此讹我,说什么我抱了你就要对你负责之类的话。” 沈明月被他揽着,身体有瞬间的僵硬,随即放松下来,目视前方,扇子“啪”地一声打开,轻摇了几下。 “一点小事儿,”她云淡风轻地说,“发什么誓。” 肖尘得意地笑了,手指在她肩头轻轻点了一下:“看,你心虚了。” 月上梢头,华灯初上,撷芳楼门前车马渐稠。两盏硕大的红灯笼高高挂起,映得门前石阶一片暖光。衣着光鲜、头戴方巾的学子,大腹便便、手指上戴着玉扳指的商人,以及一些看似低调却气场不凡的人物,陆续被笑脸相迎的龟公引了进去。 肖尘摇着那柄临时买来的折扇,也迈步走了进去。沈明月,或者说此刻的清月公子,跟在他身侧半步的位置,神色淡然,仿佛只是来赴一场寻常的宴会。 楼内更是别有洞天。香气氤氲,不是那种劣质的浓香,而是几种花香和熏香混合的味道,清雅不俗。 大厅极为宽敞,地面光可鉴人,中间设着一个铺了红毯的圆形舞台,四周错落有致地摆放着数十张黄花梨木桌案,已有不少客人落座。 身着轻纱的侍女们手托茶盘酒壶,如蝴蝶穿花般在席间悄无声息地走动伺候。楼上是一圈雅间,珠帘低垂,隐约可见后面的人影,那才是真正一掷千金的豪客所在。 肖尘原本的打算很简单,找到老鸨,花点银子打个茶围,见识一下那位声名在外的花魁娘子。 但他刚进来,就发现情况有点不同。大厅里的气氛不像单纯寻欢作乐那么轻浮,反而透着一股文绉绉的较劲意味。不少客人都在交头接耳,议论着什么“诗社”、“李大家”、“点评”之类的词。 他随手拉住一个路过的小厮,塞过去一小块碎银:“小哥,打听一下,今儿个怎么这么热闹?” 小厮捏了银子,笑容更热切了三分,压低声音道:“两位公子是外地来的吧?您二位可赶巧了!今儿是我们林州诗社每月一次的雅集,正好借我们撷芳楼举办。而且,听说还请来了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学问大着呢!所以啊,妈妈特意安排了红袖姑娘等会儿献舞,给诗会助兴呢!” 肖尘恍然,原来是碰上文人聚会了。这撷芳楼果然不只是皮肉生意,还懂得搞这些风雅活动来抬升格调。 他环视一圈,果然看到不少桌边都放着笔墨纸砚,一些穿着长衫的年轻人已经在那里摇头晃脑,酝酿诗句了。也有一部分客人,像他一样,明显是冲着看美人来的,眼神不住地往后台方向瞟。 青楼这种地方,从来就不是普通老百姓能消费得起的。 就这撷芳楼的大厅,一张桌子,一壶最普通的茶,起步价就要二两银子,足够寻常五口之家足月的嚼用。 会来这种地方一掷千金的,多半是家里有丰厚闲钱、又好四处显摆交际的纨绔子弟,或是那些被商贾应酬推来的中年男人,当然,也少不了少数真正被某位姑娘勾走了魂儿,甘愿散尽家财的痴情种。 肖尘和沈明月找了个稍微靠后但视角还不错的桌子坐下,立刻有侍女奉上香茗和四色干果碟。肖尘用扇子柄轻轻捅了捅身旁的沈明月,身体微微倾斜过去,压低声音,脸上带着一种故作懵懂的好奇: “哎,说真的,我这可是头一回逛青楼。等会儿该怎么跟那位花魁娘子搭话才显得不唐突?直接说:‘小妞,给大爷乐一个’?这样行得通吗?” 第50 章 舞若惊鸿 沈明月端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就这副驾轻就熟、评头论足的姿态,还头一回?骗鬼呢。她压下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用折扇虚点了一下周围那些翘首以盼的客人,冷声道: “几两银子就想跟花魁搭上话?肖大公子,您未免也太看轻这撷芳楼的头牌了。若真如此,这花魁娘子也未免太不值钱了。没见今晚这阵仗?她的舞是跳给满堂宾客和那位‘大人物’看的,你想凑近说话,光是打茶围的银子恐怕就得这个数。”她不着痕迹地比划了一个手势,“还得看妈妈和姑娘本人乐不乐意。” “要不再借我一点儿?” “肖兄脸皮好厚。” 两人这边低声说着闲话,一阵清越的乐声忽然响起,如珠落玉盘。大厅内的嘈杂人声瞬间低了下去,所有目光都聚焦到那座红色的舞台上。只见屏风后身影晃动,一个身着正红色轻纱舞裙的女子翩然转出。 正是去年的花魁,红袖。她身段窈窕,红色的纱衣衬得肌肤胜雪,裙摆曳地,却恰到好处地露出一截纤细柔软的腰肢,脐间一点金饰随着她的呼吸微微闪烁。她竟是赤着双足,雪白的脚踝上系着细小的金铃,每一步都悄无声息,却又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诱惑。 乐声婉转,她随之起舞。长袖甩动,如流风回雪;腰肢轻折,似弱柳扶风。时而旋转;时而骤停。 她的眼神并不刻意挑逗,反而带着一种专注和淡淡的忧思,随着舞姿流转,偶尔掠过台下观众,又迅速收回,更让人心痒难耐。 肖尘是经历过信息爆炸时代的人,手机里刷过的各国专业舞者、网红舞蹈视频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隔着屏幕看剪辑后的效果,与在现场亲眼目睹这种倾注了心血和苦功的真人舞蹈,感受截然不同。 这女子的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到位,力道与柔美结合得完美无缺,找不到一丝瑕疵。真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他看得出神,下意识地抓起桌上的一把盐水煮花生,一边剥着吃,一边欣赏,嘴里还不由自主地发出低声的点评: “呵,你瞧这腿,这控制力……绝了。” “嚯!这个下腰!啧啧,这腰哇,真是杀人的刀……” “嗯…这个小眼神儿抛得,有味道,魅得哟……不是那种直白的勾引,有点东西。” 沈明月在一旁听着他这些粗俗又精准的点评,看着他那副全然沉浸其中的样子,只觉得一阵气闷无语。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凉了的茶水似乎更涩了。她忍不住用扇子轻轻敲了一下肖尘正在剥花生的手背。 “收敛点,”她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酸意,“口水都要流到桌子上了。注意一下身份。” 肖尘被敲了一下,也不恼,眼睛还盯着台上,顺手把剥好的花生仁扔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回道: “应该的,应该的。对美好事物表达欣赏,这是基本礼仪。” “粗鄙!如此下流粗鲁之人,怎好在此高声谈论红袖小姐的仙姿妙舞?”一声带着明显不悦的斥责从邻桌传来,声音刻意拔高,足以让周围几桌都听得清清楚楚。 肖尘转头看去,是个穿着绸缎锦衣的年轻书生,头戴方巾,面皮白净,此刻正拧着眉头,一副义正辞严的模样,仿佛肖尘刚才的赞叹是什么污言秽语。“平白辱没了这美人美景,真是大煞风景!” 肖尘心里立刻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来了来了,经典戏码。 这味儿太冲了,跟他前世在网上、在各种场合见过的那些货色一模一样。自己想博取关注,又没真材实料,怎么办?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就是拉踩——找一个目标,通过贬低对方来抬高自己,尤其喜欢在异性面前表演这一套。 可这手段真的低级,除了显得自己气量狭小、心思不正,还能显出什么本事?真以为这样就能让美人高看一眼? 那书生见肖尘看过来,眼神里闪过一丝得色,似乎很满意自己成功引起了注意,尤其是舞台方向或许也投来了目光。 肖尘可没打算给他循序渐进、铺垫情绪然后高潮装逼的机会。他没等对方继续发挥,直接嗤笑一声,用扇子虚点了点那书生,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哟,这位兄台,嗓门挺亮啊。你在这儿吆五喝六的,又有什么了不得的本事?是能出口成章,还是七步成诗啊?光会嚷嚷可不算能耐。” 那书生仿佛就等着有人接茬,好顺杆爬,闻言立刻站了起来,挺了挺胸膛,力图让自己显得更挺拔些。他面向肖尘,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扫向四周,声音更加清朗,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拿腔拿调: “小可不才,不敢妄称满腹经纶。但圣贤书也读了几年,懂得些许礼义廉耻。不似某些粗鄙之人,胸无点墨,只会口吐秽言,唐突佳人,实在有辱斯文!” 他这一站起来,放开嗓门,果然成功将更多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不少正在低声交谈或准备诗句的文人雅士都停下了动作,好奇地望向这边。一些纯粹来看热闹的富商也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撷芳楼的侍女们则有些紧张地放缓了脚步。 肖尘心下冷笑:果然,剧本都写好了。这家伙就是打算借题发挥,踩着自己这个“粗鄙之徒”(虽然他穿的像文人)来扬名立万。接下来是不是该掏出一篇提前准备好的诗赋,当众朗诵,博个满堂彩了? 他懒得配合演出,直接打断了对方可能酝酿的情绪,又是一个毫不客气的白眼甩过去,语气更加懒散,却字字扎心: “哦,原来你自己也知道只读了几年书,学问还没做通透啊?那还不赶紧找个清净角落好好藏着,多用点功?尖着嗓子在这儿叫唤什么?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半瓶子水晃荡,出来丢人现眼吗?” 第51 章 前世一曲 他身体微微后靠,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才慢悠悠地补充道:“想扬名,可以理解。玩点手段,也无可厚非。但你想踩着我上位……”他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却带着一丝无形的压力扫过那书生瞬间涨红的脸色,“问过我了么?我让着你了吗?” 这话一出,周围顿时响起几声压抑不住的轻笑。那锦衣书生被怼得气血上涌,指着肖尘,“你……你……”了半天,却一时噎住,不知如何反驳这直白又羞辱性极强的质问。 场面一时变得有些尴尬而紧张。 老鸨正好赶过来打圆场,又提及楼上有贵客,他只得强压怒火,悻悻坐下,嘴上却不饶人,低声对同伴道:“粗人一个,只会哗众取宠。” 肖尘压根没再理会他。他那一掌拍在桌上,并非全然是怒气,更多是找到了一个节奏的起点。 有过数位传奇武将武魂附体,肖尘对于身体的控制达到了惊人的地步。节奏打的极准。 手掌起落间,沉闷的敲击声仿佛战鼓的前奏,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 当那两句“烽烟燃起乱风华,胭脂落泪染红霞”从他口中吟出时,整个撷芳楼大厅都静了一瞬。 这词,这调,与他们熟悉的婉约缠绵截然不同,带着一股金戈铁马的肃杀与苍凉,却又奇异地与红袖那柔中带刚、隐现忧思的舞姿产生了某种共鸣。 红袖的舞步在乐声停顿的间隙,本能地随着肖尘拍打的节奏微微调整了一下重心,那双原本带着淡淡忧思的美眸,瞬间亮了起来,紧紧盯住了肖尘。 肖尘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氛围里,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角落: “若能一舞断杀伐,兵临城下万箭发… 若能一舞定天下,雄心壮志倒也罢…” 这已不是单纯的诗句,更像是一首战歌的歌词,旋律激越,意象壮阔。 在场的文人墨客起初还带着挑剔,但听着那迥异于当下流行的、带着强烈叙事感和节奏感的词句,不少人渐渐收起了轻视,面露惊异。 这韵律,他们从未听过,却又仿佛能勾动人心底某种热血。 “血溅,尸骸踏燃起风沙,兵临城下万箭发。 三千鸦杀它终是虚话,浪迹天涯,此生已了无牵挂。” 最后几句,肖尘的声音带着一种看破红尘的淡漠与决绝,与他拍打桌案的节奏同时收住,余韵却仿佛还在空气中震荡。 寂静片刻后,“啪啪”两声清脆的掌声从舞台中央响起。 正是红袖。她不知何时已停下了随乐而动的姿态,全然在倾听肖尘的“演唱”。 她目光灼灼,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一丝遗憾,对着肖尘方向盈盈一礼: “公子大才,词曲激昂壮烈,别开生面,令人心折。红袖从未听过如此…有力量的韵律。只可惜,来不及为公子此曲编舞,不能以舞相和,实为憾事。” 她这番话,无疑是极高的评价,直接将肖尘从“粗鄙之人”抬到了“大才”的位置。 一旁的沈明月,早已忘了刚才那点小小的不快和酸意,她看着肖尘的侧影,眼中是化不开的惊叹与爱慕。 她喃喃低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可惜…没能陪你一起看大漠的黄沙,经历那万箭齐发的场面……” 她想象的,已是肖尘词中描绘的那个壮阔而又寂寥的世界。 肖尘对红袖笑了笑,算是回应,然后坦然坐下,仿佛刚才只是随口哼了段小调。 邻座那个先前挑衅的锦衣书生,此刻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在周围人若有若无的目光注视下,再也坐不住,低声对同伴说了句什么,灰溜溜地起身,与同伴换到了远离肖尘的角落位置,彻底偃旗息鼓。 老鸨子是何等精明人物,立刻满脸堆笑地走上前,亲自为肖尘和沈明月斟茶:“哎呀呀,真是真人不露相!公子方才这一曲,可真是…真是震聋发聩啊!连红袖姑娘都赞不绝口。不知公子高姓大名?日后若有闲,定要常来坐坐,妈妈我给您留最好的位置!” 肖尘摆了摆手,恢复那副懒散模样:“无名小卒罢了,妈妈客气。” 他心思却转开了,看来这青楼也不全是莺莺燕燕,偶尔来这么一趟,似乎也挺有意思。尤其是看到沈明月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他觉得这身月白罗衫,算是没白穿。 而舞台上的红袖,虽已随着重新响起的乐声继续起舞,但目光却不时飘向肖尘那一桌,眼神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 楼上,一间名为“听雪”的雅间内,珠帘微动,隔绝了楼下大部分的喧哗,却又恰好能将舞台和部分大厅的情形收入眼底。 一个身着淡青色常服的年轻人凭栏而坐,姿态闲适,手指无意识地在栏杆上轻轻敲击着,方才楼下那场小小的风波以及随后响起的奇特旋律,显然都落入了他的眼中耳中。 他容貌俊雅,眉宇间自带一股疏朗之气,但仔细看去,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锐利。 “曾老,”他并未回头,声音温和地随意发问,“您觉得楼下这人方才信口哼唱的曲子怎么样?倒是新鲜得很。” 雅间下首,坐着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正是名满文坛的大家曾文远。他受邀来此,本是为了点评诗社作品,此刻也被那不同寻常的韵律吸引了注意力。听到年轻人问话,他抚须沉吟片刻,才缓缓道: “回…公子的话,”他措辞谨慎,“这韵律……老朽平生未见,非我中土常格,倒似带着几分边塞胡曲的激越,却又更为规整,自成一体。词意嘛,杀伐之气重了些,失之雅正,但贵在直抒胸臆,气势磅礴,朗朗上口。可惜未能记全。不过,既然他当众唱了出来,想必是胸有成竹,稍后或许会将词曲录下,届时老朽再细细品味一番,或可窥得其中奥妙。”能得到曾文远一句“气势磅礴”、“自成一体”的评价,已是极为难得了。 第52 章 红袖相邀 那被称作“公子”的年轻人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目光依旧落在楼下那个月白色的身影上,轻声道:“那可不一定。” “哦?”曾文远略显疑惑。 年轻人端起面前的酒杯,浅浅呷了一口:“曾老您听那词,‘兵临城下’、‘大漠黄沙’、‘万箭齐发’……这等金戈铁马、尸山血海的气魄,岂是寻常困守书斋、吟风弄月的才子所能有的?字里行间,分明是亲身经历过战阵杀伐之人,才能淬炼出的铁血与苍凉。” 他顿了顿,放下酒杯,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点:“我倒是知道一人,其行踪飘忽,算算日子,若他南下,没准儿真该走到这林州地界了。” 曾文远是人老成精的人物,立刻顺着话头迎合,同时也是真心好奇:“不知是何方神圣,还能劳烦……公子您如此关注其行踪?真是好大的面子。” 他话说一半,脑中灵光骤然一闪,如同电光石火!楼下那迥异寻常的韵律,那扑面而来的沙场气息,那年轻人笃定的语气……几个线索瞬间串联起来。 他猛地瞪大了眼睛,花白的胡子都微微翘起,失声道:“大漠黄沙,万箭齐发……难道……难道是那个‘肖半句’来了?!不当人子的家伙!” “肖半句”这外号,在文坛上层圈子里私下流传颇广,指的是那人才华惊世,偶有词句流出,皆如天外飞仙,令人拍案叫绝,但偏偏吝啬得很,从未有人见过全篇,故而得名。 更因其行事风格特异,毁誉参半,老派文人如曾文远,虽心底佩服其才情,嘴上却常以“不当人子”笑骂。 年轻人听到曾文远脱口而出的这个外号,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显然也觉得十分贴切有趣。回想一下关于那人的传闻,这般作派,倒也符合“肖半句”的风格。 曾文远却坐不住了,他猛地放下一直握在手中的酒杯,杯底与桌面相碰,发出清脆的“叩”声。 “不行!”老者站起身来,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急切、好奇和愤恨,“老夫得下去盯着他!这小子滑溜得很,,万万不能让他再跑了!非得让他把刚才那首曲子,连同以前那些‘半句’都给补齐不可!” 说着,他也顾不上什么礼仪风度,整理了一下衣袍,就急匆匆地要往雅间外走,生怕慢了一步,楼下那个月白色的身影就会消失在人海里。 台上,红袖一舞终了,最后一个动作定格,如风中红莲,微微喘息。乐声随之停歇,余韵袅袅。按照惯例,接下来便是诗社才子们展示文采的环节,红袖这位舞者应当退回屏风之后,将舞台让与笔墨文章。 然而,她却没有动。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舞台中央,目光穿过仍沉浸在方才舞蹈与那首奇特战歌余韵中的宾客,精准地落在了肖尘那一桌。她微微侧首,对身旁侍立的丫鬟低语了一句。丫鬟会意,快步取来一双精致的绣鞋,俯身替她穿上。 然后,在满堂或惊讶、或好奇、或艳羡的目光注视下,这位去年的花魁,竟一步步走下了舞台,径直朝着肖尘的方向而来。 香风微动,人已至桌前。红袖微微欠身,声音带着舞后的些许慵懒,却又清晰悦耳:“公子方才即兴所作之乐曲,奴家前所未闻,韵律铿锵,词意壮阔,令人心折。只可怜奴家资质愚钝,并未记得全章。心下实在遗憾难耐……若公子今日有暇,可否移步,到奴家僻静的小院一叙?也好让奴家请教完整,不至抱憾。” 她抬起那张我见犹怜的精致小脸,眼波流转间带着恰到好处的恳求与仰慕,既不显得轻浮,又足以让任何正常男子心头荡漾。 肖尘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俏脸,鼻尖萦绕着不同于厅内熏香的、属于女儿家的淡淡馨香,心脏很不争气地猛跳了两下。他脑子里瞬间闪过几个念头:这可是花魁啊!主动邀请!自己好不容易穿越一回,正经逛次青楼,要是不去花魁的香闺坐坐,体验一下传说中的“红袖添香”,是不是太对不起这趟行程了?再说,人家姑娘邀请的是探讨艺术,又没直接提钱,这多风雅…… 就在他心思活络,几乎要脱口答应的时候,旁边传来一声刻意压低的、略显粗厚的男声,同时一柄白玉骨扇不轻不重地在桌面上敲了两下。 是沈明月。她此刻是“清月公子”,自然要维持男儿的做派。她看也没看红袖,只对着肖尘,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肖兄莫要忘了,你我今日前来,只是听闻此处的诗会颇有新意,过来看一看,凑个热闹罢了。红袖姑娘的小院儿……还是不要去了。肖兄你是个正经人,不便涉足此类私密场所。” 肖尘正心猿意马,被沈明月这么一“提醒”,尤其是那句“正经人”,简直像盆冷水浇头。他立刻扭头,对着沈明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没好气地嚷道: “胡说!沈…贤弟,你怎么能凭空污人清白?骂谁正经人呢?逛青楼的哪有正经人?我告诉你,我很不正经!鬼才喜欢什么劳什子诗会!我就喜欢姑娘的小院儿,又清净又雅致,正好探讨音律!” 他这话说得极其直白,近乎粗野,与他身上那件月白罗衫营造出的儒雅形象形成了巨大反差。周围竖着耳朵偷听的宾客们顿时发出一片压抑不住的嘘声和低笑。 红袖听得他这般毫不掩饰的言辞,伸出的、欲引他离开的纤纤玉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她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单看面前这公子,容貌俊朗,气质独特,更兼有方才那惊才绝艳的才情,确是万中无一。自己在这风尘中浮沉,若能借此机会,与这般人物结下一段善缘,或许……已是自己能为自己争取到的最好的未来了。怎能还贪心不足,指望更多? 想到此处,她心底那丝因肖尘直白言语而生出的微妙不适迅速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认命般的决然。她不再犹豫,脸上重新漾起温柔得体的浅笑,将那只保养得极好、白皙柔软的酥手又往前递了递,指尖几乎要触到肖尘的衣袖,声音愈发柔媚: “公子真是快人快语。既如此……便请随奴家来吧。” 第53 章 谪仙人的诗 这一下,周围那些早就酸气冲天的才子富商们,眼见红袖姑娘那平日里千金难求一握的玉手,就要被这个言行粗放、怎么看都不像谦谦君子的家伙牵走,一个个更是妒火中烧,空气中弥漫的怨气几乎凝成了实质。若不是顾及场合和撷芳楼的背景,怕是早就有人要跳出来鸣不平了。 “慢着!” 正当沈明月心中焦急,盘算着该如何阻拦却又找不到合适借口之际,一个清朗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意味的声音从楼上雅间方向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衣着华贵、面容俊朗但眉宇间略带一丝矜骄之气的年轻人,正凭栏而立,手中折扇轻摇,目光落在肖尘和红袖身上。 “今日乃是林州诗社雅集,红袖姑娘献舞助兴,本是美事。”那年轻人不紧不慢地说道,声音清晰地传遍大厅,“然而,姑娘又怎能因一首来路不明、韵律古怪的曲子,便抛下这满堂才俊,独自邀人私会?这于理不合。按规矩,合该是在今日诗会中拔得头筹的才子,方有资格得红袖姑娘青睐,一亲芳泽才是。” 他这话看似在维护诗会的规矩,实则直接将矛指向了肖尘的“资格”问题,隐隐有煽动众人不满之意。 肖尘抬头,眯眼打量了一下楼上那人,见其油头粉面,神态倨傲,心里先就厌了三分。 他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地回道:“你这人,好没道理。人家姑娘想请谁说话,那是她的自由,你在这儿多什么嘴?莫非红袖姑娘还不能为自己做主?” 那年轻人被噎了一下,脸上没有一丝不快。摇着扇子,居高临下道:“大概是不能的。红袖姑娘是这撷芳楼的花魁,她的时间、她的去处,自有楼里的规矩。岂能随心所欲?” 这话瞬间点醒了肖尘。是了,这里是青楼,再高级也是欢场。花魁被捧得再高,本质上仍是件待价而沽的珍贵商品,所谓的尊重和自由,不过是建立在金钱和规则之上的幻影,哪里真能完全为自己做主? 他感觉红袖的身子微微一僵,那只原本被他握着的、温软滑腻的酥手轻轻颤抖了一下,默默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屈辱,从他掌心滑了出去,缩回了袖中。 她低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颤动,一双美目瞬间就红了,盈满了水光,却强忍着没有落下。 她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身份,平日里那些勤学苦练、那些曲意逢迎换来的些许体面和矜贵,在此刻被这赤裸裸的现实撕扯得粉碎。 肖尘看着她那副泫然欲泣、我见犹怜的模样,尤其是那双眼睛里流露出的委屈、无奈和认命,心头莫名地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泛起一丝细微却清晰的痛感。 一股无名火起,混着几分怜香惜玉的情绪,让他瞬间做出了决定。 “好!”肖尘扬声,目光扫过楼上那年轻人,又环视一圈大厅内或嫉妒或看热闹的众人,“不就是诗会头筹吗?简单。我先做一首,你们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若是觉得能作出比我这更好的,大可以站出来!若是没有,就休要再聒噪!” 他也不等众人反应,深吸一口气,朗声吟道: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仅仅两句,如同仙音乍响,整个撷芳楼瞬间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那意象之华美,用词之精妙,意境之空灵,仿佛将人带入了一个云端仙境。所有懂诗的人,都被这开篇的惊才绝艳震得心神摇曳。 就在这万籁俱寂之中,肖尘手臂一伸,重新抓住了红袖还没来得及完全收回去的玉手,轻轻一带,温香软玉便跌入他怀中。他搂着美人,嘴角带着一丝笑意,继续念出后两句: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诗毕,满堂皆寂。 这诗,仿佛不应人间所有。无论是粗通文墨的商人,还是自诩才高八斗的学子,只要稍懂诗文,都能感受到那种扑面而来的、碾压级别的美感与仙气。任何比较都显得徒劳而可笑。 沈明月也愣在了原地,心中五味杂陈,既有被诗句震撼的惊叹,更有一种酸涩的失落。 而肖尘,根本不在意众人的反应。他趁着所有人还沉浸在诗的余韵中没回过神的功夫,低头对怀中犹自不敢相信的红袖轻声笑道:“别发呆了,走吧。”说罢,拥着脚步有些虚浮、脸颊绯红的红袖,径直朝着通往后院的方向走去。 “对了,”他一边走,一边仿佛闲聊般问道,“你那小院里,种了花吗?” “有……有的,”红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羞涩,“平日里无事,奴家种了一些……” 两人相拥着眼看就要穿过舞台旁的屏风,进入后堂区域。突然,一个身影闪出,拦住了去路。是个须发皆白、面色红润的老者,正是曾文远。 这老者的眼神极其复杂,充满了对刚才那首诗的极度欣赏,又混合着一种近乎愤懑的急切。 他死死盯着肖尘,开门见山,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全诗是什么?!告诉老夫!” 肖尘正心急火燎要去办“正事”,被人拦住,十分不爽。他试图抱着红袖从旁边绕过去,嘴里敷衍道:“不知道。” 曾文远却不依不饶,脚步一挪,再次挡在他身前,倔强得像块石头。“你不说全,今日就休想过去!” 肖尘的火气也上来了,骂了一句:“老家伙,知不知道挡人好事是要损阴德的?别以为你年纪大我就不敢动手,八十多岁的老头子我又不是没打过!” 曾文远面色不变,胡须微翘,梗着脖子道:“要么把诗给老夫补全!要么,你就打死我!” “你以为我不敢?”肖尘眯起眼睛,身上那股在沙场上磨砺出的杀气隐隐透出。 “你有什么不敢做的?”曾文远毫不退缩,“只是老夫不怕!今日非得问个明白!” “倔老头!非要堵门是不是?”肖尘简直无语。 “把诗补全!你知不知道文坛有多少人骂你?写诗只写两句,吊人胃口,不当人子!简直不当人子!”曾文远捶胸顿足,痛心疾首,仿佛肖尘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第54 章 认命的红袖 肖尘看了看怀中一脸茫然又带着几分崇拜望着他的红袖,美人如玉,温香在怀;再看看眼前这个吹胡子瞪眼、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模样的倔强老头。 算了……他叹了口气,跟这老头耗下去,怕是真要辜负这良辰美景了。给他补完拉倒,赶紧打发走。 “行了行了,怕了你了!听着!”肖尘没好气地快速吟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好了,让开!” 曾文远如愿以偿,瞬间眉开眼笑,如同得了糖果的孩子,反复默念了两遍,确认记下。 然而,他的脚步却还没挪开,眼神又变得炽热起来,期期艾艾地又问:“那……那‘马踏连营三十里,血烧残甲西风烈’的全诗呢?这个你也一定有的!” 肖尘这下真怒了,袖子一撸:“老头!你得寸进尺了啊!没完没了是吧?” 曾文远见他是真急了,也知道不能再拦,连忙侧身让开,脸上堆着讨好的笑:“那我……我不拦你了,不拦了。下次!下次再见,你一定要给老夫补全!” “下次再说!”肖尘丢下一句,赶紧搂着红袖,几乎是逃也似地钻过了屏风,消失在后堂的通道里,生怕这执着的老头再想出什么残句来堵他。 曾文远站在原地,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也不生气,只是抚着胡须,喃喃自语:“云想衣裳花想容……葡萄美酒夜光杯……妙啊,妙啊!这小子,肚子里到底还有多少好东西……不能真的惹怒了,但也不能让他跑了!” 有道是春宵一刻值千金。更何况此刻面对的是红袖这般姿容绝色、舞技超群的美人。 烛光摇曳,映得她肌肤如玉,眼波流转间自带三分媚意,七分愁情。 肖尘虽有些急色,却也明白,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一走。 说到底,花魁终究是风雅场中的人物,不同于普通娼妓,总不能像完成交易般,扔下银钱就直奔主题。 况且……他摸了摸自己比脸还干净的袖袋,这撷芳楼的花魁闺房,怕是天价。 既然无钱,那就只能先侃侃情操,靠“才华”抵债了。 红袖身为一任花魁,见过的男子形形色色。那些或贪婪、或迷恋、或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的眼神,她早已司空见惯。 但大多数男人,无论内心何等龌龊,在她面前总要伪装成谦谦君子,言必称诗书,行必守礼度。 这种虚伪,一旦被她们这些久经风月的女子识破,其实是十分令人厌恶的。 相比之下,肖尘那几乎不加掩饰的欣赏(或者说色欲),以及方才在楼下就有些不安分的手脚,此刻在这私密空间里更显直白,反而让红袖觉得,这人似乎……有几分真诚。 这念头,多少是她此刻用来安慰自己的借口。 不然还能怎样呢?人家写出了“云想衣裳花想容”这般惊才绝艳的诗句来赞颂自己,难道还能怪罪于他? 要怪,只怪自己命苦,生在这风尘之地,身不由己。 想到此处,她心中那点微弱的挣扎也熄灭了。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伸手将身上披着的那件轻薄的红纱扯了下来,露出里面更贴身的玫红色抹胸襦裙,光滑的肩头和精致的锁骨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 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低眉顺眼道:“请……请公子怜惜。” 肖尘本来还在脑子里搜刮着前世看来的、那些用来挑逗女孩子的俏皮话,想搞搞气氛,循序渐进。 没想到红袖这边如此“爽快”,直接露出了珠圆玉润的肩头。那一片雪白的肌肤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瞬间冲击得他口干舌燥,原先准备好的词句全都忘到了九霄云外。 肖尘并非不通人事的初哥,草原上还有个热情似火的红豆(其其格)呢。 正是食髓知味的时候分开,后来虽又遇到了萧青兰、萧青芷师姐妹,但那两位干净纯洁得让人不忍亵渎;沈明月倒是自己贴过来的,可肖尘嘴上嘻嘻哈哈,心里对她那份精明和背后的清月楼始终存着几分防备。 唯有眼前这青楼花魁,银货两讫(虽然他目前没货),似乎最是“安全”,没什么心理负担。 自己连谪仙人的诗都拿出来给她抬身价了,睡一觉不过分吧? 这么想着,他的手已经不受控制地伸了过去,揽住了那不盈一握的细腰。触手之处,肌肤柔软却带着舞者特有的弹性,想想她方才在舞台上那柔韧曼妙的舞姿,肖尘只觉得一股热流涌向小腹,看来这一晚是不会寂寞了。 红袖被他轻轻一扯,便软软地倒入他怀中,然后被横抱起来,轻轻放在了那张铺着锦被的秀床上。 身体接触到柔软床铺的瞬间,她原本刻意放松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死死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 肖尘本来俯下身,想在那娇艳欲滴的樱桃小嘴上先亲一口,却敏锐地察觉到身下佳人身体的僵硬。 她似乎本能地想要躲闪,却又强行控制着自己一动不动,眼眶迅速泛红,贝齿轻轻咬住了下唇,一副忍辱负重、任人宰割的模样。 这情形,顿时让肖尘兴味索然。怎么搞得自己像个强抢民女的恶霸似的? 他停止了下压的动作,皱起了眉头,撑起身子,看着床上紧闭双眼、睫毛不住颤抖的红袖,语气带着困惑和一丝不悦:“怎么了?你不愿意?” 他虽非道德君子,但这种事讲究个你情我愿,若是对方心不甘情不愿,就算是天仙下凡,他也提不起半点强迫的兴趣。 红袖睁开眼,眼中水光潋滟,怯生生地望着他,声音细若蚊蚋:“公子……公子可否轻柔些?小女子……有些怕痛。” “第……第一次?”肖尘愣住了,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这个地方还是青楼吗?眼前这个人还是花魁吗? 他确实不知道,撷芳楼的花魁每年遴选,新选出的花魁在最初一段时间往往是“卖艺不卖身”,待价而沽,维持一种高不可攀的神秘感,直到下一次遴选临近,价值开始下跌,才会…… 第55 章 踏月而行 红袖见他停下了所有动作,只是皱着眉看着自己,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了一些,低声解释道:“公子有所不知。奴是上次中秋选出来的花魁。待到今年中秋再选,大概就不是了……自然也就没了那份金贵。到那时,与其他姐妹……也就无异了。”她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失落和认命。 肖尘看着眼前这张梨花带雨的俏脸,确实很美,可这满身的戒备,紧张得微微发抖的身体,眼中含泪、委屈得不成样子的神态……哪里还有半分旖旎心思?只剩下一种乘人之危的别扭感。 他叹了口气,从床上坐起身来。他不怕女人哭,但尤其怕漂亮女人在他面前哭得这般凄楚。 “算了算了,我不动你便是了。你别这么害怕,好像我要吃了你似的。” “不要!”没想到,红袖却突然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力道出乎意料地大。“左右……左右都是要给人的。给了公子,总好过……好过给那些脑满肠肥、或是虚伪做作之人。”她说着,竟自己挣扎着坐起来,开始伸手去解自己襦裙侧面的系带,动作带着一种决绝的悲壮。 肖尘只觉得一阵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这算怎么档子事儿! 他一把按住红袖忙碌的手,声音沉了下来:“你别这样。告诉我,你是不是根本不想在这里待下去?” 这句话仿佛戳中了红袖心中最深的痛处和隐秘的渴望,她的眼泪瞬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涌了出来,再也抑制不住。 “哪个女子愿意在这种地方待着?不过是……不过是求生无路罢了!”她抽噎着,“奴原本想着,趁着还是花魁的这些时日,多接些清谈献艺的活计,辛苦攒下一些金银,等名气贱了些,身价跌了,便为自己赎身,哪怕去个乡下小镇,开个绣坊也好……奈何,就偏偏遇上了今日这突来的诗会,还有那所谓的大人物看着,自己倒成了彩头……这也就罢了,就算是丢了清白,好歹……好歹过了这一晚,身价便更低了,赎身所需的银子也能少些,或许……或许还能留下一丝丝存余,支撑往后度日……” 她越说越委屈,哭声也大了起来,肩膀不住地耸动。“哪想到……哪想到会遇到公子这般人……红袖虽是粗通文墨,却也知‘云想衣裳花想容’这等诗句,必定是要流传天下的……经此一事,奴这‘红袖’之名怕是也要随之水涨船高……妈妈岂会轻易放我走?我……我那一点点辛苦积攒的存银,哪……哪还能赎得起自己了?” 她哭得几乎喘不上气,仿佛看到了自己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之火,被肖尘那首绝世好诗无情地浇灭。 肖尘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指着自己的鼻子,难以置信地反问:“照你这么一说……合着还是我把你给害了?!” 红袖摇了摇头,泪水涟涟,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是……是奴家自己命苦!怨……怨不得旁人……” 肖尘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那点烦躁变成了无可奈何,叹了口气:“你倒是骂我两句啊!骂我多事,骂我坏了你的算计,这样我也好狠下心,扔下你不管,自己逍遥快活去。” “公子……”红袖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中,却捕捉到了肖尘话里并非全然绝情的意味,脸上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和希望。 “别公子了,”肖尘摆摆手,“你攒的那些打算赎身的金银细软,放在哪儿了?” 红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也顾不上多想,连忙从床榻最里侧靠墙的角落,摸索着抽出一个不起眼的扁平木匣。 匣子打开,里面铺着红色绒布,整齐地码放着一些金银珠花、玉簪首饰,还有几张折叠好的银票,虽然算不得巨富,但看得出是她多年小心翼翼积攒的全部家当。 肖尘瞥了一眼,确实比他自己那空空如也的袖袋富裕多了。“把这些贴身收好,抱紧了。”他吩咐道,又看了看她单薄的纱裙,“再找件厚实点的外衣披上,夜里风凉。” 红袖此刻已是六神无主,见有人愿意出手相助,便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下意识地完全听从。 她将木匣紧紧抱在怀里,又从衣柜里取出一件素色的锦缎披风裹在外面,想了想,又把那件象征性的红色轻纱罩在最外。 肖尘见她收拾妥当,深吸一口气,将意念沉入体内那玄妙的“兵器谱”系统。 他需要一种最好能兼顾高超轻功的能力,来应对眼下“携美潜逃”的局面。他心中默念:抽取武器! 一道微不可察的光华闪过,一柄长约三寸七分、造型古朴、寒光内敛的小刀,悄无声息地落入他掌心。刀身很轻,入手却有一种奇异的契合感,仿佛它本就该在那里。 与此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意念流涌入肖尘的脑海和身体。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寂寞,一种看透世情的悲悯,一种对自身命运的无奈接受,以及……一种将飞刀技艺锤炼到近乎“道”的极致感悟。例不虚发!脑海中浮现出这个名字——李寻欢,小李飞刀! 肖尘忍不住在心里吐槽:我就从青楼里偷个人,至于把这位悲情指数爆表、武力值在武侠侧堪称因果律武器的大神给请出来吗? 这阵仗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不过……李寻欢?这名字倒真是应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就在武魂附体的瞬间,肖尘周身那懒散随意的气质为之一变,虽然容貌未改,但眼神深处却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忧郁和落寞,身形似乎也显得更加挺拔而孤寂,仿佛承载了无数过往的愁绪。 这种气质上的微妙变化,让正准备听从指示的红袖,抬头看时,心口不争气地猛地一跳。 眼前的男子,似乎突然变得遥远而迷人,那种干净的寂寞感,让她莫名生出一股强烈的信任,仿佛将身家性命交托给他,也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 李寻欢那倾倒众生的忧郁气质,对女人而言,果然是一种致命的毒药。 第55 章 无妄之灾沈明月 肖尘转过身,看了看红袖,眉头微蹙:“你这一身,还是单薄了些,如何抵御寒风?” 说着,他伸手将床榻上那床柔软的锦被扯了过来,不由分说地给红袖从头到脚裹了一圈,只露出一张带着泪痕却泛起红晕的小脸。 “公子……您皱起眉头的样子,真好看。”红袖鬼使神差地,低声喃喃了一句,话一出口,自己先羞得低下了头。 肖尘此刻没心思理会这小女儿情态,他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户。夜风立刻涌入,带着凉意。 他回身,一手揽住被锦被裹得像个蚕宝宝似的红袖的腰肢,将她稳稳抱起。 “抱紧匣子,别出声。”他低声嘱咐。 下一瞬,红袖只觉身子一轻,耳边风声呼啸,眼前的景物飞速下沉、后退。 肖尘抱着她,如同化作了一片轻羽,悄无声息地掠出了窗户,脚尖在楼外的飞檐翘角上轻轻一点,便再次腾空而起,融入沉沉的夜色之中。 他的轻功飘逸灵动,看似不急不缓,实则速度极快,踏月无痕,正是李寻欢独步天下的绝顶轻功。 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红袖却将眼睛睁得大大的,忘记了害怕,只剩下无比的惊奇和一种近乎梦幻的感觉。 她仰头看着肖尘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清冷的下颌线条,感受着前所未有的飞翔体验,声音带着颤抖和难以置信的激动,低声问: “公子……我们……我们这是在飞吗?您……您难道是神仙下凡?” 肖尘带着红袖走得干脆利落,踏月而去,潇洒非凡。 可他们这一走,撷芳楼里却像是炸开了锅。 他那一身月白罗衫在夜色中本就显眼,加之凌空飞渡的身法实在惊世骇俗,楼内楼外不少未散的宾客和路人都瞧见了那道如仙人般掠过的白影。起初还以为是眼花,待有人惊呼出声,众人才反应过来,顿时议论纷纷。 老鸨子原本正在前厅喜滋滋地盘算着,有了“云想衣裳花想容”这等传世诗句加持,红袖的身价该翻多少倍,未来能带来多少收益,简直如同平地里长出一棵金灿灿的摇钱树。可还没等她高兴多久,就听得丫鬟慌慌张张来报,说红袖姑娘的绣房窗户大开,人不见了! 老鸨子心里咯噔一下,连滚带爬地冲到红袖独居的小院,推开房门,只见屋内烛火依旧,床铺凌乱,窗户洞开,哪里还有半个人影?她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仿佛那棵刚长出来的摇钱树被人连根拔起扛跑了,顿时捶胸顿足,哭天抢地起来:“我的女儿啊!我的红袖啊!是哪个天杀的把我的摇钱树给偷走了啊!” 这一闹,整个撷芳楼都惊动了。护院打手、龟公丫鬟乱作一团,呼呼喝喝地四处搜寻,自然是一无所获。有人便将矛头指向了最后与肖尘同来的“清月公子”沈明月。 沈明月本就因肖尘跟着红袖离去而心中憋闷,独自一人坐在角落喝闷酒,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老鸨子带着一群人哭哭啼啼、吵吵嚷嚷地围了上来,话里话外无非是肖尘虏走了他们的头牌姑娘,要沈明月给个说法。 沈明月心里本就醋海翻波,再被这泼妇似的老鸨子一闹,更是火冒三丈。而那些刚才在诗会上被肖尘一首诗压得抬不起头、又眼睁睁看着花魁被带走的酸腐秀才们,此刻也凑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说着些“匪类”、“拐带”、“斯文扫地”之类的风凉话,趁机发泄着心中的嫉妒和不满。 沈明月眼神渐冷,手指按在腰间软剑的机簧上,考虑着是不是该给这些聒噪的家伙一点终身难忘的教训,让他们知道清月楼少东家不是好惹的。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二楼“听雪”雅间的珠帘哗啦一声被掀开,曾文远曾老沉着脸走了出来。 他目光如电,扫过楼下乱糟糟的人群,尤其在那些煽风点火的秀才脸上停留片刻,冷哼一声: “吵吵闹闹,成何体统!亏你们还自称是读书人,如此行径,与市井泼皮何异?诗文比不过人家,便在此借机谩骂,聚众滋事?林州士子的脸面,都让你们给丢尽了!” 曾文远的名头,在场稍有背景的人都是知道的,那是真正名满天下的文坛大儒,便是州府长官见了也要客客气气执弟子礼。 那些刚才还叫嚣得厉害的年轻人,顿时如被掐住脖子的鸭子,面如土色,噤若寒蝉。生怕被注意到。 被曾老当面如此斥责,留下这般恶劣印象,他们今后的科举仕途,恐怕是难上加难了。 与此同时,与曾文远同处一室的年轻人也低声对身旁的侍卫吩咐了几句。那侍卫领命,大步走到犹自哭嚎的老鸨子面前,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妈妈且住了。方才那位公子留下的诗句,价值何止千金?足以让你这撷芳楼名扬天下,受益无穷。莫要再行纠缠,否则,得不偿失。” 老鸨子被这气势所慑,哭声小了些,但仍不甘心,嘟囔道:“可……可红袖是我的女儿,她的卖身契……” 侍卫眉头微皱,语气冷了几分:“主子说了,此事到此为止。你今日话太多了。”他目光扫过老鸨子,意有所指地淡淡道:“这沅水河底,到底沉了多少人,谁也说不清。你可见这河水,因多了几人,便涨起一分来?” 这话里的寒意让老鸨子激灵灵打了个冷颤,瞬间清醒过来,连忙捂住了嘴,再不敢多言半句。 没了旁人纠缠,沈明月冷哼一声,也懒得再待,憋着一肚子火气,拂袖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第56 章 同一屋檐下 回到他们下榻的客栈小院,沈明月远远就看见自己房间隔壁那间厢房亮着灯。 她气冲冲地推门进去,果然看见那个“死没良心的”正和红袖围坐在桌边,桌上还摆着几碟显然是刚从外面买回来的热点心。红袖正小心翼翼地给肖尘递上一块桃酥,脸上还带着惊魂甫定却又难掩兴奋的红晕。 沈明月没好气地走过去,阴阳怪气道:“我都不知道,肖兄还有如此一手踏月飞仙的轻功。外面现在可都传疯了,说撷芳楼今晚来了神仙,把花魁给度化走了。” 肖尘接过桃酥咬了一口,浑不在意:“哦?他们就没想着供奉点香火钱,或者追着我求个平安符什么的?” 沈明月直接翻了个白眼,懒得接他这茬。 红袖却是一脸崇拜地看着肖尘,抢着说道:“公子好生厉害!抱着我,踏着那些屋脊瓦片,就像……就像飞一样,眨眼就到了这里。” 沈明月冷笑一声,故意泼冷水:“哼,厉害?你也不怕人家撷芳楼报官!让那些衙役差人拿着锁链来拿你!这位红袖姑娘的卖身契可还在人家手里攥着呢,你能躲得了几时?莫非真要亡命天涯?” 红袖闻言,却一点也不担心,反而一脸信任地望向肖尘:“公子说了,让我不用操心这些。若是此地容不下我们,他便带我去大漠草原,他说他在那边也有朋友照应。” 沈明月看着这俨然一副陷入“恋爱脑”的姑娘,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大漠?草原?那边的风沙是你这身细皮嫩肉能抵挡的?他在那儿哪有什么朋友!倒是有个……”她顿了顿,终究没好意思把“姘头”两个字说出口,改口道,“有个相熟的部落女子罢了!” 肖尘慢条斯理地吃完桃酥,拍了拍手上的碎屑,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我说是朋友,就是朋友。到了那边,谁敢不点头?”他嘴角勾起一抹懒散却危险的笑意,“牙齿都给他打掉了。”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今晚这么一闹,又是诗惊四座,又是踏月盗美,他的行踪算是彻底藏不住了。连曾文远那种老学究都能凭几句诗猜出他的身份,官府上头那些人精,怎么可能收不到风声? 不过,他并不担心。不管他本意如何,他横扫草原、击破金拱部落的“功绩”,实实在在给这个王朝带来了北境几年的太平。上面那些人,于情于理,都得帮他把这点“风流小事”摆平。 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那日后真要是拆了他们哪座不开眼的府衙,他也没什么心理负担了。 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他相信,自会有人去权衡。 沈明月看着肖尘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再想想红袖那一脸“全凭公子做主”的依赖样,心里那点不痛快忽然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哭笑不得的荒谬感。 是了,跟这家伙讲什么王法规矩?青天白日之下,一座县衙他说拆也就拆了,事后不也风平浪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眼前这位,根本就是个无法无天的法外狂徒,偏生还长了一副能骗死人的好皮囊,和一身鬼神莫测的本事。 肖尘可没管沈明月在想什么,他大大地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角,语气带着倦意对红袖吩咐道:“时间不早了,折腾这大半夜……红袖,你今晚先跟她凑合住一宿。”他指了指沈明月。 他这人,不怕露水姻缘,各取所需,银货两讫,干净利落。甚至也不怕纯粹的利益交换,互相利用,明码标价。 但他唯独有点怵头这种掺杂了感激、依赖、甚至是雏鸟情结的复杂感情。利用一个小姑娘绝境中的感激来占便宜,这事儿他干不出来,心里那道坎儿过不去。 此刻看着红袖那双因为劫后余生而格外明亮、写满了仰慕和信任的眼睛,他要是顺势做点什么,总觉得自己像个趁人之危的混蛋。 想想草原上的其其格,最初他也以为是场心照不宣的利益合作,可后来那野性难驯的部落女首领变成了会叫他“肖尘”、眼神灼热地说要跟他来中原的“红豆”,他就开始有点慌了。 最后分别时,其其格站在高坡上,风吹动她的长发,那双眼睛里复杂难言的情绪,至今想起来还让他心里有点闷闷的。 红袖却完全会错了意,以为肖尘是嫌弃她,要将她转手送人。刚刚止住的眼泪瞬间又涌了上来,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滑落,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公子……公子这是……要将我送人吗?” 肖尘无奈,屈起手指,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先别忙着哭,仔细看看她!我是让你跟她暂住,不是卖你!” 红袖却沉浸在自己的悲观念头里,哽咽着坚持道:“便是……便是要送人,也……也请公子先让红袖伺候您一晚……也算了却了奴家的一份心愿……日后……”她越说越伤心,仿佛今晚就是生离死别。 “怎么还听不进去人话呢?”肖尘简直要抓狂,捂着额头,感觉自己像是在对牛弹琴。 一旁的沈明月早已恢复了原本清越的女声,此刻抱着胳膊,冷眼旁观,语气酸溜溜地插话:“人家姑娘都主动投怀送抱了,你这般推三阻四的,装的哪门子正人君子?你们男人不都喜欢这种楚楚可怜、任君采撷的吗?” 肖尘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我哪知道别的男人喜欢什么样的?反正我喜欢……”他顿了顿,目光在沈明月那副明明在意却强装冷淡、眉宇间自带一股飒爽英气的脸上扫过,嘴角一勾,“我喜欢你这样的。” 沈明月没料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句,耳根微微一热,哼了一声别过脸去,却没再出言讽刺。 红袖此时才后知后觉地彻底明白过来,怯生生地看了看沈明月,又看向肖尘,小声道:“原来……是位姐姐。”她抬手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对着沈明月露出一个带着讨好又有些怯懦的笑容,“看来……姐姐是不喜欢我的。也是啊,我这种出身不清白的女子,怕是会脏了姐姐的房间和名声……公子若是不嫌弃,我……”她这话说得低声下气,眼神却不时瞟向肖尘,带着一种欲说还休的委屈。 这番以退为进、自怜自哀的做派,那精湛的茶艺。 嗯,这种带点小狡猾,坏坏的,他好像……也挺喜欢的? 第57 章 三皇子周泰 沈明月何等精明,一眼就看穿了红袖那点小心思,心中衡量了一番:在这方面自己还真不一定斗得过她。 她不再废话,直接上前一步,一把抓住红袖的手腕,不容分说地就往自己房间拖。“费什么话?大半夜的,跟我睡觉去!再啰嗦把你扔回撷芳楼!” 红袖“哎呀”一声,身不由己地被拽着走,却不忘回头望向肖尘,眼神凄婉,声音拖得又软又长,活像被恶霸强行拆散的小娘子:“公子……救我……” 肖尘看着红袖那副我见犹怜又被沈明月粗暴对待的模样,有点后悔。冲着沈明月的背影喊道:“诶!明月……要不,把她留我这儿也行?我看她怪可怜的……” “公子——!”红袖的声音立刻带上了几分惊喜和期待。 沈明月头也不回,手下用力,直接把红袖拽得一个趔趄,没好气地丢下一句:“你想得美!睡觉!”说完,“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将肖尘和红袖那未尽的“情意”彻底隔绝开来。 肖尘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听着隔壁房门落栓的声音,摸了摸鼻子,自言自语地嘀咕:“啧……凶巴巴的。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棂洒进小院。 红袖早早起身,向沈明月借了一套略显素净但仍难掩其窈窕身段的利落衣裙换上。虽然不再是昨日那般夺目的红妆,可她眉宇间那股天生的柔媚,以及看人时那双仿佛含着水光、能粘住人视线似的眼眸,依旧勾人心魄。 沈明月看着她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再想想昨夜她那番精湛的“茶艺”表演,心中警铃大作,只觉得遇到了生平罕见的大敌。 她很清楚,肖尘那家伙,看似随性不羁,实则内心有杆秤,根本就不是个在乎世俗出身的人。 经过一夜的辗转思量,沈明月意识到,肖尘身边虎狼环伺——北境有个热情似火的草原女子,江湖上还有个对他念念不忘天真姐妹,如今眼前又多了个楚楚动人的红袖。 自己若想在这家伙心里占有一席之地,单打独斗恐怕不易,是时候考虑拉拢同盟了。 眼前这个红袖,虽然表现得有些绿茶,但心思相对单纯,而且近在眼前,又极度缺乏安全感,正是可以争取的对象。于是,她对红袖的态度悄然缓和了些,甚至主动指点她如何梳一个更利落的发髻。 红袖何等聪慧,虽然弄不清肖尘和沈明月确切的关系,但看他们男女相伴而行,言语间又非兄妹之情,心下便猜测大概是情侣了。 而依自己这不堪的出身,能被收留已是天大的恩情,便是做个端茶递水的婢女也是理所应当。 因此,尽管昨夜还有过一番笑闹和“争抢”,第二天醒来,她已自动调整好了心态,一副低眉顺眼、谨守本分的姿态,对沈明月更是恭敬有加。 这就是在信息不对等上吃了闷亏。 肖尘倒是心大,虽然对昨夜未能成就“好事”有那么一点点小遗憾,但睡得还算香甜,直接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若不是红袖轻轻敲响房门,他估计还能再赖一会儿。 “公子,有访客到了。”红袖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轻柔温顺。 肖尘打着哈欠,披衣起身,趿拉着鞋子打开门,就看到院子里站着两个人。 为首的年轻人,他有点印象,正是昨晚站在楼上雅间、出声阻拦他带红袖离开的那个油头粉面的家伙。 肖尘当即皱起了眉头,语气很冲:“你来干什么?我们很熟吗?别以为带了个护卫,我就不敢动手打你。”他心情正不爽,任谁睡得好好的被吵醒,脾气都不会太好。 那年轻人,脸上依旧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既不显得谄媚,也不让人感到傲慢。 他拱手一礼,语气平和:“侯爷若是想打我,便是我藏在万军之中,想必也躲不掉这一顿打。在下又岂会天真地以为,带个护卫就能保平安?” “那你还敢来?”肖尘脸色更不好看了,心里嘀咕:这什么世道?怎么是个有点身份的人就能把自己认出来?这还是信息闭塞的封建时代吗?难道这一路上都装了人脸识别摄像头不成? 周泰似乎看出了他的不耐,微笑道:“侯爷是爽快人,想必不喜欢那些虚与委蛇、遮遮掩掩的客套。在下就开门见山了。我乃当朝皇帝第三子,周泰。” “你一个皇子,管我叫侯爷?”肖尘真想给他一拳,这称呼听着就别扭。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对方态度一直还算可以,他强压下火气,挥挥手,“行了,知道你是谁了,没事就请回吧,送客!” “侯爷慢来!”周泰连忙摆手,心中暗道果然如传闻般不按常理出牌,对自己的皇子身份毫不在意。“我此次冒昧来访,是来给侯爷送礼的。” “哦?”肖尘挑了挑眉,总算提起点兴趣。 周泰示意了一下身后的侍卫,侍卫立刻捧上一个制作精巧的木匣。周泰接过,亲手递向肖尘:“这匣中之物,是红袖姑娘在撷芳楼的卖身契。昨日之事,我已让人处理干净,此物物归原主,从此红袖姑娘便是自由身了。” 肖尘瞥了一眼那木匣,并没有立刻去接,反而嗤笑一声:“呵,你觉得我会在乎这个?一张纸而已,我想带她走,谁能拦得住?” 周泰神色不变,依旧保持着递出木匣的姿势,语气诚恳:“侯爷神通广大,自然不在乎这一纸契约。但侯爷将红袖姑娘带在身边,总要有个名正言顺的说法,避免些不必要的流言蜚语。最不济,也能给红袖姑娘一个实实在在的安慰,让她安心,不是吗?” 第 58章 江湖绝色榜 这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肖尘自己可以无视一切规则,随心所欲,但他明白,在红袖、沈明月,乃至这世间绝大多数人心里,都有一套既定的规则和观念。这张卖身契的解除,对红袖而言,意味着真正的解脱和新生的开始,其意义远非他一句“跟我走”所能替代。 他沉吟片刻,最终还是伸手接过了那个木匣,入手微沉。“行,东西我收了。还有事吗?” 周泰见目的达到,脸上笑容更真诚了几分:“不敢再叨扰侯爷清净。日后若有机会,再向侯爷请教。”说完,便很识趣地带着侍卫告辞离去。 肖尘掂量着手里的木匣,转身看向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眼中已泛起激动泪光的红袖,随手将匣子塞到她怀里:“喏,你的了。以后天高海阔,随你心意。” 红袖抱着那轻飘飘却又重若千斤的木匣,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就要磕头:“公子大恩……” “打住!”肖尘赶紧拦住她,“别来这套,赶紧起来。再去弄点吃的来,饿死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揉着咕咕叫的肚子,仿佛刚才收下的不是一份厚礼,而是个麻烦。 沈明月看着肖尘随手将那装有卖身契的木匣塞给红袖,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玩意,眉头不由得紧紧蹙起。她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你就这么收下了?那可是皇子亲自送来的东西!这世上哪有白收的礼?今日他送你一份顺水人情,来日便可能以此为引,将你拖入朝堂争斗的泥潭。皇子之间的夺嫡之争,凶险莫测,说是龙潭虎穴也不为过,一旦卷入,再想脱身就难了!” 肖尘闻言,扭过头,用一副打量稀有动物般的眼神盯着沈明月,那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疑惑和“你脑子没毛病吧”的意味。他嗤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懒洋洋的反问: “谁告诉你,我收了他送来的东西,就非得替他办事不可?这是哪门子的道理?是他爹皇帝老儿定的律法,还是你们江湖上不成文的规矩?你拿出来给我瞧瞧条文?” 沈明月被他这混不吝的态度噎了一下,耐着性子解释:“这不是明文的律法,这是……这是人情世故!官场上、乃至世间默认的规则!你收下,便是承了他的情,欠下了一份人情债!将来他若有所求,你如何能轻易拒绝?” “人情债?谁欠的?”肖尘的声音提高了几分,脸上写满了“荒谬”两个字,他指着自己的鼻子,“是我开口问他要了吗?是我求着他送来的吗?没有吧?是他自己打听清楚了我的落脚处,眼巴巴地主动跑上门,非要塞给我的!我不收,他是不是还得觉得没面子,下不来台?我现在肯收下,没把他连人带盒子扔出去,已经是看在……看在他态度还算凑合的份上,给他天大的脸面了!他没倒贴我点跑腿费,我都觉得亏了!” 他这番歪理邪说,听得沈明月目瞪口呆,简直要怀疑人生。她试图从另一个角度劝说:“就算你不在乎,可这事若是传扬出去,外人会怎么想?他们会认为你逍遥侯收了三皇子的厚礼,已然是站了队!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啊!” 肖尘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笑话,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目光扫过庭院,仿佛在审视那些看不见的“外人”,语气轻蔑至极: “名声?我什么时候在乎过那玩意儿?是能吃还是能喝?别人爱怎么想怎么想,爱怎么说怎么说,那是他们的事。他们若是有本事,大可以当着我的面来说,看我会不会因为他们嚼舌根就少块肉?还是能让他们凭空多长几分本事出来?” 他看着沈明月那副欲言又止、忧心忡忡的模样,最终摇了摇头,总结道:“你啊,就是被那些条条框框束缚得太久了。这世人的眼光、口中的是非,重若千钧,那是因为他们自己弱小,需要依附规则。但我不同,”他指了指自己,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我就是规矩。我看重的,才是道理。其他的,都是狗屁。” 沈明月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份彻头彻尾的、源于绝对实力的漠然和不羁,忽然间,之前所有的担忧和劝解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她终于彻底明白,眼前这个人,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无敌之人”。他并非不懂人情世故,而是强大到根本不需要遵守,甚至可以直接无视和践踏那些常人视若圭臬的规则。 世人的毁誉褒贬,于他而言,不过是掠过耳畔的清风,连让他侧目都做不到。 一种混合着无奈、释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她心中蔓延开来。跟这种人讲利害、论得失,纯粹是自寻烦恼。 他的逻辑简单粗暴:我没开口要,你自己送上门的,我收了,两清。至于什么“人情债”、“皇子脸面”,在他那里根本不存在。 道德底线灵活得令人发指,或者说,他自有另一套评判标准。 她叹了口气,放弃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转而问道:“那……我们接下来干什么?” 肖尘伸了个懒腰,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当然是继续玩儿啊!这林州城看起来挺热闹的。” 他眼珠一转,故意气沈明月似的,指了指旁边一脸乖巧的红袖,“我和红袖一组,你嘛……自己一个人一组好了。” 沈明月看着红袖那瞬间亮起来、带着点小得意的眼神,脸色顿时一黑。 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你还有心思玩?你知不知道,最新的江湖绝色榜(美人榜)排名变更了?” 肖尘漫不经心地剥着花生:“变就变呗,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按着榜单去找美人的色中饿鬼。” “你不是?”沈明月挑眉反问,语气带着明显的质疑。 “各人有各人的缘分。”肖尘义正辞严,“我行事,但凭本心,难道还会按着那张破纸片去偷人不成?那是人干的事吗?” “你或许不会,”沈明月冷冷道,“但有的人会啊。” 第59 章 京城,京城! “哪个畜生这么下作?”肖尘顺口问道。 “清粉蝶仙,断虚空。”沈明月吐出这个名字,脸色凝重,“一个轻功极高、恶名昭著的采花贼。因其身法诡异,来去如风,自号‘虚空公子’。武林正道人人喊打,却少有人能抓住他。上一次绝色榜更新时,就有三位上榜的侠女遭了他的毒手,至今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禽兽!”肖尘骂了一句,随即又疑惑道,“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沈明月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因为这位‘虚空公子’,不久前公然放出话来,说要……尝一尝当今天下第一美人的滋味。” 肖尘愣了一下:“天下第一美人?谁啊?难不成是你?”他上下打量着沈明月,虽然确实极美,但要说公认的天下第一…… 沈明月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是‘一眼相思’沈婉清。” “沈婉清?”肖尘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皱了皱眉,“这名号听起来挺唬人,她武功很高?” “她不会武功。”沈明月语气有些复杂,“之所以有这个名号,是因为……据说有个傻瓜,只看过她一眼,就对她念念不忘,魂牵梦萦,这故事传开了,她才得了这个名号,并且在绝色榜上水涨船高。” “长得好看,被人惦记的多了去了。”肖尘不以为然,“就凭这个能成天下第一?” “关键是……”沈明月顿了顿,目光意味深长地看着肖尘,“那个对她‘一眼相思’的傻瓜……很出名。所以,连带着她也名声大噪了。” “有多出名?”肖尘心里隐隐觉得不妙。 沈明月缓缓吐出三个字:“逍、遥、侯。” 肖尘脸色瞬间一变,指着自己的鼻子,难以置信地看着沈明月。沈明月缓缓而坚定地点了点头。 “……”肖尘无语了。好吧,是那个当初在边境小城,送过他桂花酿、让他初次心动又怅然若失的沈婉清。这怎么……莫名其妙就成了江湖公认的天下第一美人了?还TM被个变态采花贼给盯上了? 这都什么事儿啊! “他不是有未婚夫吗?怎么就硬生生扯到我头上来了?”肖尘拧着眉头,一脸晦气,“你们这些江湖人,还真是闲得发慌,整天传这些有的没的。” 沈明月叹了口气,解释道:“这事儿说来话长。据说她那个未婚夫宋安,进京赶考后,不知怎的攀上了一个礼部官员,直接入赘了那户人家。” “呵,原来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肖尘嗤笑一声,语气鄙夷。 “还没完呢。”沈明月继续道,“沈婉清不知怎么知道了消息,一路寻到了京城。那宋安见她找上门来,非但毫无愧疚,反而欺她孤身无依,见她容貌出众,竟……竟逼她做妾!” “禽兽不如的东西!”肖尘脸色一沉,骂了一句。他虽然对沈婉清已无当初那份朦胧的情愫,但听到这等行径,还是忍不住动了怒。 “这事儿,后来让你的部将知道了。”沈明月看着他,缓缓说道。 “我的部将?”肖尘一愣。 沈明月点点头:“一个叫齐雄,一个叫王勇。他们当时正在京城代表威武军接受封赏,不知从哪儿听说了这事。” “是那两个混蛋!”肖尘一听这俩名字,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那我这个什么‘一眼相思’的破故事,也是他们给我传扬出去的吧?这两个家伙怎么也跑到京城去了?”他记得自己明明让他们解散部队,爱干嘛干嘛去。 “千里奔袭,大破草原王廷,这是泼天的大功。”沈明月提醒他,“朝廷总要有人去代表受赏,不是他们俩,还能有谁?” 提起这两个活宝部下,肖尘就一阵头疼,揉着额角抱怨:“别人家的麾下,个个都是沉默寡言、忠心耿耿。怎么我手底下净出这种碎嘴子?专门给我惹事!” “你不想知道后续吗?”沈明月问。 “这还用猜?”肖尘哼了一声,“朝廷里那些老狐狸,只要脑子没进水,肯定得给我个交代啊。不然我哪天心情不好,跑去把他们家房顶掀了,他们找谁说理去?” 沈明月被他这混不吝的说法逗得想笑,又强行忍住:“那个宋安,连同他攀附的那个礼部官员一家,都已经下了大狱,抄家问罪是跑不了的。至于你那位……沈姑娘,被朝廷妥善安置在了新赐下的逍遥侯府里,有专人护卫,安全无虞。” “什么红颜知己?”肖尘立刻纠正,“我跟她话都没说上几句!全是谣言!还有,我什么时候在京城有个府邸了?我怎么不知道?” “陛下亲自下旨给你建的。”沈明月解释道,“立下如此不世之功,若没有相应的赏赐,朝廷颜面何存?一座侯府而已,算不得什么。” 一直安静在旁边吃瓜的红袖,听得眼睛发亮。她心思玲珑,从“草原”、“部将”、“侯爷”这些词里,早已猜出了肖尘的大致身份。此刻她轻声问道:“侯爷,那我们……是要去京城吗?” “叫我肖大哥,公子也行。什么侯爷。老子可没领他那份俸禄。”肖尘烦躁地骂了一句:“这大好河山还没看够呢,怎么就要往那破地方钻?那地方又脏又乱,有什么好去的?” 红袖眨了眨眼,有些不解:“京城可是天子脚下,天下首善之地,怎么会又脏又乱呢?” “父母兄弟为了权势互相倾轧算计,脏不脏?”肖尘冷笑,“满街的贪官贵戚,欺压良善,却无人能管,乱不乱?那皇帝眼皮子底下,汇聚了天下最多的龌龊和黑暗,不是又脏又乱是什么?” 沈明月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我一直以为你只是视功名如粪土,没想到……你居然是打心底里厌恶他们。” “倒也说不上厌恶。”肖尘语气平淡了些,带着一种看透的漠然,“天下乌鸦一般黑,死了这一批,自然会有下一批顶上来,循环往复,有什么可讨厌的?就是单纯觉得……脏眼,懒得沾惹。” 第60 章 不情不愿上京城 “那……那位还在京城的姐姐怎么办?”红袖问了一个很实际的问题。她看得出来,这位侯爷嘴上撇得清,但事情因他而起,他不可能真的完全不管。 肖尘重重叹了口气,像是认命了一般:“还能怎么办?只能跑一趟京城了。有些话得当面跟她说清楚,不能让人家姑娘大好年华,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耗在个空宅子里。还有齐雄那个混账东西,看我不抽死他!尽给我惹麻烦!” “那……那个采花贼呢?”红袖对江湖事充满好奇,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肖尘目光转向沈明月:“你们清月楼不是号称消息灵通吗?知不知道那只臭虫现在在哪儿窝着?” 沈明月终于找到了发挥作用的场合,精神微微一振:“据我们得到的消息,那‘虚空公子’断虚空,确实已经潜入了京城附近。不过,他要对沈婉清下手的消息已经传开,朝廷那边都增派了人手护卫侯府,他一时半会儿应该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变着花样找死!”肖尘骂了一句,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你帮忙多留意这条臭虫的动向。等我们到了京城,找个机会,顺手把他捏死,省得他继续祸害人。” 林州城的繁华尚未细细领略,肖尘便不得不再次启程。他原本的打算是让红袖自行离去,还她自由身。可这姑娘一听,立刻揪住了他的衣袖,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哭得凄凄惨惨。 她抽噎着说,如今谁不知道她红袖是因他肖尘一首“云想衣裳花想容”而名动林州?若是孤身一人离开,凭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弱质女流,这“诗中的美人”名头,非但不是护身符,反而是催命符、金丝笼,不知会被多少权贵豪强盯上,最终结果只能是被圈养起来成为玩物,哪里还有真正的自由可言? 这几乎是赤裸裸的道德绑架了。可谁让这姑娘长得确实赏心悦目,哭起来更是我见犹怜呢? 肖尘看着她泪眼婆娑的模样,拒绝的话在嘴边转了几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行吧,跟着就跟着吧。他转念一想,这红袖虽是青楼出身,但身世相对简单,不过是个命运坎坷的孤女,没什么复杂的背景牵连。在他眼里,这种“清白”反而比那些牵扯着家族、门派利益的女子更让人省心。 只是红袖不会骑马,沈明月干脆利落地去车行雇了一辆宽敞舒适的马车,自己也理所当然地钻了进去,将骑马的肖尘独自晾在外面。肖尘看着那辆马车,又看看自己身边神骏非凡的红抚马和青鬃马,无奈地撇了撇嘴。得,慢点就慢点吧,只是委屈这两匹能日行千里的宝马良驹,如今只能慢悠悠地拉着车驾前行。 马车辘辘而行,车厢内,红袖与沈明月朝夕相处,渐渐熟稔起来。红袖本就心思玲珑,善于与人打交道,沈明月虽然起初对她有些戒备,但见她确实安分乖巧,也慢慢放下了心防。旅途无聊,两人便聊起了闲话。 红袖好奇地问:“明月姐姐,你武功高强,又这般好看,在那江湖美人榜上,定是名列前茅吧?排在第几呢?” 沈明月倚在软垫上,闻言懒懒地抬了抬眼皮:“我平日里在江湖走动,多是以男装示人,化名娄清月。知道我真容和女儿家身份的,本就寥寥无几,那美人榜,自然与我无关。” “哦……”红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兴致勃勃地问:“那……那位如今排在榜首的沈婉清姐姐,该是何等天仙模样?真的美到能让天下男子倾倒吗?” 沈明月轻笑一声,带着几分看透的意味:“这种榜单,说白了,名头大于实际。天南海北的,真正见过本人的能有几个?多半是以讹传讹,或是靠些风流逸事抬起来的名声。”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瞟了红袖一眼,“就比如如今这位榜首,可不就是因为‘迷住了’你家那位公子,才声名鹊起,水涨船高的嘛。” 红袖闻言,眼中立刻流露出纯粹的向往和肯定:“能迷得住公子的女子,那定然是美若天仙,气质非凡了!” “迷住他?”沈明月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嘴角弯起一抹戏谑的弧度,“我看未必有多难。你那晚跳舞的时候,他在台下看得眼睛发直,啧啧称赞,口水都快流出来了,那模样可不像有多难打动。” 红袖被她打趣得俏脸微红,连忙摆手,语气却带着几分自己都未察觉的维护:“姐姐快别取笑我了。公子……公子他其实很守礼的,那晚……那晚并未对我无礼。” 沈明月闻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拖长了语调:“哦——?很——守——礼——?红袖啊,你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红袖的脸更红了,讷讷地低下头,摆弄着自己的衣角,嘴角却忍不住微微翘起,显然想起了那晚肖尘虽然言语直白、手脚也不算太老实,但并没有真的做什么、甚至帮她脱离苦海。 一路晓行夜宿,马蹄与车轮碾过尘土,穿过城镇与荒野。约莫半个月的光景,那座象征着权力与繁华顶峰的巨大城池轮廓,终于在地平线上隐隐浮现。 京畿之地的官道明显更为宽阔平整,车马行人络绎不绝,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一种不同于别处的、紧张而又繁华的气息。 沈明月撩开车厢的窗帘,一只羽翼洁白的信鸽扑棱棱落下,熟练地停在她伸出的手臂上。她解下鸽腿上细小的竹管,倒出一卷纸条。 她推开前面的门帘,对正骑在马上、有些百无聊赖的肖尘说道: “刚传来的消息,确认了。那断虚空,此刻就在前方三十里外,京郊永安县的一处名为‘悦来’的客栈内落脚。”她语气带着一丝不屑,“这人倒是逍遥,身边还聚着三五个臭味相投的所谓‘江湖朋友’,整日里在客栈饮酒作乐,高谈阔论,丝毫没想着隐藏行踪,嚣张得很。” 第61 章 飞虹剑叶孤城 肖尘闻言,拉了下缰绳,让马速稍缓,与马车并行,挑眉道:“哦?这么明目张胆?江湖上那些自诩侠义之辈,就没人想着去把他揪出来,为民除害?” 沈明月冷笑一声,解释道:“此人最大的倚仗便是那一身来去如风的轻功,滑溜得很,几次围捕都让他仗着身法逃脱了。而且他手底下的功夫也确实不弱,尤其是一手淬毒的暗器,颇为阴狠。更重要的是,他在绿林黑道中颇有些人脉关系,一些高门大派觉得为此人大动干戈,既难有十足把握,又容易惹上一身腥臊,平白得罪人,大多便睁只眼闭只眼了。” “明白了。”肖尘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冷了几分,“柿子挑软的捏,所谓的侠义,有时候也看成本和收益。既然没人管,或者管不了……”他轻轻一磕马腹,青鬃马领会心意,发出一声低嘶,“那我们就去会会他,看看这位‘虚空公子’,是不是真的能虚空遁走。” 原本来京城的行程,就有一小半儿,因为这只臭虫。 断虚空正举着酒杯,唾沫横飞地与同桌两个江湖客高谈阔论,吹嘘着自己过往的“风流韵事”和如何戏耍各路追捕的“英姿”。他眼角余光瞥见客栈门口光线一暗,走进来两个人。 当先是个年轻男子,身姿挺拔,衣着不俗。而真正让断虚空眼睛发直的,是那男子身侧的女子。那女子生得杏眼桃腮,肤光胜雪,虽只穿着素净衣裙,却难掩那股天然去雕饰的柔媚风姿,尤其是那双眼睛,水汪汪的,看人时仿佛带着钩子。以他断虚空阅女无数的眼光,也不得不暗赞一声,此等绝色,确是世间少有。 他的目光随即落到那年轻男子手中握着的剑上。那剑鞘极为华丽,上好的乌木上雕琢着流云飞龙的图案,镶嵌着好几颗硕大饱满、在昏暗客栈里都显得明晃晃的宝石,一看就价值不菲。 断虚空撇了撇大嘴,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嫉妒,转头对同桌两人嗤笑道:“啧,又是个不知哪家钻出来的纨绔子弟,毛没长齐就学人家提剑闯江湖?瞧那把花里胡哨的玩意儿,怕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这种货色,不就是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或是攀上了什么高门大户,就不知天高地厚了。他们哪晓得,这江湖之大,多的是不把他们那点家世放在眼里的好汉!” “断大哥说得极是!”那穿着青袍的年轻人立刻附和,一脸正气凛然,“小弟生平最瞧不上的,就是这等靠着祖荫、自身却没半点真本事的纨绔!” 刚进来的肖尘还没开口找茬,对方倒是先聒噪起来了。他脚步不停,径直走到断虚空那一桌前,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们,语气听不出喜怒:“我得罪你们了?” 断虚空被他这直接了当的问法弄得一愣,随即恼羞成怒,觉得面子挂不住,抓起一粒花生米扔进嘴里,嚼得嘎嘣响,斜眼看着肖尘,语气嚣张:“哼,你拿着这把破剑在爷爷我面前晃悠,就是得罪了!识相的,乖乖把剑献上来,让大爷我玩几天,兴许一高兴就饶了你。不然的话……”他淫邪的目光瞟向微微蹙眉的红袖,“嘿嘿,就让那个小娘子过来,陪大爷我喝几杯,好好赔个罪!” “断大哥,稍作惩戒,折辱他一番也就罢了。”同桌那个穿着蓝袍、面相稍显谨慎的青年低声劝道,“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怕是有些不妥。” “有什么不妥?”断虚空一拍桌子,酒水都溅了出来,他梗着脖子,正要继续吹嘘他那“三十六路神功”和绿林关系。 然而,他后面的话没机会说出口了。 就在他拍桌的瞬间,肖尘动了。 没有预兆,没有起手式,甚至没看到他如何拔剑。 众人眼中仿佛只看到一道绚烂到极致的虹光骤然亮起,如同天外飞来,惊鸿一瞥。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冻结思维的寒意和难以言喻的完美轨迹。 飞虹剑! 是那位孤高绝世的剑客——白云城主叶孤城的武魂!你可以嘲笑叶孤城那不合时宜的野心,但绝不能,也绝无法低估他那已达“道”境的剑法! “天外飞仙”,正是将剑招的速度、精准、力量与美感都推向极致的一剑。寻常武者,连看清剑招的轨迹都做不到。 虹光乍现即收。 仿佛只是幻觉。 但断虚空身上,瞬间爆开六个血窟窿!位置精准地避开了所有要害,却又深可见骨,鲜血如同小泉般汩汩涌出,瞬间将他半身衣衫染红。 “啊——!”断虚空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声音中气十足,显然这六剑虽然让他痛彻心扉,流血不止,却并未立刻危及性命。 同桌的青袍人和蓝袍人脸色瞬间煞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他们根本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那是什么剑法?他们甚至没看清对方是如何出剑的!这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畴。 断虚空剧痛之下,勉强用手扶住摇晃的桌子,忍着钻心的疼痛,咬牙道:“在……在下有眼无珠,冒犯了前辈……谢……谢前辈手下留情,饶命之恩……在下认栽了!”他此刻只求活命,姿态放得极低。 “认栽?”肖尘持剑而立,剑尖斜指地面,滴血不沾,他脸上露出一抹冰冷的讥讽,“我只是不想让你死得太痛快。你这种东西,不配死得那么轻松。” 那青袍年轻人见断虚空身受重伤,又被如此羞辱,一股莫名的“义愤”涌上心头,壮着胆子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你欺人太甚!断大哥虽然言语上有所冒犯,但他……他在江湖上也是条光明磊落的好汉!你怎能如此折辱于他?手段未免太过狠毒!” 肖尘目光转向他,如同看一只蝼蚁:“你是谁?” 青袍年轻人挺了挺胸膛,努力让自己显得有气势些:“在下乃青云山掌门座下亲传弟子,孤二中!” “青云山?”肖尘嗤笑一声,语气中的鄙夷毫不掩饰,“一个当众抢夺他人财物、口出污言欲调戏妇女的淫贼,在你们门派眼里,也能叫‘光明磊落’?你们门派就是这么教徒弟的?真是……一群畜生不如的东西!” 第62 章 恶即是恶 “你敢辱我师门?!”那蓝袍青年被肖尘一句“畜生”气得脸色涨红,猛地站起身,手也按上了剑柄,色厉内荏地喝道。 “一个两个,全是这种不明是非的货色。”肖尘的目光扫过蓝袍青年,又落回勉强站立的断虚空身上,语气冷冽,“他刚才公然抢劫,侮辱女眷,在你口中,仅仅是一句‘怕有不妥’?”他伸手指着蓝袍青年,“在你眼里,这等恶行,只是‘不妥’而已?你们的师门,教的就是这等纵恶欺善的道理?” “这……”蓝袍青年被问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就在这时,沈明月才仿佛刚听到动静般,从客栈门外走了进来。她目光一扫,立刻看到扶着桌面的断虚空,另一只手正悄无声息地摸向自己后腰的暗器囊。她立刻出声提醒:“小心他的暗器!” 几乎是同时,断虚空眼中凶光毕露,强忍剧痛,猛地抬手一扬——“死吧!” 两道幽绿寒光,如同毒蛇吐信,疾射向近在咫尺的肖尘面门! 然而,比暗器更快的,是两道清冷如月华、迅疾如闪电的剑光! 叮!叮! 两声极其清脆短促的金铁交鸣之声响起。 那两道绿光在空中仿佛撞上了无形的墙壁,骤然停滞,随即无力地坠落在地,正是那两枚喂毒的菱形镖。与它们一同落下的,还有三根血淋淋的手指——断虚空刚刚发射暗器的那只手,此刻已是残缺不全。 “啊——!我的手!!”比先前更加凄厉的惨嚎从断虚空喉咙里迸发出来,他捂着自己光秃秃、血流如注的手掌,痛得浑身蜷缩,几乎晕厥。 这血腥的一幕让客栈大厅里原本还在偷看的酒客和掌柜吓得魂飞魄散,纷纷缩回角落,连大气都不敢喘。 那青袍青年孤二中见状,一股热血冲上头顶,他“仓啷”一声拔出自己的长剑,横在身前,对着肖尘厉声道:“恶徒!休要猖狂!断兄你先走,我来挡住他!”他自恃名门正派弟子的身份,认为对方无论如何也会顾忌三分,不敢真对他下死手,这心态,与他认为的“纨绔”何其相似。 肖尘看着他那副自以为正义凛然的模样,眼中只有冰冷的厌恶:“为虎作伥,助纣为虐。死不足惜。” 话音未落,剑光再闪! 依旧是那般绚烂,那般迅疾,如同惊鸿过隙。 孤二中和那刚刚站起的蓝袍青年,甚至连格挡的动作都未能做出,便感觉脖颈一凉,随即传来剧痛和窒息感。两人惊恐地捂住自己的脖子,指缝间鲜血狂涌,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眼中还残留着难以置信的惊恐。 “二位贤弟……!”断虚空见状,发出一声不知是悲愤还是恐惧的嘶吼,但他逃命的动作却比声音更快! 他强忍断指和身上六个血窟窿带来的剧痛与虚弱,猛地一提气,身形如受伤的夜枭般向客栈大门窜去,脚步踉跄却速度不慢,一跃便出了门槛,在地上留下斑斑点点的血迹,拼命向着官道旁的荒野遁去。 肖尘看都未看地上那两具尸体,只对沈明月示意道:“照顾好红袖。”话音未落,人已如离弦之箭般追了出去。 叶孤城的轻功自然卓绝,但肖尘懒得耗费体力。他撮唇吹了一声清越的口哨,一直在客栈外悠闲踱步的红抚马立刻扬起前蹄,发出一声嘶鸣,如一道红色闪电般奔至他身边。肖尘翻身上马,一夹马腹,红抚便如通人性般,朝着断虚空逃跑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追去。 附近多是平坦官道和稀疏林地,断虚空纵然以轻功闻名,此刻身受重伤,鲜血不断流失,又怎能跑得过红抚这等日行千里的宝马?肖尘策马跟在他身后十几丈远的地方,既不立刻追上,也不让他脱离视线,如同戏耍猎物的猛兽。 断虚空一路狂奔,鲜血泼洒在地上,画出断断续续的红线。他的速度越来越慢,呼吸如同破风箱般急促,脸色因失血而惨白如纸。他终于支撑不住,一个踉跄扑倒在地,挣扎着翻过身,死死盯着端坐马上的肖尘,眼中充满了绝望和不解: “我们……我们到底有何仇怨?!为何要对我赶尽杀绝?!” 肖尘勒住马,红抚懂事地停下脚步,喷了个响鼻。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如同濒死野狗般的断虚空,语气平淡得令人心寒: “没什么仇怨,就是单纯看不惯你。”他顿了顿,仿佛想起了什么,补充道,“那些被你祸害的女子,当初也曾像你现在这样,哭喊、挣扎、求饶过吧?你,放过她们了吗?” 断虚空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嘶声道:“原来……原来是个想行侠仗义的……伪君子!你可知这天下……” 他话未说完,肖尘轻轻一勒缰绳,红抚与他心意相通,猛地扬起前蹄,精准地踹在断虚空胸口,将他踢得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狼狈不堪。 “我有那么不懂事儿?”肖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都说了,只是看不惯你。别给自己加戏。” 断虚空咳着血,踉踉跄跄地再次试图爬起来,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天地本来不公……当初……我也是被逼无奈……” 然而,他的“悲惨故事”刚开了个头,一道冰冷的剑光便如同死神的叹息,瞬间穿透了他的咽喉! 肖尘手腕一抖,甩了甩剑刃上温热的血珠,看着断虚空圆瞪的、充满不甘和愕然的眼睛缓缓失去神采,淡淡地道: “不想玩儿了。我要是让你说出什么可怜的身世故事,听完之后,我就不好意思捅你了。”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尸体说话,“好赌的爸,有病的妈,残疾的弟弟,堕落的他……那些被你害死的姑娘,她们比这更惨的,难道没有吗?” 断虚空喉咙里发出几声模糊的“咯咯”声,身体抽搐了几下,最终彻底僵直,再也无法回答。 第63 章 两相难 杀了断虚空和他那两个不明是非、助纣为虐的所谓“朋友”,肖尘心里并无多少波澜。在他看来,淫贼的同伙,多半也是一路货色,杀了也就杀了,算是为沿途清净做点贡献。了结此事后,他前往京城的行程反而刻意放缓了下来。 一方面,他是真打心眼里不喜欢京城那个是非之地,想到要去那里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另一方面,也是更主要的原因,是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那个被推到了风口浪尖的沈婉清。 沈明月是清月楼的少东家,江湖儿女,行事不拘小节,别说平日里跟他斗嘴打闹,便是提刀杀人的场面估计也见得多了,相处起来没什么压力。 红袖出身青楼,虽然守住了清白身,但那种环境里长大,对男女之防看得本就淡薄,言行也更为大胆直接。 可沈婉清不同,她是真正意义上养在深闺、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规矩礼法刻在骨子里。她见救命恩人都得隔着帘子戴着面纱。如今倒好,没名没分地被接到所谓的“逍遥侯府”,还闹得天下皆知,她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能坚强地活下来,没有一根白绫了结自己以全清白,恐怕还是因为顶着“逍遥侯女人”的名头,没人敢在她面前说三道四的结果。 见面是肯定要见的,不能一直这么耽误人家姑娘的青春。可见了面说什么?怎么说?难道说,对不起啊,我手下人误会了,给你造成了困扰”?还是说你别往心里去? 肖尘光是想想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比面对千军万马还让他头疼。至于齐雄和王勇那两个始作俑者,他是打定主意,见面先不管三七二十一,结结实实揍一顿再说! 这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事儿办得怎么样先不说,嗓门倒是挺大,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简直是混蛋玩意儿! 从郊县到京城,又能有多远?就算肖尘再怎么故意磨蹭,骑着红抚马,一两个时辰也足够抵达那巍峨的城墙下了。 进城的过程没什么特别。但肖尘心里清楚,自己的行踪,从踏入京畿之地的那一刻起,恐怕就已经摆在许多势力的案头了。 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明里暗里盯着他这突然出现的“逍遥侯”。他总不能因为别人多看他两眼,就冲上去把人打一顿。 他明白,自己对这个世界造成的影响已经开始显现,与其等麻烦找上门,不如主动一些,看看能不能把一些潜在的危机掐灭在萌芽状态。 --- 与此同时,京城,那座崭新的、匾额上写着“逍遥侯府”的宅邸内。 沈婉清这些日子过得并不踏实,甚至可说是如坐针毡。 府里的下人,从管家到粗使丫鬟,对她无一不是恭敬有加,口称“夫人”。外界送来的各色礼物、请柬也络绎不绝。 人们越是表现得对她恭敬友善,她心里就越是不安,仿佛踩在云端,随时可能坠落。 她不止一次向身边的人解释,自己与那位逍遥侯仅仅只有一面之缘,蒙他两次搭救,感激不尽,但绝非外界传言的那种关系。可谁又会信呢?在世人眼中,她已被打上了“逍遥侯女人”的烙印,住进了侯府,这便是铁一般的事实。 唯一知道部分内情、也敢跟她直言不讳的,只有从小跟她一起长大的贴身丫鬟月儿,这丫头性子跳脱,有时候甚至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夫人,楚夫人又差人送来了些蜜枣,说是南边来的贡品,比街上卖的蜜饯不知甜了多少倍,您快尝尝。”月儿托着一个精致的琉璃果盘,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笑。 沈婉清坐在窗边,望着庭院里初绽的花卉,闻声转过头,秀眉微蹙,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和严肃:“月儿,与你说了多少次了?莫要再胡喊!你难道不知内情?肖……肖公子于我们,只是仗义出手,救了我們两次性命而已。这‘夫人’之称,从何谈起?” “哎呀我的好小姐!”月儿将果盘放在桌上,凑上前来,压低声音却掩不住话里的急切,“现在全府上下,乃至这京城里有点头脸的人家,谁不这么认为?您一个人不承认,又能改变什么?咱们既然已经住进了这侯府,在天下人眼里,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候爷他就算……就算一开始没那意思,如今这局面,他难道还能不认吗?全天下可都看着呢!” 月儿倒是适应得极好,一副随遇而安的模样,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沈婉清轻轻摇头,眼中带着决然:“他是顶天立地、有大本事的人,两次救我们于危难。我怎能……怎能以此等方式捆绑于他,陷他于不义?待他回到京城,我们定要与他说清楚,然后……然后便离开这里,回家去……” “小姐!万万不可!”月儿吓得脸色都变了,也顾不得什么主仆尊卑,猛地扑上来,伸手就要去捂沈婉清的嘴,眼中满是惊慌,“您可莫要再说这种糊涂话了!回家?我们还回得去哪个家?离开了这侯府的庇护,等待我们的左右不过是一个‘死’字!您想想,那些被礼法、被流言逼得活不下去的女子,还少吗?那宋安贼子虽已伏法,可这世道的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人啊!” “可是……”沈婉清还想争辩,声音却带上了哽咽。 “没什么可是的!”月儿紧紧抓住她的手,语气恳切甚至带着一丝哀求,“小姐,您怎么就想不明白呢?您与候爷,本就是两情相悦!候爷看见您的第一眼就念念不忘,这话可是他从北境回来的部将亲口传出来的,做不得假!而您呢?您自己午夜梦回之时,难道就没有……没有喊过他的名字吗?奴婢可是听见好几回了!横在你们中间的,不过是一纸早已作废的婚约罢了。如今那姓宋的死不足惜,婚约自然不算数了,您怎么反倒自己钻起牛角尖来了?” 第64 章 两种人生 肖尘带着沈明月和红袖,在京城熙攘的街道上略有些茫然。他随口向路边一个卖货郎打听了一句“逍遥侯府”的位置,话还没说两句,旁边一个眼神精干的中年男子就快步走了过来,对着肖尘恭敬地行了一礼。 “侯爷可是要回府?小的为您引路。”那人语气谦卑,动作却干脆利落,显然早有准备。 肖尘挑了挑眉,也没多问,只淡淡“嗯”了一声。 得,看来自己这行踪,在京城这帮人精眼里,跟透明也没什么区别。他们怕是早就把自己那点“不愿受拘束”、“懒得理会俗礼”的脾性摸透了,干脆连表面功夫都省了,直接派人“服务上门”,免得他自己找烦了又闹出什么幺蛾子。 跟着引路人,穿过几条繁华街道,一座气派不凡的府邸出现在眼前。朱漆大门,鎏金兽环,门楣上“逍遥侯府”四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府邸占地颇广,隔着高墙都能望见里面亭台楼阁的飞檐翘角,让肖尘恍惚间想起了前世参观过的那些古典园林。他心下嘀咕:皇帝老儿还真是舍得下本钱。 早有门房远远看见,忙不迭地打开中门,一群衣着整洁的丫鬟仆役垂手侍立两旁,恭敬地迎接主人回府。他们显然是经过严格调教,虽然好奇,但无人敢直视肖尘,言行举止规规矩矩,挑不出错处。 这消息走的比人还快。 肖尘带着沈明月和红袖踏入前厅,立刻有伶俐的丫鬟奉上香茗,另有丫鬟快步向内院通传。 没过多久,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沈婉清带着月儿走进了前厅。 这是肖尘第一次真正看清摘下面纱的沈婉清。只见她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五官精致得如同画中仙子,周身萦绕着一股恬淡娴静的书卷气息,让人见之忘俗。 肖尘与这个时代的人确实不同,他从不掩饰自己对美的欣赏。此刻见到沈婉清的真容,他毫不意外地再次被惊艳到,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脸上,一时间竟忘了说话。 沈婉清被他这般毫不避讳地注视着,白皙的脸颊瞬间飞上两抹红霞,如同染了胭脂,她羞赧地微微低下头,露出一段莹白如玉的脖颈。 这沉默的注视让气氛有些微妙。肖尘轻咳一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这可不是自己那个时代。 他暂时压下心头的杂念,先吩咐候在一旁的管家,去为沈明月和红袖安排合适的住处。然后,他看向沈婉清,语气尽量平和:“沈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婉清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抄手游廊,来到后院一处临水的小亭中。肖尘挥挥手,示意远远跟着的下人们退下。 亭中只剩下他们二人,微风拂过水面,带来丝丝凉意。肖尘看着眼前低眉顺目的女子,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才有些艰难地开口: “沈姑娘,首先……是我对不住你。”他开门见山,带着歉意,“当初在北境行军,条件艰苦,偶尔与部下闲聊,谈及过往,确实……确实提起过姑娘。那时只当是茫茫人海,再无交集的一句闲谈,哪曾想……世事难料,竟真的重逢,还给你带来如此大的困扰。” 沈婉清抬起头,眼中神色复杂,却并无责怪,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柔和却清晰:“公子言重了。初次相见,婉清为贼寇所迫,已存死志。是公子如神兵天降,救我于水火,此乃救命之恩。第二次,是婉清自己识人不明,被……被宋安诓骗至京,险些万劫不复,是公子的部下仗义出手,救我逃脱牢笼。公子与部下对婉清恩同再造。至于那些……那些传言,”她顿了顿,脸上红晕未褪,语气却坚定,“不过是一些阴差阳错的误会罢了,公子切勿放在心上,徒增烦恼。”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这些日子,蒙公子庇护,得以在此栖身,婉清心中感激不尽。今日得见公子,正好当面拜谢大恩。待明日,我便回转故乡,绝不敢再给公子添麻烦。至于府上两位……夫人那里,我会亲自去解释清楚,绝不会让公子难做。只是……月儿那丫头年纪尚小,跟了我许久,我这一走,她……她无所依靠,恳请公子能发发慈悲,收留她在府中,赏她一口饭吃,婉清来世结草衔环,报答公子恩德。” 肖尘听着她这番看似通情达理、实则透着绝望和安排后事般的话语,心中不由得一沉。 他不在乎世俗礼法,不代表他不懂。沈婉清一个未婚女子,在与他传闻满天飞的情况下,住进他的侯府这么久,如今再说要回故乡?哪里还有她的容身之处?世人的唾沫星子就能淹死她,所谓的“礼法”更会逼得她无路可走。 他叹了口气,目光直视着沈婉清,语气变得郑重起来:“沈姑娘,你说错了。并非是你给我添麻烦,而是这阴差阳错,委实是委屈你了。” 他停顿了一下,决定把话说开:“有些事,我想与你说清楚。这‘逍遥侯’的名头,是皇帝封的,我本人并不在乎。我肖尘,就是个浪荡江湖的闲散客,受不得约束,未来大抵也是四海为家,风餐露宿是常事。若……若你愿意跟着这样的我,我自会尽力护你周全,但恐怕给不了你寻常女子的安稳日子。” 他看着沈婉清微微颤动的睫毛,继续说出另一个选择:“若你不愿,或者觉得无法适应,那也无妨。这座宅子,我可以留给你,这‘逍遥侯夫人’的名份,你若需要,也可以给你。有这名头在,至少无人敢欺辱于你。只是……”他声音低沉了些,“如此一来,只怕是要苦了你,独自守着这空荡荡的府邸了。” 他将两个选择,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清晰地摆在了沈婉清的面前。 第65 章 成婚 世上安得两全法! 肖尘心里清楚,自己既不是那种能为了成全他人而牺牲自己逍遥本性的圣人,也绝非大奸大恶之徒。他给不出一个既能保全沈婉清世俗意义上的圆满、又能让自己毫无负担的完美方案。于是,只能将这两个在他看来都算不得多好的选择,赤裸裸地摊开在她面前。 沈婉清静静地听着,没有立刻回答。她微微仰起头,那双清澈如秋水的眸子,第一次如此毫无避讳地、认真地望进肖尘的眼睛里,仿佛要透过那层时常笼罩着的懒散和随意,看清他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公子,”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颤抖,“您……肯娶我吗?” 肖尘没料到她会问得如此直接,愣了一下,随即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几分理所当然:“你这样的女子,容貌、才情、品性,世间男子,有谁不想娶?”这是他此刻真实的想法,只不过才情品性只是掩饰装门面的修饰词。 沈婉清闻言,眼中似乎有微光亮起,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勇气,轻声问道:“那……婉清可以提一个要求吗?” “说吧。”肖尘点头,“只要别太难办。”他下意识地先打了个预防针,毕竟他穷得叮当响,又懒得折腾。 “能……能给我一场婚礼吗?”沈婉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神中充满了希冀,又夹杂着怕被拒绝的忐忑,“不需要多盛大,只要……只要一个仪式就好。” 肖尘看着她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心里莫名地软了一下,但嘴上还是习惯性地泼冷水,不想给她不切实际的幻想:“我这种身无分文、四海为家的浪荡客,注定给不了你凤冠霞帔、八抬大轿的隆重婚礼。恐怕……会简陋得超乎你的想象。” “有多简陋?”沈婉清追问,眼神依旧专注。 肖尘想了想,用一种近乎敷衍、却又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诗意描述道:“大概就是……天地为媒,日月为证,拔几根青草算是上香,请路过清风做个宾客。上无高堂,下无亲友。就这样了。”他觉得自己这描述已经够寒碜了,足以让任何对婚礼抱有幻想的姑娘望而却步。 然而,沈婉清的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她眼中非但没有失落,反而骤然迸发出难以抑制的激动神采,脸颊因兴奋而泛起红晕,声音都带着雀跃:“这……这已经很隆重了!君能与天地、与日月这等亘古永恒之物面前,许我一生,还有比这更郑重的誓言吗?那些繁琐的俗礼、无关紧要的宾客,我……我本就不在乎!” 肖尘被她这反应弄得有些懵,心里忍不住吐槽:姑娘,你这要求底线是不是也太低了点?书香门第出来的大家闺秀,都这么……好养活,这么容易满足,甚至有点逆来顺受的吗?你这是自我攻略吧! 他还处在震惊中,沈婉清却已经带着几分迫不及待的羞涩,追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拜堂?” 肖尘看着她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鬼使神差地,一句“择日不如撞日”就溜出了口。说完他自己都愣了一下,这也太随意了吧? “那请公子稍等!”沈婉清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如同雨后初霁的海棠,她匆匆行了一礼,“我……我带了一身自己亲手绣的红妆来,还有一对红烛……我这就去换上!月儿,月儿!快,快过来帮我梳妆!”她一边说着,一边提起裙摆,像只快乐的云雀般,转身就朝着自己居住的院落小跑而去,声音里充满了久违的活力。 “那个……喂……”肖尘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叫住她,再说点什么。可看着那道瞬间充满生气的窈窕背影消失在月亮门后,他张了张嘴,却发现所有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 还能说什么呢? 事已至此。 自.己这……就要成婚了? 行吧。 他站在原地,摸了摸鼻子,脸上露出一丝混合着茫然、无奈,以及一点点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妙暖意的复杂表情。这京城,看来是注定要给他留下点不一样的“纪念”了。 …… 沈明月的脸,从婚礼开始到结束,就一直臭得能冻死苍蝇。她参加了一场……一场足以让她铭记终生,并且每次回想起来都恨不得把当事人揪出来重新打一顿的婚礼。 这婚礼简陋得超乎了她的想象,甚至突破了她认知的下限。她恶狠狠地想,就算是街边最落魄的乞丐,哪天忽然起了成家的念头,好歹也会想方设法讨两个干净的白馒头当贡品,找个能遮风挡雨的土地庙当礼堂吧? 可眼前这两位呢? 就在这侯府的后花园里,找了个还算平整的草地,就这么凑合了!甚至连厅堂都没进!沈明月目光扫过不远处那气派非凡、此刻却空空荡荡的前厅,只觉得一股无名火直冲天灵盖。那么大一所房子!是摆着看的吗?! 更让她血压飙升的是——他们居然真的就只拔了三根青草,插在土里算是上香!沈明月死死盯着那三根在微风里微微摇晃的可怜小草,内心在咆哮:草是招你们了还是惹你们了?!啊?!没钱买香你跟本姑娘说一声啊!清月楼再穷,几捆上好的线香还是供得起的!就这么急吗?!啊?!就这么急不可耐吗?!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再看新人装扮。沈婉清还好,至少穿了一身自己带来的、明显是精心绣制的红妆,虽然比不上凤冠霞帔,总算还有几分新娘的样子。可肖尘呢?!他居然就在那身月白色的罗衫——还是她沈明月掏钱买的那件——的胸口,别了一朵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揪来的红色小花,就这么对付过去了!沈明月看得眼角直抽抽,恨不得冲上去把他那朵破花给扯下来踩烂。 第 66章 洞房 整个仪式更是荒唐透顶!为什么是新郎自己在念祝词?而且念的是什么鬼?“天地为证,日月为媒”?你连天地都不拜,就这么站着念,狂妄得没边了!还有,为什么偏偏只和沈婉清那个女人相互叩首?合着在你眼里,天地都不配受你一拜,就她配是吧?!沈明月只觉得牙根痒痒。 她看着沈婉清那副低眉顺眼、甚至带着明显幸福和羞涩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太给他们姓沈的丢脸了! 书香门第出来的大家闺秀,就这么容易被人骗到手吗?要求就这么低吗?一套像样的仪式都没有,三根草一朵花就打发了?她心里疯狂吐槽,可不知为何,看着那两人在极其简陋却莫名郑重的氛围里相互对拜时,心底最深处,竟然……竟然可耻地冒出了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羡慕。这让她更加烦躁了。 与沈明月的气急败坏不同,红袖站在一旁,双手交握在胸前,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羡慕和憧憬。她看着那对在天地清风见证下完成仪式的新人,觉得这场面……其实美得惊人。婚礼如何,隆重与否,在她看来根本不重要。关键是,嫁的是谁。能嫁给肖尘这样的人,哪怕只有三根草,也比嫁给庸碌之辈的十里红妆要强上千百倍。她甚至已经开始幻想,若是自己…… 而小丫鬟月儿,则在一旁使劲瘪着嘴,眼圈都红了。 她替自家小姐感到天大的委屈。小姐这一路走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好不容易苦尽甘来,嫁人了,还是嫁给这样一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可这婚礼……这婚礼最“隆重”、最“值钱”的,居然就是那三根随手拔的小草和公子胸口那朵寒酸的小红花!她越想越难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才没掉下来。这实在是太委屈小姐了! 沈婉清丝毫不觉得委屈。 当那简单到近乎潦草的相互叩首完成,她抬起头,眼中没有半分迟疑和勉强,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宁静和淡淡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喜悦。 她主动地、轻轻地将自己的手,放入了肖尘伸出的掌心中。 那手,柔软,微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因激动和羞涩而产生的细微颤抖。 肖尘下意识地收拢手指,将那柔荑完全包裹,指腹感受到她肌肤的细腻和温度,他轻轻捏了捏,仿佛是一种无声的确认和安抚。 就在这一握之间,一种奇妙的、前所未有的感觉在肖尘心头弥漫开来。 他有家了! 不是这偌大的侯府,不是那万人羡慕的侯爵头衔,而是因为手中握着的这个人,这个刚刚在天地日月清风野草的见证下,与他相互叩首的女子。 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有家了。 这种感觉来得突兀却又自然。明明两个人算起来,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交谈的话语也寥寥无几,彼此的了解更是浅薄。 可就是这么一场儿戏般、被沈明月嗤之以鼻的仪式过后,心里某个一直悬空、漂泊不定的角落,仿佛瞬间被填满了,变得沉甸甸、暖融融的。 那种身为穿越者、仿佛随时会被这个世界抽离的疏离感和不安感,竟奇迹般地淡去了不少。 他好像……真的在这里扎下了一点点根,有了可以停靠的港湾,有了名为“归属”的东西。 难道这随便搞搞的仪式,还真是什么魔法契约不成?连情绪都能瞬间绑定改变?肖尘心里嘀咕着,却并不排斥这种改变。 管家和一众仆役被要求远远退开,但依旧能隐约望见发生的一切。 他们面面相觑,心中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矛盾。若说侯爷不看重这位沈姑娘,可眼前这不管怎么看,都是一场婚礼啊! 若说看重……天底下还有比这更随意、更简陋的婚礼吗?这位侯爷行事果然非同凡人,可这也……太超乎常人想象了!这么大的事儿,要不要通知外面相熟的官员或者宫里?可看侯爷那样子,明显是不想被人打扰。但他也并未刻意屏退众人,隐瞒此事……这到底,是说,还是不说?仆役们陷入了集体性的纠结。 仪式既毕,按流程,接下来便是洞房花烛了。 肖尘可没那么多讲究,他当着不远处那几个神色各异的女子的面,手臂一抄,便利落地将沈婉清打横抱了起来。 沈婉清低低惊呼一声,脸颊瞬间红透,如同染了最艳的胭脂,她下意识地揽住肖尘的脖颈,将发烫的脸颊埋在他肩头,羞得不敢抬头。 肖尘抱着他的新娘,转身就朝着准备好的新房方向走去,步履稳健,没有丝毫犹豫。 “喂!”沈明月终于忍不住了,跳着脚喊道,“这就完了?连句客套话都不跟我们说吗?席面呢?合卺酒呢?你……你就真的不把我们当人看了吗?!”她指着才刚刚偏西的日头,气得声音都变了调,“天还没黑呢!有你这么急色的吗?!” 肖尘脚步都没停一下,只懒洋洋地丢过来一句:“天没黑有什么关系?多躺一会儿,天自然就黑了。” 这话噎得沈明月差点背过气去,指着肖尘背影的手指都在发抖。红袖掩着嘴轻笑,眼中羡慕更甚。月儿则是跺了跺脚,又是替小姐高兴,又是觉得这姑爷行事也太……太不顾及旁人眼光了! 肖尘可不管她们怎么想,抱着怀里轻盈温软的新娘,只觉得心头那点莫名的充实感越发清晰。天光尚早? 他有的是时间,和他的新娘,慢慢等。 进了婚房,红烛摇曳,将室内映照得一片暖融。肖尘抱着沈婉清,脚步却顿了顿,竟难得地陷入了一丝犹豫。怀中的人儿轻盈温软,带着淡淡的馨香,他该将她先放在桌边的椅子上,两人像模像样地聊聊天,缓解一下这陌生的亲密感?还是……直接放在那张铺着大红鸳鸯被的绣床上?好吧。这也是沈婉清绣的。 第67 章 互诉衷肠 他心里并没有急不可耐的欲念翻腾,反而被一种陌生的、满溢的温柔情绪充斥着,让他下意识地想要更郑重些,更体贴些。 算了。他转念一想,谁说躺在床上就不能好好说话了? 他走到床边,动作轻柔地将沈婉清放在了柔软的锦被上。沈婉清几乎是本能地、带着新嫁娘的极度羞涩,紧紧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不安地颤动,全身都微微绷紧,等待着预料中的下一步。 然而,她只感觉到身边的床铺微微下陷,一个温热的身躯躺在了她旁边,随后……便再没有其他动作了。只有一道平稳而轻柔的呼吸声,在静谧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这出乎意料的平静让沈婉清诧异地悄悄睁开了眼睛。她侧过头,只见肖尘正用手臂支着头,侧卧在她身边,目光专注而温和,正静静地、仔细地端详着她的脸,仿佛在欣赏一件珍宝。 “郎君……”沈婉清被他看得脸颊发烫,声音不由自主地带上了柔糯腔调,这声呼唤婉转低回,听得肖尘心头一荡,差点没把持住那点刚建立起来的“君子之风”。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定了定有些纷乱的心神,决定找个安全的话题。“说起来,”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我们好像……从来没有好好说过话。互相之间,其实也并没有多少了解。” 他试图让气氛轻松一些。 沈婉清见他如此,心中的紧张悄然缓解了几分。她红着脸,却也没有隐瞒,轻声诉说道:“自从……自从你第一次在边城救我,我便……便梦见过你好多次了……”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少女诉說心事的羞怯,“你那时说我们有缘无份,我本以为此生再无交集,可老天……似乎待我不薄。” 肖尘看着她绯红的侧脸,问道:“那关于以后,你是怎么想的?跟着我这样一个居无定所的人。” 沈婉清微微侧过头,目光望向帐顶繁复的绣花,平日里端方持重的气质里,此刻流露出了一丝属于她这个年纪女子应有的、对未来的憧憬和一点点叛逆:“我原本以为,我这一生,便如同绝大多数女子一样,从一个规矩森严的牢笼,被送到另一个或许更华丽的牢笼,相夫教子,了此一生。”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种解脱般的轻快,“但老天好像……真的给了我一个不一样的机会。” 她似乎打开了话匣子,继续轻声诉说,像是在对肖尘说,也像是在对自己总结过去:“我出生于苏城沈家,一个位于边关小城的没落世家。明明早已入不敷出,却还要死死守着那些繁文缛节,维持着所谓的体面。从小,我就要读书、刺绣,学习各种严苛的礼数,一切的努力,都只是为了将来能‘更好’地嫁人,维系家族那点可怜的颜面。” “没有感受过多少父母温情,记忆中更多的是各种不容置疑的规矩。等到了待嫁的年龄,从小定亲的人却滞留京城,于是他们便将我千里迢迢送来。那是我第一次离开生活了十几年的牢笼,目的却只是为了寻找另一个牢笼。甚至……甚至后来被宋安关在柴房的那段日子,我其实也没有觉得多难过,”她苦笑了一下,“无非是从一个地方,被关到另一个地方而已。世间的女子,大多不都是这样吗?直到……直到你告诉我,我可以飞,可以随你去看看这天下到底是什么样子。与真正的自由相比,风餐露宿,又算得了什么呢?” 肖尘听着她平静语调下掩藏的辛酸与渴望,心中那片柔软的地方被深深触动。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放在身侧的手,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和一丝霸道的温柔: “不是哦,”他纠正道,嘴角勾起一抹坏笑,“以后你也飞不了多远。因为,我会把你拴在身边,看得紧紧的。” 沈婉清闻言,转过脸来,对上他带着笑意的目光,眼中波光流转,同样漾开一抹清浅而坚定的笑意,轻声回应: “绑紧些……我会拽着那根绳子的。” 肖尘听着沈婉清那近乎虔诚的回应,心头那点因未来可能产生的“麻烦”而升起的细微烦躁,奇异地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踏实感。 未来或许依旧会因牵挂而变得复杂,但那种身处异世、灵魂无所依凭的空落落的感觉,确确实实被填满了。 他放松下来,扭过头,将双手交叉枕在脑后,目光投向绣着并蒂莲的床帐顶,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询问身边人:“你呢?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对我这个……莫名其妙就成了你夫君的人。” 沈婉清侧卧着,目光温柔地落在他线条分明的侧脸上,声音依旧柔得像能滴出水来:“想知道的,自然有很多。夫君有什么想告诉婉清的,婉清都认真听着呢。”她将自己放在一个全然接纳的位置上,不追问,不探究,只是准备好倾听他愿意分享的一切。 这种全然的信任和包容,让肖尘觉得心头那些积压了许久、无人可诉的话,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流淌的出口。他沉默了片刻,组织着语言,然后以一种异常平静的语气开口: “我呢……其实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他转过头,看向沈婉清,预料会看到震惊或不解。然而,沈婉清只是微微睁大了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里面更多的是好奇,而非怀疑。 肖尘试图用一个更形象的比喻:“就像是……一个人走在路上,不小心掉进了一个深坑里。就这么的,毫无预兆地,掉进了你们这个世界。” 沈婉清支起上半身,用手肘撑着身子,更专注地看着他,忍不住追问:“那……夫君原来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第68章 坦白 肖尘想了想,用一种她能理解的、略带夸张的方式描述道:“我的那个世界啊……人人都能上天遁地,”他指的是飞机地铁,“个个都能日行万里,”指的是高铁汽车,“住的屋子高有万仞,”指的是摩天大楼,“吃的东西……也算得上是五花八门,很多这里没有的山珍海味。”他指的是现代物流下的全球食材。 “那……那不就是传说中的仙界吗?”沈婉清轻声惊呼,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光芒。 “不是的。”肖尘摇摇头,认真地纠正,“仙人是无牵无挂,自在逍遥的。而我那个世界的人,一样有高低贵贱,有纷争,有烦恼,每个人都有干不完的活儿,操不完的心。只不过……总体而言,普通人生活的便利和富足,确实比这个世界要好上许多许多。” “那……那也如同仙境一般了。”沈婉清喃喃道,随即,她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和怯意,小心翼翼地问:“夫君从那样的地方来到这里……是不是……很伤心?” “有一点吧。”肖尘没有否认,目光有些悠远,“毕竟,以前熟悉的亲人、朋友,熟悉的一切,都再也见不到了。”这是他一直深埋心底,从不与人言的乡愁。 “我说的这些你是信了?”肖尘原本是打算当成一个故事讲的。像那些寻仙问道的故事一样。 “夫君讲的婉儿自是相信。”沈婉清说的理所当然。“再说了。这宅子外面,对于婉儿来说何尝不是另一个世界?” 沈婉清说完这话,心中猛地一紧,一种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抓住肖尘的衣袖,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那……那夫君会不会有一天……离开?回到你的世界去?” 肖尘感受到她的不安,反手握住她微凉的手指,语气带着一种看透的淡然:“一个人不小心掉下悬崖,侥幸未死。你该问的不是他想不想离开,而是……有没有离开的路。” “如果……如果有路呢?”沈婉清执拗地追问,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肖尘看着她担忧的模样,忽然觉得将心底最大的秘密说出来后,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他微微一笑,伸手用无名指轻轻点在她的额头上,然后顺着那秀挺的鼻梁线条,缓缓下滑,最终停留在她那因紧张而微微抿着的、明艳柔软的唇瓣上。 “人的想法是会变的。”他低声说,指腹感受着她唇瓣的温软,“今天或许想离开,明天……也许就不想了。”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磁性,目光深邃地锁住她的眼眸。 “如果你努力一点……”他话说到一半,却又自己否定了,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指腹在她唇上轻轻摩挲,“算了,其实……也不需要那么努力……” 话语未尽,意思却已昭然。 红烛噼啪一声轻响,爆出一朵欢快的灯花,融融的光晕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上,交织缠绵。 夜还很长,属于新婚夫妇的、无需言说的诸多事宜,才刚刚开始。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棂,在室内投下温暖的光斑。沈婉清早已起身,正细心地为肖尘整理着衣袖。她动作轻柔,指尖拂过衣料的每一处细微褶皱,神情专注而温柔。 肖尘很享受这种被娇妻悉心照料的感觉,这让他心里那点陌生的归属感更加踏实。但他坚决拒绝了沈婉清要像寻常妻子服侍夫君那样,为他一件件穿上衣服的举动。这并非源于什么“人人平等”的现代观念,他只是单纯地不希望在他们两人之间,存在主从尊卑的隔阂。他想要的,是更为对等、更为亲密的伴侣关系。 沈婉清一边细细地将最后一点不平整处抚平,一边抬起眼帘,柔声嘱咐道:“夫君,关于……关于仙界的事,往后莫要再跟旁人提起了。”她眼中带着清晰的忧虑,“须知人心叵测。古往今来,多少帝王将相为了追求长生不死、得道飞升,不惜劳民伤财,甚至做出种种疯狂之事。那些人为了达到目的,手段往往阴狠毒辣,无所不用其极。夫君你……正直善良,需得时刻提防着他们些才好。” 这话里明目张胆的偏心,让肖尘忍不住想笑。正直善良?他自己扪心自问,都觉得这四个字跟自己那灵活的道德底线和“法外狂徒”的行事作风扯不上什么关系。但他没有反驳,只是抬手,用指背轻轻抚了抚沈婉清鬓边柔顺的发丝,温声道:“放心,你是这世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知道的人。你的夫君又不傻,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他拉着她的手,走到梳妆台前,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别忙了,且坐下。今日,让夫君为你画眉,可好?” 沈婉清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弄得心头一暖,晕晕乎乎的,仿佛被蜜糖包裹,不自觉地便顺从地坐了下来。她望着铜镜中并肩的身影,略带羞涩地问:“夫君是觉得……妾身的眉毛生得不好看吗?” 肖尘俯下身,仔细端详着镜中那张清丽绝俗的脸,尤其是那一抹天然弯弯、如同远山含黛的峨眉,由衷赞道:“好看极了,增一分则浓,减一分则淡,恰到好处。”他拿起眉笔,却又放下,语气带着点遗憾的笑意,“都说画眉是闺房之乐,现在看来,我怕是没那个机会施展了。你这眉毛,实在无需任何修饰。” “要不……夫君还是试着画画?”沈婉清抿嘴轻笑,带着点鼓励。 “不了不了,”肖尘连连摆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万一我手笨,画丑了,心疼的还是我自己。”他看着镜中佳人那含着笑意的唇角,那抹自然的嫣红比任何胭脂都更动人心魄。 他轻轻将她的肩膀转过来面向自己,俯身凑近,目光落在她那饱满柔软的唇瓣上,低笑道:“既然画眉用不着我,那……便分一些娘子唇上的胭脂尝尝,也算是闺房之乐了……” …… 第69 章 沈明月的怨怼 另一边,沈明月顶着一对清晰可见的黑眼圈,神色恹恹地出现在用早膳的小厅。她并没有刻意去听什么墙角,但架不住脑子自己会不受控制地想象啊!越想越气,越想越心烦意乱,翻来覆去几乎一晚上都没睡踏实。此刻看到神清气爽、眉眼间都带着几分餍足和慵懒的肖尘,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小丫鬟月儿也大清早就被挡在了新房门外,没能像往常一样伺候小姐梳洗。她瘪着嘴,站在厅外,委屈得不行,心里嘀咕:人家可是正经的通房丫鬟呀!怎么小姐一成婚,自己就好像突然成了外人?连梳头穿衣都用不着她了吗? 这时,肖尘携着面色红润、眼波流转间更添几分娇媚风韵的沈婉清走进了小厅。他随手从桌上的果盘里拿起一个红彤彤的苹果,在衣袖上擦了擦,然后熟练地用手掰成两半,将其中更大的一半自然地递给了沈婉清。 一抬头,看见沈明月那副怨气冲天的样子,肖尘挑了挑眉,故意用之前她扮男装时的称呼逗她:“沈贤弟,这是……昨夜没休息好?” “谁是你沈贤弟!”沈明月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猛地挺直了腰板,刻意展示了一下自己今天特意换上的、一身鹅黄碎花束腰长裙,脚下踩着湛蓝描金的精致绣鞋,鬓间甚至还难得地插了一支随着她动作轻轻晃动的金步摇。 本姑娘今天打扮得这么明显,这么好看!这人眼睛是瞎了吗?! 沈婉清脸上带着温婉的笑容,主动上前一步,轻轻拉住了沈明月的手,柔声打着圆场:“明月妹妹莫要生气,相公他惯常就是这般,喜欢逗人玩儿的,没有恶意。” 她举止自然,已然有了几分女主人的从容。 旁边的红袖见状,也立刻上前,对着沈婉清盈盈下拜,姿态恭敬:“红袖见过夫人。” 沈婉清有些意外地看向肖尘,眼中带着询问。 肖尘耸了耸肩,语气随意却清晰:“红袖算是我的朋友,嗯……红颜知己吧。” 他顿了顿,看向几人,眼神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我眼里没有身份的尊卑。更不喜欢这些虚礼!还有婉儿,在我面前,你不必总是一副知书达理、循规蹈矩的模样。想说便说,想笑便笑,我不需要你为我,或者为这个家,装点什么门面。读书是为了增长见识,明白事理,让自己活得更加通透快乐,而不是学来一堆束缚自己的死规矩,知道吗?” 沈明月在一旁听着,忍不住又飞给他一个白眼,没好气地道:“偏生就你的道理最多,最是古怪!” “所以我才活得比许多人都自在痛快。”肖尘不以为耻,自顾自地找了把椅子坐下,拿起刚才那半拉苹果啃了一口,含糊道,“那些能力不足、需要依附规则才能生存的人,自然得老老实实守规矩。可我凭什么要守?我又不靠那个活着。” 几人相继落座,早有伶俐的丫鬟悄无声息地奉上香茗和几碟造型精致的点心。 肖尘看着桌上那色香味俱全的茶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关键问题,看向沈婉清:“对了,婉儿,这府里上上下下的开销,银子是从哪儿来的?”他可记得自己是个穷光蛋。 沈婉清拿起一块小巧的桂花酥,自然地递到他手里,柔声解释:“朝廷按侯爵的份例,会定期拨一些银子过来,维持府中用度还是足够的……” 肖尘闻言,明显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那就好!吓我一跳,我还担心要我掏钱呢。老实说,我兜里那点铜板,连这一桌子点心都买不起。” 他话音刚落,旁边的沈明月立刻抓住了机会怼他,语气带着报复性的快意:“哼!何止是一桌子菜?你连一个菜都买不起!你兜里根本就是空空如也,一路上吃的、住的、用的,连……连去逛青楼,都是借我的钱!” 肖尘被当面揭穿,却丝毫不觉尴尬,反而理直气壮地冲她翻了个白眼:“那我也不还。怎么着?我凭自己本事借来的钱,凭什么要还?” 沈明月被他这无赖逻辑气得一噎,指着他“你”了半天。 倒是肖尘问道:“你怎么住在这儿?你们清月楼在京城难道就没有分号吗?非得挤在这儿?” “我喜欢住这儿!你管得着吗?”沈明月像是被踩了尾巴,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带着点撒泼的意味,“你个重色轻友、过河拆桥的混蛋!一路上吃我的,用我的!现在倒想起赶我走了?我偏不走!我就要住在这儿,把花的钱都吃回来、住回来!” 肖尘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忽然坏笑一下,慢悠悠地说道:“我哪是赶你?我是怕你夜里睡不着,忍不住去听墙角。瞧瞧你这眼圈黑的,跟被人打了两拳似的……” “胡……胡说八道!谁……谁去听墙角了!”沈明月像是被说中了心事,脸颊瞬间爆红,连耳根都染上了绯色,猛地站起身,又羞又怒,结结巴巴地反驳。“我是想起你昨日那简陋的过分的婚礼。替婉清不值!气的一晚上没睡着。太欺负人了。” 小月儿站在沈婉清身后,下意识觉得很有道理,小脑袋不由地点了点。 肖尘眼尖瞧见了,不由得笑骂一句:“你个小丫头,点什么头?快别傻站着了,自己找地方坐下吃饭。” 月儿却怯生生地往后缩了缩,小声道:“老……老爷!这……这不合规矩。奴婢怎么能和主子同桌用膳……” 肖尘浑不在意地招招手:“什么老爷?我有那么老吗?听着别扭。在咱们自己家里,没那么多讲究规矩。让你坐就坐,让你吃就吃。趁现在有得吃就多吃点,储存点油水,长长身体。指不定哪天咱们就得蹲在破庙里啃干粮了。” “啊?”月儿被他这话吓得瞪大了眼睛,一脸茫然加惊恐。 第 70章 再遇王勇 肖尘其实并没有打算立刻离开京城。既然来了,他索性就决定住上一段时日。 该见的人,总归是要见见的。他绝不会委屈自己,玩什么藏头露尾、隐姓埋名的把戏。既然老天给了他这份能力和机遇,他自然要活得恣意潇洒。 他心里清楚,有些人和事,是避不开的。与其躲着不见,让那些心思活络的人暗自揣测、甚至生出些不该有的妄想,倒不如干脆趁这次机会,大大方方地亮个相,把某些界限和底线清晰地划出来。 这样至少能省去许多无谓的试探和麻烦。至于那些被野心蒙蔽了心智、胆大包天不听劝的……到时候真撞到他手里,死了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早膳用罢,管家便躬身上前禀报:“侯爷,自您昨日回府的消息传开,府上便陆续收到了一些达官显贵送来的拜帖和请柬,都是邀您赴宴的。老奴初步筛选了一下,觉得这几家……” 不等管家说完,肖尘便随意地挥了挥手,打断道:“都扔了,不用理会。” 他要等的,可不是这些闻风而动、心思各异的“小虾米”。真正想见他、有要事相谈的人,自然会想办法登门。若是谁的帖子都接,那他这一年半载也不用干别的了。至于那些所谓宴会,除了该死的就是人渣,一把火烧了,也是只有漏网的,没有冤枉的。 大鱼自然不会轻易浮出水面,都在观望,也在掂量。 这段等待的时间,肖尘乐得清闲,便日日陪着沈婉清、沈明月和红袖在京城里闲逛。 京城其繁华远非林州可比。红墙碧瓦的深宫大院与市井街巷的烟火气奇妙地共存。 沿街叫卖的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酒楼茶肆旌旗招展,戏台子上咿咿呀呀唱着悲欢离合,勾栏瓦舍里丝竹管弦不绝于耳。所见所闻,皆是新鲜。 尤其是沈婉清,脱离了家族和礼法的沉重束缚,又得了肖尘那句“想说便说,想笑便笑”的许可,她仿佛挣脱了某种无形的枷锁,渐渐显露出这个年纪女子应有的活泼与好奇。看到精巧的泥人会惊喜,闻到香甜的糕点会驻足,听着有趣的俚语会掩嘴轻笑。墙外的世界,对她而言充满了新奇的色彩,时间在欢声笑语中过得飞快。 这日,天色渐晚,华灯初上。肖尘见夜色迷人,便提议晚上带她们去河边放花灯,索性就不回府用晚膳了,直接在街上找家酒楼解决。 他抬眼瞧见一座名为“天香楼”的酒楼,装潢气派,上下三层,客流如织,看着不错,便迈步走了进去。跑堂的伙计极有眼色,见几人气度不凡,连忙引他们上二楼雅间。肖尘如今花着府里账上的银子,花起来毫不心疼——反正不花也带不走,留着也是便宜了别人。 几人刚踏上二楼,就听得旁边一个雅间里人声鼎沸,吵闹不堪。这帮人连门都不关,喧哗声毫无阻碍地传遍走廊,忒没素质。 肖尘本不想理会,正要从门口走过,却听得其中一个粗犷豪放的声音异常耳熟。他脚步一顿,凑到那大开的门边朝里瞥了一眼。 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的壮汉,正混在一群衣着华丽、一看就是纨绔子弟的年轻人中间,显得格格不入,十分违和。偏偏就属他的嗓门最大,正举着个大海碗,嚷嚷着要与人拼酒。 肖尘眉头一皱,直接迈步就走了进去,二话不说,抬腿就照着那背对着门口、正仰头灌酒的壮汉屁股上踹了一脚! 这一脚力道不轻,那壮汉“哎呦”一声, 没收住,直接一个趔趄扑倒在地,手里的海碗也摔了出去,酒水洒了一身。 同桌的那几个纨绔子弟脸色骤变,拍案而起,就要发作:“哪来的狂徒?!敢在这里撒野!” 然而,不等他们动手,那被踹倒在地的壮汉却是一个骨碌爬了起来,非但没有恼怒,反而就势“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抬起一张带着酒气却满是惊喜的脸,冲着肖尘激动地喊道:“将军!是您!我就说这一脚怎么那么熟悉,我又见到您了!” 肖尘看着他那副贱兮兮、挨了打还兴高采烈的模样,脸色更黑了,骂了一句:“瞧你这点出息!贱骨头样!” 这壮汉不是别人,正是当初跟着他千里奔袭、横扫草原,后来又和齐雄一起进京受赏的王勇! “你怎么在这儿?齐雄呢?”肖尘看着王勇那副混迹在纨绔堆里、一身酒气的模样,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厌烦,语气也冷了下来。 王勇不敢起身,依旧乖乖跪着,老实回答:“回将军,齐雄他……他回边关去了。朝廷留我在京师,封了个京营千总。平日里也没啥紧要军务,就是操练操练手下的兵。” 肖尘闻言,冷哼了一声,话语像刀子一样戳人:“看来上面那些人,也不尽是蠢货。知道齐雄那小子还能在边关摔打历练,算是个可造之材。而你嘛,”他目光扫过王勇那明显有些发福的腰身和带着醉意的脸,“也就只配给个闲职胡混。” 这时,沈婉清轻轻走了进来,她看到跪在地上的王勇和面罩寒霜的肖尘,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轻轻拽了拽肖尘的衣袖,柔声劝道:“夫君,他……毕竟是陪你出生入死过的兄弟,有什么话好好说……” “若没有草原上同生共死那一遭,我今日都懒得说他!”肖尘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怒其不争的火气,“他若觉得我今日让他丢了面子,那也就仅此一次了!王勇!” 他猛地喝道,“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谁?!当初让你分了钱财,老老实实回家当个富家翁,你偏不肯!你这身千总的皮,你这所谓的战功是怎么来的,你心里比谁都清楚!既然得了这职位,就该本本分分,对得起那些死在草原上的兄弟!你看看你现在,跟这些人混在一起。” 第71 章 祸国妖后 他指着旁边那群噤若寒蝉的纨绔,“他们哪个背后不是盘根错节的家族?哪个不是一身的玲珑心眼,一肚子的算计坏水?你王勇有什么?除了战场上那点活下来的运气,你还有什么?当初让你多看看书,长长脑子,你也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难道非要等到被人卖了,刀架在脖子上,死到临头那一刻,你才后悔吗?!” “将军……我……”王勇被骂得抬不起头,臊眉耷眼,讷讷不敢言。 肖尘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头火气更盛,却又夹杂着一丝无力,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看在咱们毕竟同行一场,这是我最后劝你。就算你看不透那些人心鬼蜮,你至少也得看清楚自己!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旁边那群纨绔早被这阵势吓住了,他们虽不认识肖尘,但“逍遥侯”的名头和王勇那毕恭毕敬、甚至带着恐惧的态度,足以让他们明白眼前这人是谁。 其中一个胆大的,刚想开口打个圆场,称呼了一声“逍遥侯……”,就被肖尘一个冰冷的眼神和摆手制止。 “别跟我说话。”肖尘语气森然,“老子现在心情不好。谁再多嘴,挨了打也是活该。” 他不再看跪在地上的王勇,转身大步走出了这间乌烟瘴气的雅间。经过这么一闹,原本放花灯、享用美食的兴致早已荡然无存。他沉着脸,带着沈婉清几女直接下楼离开了天香楼。 “夫君……”走到街上,沈婉清看着肖尘依旧难看的脸色,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 肖尘叹了口气,目光有些悠远,仿佛透过京城的繁华,看到了别处:“看他那样子,心里许是不服气的,或许还觉得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折了他的面子。久贫乍富,骤然得了权势,哪里知道这京城里的水有多深,上面那些人,是怎么不动声色、吃人不吐骨头的……” 沈明月在一旁皱着眉头,忍不住说道:“这样一个看不清的蠢人,也值得你如此动气?!” 肖尘抬起头深深看了她一眼,转头望着天边刚刚升起、尚显清冷的月亮,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和怅惘:“……当初两千弟兄跟着我杀进草原,最后活着回来的,不到八百人。我让他们分了钱财,各自回家过安生日子,他们不肯……非要扛着我胡诌出来的那面‘威武军’破旗……值得吗??” 这番话是沈婉清难以完全体会的。她不懂得什么军国大事,她只看到自己夫君眼中的落寞。她只能更紧地握住肖尘的手,用自己掌心的温度,笨拙地、却又无比真诚地想要给他一些安慰。 没了游玩的兴致,一行人气氛有些沉闷地回到了逍遥侯府。刚进府门,管家便快步上前,低声通报:“侯爷,有贵客已在后院凉亭等候多时了。” 这侯府里里外外遍布各方眼线,几乎是摆在明面上的事,肖尘心知肚明。但能不经他同意,就让管家直接放人进来,并且敢如此明目张胆登门等候的,定然不是寻常人物。肖尘倒是被勾起了一丝好奇。 他让沈婉清她们先去用膳休息,自己则信步走向后院的凉亭。 月色清辉下,凉亭中果然有两个人。一个身着劲装,脸上覆盖着冰冷的铁质面罩,腰佩长刀,气息沉凝,显然是个护卫。而坐在石凳上的,竟是一个女子。 这女子生得极美,眉目如画,肤光胜雪,其容貌姿色,丝毫不亚于沈婉清,但她身上却比沈婉清多了几分岁月沉淀下的成熟风韵,以及一种久居人上、不怒自威的贵气与威严。 肖尘挑了挑眉,他没想到,第一条主动浮出水面,并且以这种方式现身的大鱼,居然会是个女人。 那女子见到肖尘走来,目光在他身上流转一瞬,见他毫不在意地直接坐到她对面的石凳上,神色不变,转头对身旁的护卫吩咐道:“海兰,你且去亭外守着,莫要让旁人靠近。” “可是娘娘!”那被称为海兰的护卫手按在刀鞘上,警惕地看向肖尘,显然不放心。 那女子脸色微微一寒,一股不容置疑的上位者气势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逍遥侯若真想对我不利,你以为,你能拦得住吗?” 海兰护卫身形一僵,深深看了肖尘一眼,终究还是抱拳躬身,默默退出了凉亭,恪尽职守地站在通往后院的甬道与凉亭之间,目光如鹰隼般扫视四周。 那女子似乎对护卫的迟疑有些不满,微微蹙了蹙眉头,这才将注意力完全放回正大大方方、甚至带着点审视意味盯着她看的肖尘身上。她唇角微勾,露出一抹辨不出真意的浅笑:“闻名不如见面。肖先生果然风神俊朗,气度非凡,那些画师的手笔,难描绘其万一。” “你认得我,我却不认得你。”肖尘耸了耸肩,姿态放松,开门见山,“不如你自我介绍一下?顺便说说,你背后站着的是哪路神仙?” 那女子闻言,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似乎肖尘的不认识对她而言是件很意外的事。“你……不知道我?”她顿了顿,见肖尘眼神清澈,不似作伪,才缓缓道,“我背后没有任何人。我自己,就是权势!”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傲然的笃定,随即又自嘲般地补充了一句,“或者说,我就是他们口中那个……祸国殃民的妖后。” 肖尘脸上同样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不过他的惊讶在于——这朝堂的局势,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有趣一些。 他待在京城,本意只是敲打一下那些可能打他主意的势力,划下道来。至于龙椅上坐着谁,朝堂上是忠是奸,谁掌权谁失势,他根本懒得去打听。对他而言,这些都无关紧要。 “我是他们口中祸乱朝纲,败坏法纪的妖后。”那女人见肖尘只是惊讶,并无其他反应,又重复了一遍,仿佛在强调自己的身份。 “哦,我知道了。”肖尘翻了个白眼,语气带着点不耐烦,“介绍就好好介绍,干嘛还要特意抖一抖气势?那你具体叫什么名字?总得有个称呼吧。” 第72 章 试探与疏离 那女人被他这毫不客气、懒散直接的问话噎了一下,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那点压迫感瞬间散了大半。她沉默了一瞬,才带着点莫名的情绪回答道:“我娘家姓庄。少时的闺名,叫做幼鱼。” “哦,庄幼鱼。”肖尘从善如流地称呼,然后直奔主题,“你找我,有什么事儿?” 庄幼鱼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忍不住又强调了一遍:“我是妖后啊。”她似乎想看看肖尘是否会因此改变态度。 “我知道,你说两遍了。”肖尘掏了掏耳朵,一脸“所以呢?”的表情。 “你……就没有半点义愤填膺?没有产生要替天行道、除掉我这个祸害的想法?”庄幼鱼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这和她预想的任何一种开场都不同。 “完全没有。”肖尘回答得干脆利落,他甚至歪了歪头,带着点戏谑反问,“你是不是提前准备好了一大堆说辞,比如解释自己并非妖后,或者陈述自己的苦衷和抱负?结果突然发现用不上了,所以有点……遗憾?” 庄幼鱼被他这话问得愣了一瞬,随即脸上闪过一丝被说中的窘迫和哭笑不得。还……还真是。她反复思量、准备了半天的应对之策,竟然完全没派上用场。眼前这个男人,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你到底有什么事儿?”肖尘直接问道。眼前的女人确实漂亮,风韵气质皆是上乘,可一旦和政治权谋沾上边,在他眼里就瞬间失去了吸引力,只剩下麻烦。 庄幼鱼调整了一下呼吸,试图以大势切入:“当今天子卧病在床,已许久未能临朝,如今由本宫代为处理政务。朝野上下,因此人心惶惶,各位皇子更是蠢蠢欲动,私下联络大臣,结交党羽……” “打住。”肖尘再次抬手制止,眉头微蹙,“这些朝廷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你们身处那个位置,是身不由己,不争不抢就可能万劫不复,这我理解。但我一个山野闲人,干嘛要上赶着往你们这潭浑水里跳?嫌自己日子过得太清静?” 庄幼鱼试图换个角度,语气带上了一丝忧国忧民:“若朝廷持续动荡,政令不畅,最终受苦的还是天下黎民百姓啊……” “天下百姓一直过得很苦,有没有你们争权夺利,他们都苦。”肖尘毫不客气地戳破这层窗户纸,语气带着讥讽,“老百姓辛辛苦苦种地缴税,供你们吃喝享乐,你们争权的时候,倒想起拿他们当幌子了?” 庄幼鱼被他连番抢白,面上有些挂不住,却依旧维持着风度,转而试探道:“肖公子对权势……就真的一点想法都没有?以公子之能,若愿相助,必能……” “权势?”肖尘嗤笑一声,“别人给的权势终究不是自己的东西。若得了权势,却不能随心所欲,反而要被更多规矩束缚,那要来何用?若真遇到我看不惯的人,直接打死就好了,何必绕那么大圈子,求什么权势?”他的逻辑简单粗暴,却让人一时无法反驳。 庄幼鱼看着他那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模样,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她没想过能一步到位说服对方,可也没料到对方的防备和疏离会如此彻底,简直像是周身罩着一个无形的壁垒。 “肖公子这般作派,倒让我想起一些……方外修行之人,视红尘如粪土。”她换了个说法,试图找到共鸣点。 “别!”肖尘立刻摆手,划清界限,“我可跟那些人不一样。我这人俗得很,并非无欲无求。而且,你认识的那些所谓的‘方外之人’,恐怕也没几个是真心修行,顶多是装的像罢了。我嘛,只求活得简单点,痛快點。你有事就直说,别绕弯子。” 庄幼鱼与他对视片刻,从他眼中只看到一片坦荡的不耐烦和毫无兴趣。她忽然觉得,自己精心准备的种种说辞、分析的利害关系,在这样一个人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和多余。 她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摆,脸上的神情复杂难明,最终化作一丝淡淡的释然和若有若无的失落:“肖公子既是这个态度……那我其实,就没什么事可说了。” “没事了就请回吧。”肖尘也站起身,毫不留恋地下了逐客令,甚至还懒洋洋地补充了一句,目光瞥向亭外那个如同标枪般挺立、浑身紧绷的护卫,“看你那个侍卫,急得都快冒烟了。” 回到前厅,几个女子果然都没有动筷,静静地等着他。 肖尘虽然一再告诉她们,不必讲究那些虚礼尊卑,但十几年根深蒂固的观念,并非他三言两语就能轻易扭转。她们依旧保持着这份习惯。 默默用过晚膳,肖尘见沈婉清情绪似乎好些了,便陪着她摆弄那张古琴。他前世倒是学过一些吉他之类的现代乐器,对着古琴这玩意儿却是一窍不通,只是心里偶尔会冒出些熟悉的旋律,想着或许能尝试着复刻出来,逗她开心。 这时,红袖脚步轻轻地走了过来,站在一旁,眼神怯怯地望着他,嘴唇翕动了几次,却始终没发出声音,一副欲言又止、心事重重的模样。 肖尘停下了在琴弦上胡乱拨弄的手指,皱了皱眉头,直接问道:“红袖,你到底怎么了?从今天在外面开始,就一直是这副心不在焉、犹犹豫豫的样子。” 红袖被他点破,身体微微一颤,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猛地咬紧了下唇,走到肖尘面前,竟“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了下来,声音带着哽咽:“求公子……帮我一次!” 肖尘看着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本能地感到一阵厌烦。他讨厌这种带着沉重目的的跪求,这让他觉得束缚。但他也没有立刻去扶她,只是声音沉了几分:“你说!什么事?” 第 72章 红袖所求 红袖抬起头,眼眶瞬间就红了,泪水在里面打着转:“我……我自幼就被卖入那见不得人的地方,亲人什么的,早就断绝了音讯,不敢去想。但在那里,有一个待我如亲姊妹般的姐姐,她从小照顾我,护着我,教我音律,教我跳舞……我本以为她终于脱离了苦海,没想到……没想到她竟被人害死了!”说到最后,她已是泣不成声。 沈婉清早已放下了手中的古琴,快步走到红袖身边,弯腰轻轻扶住她颤抖的肩膀,柔声问道:“红袖妹妹,快别哭了,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红袖被沈婉清扶着,感受到一丝温暖,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道:“我那姐姐,名叫云妙,性子最是温柔。她两年前,好不容易攒够了银钱,为自己赎了身,满心欢喜地嫁给了一个老实本分的普通人,想着从此能过上与世无争的平静日子……没想到,这却惹怒了一个天杀的纨绔!”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刻骨的恨意:“那人是户部侍郎家的公子,名叫马自达!他觉得在我姐姐身上花过不少银子,却没得到她的身子,觉得在狐朋狗友面前失了面子,一直怀恨在心。他竟然……竟然在我姐姐成婚那天,带着一帮如狼似虎的家丁护院,强闯了婚礼现场!当着她那无力反抗的丈夫的面,将她……将她强行侮辱了……事后,还……还活活掐死了她!” 红袖的呼吸变得急促,浑身都在发抖,几乎说不下去,沈婉清紧紧握着她的手给予支持。红袖缓了口气,才用尽力气吐出最后那句让她每每想起都痛不欲生的话:“那帮畜生……连她死了都不放过……她的尸体……也没能保全……” 肖尘自认知道这世间的诸多黑暗,心肠也算得上冷硬,但听着红袖用如此悲恸绝望的语气述说这桩惨事,依旧觉得胸口像是被石头堵住,呼吸都变得不畅起来。 而沈婉清早已听得泪流满面,感同身受,与红袖抱在一起,哭成了一团。厅内一时间只剩下女子压抑不住的悲泣之声,显得格外沉重。 “我会帮你讨一个公道。”肖尘看着泣不成声的红袖,给出了他的承诺。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分量。 沈婉清将几乎瘫软的红袖扶起,低声细语地安慰着。肖尘看着这一幕,只觉得一阵莫名的头痛袭来,他揉了揉额角,没有再多言,转身走出了前厅,趁着清冷的月色,独自在花园的小径上踱步。 夜风微凉,吹不散心头的烦闷。 沈明月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脚步声很轻,但肖尘早已察觉。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咋咋呼呼,只是静静地走到他身边不远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有些缥缈:“你……真的相信她说的吗?” 肖尘没有立刻回答,他抬起头,望着天际那轮皎洁却遥远的明月,半晌才缓缓道:“这人间的事,终究不会像它那样,看起来光洁无瑕。” 他顿了顿,语气平静地分析着,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一个是在林州青楼长大的花魁,一个是在京城遭遇不幸的姐姐。相隔数百里的路程,这两个人是如何扯上关系的?且这些天几乎从未离开我们视线的女子,我都不知道的事,她又是从何得知?” 沈明月闻言,似乎松了口气,语气也恢复了少许平时的锐利:“还好,我还以为你被她的眼泪迷住了心窍,连这么明显的破绽都看不出来。” 肖尘没有看她,目光依旧停留在月亮上,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警告:“我此刻心情不好。在我可能说出什么伤感情的话之前,你最好先回去休息。” 沈明月愣住了,侧头看着他笼罩在月光下显得有些疏离的侧影,嘴角慢慢扯出一抹苦涩的弧度,那笑容里没了平日里的娇憨与跳脱,多了几分难言的复杂。她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地转身,身影渐渐融入夜色,消失在小径的尽头。 沈明月走了,花园里重新恢复了寂静。肖尘还是保持着仰望的姿势,仿佛要将那轮冷月看穿。 人啊,他心中喟叹。身边空无一人的时候,会觉得寂寞,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可当周围真的有了人,一切却又不会按照自己简单纯粹的想法进行。欺骗、算计、利用、各种难以分辨真伪的情感和动机……这些都让他感到由衷的厌烦。 可转念一想,这茫茫人世,又有多少人能真正做到毫无保留的坦诚相待?或许,所谓的信任,从来就不是建立在毫无瑕疵的证据之上,不过是自己选择了愿意去相信谁而已。 他想起沈明月方才那苦涩的笑容。能带着一个老兵闯入“屠魔大会”,能在江湖上经营清月楼这等情报势力的“清月公子”……又怎么会真的只是一个单纯任性、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呢? 月色依旧清冷,照着他孤身只影,也照着他心中那份的清明与寥落。 沈婉清的心思单纯得像一张未经沾染的白纸。她对外面世界的好奇,那份小心翼翼的探索,以及对他全然的信任和依赖,在肖尘看来,是这纷扰世间难得的一片净土。他珍惜这份纯粹,因此,即便心中对红袖有所疑虑,也并未在沈婉清面前挑明,不愿让那些阴暗的算计和复杂的动机污染了她刚刚开始舒展的心灵。 关于那个名叫云妙的女子被害一事,查证起来其实并不困难。正如肖尘所料,那个叫做马自达的纨绔子弟,当初行事嚣张,根本未曾想过遮掩。在他乃至他那个阶层的许多人眼里,弄死一个出身低微、毫无背景的平民女子,如同碾死一只蚂蚁,实在算不得什么需要隐瞒的大事。 肖尘只是随意找了几个事发地附近的乞儿打听。多扔了几个铜钱,那些乞儿便争先恐后、绘声绘色地讲述了当时的情形,细节甚至比红袖描述的更为具体、更为不堪。 第73 章 闯门杀人 毕竟,涉及官家公子、青楼从良、婚礼现场行凶这等充满艳情和暴力色彩的事件,最是市井小民津津乐道的谈资,早已在底层流传开不同的版本。 肖尘听着那些带着夸张和猎奇色彩的叙述,脸色平静,看不出喜怒。他并不想去深挖这背后是否还有更复杂的隐情,是否有其他势力想借他的手去对付那位户部侍郎,或者另有图谋。那些弯弯绕绕,他懒得费神。 他只需要确认一件事:红袖口中那位待她如亲人的姐姐云妙,确实存在,并且确实被那个马自达以极其残忍的方式凌辱杀害了。 这就足够了。 至于是否被人当枪使…… 即便真是有人想利用他又能如何? 他行事但凭本心。他想管这件事,那么这件事他就管定了。背后的谁因此而得益,谁因此而被削弱,那是他们自己的运数,与他何干?他并不需要为任何可能的结果负责,也懒得去操心那些后续的波澜。 他要的,只是一个最简单直接的“公道”,用他自己的方式。没有锄强扶弱的崇高心态,也没有路见不平的一腔豪情。只是听说了一个人渣,而自己又有能力,那便去剁了他。 作为朝廷户部侍郎的府邸,马家的宅院自是气派非凡,高门大院,朱漆铜环。不过许是承平日久,或是自觉权势熏天无人敢惹,门前并未配备甲胄森严的侍卫,只有一个穿着体面些的家丁靠在门房外打着哈欠。 肖尘既然是来杀人的,自然没打算讲究什么先礼后兵。他面无表情地抽出腰间那柄通体漆黑、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长刀。刀名不详,其承载的武魂,属于一个一生都被仇恨浸透、与黑暗共舞的男人——傅红雪。 没有呼喝,没有警告,肖尘手臂一挥,漆黑的刀锋带着一股决绝的戾气,如同切豆腐般,轻而易举地将那厚重的朱漆大门连同门闩一并劈开!轰隆一声,两扇门板向内倒塌,溅起一片尘土。 门房的家丁吓得瘫软在地,连滚带爬地往后缩,连尖叫都卡在了喉咙里。 肖尘提刀迈过门槛,身影如鬼魅般冲入府中。这不是慢悠悠展露气势、等对方摆开阵势的时候,他的目标明确,若让正主闻讯躲藏或逃跑,反而要多费手脚。 他甚至没有“谋定而后动”,直到此刻,他连那个马自达具体长什么样子都不清楚。 在他看来,这马家上下,能养出那般禽兽儿子的,也谈不上有什么无辜之人。一路杀过去,遇到活口问一句,问不出来就继续找,总能找到。 本着这个简单粗暴的原则,他一连闯入了三间屋舍。期间自然有闻讯赶来的护院家丁试图阻拦,但他们手中的棍棒刀枪,在那一抹幽暗的刀光面前,如同纸糊泥塑,丝毫未能拖慢他的脚步。 这把黑刀没有耀眼的刀光,只有一种纯粹为了杀戮而存在的残忍和高效,每一次挥出,都必然带起一蓬鲜血,留下一具迅速冰冷的尸体。 “砰!” 他踹开了第四间屋子的门。这间屋子颇为宽敞,陈设华丽。肖尘耳廓微动,清晰的呼吸声指示着,那面华丽的木质屏风后面,躲了两个人。 他没心情玩这种捉迷藏的游戏。 踏步,挥刀! 动作简洁到了极致,也快到了极致。 漆黑的刀锋如同死神的镰刀,毫无阻碍地划过屏风。 屏风被斜斜地斩成两段,上半部分缓缓滑落,露出了后面一张因极度惊恐而扭曲的年轻脸庞。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前那道几乎将他斜劈开来的巨大刀口,鲜血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他甚至没能发出一声惨叫,便带着凝固的惊愕向后倒去。 而在他身后,另一个与他容貌有三四分相似、衣着更为华贵的男子,一屁股瘫坐在地上,面无人色,手中死死攥着一把看来是装饰用途的长剑,胡乱地向前挥舞着。 “别……别过来!你知道我是……我是……”他语无伦次地尖叫着,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蹭去。 肖尘眼神冰冷,没有任何听他废话的兴致。 第二刀,随之而出。 漆黑的弧线掠过,求饶声戛然而止。 “床上还有一个。”肖尘根据细微的呼吸声,转向内侧的雕花大床。只见床上捆着一个女子,手脚被缚,嘴里塞着布团,身上的衣裙被撕扯得凌乱不堪,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鬓发散乱,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肖尘上前,黑刀轻挑,精准地割断了她手脚上的绳索。 “知道马自达在哪儿吗?”他问,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那女子脱离了束缚,扯掉口中的布团,却只是剧烈地咳嗽着,浑身颤抖,显然惊吓过度,一时根本无法言语。 肖尘没时间等她恢复,转身便走向下一个房间…… 如此,他一连搜寻了七间厢房,刀下又添了几条亡魂。最终,他一脚踩在一个缩在角落、吓得尿了裤子的管家模样的人胸口,冰冷的刀尖抵住他的喉咙。 “马自达,在哪儿?” 那管家魂飞魄散,涕泪横流,哆哆嗦嗦地交代:“二……二少爷他……他刚刚绑来了一个美人,说是……说是要和大少爷一同……一同享用……应该……应该就在大少爷的房里……” 肖尘回想了一下,刚才那屏风后的两人,以及他们那不堪的行径,看来目标已经解决了。 既然正主已死,他也没有必要在此地继续逗留。 这院子里的人,或许都谈不上无辜,依附在这罪恶的家族之上,但也未必个个都到了非死不可的地步。 他的原则很简单:撞上来的,挡路的,便给一刀;吓得逃跑的,他也没兴趣去追。 人心善恶,本就是一笔算不清的糊涂账,他懒得去细究。 他收刀后退,不再看那瘫软的管家一眼,径直从后院的小门走了出去。 融入外面依旧熙攘的街道前,他心念一动,那柄漆黑如墨的长刀便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手中,回归了那玄妙的“兵器谱”。随手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月白色的罗衫,动作从容,仿佛只是随意散步归来。 这一趟虽然杀了不少人,但若是让鲜血玷污了这身衣服,那才是真正瞧不起那位武道绝顶的傅红雪了。 第74 章 目无王法 衙门的人来得极快,甚至还紧急调动了一队全副武装的城卫军。 毕竟是一位实权户部侍郎的府邸出了惊天血案,京兆尹衙门哪里敢有丝毫怠慢。 当经验丰富的捕头带着人小心翼翼闯进马府时,饶是见惯了凶杀场面,也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倒吸一口冷气。 庭院、回廊、厢房……到处是断臂残尸,鲜血泼洒得到处都是,浓重的血腥气几乎令人作呕。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凶杀案,而是一场单方面的、残酷的屠杀。 捕头心知此事绝非他们这个层级能够处理,立刻面无人色地命人封锁现场,自己则快马加鞭,火速将消息上报。 此刻,户部侍郎马力本人还在宫中参与廷议,正与兵部的官员为了明年军费开支的数额争论得面红耳赤。他全然不知,自家府邸已成人间炼狱的消息,已经化作一道加急奏折,递到了御前。 这事儿几乎不用费心去查。一来,肖尘闯门杀人时,连最基本的面巾斗笠都懒得戴,嚣张至极;二来,放眼整个京城,有胆子、有能力干出这等事的,掰着手指头也数不出几个。 然而,这道摆在御案上的奏折,却让仅隔着一道珠帘主持廷议的庄幼鱼犯了难。 她捏着奏折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泛白。这该如何批示?下令捉拿逍遥侯?派谁去?谁能去?谁敢去? 那根本不是一个能用常理和律法约束的存在。无奈之下,她只能先示意身旁的心腹太监,悄悄去通知还在廷议上与人争辩的马力,告诉他家中出了惊天变故,让他速速回府。 --- 肖尘亲手了结了那个人渣,胸中那股因那个悲惨故事和世间不公而积郁的恶气,总算缓解了一些。 他其实对当官的都没什么好感,无论他们是所谓的“清流”还是贪官污吏。但他也清醒地知道,这种东西如同韭菜,割了一茬又会长出一茬,是杀不完的。 他原本甚至想过用更残酷的手段折磨那个马自达,比如削成人棍,但念头刚起就被自己按下了。不值得。不该为了这种货色,让自己堕落。 一刀了断恩怨,干净利落,其实挺好。 回到侯府,虽然自信身上并未沾染血迹,肖尘还是先去仔细洗了洗手,仿佛要洗去那无形的血腥气,这才走向前厅去见沈婉清。 沈婉清从肖尘早上一言不发地出门开始,就一直心绪不宁。她知道相公是去为红袖妹妹讨公道,可具体怎么个“讨”法,她心里完全没底。 以她过往的认知,对方是侍郎家的公子,权势滔天,而相公与苦主又非亲非故,即便有侯爷的身份,衙门恐怕也不敢轻易受理,即便受理了,其中也必然充满波折,结果难料。 沈明月同样心神不定。她没想到肖尘即使看穿了红袖话里可能的蹊跷,却还是义无反顾地趟了这趟浑水。这背后可能牵扯出的更大旋涡,让她不敢深思。 肖尘走进大厅时,看到的就是三个女人愁眉不展、忧心忡忡的模样。 “怎么了?一个个苦着脸。”他语气轻松地问道。 红袖率先站了起来,脸上带着不安和愧疚:“公子,妙儿姐姐的事……其实急不得的。若是……若是有难处,从长计议也好,再等等……” 沈明月却皱起了眉头,她久在江湖,从肖尘身上捕捉到了一丝极淡、却无法忽视的血腥味。她盯着肖尘,直接问道:“你刚才去了哪儿?” “等到什么时候?等他们自己良心发现?”肖尘嗤笑一声,走到沈婉清身边,很自然地端起她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才看向红袖,语气平淡地宣布,“你说晚了。我已经把那个人渣宰了。哦,顺便还把他那个人渣兄弟一起送上了路。” “杀……杀了?”红袖身子猛地一晃,脸色瞬间煞白,连忙扶住旁边的椅背才稳住身形,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那可是一个侍郎的儿子!你说杀就杀了?!”沈明月失声喊了出来,又急又气,“你怎么不想想后果?!朝廷律法何在?马家岂会善罢甘休?” “啥后果?”肖尘浑不在意地挑眉,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派御林军来把我这侯府围了?到时候我就抱着婉儿杀出去,你呢,就说跟我不认识,划清界限好了。” “你……你还有心情说笑!”沈明月气得跺脚,却又无可奈何。 “相公,”沈婉清虽然脸色也白了,但更多的是对肖尘处境的担忧,她强自镇定,拿出了一些决断,“要不要……我现在就去收拾些细软?万一……”她已经开始做最坏的打算。 “提前收拾了也挺好。”肖尘点点头,居然表示赞同,随即又懒洋洋地补充道,“反正这京城,我们迟早也是要走的。” 他根本不认为会有什么真正的“事儿”找上门。但凡是脑子正常、惜命的人,都不会选择来触他的霉头。 可以说,自从他踏进京城的那一刻起,这满城的权贵,在某种程度上都成了他无形中的“肉票”。 几千养尊处优、主要用作仪仗的御林军,能挡得住他?个人武力达到他这种近乎极致的压制程度,其威慑力与核弹区别不大。 他甚至恶意地想,要是自己现在跑到皇宫外面喊一嗓子“天子失德”,那些怕死的家伙,恐怕立马就得开始琢磨着怎么写退位诏书或者清君侧的檄文了。 别人愿不愿意出头,那是权衡利弊后的选择。但刚刚经历丧子之痛、亲眼目睹府邸化作修罗场的马力,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了的。 他被人搀扶着回到那片尚未清理干净、依旧弥漫着浓重血腥气的家中,看着熟悉的庭院里狼藉的尸骸和泼洒得到处都是的暗红色,双腿一软,当场就晕厥过去。好不容易被同行的官员、家仆七手八脚救醒,颤巍巍地来到安置儿子尸身的地方,看到那两个昨日还鲜活的儿子,此刻已变成冰冷残缺的尸体,尤其死状凄惨,这位老父亲眼前一黑,又是一头栽倒,不省人事。 等他再次悠悠转醒,整个人已经处于一种半疯狂的崩溃状态。眼睛布满血丝,眼神浑浊而狂乱,仿佛真的有血要从中滴出,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 “匹夫!肖尘!我马力与你不共戴天——!!!”他嘶哑地咆哮着,声音凄厉,充满了刻骨的仇恨。 --- 第75 章 痛快,窝心脚 肖尘在侯府里,正摸着下巴琢磨。斩草除根似乎没必要,毕竟主要目标已经清除了。可问题是,树倒猢狲散,但那棵树还在。自己去的时候他不在家,不知道现在回没回来?要是再专门跑一趟去“补刀”,是不是显得自己太斤斤计较、有点过分了? 许是老天爷听到了他这番毫无心理负担的“纠结”,没等他做出决定,管家就匆匆来报:那位户部侍郎马力,带着一群手持棍棒的家丁,状若疯癫地冲到侯府门外,正在那里疯狂地叫骂,用手挠、用身体撞那朱漆大门呢! 肖尘一听,乐了。 人家刚死了两个儿子,疯一疯,发泄一下,也属正常嘛。 他决定出去看看。 顺便,送他们一家……整整齐齐。 侯府门外,已经围了不少被动静吸引来的百姓和闻讯赶来的衙役。马力早已失了分寸,从一个家丁手里夺过一根粗木棍,正不顾一切地朝着那紧闭的侯府大门猛砸,嘴里咒骂不停。 就在他砸得气喘吁吁、目眦欲裂之时,那扇厚重的大门却“吱呀”一声,毫无征兆地从里面打开了。 正用力砸门的马力被这突然开启的门扇带得一个趔趄,向前踉跄了两步才站稳。他猛地抬头,只见一个身着月白长袍的年轻人,正悠然自得地站在门内。对方斜飞的剑眉,朗星般的双眸,以及嘴角那抹若有若无、仿佛看戏般的浅笑,让马力瞬间就猜出了他的身份——逍遥侯。肖尘! 就是这个杀千刀的凶手,害得他家破人亡!而他,居然还在笑! “你这军伍出身的匹夫!蛮横无理的东西!老夫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下此毒手?!为何啊——!!”马力用木棍指着肖尘,声音嘶哑地控诉,老泪纵横。 肖尘双手负在身后,姿态闲适,仿佛在谈论天气:“我啊,从一个路边小乞儿那里,听了一个关于云妙的故事。”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马力闻言,狰狞的表情瞬间僵住,呆了一呆,似乎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就……就只为了一个下贱的妓子?!” 他脸上写满了荒谬和难以置信。 “看来,你并非不知情。”肖尘向前缓缓迈了两步,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如同在看一堆秽物,“既然如此,你在我眼里,和你那两个儿子一样,也就是个畜生罢了。” 他没有去解释什么人人平等的大道理,他自己也不信那套。他遵循的,只是自己心里那杆衡量是非的秤。 “你……你这……”马力被他这轻蔑的态度和话语激得气血上涌,还想再骂些什么。 然而,肖尘已经不想再听了。 众人只见那月白色的身影似乎微微一动。下一刻,马力感觉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狠狠撞在自己胸口,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猛地倒飞了出去! 在随行而来、却不敢上前的衙役们惊恐的目光中,在周围那些挤得满满当当、伸着脖子看热闹的“热心”百姓的注视下,这位堂堂正三品的户部侍郎,在空中划出一道狼狈的弧线,“砰”地一声重重摔落在三四米开外的青石板路上! “啧,窝心脚。”肖尘站在原地,仿佛只是随意踢飞了一块碍眼的石子,还饶有兴致地评价了一句,“听说那武大郎好像也是这么死的。以我这个力度,他就不用劳烦他夫人后续再补砒霜了。” 他对自己这一脚的效果似乎很满意。这场景,倒真把他衬托得像是个无法无天、横行霸道的恶霸。 在所有人目瞪口呆、鸦雀无声的注视下,摔在地上的马力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眼神迅速涣散,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骨头般,彻底萎顿下去。 而在他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模糊的视野里,只看到那扇侯府的大门,正在缓缓地、无情地合拢,将门外的一切喧嚣与绝望,彻底隔绝。 庄幼鱼觉得自己的头一阵阵抽痛。她揉着额角,眼前仿佛还残留着马力被抬进宫时那凄惨的模样。一个好端端的朝廷三品大员,不过是回家一趟,怎么再见到时,就成了一具仅存余温、眼看就要彻底僵冷的躯体?御医战战兢兢地只上前看了一眼,便连连摇头,退到一旁,那神情已然说明了一切。 她实在想不通。那个肖尘,她亲自见过。虽然言语间毫无恭敬,行事我行我素,浑不把权贵放在眼里,但至少……至少看起来是能沟通的,甚至带着点玩世不恭的懒散。怎么转眼之间,就能做出如此酷烈、如此不留余地的事情?灭门,当街踹杀朝廷命官……这已经不是嚣张,而是近乎疯魔了。 一想到明日的朝会,想到那些即将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般扑上来的官员,她的头就痛得更加厉害,太阳穴突突直跳。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要让这么一个无法无天、行事全无章法的人出现在京城,搅得周天寒彻? 与庄幼鱼的焦头烂额形成鲜明对比,肖尘这一夜睡得极为香甜深沉。杀人?于他而言,不过是清理了一些碍眼的垃圾。他的神经坚韧得如同百炼精钢,是非观念更是自成一体,壁垒分明。对于被他划入“该杀”范畴的人,下手绝不会有半分犹豫,更遑论事后的心理负担、噩梦缠身。自我怀疑这种情绪,从来就不会出现在他这种人的人生词典里。 沈婉清依偎在他身边,起初还有些担忧,眉宇间笼着一层轻愁。但她心思单纯,身体又娇弱,稍做运动之后就有些疲惫了,在肖尘沉稳的呼吸和温暖的怀抱中,那点不安很快便被倦意驱散,沉沉睡去,面容恬静,仿佛外间的一切风雨都与这方寸之间的安稳无关。 这一夜,对许多人而言,注定是个不眠之夜。权力的棋盘被一只不按规则行事的手狠狠搅乱,未来的走向变得扑朔迷离,恐惧、算计、观望……种种情绪在京城沉沉的夜色下暗流涌动。 第76 章 半成品美人计 次日清晨,天色尚未完全放亮,灰蒙蒙的晓色笼罩着巍峨的皇城。庄严肃穆的大殿内,却已是灯火通明,文武百官按品阶肃立,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龙椅空悬着,旁边设了一扇半透明的青纱屏风。庄幼鱼端坐于屏风之后,面容隐在薄纱之后看不真切,只有一道模糊而挺拔的身影。她清冷的目光透过屏风,扫视着台阶下黑压压的臣工们,如同在审视一群躁动不安的兽群。 果然,朝会刚开始不久,沉寂便被打破。 “臣有本奏!”一名身着朱红色朝服、官威肃穆的官员大步出列,声音洪亮,打破了殿内的死寂。 正是刑部尚书王安踏。他手持玉笏,神情悲愤,朗声道:“陛下!娘娘!户部侍郎马力一家遭遇灭门惨案,其本人更于昨日在逍遥侯府门外当街被殴身亡!此乃我朝开国以来,前所未有之骇人听闻之大案!凶徒肖尘,目无王法,视朝廷如无物,其行径令人发指!臣,恳请陛下、娘娘即刻下旨,调集禁军,捉拿此獠,明正典刑,以儆效尤,以维护朝廷之尊严,律法之森严!” 来了。庄幼鱼心中冷笑,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这一招可谓狠辣。无论她下不下这道旨意,朝廷的权威都将受到严重挑战。若下旨,谁能去执行?谁能保证不会激起更无法预料的后果?若不下旨,岂不是坐实了朝廷对肖尘的畏惧,任由他逍遥法外?无论哪种选择,都足以让那些早就对她摄政不满的政敌找到攻讦的借口。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声音透过屏风,依旧保持着平静与威仪:“王爱卿所言,此案确实重大,影响极其恶劣。” 她先肯定了事件的严重性,随即话锋一转,“正因其事关重大,更需慎重对待,查明原委,不可草率行事。王爱卿身为刑部尚书,执掌天下刑名,缉凶查案,正是职责所在。陛下与本宫,对此案极为关切,现特命你,全权负责侦办此案!刑部上下所有官吏、衙役,皆听你调遣,务必要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给朝廷,也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她把“皮球”又轻巧地踢了回去,而且给足了“权力”——刑部全权负责,人手随你调用。权是给你了,你王尚书不是义愤填膺吗?那你倒是去抓人啊! 王焕之显然没料到庄幼鱼会来这一手,直接将他顶到了最前面。他脸上的悲愤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沉吟。 让他一个文官,带着刑部那些寻常衙役,去逍遥侯府抓那个杀神?这跟让他去送死有什么区别?他持着玉笏的手微微颤抖,额角似乎有细汗渗出,半晌,才挤出一句底气不足的话:“娘娘……微臣……微臣只是个文官,恐……恐力有不逮……” “办案提凶,查明真相,本就是刑部职责所在!”庄幼鱼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陛下对王大人的能力,向来是放心的!此事就如此定了,无需再议!” 她的目光冷冷扫过屏风下方,那些原本蠢蠢欲动、准备附和王焕之出列声援的官员,都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悄悄收回了迈出一半的脚步。 一时间,大殿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百官们眼神闪烁,窃窃私语声低低响起,却再无一人敢站出来接过这个烫手山芋。 笑话!在朝堂上争权夺利,弹劾攻讦,是为了攫取更多的利益,让自己和家族过得更好,而不是为了去触那个煞星的霉头,死得更快、更惨!马力父子的下场就血淋淋地摆在眼前,谁还敢在这个时候,去当那个出头的椽子? 庄幼鱼看着台下这群瞬间“偃旗息鼓”的臣子,心中冷笑更甚。这群人,平日里高谈阔论,忠君爱国喊得比谁都响,一旦真遇到硬茬子,需要他们拿出魄力和担当时,便都成了缩头乌龟! 肖尘是真没把外面那些风风雨雨当回事儿。杀人也好,踹毙朝廷命官也罢,在他心里就跟随手拂去了衣角的灰尘差不多,过去了便过去了。但旁人显然不这么想,各种猜测、恐惧、算计如同无形的蛛网,在京城悄无声息地蔓延。 等沈婉清睡到自然醒,顺便用她特有的温柔方式把肖尘也从酣梦中弄醒时,日头已经升得老高。两人梳洗完毕,刚走到前厅,便看到红袖直挺挺地跪在冰凉的地板上,头深深地埋着,单薄的肩膀微微耸动。 肖尘见状,眉头下意识地就皱了起来。 红袖听到脚步声,抬起头,露出一张梨花带雨、毫无血色的脸。她看到肖尘,眼眶更红,重重地将额头磕在光滑的地砖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声音带着绝望的哽咽: “公子……是我对不起您!红袖……万死难辞其咎!” 肖尘走到主位坐下,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他不太喜欢这种沉重的氛围:“起来说话。马家那档子事儿,是我自己看不惯他们行为,与你何干?” 红袖却固执地跪着,用力摇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地砖上,洇开一小片深色:“不,公子,我骗了您……我一直……一直都是三皇子的人。原本留在林州,便是奉了他的命令,为他留意、笼络各方有可能为他所用的‘人才’……只是,只是那一夜在撷芳楼,意外遇到了公子您……”她终于将这个最大的秘密说了出来,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却又被更深的惶恐淹没。 肖尘在心里叹了口气。有些事,不捅破,大家还可以心照不宣地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一旦捅破,就逼着人不得不做出选择。 他其实并非毫无察觉,只是选择了不去深究。 红袖泪眼婆娑,继续诉说着,像是在进行一场迟来的忏悔:“我没想过会真的遇到像公子这样的人,更没想到……公子您会待我这般好,带我离开那是非之地,还……还给了我从未有过的尊重和庇护……”她的声音充满了悔恨与不舍。 第77 章 若只如初见 肖尘看着她痛苦的模样,声音放缓了些:“你若不说出来,我永远不会主动去问。以前的事,过去了就过去了。你一个弱女子,在那样的环境里挣扎求存,有自己的不得已。至于三皇子那边……”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种绝对的自信,“他若因此不满,又能如何?” 然而,红袖却坚定地摇了摇头,脸上是一种混合着羞愧、决绝和某种自毁倾向的复杂神情:“公子怜惜我,待我宽厚,我心里都明白,都记得!可……可事情原本就是这样,是我心存不良,利用了公子的善意接近您。与君初相逢,我便存了算计之心。此后的种种……即便有几分真心,也不过是建立在欺骗之上的贪恋和侥幸罢了。我……我已知公子怜我,但我……已无颜再留在公子身边了。”她的话语如同刀割,既伤己,也伤人。 肖尘沉默了片刻,忽然问了一个似乎不相干的问题:“那个云妙……与你,可是真的相识?” 红袖用力点头,泪水涌得更凶:“情同姐妹,绝无虚假!她……她其实也是被三皇子早年安排的人,来了京城。只是后来……后来她真的爱上了那个她想嫁的普通人,生了退意,才会……才会惹来杀身之祸……”她的话语证实了云妙遭遇的真实性,也点明了三皇子在这背后的阴影。 肖尘心下明了,这三皇子的美人计倒是布局深远,只可惜,算盘打得再精,也架不住人心会变,最终落得个“肉包子打狗”的结局。 他知道,话已至此,再也留不住她了。红袖此刻需要的,或许不是宽容,而是一种自我惩罚式的解脱。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带着几分无奈和释然:“既然如此……那你为三皇子做的事,就算到此为止了。就像你说的,以后,就为自己,自由自在地生活吧。有我在一日,他不敢对你如何。” 红袖闻言,眼中泪水再次决堤,她对着肖尘,无比郑重地、缓缓地磕了三个头,每一个都掷地有声。然后,她才撑着有些发软的双腿,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向厅外走去,背影决绝而凄凉。 沈明月在一旁看得心急,忍不住追了出去,在廊下拉住红袖,低声斥道:“你个傻子!你不说出来,以他的性子,一辈子都不会问你!你何必自己戳破?!” 红袖回过头,泪痕未干,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明月姐姐……我怎能……怎能忍心继续骗他?我配不上他待我的好……” 沈明月瞪了她一眼,又是气恼又是心疼:“糊涂鬼!”她嘴上骂着,动作却极快地从自己袖中取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绣工精致的荷包,不由分说地塞进红袖怀里,压低声音道,“你那一匣子首饰太过扎眼,我替你收着了。这荷包里有足够你安身立命的银票。听我的,就在京城呆着,哪儿也别去!有那个煞星……有他在京城镇着,没人敢动你!” “可是……”红袖还想说什么。 “别可是了!”沈明月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日子还长着呢!先安顿下来再说!” 肖尘自然是听不到她们两人这番压低声音的交谈。他只是站在厅内,望着红袖那渐行渐远的窈窕背影,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初遇时,她在撷芳楼的舞台上,一身红衣似火,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绝美舞姿。那一幕,曾真切地惊艳过他的时光。 沈婉清轻轻走到他身边,温柔地挽住他的手臂,仰头看着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怅然,柔声问道:“相公若是舍不得……不如,我去把她追回来?红袖妹妹也是身不由己,如今既已坦白,往后若能没了那些束缚,待你定是一心一意的。” 肖尘收回目光,缓缓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却坚定:“想走,是她自己选的路。若我强行留下她,难免在她心里留下一个永远无法解开的心结。” 他顿了顿,低头看向沈婉清,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带着点回忆的意味,“就像当初你我初见,我即便……即便对你有所好感,也不能明知你身有婚约,就不管不顾地把你抢了去吧?总要有些规矩。” 沈婉清闻言,不知想起了什么,白皙的脸颊上突然飞起两抹动人的红霞,她微微垂下眼睫,声音细若蚊蚋,却带着一丝大胆的娇憨: “其实……其实当时我心里偷偷想着,若……若真被你那样的人抢了去,也是……也是很好的。你那时若真的来抢……我……我是不反抗的。” 肖尘一愣,随即失笑,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尖。 差点忘了,自己怀里这个看似最是知书达理、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骨子里,原来也是个藏着不安分心思的小女子。 红袖离去时那决绝而凄凉的背影似乎还残留在空气里,带着未散的泪意。肖尘尚未来得及将这缕情绪细细梳理,管家便已悄无声息地再次上前,躬身禀报,语气比以往更加恭谨,甚至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于撇清的坦诚:“侯爷,皇后娘娘驾到,已在门外。” 这管家不愧是混迹京城的人精,早已将府内形势看得分明,知晓在这位爷面前,任何虚与委蛇和小心思都是徒劳,甚至可能引火烧身,倒不如彻底坦诚,或许还能保个平安。 沈婉清听闻皇后亲至,下意识地蹙了蹙秀眉。她对于面对这等执掌天下权柄、周身萦绕着无形威压的大人物,依旧心怀怯意,便轻声对肖尘道:“相公,我……我先回后宅了。”随即带着同样面露惶惑的月儿,匆匆避入了内院。 庄幼鱼此次前来,依旧只带了那名脸覆冰冷铁面、如同磐石般沉默的护卫海兰。 肖尘看着这位皇后,目光在她那张兼具风韵与威严贵气的脸上停留片刻,基于对美好事物本能的几分好感,他难得地开口提醒了一句,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你就只有这么一个护卫?这做法,很蠢。” 第78 章 边城的死守不降 庄幼鱼似乎没料到他会关心这个,微微一怔,解释道:“海兰是宫中护卫统领,武功超群,忠心耿耿。” “那还是很蠢。”肖尘毫不客气地再次评价,却也懒得深究,反正该提醒的他已经说了。他转而问道,语气带着几分戏谑,“你堂堂一代……嗯,‘妖后’,不去好好把持你的朝政,陷害你的忠良,老是往我这儿跑什么?” 他来到京城也有些时日,那些野心勃勃的皇子一个未见其影,反倒是这位传闻中的“妖后”,已经是第二次登门了。 庄幼鱼被他这直白的“妖后”称呼噎了一下,却并未动怒,反而捕捉到了他话里的一丝矛盾,反问道:“陷害忠良?你也不管吗?我听闻,你可是为了一个……风尘女子,便悍然杀了马力满门。”她试图用这件事来试探他的底线和行事逻辑。 肖尘懒洋洋地瞟了她一眼:“在我看来,你满朝人物,未必能找出比那个‘风尘女子’更干净的人。” 庄幼鱼被他这话刺得呼吸一窒,沉默片刻,才幽幽叹了口气,语气复杂:“说起来……那马力,或许只是教子无方,疏于管束。但他本人,在朝中却算得上是个能臣干吏,风评尚可。当年外放为官时,还是带着万民伞回京的。” “万民伞?”肖尘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你不会真的相信,那玩意儿是老百姓自发凑钱、满怀感激送上去的吧?老百姓,他们既没有闲钱去买那伞,更不识字。”他敏锐地察觉到什么,问道,“这家伙,不是你这一派的吧?” 庄幼鱼脸上闪过一丝无奈,坦然点头:“算是……中间派,或者说,是力求维稳的那一派。如今朝中,更多的人已经在暗中选择押注某位皇子,幻想那从龙之功了。” “皇帝……病得就那么厉害?”肖尘终于问出了这个盘旋已久的疑问,这事本身就透着古怪。 按常理,皇帝病重,也该是太子监国,怎么就会让一位皇后走到台前,还背上了“妖后”之名? 以庄幼鱼目前表现出来的心机和手腕,给那位女帝武则天提鞋恐怕都嫌不够格。 庄幼鱼似乎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多谈,生硬地扭转了话题:“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不干。免开尊口。”肖尘拒绝得干脆利落。他一点也不想和这些庙堂之上的麻烦事搅和在一起。 “此事与朝堂政局无关。”庄幼鱼连忙补充,语气带上了几分急切,“是关于西北战场。” 她解释道,“雅戈尔部族突然大举入侵。边境上原本有三座要塞互为犄角,相互支援,但后方两座要塞的守将怯战畏敌,竟弃城而逃!只剩下最前方的飞云隘一座孤城,独自面对雅戈尔大军。” “飞云隘已被围困一月有余!”她的声音里透出一种无力感,“朝廷里那些人,眼里只有派系利益,互相倾轧。兵部和户部为了出征的饷银、兵马调动之事吵翻了天,至今未能派出一兵一卒前去救援!” 她的情绪有些激动起来,带着一种悲愤:“或许在那些人眼中,边境那三千孤军的性命,无足轻重,可以随意牺牲!但据前线拼死送出的战报,这三千将士,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依旧在死守要塞,无人肯降!他们……他们不应该就这样默默无闻地死在那里,至少……至少也该有人去接应,让他们……或者让他们的尸骨,能够还乡!” “真是一帮愚忠的傻瓜!”肖尘听完,非但没有同情,反而骂了一句,“被人当做弃子卖了,还要展现什么狗屁骨气!全身上下,除了几根硬骨头,简直没有一点可取之处!”他话语刻薄,然而熟悉他性子的人,或许能听出那刻薄之下,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样情绪。 庄幼鱼并未因他的斥骂而退缩,她抬起头,目光恳切地望向肖尘,这个她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打破僵局的人:“我手中无兵可用,调度不动那些阳奉阴违的将领。如今……只能来求你。” 肖尘沉默着,没有给出任何承诺。 庄幼鱼等待片刻,眼中希望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她不再多言,只是从袖中取出一道明黄色的卷轴,轻轻放在旁边的桌案上。“这是陛下的圣旨,特许你……可凭此物,酌情调动沿途州府的兵马粮草。”她顿了顿,声音低沉,“虽然……具体有多大效用,我也无法保证。”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欲走。 就在她即将踏出厅门的那一刻,肖尘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开口:“你这种人。” 庄幼鱼脚步一顿,停了下来,却没有回头。 肖尘继续说道,像是在陈述一个必然的结局:“也许一时幸运,机缘巧合得了势,坐上了那个位置。但在那个地方,以你的能力和心性,迟早……会被那些真正的豺狼,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庄幼鱼背对着他,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了一下,仿佛被这句话狠狠击中。她呆立了半晌,然后,极轻极轻地点了点头。随即,她挺直了背脊,重新恢复了那属于皇后的、不容侵犯的威仪气质,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了出去,消失在侯府的庭院之外。 庄幼鱼所述,应当不至于是说谎。西北那片广袤而苦寒的边疆之地,确实有一个被遗忘的角落,一座孤城。一城“死守之士”的军卒。 他们远离京城的繁华与喧嚣,远离朝堂之上唾沫横飞的争论与算计,他们的生死荣辱,在那些身居庙堂高位者眼中,或许轻如鸿毛,甚至不值一提。算不得是人命。史官的笔,或许最终都不会为这些人留下一丝半点的痕迹。 但那些人啊……那些有名或无名的面孔,那些在风沙与刀剑中变得粗糙黝黑的脸庞,那些在绝境中依旧紧握着残破兵刃、不肯后退半步的身影…… 肖尘只觉得胸口像是堵了一团浸了水的棉絮,闷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他烦躁地起身,大步走到后院,在临水的凉亭里找到了正在轻声交谈的沈婉清和沈明月。 第79 章 千里之外 肖尘毫无铺垫地将庄幼鱼所说的西北战事,以及那三千被围孤军的情况,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末了,他语气硬邦邦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懑和鄙夷,给那些未曾谋面的边军下了个定义: “这些人,愚忠!死板!不懂得变通!而且……命贱!”他似乎想用最刻薄的词语,来掩盖内心深处某种被触动的东西。 沈婉清静静地听完,抬起清澈的眼眸,望着他,声音轻柔却坚定地接了下去:“但他们……不该死。至少,不该这样默默无闻地、被自己人抛弃而死。”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仿佛能看进肖尘的心里,“相公,其实你心里……已经有了决断,不是吗?若是……若是因放不下我,而在此犹豫不前,我……我岂不是要成了耽误大事的罪人?” 肖尘与她对视着,看到她眼中那份全然的信任与支持,心中那点烦躁奇异地平复了些许。他叹了口气,语气复杂:“一个民族,或许真就是靠着这些看似愚蠢、不知变通的‘硬骨头’,才能磕磕绊绊地传承千百年。我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看见了,就没法再当做看不见,没法心安理得地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目光落在沈婉清身上,带上了一丝歉意和温柔,“只是可惜……刚许了你青山绿水,自由自在,这转眼之间,却又要分开。” 沈婉清脸上绽开一个温婉而包容的笑容,仿佛春日融冰:“相公自去便是。妾身就在这里,等着你平安归来。些许时日,妾身等得。” 一旁的沈明月却皱起了眉头,直接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我与你同去!” “你去干什么?”肖尘想也不想就拒绝,“好好在家呆着!” 他特意加重了“家”这个字,然后不容分说地转向她,“把你的青鬃马借给我。我现在就走。” “家”这个字眼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瞬间击中了沈明月,让她一时间竟忘了反驳,只是下意识地回答:“在……在后院马厩,你自己去牵。” “等我回来。”肖尘不再多言,深深地看了两个女子一眼,随即转身,风风火火地离开了凉亭,背影迅速被嶙峋的假山石遮挡,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两个女人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望向那人影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收回目光。 “你……就不担心吗?”沈明月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复杂情绪,看向身旁看似平静的沈婉清。 沈婉清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缓缓地重新坐回冰凉的青石凳上,原本强撑的镇定褪去,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脆弱和忧色:“兵凶战危,刀剑无眼……我怎能不担心?” 她轻声说着,仿佛自言自语,“可是……他是名扬天下的英雄,是注定要纵横世间的神龙啊。我……我怎么能,又怎么敢,成为束缚他的枷锁?” 沈明月看着她这副模样,撇了撇嘴,习惯性地用带着刺的语气说道:“真是个苦命的女人……我看你啊,就是被他这副样子给骗了,还心甘情愿。” 沈婉清闻言,却并未生气,反而转过头,用一种带着几分了然、几分探究,甚至有些许诡异的平静眼神,静静地看向沈明月,没有说话。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看到人心里最深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东西。 …… 沙县,这座曾经还算繁华的边城,如今在连绵战火的侵蚀下,已彻底沦为风雨飘摇的前线。 城内气氛压抑,人心惶惶。但凡有些家底和门路的富户、商贾,早已携家带口,逃往相对安稳的内陆城市。 如今还留在这座危城之中的,除了少数眷恋故土、或是贫苦得无处可去的百姓,便只剩下那些身负守土之责、不能走也不敢走的戍边兵丁。 这天清晨,薄雾尚未完全散尽,一名骑士风尘仆仆地穿过了空旷寂寥的城门。 肖尘没有理会城门守卒迟疑的盘问,只是亮出了那道明黄色的圣旨,便得以畅通无阻,径直来到了城内最高处的城楼之上。 城楼上,一个身着陈旧铠甲、面容被风沙刻画出粗粝线条的将领,正凭栏远眺,眉头紧锁。 他叫叶毅,官居参将,是如今这沙县城内职位最高、也是少数几个选择留下的将领之一。那些怯战畏敌、贪生怕死之辈,早已寻了各种借口,溜得无影无踪。 肖尘步履沉稳地走到他身后,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就是现在这里能主事的最高将领?” 叶毅闻声转过身,看到肖尘手中圣旨的瞬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但军人的素养让他立刻抱拳行礼,声音沙哑却有力:“末将叶毅,参见大人!不知大人是……” 肖尘没有多余的解释,直接将那道皱巴巴的圣旨扔了过去,语气不容置疑:“现在起,这座城,以及城里所有还能拿得动刀枪的士兵,都归我调遣。传令下去,所有人,即刻在校场集合!” 他的命令带着一种天生的权威,叶毅下意识地接过圣旨,快速扫了一眼,心中虽仍有疑虑,但皇命如山,他不敢怠慢,立刻沉声应道:“末将遵命!” 很快,急促的集合号角在沙县城内响起。残破的校场上,尘土飞扬,衣衫褴褛但眼神尚存锐气的士兵们从各个角落迅速汇聚而来。 肖尘站在简陋点将台上,目光扫过台下这三千张饱经风霜、带着茫然与些许麻木的脸庞。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沙场点兵”,尽管人数不多,场面也算不上雄壮,但一股沉甸甸的责任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热流,悄然在他心中涌动。 他深吸一口气,沉下嗓音,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兄弟们!” 台下原本细微的骚动瞬间平息,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据此地,不足百里!”肖尘伸手指向西北方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属般的铿锵,“有一座城,名叫飞云隘!如今,它已是一座被数万雅戈尔狗贼重重围困的孤城!” 第 80章 边塞孤城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扫视全场:“城里的兄弟们,已经在那里,死守了超过一个月!孤立无援!但是——”他几乎是吼了出来,“数万敌军,没有砍断他们的脊梁!他们用血肉之躯,用一条条命,向所有人证明了,什么叫寸土不让,什么叫军人的骨气!” 校场上寂静无声,只有粗重的呼吸和风吹旗帜的猎猎作响。士兵们的眼神开始发生变化,麻木被驱散,一种同仇敌忾的情绪在无声地蔓延。 “现在!”肖尘的声音如同战鼓擂响,重重敲在每个人的心上,“轮到我们了!” 他向前猛地踏出一步,声震四野:“是男儿的,心中有血性的——且上前一步!随我出城,踏破敌营,接他们回家!” “回家!”这两个字仿佛带着魔力,瞬间点燃了校场上压抑已久的情绪。 叶毅站在台下,看着点将台上那个看似年轻、甚至有些文弱的背影,心中原本的疑虑在此刻烟消云散。 他或许不懂排兵布阵,但他身上那种一往无前、睥睨天下的气势,以及那句“接他们回家”中蕴含的悲壮与温情,足以让任何还有血性的军人动容。 逍遥侯的传说,他听过太多,此刻,他选择相信这个传说。 “末将叶毅!愿随侯爷前往!”叶毅率先单膝跪地,抱拳怒吼。 “愿随侯爷前往!接兄弟们回家!!” “回家!!” 台下,三千将士的怒吼声汇聚成一股磅礴的声浪,直冲云霄,震散了城头的薄雾,也惊起了远方天际的几只寒鸦。 肖尘不再多言,翻身下台,随手从旁边的兵器架上取了一件灰扑扑、带着污渍和刀痕的普通铁甲披在身上,与他之前那身月白长袍形成了鲜明对比,更添了几分沙场的粗粝与肃杀。他又找了一把制式军刀挎在腰间,“仓啷”一声拔出,雪亮的刀锋在初升的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寒光,直指城外方向! “开城门!”他声音冰冷,如同出鞘的利刃,“随我——出城!” 飞云隘。 残阳如血,将这座饱经战火蹂躏的孤城染上了一层悲壮的橘红。城墙上下,到处都是断箭残戈,焦黑的痕迹和凝固的暗红色血斑交织在一起,无声地诉说着连日来的惨烈。 刘安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垛,大口喘着粗气,汗水和血水混合在一起,从他额角的伤口不断淌下,糊住了半边视线。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卷了刃、崩了无数缺口的腰刀,用一块从敌人尸体上扯下来的的布条,机械而麻木地擦拭着刀身上的血污。刀刃上密布的缺口,像一张狞笑的嘴,嘲笑着主人的徒劳。 “他娘的……”刘安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他抬眼望了望灰蒙蒙、不见一丝蓝意的天空,骂骂咧咧道,“你说这鬼地方,往年一年到头也难得下两场像样的雨,偏偏这一个月,就他娘的下足了两次!这是老天爷……也在帮咱们!不让咱们降!” 旁边,一个靠着墙垛坐在地上,满口黄牙、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老兵闻言,嗤笑一声,有气无力地骂道:“放你娘的屁!刘安,都这时候了,你他娘的还找这种借口来忽悠兄弟们?哪个孬种说过要降了?啊?!”他激动地咳嗽了几声,才继续道,“咱们……咱们连那些雅戈尔杂碎的肉都他娘的啃过了!降过去干什么?排着队,等着被人家扒皮抽筋,下锅煮了当军粮吗?!” 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狠厉和决绝,猛地捶了一下地面,溅起些许尘土:“老子就是把这条命交代在这儿,变成厉鬼,也要守着这堵墙!那些狗日的土蛮子想要这座城?行啊!拿命来填!填到老子杀不动!” 刘安听着老兵的话,咬着牙,腮帮子绷得紧紧的,重复着那句不知道说了多少遍,如今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的话:“不能让……不能让他们夺了城……夺了城,通往我大雍腹地的门就开了……后面……后面就是我们的家乡,我们的父老乡亲……人在城在!”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颤抖。 “行了行了,这话你他娘的都说了多少遍了?耳朵都听出茧子了!”另一个拄着长枪才能勉强站稳的老兵,虚弱地摆了摆手,劝道,“省点力气吧……把劲儿,使在待会儿砍杀那些狗杂种身上!” 刘安闻言一愣,是啊,说了好多遍了。从最初城中有三千满编弟兄,到一次次打退进攻后不足一千,然后是八百,五百……到现在,还能勉强站起来、握着兵刃的,放眼望去,稀稀拉拉,几乎一眼就能数得过来。每个人的脸,他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每个人的名字,都像烙铁一样烫在他的心里。每少一个熟悉的面孔,他的心就像被剜去一块。 短暂的沉默后,一个脸上还带着稚气,但眼神已如死灰般的年轻士兵,抱着膝盖,望着城外雅戈尔联营升起的袅袅炊烟,喃喃地问出了那个压在每个人心头,却谁也不敢轻易触碰的问题: “刘头儿……你说……朝廷……到底有没有援军啊?” 旁边一个年纪稍长的士兵,下意识地接口,语气却带着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虚弱:“一定……一定是有的……再……再等等……” 刘安没有回答,他只是缓缓抬起头,望向南方,那是京城的方向。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用一种近乎叹息的、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吐出了一个沉重的数字: “四十……三天了。” 第81 章 方天画戟!温侯吕布 红抚马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仅仅为了衬托主人身份、在寻常场合摆摆姿态的坐骑。它是在尸山血海中冲杀出来的百战神驹,是正在被无数人传颂的一段活着的传奇! 它不再需要背上的主人催促或引导,一旦四蹄迈开,冲势一起,便如同脱离了弓弦的致命箭矢,一往无前,再无停顿之理!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千军万马组成的铜墙铁壁,它的蹄声便是决绝的宣言——踏破为止! 马背上的肖尘,此刻手中握着的,是一柄造型极其华丽、分量惊人的长兵——方天画戟!那月牙形的利刃与锋锐的戟尖,在火光的映照下流转着冰冷嗜血的光华。 能用此等霸绝兵器,于历史长河中留下不朽威名的,似乎唯有一人! 勇冠三军、傲视群雄的温侯吕布!而此刻,吕布那睥睨天下的战魂,正与肖尘的意志融为一体。 红抚的速度太快了!快到雅戈尔大营外围的哨兵刚刚看到远处坡地上冲下一骑,还未来得及发出完整的警报,那一人一马便已如同撕裂夜色的血色闪电,冲到了营门之前! 或许是因为长达月余的围城,雅戈尔人早已松懈,甚至连营门都未曾完全关闭! 肖尘眼神冰冷,手臂一振,那沉重的方天画戟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猛地劈下! “轰隆!” 木质辕门在那无匹的巨力下,如同纸糊般轰然爆碎,木屑纷飞! 戟尖毫不停滞,顺势向下探出,如同巨蟒出洞,精准地插入地面设置的拒马鹿角之下,猛地向上一挑!那沉重的、布满尖刺的障碍物,如同孩童的玩具般被轻易挑飞,翻滚着砸向远处,清空了马前的通道。 第一队闻讯赶来的雅戈尔卫队,约莫十余人,刚刚集结成型,便看到那匹神骏的红马驮着那尊杀神,已然冲破营门,到了眼前!一个小头目惊骇之下,刚举起长刀指向肖尘,口中呼喝尚未出口…… 肖尘手腕一抖,方天画戟如同毒龙出洞,快得只剩一道寒光! “噗嗤!” 戟尖精准无比地穿透了那小头目的胸膛,将他整个人挑离了地面! 紧接着,肖尘双臂运力,画戟左右一分,明明只是一杆兵器,却在刹那间幻化出两道凝实的戟影,如同凤凰展翅——正是戟法中的精妙招数,双展翅! “咔嚓!噗啊——!” 戟影所过之处,血肉横飞!站在那小头目两侧的兵丁,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如同被狂风扫过的稻草人,或是胸腹开裂,或是肢体断裂,惨叫着、喷洒着温热的血液,向后倒飞出去,瞬间清空了前方一片区域! 然而,雅戈尔人毕竟是能征善战的部族,短暂的惊骇过后,后方迅速有士兵组织起来。 数十名手持厚重包铁大盾的壮汉,口中发出嗬嗬的吼声,迅速并拢,组成了一道坚实的盾墙,如同一面移动的铁壁,挡在了红抚马冲锋的路径上!盾牌缝隙间,隐约可见闪烁着寒光的战斧。 面对这堵看似坚不可摧的盾墙,红抚马竟没有丝毫减速的意思!它发出一声嘶鸣,在即将撞上盾墙的瞬间,猛地人立而起,两只包裹着铁甲、蕴含着千钧之力的前蹄,如同两柄重锤,狠狠地向最前方的两面巨盾踏下! “咚!轰——!” 如同擂响了巨鼓!那两名持盾的士兵,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磅礴巨力从盾牌上传来,虎口瞬间崩裂,胸骨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两人连人带盾被踏得向后倒飞出去,口中喷出的鲜血在空中划出凄厉的弧线,重重砸在后方的同伴身上,引起一片混乱! 就在红抚前蹄落下的同时,肖尘手中的方天画戟已然挥出!他没有使用任何花哨的技巧,只是最简单、最基础,却也最考验力量与速度的——横扫千军! 画戟带着恐怖的呜咽声,如同一条钢铁巨蟒,狠狠抽打在盾墙的两侧! “嘭!嘭!嘭!” 沉闷的撞击声接连响起!那厚重的包铁大盾,在方天画戟无坚不摧的锋刃和沛然莫御的力量面前,如同纸糊的玩具,连盾带人,被轻易地扫飞出去!躲在盾牌后面的斧手,甚至连举起战斧的机会都没有,便被那狂猛的力量波及,如同被无形的暴风正面吹中,骨骼碎裂声噼啪作响,惨叫着向后跌飞,胸口、手臂处鲜血狂喷!一些运气不佳、或者个子稍矮的,更是被月牙刃直接划过脖颈,头颅瞬间与身体分离,带着惊愕的表情飞上半空! 仅仅一个照面,这道仓促组成的盾墙防线,便被一人一马,以最蛮横、最霸道的方式,摧枯拉朽般彻底摧毁! 烟尘与血雾尚未散尽,一员雅戈尔将领已然怒吼着催马迎上。 此人身材魁梧如熊,赤裸的上身布满狰狞刺青,手中一对硕大的金瓜锤舞动起来虎虎生风,显然是以力见长的悍将。 “你也配使锤?”肖尘冷哼一声,面对来势汹汹的敌将,不闪不避,手中方天画戟如同毒龙出洞,挟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直刺对方心口! 那雅戈尔将领见对方竟敢与他硬碰硬,脸上露出狞笑,狂喝道:“呔!受死!” 他双臂肌肉虬结,将两柄沉重的金瓜锤并在一起,如同两面盾牌,猛地向前推出,意图凭借锤身的重量和自身的蛮力,硬生生磕飞甚至砸断那看似华丽的画戟! 然而,就在锤戟即将相交的刹那,异变陡生! 那原本一往无前的戟尖,竟在肖尘手腕极其精妙微小的抖动下,如同瞬间被赋予了生命,高速旋转起来!带着一股诡异的螺旋劲力,如同钻头,并非硬碰,而是以一种刁钻的角度瞬间“钻”入了双锤并拢的防御中心! “铛——!嗡……!” 一声极其刺耳、完全不似金属碰撞的怪响爆发! 那雅戈尔将领只觉得一股完全无法理解的、兼具穿透与震荡的恐怖力道从锤柄传来,双手瞬间麻痹刺痛,虎口迸裂,鲜血直流!那对沉重无比的金瓜锤,竟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抓住,完全不受控制地向外猛然崩飞出去,带着“呼呼”的风声,砸向了不远处的营帐,引发一片惊呼! 他双臂被那股巨力带得向外狠狠甩开,胸前空门大露,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肖尘的方天画戟如同拥有生命,那旋转的戟尖一触即收,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噗!” 一声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利刃入肉声。 那雅戈尔将领的动作彻底僵住,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那个碗口大小、前后透光的狰狞血洞,甚至能透过它看到身后晃动的火光和混乱的人影。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随即身子一歪,沉重地栽下马去。 第82 章 以血染红 两马交错而过,肖尘甚至没有回头再看那具迅速冰冷的尸体一眼,仿佛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粒尘埃。 他的冲锋没有丝毫停滞,如同一股死亡的旋风,继续向着中军大帐卷去! 后面仓促组织起来试图拦截的,是一名使长枪的雅戈尔将领,带着一队手持弯刀的步兵。 枪影如蛇,试图缠绕画戟。 然而,仅仅一次交锋。 “咔嚓!” 那杆精铁长枪如同脆弱的芦苇,被方天画戟轻易斩断! 戟刃顺势掠过,那使枪将领连同他身后的几名刀兵,如同被镰刀划过的麦草,瞬间倒地身亡,连惨叫都未能发出。 再往后,已经很难分辨出谁是将领,谁是普通士兵了。在肖尘面前,区别仅仅在于有马可以作为目标,或者没马只能被践踏、被扫飞而已。 整个雅戈尔大营,彻底乱了! 恐慌如同瘟疫般飞速蔓延。 “长孙将军死了!一个照面就死了!” “郭松将军也完了!他的锤飞了!” “常怀将军被追上了!人头被挑在戟上了!” “那个恶魔!他冲这边来了!快跑啊!” 此起彼伏的惊惶呼喊在营中各处响起,加剧着混乱。 这已经不是猛虎冲入羊群,而是猛虎闯进了毫无反抗之力的鸡圈!羊尚且能用犄角顶撞一下,而这些雅戈尔士兵,在肖尘面前,连让他稍微认真对待的资格都没有,一触即溃! 士兵们只能根据同伴鲜血喷洒的方向、人体被击飞抛落的轨迹,勉强判断出那个恐怖杀神大致的方位。 但火光摇曳,夜色深沉,哪里能真正看得清楚?往往只觉得眼前一花,红影闪过,身边的人便已非死即伤! 恐惧压倒了一切。许多士兵看到晃动的阴影,就以为是那尊杀神冲了过来,脑子里唯一的念头不是抵抗,而是转身就逃,互相推搡、踩踏,进一步加剧了营地的混乱。 至此,叶毅和他率领的三千沙县守军,才刚刚抵达被肖尘劈碎的辕门位置。 看着眼前这如同炼狱般的景象,看着那在万军之中如入无人之境、所向披靡的红色身影,叶毅和他身后的士兵们全都惊呆了! 常听说北境威武军所向无敌,战无不胜……原来,竟是这么个“无敌”法! 叶毅原以为,同为武将,逍遥侯实力肯定远胜自己,但总归还在“人”的范畴。 但现在亲眼目睹,他才骇然发现,这根本就不是同一个物种之间的较量!那是人与神,不,是与魔之间的天堑鸿沟! 他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立刻嘶声怒吼,下达了当前最正确的指令: “快!别愣着!追击残兵,驱散他们!推倒他们的火盆、火把!点燃他们的粮草、帐篷!所有能烧的,全都给我点起来!把这场乱子,搅得更大!!” 肖尘的目标明确——就是那顶在灯火映照下分外扎眼的白色中军大帐! 他心无旁骛,一路冲杀,戟下无一合之将,马前亦无敢挡之兵。那些反应稍慢、跑得不够快的雅戈尔士兵,根本来不及做出有效的抵抗,便如同被狂风卷起的枯叶,被他手中的方天画戟或挑飞、或扫开,在夜空中划出一道道短暂而凄惨的弧线,重重砸落在地,再无声息。 白色大帐已近在眼前。帐前不知何时仓促设置了一排拒马,尖锐的木刺对着外围,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然而,根本无需肖尘动手。在距离拒马尚有两丈之遥时,与他心意相通的红抚马便发出一声高亢入云的嘶鸣,四蹄猛然发力,庞大的身躯竟如同脱离了地心引力般,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腾空而起! 那一跃,如同神兵天降,划破被火光与血色染红的夜空,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精准地越过了那排可怜的障碍! “轰!” 红抚马沉重地落地,四蹄砸在地面上,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地面仿佛都为之震颤!守在帐外的几名森马亲兵,被这突如其来的天神下凡般的景象以及落地时那股无形的气浪震慑,竟不由自主地向后踉跄跌退,脸上写满了惊骇与绝望。 就在红抚落地的瞬间,马背上的肖尘已然动了!他手臂一挥,那杆染血无数的方天画戟带着撕裂布帛的刺耳声响,如同热刀切牛油般,轻而易举地将那坚固的白色大帐划开了一道巨大的豁口! 他甚至没有等红抚完全停稳,便借着前冲的势头,直接从马背上跃下,顺着那道被划开的缺口,闪电般地撞入了大帐之内! 帐内,以主帅森马为首的几名雅戈尔高级将领,正因外面的惊天动地而惶惶不安,手中紧紧握着出鞘的长刀。 骤然见到一团裹挟着血腥与杀气的黑影破帐而入,几人皆是悚然一惊,下意识地持刀向后疾退,试图拉开距离。 森马强自镇定,看清来人只是一个年轻将领,心中惊疑不定,抬起手指向肖尘,厉声喝问:“你……” 他话未说出,肖尘冰冷的目光已然锁定了他这个居中指挥、衣着最华贵的目标。见他竟敢用手指着自己,肖尘眼中寒光一闪,杀意骤盛! 根本不给对方任何废话或反应的时间,肖尘手腕猛地一抖,持戟方式瞬间改变!原本握在戟杆中段的手,如同移形换影般滑到了戟杆的最末端! 与此同时,他手臂爆发出恐怖的力量,将那沉重无比的方天画戟如同标枪般,朝着森马猛地一送! “噗——!” 一声令人牙酸的利刃穿透甲胄与肉体的闷响! 森马脸上的惊怒与质问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痛苦与难以置信。他低头,看着那已经完全没入自己胸膛、甚至从后背透出一大截的冰冷戟尖,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嗬嗬的血沫声。 肖尘一击得手,甚至没有将画戟拔出!他单手抓住戟杆末端,腰腹核心与双臂的肌肉如同虬龙般贲张,口中发出一声低沉如洪荒猛兽般的怒吼: “无——双——!” 第83 章 孤城的曙光 伴随着这声怒吼,肖尘以自身为轴心,借着刚才前冲和刺击的余势,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这杆贯穿了雅戈尔主帅的长戟,连同戟上挂着的森马,如同挥舞一根巨大的、血肉模糊的狼牙棒,猛地横向抡扫开来! 方天画戟本就长约一丈,加上肖尘那非人的巨力,这一抡扫,攻击范围几乎覆盖了整个大帐的每一个角落! “咔嚓!”“噗嗤!”“啊——!” 刹那间,大帐之内如同变成了一个被暴力搅碎的血肉磨坊!画戟所过之处,骨骼碎裂声、血肉撕裂声、临死前短促而凄厉的惨叫声混杂在一起! 鲜血如同泼墨般疯狂喷溅,染红了帐篷的内壁,断臂残肢伴随着破碎的甲胄碎片四处横飞! 仅仅一个呼吸之间,当肖尘收回画戟,将戟尾顿在地面上时,整个大帐内已陷入一片死寂。 刚才还试图后退、持刀戒备的几名雅戈尔将领,此刻已尽数变成了散布各处的、不成形状的残破尸块。整个帐篷内部,如同被用最浓烈的红色油漆肆意泼洒过一般,触目惊心。 肖尘环视一圈,目光落在那依旧保持白色的帐篷顶棚,略显遗憾地撇了撇嘴:“只可惜这个顶子还是白色的。血喷得不够高啊。” 他随即又摇了摇头,自我开解般低语,“算了,又不是强迫症,凑合吧。” 他提着依旧在滴血的方天画戟,从容地转身,从自己破开的那个缺口再次走出大帐。红抚马正安静地等在帐外,亲昵地用头蹭了蹭他。 此刻,整个雅戈尔大营已经彻底陷入了歇斯底里的混乱与崩溃之中。 主帅毙命,中军大帐被血洗,恐慌如同决堤的洪水,淹没了所有士兵的理智。 堂堂帅帐遇袭,直到此刻,竟然都没有任何成建制的部队前来支援——要么是被叶毅的人马缠住,要么,就是早已被吓破了胆,自顾不暇。 肖尘翻身上马,看着营地里那些如同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撞、哭喊奔逃的雅戈尔士兵,他停了下来,没有再继续追击。 这种追亡、扩大战果、清剿残敌的任务,自然应该交给叶毅和他带来的士兵去做。自己大老远把他们带来,总要让人家有机会拿些实实在在的军功。 再者说,放眼望去尽是溃兵,他也不知道该去追哪一个——在他眼里,这些已然丧胆的残兵败将,与路边的杂草并无区别,实在提不起亲自追杀的兴致。 一场对溃散雅戈尔残兵的清剿与追击,持续了整整一夜,直到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喊杀声与哀嚎声才渐渐平息下去。 飞云隘城头上,那些熬过了漫长绝望守城岁月的老兵们,依靠着冰冷的墙垛,瞪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城外那片已然面目全非的雅戈尔大营。 原本连绵数里、灯火通明的敌营,此刻到处是燃烧后留下的焦黑痕迹、倾覆的帐篷、散落的兵器和无人收敛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味、血腥味以及皮肉烧焦的糊味。 “这……会不会是蛮子的诡计?想引诱我们出城?”一个嘴唇干裂、声音嘶哑的老兵喃喃道,长期的围困和战友的不断倒下,让他对任何一丝“希望”都本能地抱有怀疑。 旁边一个只剩下一条胳膊、用破布草草包扎断处的老兵,用剩下的那只手拄着长枪,嗤笑一声,笑声却带着无尽的苍凉:“你看看那营寨……都快烧成白地了!数万大军,就为了骗咱们这百十个还剩半口气的人出城?他们图啥?图咱们这身骨头能熬汤吗?” 这话引得周围几个还能站着的守军发出一阵苦涩的干笑,笑声在空旷的城头显得格外刺耳。 终于,当第一缕晨曦彻底驱散了夜色,将温暖(或许并不温暖)的光芒洒在这片饱经创伤的土地上时,一队打着雍军旗帜的人马,出现在了飞云隘那早已被沙石土木堵死的城门下方。 城头上瞬间陷入了一种死寂般的凝固,随即,如同冰面破裂,爆发出无法抑制的、带着哭腔的嘶吼和欢呼: “援军!是我们的援军!朝廷……朝廷没有忘记我们!!” “雅戈尔……雅戈尔败了?!他们真的败了?!好啊!好啊——!!”一个老兵猛地用拳头砸在城垛上,任由粗糙的石头磨破他早已结满血痂的手背,他仰天大喊:“老兄弟们!你们看见了吗?!我们守住了!咱们守住了啊——!!” 刘安,这位飞云隘最后的指挥官,靠着墙垛,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蓄积了四十三个日夜的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灰尘,终于决堤般汹涌而出。 他没有发出声音,只是任由眼泪肆意流淌。等到了,终于等到了……他总算……总算对得起那些一个个倒在身边,用生命为他、为这座城争取时间的兄弟了。大雍的边境,守住了。 负责上前接应与安抚的,是叶毅。他指挥着士兵们开始艰难地清理堵塞城门的障碍物,准备接应这些创造了奇迹的守军出城。 而肖尘,则留在了队伍的后方,刻意与那片即将充满悲喜交加、生离死别的区域保持着距离。 他骑在红抚马上,目光复杂地望着那座伤痕累累的孤城,望着城头上那些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却依旧努力挺直的身影。 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那种场面,光是远远看着那些枯瘦如柴、几乎只剩下骨架披着破旧号衣的守军,被叶毅的士兵们小心翼翼、如同对待易碎珍宝般从城墙上搀扶下来,他就觉得眼角阵阵发酸,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 作为一个灵魂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现代人,他很难真正理解这种近乎偏执的坚守。 第84 章 回城的官 这些士兵“愚忠”,认“死理”,为了那些可能根本不在意他们生死、甚至还在朝堂上争权夺利的官老爷们,拼尽了自己最后一口气。 在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眼中,他们的性命,或许真的算不上是人命。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群被他定义为“愚蠢”的人,面对着十倍、百倍于己的凶悍敌人,在绝对劣势、孤立无援的绝境中,硬生生用血肉之躯,死守了这座孤城长达一个多月! 尽管他们现在面黄肌瘦,眼窝深陷,走路需要扶着残破的兵器才能勉强站稳,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他们的脊梁,却挺得比任何人都要直! 或许……肖尘心中那个略带嘲讽和不解的念头,第一次产生了动摇。或许任何一个民族,想要在历史的长河中跌跌撞撞地延续下去,经历无数风雨而不倒,依靠的,真的就是这种在关键时刻愿意站出来、用最硬的骨头去抵挡灾难的“蠢人”。 岁月无情,文明有其辉煌鼎盛,也必有其至暗磨难。正是这些看似不起眼、认死理的“硬骨头”,在苦难降临之时,用自己的生命,为身后的同胞撑起了一片或许微弱、却至关重要的生存空间。 肖尘用力眨了眨有些模糊的眼睛,猛地调转了马头,不再看向那边。 他不想接触这些人。 他怕被他们身上那种他无法理解、却又真实存在的“傻气”和执着所“传染”。 他更怕……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那不争气的眼泪会真的掉下来。 开玩笑!他可是堂堂逍遥侯,是单枪匹马踏破万军、能让小儿止啼的绝世凶人!是无敌的硬汉!这形象要是毁了,以后还怎么混?尤其要是让沈明月那个牙尖嘴利的女人知道了,还不得挂在嘴边笑话他一辈子?! 他勒紧缰绳,驱使红抚马向着更远处的空旷地带缓缓走去,只留给那片正在上演悲壮重逢的城墙,一个看似冷漠而孤高的背影。 肖尘原本的打算,确实是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直接一走了之,返回京城。 奈何沈明月的青鬃马还留在沙县马厩里。更重要的是,庄幼鱼给的那道允许他“便宜行事”的圣旨,也必须回收。 这玩意儿在旁人手里,或许没多大作用。但若留在他肖尘手中,那性质就完全不同了——那简直就是可以无法无天、作威作福的道具,是杀人抄家、甩黑锅的绝佳神器! 随着飞云隘那些幸存的老兵被陆续接应出来,整个队伍的行进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 那些守军多数人连独立行走都十分困难,需要士兵搀扶甚至用担架抬着。 肖尘将后续的收尾工作全权丢给了叶毅,自己则骑着红抚马,脱离大队,先行返回了沙县。叶?也只能分一队士兵陪护这位侯爷。 沙县城内依旧弥漫着紧张与萧条。肖尘懒得理会这些,径直去了空荡荡的县衙,在后堂寻了一间看起来还算干净整洁的厢房,里面有一张铺着软垫的床榻。 他是真的感到有些疲惫了。从京城一路疾驰到沙县,途中偶尔只能在荒村破庙里凑合歇脚,紧接着便是连夜奔袭、单骑闯营、血战斩将……几乎没怎么正经躺下好好休息过。 如今该做的事儿都做了,紧绷的弦骤然松弛,浓浓的倦意便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 他撕下沾染了尘土和淡淡血气的铠甲,随手扔在一边,整个人倒在柔软的床铺上。几乎是脑袋挨着枕头的同时,沉重的眼皮便合拢起来,意识迅速沉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宁静之中。 这一觉,睡得酣畅淋漓。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明晃晃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射进来,在眼皮上投下温暖的光斑,肖尘才被屋外一阵极其轻微、如同春蚕食叶般的“沙沙”声响惊醒。 几乎是声音入耳的刹那,他已然翻身坐起,无声息地移动到门边,猛地一把拽开了房门! 门外,一个穿着素净衣裙、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正拿着一把小扫帚,小心翼翼地清扫着廊下的浮尘,显然没料到房门会突然打开,吓得浑身一颤,小脸瞬间煞白,手中的扫帚也“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带着凌厉煞气的年轻男子,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说道:“侯……侯爷……老,老爷……在,在前厅备了酒席……特,特命奴婢来等候侯爷,为……为您庆功……” 肖尘被她这一连串混乱的称呼弄得有些迷糊。他揉了揉还有些发胀的额角,正好感觉腹中空空,饥饿感袭来。想到叶毅此人还算靠谱,这一路配合得也不错,去和他喝两杯,似乎也不错。 “知道了。”他淡淡地应了一声,语气缓和了些,“前面带路吧。” 前厅之内,一张硕大的八仙桌上摆满了鸡鸭鱼肉、时令鲜蔬,酒壶里散发出醇厚的香气,可谓丰盛至极。 然而,围坐在桌旁的六个人,肖尘一个也不认识,他们衣着光鲜,面带恭敬甚至谄媚的笑容,却难掩眼底的精明与算计。 见肖尘走进来,一个体型极为肥胖、穿着绿色官袍的官员立刻费力地站起身,脸上的肥肉堆起夸张的笑容,声音洪亮地迎了上来: “哎呀呀!侯爷您醒了!快请上座,快请上座!下官们略备薄酒,特为侯爷昨日力挽狂澜、大破蛮军的赫赫战功庆贺!” 肖尘脚步停在门口,眉头紧紧皱起,目光扫过这几张陌生的面孔,语气冷淡: “你们是?” 那胖官员脸上笑容一僵,连忙拍了一下自己油光锃亮的脑门,故作懊恼状:“是下官疏忽!忘了向侯爷禀明。下官乃是本县县令,也姓沙,字及果。” 他侧身引荐旁边一个穿着武官服、眼神闪烁的汉子,“这位是镇守沙县的校尉,王保汉王大人。” 又指向另外几人,“这位是刘司马,这位是……” 第85 章 枪功者终成功劳 肖尘直接打断了他的介绍,疑惑地问道:“叶毅呢?我来的时候,他负责城防,不是此地最高将领?” 那校尉王保汉闻言,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嗤笑,抢在沙县令之前开口,语气带着轻蔑:“侯爷有所不知,那叶毅不过是个小小的县丞,临时被推出来的,他懂什么带兵打仗?真正负责沙县防务的,一直是我等!” 肖尘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他盯着沙及果,继续追问:“哦?那我昨日入城时,为何不见你们几位?” “这个……” 沙及果被问得语塞,肥胖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支吾了一下,才勉强找了个借口,“下官……下官们昨日公务繁忙,正在……正在四处巡查各段防务,未能及时接到侯爷驾临的消息,实在是……实在是失礼,失礼!” “公务繁忙?巡查防务?” 肖尘重复了一遍这两个词,嘴角勾起一抹讥讽。果然是个当官的,能把临阵脱逃、躲藏起来的行为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冠冕堂皇! 他向前踏了一步,逼近沙及果,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那现在呢?你们这‘公务’和‘巡查’,倒是及时结束了?” 沙及果被他逼视得冷汗直流,张口结舌:“下官……我……” 他话还没说出口,一个拳头就在他眼前急速放大! “砰!” 一声闷响,伴随着鼻梁骨碎裂的清脆声音! “啊——!” 沙及果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肥胖的身体向后踉跄,撞翻了椅子,重重摔倒在地,双手捂住瞬间塌陷、鲜血狂喷的鼻子,痛得满地打滚。 “来抢功是吧?!临阵脱逃是吧?!” 肖尘看都没看倒地的沙县令,猛地转头,目光瞬间锁定正悄悄往门口挪动、试图溜走的校尉王保汉! 王保汉被这充满杀气的眼神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跑。 肖尘动作更快,抬腿一脚,直接踹在王保汉的后腰上! “嘭!” 王保汉如同一个被踢飞的沙袋,向前猛扑出去,撞在门框上,又弹回来摔在地上,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一时竟爬不起来。 “你还敢跟我装逼是吧?!你懂带兵打仗是吧?!” 肖尘走上前,又补了两脚。 厅内顿时乱作一团,杯盘碗碟被撞翻、踢倒,发出叮叮当当的碎裂声。其他几个官员吓得面无人色,缩在角落,瑟瑟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喘。 外面的衙役和小吏早已听到动静,悄悄顺着门缝往里看。当看到侯爷二话不说,直接动手暴打县令和校尉时,一个个吓得头皮发麻,两股颤颤。 “我的亲娘诶……真……真打啊!” “不是说庆功宴吗?怎么……怎么吃个饭也要杀人吗?” “快……快离远点!这位爷杀蛮子都跟砍瓜切菜似的,要是杀的兴起……” 衙役们互相使着眼色,极其默契地、悄无声息地集体向后退了十几步,恨不得离那扇门越远越好,生怕里面的煞神杀得兴起,冲出来把他们也一并料理了。 就在这时,前厅的大门被“哐当”一声从里面猛地拉开! 肖尘站在门口,脸色阴沉 “去个人,把叶毅给我叫来——!立刻!马上!” 叶毅急匆匆赶到县衙前厅时,眼前的景象让他脚步不由得一顿。 肖尘正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面前摆着几盘从一片狼藉中“幸存”下来的菜肴,正旁若无人地大快朵颐。 而在厅堂的角落,沙县令、王校尉等几位官员,如同几袋被丢弃的垃圾般堆叠在一起,个个鼻青脸肿,面目全非,只能从官服上勉强辨认出身份,嘴里发出微弱的呻吟。 “叶毅,你来了。”肖尘头也没抬,含糊地招呼了一声,继续对付着手里的一只鸡腿,“吃了没?” 叶毅看着桌上几乎被肖尘独占的饭菜,嘴角微微抽搐,很识趣地躬身回答:“回侯爷,下官……用过了。不知侯爷有何吩咐?” 他眼角余光瞥向角落那堆“人形垃圾”,心里已然明白了七八分。 肖尘这才放下鸡腿,指了指角落:“把那几头货拖出去,扒光了,扔太阳底下晒晒。我看他们都蔫巴了,没什么精神。要是太阳不够毒,就浇点水,帮他们提提神。先晒两天再说。” 叶毅心头一凛,不敢多问,连忙应道:“是,侯爷!” 随即招呼外面胆战心惊候着的衙役进来,七手八脚地将沙及果、王保汉等人像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处理完这些人,肖尘像是才想起正事,抬眼看向叶毅:“对了,战报,你还没写吧?” 叶毅一愣,面露难色:“侯爷,下官……下官只是区区一个县丞,这呈报朝廷的战报,按规矩……” “规矩?”肖尘打断他,用筷子敲了敲桌面,“现在这沙县,还能喘气儿、穿官服的,就剩你一个了!你不写,谁写?难道让外面晒太阳的那几位写?” 叶毅迟疑道:“可是……县令大人他们……” “他们?”肖尘冷笑一声,语气斩钉截铁,“从现在起,他们就是通敌叛国的罪人!过两天,找个木笼子装上,直接押送京城,听候发落!” 叶毅心神剧震,知道这是板上钉钉了,立刻抱拳肃容道:“卑职遵命!” 肖尘打量了他几眼,语气缓和了些:“你这个人,能力不错,胆子也有,就是有时候……过于圆滑了点。这战报,知道该怎么写吗?” 叶毅立刻躬身:“请侯爷明示!” 肖尘清了清嗓子,开始口述,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唠家常: “你就这么写:雅戈尔部族,纠集数十万大军,悍然犯我边境。飞云隘守军,忠勇无双,浴血奋战,死守关隘,最终……十不存一,余者皆力战殉国,壮烈千秋!” 他顿了顿,给叶毅消化的时间,然后继续,“沙县叶毅,率本县兵马驰援,与敌战于飞云隘外。经浴血厮杀,终……全歼敌军三十万,大胜而还!” 叶毅听得目瞪口呆,全歼三十万?这……这也太…… 第86 章 红马送人归 不等他消化这惊人的战果,肖尘又补充道:“另外,沙县县令沙……沙什么玩意儿来着?”他皱了皱眉,显然没记住名字。 叶毅赶紧接口:“沙及果。” “对,沙及果,还有那个王保汉,以及刚才屋里另外几个,名字你自个儿填上去。”肖尘摆了摆手,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说他们几个,里通外国,与雅戈尔部族素有书信往来,意图卖国求荣。现已被一举擒获,特押送京师,明正典刑!” 叶毅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他艰难地开口:“侯爷……这……这通敌的书信……” “书信?”肖尘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他们知道自己罪行败露,为了销毁证据,自己一把火全烧了!这还用问?” “可……可是没有物证,仅凭口供,恐怕……”叶毅感觉自己的头开始痛了。 “谁告诉你,没有物证就定不了罪的?”肖尘嗤笑一声,“我说他们有罪,他们就是有罪!空口白牙定罪的。什么时候少了?” 叶毅沉默了片刻,还是忍不住说道:“侯爷,此战明明是你单枪匹马……” “说那个干嘛?”肖尘再次打断他,语气有些不耐烦,“我要那些虚头巴脑的战功有什么用?还能给我升官不成?现在最要紧的,是多要些抚恤!飞云隘下面,埋了多少好儿郎?总得想办法把他们送回家乡,好好安葬。他们的父母妻儿,失去了顶梁柱,往后日子怎么过?有什么,比真金白银更能安抚人心的?” 叶毅闻言,浑身一震,看向肖尘的目光瞬间充满了复杂与敬意。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躬身道:“侯爷……说的是!下官……明白了!” “嗯,”肖尘满意地点点头,又指了指外面,“还有,把那几个混蛋的家给我抄了!看他们那肥头大耳、临阵脱逃的德行,也不像是个清官。抄出来的钱财,一并用来抚恤阵亡和受伤的将士,以及飞云隘那些幸存下来的老兵。” 他盯着叶毅,语气带着告诫,“战功,你可以拿,这是你应得的。但这钱财,就别伸手了,烫手,也亏心。” 叶毅肃然,再次深深一揖:“侯爷金玉良言,小人谨记于心!绝不敢忘!” 酒足饭饱,肖尘不再耽搁。沙县这地方,除了漫天风沙和刚刚经历的血火,实在没什么值得留恋的景致。此刻,他开始格外想念京城那个温暖的怀抱,软玉温香,最是助眠。 他牵了红抚和青鬃两匹马,出了沙县城,一路向南。归途不似来时那般风驰电掣,但也没有过多流连,只在几处景致确实不错的山野水畔稍作停留,让马儿歇歇脚,自己也顺便透透气。 --- 逍遥侯府内,沈婉清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方绣了一半的帕子,眼眶却又不由自主地红了。 沈明月坐在她对面,看着她指尖被针扎出的一枚小小血珠,没好气地说道:“你这心不在焉的,还绣什么手帕?被扎了吧?” 沈婉清抬起泪眼朦胧的眸子,声音带着哽咽:“相公……去了已有二十五日了。边关苦寒,兵凶战危,也不知他……” “你担心他什么?”沈明月打断她,语气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烦躁,“这天下,还有能拦得住他、伤得了他的刀兵吗?我看他不去找别人麻烦就谢天谢地了!” “我虽是女子,不通武艺,却也知晓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哪里来的什么万全之法?”沈婉清轻轻摇头,泪水滚落,浸湿了手中的绢帕,“万一……” “那你不拦住他?”沈明月反问。 沈婉清用帕子拭了拭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些:“相公是做大事的人,心中有家国大义,有他的情怀和担当。我……我怎能用儿女私情去束缚他,成为他的拖累?” “那你就等他走了,才一个人躲在这里偷偷抹眼泪?哭得我心烦意乱!”沈明月扭过头,语气硬邦邦的,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好妹妹……”沈婉清想伸手去拉她。 “谁是你妹妹?”沈明月像是被踩了尾巴,猛地转回头瞪她,“瞧你这副没出息的样子!” 就在这时,小丫鬟月儿像穿屋的燕子猛地冲了进来,声音里充满了抑制不住的喜悦,高声喊道:“小姐!明月小姐!姑爷回来了!姑爷回府了!!” …… 肖尘刚把缰绳交给迎上来的下人,两道人影便从内院疾奔而来。沈明月跑得快也就罢了,连平日里最是端庄守礼的沈婉清,此刻也提着裙摆,快步而来。 两人在距离肖尘几步远的地方猛地停住脚步。沈婉清望着眼前这个风尘仆仆、却眼神明亮、完好无损的夫君,呆了一瞬,强压下扑入他怀中的冲动,习惯性地便要屈膝行礼,声音带着微颤:“相公回来了。一路之上……” 她的话尚未说完,肖尘已经一步上前,伸开双臂,将她整个人紧紧地、结结实实地拥入了怀中! 感受到怀中娇躯的轻微颤抖,肖尘低下头,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呢喃了三个字: “想你了……” “唔……”沈婉清所有的担忧、思念、强装的镇定,在这三个字和这个温暖的怀抱面前,瞬间土崩瓦解。她再也忍不住,反手紧紧抱住肖尘的腰,将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里,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满足的呜咽。 真是没眼看!沈明月站在一旁,看得又是气恼又是……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我也是来接你的好不好?!你倒是看我一眼啊!这光天化日,大庭广众的,搂搂抱抱,成何体统?!她气呼呼地瞪着相拥的两人,尤其是沈婉清——刚才还姐姐妹妹叫得亲热,一口一个担心,转眼就把我忘到九霄云外了?重色轻友! 小丫鬟月儿早已用两只小手紧紧地捂住了眼睛,只是那指缝张得老大,乌溜溜的眼珠在里面转来转去,偷偷瞧着相拥的姑爷和小姐,心里小鹿乱撞:老爷……好生大胆!也好……好生温柔呀! 第87 章 站错位置庄幼鱼 沈明月捏着手里那块干硬、甚至有些硌手的发面饼子,表情复杂得难以形容。 她看着正悠闲喝茶的肖尘,心里百感交集。你说这人没心没肺吧,他千里迢迢回来,居然还知道带点“特产”给她们;可你说他有心吧……谁家正常人会用这玩意儿当礼物送姑娘?! “你……你就拿这个对付我和婉清?”沈明月终于忍不住,举起那块能当暗器用的饼子,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肖尘抬眼看她,一脸理所当然,甚至还补充了一句:“放心,小月儿也有份。” “月儿?!”沈明月声音拔高,“她那个小牙口,咬得动这个?!你这饼子都快能当砖头用了!” 肖尘无奈地摊摊手:“那没办法嘛。沙县那个鬼地方,除了风沙就是打仗,能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特产?这饼子好歹……扛饿。” 沈明月简直要被他气笑:“沙县没特产?沙县出名的香木和玉石呢?!” “那个啊……”肖尘摸了摸鼻子,眼神飘忽了一下,声音也低了几分,“我……买不起。” 沈明月瞬间悟了,只觉得额角青筋都在跳。这个家伙,肯定又是一路没带钱,或者不知道把钱扔哪儿了!以后的银钱绝对不能经他的手!这根本就是个存不住财的散财童子……哦不,是破财瘟神! 一旁安静坐着的沈婉清,倒是没在意饼子的事,正柔声细语地向肖尘讲述这一个月来府里发生的琐事,多是些女眷之间的来往应酬。 她忽然想起一事,说道:“对了,相公,前两日三皇子府上派人送来了一尊红珊瑚,造型奇崛,色泽艳丽,据说……价值连城。” “忒不是个东西!”肖尘闻言,直接骂了一句。 红袖的事,细究起来倒也怨不得三皇子,阴错阳差罢了,三皇子也没靠着红袖来害他,他肖尘也不是喜怒无常乱迁怒的人。 可这家伙送什么不好,送个红珊瑚?“光能看,带不走!一说都是价值连城,问题是这玩意儿谁敢收?又能卖给谁?摆着占地方,还落个收受皇子重礼的名声,晦气!” 其他人就没点眼色吗?他又没说不收礼,干嘛不送?虽说收礼也不办事儿。 --- 第二天傍晚,庄幼鱼又不请自来。 肖尘看着这位再次登门的“妖后”,心里直犯嘀咕:这娘们一天天的没啥正事儿吗?老往我这儿跑什么?难不成是想引诱我犯罪?她老公可还躺床上呢,是真不怕把皇帝老儿直接气死啊? 庄幼鱼自然不知道肖尘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腹诽,她的态度似乎比之前又更亲近、随意了些,脸上甚至带着一丝轻松的笑意:“沙县那边的战报,今早已经送到了兵部。你拟的那份……兵部那边,没人敢不认。现在正和户部忙着筹措你要求的抚恤银两和赏赐。我……代前线的将士们,谢谢你了。”她这话说得倒是颇为诚恳。 肖尘却丝毫不给面子,懒洋洋地回道:“你代表不了他们。再说,谢我?空口白话的,你又能给我什么好处?” 庄幼鱼被他这直白的话噎了一下,随即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目光坚定地看着他:“只要你肯助我,想要什么,我都能依你。” “呵,”肖尘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戳破,“真敢开口。实际上你啥都没有,穷得就剩下表面那点帝王家的光彩了。这饼画给谁看呢?” “我好歹也是主持朝政的人!”庄幼鱼试图维持自己的威严。 “就没见过你这么傻的!”肖尘说话一点不客气,“掌权这么久了,培植自己的势力了吗?有心腹党羽吗?手底下有多少能为你效死、关键时刻顶得上去的人?怕是凑不够一掌之数吧?上次踢死那个以为是你的人。结果还是个中立的!” 庄幼鱼抿了抿唇,强调道:“我有皇上的支持!” “看,还不承认自己啥都没有?”肖尘一针见血,“皇帝的支持?他要是真能完整的说句话,你用得着像现在这样焦头烂额,连调兵救一座孤城都做不到?” 庄幼鱼被他说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终于放下了所有矜持和绕弯子,直接道:“我希望……你能支持我。” 肖尘抬手,毫不客气地指向厅门方向:“门在那边,慢走不送。跑我这许愿来了?” 庄幼鱼不甘心,带着几分委屈和执拗:“我自问登台以来,也算兢兢业业,夙兴夜寐,从未有丝毫懈怠……” “可你蠢啊。”肖尘打断她,语气平淡却伤人。 “我哪里蠢了?!”庄幼鱼有些激动。 “掌权这么长时间,连最基本的、培植自己势力的事情都没做,或者没做好,这还不叫蠢?” 肖尘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只知道埋头处理那些永远处理不完的政务,等着别人来投靠,或者指望皇帝那虚无缥缈的支持?简直是天真!你是小孩子吗?” “我……我这不是正在拉拢你吗?”庄幼鱼试图辩解。 肖尘翻了个白眼,彻底无语:“你这不叫拉拢,你这叫许愿!而且是空手许愿!” 庄幼鱼离去时,那双凤眸中蕴着挥之不去的幽怨与一丝难以言说的委屈,脚步都比来时沉重了几分。 肖尘清晰地感受到,跟随在她身侧那个铁面护卫海澜,投向自己的目光中,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敌意,甚至……夹杂着一丝隐晦的嫉恨。 果然还是变成了这样。 肖尘心下明了。一个身心正常的男人,一直守护着一位千娇百媚、气质雍容华贵,更兼具天下女子至尊身份的女人,天长日久,心思难免会变质,会模糊了忠诚与妄念的界限,分不清自己所守护的究竟是什么,又或者……生出了某些不该有的、僭越的期盼。 第88 章 离开京城 所以说这个女人真是蠢得可以。 连身边最亲近的护卫起了这般微妙的变化都丝毫察觉不到,或者说,她即便有所感觉,也因其自身的“缺乏自知之明”而选择了忽视或无法理解。 这种在市井话本、三流戏文里都嫌老套的桥段,居然还真就让她给遇上了,并且任由其发酵。 肖尘撇了撇嘴,他可没兴趣插手这种狗屁倒灶的破事儿。 一来,人家毕竟还没真做出什么,那点心思藏得也算深;二来,就算他此刻点破,就庄幼鱼那副自我感觉良好的状态,恐怕也不会信。 这天下的事,有时候就是这么不讲道理。阴差阳错,机缘巧合,就能让一个完全看不清自身处境、缺乏相应手腕和觉悟的女人,被推到风口浪尖,执掌那看似无边、实则烫手的权柄。 她站在那个位置,却连最基本的、驾驭身边人的能力都欠缺,如何能不被那权力的旋涡吞噬? 算了。 肖尘摇了摇头,将这点无聊的思绪抛诸脑后。他既不会去点破,更不会去管。 庄幼鱼和她那忠心的护卫之间会如何发展,是她们自己的造化。 他现在只想着一件事:收拾收拾,该离开京城这是非之地了。 这地方,待久了实在无趣。还是带着他的婉儿,去看看外面的青山绿水,逍遥自在来得痛快。 真上了路,肖尘才发觉自己之前的想法有些过于理想化了。 拖家带口,与当初自己孑然一身、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的情况,完全是两回事。别的不说,这行进的速度就不可同日而语。马车再舒适,也比不上单人快马的迅捷灵活。 好在他们此行并无明确的目的地,也没有什么非赶不可的时间。 索性就放慢了节奏,游玩一般,慢悠悠地沿着官道向南而行。肖尘的想法很简单,带她们去看看那些名扬天下的鱼米之乡,体验一番不同于北地苍茫的南方富庶与温婉。 起初,小丫鬟月儿还对离开那座气派的逍遥侯府颇有些不舍。 那么大的宅子,她好不容易也有了自己独立的小房间,还没新鲜够呢,说走就走了。 不过,这小丫头的愁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上路还没两天,爱玩爱闹的天性便彻底解放了出来。看什么都觉得新奇,路边的野花要蹦跳着去采上几朵,看见翩跹的蝴蝶也要追着跑一阵,叽叽喳喳,给这稍显漫长的旅途增添了许多生气。 说起来,她们主仆当初也是从北境边城来到京城的,可那时一路惶惶,忙于赶路和应对危机,哪有半分闲情逸致去欣赏沿途风景?如今心境不同,这同样的路途,看在眼里便成了另一番光景。 肖尘自己也乐得悠闲。不再有京城的纷扰,不再有边境的战火,他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穿越而来时,那种虽无所适从却也自由自在的状态。 一路上走走停停,遇到风景秀美之处便驻足半晌,第一天甚至还没走出京城的郊县范围。只是苦了神骏的红抚马,它不时打着响鼻,用那双颇具灵性的大眼睛幽怨地瞥向自家主人——不久前还在尸山血海中驰骋冲锋,转眼间就沦落到要拉着车厢慢悠悠踱步的境地,这落差未免太大。 沈明月倒是很快找到了乐子。她拿着肖尘送她的那块硬得能当暗器的发面饼,随手一掷,竟然精准地砸晕了一只从草丛里窜出来的肥兔子。她本意是想抓来给月儿当个小玩伴,谁知那饼也太硬了,兔子直接一命呜呼,只好当成众人的晚餐。 这意外收获,倒让肖尘有机会露了一手——他刚来到这个世界的头三个月,穷得叮当响,为了填饱肚子,没少在野外折腾,倒是练就了一手相当不错的烧烤手艺。 如今天气还好,夜风也只是微凉,他们便也不急着赶往下一处驿站投宿。 眼见日头西沉,霞光满天,肖尘便将马车赶到官道旁一处地势平坦、靠近溪流的林间空地上。他利落地拾来干柴,升起一堆篝火,将那收拾干净的兔子穿在削好的树枝上,架在火堆上慢慢熏烤。 油脂滴落在火堆里,发出“滋滋”的声响,诱人的肉香渐渐弥漫开来。 之所以选择露宿野外,一来是确实没必要赶路,随心而行便是;二来,肖尘也是存了让沈婉清慢慢适应这种生活方式的心思。 这种风餐露宿、幕天席地的日子,与她从前在深宅大院里那种锦衣玉食、规行矩步的生活截然不同。 他自然是爱这个温婉娴静的女子,但他绝不会为了任何人,改变自己追求自由和随性的本质。 既然沈婉清选择跟随他,离开那座黄金牢笼,那么她便需要一步步地、慢慢适应并融入这种全新的的生活。这篝火,这旷野,这星空,便是开始。 原本与心爱的姑娘相依相偎,靠着温暖的篝火,仰望着深邃夜空中闪烁的繁星,听着木柴燃烧的噼啪轻响,本该是件无比惬意浪漫的美事。 只可惜,这世道总有些不识趣、不知深浅的人,会不合时宜地跳出来煞风景。 沈明月赖在旁边也就算了,好歹算是自己人。可偏偏,陌生的不速之客也跑来插上一脚。 篝火的光晕之外,黑暗的官道边缘,响起了蹄子嘚嘚的声响。两个穿着粗布短褂、作普通农户打扮的汉子,各骑着毛驴,慢悠悠地凑近了过来。火光映照下,当先一人面容憨厚,堆着一脸讨好的笑容,操着浓重的口音,对着肖尘拱手道: “这位官人,行行好。这黑灯瞎火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实在是不敢赶路了。瞅见您这儿有火光,能不能……能不能让俺们兄弟俩,靠着您的篝火,将就着对付一宿?就占个小角落,绝不敢打扰官人清净!” 肖尘目光在这两人身上扫过,拍了拍靠在自己肩头的沈婉清,柔声道:“婉儿,你先和月儿到车厢里去待着。” 沈婉清乖巧地点点头,拉起还有些好奇张望的月儿,依言钻进了马车车厢,放下了帘子。 随后,肖尘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对着那两个农户模样的人,随意地做了个“请”的手势,语气平淡:“出门在外,谁都不容易。过来烤烤火吧,暖和暖和。” 第89 章 刺杀 那两人对视一眼,脸上露出感激的神色,连声道谢:“多谢官人!多谢官人!” 他们牵着毛驴,走到篝火旁,找了个离肖尘稍远的位置坐下。然而,就在其中一人坐下时,他的目光极其隐晦、飞快地朝着马车车厢的方向瞥了一眼,虽然动作细微,却没能逃过一直留意着他们的眼睛。 沈明月并没有跟随沈婉清进入车厢。她反而挪了挪位置,更靠近了肖尘一些,与他一同围坐在篝火旁,手里无意识地拨弄着一根干柴,眼神带着审视,毫不避讳地打量着这两个突然出现的“农户”。 那两个“农户”刚在篝火旁坐定,还没来得及再说些套近乎的话,就发现情况不对。 肖尘和沈明月,正毫无避讳地、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看,眼神里没有半分善意,只有审视。 其中那个面相“老实”的汉子心里一咯噔,脸上挤出更憨厚的笑容,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大官人,您……您这是怎么了?老是瞅着俺们做啥?俺们脸上有脏东西?” 沈明月根本没理会他的问话,反而侧过头,带着点好奇和求证的意思,问肖尘:“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她自认观察力不弱,但也想听听肖尘的见解。 肖尘懒洋洋地白了沈明月一眼,仿佛在说她问了个蠢问题:“谁家正经农户,敢往马车边上靠?不怕被护卫打断腿?再者,农户赶什么夜路?你再看看他们那两头驴,身上光溜溜的,连捆柴火、半袋粮食都没有,像是出门干活或者走亲戚的样子吗?” 沈明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补充道:“我是觉得他们落脚的时候,脚步异常轻快,几乎没什么声音,不像寻常庄稼汉那般沉重,应该是身负不俗的轻功。” “亏你们清月楼还是靠情报吃饭的,”肖尘毫不客气地数落她,“你这少东家就知道胡混,也没见学点真本事。你瞅瞅那两人的手,”他示意沈明月细看,“借着火光,又白又干净,哪像在土里刨食的手?” 那个试图解释的“农户”脸色一变,刚张嘴想说“俺们是……”,他身后那个一直沉默寡言、看似畏缩的同伴,却在这一瞬间猛然动了! 那人如同潜伏的毒蛇,身形骤然从同伴背后窜出,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他袖子一抖,一柄寒光闪闪、造型诡异的短剑已然滑入手中,带着一股阴狠的劲风,直刺沈明月的胸口要害!这一下偷袭,又快又毒,显然是想要一击毙命! 好在沈明月早有防备,见他扑来,手腕一翻,那柄从不离身的白玉骨扇已然出现在手中,她并不硬接,而是手腕一抖,扇骨如同铁尺,精准地敲向对方持剑的手腕,试图打落其兵器。 那杀手反应极快,短剑立刻下沉,变刺为劈,削向沈明月持扇的纤纤玉指,招式狠辣。 沈明月临危不乱,手指巧妙一搓,“唰”地一声,扇面瞬间展开,带着一股柔韧的劲力扫向对方面门,干扰其视线。同时,她腰肢一拧,一记隐蔽的“虎尾腿”悄无声息地踢向杀手胸腹之间! 那杀手视线被扇面所阻,没能完全躲开这刁钻的一脚,“嘭”地一声被踢中,闷哼着向后退了两三步才稳住身形,看其受力后的反应,衣服底下显然是套了防护的皮甲。 电光火石之间,沈明月便展现出了作为清月楼少主、“清月公子”的真实实力,反应、招式、应变,皆属上乘。 然而,杀手行事,从来不讲江湖规矩,只求目的。 就在第一个杀手动手的同时,另一个看似“老实”的杀手也动了!他并非上前相助,而是猛地向前一个翻滚,手中同样握着一柄短剑,攻的竟是沈明月的下盘,极其阴损毒辣!他趁着沈明月起腿飞踢,重心稍有不稳的瞬间,短剑如同毒蛇出洞,疾刺她抬起的的小腿! 沈明月心中一惊,强行拧腰,身体在空中做了一个极其惊险的旋转,避开了这断腿的一剑,人向后飘退了半步。 她手中折扇“啪”地一声合拢,如同短棍,带着凌厉的风声,一式“劈扇”直砸向那偷袭者的侧脸! 那偷袭者竟是悍不畏死,对当头而来的致命一击不管不顾,依旧挺剑直刺,摆明了就是要以伤换伤,甚至以命换命! 而此刻,先前被踢退的那个杀手也已缓过气来,再次扑上,手中短剑不再走轻灵诡谲的路子,反而如同大刀般高举,带着一股惨烈的气势,当头朝着沈明月猛劈下来!两人配合默契,一上一下,封死了沈明月大部分的出招空间。 沈明月面对这上下夹击、以命搏命的打法,只能选择暂避锋芒。 她脚尖猛地一点地面,身形向后急跃,试图拉开距离。就在她身形后掠的瞬间,突然感到腰间一紧,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传来,揽着她纤细的腰肢,人在空中划了一个优美的半弧,轻巧地换了个位置,脱离了战圈。 是肖尘出手了。 他一手揽着沈明月将她带到安全位置,另一只手看似随意地向前平推而出。就在他推出的刹那,手腕处仿佛有光华一闪,两个造型古朴、泛着金属冷光的圆圈悄无声息地激射而出! 子母龙凤环! 这是上官金虹的独门兵器!那位武学宗师的境界,甚至一度超越了小李飞刀李寻欢,若非最后被自身的好奇与骄傲所误,极有可能终结“小李飞刀,例不虚发”的神话。 此刻这绝世凶器在肖尘手中再现! 环出无声,去势如电! 那两个配合无间、攻势狠辣的杀手,甚至没能看清飞环的轨迹,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沛然巨力当胸撞来,如同被狂奔的巨象正面踩踏! “嘭!嘭!” 两声沉闷的撞击声几乎不分先后地响起。两人的胸骨瞬间塌陷下去,口中喷出的鲜血混杂着内脏碎片,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向后倒飞出去。 第90 章 人心险恶 沈明月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方才那短暂却温暖的怀抱,人已经被肖尘轻轻放下。而肖尘本人,则冲了出去,瞬息间便追上了那两个被击飞的杀手。一手拎着一个。隐没在黑暗里。 几个呼吸之后,肖尘神色如常地返回篝火旁,仿佛刚才只是去散了散步。 沈明月看着他那轻松的样子,忍不住问道:“那……那两个刺客呢?” “扔了。”肖尘拍了拍手,仿佛要拍掉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扔掉吃剩的果核,“就那边山坡底下。难道还要给他们挖个坑,立个碑,刻上‘此处埋有不开眼的刺客两名’不成?” “你怎么不问问他们的来历?”沈明月对他的处理方式感到有些不解。 其实,在被子母龙凤环击中的瞬间,那两个杀手的心脉就已经被震碎了,肖尘压根就没想过留活口。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问什么?幕后主使?就算他们骨头软肯说,说出来的也未必是真话。就算知道是谁指使的,那幕后之人也多半是借了好几层壳,查到最后可能只是个替死鬼。要是随便派个杀手都能顺藤摸瓜找到正主,京城里那些玩阴谋的老狐狸,也就不用混了。” 沈明月蹙眉:“他们真以为就凭杀手,能伤得了你?” “试试呗,”肖尘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反正他们又不缺钱,花点小钱,万一运气好成功了呢?就算失败了,也不过是损失两个无关紧要的卒子。” “那……就这么算了?”沈明月觉得有些憋屈。 “不然呢?”肖尘反问,语气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懒散,“难道还掉头回京城,一个个找他们麻烦?没那个必要,也嫌累得慌。像我这样的人,一出现,注定就是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盼着我死的人多了去了,大多都是些躲在阴沟里的臭虫。看见了,心情不好就顺手碾死;躲起来了,我也懒得费神去追。等下次不小心又撞到我眼前,再碾死呗。” 沈明月看着他这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真是……心大得可以!” 肖尘倒是颇为自恋地摸了摸下巴,语气带着点戏谑:“我这样的人,想不引人注意都难。成为一些人的眼中钉太正常不过。那又如何?他们再恨得牙痒痒,也只能忍着。最多也就像今天这样,七拐八绕地派些阿猫阿狗来,试图恶心恶心我,给我添点堵。习惯了就好。” 沈明月忍不住说:“我还以为,按你的性子,真会二话不说,转头就杀回京城,把那些敢伸爪子的家伙连根拔起呢。” 肖尘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柴,让火焰燃得更旺些,跳动的火光映着他平静的侧脸。 “世上哪有真正不沾因果、超然物外的人?既然选择了做些事,便自然会引来各种各样的麻烦,我啊,”他顿了顿,语气里透着一丝懒洋洋的傲然,“不是不沾因果,只是不在乎罢了。麻烦来了,解决掉便是,何必让它扰了心境?” 夜色渐深,万籁俱寂,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虫鸣。车厢内空间有限,三个女子裹着棉被挤在一起休息。肖尘则独自守在篝火旁。他并非算无遗策,很多事情还要摸索。就比如说这一次。他应该买一顶帐篷的。 在一片静谧中,车厢帘子被轻轻掀开一角,沈婉清裹着一件厚实的斗篷,小心翼翼地钻了出来。她走到肖尘身边,自然地靠在他坚实的肩膀上坐下来,一同仰起头,望向那浩瀚无垠、缀满璀璨星辰的夜空。 “真美啊……”她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仿佛要将这从未如此清晰、自由地欣赏过的星空尽收眼底。 同时,她悄悄地将披风的一半展开,温柔地盖在肖尘身上,为他抵挡夜间的寒意。 肖尘感受到她的体贴,心中一暖,伸手将她更紧地搂进怀里,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柔声问:“喜欢看星星?” 沈婉清在他怀里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回忆的飘忽:“小时候很喜欢。常常趴在窗边,一看就是好久。可后来……要学的东西越来越多,规矩也越来越严,家里又……总是被人盯着。连看着星星发会儿呆,都会被嬷嬷说成是‘没有闺秀体统’,要挨训的。” 肖尘听着她话语里那淡淡的委屈和遗憾,手臂紧了紧,在她耳边轻声许诺:“以后不会了。我们会有很多时间,看遍这世间的美景。不止是星星,还有松林如涛,南方梅雨,无边花海,金色麦浪……我们都可以慢慢去寻,一处一处地看过去。” 沈婉清心中充满了甜蜜和憧憬,很自然地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胸口,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过了一会儿,她像是想起什么,轻声说道:“我和月儿在马车里……都听见了。那两个人,是来害你的刺客,对不对?”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后怕和担忧。她自幼所学皆是女训女戒,何曾真正接触过这般直白的凶险与恶意。 肖尘知道瞒不过,也不想把她养的不识人心险恶,便用尽量轻松的语气解释道:“也不全是。我猜……是有人不想让我就这么离开京城。” 沈婉清惊讶地抬起头,不解地问:“这又是为了什么?你离开了,他们不是应该更安心吗?” 肖尘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嘲讽和了然:“我若留在京城,很多上不得台面的算计和动作,就不得不收敛,很多事,有些人就不敢干。毕竟我表现的好像有点嫉恶如仇。我走了,那些人就能放开手脚。而另一些人,肯定是不想他们这么做。所以派刺客……有些人自以为摸透了我的脾气,觉得我睚眦必报,受不得半点挑衅。他们或许以为,激怒我,我就会掉头回去,落入他们的算计里。” 沈婉清听完,幽幽地叹了口气,语气里充满了不解:“就为了……为了那些阴谋诡计,就白白让两条人命来送死?这些人……怎么能这么坏?” 第91 章 暮气沉沉的皇帝 肖尘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语气平和却带一丝深邃:“这天下间,最善的是人,能做出舍生取义、守望相助的壮举;最恶的也是人,为了私欲可以视人命如草芥。人心有万千,各不相同,复杂难测。所以啊……”他低下头,目光温柔地锁住她的眼眸,“我才在茫茫人海,万千面孔中,独独对你念念不忘。” 沈婉清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情话说得脸颊绯红,羞赧地将脸埋回他怀里,小声嗔道:“你又取笑我……这话要是让明月听见了,她又该气得跺脚了。” 听到她提起沈明月,肖尘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眼神有些复杂。 沈婉清感受到了他情绪的细微变化,在他怀里自顾自地轻声说道:“说起来……明月妹妹她,一直这么陪着你,东奔西走。她的……她的心意,你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来吗?” 肖尘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难得的认真和清晰:“这事儿,关键不在我,而在她。她以‘清月公子’的身份,能在江湖上闯出偌大名号,心思之巧,武功之高,皆是上乘。可偏偏在我们面前,她却表现得像个藏不住心事、会耍小性子的小女孩。我这个人,在某些方面有些执拗。感情之事,若她做不到坦然相对,卸下伪装和试探,那我便只能视她为朋友。朋友之间,贵在交心,也需保持适当的距离,允许彼此拥有秘密。而爱侣之间……”他顿了顿,语气坚定,“最重要的,便是坦诚。” 沈婉清听了他这番话,心中了然,也知道感情之事强求不得,便不再多言,只是在他怀里找了个更舒适的位置,像只依赖主人的小猫般蹭了蹭,软软地请求道:“那……相公,你陪我看日出可好?说起来,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真正看过一次日出呢。” “好。”肖尘毫不犹豫地答应,将她搂得更紧些,为她挡去夜风,“离天亮还有一会儿,你先闭上眼睛眯一下,养养神。等太阳快出来时,我叫你。” “嗯。”沈婉清乖巧地应了一声,安心地闭上眼睛。 肖尘感受着怀中人逐渐平稳的呼吸,望着远处天际那尚未显露的曙光,用极低极柔的声音说道:“我给你哼一首歌吧……是我家乡那边的歌谣。” “嗯……”沈婉清模糊地应着,在他的怀抱和那若有若无、旋律奇异的家乡小调中,沉沉睡去,嘴角带着恬静幸福的笑意。 沈婉清终于如愿以偿地看到了日出。 当第一缕金光刺破地平线,将天边的云霞染成绚丽的锦缎,进而照亮整个原野时,她站在马车旁,眼中闪烁着激动与欣喜的光芒。 小月儿也很高兴。一行人继续南行,她有了自己的“坐骑”——那两头从刺客手里得来的小毛驴中的一头。 说来也是,那两个刺客脑子不怎么样,挑牲口的眼光却是一流。这两头小驴不仅骨架匀称,四肢有力,皮毛更是油光水滑,眼神温顺,透着几分憨态可掬的可爱劲儿,很得月儿喜欢。 肖尘看着月儿笨拙又开心地趴在驴背上,两只小手紧紧搂着驴脖子,不由得摸了摸下巴,盘算道:“等到了前面的集市,把这俩驴卖了,正好能换点钱买驴肉。”他咂咂嘴,似乎在回味,“找个干净的小店,弄口大锅,配上咱们带的精盐,咕嘟咕嘟那么一炖……啧!” 他话音刚落,趴在驴背上的月儿立刻转过头,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小手把驴脖子搂得更紧了。 肖尘被她那眼神看得没辙,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妥协道:“行行行,好吧好吧,你骑的这头给你留着,总行了吧?” “谢谢老爷!老爷最好了!”月儿立刻破涕为笑,小脸乐开了花。 一旁的沈明月听着他们的对话,有些不解地插嘴问道:“为什么非要卖了驴再去买驴肉?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肖尘用一种“这你都不懂”的眼神看她,解释道:“因为处理起来麻烦啊!宰驴可不是一刀下去就完事儿了,还得剥皮、剔骨、清洗内脏,一大堆琐碎活儿,费时费力。直接买现成的肉多省事。” “我是问,为什么非要吃驴肉?”沈明月强调。 “因为好吃啊!”肖尘回答得理直气壮,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真理。 “就……就因为这个理由?”沈明月觉得有些无语。 “而且,”肖尘补充道,“听说驴肉养颜,对皮肤好。” 沈明月闻言,眼睛微微一亮,立刻改口,语气果断:“那到了集市,多换点儿!” …… 远在京城,重重宫阙之内,气氛却与郊野的轻松惬意截然不同。 一座弥漫着浓郁药味的奢华寝殿内,光线昏暗。一名身着深紫色宦官服色、面容精干的老太监,步履匆匆却又极其小心地走入内殿,在那一张被明黄帐幔半掩着的龙榻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紧贴冰凉的金砖地面,声音带着惶恐: “奴才办事不力,未能……未能挽留住逍遥侯。据报,他已……已离了京城范围,一路向南去了。” 龙榻上,传来一声沉重而带着暮气的叹息,仿佛承载了无尽的疲惫与失望:“唉……偏偏是这么个人,不爱权势,不慕富贵。咳咳……咳咳咳……连狂傲之气都没有。”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好半晌才平复下来,声音更加虚弱,却带着一种复杂的意味,“他不但活得比谁都潇洒恣意,这心里头……什么都看得通透。真是……难得,也真是……可惜了。” 老太监依旧匍匐在地,不敢抬头,只是颤声劝慰:“陛下,龙体要紧,万望保重啊!” “不行啦……朕这身子,自己清楚。”龙榻上的声音虽然依旧努力维持着帝王的威严,却掩盖不住那份油尽灯枯的虚弱,“太子那边……近日有何动静?” 第92 章 旅途趣闻 老太监连忙回禀:“回陛下,太子殿下近日与丞相以及几位翰林学士走得很近,似乎在商议稳定朝局、安抚各方之事。” “迂腐!”榻上之人评价道,语气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喘息了片刻,才继续道,声音里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期盼,“朕倒希望……他能有魄力,带着兵直接闯进宫来!如今这般,和一帮只会掉书袋、争权夺利的文官搅和在一起,首鼠两端……这般心性,将来如何……如何守得住这万里江山?” 老太监听得心惊肉跳,他哪里敢接,只能将头埋得更低,默默跪着,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其他人呢?”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声音更加疲惫。 “三殿下与五殿下,据暗报,已悄悄潜入京城。其中……三殿下似乎与逍遥侯有过接触。另外,皇后娘娘……前些日子也多次私下接触过逍遥侯。” “她……”皇帝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看透的淡漠,“不过是想为自己,争一条活路罢了。”他给庄幼鱼的行为下了定论,“时也,命也。她被卷入这关乎天下归属的纷争漩涡,要怨,也只能怨她背后的家族野心太大,也怨她自己……偏偏生了一颗在这皇家最要不得的、纯良之心。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之内,怎会容得下她这等异类?” 老太监依旧默然,这些话,他一个字都不敢评论。 “罢了……”龙榻上传来一声悠长而无力的叹息,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你……下去吧。朕……累了。” 老太监如蒙大赦,又磕了一个头,这才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倒退着离开了寝殿。 出了京城地界,官道的维护显然就差了许多,路面不再平整,马车开始日常的、有节奏的颠簸起来。 肖尘坐在车辕上,感受着这原始的“减震”效果,脑子里不由得冒出一个念头:是不是该把橡胶这东西弄出来? 可这念头刚升起,他就无奈地放弃了。他脑子里只有这个词,具体操作一窍不通。 得,这个能“利国利民”的伟大发明,只能胎死腹中。 抛开这点不切实际的幻想,一行人继续悠悠前行。看看沿途变换的山峦、村落,听着鸟鸣风声,倒也真有了几分游山玩水、无忧无虑的意味。 这一日,他们正沿着官道不紧不慢地走着,前方忽然被一队乱哄哄的队伍挡住了去路。 这队伍约莫二三十人,大多是穿着粗布短褂、手持木棍、铁锹、锄头的青壮农户,队伍松散,吵吵嚷嚷,正横穿过官道,看样子是要往旁边的山林里去。 领头的是一个穿着低级官服、骑着匹瘦马的人。他见到肖尘这架装饰明显不凡的马车以及那两匹神骏的坐骑(红抚和青鬃),立刻意识到对方身份不简单,再看肖尘几人的衣着气度,心下判断多半是哪个世家大族出来游玩的子弟,不敢怠慢,连忙拍马过来,在马上抱拳行了一礼,客气地解释道: “在下是本地乡镇的游缴(负责治安、捕盗的小吏),惊扰了贵人车驾,实在罪过。只因最近有头熊瞎子窜进了附近村子,祸害庄稼牲畜,还伤了人,这才不得不组织些乡勇人手进山驱赶。绝非有意阻拦贵人去路,还望海涵。” 他只看了马车和马匹,就知道这一行人非富即贵,言语间十分恭敬。 肖尘目光扫过那支明显是由农户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他们衣衫褴褛,补丁叠着补丁,手里拿的“武器”更是寒酸,连件像样的铁器都少见,大多是木棒和农具。他微微挑眉,问道:“你就带着这些人,去捕熊?” 这装备,对付野猪都够呛,何况是熊? 那游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连忙解释道:“贵人有所不知,主要是为了壮大声势,敲锣打鼓地把那畜生吓走,让它不敢再靠近村子。顺便……也让大伙儿出些力气,在山熊可能出没的地方挖几道深坑陷阱,能捉到最好,捉不到也能起到警示作用。” 他倒是实话实说,没夸大其词。 肖尘了然地点点头。看来这基层的小吏,倒也有些干活的,至少还在想法子为治下百姓解决实际问题,尽管手段有限。他挥了挥手,语气平和:“我们只是路过此地,你们且忙你们的去吧,小心行事。” “多谢贵人体谅!”那游缴再次抱拳,调转马头,返回那支乱糟糟的队伍,吆喝着带领众人,沿着山脚的小路,向着林木茂密的山里进发。 看着队伍远去,骑在自己那匹小毛驴上的月儿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脖子,小声说道:“老爷,咱们也快些走吧?万一……万一那大熊被他们惊扰了,跑出来可怎么办呀?” 她压根没见过真正的熊,所有关于熊的印象都来自于仆役间口耳相传、添油加醋的故事,在她心里,熊怕是跟山精妖怪差不多可怕。 肖尘看她那怂怂的小模样,觉得好笑,出声安慰道:“放心吧,那么多人呢,敲锣打鼓的,动静那么大,熊听见早跑远了。再说了,就你这小身板,瘦巴巴的,浑身没二两肉,熊傻了才会专门追着你跑。” 一旁的沈明月却唯恐天下不乱,故意逗她,眨着眼睛,一本正经地说:“诶,话可不能这么说。咱们月儿虽然瘦,可是细皮嫩肉,白白净净的,说不定那熊就喜欢这一口呢?觉得清爽不油腻?” “胡……胡说!”月儿被她这话吓得小脸都白了,再也坐不住,慌忙从毛驴背上出溜下来,一头钻进了马车车厢,寻求自家小姐的安慰和保护去了。 肖尘看着沈明月那恶作剧得逞的笑容,无奈地摇头笑道:“你呀,吓唬她干嘛?真是越来越皮了。” 沈明月冲他眨了眨那双灵动的眸子,反驳道:“我怎么是吓唬她?我说的是实话嘛!你看你,自从上次在集市买了那驴肉之后,嘴巴是越来越刁了,连牛肉都开始挑挑拣拣起来。” 肖尘被她这话噎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瞧瞧这腐败堕落的气息!在这个时代,吃牛马可是犯法的!像他这样公然讨论牛肉口感,确实有点……嗯,骄奢淫逸了。 这时,远处山里隐约传来了“梆梆梆”的敲击木棒声和“哐哐哐”的锣响,夹杂着人群此起彼伏的呼喝声,响动顺着山风远远地传开。这动静,也不知道是人为了壮胆吓唬熊,还是真觉得熊会怕这喧嚣。 一行人不再理会,马车缓缓启动,继续沿着官道,向着南方前行,将那驱熊的喧闹渐渐抛在了身后。 第93 章 怂包狗熊 日头渐渐西斜,将天边的云彩染上了一层瑰丽的橘红色。 肖尘勒住马车,望向不远处那片被袅袅炊烟笼罩的村落。 村落周围,良田阡陌纵横,不知名的野花在田埂边、小路旁星星点点地绽放,粉的、白的、黄的,簇拥在一起,随风轻轻摇曳。远远望去,确是一派宁静祥和的田园风光。 “天色不早了,”肖尘收回目光,对身旁的沈婉清和月儿说道,“就在这儿歇了吧。” 月儿眨了眨眼睛,指着村落:“公子,我们不进村吗?或许能找到人家借宿呢。” 肖尘摇了摇头,利落地从车上跃下。“这种小村落,多半没有客栈。只能借住在寻常百姓家,” 他顿了顿,一边解下行李,一边继续说道,“且不说会不会打扰人家,我们自己也不一定睡得安稳。那些茅屋土炕,未必有我们这帐篷舒服。” 更重要的是,他心中自有顾虑。这些穷苦百姓,平日里见的世面少,其实是没什么善恶观的。 若是距离远,他们自会敬畏,不敢攀扯关系。可一旦走得近了,觉得你好相处。难保不会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肖尘不怕事,却也不想对这些底层人多费手脚。 他选了一处靠近树林边缘、地势较为平整干燥的草地。 沈婉清默默地上前,帮着肖尘从行李中翻找出置办好的油布帐篷。月儿则手脚麻利地将一张轻便的折叠小桌和几个马扎安置在空地上。 就在这时,那头被拴在旁边树上的小毛驴,突然毫无征兆地昂头嘶叫起来,声音尖锐而凄厉,打破了黄昏的宁静。 月儿被吓了一跳,顺着驴子紧张注视的方向望过去,只见树林边缘的灌木丛一阵晃动,紧接着,一个毛茸茸、黑乎乎的硕大身影钻了出来,好奇地朝着他们这边张望。 “那……那是什么东西呀?”月儿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下意识地往沈婉清身边靠了靠。 肖尘刚把帐篷的一角用木楔固定好,闻声抬起头,只瞥了一眼,嘴角便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哦?那个啊,”他语气平淡“是熊。” 这情形说来有些讽刺,村里的青壮年都组织起来进山驱赶了。没想到,这畜生倒是机灵,反而绕到村子外围来了。 “熊?!!”月儿发出一声短促而尖利的惊叫,小脸瞬间变得煞白。 她这声尖叫太过突然,不仅吓到了沈婉清,连远处那只原本只是好奇观望的黑熊都似乎被惊得一哆嗦,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带着威胁意味的呜咽。 肖尘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草屑,朝着那只熊的方向迈了一步。“熊掌可是个好东西,”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身后的人解释,“只听古人书中记载是山珍极品,还真没尝过是什么滋味。” 他眼中闪过一丝跃跃欲试的光芒,“挺好,在这个时代,可没有哪个组织会跳出来保护你了!” 话音未落,他右手在空中虚虚一握。霎时间,周遭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一道暗沉沉的乌光在他手中汇聚、延伸,最终化作一柄造型极为古怪霸道的长兵——那是一把极其沉重的铁方槊!槊头异常粗大,并非常见的扁平刃状,而是呈现出狰狞的四棱形,透着一股无坚不摧的沉猛力道。整个槊身也比寻常马槊粗壮数圈,槊纂(槊尾的金属套)顿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显然分量极重。 此槊,正是来自隋唐好汉、有“八马将”之称的新文礼! 兵器入手,一股凶悍暴戾的气息也瞬间影响了肖尘。他咧开嘴,发出一阵低沉而沙哑的怪笑:“桀桀桀……也让我开开荤,尝尝这野味!” 连笑声都带上了几分属于沙场悍将的嗜血意味。 那黑熊似乎感知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它那双小眼睛死死地盯着肖尘。它向前虚晃了半步,在肖尘期待的眼神中,那看似肥胖笨拙的身躯竟异常灵巧地完成了一个漂移般的急转,四肢着地,头也不回地就往密林深处窜去! “喂!”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肖尘愣了一下,眼看那团黑影就要没入林中,他急忙喝道,“别跑!给我站住!” 情急之下,他手臂猛地发力,将那柄沉重的铁方槊狠狠地抡了出去!铁槊在空中呼啸着旋转,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啪”地一声,沉重的槊杆正正砸在了那黑熊滚圆的屁股上。 “嗷——!” 黑熊吃痛,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庞大的身躯在地上狼狈地打了个滚,但它爬起来的速度反而更快了,头也不回,连滚带爬地消失在茂密的树丛之后,只留下一路被撞断的枝叶和渐渐远去的窸窣声。 肖尘追出几步,望着空荡荡的树林,气得直跳脚:“我把武器都扔了!你倒是回头啊!你个怂包!孬种!” 空有“横推八马”的神力,奈何这力量并不主要增幅在腿脚速度上,面对一心逃命的森林野兽,他还真追之不及。 想到威风凛凛的铁方槊,想到八马将新文礼的武魂,好不容易登场一回,结果就像个滑稽的傻瓜一样笑了几声,扔出去只砸中了熊屁股……肖尘只觉得一阵憋闷。 “狗熊岭里都没有你这样的孬货!” 他冲着黑熊消失的方向,心有不甘地狠狠骂了一句。 身后传来沈明月带着几分古怪的声音:“行啦,别骂了,它又听不懂人话。快把你那副要吃人的表情收一收,瞧把月儿吓的。” 肖尘这才悻悻地转过身,也懒得去捡回那柄铁方槊,心念一动,那柄沉重的凶器便化作点点乌光,自行消散在空气中。同时,新文礼武魂带来的那股凶悍气息也随之褪去,他的眼神恢复了平时的清亮。他走回营地,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可惜,到嘴的熊掌就这么飞了!” 第94 章山村恶念 “都说熊掌是世间美味,”沈明月幽幽地接话,语气里带着一丝戏谑,“可问题是,肖大公子,你会做吗?那厚厚实实的一只掌,就凭我们这点篝火,烤得熟吗?” 肖尘闻言,不由得抬手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呃……说的也是。” 他这才想起,自己虽然会点简单的烧烤,但处理熊掌这种顶级食材,显然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他们这几个人里,沈婉清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月儿伺候人还行,烹饪野味估计也没经验,沈明月或许会些,但显然不是厨娘。 月儿凑到沈婉清耳边,“嘱咐”道:“小姐,以后可千万莫要惹姑爷不高兴,就算受了什么委屈,也要忍一忍。他要是真坏起来,连山里的狗熊都被他吓跑了。” 肖尘正好听见了,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怪我!老远就放出了气势。这些畜生,就是欺软怕硬。下次再遇到,就让月儿顶在前面吸引注意,我躲在背后悄悄偷袭,保证手到擒来。” 月儿一听,吓得“啊”了一声,像只受惊的兔子,一下子跳到沈婉清身后,紧紧抓住她的衣袖,连连摇头:“不要不要!明月姐姐会武功,让她站在前面!我……我胆子小!” 沈明月作势要去抓她:“好你个小月儿,枉我平日那么疼你,关键时刻就要把我推出去挡狗熊是吧?” “哎呀,小姐救我!”月儿惊叫着,绕着沈婉清躲闪。 沈明月也笑着追她,两个姑娘顿时绕着掩嘴轻笑的沈婉清嬉闹起来。 肖尘看着她们打闹,摇了摇头,也终于将吃熊掌的念头彻底抛到了脑后,弯腰继续固定帐篷,嘴角却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丝笑意。 几个女孩银铃般的笑闹声,不仅驱散了肖尘心中的一丝郁闷,让他感受到一种平凡的温暖与美好,同时,这不同于乡村寂静的欢快声响,也穿透暮色,引起了不远处那座静谧村庄里某些存在的注意。 在村落边缘,一间独立于其他屋舍、显得有些孤零零的破旧茅草屋内,一双浑浊而充满恶意的眼睛,正死死地透过稀疏的柴扉缝隙,牢牢锁定在那两个衣着光鲜、笑靥如花的女子身上。 那目光中,没有欣赏,只有一种近乎腐蚀性的嫉妒与怨毒,仿佛见不得世间任何美好之物。 夜深人静,一种细微却密集的“簌簌”声传入肖尘耳中,不同于夜行动物的蹑手蹑脚,那是许多人刻意放轻却依旧杂乱的脚步声。 他瞬间睁开眼,眼神清明,没有丝毫睡意。小心地将怀里的沈婉清从自己臂弯中移开,轻轻放在柔软的枕头上,为她掖好薄被,随即悄无声息地起身,撩开帐篷门帘,走了出去。 帐篷外,火把的光芒跳动着,映照出一张张沉默而麻木的脸。 大约二三十个村民,男女都有,举着松明火把,正慢慢地、形成一个松散的包围圈,将他们宿营的马车围在中间。 他们没有人说话,一双双眼睛在火光映照下,闪烁着一种非人的、近乎野兽盯着猎物般的光芒,贪婪、愚昧,又带着一丝诡异的狂热。 “怎么?”肖尘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看我们外乡人,想干那杀人越货的勾当?” 他心中自嘲,果然还是把这个时代想得太简单了,把人性想得太过良善。 这时,一个头发胡子都已花白,身形佝偂,拄着一根粗糙木杖的老人,从人群中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他似乎是村中有威望的长者,但此刻他的眼神与其他村民并无二致。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近乎理所当然的语气开口道:“年轻人,莫要误会。我们围拢过来,并非要抢夺财物,只是有一件事告诉你,也是为了你们好。” “哦?”肖尘挑眉,倒想听听他们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山神大人发下神谕,”老人语气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无可争议的事实,“需娶一位新娘,方能保佑我村落风调雨顺,免遭野兽侵袭。”他转过头,朝向人群后方,“卜姑,你来告诉这个外乡人,山神大人相中的,是哪位姑娘?”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狭窄的通道,一个披着宽大粗麻布灰袍,身形干瘦矮小的身影,被让了出来。这被称为“卜姑”的人,全身都笼罩在灰袍下,看不清面容。 她伸出枯树枝般、布满污垢的手指,直直地指向肖尘身后的马车,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马车里的……两个女子……山神大人都很喜欢……是上好的祭品……” 恰在此时,沈明月撩起车厢门帘,探身走了出来。她发髫上插着一支精致的步摇,一身月白色的男装,在火把光下衬得她肌肤胜雪,非但未掩其艳色,反而平添了几分英气与独特的妩媚。“这是怎么了?”她目光扫过围拢的村民,眉头微蹙。 “听到没?”肖尘看向沈明月,嘴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冷笑,“他们觉得你长得不错,想把你,还有婉清,一起捆了送去给什么‘山神’当新娘。” 几乎在肖尘话音落下的同时,离马车最近、距离沈明月不过几步远的一个年轻村民,在看清沈明月容颜的那一刻,眼睛瞬间直了。 他眼中闪过的并非对美丽事物的欣赏与向往,而是一种混合了极度自卑、嫉妒与占有欲的扭曲恶毒。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像是被某种情绪冲昏了头脑,猛地向前一扑,脏污的手径直抓向沈明月那白皙纤细的手腕!那姿态,仿佛只要能触碰到这仙女一般的人儿,哪怕只是玷污她的一片衣角,对他而言都是一种病态的满足与亵渎。 “扑!”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利物划破败革的声响。 一道诡异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黑色剑光,如同毒蛇吐信,一闪而逝。 第95 章 是非不问 那扑向沈明月的村民动作猛然僵住,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他茫然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一道极细的血线缓缓浮现,随即,温热的鲜血如同小溪般汩汩涌出。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中的狂热迅速被死寂取代,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地。 肖尘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长剑。剑身通体漆黑,毫无光泽,仿佛由最深的夜色凝聚而成,剑格处造型古朴却透着一股不祥的气息,正是那柄名为“毒骨”的凶剑——夺命剑客燕十三的佩剑。 燕十三此人,心无旁骛,毕生唯诚于剑。他的世界里没有寻常江湖的人情世故,只有剑道的极致与死亡的寂寥。他不嗜杀,但剑出之时,也从不因对手是谁而有半分犹豫。 “杀……杀人了!”旁边一个村民目睹此景,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惊叫出声。 然而,他的叫声只发出了一半,便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般戛然而止。又一道黑色的剑光掠过,他的脖颈上出现了同样的致命伤口,瞪大着惊恐的双眼,仰面倒下。 “有话好……”那白发的村老见状,脸色剧变,还想说些什么缓和局面。 但“商量”二字还未出口,毒骨剑冰冷的剑尖已经如同穿越空间般,精准地刺入了他的咽喉,将后面的话语彻底堵死,变成了嗬嗬的血沫声。 肖尘的身影如同鬼魅,在火把光芒交织的光影中闪动。黑色的剑光每一次闪烁,都必然带起一蓬血花,收割走一条生命。 这些村民,或许平日是田间地头劳作的农夫,是家中的顶梁柱,但在此刻,当他们心怀恶念,将手无寸铁的女子视为可以随意献祭的羔羊时,在肖尘眼中,他们便已不再是需要怜悯的百姓,而是必须清除的威胁。 数十个村民,甚至连转身逃跑的动作都未能完成,就在一片绝望的惊呼与惨嚎中,被那柄不祥的黑剑如同收割庄稼般,尽数毙命。现场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以及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最后,只剩下那个披着灰袍的“卜姑”,呆立在尸堆之中,身体筛糠般抖动着。 肖尘挥剑,一道凝练的剑气破空而去,并非斩向她身体,而是精准地劈开了她身上那件宽大的麻布斗篷。 斗篷碎裂滑落,露出了里面的景象——那根本不是什么衣服,而是用无数条干枯的、仿佛经过鞣制的树皮或布条粗糙串联在一起,勉强蔽体的东西。而斗篷下遮掩的脸庞,更是令人触目惊心——纵横交错的疤痕布满了整张脸,鼻子塌陷,嘴唇歪斜,一双眼睛里充满了疯狂、怨恨与一种近乎实质的痛苦。 “死了……都死了……哈哈……都死了……”神婆看着满地的尸体,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声音嘶哑地笑了起来,带着哭腔,状若疯癫。“凭什么?!凭什么她们长得那么漂亮,穿得那么华丽,还能笑得那么开心?!还有你……你这样的人护着她们?!凭什么?!” 她猛地指向肖尘,又指向沈明月,声音凄厉如夜枭:“而我呢?!当年就因为我长得漂亮,他们就把我扔进祭拜山神的山洞里等死!我拼了命,像狗一样从尸堆里爬出来……我过得人不人,鬼不鬼!我恨!我恨…” 她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将积压了不知多少年的怨毒尽数倾泻出来。 然而,她的话没说完—— “噗嗤!” 毒骨剑冰冷的剑锋,已经毫不留情地刺穿了她的咽喉,将她后续所有恶毒的诅咒与控诉,都彻底终结。 肖尘手腕一抖,甩落剑尖上沾染的几滴鲜血,看着神婆带着难以置信和不甘的眼神缓缓倒下,他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你过往的遭遇,我很同情。” “但也仅此而已。” …… 沈婉清一直强忍着恐惧,待在帐篷里,直到外面彻底没了动静,只剩下肖尘平静的说话声,她才鼓起勇气,撩开门帘走了出来。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她瞬间如遭雷击——满地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卧在血泊之中,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虽然当初在边境,她也经历过一次厮杀,但那时她只闻其声,未见其景。 如今亲眼见到这修罗场般的景象,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她强忍着不适,快步走到肖尘身边,伸手扶住他的肩膀,借助他的力量站稳,同时强迫自己的目光扫过那些尸体,努力去适应这残酷的环境。 “他们……他们是什么人?”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应该就是这村子里的村民,一些被愚弄、被欺骗的普通百姓。”肖尘没有隐瞒,直言相告。 他感受到沈婉清身体的颤抖,伸手轻轻拍了拍她扶在自己肩上的手。“他们被那神婆的谎言蛊惑,被内心的贪婪和愚昧驱使,这或许并非他们生来的本性,但那并不是我们的错。” 他的语气转而变得冷硬:“他们想伤害你,想伤害明月。仅此一条,他们就该付出代价。” “可是……”沈婉清天性善良,看着这么多条生命顷刻消逝,心中终究有些不忍,“他们或许只是无知……” “婉清,”肖尘打断她,转过头,目光认真地看着她,“这世上,没有‘罪不至死’这一说,尤其是在别人想要你命的时候。我们只是路过此地,甚至没有与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说过一句话,产生过任何冲突。他们便因为一个荒谬的理由,就要将你们置于死地。试想,若今夜我只是个普通书生,或者武力不济,你我,还有明月,会是什么下场?” 他顿了顿,继续道:“这世间,无辜受难、含冤而死的人尚且数不胜数。这些有罪的,为何就死不得?” 第96 章 名剑山庄 肖尘指了指地上神婆的尸体:“那熊,虽凶猛,但只是本能。挨了我一棍,翻个跟头跑了,我因它有几分憨态,不再追赶。而这神婆,她说了一堆连我都觉得可怜的理由,身世凄惨,备受欺凌。” “然后呢?”沈婉清轻声问。 “然后,我没有放过她。”肖尘的回答斩钉截铁。 “为何?”沈婉清看着他,寻求着答案。 “因为,”肖尘的目光扫过沈婉清,又看向一旁的沈明月,语气无比坚定,“她想伤害你们。与我在一起,你们首先要学会的,是先考虑自己,考虑我们,然后再去考虑别人。外面十恶不赦的坏蛋,只要与你们无关,我或许可以懒得理会,可以放过。但凡是意图伤害我家人的,无论他有一万条多么值得同情的理由,也绝不能放过!” 沈婉清看着肖尘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决,感受到他话语中那份不容触碰的底线,心中的不忍渐渐被一种复杂的安全感所取代。 她沉默片刻,轻轻颔首:“妾身……明白了。” 一旁的沈明月,早已见惯了江湖的打打杀杀,对眼前的尸体并无太多感触。她听到肖尘拿熊作比较,忍不住打破了略显沉重的气氛:“哎,你刚才说那熊是你放过的?我怎么记得,明明是某人抡着大棍子都没追上,眼睁睁看着它跑没影了呀?” 肖尘被她说得一噎,刚才那副杀伐果断、深沉说教的气势顿时垮了下来,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就你话多!收拾东西,我们再赶一程!先去驿站再说。” 沈明月见他吃瘪,得意地弯起了嘴角,转身去帮忙收拾帐篷。 月儿这个胆小的。一直躲在马车里。没看见,它就没发生。 遭遇了这种腌臜事,肖尘觉得有必要让三个姑娘,尤其是沈婉清,找个有屋顶的地方好好休息一下。她确实遭受了不小的冲击。 “倒是不忙着去驿站。”沈明月利落地跳上马车辕座,嘴角噙着一丝神秘的笑意,“我有更好的建议。” “哦?”肖尘看向她,示意她继续说。 沈明月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指向西边:“从这里往西走,大约一日的车程,就是白家庄园了。他家后山,可是有一线天的峡谷和玉带落的瀑布呢,幽深险峻,水汽氤氲如仙境,放眼天下也是难得的奇景。我们去那里借住两日,既能安顿,也能赏景,岂不比那喧闹的驿站强上许多?” “白家庄园?”肖尘闻言,确实生出几分好奇。这名字听起来像个普通的乡绅地主,但能被沈明月特意提起,显然不一般。“这又是哪一方势力?能独占这么一处风水宝地。” “说白家庄园,江湖上很多人或许没听过。这家人也确实低调,几乎不参与武林纷争,只管经营自家那一亩三分地。”沈明月解释道,话锋随即一转,“不过,它的另一个名字,你应该听过——名剑山庄。” “名剑山庄?”肖尘眨了眨眼“没听过。” 他心里暗自吐槽:好像哪个武侠世界都能弄出个“名剑山庄”来,大家就那么喜欢剑吗?为什么从来没听说过“名刀山庄”、“名枪山庄”?难道战阵上砍人更有效的大刀长枪、斧钺钩叉就那么没排面吗?等我以后有钱有闲了,非得盖一个“名狼牙棒山庄”不可,专收各种奇门重兵器! 沈明月从他眼神中看出了那份清澈中带着点跑偏的无知,忍不住白了他一眼,继续解释道:“这名剑山庄的祖辈,与当今雍朝的开国皇帝是生死故交。两人当年联手打下了这片锦绣江山。然而天下平定之后,那位白家老祖却无心朝政,不恋权位,便向皇帝讨了一片青山绿水、风光秀丽的所在,盖了这座白家庄园,退隐山林,颐养天年去了。所谓的‘名剑’,指的便是他当年的佩剑,名为‘秋水碧波’,吹毛断发,削铁如泥,号称无物不断,一直被珍藏在庄内,视为传家之宝。因此,这山庄在江湖上才有了‘名剑山庄’的赫赫声名。” “无心朝政?怕是跑得够快吧。打天下的时候兄弟齐心。得了天下之后,哪还有兄弟?”肖尘一听就明白了。 不过这片所谓的江湖,不管是标榜行侠仗义的还是明摆着作恶多端的,十成十的都是法外狂徒,对神兵利器的渴望几乎是一种本能。“家里藏着这么一把宝贝剑,岂不是会被很多人惦记?就算白家祖上再厉害,也架不住贼偷一辈子吧?” “觊觎‘秋水碧波’的人当然不少,至今从未断过。”沈明月点了点头,肯定了肖尘的担忧,“不过白家传承数代,底蕴深厚,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家传武艺也是一等一的绝学。再加上开国元勋的余威犹在,与朝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等闲势力也不敢轻易招惹。所以这么多年下来,倒也没人真敢做出什么明火执仗的大事。”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玩味,“再说了,如今江湖上人人羡慕、谈论最多的神兵,其实反而不是这把传承古剑‘秋水碧波’。” “那是什么?”这次发问的是月儿。小姑娘终究心性未定,刚才的恐惧被这新奇的故事一冲,已然淡去不少,此刻睁大了眼睛,满是好奇。 沈明月笑了笑,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肖尘,缓缓吐出四个字:“神机百炼。” 她继续描述着江湖传闻:“据说那是一样更为神奇的东西,可以随着主人的心意和内功催动,变化成任何想要的兵器模样,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无不如意。而且威力无穷,破阵杀敌无往不利,堪称兵器中的王者。” “咳……”肖尘在一旁听得脸色一黑,忍不住干咳一声。他从不小看古人的智慧,自己那“兵器谱”系统虽然玄奇,但经常使用,特征明显,想完全瞒住有心人是不可能的,只是没想到江湖上已经给它起了个这么贴切又拉风的名字——“神机百炼”。 “那个……叫‘兵器谱’。”他忍不住纠正了一下,虽然觉得“神机百炼”这名字其实也挺带感,但终究还是自己的命名权更重要一点。“不过,‘神机百炼’这个名字……嗯,听起来其实也不错。” 他摆了摆手,结束了关于命名的讨论,对沈明月道:“行了,指路吧。我们就去那个……白家山庄。” “是白家庄园!”沈明月没好气地再次纠正。 “差不多,差不多,反正都知道是哪儿。”肖尘浑不在意地一抖缰绳,马车开始加速。 第97 章 归剑大会 马车驶入白家庄园的势力范围。但见道路逐渐平整,两旁田亩规整,远处屋舍俨然,虽不显豪奢,却自有一股沉稳气象。 行至庄门附近,自有身着干净短打、眼神清亮的知客弟子迎上前来,言语客气地询问来意。 沈明月报了“清月楼沈明月”的名号。那弟子显然训练有素,虽眼中闪过惊异,态度却愈发恭敬,告罪一声,便快步转身入内通传。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庄门内便传来一阵略显急促却沉稳的脚步声。只见一位年约五旬、身着藏青色锦袍的老者,带着数位看似是庄中管事或子侄辈的人物,亲自迎了出来。 这老者面色红润,身形挺拔,虽眼角已有了细密纹路,但眉宇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流俊朗,正是白家庄园当代家主,白云瑞。 江湖消息向来比人马跑得快,清月公子实为女儿身,且与逍遥侯肖尘关系匪浅之事,早已不算秘密。 沈明月此刻也无需再作男装打扮,她落落大方地跳下马车,抱拳躬身,行了一个江湖礼节:“白家主,别来无恙。” 白云瑞却不敢坦然受她这一礼,急忙侧身还了一礼,姿态放得颇低。 随即,他目光转向正慢悠悠从车辕上下来的肖尘,神色更是郑重,上前一步,深深一揖:“小老儿白云瑞,参见逍遥侯。今日晨起,便一直听闻屋外喜鹊喧鸣,心中还在诧异有何喜事,万万没想到竟是侯爷与沈楼主两位贵客联袂登门。事起仓促,未曾远迎,实在是怠慢了,望侯爷海涵恕罪。” 肖尘打量着眼前的白云瑞,此人虽自称“小老儿”,实则精神矍铄,气息沉稳,并无多少老态,反而有种历经世事后的通透与圆融。 他随意地摆了摆手,语气轻松:“白家主不必多礼,我这人最不耐烦那些虚头巴脑的规矩。这次出来本就是随意游玩,途经贵宝地,听闻此间风景独好,又有沈楼主引路,便顺道过来打个招呼,叨扰几日。” “侯爷肯屈尊降临,是白家庄园蓬荜生辉,何谈叨扰?小老儿不胜荣幸!”白云瑞连连拱手,脸上笑容真诚了几分,“说起来,先祖当年将基业选定在此处,也正是看中了此地山灵水秀,风景幽绝,最是能涵养心性。侯爷定要多住些时日,让小老儿略尽地主之谊,必不会让您失望。” 肖尘微微点头,这便是名望与实力带来的好处。 无需刻意张扬,自有明事理、知轻重的人给予足够的尊重与便利,省却许多麻烦。 他转身,将车厢内的沈婉清和月儿一一接下马车,向众人一一介绍。 白云瑞见肖尘竟是拖家带口,宛如寻常富家公子携眷出游,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消散了,看来这位名动天下的逍遥侯,此番前来确实意在山水之间,而非有其他图谋。他热情地引着众人往庄内走去。 穿过高大的门楼,入眼是开阔的庭院,布局雅致,草木葱茏,虽无金碧辉煌之态,却处处透着百年世家积淀下的底蕴与品味。 边走边聊间,白云瑞笑道:“说起来,侯爷与沈楼主来得正巧,近日庄内还有一场热闹可看。” “哦?”肖尘挑眉,露出些许感兴趣的神色。 “是一场‘归剑大会’。”白云瑞解释道,“说起来,这还是本庄主动挑起的。旨在为一把名剑,寻觅一位真正配得上它的年轻剑客。” “归剑大会?名剑?”肖尘立刻联想到了沈明月路上所言,问道,“莫非就是贵庄那柄传家之宝,‘秋水碧波’?” “正是此剑。”白云瑞点头确认。 肖尘这下是真的有些意外了,看向白云瑞:“白家主,若我没记错,贵庄之所以被江湖人尊为‘名剑山庄’,这‘秋水碧波’可谓是核心所在。乃是祖上传下的荣耀象征,怎么就舍得如此轻易送出去?” 白云瑞闻言,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苦笑,他伸手示意众人继续前行,一边走一边坦然道:“侯爷明鉴。‘名剑山庄’之名,更多是江湖朋友抬爱,以及先祖余荫所致。白家庄园,才是祖辈留下的真正基业。那‘秋水碧波’再珍贵,说到底,也终究是一件兵器,一个念想。”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与自嘲:“说来惭愧,白家后代子孙,无一能学得先祖那身盖世神功,连这剑法也一代不如一代。先祖的武勇未能继承,这山庄的富足安稳,反而助长了些许骄奢安逸之气。到了眼下这一代,更是……唉,没几个真正成器的。” 白云瑞长叹一声,目光扫过庄内熟悉的景致,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忧虑:“德不配位,必遭其殃。老夫年事渐高,每每思及身后之事,便寝食难安。这些小辈,怕是守不住这祖宗基业,更守不住这把惹眼的名剑。与其让它留在庄内,日夜提防着江湖上的明枪暗箭,引得宵小觊觎,最终可能招致祸端,倒不如我们主动为其寻一位德才兼备、武功卓绝的主人。让宝剑得遇明主,重现锋芒,总好过在库房中蒙尘,或是将来沦为他人嫁衣。” 肖尘听完,不由得再次仔细打量了白云瑞一番,眼神中多了几分真正的欣赏。 江湖中人,最重名声,尤其是这等传承数代的家族,将象征家族荣耀的“名剑”拱手让人,无异于自折招牌,需要极大的勇气和远见。 能跳出虚名的束缚,看清“怀璧其罪”的本质,为了家族长远存续而果断取舍,这份通透与决断,远比许多抱着金字招牌直到家破人亡的所谓“江湖豪门”要明智得多。 “白家主深谋远虑,令人佩服。”肖尘诚恳地说了一句。 这江湖上,抱着虚名和宝贝死不撒手,最终与之偕亡的人太多了,白家庄园能做出这个决定,足见其传承数代绝非侥幸,确是懂得权衡轻重,知道什么才是立身之本。 白云瑞见肖尘理解自己的苦衷,脸上苦涩稍减,引着众人走向早已准备好的精致客院:“侯爷过誉了,不过是无奈之下,求个心安罢了。诸位远来辛苦,请先至客房稍作休整,晚间老夫设下薄宴,再为侯爷与诸位接风洗尘。” 第98 章 山中溪旁 住进了白家庄园精心准备的客院,几人洗去了一路的风尘与疲惫,顿觉神清气爽。接下来的日子,便全然沉浸在了这方山水之间的悠然自得之中。 白家庄园的后山,果然名不虚传。 峰峦叠翠,林木蓊郁,一条小径蜿蜒通向深处。最奇的便是那“一线天”,两侧峭壁高耸,仿佛被巨斧劈开,只留下一道狭窄的缝隙。 抬头望去,天空果真化作了一线明亮的光带,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即便是这等光照不足的幽深之处,白家也颇费心思地引种了些喜阴的植物,蕨类丛生,苔藓润泽,偶有几株幽兰静放,暗香浮动,更衬得此地清幽静谧,恍若世外。 连肖尘也不得不承认,此处的天然去雕饰,是他没见过的景色。 穿过一线天,沿着潺潺水声前行,峡谷尽头,一道瀑布豁然呈现。 它并非那种宽逾数丈、声震如雷的巨瀑,而是宽窄适中,宛如一匹纯净无瑕的玉带,从崖顶垂落,注入下方一泓碧潭之中。水流撞击潭面,扬起万千细碎飞沫,在透过峡谷的光线中折射出虹彩。周遭的空气也因此变得格外温润清新,呼吸之间,满是草木与水流混合的甘洌气息。 肖尘几人在庄园内时,家主白云瑞但凡得空,必然亲自作陪,热情周到地介绍各处景致典故,却又极有分寸,从不打扰他们的雅兴。 这份尊重与诚意,确实给得十足。当然,肖尘也敏锐地察觉到,随着“归剑大会”日期的临近,庄园周围也开始陆陆续续出现一些携刀佩剑的江湖人士的身影,给这片宁静的山庄增添了几分山雨欲来的紧张感。 既然承了主人的盛情,这“情绪价值”也拉得很满,肖尘便决定,等到这“归剑大会”顺利结束再离开。一来算是替白云瑞镇镇场子,免得真出什么不可控的乱子,二来,他也确实想瞧瞧这场主动送出传家宝的热闹。毕竟,众所周知,江湖人既是热闹的参与者,也往往是最能惹事的源头。 在如画的美景中,连一向端庄娴静的沈婉清,似乎也被解放了天性。 她起初只是提着裙摆,在溪边小心翼翼地行走,看着清澈溪水中倏忽来去的游鱼,眼中流露出孩童般的好奇。后来,在月儿的怂恿和帮助下,她竟也除下了鞋袜,将白皙的双足浸入清凉的溪水中,学着月儿的样子,弯腰去捕捉那些滑不留手的小鱼。 她们捕鱼的方式也颇为天真烂漫,并不借助网兜之类的工具,只是用手去捧。在靠近岸边的浅水处,用鹅卵石垒砌,挖出一个小小的水坑,若是侥幸捉到一尾小鱼,便欢天喜地地放入坑中暂养。 然而河水过于清澈,鱼儿也格外机警,往往两人忙碌一上午,水坑里也不过添了三四条指头长短的小鱼,还不够塞牙缝的。月儿更是有一次,眼睁睁看着一尾肥硕的青鱼跃出水面,她兴奋地伸手去接,结果不仅没接到,反被那鱼有力的尾巴“啪”地一下甩在手臂上,留下一条红印,惹得沈婉清掩唇轻笑。 肖尘站在岸上,看着两女在水中嬉戏,偶尔被水花溅湿了衣襟,发出清脆的笑声,也不由得有些意动。 但一股名为的大男子主义念头阻止了他——万一自己下去,也像月儿那样笨手笨脚,连条小鱼都捉不住,岂不是有损形象?家庭地位恐怕要受到严峻挑战。还是保持岸上观望、适时点评的“超然”姿态比较稳妥。 在这青山绿水之间,似乎所有的尘世规矩与无形束缚都被涤荡一空。 远离了人群的喧嚣与复杂的人际纠葛,人的心也仿佛变得纯净透明起来。 肖尘、沈婉清、沈明月乃至小月儿,几人之间的关系在这自然的环境中,也愈发融洽自然。 几人中,捕鱼技能最为出众的是沈明月。她有功夫在身,身手敏捷,眼疾手快。她因此独享一个专用的鱼篓,里面收获的鱼虽不算极多,但个头和数量都远胜沈婉清与月儿努力半天的成果。她提着鱼篓时,下颌微扬,步履轻盈,眉眼间带着几分藏不住的得意,宛如一只在湖面上傲然巡游的洁白天鹅,享受着另外两人羡慕又略带崇拜的目光。 夕阳西下时,几人便带着或多或少的“战利品”返回客院,有时则干脆自己在院中架起小火炉,烹煮一锅鲜美的鱼汤,温一壶清酒,谈天说地,直至星斗满天。 归剑大会当日,白家庄园前的开阔演武场被布置成了大会场地。 人声鼎沸,各路江湖人士齐聚于此,或坐或立,交头接耳,气氛热烈中又带着一丝剑拔弩张的紧张。 肖尘并未公开露面,免得抢了大会风头。他只是让白云瑞在观礼台侧方安排了几张不起眼的座椅,带着沈婉清、沈明月和月儿,如同寻常江湖客一般,混在人群中瞧个热闹。但白云瑞还是在周围安排了他们庄里的弟子。稳妥又细致。 江湖上,所谓的“德才兼备”,最终往往还是要落在实打实的武功上见真章。 虽说白家庄园广撒英雄帖,但真正有底气、有资格登上那中央擂台的,放眼望去,也不过十数人。 真正的高手之间互不服气,但更多前来观摩的人则颇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与名剑“秋水碧波”无缘,此行主要是为了开阔眼界,观摩高手过招。 而那些真正不知天高地厚、妄想一步登天的愣头青,多半也接触不到这种层次的集会消息。 也正因如此,能登台者皆非庸手,比斗的观赏性自然极高。剑光闪烁,身影腾挪,气劲交击之声不绝于耳,引得台下阵阵喝彩。 “踢他!踢他呀!”月儿看得最为投入,她虽不懂什么精妙剑招,但那紧张刺激的场面足以让她激动不已。眼见台上一位身着劲装、身形矫健的女侠与对手缠斗,她忍不住挥舞着小拳头,大声为其助威,小脸因兴奋而涨得通红。 第99 章 夺剑擂台 肖尘坐在她旁边,听得哭笑不得,忍不住伸手想按住她那颗晃来晃去的小脑袋:“人家这是在比剑!讲究的是剑法精妙,不是街头打架,哪有一味叫人用脚踢的?” 然而,他话音未落,擂台上异变陡生! 只见那女侠面对对手疾刺而来的长剑,不退反进,身形一矮,险之又险地避开剑锋,同时修长的右腿如蝎子摆尾般迅捷弹出,“嘭”地一声,足尖正中对手持剑手臂下的空门——胸口膻中穴附近。那对手闷哼一声,气血翻涌,动作不由得一滞。 女侠得势不饶人,借着那一踢之力,腰肢猛地发力,整个人竟凌空一个极其漂亮的后空翻,就在身体翻腾至最高点时,先前攻击的那条腿如同装了机簧一般,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再次弹出,足尖点在了对手因受击而微微仰起的下巴上! “噗——”那对手再也支撑不住,一口涎水混合着些许血丝喷出,整个人踉跄着向后倒去,手中长剑“当啷”落地。 “太棒了!赢啦!”月儿激动得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拍着手欢呼,仿佛是自己打赢了一般。 肖尘看着台上抱拳行礼的女侠,又看了看兴奋的月儿,嘴角抽搐了一下,最终只能扶额:“你们这些人……比剑就比剑,这手脚并用的……是正经剑客吗?” 擂台上的胜负已分,自有白家庄园的管事上前宣布结果,并将落败者扶下台去医治。很快,又有一道身影跃上擂台… 新的较量即将开始,场下的喧哗声渐渐平息,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擂台中央。 肖尘靠在椅背上,看似悠闲,实则也在仔细观察。这“归剑大会”,果然有点意思。只是不知,最后那柄“秋水碧波”,会落入何人之手?而这场看似公平的比武之下,是否真的能如白云瑞所愿,平静收场。 擂台上,身影交错,剑光缭乱。此刻交手的是两名年轻剑客,一人身着青衫,身形灵动,另一人身穿紫袍,步伐沉稳。 “那穿青衣服的,是近来声名鹊起的‘快剑’费阳,剑法以迅疾诡变著称。紫衣服的叫牛守仁,是岳山剑派的传人,剑势沉雄,根基扎实。”沈明月在一旁低声解说,如数家珍,“该上场的高手基本都露过面了,看来最终角逐这名剑‘秋水碧波’的,就是他们二人了。这下有意思了。” 肖尘听出她话里有话,似乎知晓些内情,八卦之心顿起,追问道:“哦?有什么说道?仔细讲讲。” 沈明月微微一笑,压低声音:“江湖同龄人中,大家彼此斤两多少心里有数。单论剑法之纯正、根基之深厚,牛守仁确实略胜一筹,本是此次夺魁的热门。但这费阳不知得了什么机缘,近来异军突起,连败了好几位成名多年的武林名宿,风头极劲。牛守仁视他为心腹大患,所以……用了点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什么手段?”肖尘更好奇了。 这时,擂台上的两人似乎也打出了真火,招式愈发凶险凌厉。 费阳的剑法果然突出一个“快”字,只见他身形飘忽,长剑疾刺,左横击连接一个诡异的斜下刺,逼得牛守仁横剑格挡的瞬间,他竟揉身直进,剑尖颤动,瞬间爆发出疾风骤雨般的三连刺,专攻咽喉、心口等要害,险象环生。 而牛守仁则沉稳如山,牢牢守住中线,以一招精准的点剑化解反击,随即剑势陡然一变,化为大开大合的撩、劈、斩,凭借更胜一筹的内力与剑势,试图以力破巧,压制费阳的速度。 两人错身换位,一个倚仗极致的攻速,以点破面;一个依靠雄浑的斩击,气势磅礴。 “奇怪,”肖尘微微皱眉,“这牛守仁的招式,怎么看着颇有针对性?仿佛早就料到费阳会如何出招一般。” “没错。”沈明月点头,“这正是牛守仁的‘妙计’。他用了法子,提前摸清了费阳的剑路特点,甚至可能连其压箱底的绝招都了然于胸,这才想出了这套极具针对性的打法。” “这也能骗到?”肖尘大感惊奇。 武学之道,一个人的招式并非光靠看几眼就能领会,其气息运转、发力技巧、招数轨迹乃至临敌变化,若无师承或对方倾囊相授,外人极难窥其奥妙。 “这就是此事最有意思的地方了。”沈明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目光重新投向擂台。 此时,战局似乎到了关键时刻。只见费阳久攻不下,脸上闪过一丝焦躁,他猛地一个矮身,仿佛要施展地趟功夫,却在身体将沉未沉之际,腰腹骤然发力,整个人如同被压紧的弹簧般猛地弹起,同时手中长剑借着这起身之势,由下至上,化作一道惊艳的寒光,疾撩牛守仁的要害!这一招不仅奇诡,更借助站起的动作极大增加了长剑的攻击速度和距离,寻常人绝难防备。 然而,牛守仁眼中却毫无意外之色,反而闪过一丝计谋得逞的冷光。他似乎早就在等这一招,不慌不忙地向后撤出半步,不多不少,手中长剑看似随意地向前一点——“铛!”一声脆响,剑尖不偏不倚,正好点在费阳长剑力道将发未发的薄弱之处! 费阳只觉一股巧劲传来,长剑不由自主地向下一沉,攻势顿溃。牛守仁得理不饶人,手腕一抖,借着碰撞的反震之力,长剑如毒蛇出洞,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直刺费阳毫无防备的咽喉!这一剑,狠辣异常,竟似要取其性命! 眼看费阳就要血溅当场,异变陡升! 费阳临危不乱,显示出极高的武学天赋与应变能力。他握剑的手腕猛地一旋,那本已下沉的剑身仿佛被赋予了生命,陡然生出一股螺旋劲力,剑身“嗡”地一声轻颤,竟违背常理地骤然绷直,以比之前更快的速度,如电光石火般反刺向牛守仁握剑的右臂!这一下变招,堪称神来之笔,完全超出了牛守仁的预料! “不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台下突然传来一声凄厉无比、带着哭腔的女子呼喊。 第100 章 小人猖狂 这声音如同魔咒,让费阳势在必得的一剑出现了极其细微的瞬间停顿。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 高手相争,只争刹那。 就是这微不足道的停顿,决定了胜负。牛守仁的剑尖已然逼近。 “噗嗤”,尽管费阳在最后关头凭借本能脚掌猛蹬地面,硬生生横移了半尺,避开了咽喉要害,但冰冷的剑锋还是无情地刺穿了他的左肩胛,带起一蓬刺目的血花! 费阳闷哼一声,脸上瞬间失去血色,但他仿佛感觉不到肩头传来的剧痛,只是用一种混杂着震惊、心痛和不可思议的眼神,死死地望向台下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一道粉色的身影如同惊鸿般跃上擂台,那是一个容貌秀丽的年轻女子,此刻她脸上写满了心痛与不忍,疾步冲到费阳身边,声音颤抖:“费大哥!你……你怎么样?” 她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扶,却又像被烫到一般缩回,咬了咬嘴唇,眼神复杂地看着费阳,低声道:“没想到……你对我,终究还是留了一手……” 指的显然是费阳那最后惊艳的螺旋变招。 “银铃!过来!” 台上,牛守仁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倨傲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冷声喝道。 那被称为银铃的女子浑身一颤,仿佛被无形的绳索牵引,她深深地看了费阳一眼,那眼神中充满了愧疚与无奈,最终还是低下了头,默默转身,走到了牛守仁身后。 费阳看着银铃的背影,又看了看一脸得意的牛守仁,再看看自己肩上兀自流淌鲜血的伤口,一切都明白了。 他那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惨然的笑容,眼神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那不仅仅是战败的失落,更是被最信任之人背叛的心死。 牛守仁则志得意满地朝着四方拱了拱手,仿佛在宣告自己的胜利。 台下观众一片哗然,议论纷纷。许多明眼人都看出了其中的猫腻,对牛守仁的手段颇为不齿,但碍于岳山剑派的威势和他此刻的胜利者身份,也无人敢公然指责。 肖尘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眼神微冷。他原本只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但眼前这出利用感情欺骗、算计对手的戏码,着实令人作呕。 擂台上的变故让原本喧嚣的会场骤然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沈明月在肖尘身边,用仅有几人能听到的声音,冷静地揭开了幕后真相: “这就是那牛守仁的手段。台上那粉衣女子,名叫岳银铃,是牛守仁的同门师妹,也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她隐瞒身份,潜伏在费阳身边长达三月之久,期间刻意接近,赢得了费阳的信任,将他的剑法招式,尤其是那些压箱底的绝技,悉数学了去,再转授给牛守仁。可惜啊。” 沈明月语气带着一丝嘲讽,“牛守仁即便得了人家的招式路数,事先做了万全准备,但若非那岳银铃关键时刻一声呼喊扰了费阳心神,今日胜负还是另一种局面。” “恶心!”肖尘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他并非没见识过更宏大、更阴险的阴谋诡计,与那些动辄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的王朝倾轧相比,眼前这算计甚至显得有些小家子气。 但这种利用感情、欺骗真心来达到目的的行径,尤其是发生在看似快意恩仇的江湖之中,却像是一碗白米饭里吃出的半只苍蝇,格外令人作呕。 台上,牛守仁志得意满地朝着四方拱手,享受着他用不光彩手段换来的“胜利”。 随后,他转向主位上的白云瑞,朗声道:“白庄主,看来是无人再敢上台挑战了。按照大会规矩,这名剑‘秋水碧波’……” 白云瑞脸色铁青,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住口!‘秋水碧波’乃是先祖随身佩剑,白某举办这‘归剑大会’,广邀天下英雄,是为它寻一位德才兼备、品行端方的主人!可阁下今日之所作所为,寡廉鲜耻,哪里配得上这柄象征着先祖荣耀与侠义精神的名剑?!” 牛守仁闻言,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语气也变得强硬:“白庄主此言何意?莫非是要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出尔反尔,食言而肥?将我辈江湖人当做猴耍不成?” 白云瑞毫不退让,针锋相对:“这剑,白某今日既然拿出,自然是要送出!但绝非送你这等无耻之徒!” “放肆!”擂台旁,那位一直端坐的岳山剑派白发老者猛地站起,声若洪钟,带着内力,震得人耳膜发嗡,“白云瑞!你名剑山庄这是瞧不起我们岳山剑派吗?” 白云瑞冷笑一声,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天下英雄当面,你们岳山剑派今日的行事,哪一点、哪一桩,能让人瞧得起?!” 那白发老者脸色涨红,兀自强横,昂首环视四周,运足内力喝道:“在场的有哪一位英雄,觉得我岳山剑派此举不妥?尽可站出来说道说道!” 牛守仁也适时地扬起手中长剑,寒光闪烁,语气充满威胁:“那也要先问问我手中这柄剑答不答应!” 台下围观的人群虽然大多面露不忿,窃窃私语,但慑于岳山剑派的威势和牛守仁展现出的狠辣剑法,一时间竟无人敢挺身而出,直面其锋。 第101 章 逐狗 整个会场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仿佛默认了这种不公。 “真让人恶心。”就在这片压抑的寂静中,一个平淡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响起,不高不低,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说话的正是肖尘。他依旧慵懒地靠在椅背上,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 牛守仁霍然转头,目光阴鸷地锁定在发声之处,看到的是一个被三位绝色女子簇拥着的俊俏青年,衣着不俗,气度闲适,却看不出丝毫内力修为。他心中妒火与怒火交织,厉声喝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此大放厥词?!” 肖尘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根本没有回答他的意思。 然而,下一刻,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一幕发生了。只见白家主白云瑞,双手捧起那个装着“秋水碧波”的长条木盒,快步离席,在无数道惊愕、疑惑、探究的目光注视下,径直走到肖尘面前,微微躬身,将木盒呈上,语气恭敬无比: “自古宝剑赠英雄。白某眼拙,险些令先祖蒙羞。此剑留于山庄已是祸非福,若侯爷不嫌弃,便请收下它,总好过明珠暗投,宝刃蒙尘。” 白云瑞此举,无疑是直接将肖尘推到了台前,当做了一块最坚实的挡箭牌。 肖尘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但他并不反感。一来,白云瑞从他们到来至今,一直礼数周到,态度谦卑,给足了面子;二来,确实是自己先看不惯出声,对于这种利用感情欺骗还洋洋得意的行径,他打心底里厌恶,不介意顺手踩上一脚。 在众目睽睽之下,肖尘漫不经心地接过木盒,随手打开,将长剑拔出半截,一道清冷如秋水的光华流淌而出,剑身如一泓碧波,寒气森森,光可鉴人。 肖尘赞了一句:“倒是好剑。”然后,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像是递过一件寻常物事般,随手就交给了身旁的沈明月。“拿着玩吧。” 沈明月微微一怔,随即嫣然一笑,坦然接过这柄引得江湖动荡的名剑。 牛守仁眼看自己费尽心机、志在必得的宝剑,竟然被如此轻描淡写地送给了一个女人,而且看样子对方根本就没把这名剑当回事,顿时急怒攻心,也顾不得细想白云瑞为何如此恭敬,指着肖尘就要发作:“你这……” “孽障!闭嘴!”他话还未出口,身旁的白发老者已是吓得魂飞魄散,猛地一把死死拽住他,用力之猛,几乎将牛守仁扯了个趔趄。老者压低声音,语气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恐,嘴唇都在哆嗦:“蠢货!你看清楚!那个拿剑的女人……她……她像不像是清月公子?!” 清月公子是女儿身!那她身边这个能让白云瑞如此卑躬屈膝、口称“侯爷”,并且让清月公子相伴左右的俊俏青年……他的身份几乎呼之欲出! 老者不敢再往下想,额头上瞬间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他猛地挣脱牛守仁,朝着肖尘的方向,几乎是扑倒在地,深深叩首,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变得尖利颤抖: “小老儿岳山剑派牛大宛,叩见逍遥侯!犬子无状,冲撞了侯爷虎威!万望侯爷大人有大量,饶恕他无知之罪!” “逍遥侯”三个字如同惊雷炸响,整个会场瞬间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依旧懒散坐着的青年身上,充满了震惊、敬畏与难以置信。原来他就是那个传说中单骑破军、怒斩宗师的逍遥侯肖尘! 牛守仁也彻底傻了,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抖若筛糠,之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肖尘这才慢悠悠地抬起眼皮,瞥了跪在地上的岳松一眼,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 “狗儿子没教养,就要用链子拴好了。他再敢冲我吠一声,我不介意连你们的狗窝一起拆了。” 岳松磕头如捣蒜:“是是是!侯爷教训的是!小老儿回去一定严加管教!” 肖尘的目光却转向了牛守仁。 “他刚才,好像用手指着我了。”肖尘的声音依旧平淡,“把那只爪子留下。然后,滚。” “这……这……”岳松浑身一颤,脸上血色尽褪,露出极度挣扎和恐惧的神色。留下儿子一只手?那这一身功夫也就废了! 然而,在逍遥侯那淡漠却不容置疑的目光注视下,在可能带来的灭顶之灾面前,那点父子亲情和门派未来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牛大宛脸上肌肉剧烈抽搐,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和狠戾,然后在儿子惊恐万状的目光中,猛地拔出了自己的佩剑! “爹!不要!!”牛守仁发出凄厉的惨叫。 剑光一闪! “啊——!”一声更加凄厉的惨叫划破长空。 一只血淋淋的右手,掉落在了尘埃之中。 岳松看也不敢看在地上痛苦翻滚的儿子,再次朝着肖尘的方向重重磕了一个头,声音嘶哑:“多谢侯爷……开恩!” 说完,他像是瞬间苍老了二十岁,踉跄着起身,招呼同样吓傻了的弟子,抬起昏死过去的牛守仁和那只断手,如同丧家之犬般,在无数道复杂的目光注视下,狼狈不堪地迅速逃离了白家庄园。 连那岳银铃也面色惨白地跟了上去,自始至终,未再看费阳一眼。 会场依旧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这雷霆手段所震慑。 肖尘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重新将目光投向擂台。费阳依旧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肩头的鲜血染红了青衫,眼神空洞,仿佛整个世界都已崩塌。 肖尘轻轻叹了口气,对白云瑞道:“白庄主,找个大夫,好好给他治伤……” 白云瑞连忙躬身:“那是自然!” 肖尘点了点头,不再说话。这场“归剑大会”,以这样一种谁也没想到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第 102章 少年骑白马 归剑大会既已了结,自然没有继续停留的必要。凭着这份赠剑的香火情,以及肖尘临走时那无形的威慑,想来白家庄园这片世外桃源,短时间内应能保有它的宁静。 车轮辘辘,离开了白家庄园那片是非之地。车厢内,沈婉清依旧微蹙着眉头,思索着那个让她困惑的问题:“那个叫银铃的女子,她心里到底爱着谁?费阳?还是她的师兄?她怎会忍心做出那样……残忍的事情?” 在她看来,无论选择谁,如此欺骗与背叛,都令人心寒。 “她谁都不爱,或者说,她甚至不懂什么是爱,也不明白自己的行为究竟意味着什么。” 沈明月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看透世情的淡漠与怜悯。 “她只是沉浸在一个自以为是的游戏里,享受着将两个男人,尤其是费阳那样一个天才,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虚幻掌控感,以此来证明自己的魅力或价值。” 她下了定论,带着一丝冷酷的预见:“这女人,这一生算是完了。她的师门岳山剑派不会感激她,反而会视她为导致牛守仁断手、门派颜面扫地的祸水;她的未婚夫牛守仁,经此一遭,也绝不会信任她,甚至会因自身的残缺而迁怒于她;而那个唯一曾真心待她、或许也给过她真挚情感的费阳,如今更是恨透了她。” 沈婉清依旧不解:“那她……究竟图了个什么?” 牺牲了一切,换来了众叛亲离与一世污名。 没有人能给她确切的答案。或许,仅仅是一时的虚荣与愚蠢?或许是想证明自己比剑法更厉害?终究是害人害己。 “害人不浅!”肖尘哼了一声,显得有些不耐烦。他并不太在意这种男女间的纠葛,这世上的蠢货和悲剧太多了,他懒得一一剖析。“不过,经此一事。以后江湖上那些侠侣吵架翻旧账的时候,难免不会把这位‘前辈’拿出来说事儿。” “不会吧?”沈婉清觉得有些夸张。 “那就要看这件事传得有多广,多深入人心了。”肖尘耸耸肩。 沈明月在一旁幽幽接话,目光瞥向肖尘:“和你沾上关系的事,传的……一般都很广,想不深入人心都难。” 肖尘摸了摸鼻子,无法反驳。 …… 车队过了白家庄园的范围,继续向南,逐渐进入了青州地界。 此地不愧为中原腹地,放眼望去,田畴万顷,阡陌纵横,土地黝黑肥沃,河流沟渠密布,正值作物生长的旺季,一片郁郁葱葱,生机盎然。 充沛的雨量和阳光,使得这里堪称天下的粮仓。在农耕时代,这样的地方,自然代表着富庶与安宁。 眼见道路越发平坦宽阔,两侧风景如画,肖尘一时兴起,从白家得来的那些零碎玩意儿里翻出一个小巧的鞣皮手鼓,拿在手中,随着驴车摇晃的节奏,轻轻敲击起来,发出“咚咚”的轻快声响。 沈婉清见状,嫣然一笑,从车厢里取出她那具七弦琴,横于膝上,纤指轻拨,试着与鼓声相和。 她调整了几个音,找到了感觉,便随着肖尘哼唱的调子弹奏起来。 “沧海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记今朝……” 肖尘嗓音算不得多好,但中气十足,带着一股洒脱不羁的豪迈之气。 他陆陆续续教了沈婉清不少这类与他平时形象迥异,却又别具风骨的歌曲。 往往沈婉清还未将上一首练至纯熟,他便又有了新的“创作”,以至于沈婉清的琴音偶尔会跟不上他的调子,出现些微的跑音或节奏差错。 但肖尘从不在意,用他的话来说:“所谓的乐曲,归根结底,不外乎一个‘乐’字。自己觉得开心,听得畅快,便是好的,何必拘泥于分毫之差?” 沈婉清发现,当这琴不再是她在深闺中表演给父母、宾客看的工具,不再需要因为一丝一毫的失误而紧张不安、担心引来不满或嘲笑时,弹琴这件事,似乎变得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有趣起来。 她的琴音里,也渐渐多了几分属于自己的、鲜活的情感。 歌声、琴声、鼓声混杂在一起,不算完美,却充满了生机与快意,远远地传了出去,在这官道上飘荡。 就在这时,道路前方,一匹神骏的白马驮着一个青年,迎面疾驰而来。那青年约莫十八九岁年纪,衣衫有些凌乱,左边胳膊上的衣物被划破,隐隐有血迹渗出,显然受了伤。然而,与这狼狈形象截然不同的是,他脸上非但没有痛苦之色,反而洋溢着一种如同正午阳光般灿烂、甚至带着几分桀骜不驯的笑容。 他看到肖尘这辆与众不同的、带着欢快音乐的马车,眼睛一亮,竟主动驱马靠了过来,隔着一段距离,就冲着肖尘大声喊道:“喂!你们唱的是什么曲子?听着很顺耳,很豪气啊!” 肖尘停下鼓点,打量了他一眼,觉得这小伙子有点意思,反问道:“你小子还有闲心听人唱歌?胳膊上还哗哗流血呢!” “唉?”那少年经他提醒,才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浑不在意地咧嘴一笑,“光顾着跑了,没注意,好像又崩开了!小事!” 肖尘注意到他腋下还夹着一把剑,只是那剑从中间断掉了,只剩半截剑身连着剑柄。“你这是去哪儿行侠仗义了?被人打成这样,还笑得跟捡了钱似的。” “嘿!一点小伤,不碍事!”少年语气得意,开始炫耀他的“战绩” “隆江县那个狗县丞,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还把告状的苦主抓进了大牢,颠倒黑白!本大侠能容得下他?瞅准个机会,直接就把他给捅死了!痛快!就是那些官府的鹰犬烦人,追着我不放。” 肖尘露出一脸惊奇的表情,调侃道:“嚯!够狠的啊!是把剑尖儿留在他胸腔里了,做个纪念?” “不是!”少年连忙否认,一只手按住有些躁动的白马,“是那些鹰犬追我的时候,和他们拼了几招,这破剑不顶用,‘咔嚓’一下就断了!亏了!当初在铁匠铺,那老板可是拍着胸脯要了我二两银子呢!” 第103 章 剑归江湖 肖尘闻言,不禁哈哈大笑:“二两银子的剑?怪不得会断!下回记得,起码得买十两银子一把的!” 那少年也是个自来熟,顺着杆子就爬,笑嘻嘻地道:“老哥,看咱们这么聊得来,能不能赊我口酒喝?这都跑了一宿,嗓子眼儿冒烟,口渴得厉害!” 肖尘觉得这愣头青颇为对胃口,也不吝啬,随手从身边拎起一个皮质酒袋,扔了过去:“接着!拿去先用烈酒洗洗伤口!剩下的少喝点,解解渴就行,别喝醉了从马上栽下来,被那些‘鹰犬’逮回去,那可就成了江湖第一大笑话了!” 少年敏捷地接过酒袋,拔开塞子,仰头就灌了一大口。那酒显然极烈,呛得他猛地咳嗽了几声,脸都涨红了,却大声赞道:“好酒!够劲!够烈!”他用袖子抹了把嘴,将酒袋小心挂在自己的马鞍上,冲肖尘抱了抱拳,“多谢!!那就此别过,再迟些,那些鹰犬又该闻着味儿追来了!” “等等!”肖尘忽然叫住他。 在少年和身边诸人疑惑的目光中,肖尘转身,极其自然地从沈明月怀中将她才到手没多久、甚至还没捂热乎的“秋水碧波”连鞘一把拿了过来。 “哎!你!”沈明月猝不及防,怀中一空,顿时瞪大了美眸,又惊又怒地看着肖尘,完全不明白他想干什么。 肖尘根本没理会她仿佛要喷火的眼神,手臂一扬,将那柄装着天下名剑的剑鞘,精准地扔向了马上的少年。 “接着!这个比你那二两银子的结实!” 少年下意识地接住,入手便觉沉甸甸。他愣住了。 沈明月喊“那是我的!” “傻愣着干什么?快跑啊!”肖尘大笑着催促,“记住了,下回见面,还我十两银子!” 那少年深深看了肖尘一眼,一拉缰绳,喝了一声:“驾!” 白马长嘶一声,四蹄腾空,绝尘而去。风中,只留下一长串畅快不羁的大笑声,渐行渐远。 背后是沈明月的怒骂“臭不要脸的!” 肖尘看着远去的背影,笑容还挂在脸上“这才是我喜欢的江湖。” 转回头,迎上了沈明月那几乎要实质化的、混合着委屈、生气和“你哄不好我了”的眼神。 “不就是一把剑吗?”肖尘耸耸肩。 “那是一把剑吗?!”沈明月的声音都提高了八度,带着难以置信的控诉,“那是‘秋水碧波’!是天下有数的名剑!我拿了才多久?还没捂热乎呢!我晚上都想抱着它睡!” 肖尘被她的说法逗乐了:“你也不怕翻身的时候划着自己。” “你给了别人也就算了!”沈明月气鼓鼓地指着少年消失的方向,“那个家伙,明显就是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武功看起来也就那样,还被几个官差追得跑,他能有多大本事?配得上‘秋水碧波’吗?” “谁说好剑,就一定要送给绝顶高手啊?”肖尘不以为然地反驳,“很明显,他比你更需要一把好剑。” “我也会用剑!”沈明月强调,觉得肖尘小看了自己。 “在你手里,它永远只是‘秋水碧波’,是白家先祖的遗物,是一件需要供起来、小心翼翼对待的古董珍宝。” 肖尘看着她,语气认真了些,“它不是一件饰品。把它还给江湖。没准你下次再听到它的消息时,它已经不再是‘秋水碧波’,而是有了一个崭新的、属于它现在主人的名字。” 沈明月把头一扭,赌气地不再看他,但语气依旧愤愤:“哼!就那个愣头青?我看,新名字肯定叫‘愣头青克星’!!” 肖尘被她这赌气的话逗得哈哈大笑。 沈明月见他不仅不哄,反而笑得更开心,更是气结。 她眼珠一转,忽然伸手,一把搂住了旁边一直安静看着他们斗嘴的沈婉清,将头靠在她香肩上,做出一副委屈巴巴、寻求安慰的样子,同时用眼神挑衅地瞟着肖尘,大有一副“你夺了我的爱剑,我就抢走你的老婆”的气势。 沈婉清被沈明月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弄得先是一愣,也忍不住抿嘴轻笑起来,轻轻拍了拍沈明月的背,算是安抚。 肖尘看着两个风格迥异却同样绝色的女子亲密地贴在一起,一个温婉娴静,一个明媚傲娇,这幅画面倒是挺赏心悦目的。他摸了摸下巴,心想:一把剑换这么一幕,好像……也不算太亏? 隆江县地方虽不大,却是出了名的鱼米之乡,市井繁华。 或许是因为县丞遇刺的缘故,街面上来往巡视的衙役比以往明显多了一些,眼神警惕地扫视着行人,给这本该悠闲的城市平添了几分紧张气氛。 在那些官员士绅的眼里,这世上或许本就没有什么侠客,所有“以武犯禁”者,都是需要缉拿的罪犯,区别只在于,是微不足道的毛头小贼,还是需要严加防范的江洋大盗。 进城时,肖尘就在城门旁的布告栏上看到了悬赏那少年的海捕文书,画像倒有七八分相似,旁边还歪歪扭扭写着“悍匪”之类的字眼,悬赏金额不算高。 肖尘心里暗笑,凭着这张画作和这点赏银就想抓到人,委实是有些为难那些衙役了。 他们在城中找了间看起来干净宽敞的客栈安顿下来。稍事休息后,肖尘便带着沈婉清、沈明月和月儿出门游览。 这隆江县不设宵禁,华灯初上,长长的街市被各式灯笼照得亮如白昼,人流如织,叫卖声、嬉笑声不绝于耳,这南方夜市的热闹与风情,与北方又是迥然不同的滋味。 沈明月心情似乎好转了些,亲昵地挽着沈婉清的胳膊,两人漫步在灯火阑珊处。月儿则像只出笼的小鸟,好奇地东张西望,对什么都感兴趣。她们很快被一个卖面具的摊位吸引了过去。 这南方面具果然与北方大不相同。北方的面具要么造型狰狞用于请神,要么朴实无华用于遮挡风沙面容,功能性强过装饰。 而到了这南方富庶之地,面具竟发展成了一种精巧别致的饰品。 摊位上挂着的面具,材质有纸胎的、木雕的、甚至还有薄如蝉翼的陶瓷片镶嵌的,造型各异,有憨态可掬的狸猫、灵动翩跹的蝴蝶、威严又不失可爱的虎头,更多的是各种狐仙、花妖等精怪形象,色彩斑斓,绘制精美,边缘还常常缀以流苏、小铃铛或染色的羽毛作为挂饰,显得格外俏皮生动。 第104 章狐狸面具 沈明月兴致勃勃地拿起一张狐狸面具。那面具只遮住上半张脸,勾勒出狭长上挑的眼线,眼角点着一抹绯红,用的是亮丽的朱漆,边缘描着金线,显得既妩媚又带着几分神秘。 她将面具轻轻挡在面前,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微微上扬的唇角,侧头问身边的沈婉清: “美人儿,你看,这样还能认出我是谁吗?” 她的声音带着一点男音,更添了几分不真切的魅惑。 沈婉清仔细端详了一下,掩唇轻笑:“这位公子是谁?我那明月妹妹去哪儿了?” 沈明月故意变换了一下站姿,压低了些声音,模仿着某种腔调:“哦?这位小娘子,相逢即是有缘。不如舍了你的相公,与我私奔去吧!” 她本就擅长伪装,此刻刻意模仿,倒真有几分以假乱真的味道。 沈婉清被她逗得笑弯了眼。 肖尘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看着她们嬉闹,嘴角也不自觉地带着笑意。月儿则已经拿起一个带着铃铛的小兔子面具,爱不释手地比划着。 沈明月将狐狸面具从脸上取下,拿在手中把玩着,对摊主道:“老板,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我要了。” 然后又指了指月儿手中的兔子面具,“还有那个,一并算钱。” 或许,换个装扮,换个心情,也不错。 回到客栈时,已是明月当空,清辉遍洒。客栈自带的小院颇为幽静,一角有座小巧的凉亭。肖尘没急着回房,让伙计送了一壶酒和几样时新瓜果到亭中,自斟自饮,享受着这份闹中取静的闲暇。 两女回房沐浴更衣,院子里便只剩下他一人,偶尔能听到隐约的水声和低语,更衬得四周静谧。 一杯酒饮尽,他伸手想去拈颗葡萄,却有一只纤纤玉手,从背后无声无息地探了过来。那手指白皙修长,指尖染着淡淡的蔻丹,精准地夹起一颗饱满的紫葡萄,轻轻地递到了他的唇边。 肖尘动作一顿,没有立刻去吃,而是缓缓回过头。 只见一个女子站在他身后,身上穿着沈婉清常穿的那件月白襦裙,体态婀娜,脸上却戴着傍晚刚买的那张只遮住上半张脸的狐狸面具,朱漆金线,在月光下泛着幽微的光泽,平添几分神秘与魅惑。 那女子见他回头,非但没有退开,反而将下巴轻轻搁在他的肩头,吐气如兰。递过葡萄的手指在他唇边停留片刻,见他未张口,便顺势而下,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挑逗,在他侧脸上极轻极快地扫了一下,如同羽毛拂过。 肖尘一把握住了那只作怪的柔荑,触手温润滑腻。他并未用力,只是握着,另一只手在那只手背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语气带着了然的笑意,拆穿了这小小的把戏: “婉清可没你这么调皮。而且……她害羞时,喜欢下意识地用指尖摸下巴,可不是来摸我的脸。” 身后女子身体一僵,随即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发出一声懊恼又带着点娇嗔的轻哼,瞬间破了功。她直起身,摘下面具,露出沈明月那张明媚中带着一丝挫败的脸庞。 “还真是骗不过你去!”她语气悻悻,将面具随手放在石桌上,自顾自地在肖尘旁边的石凳上坐下,也给自己倒了杯酒。 肖尘看着她这难得吃瘪的模样,觉得有趣,笑道:“朝夕相处,亲密无间,若是连这都分辨不出,那才真是奇怪了。说吧,是谁出的这鬼主意?扮成婉清的样子来试探我。” 沈明月仰头将杯中酒饮尽,月光照在她优美的脖颈上,她放下酒杯,眼神带着几分自嘲看向肖尘:“这还用问吗?你心里肯定觉得,这种主意除了我,还有谁会想得出来?” 她话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幽怨,仿佛早已习惯了在他心中扮演那个更主动、甚至略带“心机”的角色。 肖尘却摇了摇头,目光温和而洞察:“是婉清想的主意,对不对?她看似是在陪你玩闹,实则是想借这个机会,让你我有个单独说话的空间,把一些事情说开。” 以沈婉清温柔体贴的性子,做出这种成人之美的事情,并不意外。肖尘几乎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沈明月愣了一下,没想到他看得如此透彻。她沉默片刻,既然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她也不再扭捏作态,深吸一口气,直接迎上肖尘的目光,语气变得认真而直接: “肖寻缘,我都跟在你身边这么久了,你今日便给我一句实话,你到底……娶,还是不娶?”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若不行,也好让我早早死了这条心,免得……免得再这样不明不白地牵肠挂肚。” 肖尘没有立刻回答,他伸手拉过她的手腕,稍稍用力,让她从旁边的凳子坐到了自己身侧更近的位置。这个动作不带狎昵,却有一种不容拒绝的亲近。 “我一直在等你。” 肖尘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映着月光和他的影子,“等你主动告诉我一切。明月,你应该很清楚,我肖尘,绝不会娶一个对我有太多秘密、太多保留的女子为妻。” 沈明月呆住了,她似乎会错了意,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和急切:“你……你是要我放弃清月楼?我不是舍不得那些权势财富,只是……那是我多年心血,骤然放手,我……” 她语气里充满了挣扎与不甘。 肖尘打断了她,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没让你放弃任何东西。那是你的本事,你的天地,我为你骄傲尚且来不及,怎会逼你放弃?” 他认真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想让你坦诚的,不是这些身外之物。而是你这个人,你藏在心底从未对人言说的顾虑,甚至是……恐惧。我想知道的,是完整的沈明月,而不是那个永远戴着‘清月公子’或其它面具的沈明月。” 第105 章 双狐 沈明月张了张嘴,仿佛有千言万语涌到嘴边。但最终,如同被一道无形的枷锁束缚,她又缓缓低下了头,浓密的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恳求: “能……能再给我一点时间吗?有些事情,我……我还需要一些勇气。” 肖尘没有流露出失望,也没有继续追问逼迫。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片刻后,抬手轻轻拂开她额前一缕被夜风吹乱的发丝,动作轻柔。 “我不是一直在等你吗?”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下显得格外清晰而包容,“多久都可以。” 这句话像是一道暖流,瞬间冲垮了沈明月心中筑起的部分堤防。她没有抬头,但肩膀微微放松了下来,一直紧绷的身体也似乎柔软了些许。月光如水,洒在相依的两人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有些话无需说完,有些等待,本身便是一种答案。 肖尘回头看向亮着灯火的屋子里门前的那抹剪影,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忽然抬高声音道:“自己出的主意,这会儿又不放心了?趴在门缝上看什么热闹呢?还不出来。” 他话音落下,只听“吱呀”一声轻响,屋门被推开。 沈婉清走了出来,她竟换上了沈明月平日穿的月白男装,宽袍大袖更衬得她身形纤巧,脸上也同样戴着一张狐狸面具,只是她气质温婉,即便作男装打扮,也掩不住那份天然的柔美。 在这身新奇装束下,她似乎也比平日放开了些许,走到凉亭边,故意用略显轻佻的语气,拍了拍肖尘的肩膀,学着江湖人的口吻:“这位肖公子,对今晚这出‘双狐’,可还满意?” 肖尘伸手将她轻盈地揽入怀中,让她坐在自己另一条腿上,同时不轻不重地在她臀上拍了一记,笑道:“出了主意还要躲在门外偷看,是怕我欺负了你的明月妹妹,还是……自己心里偷偷吃味了?” 沈婉清被他打得轻哼一声,面具下的脸颊瞬间绯红,却并不挣扎,反而顺势靠在他怀里,声音软糯,认错认得极快:“妾身知错了。” 只是那语气里,听不出多少悔意,倒更像是撒娇。 肖尘低头,嗅着她刚沐浴后发丝间传来的淡淡清香,混合着皂角和花草的干净气息,与怀中温香软玉的触感,让他心神微荡,忍不住与她低声笑闹起来。 一旁的小月儿早已用双手捂住了眼睛,只是那指缝张得老大,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亭中亲密的两人,小嘴里还无意识地小声念叨着:“亲呀…快亲呀…” …… 在这小院温馨旖旎的氛围之外,客栈主楼二楼一间僻静的客房里,却是另一番阴暗算计的光景。 两个身形精瘦、眼神闪烁的男人正凑在一盏昏黄的油灯下,低声密谋。其中一人摊开手掌,比划了一个数字。 “那位公子说了,两个女子他都要,出这个数。”他压低声音,语气带着贪婪。 另一个眯缝着眼,脸上带着谨慎与狠戾交织的神色:“五十两?倒也不是个小数目。可……我瞧那两个女子,通身的气派,还有那穿戴,绝不是普通小门小户出来的。真要动手,怕是会得罪不该得罪的人,后患无穷啊。” 先前那人嗤笑一声,将手掌再次往前一送,几乎要戳到同伴脸上,加重语气道:“老五,你看清楚了再说话!是五百两!整整五百两雪花银!” 被称作老五的男人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瞬间瞪大了,里面的犹豫和谨慎立刻被炽热的贪婪取代,他猛地一拍大腿,压着嗓子道:“嚯!五百两!干了!他娘的,富贵险中求!我看那两个女人身边连个像样的护卫都没有,就一个半大小丫头片子,还有那个看着像是读书人的小白脸……指不定是哪家跟人私奔出来的小姐!咱们这算是替她们家里长辈清理门户,给她们找个‘好人家’!” “就是这么说!”先前那人见说动了同伴,阴险一笑,“那位公子可是说了,就喜欢这等有风骨的……” “怎么动手?”老五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急切地问,“那小白脸看着弱不禁风,但咱们这样的,怕是还没靠近就会被那俩娘儿们察觉不对。” “硬来肯定不行。”先前那人显然更有谋划,“这事儿,还得请‘沪婆婆’出手。” “沪婆婆?”老五皱了皱眉,“那老虔婆出手是稳妥,可她胃口也不小,这五百两,至少得分出去……” “分她个一二十两足够了!你怎么那么实诚?”先前那人打断道,“重要的是人能到手!有她那手神不知鬼不觉的迷香本事,把人弄倒。等那位公子玩腻了,转手卖到南边的画舫,又是一笔钱!咱们只赚这头一笔,稳当!” 老五想了想,觉得有理,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说得对!那就这么定了!明天一早就去找沪婆婆!这五百两,合该咱们兄弟发财!” 两人相视而笑,仿佛那白花花的银子已经到手。 第106 章 人牙子 月儿年纪虽小,却总是第一个醒来。虽说肖尘待她极好,不把她当丫鬟使唤,但她心里觉得自己不能恃宠而骄。 丫鬟就该有个丫鬟的样子,就算不能近身伺候,也得为这个家做点事情。 客栈门口早晨有家卖包子的,香气诱人。她便想着早早起来,去买上几笼热腾腾的包子回去,当作早点。 街道上行人还稀稀落落。月儿揣着些铜钱,脚步轻快地出了客栈大门。刚走到街口,迎面就碰上一个穿着干净蓝布褂子,年纪约莫四十许,面容看似和善的妇人。 那妇人见到月儿,脸上立刻堆起愁容,快步迎了上来,语气带着恳求:“小姑娘,小姑娘,行行好,能帮我一个忙吗?” 月儿不疑有他,停下脚步,瞪着清澈的大眼睛看着她,天真地问道:“什么忙呀?” 妇人走得近了,几乎贴到月儿身前,一边说着“帮我拿一下……”,一边极其自然地从袖口中抽出一方素白的手帕,手腕隐蔽地一抖,一股极其清淡、带着异香的粉末瞬间弥漫开来,直扑月儿口鼻。 月儿只觉得一股甜香入喉,脑子“嗡”的一声,眼前的事物开始旋转模糊,她想呼喊,却发觉浑身软绵绵的提不起一丝力气,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妇人虚假的和善笑容在视野中扭曲、放大,然后意识便如同沉入深水,慢慢地、身不由己地向后倒去。 妇人动作娴熟地一把扶住她软倒的身子。 与此同时,对面小巷阴影里,一个獐头鼠目、长着三角眼的男子如同老鼠般窜了出来,快步来到妇人身旁,看着昏迷的月儿,有些不解地低声道:“我说沪婆婆,那位公子点名要的是那两位天仙似的小姐,你迷晕这么个小丫鬟做什么?!” 那被称作沪婆婆的妇人横了他一眼,低声斥道:“你懂个屁!那种深闺里养出来的千金小姐,身边规矩大着呢,是你这种下三滥说见就能见着的?她们住的又是独门小院,轻易根本不露面!” 三角眼男子挠头:“那迷了这丫鬟就有用了?” “说你蠢真是一点儿都没错!驴子都比你灵光!”沪婆婆低声骂道,“这种贴身伺候的丫鬟,多半是跟着小姐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比寻常父母还亲近,知道的事情也多。拿住了她,还怕调不出她那两位金尊玉贵的主子?随便编个由头,比如丫鬟病了、闯祸了,还怕她们不着急出来看看?” 三角眼男子恍然大悟,竖起大拇指:“高!婆婆实在是高!” “废什么话?赶紧的,装在袋子里带走!!”沪婆婆催促道,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三角眼男子连忙从巷子里拖出一个半旧的大麻布袋,两人手脚麻利地将昏迷不醒的月儿塞了进去,扎紧袋口,由那三角眼扛在肩上,迅速钻回小巷,七拐八绕地消失了。 整个过程不过片刻,街边几个早早出摊的小贩,以及零星几个路过的行人,竟都如同睁眼瞎一般,要么低头忙活自己的事,要么目光游离地看向别处,对刚才发生的那一幕绑架视若无睹。在这混乱的世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早已是许多人的生存法则。 …… 客栈小院内,沈婉清已梳洗完毕。她如今也渐渐习惯了自己动手梳理发髻。只是往常这个时候,月儿总会像只小麻雀一样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趣闻,动手帮忙。今天身边少了那个活泼的身影,她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缺了点什么。 “相公,你见到月儿了吗?”她走出房门,问正在院中活动筋骨的肖尘。 肖尘闻言也皱起了眉头。这个时代,一个年轻小姑娘独自在外乱跑有多么危险。尤其他们才进城,人生地不熟。他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沉声道:“我没见她。你先别急,去找明月一起在房里等着,我出去问问店家和小二。” 他快步来到前堂,找到正在擦桌子的小二询问。小二回忆了一下,说道:“哦,您说的是那个小姑娘啊?天刚亮就出去了,说是闻着香味要去买王记的包子,还问了我周围哪家糕点好吃呢。可是……一直没见她回来。” 买包子能用多长时间?来回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如今太阳都已升高,人却还没回来…… 肖尘的心猛地一沉,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月儿,怕是出事了! 一种冰冷的怒意开始在他心底蔓延。这隆江县,看来是有人活得不耐烦了! 肖尘面沉如水,几步跨到街对面的包子铺前。那蒸笼热气腾腾,香味扑鼻,却让他心头火起。 他盯着那低头忙活的老板,声音冷得像冰:“老板,早晨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着鹅黄衣衫,模样娇俏,大约这么高的小丫鬟?” 他用手比划了一下月儿的身高。像月儿这样打扮干净、容貌俏丽的小丫鬟,在清晨的街面上应该很显眼。 那包子铺老板头也没抬,含糊地应道:“没有,没看见。” 肖尘眼神一厉,不再废话,直接从怀中摸出一块约莫一两的碎银子,“啪”地一声按在摊位上,推了过去。“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想想。” 那老板眼睛瞥见银子,闪过一丝贪婪,但似乎仍有顾忌,伸手去拿银子,嘴里却支吾着:“这……客官,我是真没……” 他话未说完,肖尘的手已经覆上了他拿银子的手。肖尘的手看似随意,却如同铁钳般骤然收紧,将那枚碎银死死地摁在了老板的掌心里,巨大的力量让老板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被银子硌碎了。 “我给你脸了?”肖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压迫感,他慢慢加大力道。 “啊——!疼!疼!松手!我说!我说!”包子铺老板只觉得那块碎银仿佛要嵌进自己的掌骨,钻心的疼痛传来,指缝间甚至渗出了鲜血,他顿时杀猪般嚎叫起来,所有的侥幸心理瞬间崩溃,“是……是被一个婆娘和一个三角眼的男人弄晕了!用迷香手帕!装进麻袋扛走了!往……往那边巷子里去了!” 第107 章 审案 肖尘猛地松开手,看也不看瘫软在地、捧着流血手掌哀嚎的老板,转身大步流星走回客栈。竟然真有人敢动他的人!? 沈婉清和沈明月正焦急地等在小院门口,见肖尘回来,立刻迎上前:“怎么样?找到人了吗?” 肖尘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带着凛冽的杀气:“人牙子!” 沈婉清对这个称谓不甚了解,面露疑惑。沈明月却是脸色骤变,她急道:“我立刻飞鸽传书,调动清月楼在附近的人手!” “来不及了!”肖尘断然否决,这种时候,远水救不了近火。他径直走向停放在后院的车马,俯身从车厢座位底下,摸出一个明黄色绸缎长条状卷轴。“我们去衙门!” 县衙大门紧闭,朱红色的门板透着官府的威严与冷漠。肖尘没有任何犹豫,更没去寻什么侧门或击鼓,直接抬脚,运足力气,猛地踹在厚重的门板上! “轰隆!” 两扇门板轰然向内弹开,撞在墙壁上,发出巨大的回响。 门内的衙役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纷纷提着水火长棍从两侧班房跑了出来,惊疑不定地看着闯进来的不速之客。 只见一男二女,就这么大摇大摆、气势汹汹地从正门闯了进来。 桀骜不驯的江湖人他们不是没见过,但如此嚣张,直接踹开县衙大门的,还真是头一遭遇到,一时之间竟摸不清这几人的底细,不敢轻易上前。 肖尘根本无视这些如临大敌的衙役,直接穿过前院,迈步踏入大堂。 大堂之内,一名留着山羊胡的书吏正伏在侧面的案桌上写着什么,听到脚步声抬头,见到闯进来的肖尘三人,先是一愣,随即拍案而起,厉声喝道:“什么人?!胆敢强闯公堂?!可知王法……” “县令呢?!”肖尘根本不容他把废话说完,直接打断,声音如同寒冰撞击。 那书吏被他的气势所慑,下意识地回答:“太爷正在后宅……” “你可识字?”肖尘再次打断,语气不容置疑。 书吏被他问得一懵,下意识挺了挺胸:“那是自然!……” 他话未说完,肖尘已将手中那明黄色的卷轴随手一抛,如同扔一件寻常物事般,精准地扔在了书吏面前的案桌上。 书吏疑惑地低头看去——明黄色的缎子面,沉重而精致的玉轴,卷轴一端微微敞开,露出里面绣着的五爪金龙纹样的一角…… 只这一眼,书吏就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双腿一软,差点当场瘫倒在地! 明黄、龙纹……这……这是圣旨?!或是同等级别的敕令?! “这……这……”书吏舌头打结,脸色惨白,指着那卷轴,手抖得如同风中筛糠。 肖尘语气平淡却带着冷漠:“给你一炷香的时间。把你们县令给我揪出来。否则,就换一个县令。” 书吏哪里还敢有半分迟疑?连滚带爬地从案桌后翻了出来,也顾不得官袍是否整齐,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朝着后宅狂奔而去,速度之快,仿佛身后有厉鬼索命。 他根本不敢去验证那卷轴的真假,看都不想再看。因为这根本不是他一个小小书吏该操心、也承担不起后果的事情!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立刻、马上把县令大人弄过来! 看着衙役们如同被狼撵了一般四散奔出,沈婉清紧绷的心弦稍松,但担忧依旧萦绕,她眼中含泪,轻轻拉住肖尘的衣袖,声音带着哽咽:“相公……” 肖尘脸上的冰霜这才稍稍融化,他反手握住她微凉的手,轻轻拍了拍,语气放缓,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莫怕。这般阵仗下去,整个隆江县都会知道我在找人,没人敢再对月儿动什么手脚。她现在反而是安全的。” 绑匪除非想同归于尽,否则绝不敢轻易伤害手中这张“王牌”。 不到半个时辰,县衙大堂前的院子里已经跪满了人。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有的衣着光鲜像富家翁,有的贼眉鼠眼一看便是市井混混,粗略看去,竟比刚才集合的衙役人数还多!一个小小的隆江县,从事或牵连人口买卖行当的,数量之多,令人触目惊心。 先前那捕头满头大汗地跑回来,躬身来到肖尘面前,声音带着惶恐:“侯爷,人…人都抓得差不多了,也粗略问了一遍,可…可还没有问出小姐的确切消息。这些人嘴巴都硬得很…求侯爷再宽限些时辰,小人一定…” 肖尘冷哼一声,打断了他:“你就这么干巴巴地问?指望他们良心发现?你是怎么当上这捕头的?” 捕头吓得冷汗又冒出一层,腰弯得更低了:“不敢欺瞒侯爷!小人…小人其实会一手‘追魂针’,只是此法太过阴毒,等闲不敢动用…” “用!”肖尘没有任何犹豫,声音冰冷,“对这些拆人骨肉的人渣,还有什么天和可讲?他们本就死不足惜!” “是!是!”捕头如蒙大赦,又像是接到了催命符,连忙转身去准备。 肖尘这才看向身旁的沈婉清和沈明月,语气缓和下来:“婉清,明月,审讯场面不会好看,你们先去内堂歇歇吧。这来回奔走,心神紧绷,也该累了。” 沈婉清却坚定地摇了摇头,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决:“不,相公,我就在这里看着。”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在给自己打气,“既然决定陪着你看遍这天下风光,也该…也该看着它全部的样子,我不怕的。” 沈明月也淡淡道:“江湖风波,比这血腥的我也见过。无需避讳。” 肖尘看了她们一眼,不再勉强。 所谓的“追魂针”,并非什么高深武功,而是一种极其残忍的刑讯手段。用的是一根根细长坚韧的铁签,行刑者甚至无需精准找到穴位,只要避开主要骨骼和致命脏器,便能将铁签从人体相对柔软的部位刺入,甚至穿透。阴险之处在于,这种刑罚会带来极致的痛苦,却往往不会立刻致命。 第108 章 救人 那捕头得了准许,眼神也变得狠厉起来。他直接走到跪在最前面一个穿着绸缎、作富家翁打扮的老者面前。这老者看似慈眉善目,但在场不少人都以他马首是瞻。 “华老,”捕头声音冰冷,“你是咱们隆江县路子最广的,徒子徒孙今天也大多在这儿了。侯爷的妹妹丢了,是天塌下来的大事。该说点什么,给自己留条活路吧?” 那被称作华老的一脸惶恐,连连叩头:“官爷明鉴!小老儿真的不知啊!这两天风头紧,下面都没敢接生意,确实没有新货……” “何苦呢?”捕头不再废话,示意两个衙役上前扒开老者的上衣,露出干瘦的胸膛。他取出一根寒光闪闪的长签,对准老者腋下一处皮薄肉嫩的地方,毫不犹豫地猛地刺入! “呃啊——!”老者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身体剧烈抽搐起来。 捕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华老,这玩意儿,拔出来的时候比插进去还要痛苦十倍。说吧,人在哪儿?” 老者面色瞬间变得青紫,冷汗淋漓,却依旧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官…官爷…您…您也知道这行的规矩…坏了规矩…全家都…” “规矩?”捕头冷笑一声,拿出第二根铁签,在他眼前晃了晃,“你看看今天的阵仗!你以为你还能活着出去?你那规矩,还能带进阴曹地府不成?” 他声音提高,带着威胁:“你可想明白了!这追魂签,一共六十四根!等全部扎完,就是大罗金仙也难救!” 这华老显然也是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狠角色,此刻竟被激起了几分悍匪之气,嘶声道:“嘿…那…那老子倒想见识见识…六十四根…是什么滋味…” 捕头眼神一寒,正要继续用刑,忽然意识到时间紧迫,他猛地转头,对着其他还有些不知所措的捕快衙役厉声吼道:“都他妈还愣着干什么?!一个一个审要审到什么时候?!真想等时辰到了,给这些杂碎陪葬吗?!有什么手段都给老子使出来!” 这一声怒吼如同惊雷,惊醒了所有还在观望、心存侥幸的衙役。 对啊!找不到人,大家都得死!刹那间,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 其他捕快、衙役们如同饿狼扑食般冲入人群,开始寻找各种趁手的家伙——皮鞭、棍棒、甚至还有烧红的烙铁被从刑房搬了出来。惨叫声、哀嚎声、求饶声顿时响成一片,整个县衙前院如同变成了修罗场。 “我知道!我知道!别打了!我说!” 就在这片混乱与惨嚎中,一个尖锐凄厉的女声猛地从人群中响起,压过了其他声音。 两个衙役立刻循声冲过去,将一个衣衫凌乱、面色惨白的妇人从人堆里拖了出来,直接拽到肖尘脚边跪下。 那妇人磕头如捣蒜,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形:“侯爷!侯爷饶命!今天被抓来的人里,唯独少了‘沪婆婆’!她最善拐骗年轻少女!一定是她…一定是她得了手,知道货物太扎手,自己藏起来了!我知道她平时藏匿的几个地方!我带你们去!只求侯爷饶我一命!” 肖尘目光一凝,终于有了确切的线索!他点了点头,声音不带丝毫感情:“好。你的命,保住了。” 他立刻转向那捕头:“你,带几个最机灵、手脚麻利的,跟我走!其他人继续审!让他们把做过的所有伤天害理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全都给我写出来,画押确认!” “我也知道沪婆婆在哪儿!” “我说!城东土地庙有个暗窑!” “侯爷饶命,我交代……” 人群中,立刻又有几个人争先恐后地呼喊起来,希望能抓住这最后的救命稻草。 然而,肖尘已经不再看他们一眼。对那捕头和几名精干手下喝道:“带路!快!” 时间,此刻比黄金更珍贵。 那沪婆婆倒不是未卜先知听到了全城大索的风声,纯粹是多年罪恶生涯养成的习惯性谨慎。 每次得了“贵重货物”,尤其是来历不明或看起来不好惹的,她都会先躲藏起来,观察几天风声,确认安全无虞后再行转移或交易。 这次,她阴差阳错地躲过了第一波全城抓捕。 然而,派出去打探外面情况的王麻子迟迟未归,让她心中那份不安逐渐扩大。 “沪婆婆,在么?”就在这时,门外响起熟悉又带着一丝异样的声音。 “谁?!”沪婆婆心中一紧,警惕地喝问,同时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然而,她这一个“谁”字刚出口,就像是发出了某种信号—— “砰!!” 那扇不算厚实的木门被人从外面一脚狠狠踹开,门板碎裂,木屑纷飞! 刺眼的阳光瞬间涌入昏暗的室内,同时涌入的,还有一把把雪亮锋锐的钢刀,以及捕快们凶神恶煞的身影! 肖尘根本没去管那些捕快如何七手八脚地将吓傻了的沪婆婆摁倒在地。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屋角——月儿被捆得结结实实,嘴里塞着肮脏的麻布,头发乱蓬蓬的,小脸上满是尘土,还挂着两条清晰可见的泪痕,一双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 看到肖尘,月儿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发出“呜呜”的哽咽。 肖尘心头一痛,大步上前,蹲下身,先取出她口中的麻布,然后迅速解开她身上的绳索,将她轻轻抱了起来,拍着她的后背安抚:“没事了,月儿,没事了,我来了。” 月儿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把小脸埋在他肩头,身体还在后怕地颤抖。 那捕头看着肖尘对这“小丫鬟”毫不掩饰的疼惜,心里彻底明白了——这位侯爷是真把这丫鬟当亲妹妹看的!自己之前那点以衣着判断身份的想法,简直可笑。 将月儿交给屋外的沈婉清和沈明月,交代她们先带月儿回客栈好好安抚休息后,肖尘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他转身,对着那捕头和手下冷冷道:“走,回县衙!” 这件事,远未结束。 第 109章 吓人的话 回到县衙,县令波士登手里已经捧着一叠刚刚“审”出来的罪状,厚厚一沓,触目惊心。 见到肖尘回来,他连忙小跑着凑过来,陪着小心问道:“侯爷,令妹既然已经找到,安然无恙,那……这些抓来的人……” 他的意思很明显,主犯抓到,是不是可以从轻发落,或者按流程慢慢来? 肖尘斜睨了他一眼,语气森然:“怎么?人找到了,他们之前犯下的累累罪行就能一笔勾销?拐卖了不知多少无辜女子儿童,拆散了多少家庭,你想放了他们不成?” 波士登腿一软,差点跪下:“下官不敢!下官绝无此意!” “那我问你,按律法,拐卖人口,该当何罪?” 波士登咽了口唾沫,颤声回答:“回…回侯爷,依《雍律》,拐卖良人为奴为娼者,主犯…当处腰斩之刑!从者…流放三千里,遇赦不赦。” “流放三千里?”肖尘嗤笑一声,“哪来那么多衙役官兵陪他们走那三千里?浪费粮食。全部砍了,一个不留!腰斩太费力,直接斩首示众,以儆效尤!那个带路找人的女人,依言,留她一命。” 波士登倒吸一口凉气,这就要全杀光?他试图挣扎一下:“侯爷…这…如此数量,按律理应整理卷宗,上报刑部复核,等待批示…” “批示?”肖尘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嘲讽,“我砍你的脑袋,都不用告诉刑部,砍这些罪证确凿的人渣,还用得着那么麻烦?京城里那些货色,现在正忙着争权夺利、站队夺嫡呢,你以为他们真有功夫搭理你这隆江县的破事儿?” 波士登仿佛听到了什么惊天秘闻,吓得恨不得当场抽自己几个嘴巴子,连忙道:“下官明白!下官明白!谨遵侯爷令!” 他再也不敢有丝毫异议。 肖尘随后转向那捕头:“把那个沪婆婆给我单独提上来!我倒要看看,是谁给了她这么大的狗胆!” 很快,那被称为沪婆婆的女人被拖了上来。 她一进县衙院子,就看到满院子被打得皮开肉绽、奄奄一息的“同行”,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和绝望气息让她瞬间明白了——自己这是捅破了天,闯下了泼天的祸事! 她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没等用刑逼问,便如同竹筒倒豆子般,把知道的全说了出来。 她交代的倒也简单:是王麻子接了一单生意,说有位神秘的公子哥,看上了住在客栈里的两位绝色女子,出价五百两,要她们的人。 县令波士登一听这绑票的目标竟然是冲着逍遥侯的两位夫人去的,只觉得眼前一黑,魂儿都要吓飞了! 这一天经历的惊吓,比他前半辈子加起来都多!这祸事简直是越来越大,没完没了了! 那王麻子就在先前被抓的人堆里,原本还想着死扛过去,转眼就被如狼似虎的衙役拎了出来,扔在堂前。 这种为了钱财就能丧尽天良、毫无底线的货色,哪有什么真正的骨气? 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几鞭子下去,王麻子就哭爹喊娘地把知道的全吐了出来:牵线搭桥的是一个叫王泉的地痞,而背后真正出钱指使的,是本县传承了数十代的豪族——李家的二公子! 县令波士登听到“李家”二字,忍不住小声提醒肖尘,声音都在发抖:“侯爷…这李家,是本县,乃至本府传承了数十代的望族,树大根深,家丁护院上百,势力盘根错节。便是历任知府大人到任,也需要客客气气地前往拜会。而且…而且他们家,还出了一位现任的青州副总兵,手握兵权,堪称权势滔天啊…” 他言下之意,这李家,不好惹,是不是…… 肖尘了然地点点头,不但没有动怒,反而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走近波士登,和声细语,仿佛在聊家常般问道:“波县令,你可知道,历朝历代,开国之时大多欣欣向荣,为何最终却难免走向衰败,直至覆灭吗?” 我不知道!我不想知道!您别过来!波士登脑门上的冷汗像瀑布一样冒了出来,心里疯狂呐喊。 这怎么好好的审着案子,突然就说起王朝兴衰了?这话题是他一个小小县令能接的吗? 肖尘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冰冷:“就是因为这些世家,这些豪族。” “开国的时候,百姓手里有田,朝廷赋税也轻,一分耕耘便有一分收获,大家都有盼头。可这些世家呢?他们贪得无厌,就像附骨之疽,想尽办法要从百姓身上盘剥财富,肥了自己。” “他们想出一种种、一套套下作无比的方法,巧取豪夺,兼并土地。财富,就这样源源不断地流进了他们的库房。而他们呢?只进不出,囤积居奇。百姓只会越来越穷。” “百姓穷了,他们的贪念却不会停止,反而变本加厉。他们只会想,以前能从百姓身上剥出那么多,以后也一定能。从有田到无田,从吃粮到吃土……他们一步步,把百姓逼到活不下去的绝境。” 肖尘看着面如土色的波士登,轻声问道:“波县令,你说,这样的世家,该不该死?” 别问我啊!我就是个七品县令!我什么都不知道!波士登欲哭无泪,却又不敢不回答,只能硬着头皮,声音细若游丝:“这个…这个…自有朝堂上的诸位大人…明察…” “朝堂上?”肖尘轻笑一声,“朝堂上坐着的,不就大多是这些世家出身的人?而皇家……不就是这天下最大的世家?” 别说了!求您了!真的一点儿都不想听!波士登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晕过去了,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听一句都是抄家灭族的罪过! 肖尘眼看这县令吓得快要灵魂出窍,终于收起了恶趣味,不再吓他。 他转头,冲着早就躲到一边的捕头喊道:“你!带几个人,去城外军营,把那个李总兵给我押过来!再让他调两队听话的兵,跟着你去把李家给我抄了!所有直系亲属,全部拿下!” 第110 章 选择的初衷 捕头指着自己的鼻子,如同听到了神话:“侯爷!我?就我们这几个人…去军营?怕是连营门都进不去啊!” 肖尘笑了笑,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怕什么?把那一道圣旨捧在手里!他一个贪官,难不成还有人跟着他造反?你看军营里,有几个人会陪他一起掉脑袋?” 捕头眼睛猛地一亮!手托圣旨去抓一个副总兵?这是何等的威风!简直是戏文里才有的情节!有圣旨在手,代表皇权,谁敢阻拦?那就是抗旨! “卑职领命!”捕头瞬间底气十足,挺直腰板,点了几名心腹,郑重地请出那道明黄卷轴,昂首挺胸地朝着城外军营而去。 肖尘看着他们离去,救回月儿后心情好了很多,这才又转向魂不守舍的县令波士登,语气轻松了些:“波县令,查抄李家所得的钱粮财产,由你负责清点登记,看着安排。今天衙里的弟兄们都出了力,受了惊吓,适当的赏赐一些,安稳人心。一个州府之地的世家而已,瞧把你吓的。人言‘灭门的知府,破家的县令’,你这父母官,也该拿出点该有的气势来了。” 这是好话吗?波士登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接下来的事儿,肖尘便不再插手了。 波士登除非想步李家的后尘,否则绝不敢有丝毫怠慢,自然会将后续事宜处理得“妥妥当当”。 抄家、抓人、审讯、定罪、行刑……这一套流程,在绝对的权势面前,会运转得超乎寻常的顺畅。肖尘的目的已经达到,该回去了。 回到客栈时,月儿已经洗去了满身的尘土和泪痕,换上了干净的衣裳,小口小口地喝着安神的甜汤。 见到肖尘回来,她眼睛一亮,立刻放下碗,低头施礼,虽未说话,但比以往更多了几分亲近。 肖尘原以为她经历了这般惊吓,总要蔫儿上几天,心下还盘算着如何宽慰。却不想,这丫头恢复得倒快。他怜爱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沈婉清悄悄将他拉到一边,低声道:“月儿她……其实是很小的时候,被卖入沈家的。”她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她只是她天性乐观,懂得在能安心的地方,尽快忘记不快。” 肖尘闻言,微微一怔。他看着不远处又和沈明月笑闹起来的月儿,心中恍然。 是啊,他总会下意识地用自己那个和平时代的观念,去套用在身边这些看似过得不错的人身上,以为她们理应天真无忧,一帆风顺。却忘了,在这个时代,毫无坎坷、纯净无瑕的人生,本身就是一种奢望。每个人,或许都背负着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只是在努力的活下去,并珍惜眼前的光亮。 沈明月打听了县衙后续的处理结果,脸上带着快意:“那些丧尽天良的人牙子,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该死!杀得好!若这天下的官员,都像你这般……嗯,雷厉风行,不畏豪强,老百姓的日子,想来会好过很多。” 她本想说“杀伐果断”,临时改了口,但意思已然明了。她虽掌管清月楼,见识广博,但终究带着江湖人的快意恩仇。 肖尘却伸手,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她的额头,笑道:“都像我这么干?那这天下,怕是早就乱套了。” “怎么会?”沈明月捂着额头,有些不解。她虽闯荡江湖,买卖情报,深谙人心诡诈,但对于官场治国之策,却缺乏系统的认知。 肖尘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拉着她和沈婉清,又招呼上月儿,一起走进了小院中央那座小巧的凉亭。 “你们看,”肖尘指着眼前的景物,“那屋子里,固然温暖,墙壁厚重,能遮风挡雨,但待久了,难免会觉得有些沉闷,气息不通。”他又指了指脚下的凉亭,“这亭子呢,只有四根柱子,顶上几片瓦,它敞亮,能看清院子里的花草,能感受到外面的风。可它抵御不了寒风。” 沈明月皱着秀眉,没明白这比喻:“你想说什么啊?怎么突然说起屋子亭子了?” “屋子,就像是京城的侯府,高墙深院,规矩森严,仆从如云。”肖尘缓缓道,“而这凉亭,就像是我们现在的生活,随性而行,居无定所,但天地广阔。” 他看向三女,“你们说,我为什么不住在很舒服的侯府里,让成群结队的仆役伺候着,反而要带着你们,像是无根的浮萍,四处游荡,居无定所呢?” 沈婉清想了想,柔声道:“相公是志向高远,不愿困于一隅,想游遍这大千世界,看尽世间风景吧?就像在这凉亭里,能看清楚整个院子的春夏秋冬。” 沈明月则道:“你这人性子野,受不得束缚,更受不了京城里那些弯弯绕绕、尔虞我诈的算计。凉亭虽简,却自在。” 肖尘却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难得的坦诚和自省:“谁不喜欢过得舒服呢?锦衣玉食,前呼后拥,是人都会向往。我啊,不算是逃出来的,但也差不多。” 他看着她们,认真解释道:“我也是个人,而且算不得什么心志特别坚定的人。若长久留在京城,被那权力场日夜浸染,被无数人奉承……我不知道自己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但可以肯定,那一定会是我自己都讨厌的样子。” 沈明月想得简单:“你不去理会他们不就好了?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人与人之间,是一张无形的网,不是你想不理会,就能彻底割裂的。”肖尘耐心道,“打个比方,若是侯府里的家丁,仗着侯府的势,在外面与平民百姓起了冲突,欺压了人,我该如何处理?他们的底气从何而来?” “可以定下严厉的家规啊!”沈明月争辩。 “不是那么简单。”肖尘叹道,“就算没有冲突,府里的人也会天然地觉得自己比外面的人高一等,这种心态,又如何能一直保持谦逊平和?再者,若是你们……”他目光扫过三女,“与人起了冲突,不论对错,我又会如何?” 他自嘲地笑了笑:“我本就不是个多么公道的人。护短!” 第111 章 破庙夜雨 沈婉清听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明白了什么:“怕是到最后,为了减少麻烦,维持所谓的体面,会立下越来越多的规矩,将所有人都框住,变得……变得和我娘家那样,看似井然有序,实则规矩森严,死气沉沉,每个人都活得战战兢兢。” “是了。”肖尘点头,“我不喜欢那样。所以才‘逃’了出来。人呐,就该活得明快一点,敞亮一点。喜欢就是喜欢,厌恶就是厌恶,能护住自己想护的人,能做点自己觉得痛快的事,哪怕颠沛流离些,心里却是畅快的。” 月儿在一旁听着,眨了眨大眼睛,突然撇了撇小嘴,一语道破天机:“老爷说这么多,其实就是自己懒,不想操那么多心!连钱都懒得管的人!” “噗嗤——”沈明月和沈婉清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肖尘也被这小丫头的直言不讳逗乐了,做势要捉她,大笑道:“就你聪明!揭我老底!说了多少次?不许叫我老爷,我有那么老?看我怎么收拾你!” 沈婉清笑着把月儿藏在身后“可你就是一家之主啊!” 肖尘露出坏坏的笑容“她管你叫小姐。管我叫老爷。你得叫我什么?” 沈婉清顷刻间羞红了脸,打了一下月儿的屁股。“以后叫公子!” “公子那是未成婚前的叫法。”月儿不服。 … --- 夜深人静,客栈房间内只余下均匀的呼吸与窗外隐约的虫鸣。肖尘揽着沈婉清,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她一缕柔顺的青丝,忽然低声问道:“我今天……是不是有些话多了?” 他指的自然是白天在凉亭里,关于官场、关于自己为何选择漂泊的那番议论。 他其实并未亲眼见到那些被拐卖者的具体惨状,但深知这种扎根于人性贪婪与罪恶。可惜这种事情绝非杀几个人、抄几个家就能根除。心里还是有郁结之气。 沈婉清在他怀里轻轻动了动,仰起脸,在朦胧的夜色中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伸手用指尖轻轻点了点,声音温柔似水:“相公心里有事,能对我们说,我是高兴的。” 她喜欢他这样偶尔流露的、不同于平日懒散或杀伐果断的沉思模样,这让她觉得离他的心更近了些。 “哟,学会挑逗我了?”肖尘被她这小动作弄得心头一痒,那点莫名的郁气瞬间被另一种情绪取代,他低笑一声,手臂收紧,“看来为夫还有些……更深奥的‘学问’,得好好教教你。” 沈婉清脸上顿时飞起红霞,幸好黑暗中看不真切,她把发烫的脸颊重新埋进他坚实的胸膛,声音闷闷地带着羞意:“不…不想学…” 肖尘一个翻身,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戏谑:“这可由不得你了……” …… 又在隆江县停留了三日,一是让月儿彻底从惊吓中恢复,二也是等待县衙那边的后续消息。 第三日晌午,县令波士登才带着随从,恭恭敬敬地捧着那道明黄圣旨,来到客栈交还。 他神态比之前更加谦卑,甚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仔细汇报了案犯均已按律处置,李家查抄事宜也已登记造册,部分钱粮已用于抚恤以往案件的苦主云云。他不敢有丝毫隐瞒,但也绝不多说一句废话。 肖尘只是接过圣旨,便随意地放在一旁,没有在乎那些人的具体下场,也没有对李家的覆灭发表任何评论。 他不会因为波士登这几日的唯唯诺诺、办事“得力”,就天真地认为这是个良善清廉的好官。能用就够了。 此间事了,也该离开了。 代表着皇权、赋予他“便宜行事”之权的护身符,确实很好用。肖尘掂量着手中的卷轴,心中暗道:这东西,可得好好保管,就算京城里换了皇帝,只要他在,这道圣旨的“效力”,就得一直有用下去。 马车再次驶上官道,将隆江县远远抛在身后。车轮滚滚,沿着平坦的驿路一直向南,下一个目标,是更为繁华的州府所在——锐安城。 月儿一离开隆江县那令人不快的是非之地,立刻就像出了笼的小鸟,彻底活泛起来。 她又骑上了她那头温顺的小毛驴,在缓慢行进的马车旁边哒哒地跑来跑去,东张西望,仿佛要将沿途的景色尽收眼底。 然而天公不作美,将近傍晚,离驿站还有好长一段路程时,天色骤然阴沉,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很快就连成一片雨幕。无奈之下,肖尘只能驱使马车,赶往不远处山脚下的一座孤零零的土地庙避雨。 这庙宇显然香火不旺,没有庙祝打理,也无人修缮,显得颇为破落荒凉。墙皮剥落,蛛网暗结,好在屋顶还算完整,并不漏雨,在这荒郊野外,倒也勉强算是个能遮风挡雨的落脚处。 “这地方阴森森的,还不如躲在马车里呢。”月儿听着狂风从破损的窗棂缝隙间灌入,发出的那种如同呜咽般的“呜呜”声,看着庙内斑驳的神像阴影,下意识地往沈婉清身边靠了靠,小手紧紧抓住了她的衣袖。 肖尘却不以为意,他在庙后寻了些尚未被雨淋透的干燥木材,在庙堂中央清理出一块地方,熟练地架起了一团篝火。 橘红色的火焰跳跃起来,瞬间驱散了庙内的阴冷与昏暗,也带来了一丝暖意。“马车里哪能架火?”他一边拨弄着柴火,一边笑道。 沈明月伸出手在火边烤了烤,感受着暖意驱走身上的湿寒,接口道:“南方的雨就是这样的,说来就来,又急又猛,不过往往去得也快。” 月儿听着外面丝毫没有减弱迹象的“沙沙”雨声,以及风穿过破庙各个角落发出的各种怪响,小脸皱成了一团:“这又是风又是雨的,还怎么睡得着啊?” 肖尘席地而坐,看着跳跃的火光映照在三张各有千秋的脸上,忽然来了兴致:“睡不着?那正好,我们来讲故事吧。” 沈婉清有些意外,侧头看他,眸中带着好奇与温柔:“相公还会讲故事?” “那是自然!”肖尘故意压沉了声线,营造出一种神秘氛围,“我可是讲故事的小能手……从前啊,有一个书生,进京赶考……” 庙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外面的风雨声。三个女孩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月儿更是睁大了眼睛,充满了期待。 第112 章 话鬼狐 “……只见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轻盈地跳下墙头,落地之时,周身泛起一片柔和的白光,光芒散去,竟化作了一位倾国倾城的美貌女子……”肖尘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将故事娓娓道来。 月儿听到这里,又下意识地往沈婉清身边挤了挤,似乎有些害怕那幻化出的狐仙。沈婉清也微微侧身,靠向了旁边的沈明月,仿佛能从彼此身上汲取勇气。 肖尘继续讲着,语调却忽然一转,带上了几分戏谑:“……那狐狸变化的美女还想逃,却被那书生的娘子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了长长的头发,疼得她‘哎呀’直叫……” “啊?”月儿听到这里,不怕了,反而撅起了嘴唇,满脸的不信,“公子骗人!狐仙打架怎么还揪头发呀?她的法术呢?” 肖尘耸了耸肩,一脸“这很正常”的表情:“她就会变人这么一招啊。” “怎么会?”月儿觉得这太不合理了。 “怎么不会?”肖尘开始一本正经地“讲道理”,“你想想,它出生在深山老林里,身边接触的不是兔子就是山鸡,顶多还有几只傻狍子,谁教它高深的法术去?它能靠自己悟出变化人形这一招,已经很不容易,很有天分了好吗?” “那……那也不能揪头发呀!”月儿还在为心目中狐仙的形象而争辩,“而且,那书生的娘子怎么那么凶狠?” “也没谁定下规矩,说读书人的娘子就一定得温柔动人啊!”肖尘理直气壮地说,“说不定人家娘子是武将家出身,天生神力,性格泼辣呢?” 一旁的沈明月听着这离奇又接地气的“狐仙故事”,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然后问了一个更深层的问题:“公子,你说这世上,到底有没有神鬼仙佛之流?” 肖尘收敛了玩笑的神色,看着跳动的火焰,沉吟了一下,道:“许是有的吧。这天地之大,无奇不有。” “那为何我们从未得见?古籍记载、民间传说那么多。”沈明月追问。 “为什么一定要让我们见到呢?”肖尘反问道,目光扫过三女,“人家好不容易修炼成神成仙了,超脱了凡尘俗世,凭什么还要转过头来,和我们这些整日为衣食奔波、被七情六欲纠缠的凡人纠葛不清?他们图什么呢?” 沈明月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倒也是。若已成仙,逍遥自在不好么?” 几人谈论狐仙故事、神鬼之说的兴致正浓,破旧的庙门忽然“吱呀”一声被从外面推开,一股夹杂着雨丝的冷风猛地灌入,吹得篝火一阵明灭不定,也激得月儿一个哆嗦,不由自主地缩进了沈婉清怀里,小声惊呼。 肖尘皱着眉头望去,心中有些不悦。刚扯起鬼神话题,这就有人跑来装神弄鬼。 只见三个人默不作声地走了进来,动作略显僵硬地脱下湿透的蓑衣,露出了里面的衣着——竟是清一色的素白丧服! 这身衣服在昏暗跳动的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刺眼而诡异。其中两人身形魁梧,沉默地退守到门口两侧。 而中间那人,身形纤细,穿着一身合体的白色丧服,更衬得脸色苍白,她幽幽地、一步步走向正在烤火的肖尘几人。 开门时带进的冷风尚未散尽,配合这诡异的装束和沉默的氛围,连沈明月都不自觉地握紧了袖中的扇子。 那白衣女子走到众人面前,出乎意料地,没有任何言语,直挺挺地“噗通”一声,跪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肖尘打量着她,虽然面色苍白,眼神悲戚,但呼吸清晰,身影凝实,并非虚幻。 他挑了挑眉,带着几分被打扰的不耐和戏谑开口:“怎么?你这是路过的孤魂野鬼,找不到去地府的路,跑来跟我喊冤吗?” 那女子闻言,不仅没有害怕或生气,反而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个头重重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声音带着哭腔与绝望后的嘶哑:“侯爷明鉴!说是孤魂野鬼……也不为过!求侯爷为小女子做主,为我申血海深仇!” 沈明月见她开口说话,行为举止是人非鬼,这才暗暗松了口气,但语气依旧带着不满和审视:“你求人办事,就是这般装神弄鬼,穿一身晦气的丧服来吓唬人?” 那女子抬起头,泪眼婆娑,连忙解释:“小女子不敢!绝非有意惊吓各位贵人!实在是……实在是家中遭人屠戮,满门皆丧,小女子侥幸逃出,只能穿着这一身孝服,日夜不敢离身,以提醒自己血仇未报!”她的声音充满了刻骨的悲痛与恨意。 肖尘这才恍然,原来如此。 家逢巨变,身穿孝服倒也在情理之中,不能怪人家。“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的?”他更关心这个问题。他们的行踪虽然不算绝密,但能被精准地在这荒郊野外的破庙找到,显然不是巧合。 “小女子申冤无路,投告无门,几近绝望之时,有幸……有幸得到一位高人的指点,告知了侯爷的行踪路线,小女子这才一路追寻,冒雨前来……”女子低声回答,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确定。 肖尘心里跟明镜似的。他在隆江县闹出那么大动静,不知被多少双眼睛盯上了,有人能推测出他们的大致行程并不困难。“是不是‘高人’我不知道,”他冷哼一声,“但大概不是什么‘好人’。” 无非是某些势力想借他的手去处理麻烦,或者想把他拖入浑水。 那女子闻言,低下头不敢言语,她心中又何尝没有类似的猜测?只是走投无路之下,任何一根可能的稻草都要抓住。 “找我干嘛?”肖尘直接问道,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烦,“有冤情,你应该去敲登闻鼓,去找州府衙门,去找按察使!我一介闲散,不管这些。”他本能地抗拒麻烦。 第113 章 引狼入室 那女子却仿佛没听到他拒绝的话,或者说,她早已预料到会碰壁,只是固执地跪着,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小女子知道,区区柳家之事,自然不值当侯爷费心。但……但求侯爷看在临江府万千百姓的份上,看在青州这片鱼米之乡可能面临的动荡上,出手阻止一场浩劫!” 肖尘一听,差点气笑了。“怎么又和百姓、和天下扯上关系了?”他简直想骂街,怎么是个人都觉得自己能代表天下苍生?你柳家何德何能,自家那点破事就能牵扯到万千百姓?你是皇帝吗? 但他听到“青州”、“动荡”这些词,心中微微一动,强压下火气,没好气地道:“……说说吧!我倒要听听,能有多大的干系!” “一切……都是由我而起!是我害了全家!”柳语跪在地上,声音颤抖着,开始诉说那段让她悔恨终生的往事。 “我不听家里的话,一意孤行,为自己……招了一门夫婿,名叫卢三鹿。我父曾多次告诫于我,说此人眼高手低,好高骛远,心术不正,不似良人。” 她悔恨地叹了口气,眼泪无声滑落:“可我当初年少无知,被他的花言巧语、翩翩风度所迷惑,只觉得父亲古板,看不清他的‘才华’与‘抱负’,死活非要嫁他……却看不出他包藏祸心……” 肖尘听得有些不耐烦,挠了挠头,这女人半天说不到重点,尽是些家长里短、遇人不淑的俗套故事。 倒是他身边的三个女人,对这种涉及情感背叛、家庭悲剧的故事天生缺乏抵抗力,沈婉清眼中已露出同情,月儿也忘了害怕,好奇地听着,连沈明月都微微蹙眉,似乎被勾起了些许共鸣。 柳语继续诉说,声音愈发悲切:“成婚之后,没过多久,这人便原形毕露。他不再掩饰野心,开始打着我们柳家的旗号,在外面肆意妄为,结交三教九流,尤其是一些来历不明、手段狠辣的江湖匪类。我父兄多次规劝,甚至呵斥,他却阳奉阴违……” 肖尘忍不住插了一句嘴,点出了关键:“就算他勾结外人,最多也就是谋夺了你们柳家的家产权势。占了你们家,也谈不到关乎天下百姓啊!” 他实在不理解这其中的逻辑。 三个女人立刻用眼神制止他,她们还想听完整的故事。 柳语眼中涌出更多的泪水,混合着无尽的恨意:“侯爷所料不错……那禽兽,他真的……真的害死了我的父兄!”她声音凄厉起来,“就在半月前,他趁着家宴,将那些早已准备好的江湖匪徒带入府中,突然发难,制住了我武功高强的父亲,逼他交出临江府水陆兵马的总兵令符!我父忠烈,宁死不从,那些禽兽……那些禽兽就当着他的面,残杀我的兄长、嫂嫂、侄儿……以我全家上下二十一口的性命相逼!可怜我柳家……” 她哽咽得几乎说不下去,沈婉清听得心中恻然,已经忍不住起身,想去搀扶这位悲痛欲绝的柳姑娘。 肖尘也叹了口气,典型的引狼入室,最终反噬其主。但他更关心的是后果:“他们……得手了?拿到了令符?” “不错!”柳语低下头,双手死死攥着衣角,指节发白,“我父……我父最终……为了保住尚在襁褓中的孙儿……不得不……那卢三鹿拿到令符后,立刻封锁了总兵府,控制了所有知情者,对外宣称我父亲突发恶疾,需要静养,不见外客。” 肖尘心中暗骂,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讨厌的就是这种又蠢又坏的家伙。 在那些民不聊生的边陲之地,有人揭竿而起或许还能理解,可在这富庶的临江府,水路枢纽,天下粮仓之一,搞这种事不是找死吗? 也只有在这种承平日久、武备可能松弛的地方,才会出现“认令不认人”的荒唐局面。 这卢三鹿,估计就是个被野心冲昏头脑的草包,再加上一群妄图从龙之功、实则不明大势的江湖野心家。 他们是不是天真地以为,只要控制了临江府,就能挥师北上,直取京城,坐上那把龙椅?真是无知者无畏! “真他娘的麻烦!”肖尘忍不住骂了一句粗话。他虽然厌烦,但脑子却异常清醒,“虽然他们这是在自寻死路,可这青州……尤其是临江府,绝不能乱!这里可是关系到赋税和粮食的紧要之地!” 若是在这个地方起了兵灾,哪怕只是小规模的动荡,耽误了春耕秋收,影响了漕运商路,那后果都不堪设想。 京城里那些皇子王爷们正斗得你死我活,居然能让这种腹心之地出现如此大的纰漏,简直是一群废物! 看来,这件事,是不得不管了。他想带着沈婉清看遍这人间烟火,山河壮丽,却绝不包括易子而食、饿殍遍野的惨状。有些底线,他必须守住。 柳语见他神色变幻,知道说动了他,连忙补充道:“那卢三鹿贼子害了我全家之后,利用令符,已经在军营里安插了他的亲信,试图掌控军队……” “他还有亲信?”肖尘嗤笑。 “就是……就是那些跟着他作乱的江湖匪类!他们换上军装,冒充军官!” 肖尘已经不想再评价什么了。这根本就是一个漏洞百出的草台班子,用极其卑劣的手段,侵占了另一个可能同样不算高明的草台班子(指柳家对军队的掌控力或许也有限)。但偏偏就是这种拙劣的把戏,一旦运作起来,却可能酿成巨大的灾难。 他看了一眼窗外依旧滂沱的大雨,又看了看跪在地上、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柳语,最后目光扫过身边三个女子,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行了,别跪着了。”肖尘对柳语说道,语气依旧不算温和,但少了那份拒人千里的冷漠,“这事,我碰上了,算我倒霉。详细说说,那个卢三鹿,还有他身边那些‘江湖好汉’,都是些什么货色?临江府如今具体是什么情况?” 第114 章 直奔临江 在破庙中将就了一宿,第二天雨势稍歇,肖尘便立刻动身,加快速度将沈婉清、沈明月和月儿安全送到了相对安稳的锐安城,在一家客栈安顿下来。 安顿好一切后,将红抚从车驾上解了下来。这匹战马似乎也感知到气氛的变化,不安地刨着蹄子,打着响鼻。 临行前,肖尘抓住沈婉清的手,心中涌起一阵愧疚。说好了要陪她看尽世间风景,远离纷扰,可总有一些事情,让他无法袖手旁观。 沈婉清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反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脸上带着温柔而坚定的笑容,柔声道:“早去早回。不必挂念我们。”她顿了顿,眼中闪烁着回忆与骄傲的光芒,“第一次见你,你挺枪立马,救人于水火。我知道,你一直就是那样的英雄。去做你该做的事吧,你是我的荣耀。” 这番话如同一股暖流,瞬间冲散了肖尘心中那点犹豫和歉意。他不再多言,重重点头,随即利落地翻身上马。 让白衣三人在前引路,一抖缰绳,红抚长嘶一声,如同一团燃烧的烈焰,朝着临江城的方向疾驰而去,将锐安城的安宁远远抛在身后。 昨夜交谈,肖尘也想了解更多细节。然而交谈越多,他越是发现,这位柳家小姐当初是真的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对卢三鹿的真实底细几乎一无所知。这卢三鹿具体如何发迹?他结交的“江湖好汉”究竟是何门何派,首领是谁?除了已知的作乱者,城内是否还有同党?这些关键信息,柳语都是一问三不知。 肖尘心中暗叹,这也难怪柳家会遭此大难,实在是疏于防范,被最亲近的人从内部攻破。 看着柳语那悲戚而茫然的脸,再看看她身边仅存的两个身上带伤、眼神却依旧忠诚坚毅的家将,肖尘也不免生出几分感慨。 柳擎总兵治家或许有疏漏,但手下终究还是有肯效死力的忠义之士,拼尽一切将柳家这最后的血脉送了出来。 …… 而当肖尘一行人抵达临江城时,眼前的景象比他预想的还要混乱。 柳语出逃之后,卢三鹿就知道事情再也隐瞒不住,狗急跳墙之下,只能提前“举事”! 他们利用柳擎的名义,以及潜伏的内应,发动了突袭。有心算无心之下,他们成功控制住了临江知府等一众主要官员,使得整个城市的管理体系瞬间陷入瘫痪。 消息传出,城内顿时人心惶惶。大部分安分守己的百姓惊恐地躲在家中,紧闭门户,街上行人稀少,往日繁华的市井变得一片死寂。 这种权力的真空和秩序的崩塌,却成了城中那些地痞无赖、混混流氓的狂欢盛宴! 这些平日就被压抑着恶念的渣滓,如同嗅到腐肉的鬣狗,纷纷从阴暗的角落里钻了出来。 他们拉帮结伙,手持棍棒、柴刀,甚至抢夺来的劣质兵器,开始肆无忌惮地打砸街面的商铺,哄抢里面的货物、钱财。 哭喊声、叫骂声、狂笑声、砸抢声混杂在一起,取代了往日的叫卖与喧嚣。 浓烟从几处被点燃的店铺升起,如同狼烟,宣告着这座城市的失控。一些试图反抗的商户被打倒在地,生死不明。 法律与秩序,在这座富庶的江城,已然名存实亡。 连看守城门的兵丁都不见了!肖尘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卢三鹿和他那群乌合之众或许成不了气候,但他们掀起的这场混乱,却正在无情地吞噬着无数普通人的生活与希望。 “乱象已成……”肖尘低声自语,眼中寒光凛冽。他原本或许只想擒贼擒王,快速解决首恶。 但现在看来,倒不如将这些趁机作乱的牛鬼蛇神一并清扫干净。 他看了一眼身旁因目睹家乡惨状而浑身颤抖、泪流不止的柳语,又看了看那两名紧握刀柄、眼含怒火的家将,沉声道:“多想无用!先把那些贼子找出来!” 如今的形势,最关键之处无疑在于军营。那姓卢的只要没蠢到家,必定会想方设法将兵权牢牢攥在手中。 在柳诗的引路下,一行人快马加鞭赶往城东。临江城承平日久,军营便设在城内,并无远郊的独立营垒,这倒省了肖尘一番周折。 军营大门处,竟只有两个老兵心不在焉地把守,还频频伸头向营内张望,显然里面的情况极不寻常。营内气氛剑拔弩张,远远便能感受到。 柳诗毕竟是女子,守门兵士未必认得。她身后一名白衣家将当即冲那老兵喝道:“快开营门!有紧急军情!” 那老兵认得这家将,脸色一变,不敢怠慢,连忙与同伴挪开了拦路的拒马。 肖尘一行人纵马直入军营! 校场之上,两拨人马正紧张对峙。一方是身着制式铠甲、面露愤懑与犹疑的军营将官;另一方则鱼龙混杂,有穿着不合身军装的,有江湖打扮的,甚至还有几个文官模样的人。 为首一人,书生打扮,面容带着几分刻薄与虚浮,手中高举一块黄铜令牌,正厉声呵斥:“总兵令符在此!!尔等敢抗命不成?!” ——不用问,这便是那弑岳屠家、窃取兵符的卢三鹿了! 他对面的一名络腮胡将领毫不退缩,声如洪钟:“若是柳总兵亲持令牌至此,我等自当奉命唯谨!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对我等发号施令?!” “奶奶的!”卢三鹿身后一个膀大腰圆、面目丑陋的凶悍和尚忍不住了,撸起袖子骂道:“跟这厮废什么话!不听令,宰了便是!” “住手!”柳诗见状,纵马上前,飞身下马,怒视卢三鹿。 卢三鹿见到她,脸色骤变,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与狠毒,立刻向身旁一个眼神阴鸷的汉子使了个眼色。 那汉子心领神会,二话不说,抬手便是数道寒星射向柳诗!竟是飞镖! “贼子敢尔?!”一直紧盯着对方动向的络腮胡将领早已防备,一声暴喝,手中长剑如电刺出,“铛铛”几声,精准地将飞镖磕飞。“保护大小姐!” 他身后几名手持厚重盾牌的士兵立刻上前,迅速在柳诗身前结成一道盾墙。 第 115章 古之恶来 卢三鹿身后那名穿着低级武将服饰、眼神闪烁的男子冷哼一声,低声道:“早跟你说过,该把这些刺头早点清理干净,你非要假仁假义劝降,如今麻烦越来越大!” 柳诗趁此机会,高声向全场喊道:“诸位将士听真!卢三鹿弑杀岳父,抢夺兵符,勾结匪类,意图谋反!切莫受其蛊惑!” 然而,她这番话喊出,虽引得底层士兵一阵骚动议论,但校场上对峙的核心两拨人却反应不大。时至今日,真相如何,明眼人早已心知肚明,此刻比拼的已非口舌,而是实力与决心。 柳诗见状,知道多说无用。她猛地转身,向着仍端坐于骏马之上的肖尘深深一躬,用足力气,朗声道:“马上的这位,便是当今圣上亲封,威震北疆,于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的军神——逍遥侯爷!前来平定叛乱,诛杀国贼!” “逍遥侯?”卢三鹿身后一个瘦如麻杆、尖嘴猴腮的男子怪笑一声,声音尖利地喊道,“什么狗屁逍遥侯?怕不是你这小娘皮不知从哪儿找来的野汉子姘头,也敢来此冒充……” 他话音未落,只觉得一股恶风扑面而来!一个黑沉沉、带着死亡气息的物件破空飞至,速度快得惊人! 这麻杆男虽瘦,用的却是一根沉重的镔铁棍,见状急忙双手紧握铁棍,挡在胸前,试图硬抗。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 众人只觉得耳膜一震,眼睁睁看着那根看似坚实的镔铁棍,在那道乌光面前如同枯枝般应声而断! 乌光去势不减,精准狠辣地撞入瘦高个的胸膛,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向后倒飞出去,又撞倒身后一人!直到两人倒地,大家才看清,那乌光竟是一柄造型古朴、通体黝黑、散发着不祥煞气的短柄铁戟! 戟尖已然透背而出,将后面那人也钉死在地上! 两人如同糖葫芦般被串在一起! 一戟之威,恐怖如斯! 校场之上,霎时间死寂一片,落针可闻。唯有鲜血汩汩流淌的声音,刺激着每个人的耳膜。 肖尘面无表情地从马背上跃下,手中握着另一支一模一样的黑铁短戟。他目光扫过全场,声音冰冷如铁:“到了这个地步,还废什么话?” 双铁戟!古之恶来——典韦! 他旁若无人般,径直走向被铁戟钉在地上的两具尸体,要去取回他的兵器! “好个猖狂!吃佛爷一铲!”就在肖尘走近之时,那丑和尚按捺不住,一声厉吼,手中沉重的日月方便铲带着凄厉的风声,兜头盖脸向着肖尘劈下!势大力沉,仿佛要将他连同大地一起劈开! “比力气?正好!”肖尘不闪不避,眼中闪过一丝狂暴的战意,右手单握铁戟,由下至上,一记简练霸道至极的上撩——“野火烧天”! “铛——!!!” 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炸响! 那丑和尚占了下劈的势能,兵器又极为沉重,满以为能一击建功。然而兵器接触的瞬间,他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沛然巨力顺着铲柄狂涌而来!双臂剧震,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淋漓!那日月方便铲再也拿捏不住,脱手高高飞起,划出一道弧线远远坠落。 丑和尚双臂酸麻,空门大开,眼中刚露出骇然之色,肖尘已然近身!空着的左手如铁钳般探出,一把攥住他胸前的僧衣,暴喝一声,竟将这壮硕身躯生生抡了起来!在空中划过一整圈,如同砸桩一般,狠狠地惯向了校场坚硬的夯土地面! “噗嗤!” 脑袋与坚硬校场地面的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一声闷响,伴随着头骨碎裂的细微声响。 那丑和尚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一声,整个头颅连同小半截脖子,如同被砸碎的西瓜般,直接杵进了地里,鲜血和脑浆瞬间染红了一片土地,双腿抽搐了两下,便再无声息。 静!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血腥、暴力、毫不讲理的一幕震慑得魂飞魄散! 杀人他们见过,但如此蛮横、如此直接、视人命如草芥的方式,彻底击溃了许多人的心理防线。 这哪里是比武厮杀?分明是洪荒巨兽在碾压蝼蚁! 肖尘却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脚步不停,已然走到了那两具被铁戟钉穿的尸体旁。他伸出脚踩住一具尸体,右手握住戟柄,猛地一抽! “嗤啦——” 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肉撕裂声,那铁戟被硬生生拔出,由于戟刃过于粗大凶猛,上面那具尸体几乎被从中剖开,内脏和鲜血哗啦啦流了一地,场面惨不忍睹。 卢三鹿吓得魂飞魄散,志大才疏的他何曾见过如此凶残暴烈的场面?双腿一软,一屁股瘫坐在地,胯下瞬间湿了一片,骚臭难闻。 与他站在一起的那几名核心党羽,眼见肖尘如此凶悍,心知今日绝无善了可能。 一名持剑老者眼中闪过决绝,嘶声喊道:“诸位!合力诛杀此獠!否则我等皆无活路!”说罢,率先一剑刺出,直取肖尘咽喉。 与此同时,另外两名用剑的好手也同时发动,三把长剑分刺肖尘上、中、下三路,寒光点点,竟隐隐组成一个配合默契的三才剑阵,要将肖尘绞杀其中! “米粒之珠,也放光华?”肖尘狞笑一声,不退反进,双手握住双戟,身体猛然一个急速的原地旋转,如同平地刮起一道死亡的龙卷风! “呜——!” 双戟带着恐怖的离心力,悍然卷向三把长剑! 那三人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拉扯力传来,身不由己地被带向漩涡中心。 “铛!铛!铛!” 三声急促的脆响几乎不分先后! 火星四溅中,那三把精钢长剑如同朽木般被铁戟轻易绞断!破碎的剑刃四处飞射! 那三名持剑者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螺旋巨力传来,手臂剧痛,身形不由自主地被拉向肖尘! 下一刻,血光迸现! 铁戟掠过,残肢断臂混合着惨叫飞起!仅仅一个照面,这三名在江湖上也算好手的剑客,便已倒在血泊之中!身首分离!肖尘周身被热血浇淋,煞气更盛! 此时的肖尘,半身衣衫已被敌人鲜血染红,手持滴血的双戟,宛如从地狱归来的杀神。 第 116章 怎么就叫差一点? 他有些不满意地皱了皱眉,心中暗道:“典韦这打法,实在是……太不讲究了。当初赵子龙出来,那可是一滴血都没沾上……” 这浑身浴血的形象,威慑力是够了,但美观度差评。 卢三鹿阵营的余党见核心高手如此不堪一击,顿时斗志全无,发一声喊,竟如鸟兽散,各自运起轻功,向着不同方向亡命逃窜!果然是乌合之众,江湖匪类。毫无义气可言。 其中四人轻功最佳,身形一纵便跃起两人多高,企图翻越营墙。 “现在想跑?晚了!”肖尘冷哼一声,双手齐扬,两柄铁戟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的黑色闪电,带着刺耳的呼啸,后发先至,精准地命中了其中两人的背心! 那两人如同被巨石砸中的飞鸟,惨叫一声,从半空中栽落下来。 与此同时,肖尘本人脚下猛然发力,地面龟裂,身影如炮弹般激射而出,速度快得留下道道残影,瞬间便冲至第三名逃跑者的落脚点。 那人正从空中落下,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眼看肖尘如同杀神般等在下方,吓得魂飞天外,发出绝望的尖叫。 肖尘看也不看他的表情,双掌左右合击,一记干净利落的“双风贯耳”! “砰!” 如同熟透的西瓜爆裂,那人的头颅在巨力挤压下瞬间变形,七窍流血,当场毙命! 肖尘毫不停留,顺手抓起这具尚温热的尸体,腰腹发力,将其如同沉重沙包般猛地掷向最后一名逃窜者! “嘭!!” 两颗头颅在半空中猛烈相撞,如同炸开的西瓜,红的白的四处飞溅!最后一人连哼都没哼一声,便与那“人体炮弹”一同栽落,死得不能再死。 从下马,到双戟毙敌、摔死和尚、破剑阵、追杀四名逃匪,整个过程不过短短数十息时间!校场之上,已是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直到此时,那名一直护着柳诗的络腮胡将领,才从这极度血腥震撼的场面中回过神来,嘶声力竭地大吼:“还愣着干什么?!围起来!别放跑一个反贼!” 那些原本在外围观望、不知所措的士兵们,被肖尘这雷霆万钧、摧枯拉朽般的手段彻底震慑,此刻听到命令,如梦初醒,慌忙刀枪并举,战战兢兢地将卢三鹿及其余党残兵败将团团围住。 一直站在卢三鹿身后、先前主张清理刺头的那个“将领”,眼见大势已去,眼珠一转,竟毫不犹豫地反水,指挥手下亲兵一拥而上,将瘫软在地、屎尿齐流的卢三鹿死死按住。 他脸上堆起谄媚到极点的笑容,小跑着凑近肖尘,躬身道:“侯爷!侯爷神威!小人早就看出这卢三鹿包藏祸心,一直虚与委蛇,伺机……”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声打断了他的话。 不,那不是耳光。是肖尘随意一挥手,拍在了他的侧脸上。 然后,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这名叛将的脑袋,以一种完全违背生理结构的角度,猛地旋转了一百八十度,后脑勺对准了前方,脸却朝向了自己的后背。 他脸上那谄媚的笑容甚至还没来得及凝固,眼中便已失去了所有神采,软软地瘫倒在地。 肖尘甩了甩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看着那具诡异的尸体,冷冷地丢下一句: “两面三刀,首鼠两端。还想活命?” 声音不高,却让在场每一个心怀鬼胎的人,如坠冰窟。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全场每一个士兵和将领的脸。 “现在听我号令,还有谁,不服?” 一片死寂。连风声都仿佛停滞。 那个之前护住柳诗、打落飞镖的将领最先反应过来,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撼,快步上前,单膝跪地,抱拳道:“临江府中军参将,赵莽,参见逍遥侯!候爷拨乱反正,救我等于水火!”他声音洪亮,带着军人的干脆。 他这一跪,如同一个信号,校场上原先忠于柳擎、或至少保持中立的军官和士兵们,纷纷放下武器,跪倒在地,齐声高呼:“参见侯爷!” 声浪震天,彻底奠定了局面。 肖尘点了点头,目光落在被士兵死死押住、面如死灰、裤裆湿漉漉的卢三鹿身上。 卢三鹿眼神涣散,嘴里反复念叨着含糊不清的词语:“差一点……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啊……” 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那破碎的野心迷梦里,无法接受眼前这瞬间崩塌的现实。 肖尘远远瞥了他一眼,心中虽有几分好奇——这蠢货所谓的“差一点”究竟是指差一点成功掌控军队,还是差一点就能割据一方? 真想看看这蠢货脑子里想了个什么——但他实在不想靠近。那股混合了血腥、尿骚和恐惧的难闻气味,让他敬而远之。 这时,几名机灵的士兵已经小跑着,将肖尘之前掷出杀敌的两柄黑铁短戟小心翼翼地抬了回来,恭敬地奉上。戟身沾满血污,更添几分凶戾。肖尘随手接过,沉甸甸的分量让他很是满意。 他目光转向以络腮胡将领赵莽为首的那几位方才坚持对抗卢三鹿的军官,语气不容置疑,直接下令:“你们几个,现在立刻整合营内所有还能动弹的兵马!首要任务,肃清城内所有趁乱打砸抢烧的乱贼!凡持械作乱一律视同谋反,就地格杀,无需请示!” 他顿了顿,补充道:“同时,派人尽快找到被卢三鹿关押的知府等官员,把他们弄出来,让他们立刻着手恢复城秩序,安抚百姓,处理善后。还有,仔细查一查,城内外有哪些豪强地主、世家大族与卢三鹿有过勾结,参与了这次叛乱,名单列出来,一个也别漏掉!” “是!侯爷!”赵莽等人轰然应诺,精神大振。有了主心骨和明确的指令,他们立刻有了方向。 肖尘又想起那些江湖人,问道:“刚才那些负隅顽抗的江湖人,有谁知道他们的根底来历?” 第117 章 马踏江湖 赵莽抱拳回道:“回侯爷,末将认得几个。那三个使剑阵被您……呃,击杀的老者,是凌岳剑派的长老!那个使日月铲的丑和尚,是早已被逐出山门的千佛寺弃徒,在江湖上恶名昭著。” “凌岳剑派?”肖尘觉得这个名号有些耳熟。 赵莽继续道:“凌岳剑派的山门,就设在离临江城不远的凌岳山上。此次卢三鹿作乱,凌岳剑派出动了不少人手,除了死在营里的这三个长老,据末将所知,城内应该还潜伏着一些他们的弟子,参与控制了衙门和一些关键地段。” “江湖门派,也敢来插足朝堂权谋,觊觎江山?”肖尘眼中寒光一闪,“是该给他们一个难忘的教训了,免得日后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效仿。营内现在能调动多少人马?” 赵莽略一估算,回道:“侯爷,临江府地处中原腹地,承平已久,军营并非满编状态,能立刻动用的……大约有一千八百人。” 肖尘点点头,这个数字在他预料之中。他直接下令:“其他人,全力平定城内乱象,恢复秩序。赵莽,你亲自点齐三百弩手,备足箭矢,随我立刻出发!” 他戟指凌岳山方向,声音斩钉截铁: “目标,凌岳剑派!今日,我便要平了这藏污纳垢、助纣为虐的所谓江湖名门!” 赵莽挺直胸膛,声若洪钟: “得令!末将即刻点兵,随侯爷踏平凌岳!” 不过一柱香功夫,三百弩手已列队完毕,鸦雀无声,只有一股冰冷的杀气在弥漫。 肖尘翻身上马,红抚似乎也感受到即将到来的征战,兴奋地刨着蹄子。 所谓的凌岳山,并非什么险峻奇绝的高山,更像是一片连绵起伏的丘陵。而凌岳剑派的山门,便坐落在这片丘陵脚下,青瓦白墙,占地颇广,远远望去倒有几分气派, 三百铁骑行进带来的轰鸣马蹄声,早已惊动了山门内的凌岳剑派弟子。当肖尘率军抵达山门前那片开阔地时,墙头檐后,隐约可见不少惶惑不安的人影闪动。 身披甲胄的赵莽勒马立于军阵之前,压低声音对肖尘道:“侯爷,这凌岳剑派盘踞此地多年,门内不乏江湖好手,据说其掌门和几位内门长老武功更高。我们虽人多,但若对方凭借地利负隅顽抗,强行攻杀,恐怕弟兄们伤亡……” 肖尘抬手,干脆地截断了他的话。他的目光冷静地扫过那高大却显得有些虚张声势的山门牌匾,以及后方影影绰绰的建筑,语气没有丝毫波动:“结阵。弩手前置,三段连射准备。以弓弩压制,不要给他们任何近身搏杀的机会。” “是!”赵莽不再多言,立刻传令。训练有素的军士们迅速变阵,冰冷的弩箭上弦,对准了山门方向,一股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那沉重的山门被人从里面推开,紧接着,数十人鱼贯而出,为首者是一名身着青色长衫、留着三缕长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气质的中年人。 他显然是门中主事之一,强作镇定地扫了一眼门外军容整肃的士兵,目光最终落在被簇拥在中央、浑身浴血的肖尘身上,定了定神。拱手朗声道: “不知是哪位将军驾临我凌岳剑派?如此兴师动众,不知所谓何事?我凌岳剑派向来安分守己,与官府素无瓜葛,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肖尘懒得与他废话,使了个眼色。赵莽会意,策马上前一步,声如洪钟,毫不客气地喝道:“凌岳剑派的人听着!休要再装糊涂!你派中之人勾结反贼卢三鹿,参与谋逆,证据确凿!如今首恶已擒,你等皆为从犯余党!识相的,立刻放下兵器,乖乖束手就擒,或可免去一番刀兵之苦!若敢反抗,格杀勿论!”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在凌岳剑派众人中炸开!许多普通弟子和低级管事脸上顿时露出惊骇与茫然之色,显然他们对于门派高层参与谋反之事并不知情,一时间阵脚大乱,议论纷纷。 肖尘可没时间等他们内部清查、分辨忠奸。他声音冰冷,传遍全场: “所有人,立刻跪地,双手抱头!违令者,以谋反论处,杀无赦!” 这毫不留情的命令,彻底激怒了那些知晓内情或本就桀骜的凌岳剑派高层。 那为首的长须中年人脸色一阵青白,猛地拔出腰间长剑,剑尖直指军阵,厉声喝道:“大丈夫立于天地间,岂能受此屈辱?!诸位师弟、弟子,随我杀出去!宰了这些朝廷鹰犬!” 他身后立刻有七八名同样激愤的长老和核心弟子应和,纷纷拔出长剑,鼓荡内力,身形闪动,便如下山猛虎般朝着军阵冲杀过来!剑光闪烁,倒也颇具声势。 “无知无畏。”肖尘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轻轻一挥手。 “崩崩崩崩——!” 随着他手势落下,一阵密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弓弦震响骤然爆发! 箭矢如同连绵不绝的死亡之雨,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瞬间笼罩了那冲下来的寥寥数人以及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山门区域! “呃啊!” “噗嗤!” 惨叫声与利刃入肉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冲在最前面的长须中年人,舞动长剑试图格挡,瞬间便被七八支弩箭射成了刺猬,他护体真气在军用强弩面前如同纸糊一般,当场毙命! 跟在他身后的那几人,下场一般无二,有人被弩箭巨大的冲击力带得倒飞出去,有人踉跄几步便扑倒在地。 仅仅一轮三段连射,冲下来的几人无一幸免,全部倒在血泊之中,再无一人能站立。 山门内外,瞬间死寂。那些原本还存有侥幸心理或跃跃欲试的凌岳剑派弟子,此刻全都面无人色,浑身发抖地看着眼前这血腥的一幕。 什么剑法精妙,什么内力深厚,在军队成建制的远程打击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肖尘面无表情,如同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继续下达命令: “赵莽,指挥部队,十人一组,五人持刀在前,五人持弩在后掩护,交替前进,攻占山门!” 他的声音陡然转厉,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凌岳剑派弟子的耳中: “跪地抱头者,不杀!” “持剑站立者,不饶!” “进攻!” “杀!!” 三百军士齐声怒吼,声震四野! 第118 章 断脊 白松岳,这位凌岳剑派的掌门,在肖尘率军破门之时,并未如寻常江湖人想象的那般,站出来与门派共存亡。 当他远远望见那支甲胄鲜明、杀气腾腾的军队时,心中便已一片冰凉,明白参与谋反之事彻底败露了。 他是个精明而现实的人,既然当初选择在卢三鹿的叛乱中下注,企图捞取一份利益,自然也清楚江湖门派在成建制的国家军队面前是何等脆弱。 江湖斗殴,讲究的是个人勇武、招式精妙;而战场杀伐,靠的是阵型与绝对的力量碾压。 因此,他压根没想过抵抗,满脑子盘算的,是如何趁乱找到一个机会,悄无声息地逃离这是非之地,远走高飞。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然而,肖尘带兵如雷霆,根本没给他任何辗转腾挪的时间。 军队来得太快,进攻得太猛,弩箭的死亡之雨瞬间浇灭了任何试图反抗的念头。 门下弟子在那冷酷的“跪地不杀,持剑即斩”的命令下,大多惊恐地选择了屈服。 凡是反应稍慢,或者心存侥幸依旧站着的,立刻就被激射而来的弩箭钉死在地。 白松岳只能随着慌乱的人群躲藏,眼睁睁看着军士们以十人一组、刀弩配合的战斗小队,如同梳子般逐步清理、搜查着门派的每一个角落。 他藏身于一处回廊的阴影之后,心知这样下去迟早会被发现。 绝望之中,他将目光死死锁定在了那个自始至终都端坐在高大红马之上,一身红衣、未着甲胄的年轻男子身上。 此人气度不凡,不是将领打扮,却能号令全军,连那披甲将领都对其唯命是从,地位必然极高! “擒贼先擒王!”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白松岳脑中升起,“若是能骤然发难,制住此人,不仅能够脱身,甚至可能以此为人质,逼迫军队退去,化解门派这场灭顶之灾!” 他对自己苦修多年的剑法仍有几分自信,尤其擅长突袭快攻。 他屏住呼吸,如同潜伏的毒蛇,紧盯着肖尘,计算着距离和角度,等待着一个最佳时机。 终于,他瞅准肖尘目光扫向另一侧的瞬间,体内内力轰然爆发,身形如离弦之箭般从廊后激射而出! 他将毕生功力凝聚于这一扑之上,右手长剑直指肖尘,意图一举将其制住! 肖尘确实没有提前发现刻意隐藏气息的白松岳。 然而,他此刻承载的,是古之恶来典韦的武魂!典韦何许人也?对危险的感知和反应速度堪称非人! 就在白松岳扑出阴影、杀意临体的那一刹那!肖尘甚至无需思考,握在手中的沉重铁戟已然带着本能的狂暴,由下至上,一记迅猛绝伦的上撩!戟风呼啸,仿佛要将空气都撕裂! 白松岳人在半空,眼见对方反应如此之快,兵器来势如此凶恶,心中便是一沉。 光看那黑沉沉铁戟带起的恶风,他就知道这兵器的分量绝对不轻,对方绝非自己预想中那种养尊处优、手无缚鸡之力的权贵草包! 剑法讲究的是轻灵迅捷,以巧破力,岂能与这等重兵器硬碰硬? 白松岳临敌经验丰富,手腕极其精妙地一抖一转,剑身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铁戟的正锋。他算准对方这全力上撩一击落空后,必然会有一个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短暂空隙,而他的剑尖,正可趁此机会,如毒蛇吐信般直刺肖尘因骑在马上而难以灵活闪避的腰腹要害! “成了!” 白松岳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仿佛已经看到剑尖入肉、对方受制于己的场景。 然而,他脸上的笑容尚未完全展开,便骤然凝固,转化为极致的惊骇! 只见肖尘那上撩至头顶的铁戟,竟毫无凝滞之感,去势未尽之际,便以更狂暴的力量猛地向下一顿! 那铁戟的尾部,并非寻常的平底,而是一个狰狞的四棱破甲锥!这一顿,速度快得超出了白松岳的视觉捕捉能力,分毫不差地、精准无比地砸在了他递出的长剑剑身之上! “铛——咔嚓!!”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伴随着清晰的断裂声! 在白松岳惊悚的目光注视下,那柄陪伴他多年、吹毛断发的百炼精钢长剑,如同脆弱的枯枝,应声而断! 这还没完!铁戟借着下沉顿砸之力,肖尘顺势向前一推,那粗大狰狞的月牙戟刃,带着死亡的寒光,直接劈向白松岳空门大开的胸口! 白松岳到底是一派掌门,生死关头,潜力爆发。 他强压住内心的恐惧和兵器被毁的震撼,脚下用尽全力狠狠一戳地面,借助那微小的反弹之力,身形如同被无形绳索拉扯般,飞速向后暴退!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开膛破肚的一戟。 肖尘这志在必得的一击落空,却并未收招回防。就在白松岳身形后撤,正处于最尴尬的半空无处借力之时,肖尘握戟的手腕猛地一松,那柄沉重的铁戟竟借着前劈的余势和巧劲,脱手旋转飞出,化作一道索命的黑色旋风,呼啸着追向空中的白松岳! “什么?!” 白松岳魂飞魄散,他身在半空,避无可避,手中仅剩半截断剑。求生的本能让他憋足了最后一口内力,将断剑横在胸前,试图格挡这飞来横戟。 “铛!噗嗤!” 先是断剑与飞戟碰撞的脆响,紧接着便是利刃狠狠劈入肉体的沉闷声响! 那铁戟岂是半截断剑能够阻挡的?恐怖的重量与旋转的力量,轻而易举地崩开了可怜的格挡,锋利的戟刃毫无阻碍地劈入了白松岳的胸腹之间! “呃……” 白松岳发出一声短促而绝望的闷哼,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下去。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嵌入自己身体的巨大铁戟,鲜血如同泉涌般喷溅出来。 随即,沉重的尸体从半空中摔落在地,激起一片尘土。 至此,野心勃勃,企图依附叛乱攫取权力,最终却连逃跑都未能成功的凌岳剑派掌门——白松岳,伏诛! 肖尘策马缓缓上前,冷漠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伸手握住戟杆,用力将其拔出,带出一蓬温热的鲜血。他甩了甩戟身上的血渍,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周围的凌岳剑派弟子,无论是跪着的还是躲藏的,目睹了掌门如同土鸡般被轻易斩杀,最后一丝反抗的念头也彻底烟消云散,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臣服。 凌岳剑派的脊梁,随着白松岳的死亡,彻底断了。 第119 章 锐安围城 肖尘勿勿离开锐安城之后,这里出现了意料之外的情况。一股常年盘踞在附近黑龙岭的山匪,不知受了何人蛊惑,竟纠集人马,开始围攻城池! 锐安知府查百道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脑袋一阵阵发疼。他刚收到临江府叛乱、难民涌入的消息,还没理清头绪,这城外的山匪就又来趁火打劫。 他当了一辈子太平官,处理过最棘手的事也不过是民间纠纷和赋税催缴,何曾经历过这等兵临城下的场面? “逃!必须得逃!” 这个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长。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守城?那是武将该干的事!就算事后被朝廷斥责罢官,也总比现在丢了性命强!他慌乱地指挥着家仆收拾金银细软,准备从后门溜走。 就在此时,一名亲信连滚爬爬地冲进后堂,气喘吁吁地禀报:“大人!大人!外面……外面有三位女子,在公堂之上求见!” 查百道心烦意乱,不耐烦地挥挥手:“混账东西!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见什么女子?天仙下凡本官也没空见!让她们速速离去!” 他觉得这亲信简直是不知死活,都这关头了还来通报这种无关紧要的事。 那亲信被骂得缩了缩脖子,但还是硬着头皮,用带着颤音却异常清晰的语气补充道:“可是……可是她们手中……托着一道明黄色的卷轴!看那规制……好像是……是圣旨啊大人!” “圣旨?!”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查百道耳边炸响。 他瞬间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褪去,变得难看起来。 在这个节骨眼上,带着圣旨出现的人?这哪里是救星,分明是催命符啊! 若是被钦差知道他弃城而逃,那就不只是罢官,而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虽然一万个不想见,但查百道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他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恐惧,整理了一下歪斜的官帽和皱巴巴的官服,努力摆出几分镇定威严的姿态,在家仆和亲信的簇拥下,快步走向正堂。 府衙公堂之上,以沈婉清为首,沈明月和月儿立于其侧。沈婉清原本想让更熟悉江湖和官场应对的沈明月出面,但沈明月坚持:“名不正则言不顺,姐姐你才是肖尘明媒正礼的妻子,此刻唯有你,才最能代表他,也最能震慑住这位知府大人。” 沈婉清深吸一口气,将那份属于肖尘的从容与镇定努力融入自身,静静等待。 等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一个身着四品知府官服、体型富态、跑得满头大汗的中年胖子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他一双小眼睛在看到沈婉清三女的瞬间,不由自主地闪过惊艳之色,但立刻意识到眼前之人的身份可能非同小可,连忙收敛心神,脸上堆起极尽恭敬的神色,躬身行礼: “下官锐安知府查百道,参见……参见几位尊使。不知尊使驾临,有失远迎,下官惶恐,万望恕罪。” 他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沈婉清手中那卷明黄色的物事。 沈婉清心中虽有些紧张,但面上依旧维持着平静,她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将手中的圣旨递了过去,声音清越:“查大人,你先看看这个。” 查百道光是看到那明黄缎子和玉轴,心里便已信了八九分。 他不敢怠慢,连忙整理衣袍,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一个头,然后双手高高举起,接过那道沉甸甸的圣旨。 展开只瞥了一眼内容和那鲜红的玉玺大印,他便彻底确认——这是真品!普天之下,没人敢仿造这东西! 而当他的目光扫过圣旨中授予“逍遥侯肖尘”“便宜行事”等关键字眼时,心中先是一惊,随即涌起的竟是一阵难以抑制的狂喜! “逍遥侯!是那位传说中的逍遥侯肖尘来了?!” 他早前就隐约听闻这位爷在隆江县搞出了好大动静,算算日子,也确实该到锐安地界了。 原本他对这种煞星路过是避之唯恐不及,但在此刻城破在即的绝境下,这简直就是天降救星! 有这位军神般的侯爷在,城外那些山匪土鸡瓦狗,何足道哉? 他脸上不自觉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正要开口询问侯爷何在,沈婉清的下一句话却如同冰水,瞬间将他刚燃起的希望之火浇灭,直接打入了地狱! “查大人,我夫君已亲赴临江城,平定叛乱去了。临行前,他将我们姐妹安置于此,命我们在此等候他归来。” 沈婉清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什……什么?!侯爷去了临江?!” 查百道只觉得头顶冷汗涔涔而下,瞬间湿透了官帽的内衬。 唯一的救星走了,这城还怎么守?他急声道:“二位夫人!如今匪寇围城,危在旦夕!此地万分凶险,绝不可久留!下官……下官立刻抽调一队最精锐的士兵,护送二位夫人离开锐安,前往安全之地!” 沈婉清摇了摇头,目光清澈而坚决:“查大人,我夫君让我在此等他,我怎能擅自离开?若他归来不见我们,岂不是让他徒增担忧?” 查百道都快哭出来了,声音带着哀求:“夫人!二位夫人乃是千金之躯!若是在这危城之中有个什么闪失,下官……下官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担待不起啊!侯爷怪罪下来,下官百死难赎其罪!还请夫人以安危为重!” 一旁一直冷眼旁观的沈明月,看着查百道这副贪生怕死、只想着送走她们然后自己好逃命的怂包模样,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鄙夷,出声斥道:“查知府!城外不过是一股上不得台面的山匪流寇,你身为一方父母官,不想着如何守土安民,却只盘算着自己逃命?你对得起这一城将身家性命托付于你的百姓吗?!” 第120 章 守城之人 查百道被一个女子当面呵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讪讪地擦了把汗,辩解道:“这位夫人有所不知啊!那黑龙岭的盗匪,号称拥众过万,而且个个凶狠异常,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 “号称过万?” 沈明月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中充满了江湖人的洞悉,“查大人,你也是读过书、做过官的人,绿林道上虚张声势、夸大数目是再平常不过的手段,这也能唬住你?你也不动脑子想想,荒郊野岭,他们靠劫掠过往客商,能抢到多少粮草物资?真要有上万人,不用我们来打,他们自己早就饿死、内讧而亡了!依我看,能有个千数人,便顶破了天!”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直刺查百道内心:“倒是你查大人,锐安城作为州府,守城官兵起码过千,装备粮草充足,面对不过千余乌合之众,竟然未战先怯,只想着弃城而逃?你们平日,难道就从不剿匪,任由他们坐大吗?” 沈明月这番话,句句戳在查百道的痛处和要害上。他平日里只顾着捞钱享乐,哪里真下力气去剿过匪?此时被沈明月点破,脸上更是挂不住,但心思却也活络了起来:“千数山匪?我守军确实有上千人……若是据城而守,似乎……似乎也并非全无胜算?” 求生的本能和保住官位的欲望开始压倒逃跑的冲动。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朝着沈婉清和沈明月郑重地拱了拱手:“二位夫人教训的是!是下官一时慌乱,失了方寸!守土安民,确是下官职责所在!” 他猛地转向旁边的亲信,声音恢复了少许知府应有的威仪,下令道:“速去!将丁总兵请来府衙!本官要与他共商退敌之策!” 亲信领命,快步离去。 查百道再次看向沈婉清和沈明月,眼神已然不同,带着一丝决绝:“还请二位夫人暂且于后堂歇息,待下官与丁总兵商议出对策,再向夫人禀报。有侯爷威名在此,有二位夫人坐镇,下官……定与锐安城共存亡!” 虽然话说的漂亮,但他心里到底有几分底气,只有他自己知道了。不过,至少在这一刻,锐安城的抵抗意志,因为肖尘留下的“象征”和两位女子的坚持,被强行激发了出来。 沈婉清见查百道终于打消了逃跑的念头,愿意尝试守城,心中稍定。 她微微颔首,知道能让这个贪生怕死的知府留下来已属不易,必须趁热打铁,给出明确指令。 “查大人,”沈婉清声音清晰而稳定,“当务之急,是稳定城内人心。请你立刻将府衙内所有衙役、捕快尽数派出,上街巡逻,大声宣告官府决心守城,严惩趁乱造谣、抢劫者!务必让百姓知道,官府未弃他们而去,城内绝不能自乱阵脚。唯有城内安稳,军民一心,方能合力抵御外敌。”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公堂之外隐约传来的喧哗声,语气更加坚定:“我虽是一介女流,却也知‘城存与存,城亡与亡’的大义。我夫君虽不在此地,但我等亦不能弱了他的名头,堕了逍遥侯的威风!值此危难之际,我等岂能如寻常妇人般躲在后堂,畏避刀兵?我当与查大人同往城门,以安军心、民心!” 沈明月在一旁冷静地补充,分析着敌我形势:“查大人,姐姐说得不错。再者,你细想,对方不过是盘踞山岭的匪寇,并非正规军队,他们哪里来的攻城器械?诸如云梯、冲车之类,绝非区区山匪能够打造和运送。我们只需集中力量,守住四门,尤其是敌军主攻的方向,依托城墙之利,以弓弩、滚木礌石御敌,便可立于不败之地!待他们久攻不下,士气衰竭,自然退去,甚至可能寻机出城追击,一举破敌!” 查百道听着两女的分析,眼睛渐渐亮了起来。是啊,山匪缺乏攻城手段是硬伤,自己刚才真是被“上万贼寇”的名头吓破了胆,忘了这最浅显的道理。 他连忙拍马屁,脸上堆起笑容:“两位夫人真乃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料敌先机,洞察要害,下官佩服,佩服!” 沈明月懒得理会他这拙劣的奉承,直接提议:“查大人,事不宜迟。何必在此空等总兵?我们应当立刻前往城门观敌瞭阵,亲自稳定军心!在此多耽搁一刻,城上守军便多一分惶恐!” 查百道一听要去最前线的城门,脸色又是一苦,下意识地想找借口:“这个……下官……下官去自然没问题,只是城门处刀剑无眼,流矢横飞,万一……万一那些贼匪冲撞了二位夫人,下官……下官真是万死难赎其罪啊!” 他还是打心眼里觉得女人不该去那种危险的地方,更怕她们出事自己担待不起。 沈婉清却已下定决心,语气虽柔,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决断:“查大人,兵贵神速!此刻犹豫,便是贻误战机!若因指挥不力、军心涣散而导致城破,那才是真正的万死莫赎!请大人即刻动身!” …… 与此同时,锐安城驻军总兵丁二三,正披挂整齐,赶到城门。 他出身贫寒,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是真正靠着在边关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军功,才一步步坐到这州府总兵的位置。 然而,没有家族背景和官场人脉,这个总兵之位也基本到了他职业生涯的顶点,最终被安排到锐安城这等太平富庶之地,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半养老了。 如今他已是一头白发,身上旧伤无数,阴雨天便隐隐作痛。 本以为可以在此安度晚年,谁承想竟会遇到山匪攻城! 老将军闻讯的第一反应便是提刀上马,砍死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将军!您年事已高,身体又有旧伤,岂可亲冒矢石?” “将军,城内守军……唉,承平日久,疏于操练,见过血的没几个,真与那些凶悍的山匪短兵相接,胜负难料啊!” “不如据城而守,方为上策!” 副将的话如同冷水,浇在丁二三心头。他知道手下说的是实情,锐安城的守军战斗力,他心里有数。守城,或许还能凭借城墙之利周旋;野战,恐怕凶多吉少。正当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守城方略时,知府查百道派来传信的人也到了。 “丁总兵,知府大人请您速去府衙,共商退敌之策!” 丁二三闻言,花白的眉毛一挑,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什么?姓查的那个胖子……他居然没跑?” 在他的印象里,查百道就是个典型的贪官,捞钱享乐在行,遇到麻烦跑得比谁都快。“平时一副贪生怕死的怂样,听见真要打仗了,居然没第一时间卷铺盖跑路?难不成……这身肥肉底下,还真藏着两三根硬骨头?” 这个发现,让丁二三心中莫名生出信心。如果知府能稳住不跑,与他这老将合力,锐安城可保无虞! “备马!去府衙!” 丁二三不再犹豫,沉声下令。无论查百道是出于何种原因留下,此刻,他们都必须站在同一战线上了。 第121 章 弱军对病匪 丁二三刚要翻身上马,几顶官轿已匆匆忙忙地赶到了。 轿子还未停稳,知府查百道便已手脚并用地从轿中钻了出来,动作与往日的四平八稳、官威十足判若两人。 “丁老!丁总兵!莫走,莫走!我来了!” 查百道一边小跑过来,一边气喘吁吁地喊道。 丁二三皱着眉头,看着这位举止反常的知府大人。 没逃跑已经算是奇迹,怎么还如此积极主动?随即,他的目光被后面轿子中下来的三位女子吸引。 他心中不悦,沉声道:“查知府,我等这是要去准备打仗,刀剑无眼,你怎么还把女眷带过来了?” 查百道闻言,吓得一个激灵,连忙凑近几步,几乎要捂住丁二三的嘴,压低声音急道:“哎呦我的老将军!慎言!慎言!这可是万死的罪过!这二位是逍遥侯肖尘侯爷的夫人!手中持有圣旨!是特地前来……前来督战的!” “逍遥侯?!” 丁二三浑身一震,浑浊的老眼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彩,“可是那位在边关单骑破军、威震草原的逍遥侯?老夫在边关数十载,做梦也没想过我们能反攻那些蛮子!侯爷现在何处?快带老夫去拜见!” 他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 沈婉清上前一步,敛衽一礼,声音清越:“老将军安好。晚辈沈婉清,夫君确已前往临江城平定叛乱,此刻并未在此处。我等也是方知此地竟有山匪横行,危及城池。” 丁二三连忙郑重还礼,不敢有丝毫怠慢:“原来是侯爷夫人!失敬失敬!不愧是一门豪杰!侯爷为国平叛,夫人于危城之中甘冒风险,亲临督战,此等胆识气魄,老朽佩服!” 他这话是由衷而发,对肖尘的敬仰连带到了其家眷身上。 沈明月没那么多客套,直接切入正题:“老将军,客套话稍后再叙。如今城外敌情如何?我军布置怎样?” 丁二三收敛心神,快速回道:“一个时辰前,哨探回报山匪已离寨。按脚程计算,此刻应该兵临城下了,但城外尚未见到敌影。老夫已下令四门紧闭,加派双倍人手看守。区区山匪,无攻城利器,只要我等据城而守,不足为虑。” 沈明月点点头,补充道:“老将军不可大意。不少山匪原本就是周遭府县出身,对城内情况或有了解,需严防他们里应外合。” 丁二三闻言,神色一凛。他在边关主要对付的是外族,确实少了这份对内部隐患的警惕。 他立刻转头对亲卫下令:“传我将令!四门之内,以拒马鹿角设置第二道防线,派刀斧手严密守卫!凡无军令擅自靠近城门者,无论何人,立斩不赦!” 下达完命令,他转回身,对沈婉清等人道:“二位夫人,查知府,既然已决心守城,不妨随老夫一同登上城楼,既可观敌瞭阵,也可稳定军心。” 沈婉清沉稳点头:“正该如此。” 于是一行人在一队精锐亲兵的护卫下,向着城门楼走去。 …… 与此同时,黑龙岭的山匪大头领雷碧,正做着即将“建功立业”的美梦。 在这富庶之地当土匪却还时常饿肚子的日子,他真是过够了! 如今,他一起烧过黄纸的“兄弟”卢三鹿在临江府起事,据说已经掌控了大局。 他们早有约定,卢三鹿一旦举事,他雷碧便在锐安响应,两家合并一处,就能打下一片大大的江山! 到时候,金银财宝、娇妻美妾,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不过,入伙也得交个投名状,他决定先把锐安城给围了,等卢兄弟大军一到,里应外合,还怕拿不下这座富得流油的城池? 他太了解锐安城了!管事的,一个贪生怕死的胖子知府,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总兵,拿什么来抵挡他麾下的“绿林好汉”? 想法很美好,可惜还没等他动身,消息就走漏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山寨毕竟不是军营,人员混杂,保密就是个笑话。 几个头目好歹还有几匹劣马代步,手底下几百号喽啰就只能靠两条腿跑了。 这些喽啰平日里饭都吃不饱,一个个面黄肌瘦,跑了不到十里地就开始气喘吁吁,队伍拉得老长,走一阵就得停下来歇歇脚。雷碧心里着急,却又无可奈何,真要一口气跑到城下,估计不用打,自己人就先累趴下一半。 …… 沈婉清等人在亲兵护卫下登上城头时,已经能远远望见那支“浩浩荡荡”的山匪队伍。城上守军原本紧张地握紧了兵器,准备迎接冲击。 然而,接下来看到的一幕,却让所有人都有些愕然。 只见那伙山匪行为极其诡异,走走停停,磨磨蹭蹭。从进入视野到逼近城墙下这段并不算长的距离,他们居然整整停下来歇了三次!队伍松散得像是一盘被随意泼洒的沙子,根本看不出任何阵型。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查百道看得一头雾,他实在不懂军事,但也觉得这不像是在攻城。 丁二三老将军也是眉头紧锁,盯着那稀稀拉拉、毫无纪律可言的人群,有些不太自信地猜测:“莫非……是在整军?” 可怎么看,这也整不出个样子来。 “该不会是……跑不动了吧?” 沈明月看着那些席地而坐、甚至直接躺倒的山匪,突然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些滑稽。他们之前严阵以待、如临大敌,提防的就是这样一伙人? 查百道惊讶道:“黑龙岭距此少说也有三十多里吧?他们就这么一路跑过来的?” 就算他再不懂军事,也觉得这事儿荒谬得可笑。 沈明月虽然觉得滑稽,但还是保持着谨慎:“不可轻敌。都说狗急跳墙,穷凶极恶。别看这些人现在松散,若真红了眼拼起命来,以城防军如今的状况,未必是对手。” 这话说得丁二三脸上有些挂不住。练兵本就是他的职责,可在太平之地待久了,难免松懈。 如今手下兵卒的战斗力,连对付这种货色都可能吃力,确实是他这总兵的失职。 第122 章 壁虎游墙功 雷碧好不容易连催带赶,总算把队伍带到了城墙下。手下喽啰们早已累得东倒西歪,不少人不管不顾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哪还有半点要打仗的样子? 雷碧心里那个气啊!他也想让手下多歇会儿,可城墙上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大老远跑过来,往地上一坐算怎么回事?他黑龙寨的“威名”还要不要了? 没办法,他只好硬着头皮,带着几个头目,走到阵前,鼓起残余的力气,朝着城头声嘶力竭地大喊: “呔!城上的人听着!我乃黑龙寨大当家,‘黑龙大王’雷碧是也!识相的,赶快打开城门,献上金银粮草,本大王饶你们不死!如若不然,打破城池,鸡犬不留!” 城头上的几人面面相觑。 查百道不确定地问:“他……刚才喊的啥?什么黑龙大王?” 丁二三嘴角抽搐了一下,没有回答。 连查百道这个军事外行都开始觉得不对劲,试探着提议:“丁总兵,要不……我们先让弓箭手射一波箭试试?也算是挫挫他们的锐气?” 丁二三看着城外那些坐得七零八落、毫无防备的山匪,却皱起了眉头,有些为难:“这……他们坐得太散了。说句不怕丢人的话,我们营中这些弓箭手的准头……实在不怎么行。怕是浪费箭矢,也伤不了几个人。” 沈明月听着这对话,只觉得以前听过的那些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故事,怕不都是骗人的? 眼前这攻守双方,简直像是来唱对角戏的。“准头不行就多练!现在正是机会!难道我们还缺这几支箭吗?” 丁二三被她说得老脸一红,终于点头:“也罢!富庶之地,武库倒是充裕。那就……试一试?” 他也想看看,手下这帮兔崽子,到底废弛到了什么地步。 “传令!弓弩手准备!目标,城外匪众散兵,散射一轮!” 命令被层层传递下去。 城墙上站起一排弓箭手,张弓搭箭,动作显得颇为生疏。随着一名哨官喊了声“放!”,一阵参差不齐、软绵绵的箭雨,歪歪扭扭地朝着城下那片“休息区”落了下去。 这一波稀稀拉拉、准头堪忧的箭雨,虽然实际造成的伤亡寥寥无几,但终究是来自城墙之上的攻击,总算起到了些许震慑作用。 那些原本席地而坐、毫无纪律可言的山匪喽啰们,终于不再那么肆无忌惮,纷纷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下意识地朝着自家头目所在的方向靠拢,人群反而比刚才散乱休息时集中了一些。 然而,雷碧就面临了他起事以来,或者说他土匪生涯中最大的一个实际问题——怎么进城? 他之前的计划简单粗暴得可怜:带着兄弟们冲到锐安城下,直接冲进去!他甚至压根没想过,对方会如此干脆利落地紧闭城门。 一伙乌合之众,没有军师的弊端在此刻暴露无遗。他们连钩索都没有准备一两件。 这跟平常拦路抢劫完全不一样啊!不是说几句“此山是我开”的狠话,亮出刀子,对方就会乖乖交出钱财吗?城楼上那些人,看他们的眼神怎么……像是在看耍猴?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雷碧硬着头皮,把心一横,挥舞着手中的鬼头刀,朝着城门方向一指,声嘶力竭地喊道:“弟兄们!给我攻城!打破城门,里面的金银财宝、漂亮娘们儿随便抢!” 他身后的匪兵们闻言,虽然疲惫,但也被“财宝女人”刺激得嗷嗷叫,稀稀拉拉、乱哄哄地朝着城门发起了“冲锋”。 然后,城头上下的所有人,就目睹了堪称军事史上奇葩的一幕: 这些山匪冲到紧闭的包铁木门下,有的用自制的、枪头都未必锋利的竹竿长枪徒劳地捅刺;有的举起砍柴用的柴刀,奋力劈砍厚重的门板,发出“梆梆”的闷响,除了留下几道白痕,毫无作用;更有甚者,或许是武器丢了,或许是真急眼了,竟然直接用拳头、用身体去撞击城门,如同蚍蜉撼树。 沈明月看着城下这令人啼笑皆非的场面,忍不住以手扶额,无奈道:“看来……确实是我多虑了。指望这群人能在城里安排什么像样的内应,高看他们了。” 一旁的查百道和丁二三也不由自主地点头,深有同感。 查百道甚至觉得,自己刚才居然被这么一伙人吓得想弃城而逃,实在是……太丢份了! 城下的雷碧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再不懂打仗,也知道眼前这场景简直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让城上守军笑话。他焦躁地回头,看向身后几个同样面面相觑的头目:“几位兄弟!你们……你们可有什么办法?总不能一直在这儿砍木头吧?” 他身后一个骑着瘦骨嶙峋劣马、身形干瘦如猴的头目眼珠一转,抱拳道:“哥哥莫急!你忘了小弟我精通‘壁虎游墙功’吗?待我施展轻功,爬上这城楼,从里面打开城门,迎哥哥和大伙儿进去便是!” 这瘦猴头目说得信心满满,雷碧也是病急乱投医,闻言大喜:“好!好!那就全仰仗贤弟了!你若成功,便是首功!” 这两人完全是典型的江湖草莽思维,只考虑了“能不能上去”,却根本没想“上去之后怎么办”。单人独骑,就算侥幸爬上城头,面对成百上千的守军,如何活下去?又如何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沉重的城门? …… 城头上,丁二三已经开始指挥手下进行第二波箭雨攻击。此刻城门口乌泱泱挤了一大堆试图“砍门”的山匪,目标比之前集中多了。别说用弓瞄准,就是随便往下扔石头、撒箭,也能砸中几个。 丁二三甚至趁机开始了现场教学,对着身边几个明显是新兵的弓箭手喊道:“定气!心神沉下来!开弓时双臂要稳,靠腰腹发力……” 第123 章 两相对峙 “唉?那……那是什么?” 查百道眼尖,忽然指着城墙墙面叫道。只见一个瘦小的身影,如同壁虎般,正利用城墙砖石的微小缝隙,手脚并用地快速向上攀爬,动作确实颇为灵巧。 “是贼人的探子!快!拿箭射他!” 查百道急忙喊道。 几名弓箭手慌忙调转方向,朝着那攀爬的身影射去。然而,他们的箭法实在不敢恭维,几支箭歪歪斜斜地飞过去,要么离得老远,要么被那瘦猴头目轻松扭动身体躲开。他甚至还得意地朝城上龇牙笑了笑,继续向上爬。 丁二三看得心头火起,一把夺过身旁一名亲兵手中的硬弓,搭上一支雕翎箭,低声斥道:“射箭,靠的不是傻力气!是眼、心、手的配合!” 他虽不以箭术闻名,但边军十几年摸爬滚打,如此距离射击一个缓慢移动的目标,还是颇有把握。 “嗖!” 箭矢离弦,带着一股凌厉的劲风,直取那瘦猴头目的后心! 那瘦猴头目确实有些本事,听到背后恶风不善,竟在几乎无处借力的墙面上,硬生生凭借腰力向旁边横移了足足三尺!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致命的一箭! 他刚松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庆幸,突然感觉头顶的光线一暗! 他下意识抬头,只见两块巨大的擂石,被城上的守军喊着号子推了下来!巨石带着沉闷的风声,覆盖了他所在及其左右一大片区域! 他还想故技重施,施展轻功躲闪,却发现左右退路也已被巨石下落的阴影笼罩!无处可躲! 无奈之下,他只能松开抓着城墙的双手,运足内力,双掌向上猛推,试图凭借掌力震开或者偏转巨石!然而,人在空中,无处借力,他那点内力在沉重的擂石面前,如同螳臂当车! “轰!!” 一声巨响! 巨石毫无阻碍地砸落,彻底淹没了那个瘦小的身影。鲜血瞬间从巨石与城墙的缝隙中溅射出来。 城楼上,一个刚刚奋力推下擂石的士兵啐了一口唾沫,骂道:“呸!射箭射不准,扔石头还扔不准吗?什么狗屁高手?不就是只大点儿的扑棱蛾子!砸不死你!” 这场由“轻功高手”执行的斩首行动,尚未开始,便以这种极其惨烈和憋屈的方式,宣告彻底失败。 城下的雷碧看得目瞪口呆,心凉了半截。 而城头上的守军,经过这接连几次“成功”的防御,尤其是轻松解决了那个看似厉害的“飞贼”后,原本紧张惶恐的情绪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自信,甚至带着几分戏谑地看着城下那群如同无头苍蝇般的山匪。 看着城下山匪那如同儿戏般的“攻城”表演,老将军丁二三胸中一股郁气与鄙夷交织,忍不住怒声道:“真是一群不堪入目的乌合之众!毫无章法!老夫只需点齐三百……不,两百兵马!开城一次冲锋,便能将这群土鸡瓦狗杀个片甲不留,擒下那贼酋!” 他久经沙场,回忆起边关铁血搏杀,实在受不了眼前这如同市井无赖斗殴般的场面,只觉得手痒难耐,恨不得立刻提刀上马,用真正的战争给这群匪类一个痛快。 “不可!万万不可!” 查百道闻言吓得脸色都白了,慌忙伸手死死拉住丁二三的臂甲,“丁总兵!老将军!您莫要冲动,万万使不得啊!” 他急声劝道:“咱们手里这些兵是什么成色,您比我更清楚!平日里操练都凑不齐人,见过血的更是凤毛麟角。在城墙上仗着地利,放放箭、扔扔石头尚可,若是开城野战,与那些亡命徒短兵相接……实在不敢想象后果!” 他这话说得恳切,也是实情。锐安城的守军,守城都勉强,野战几乎等同于送死。 沈明月也在一旁冷静地补充道:“老将军,查大人所言不无道理。这些山匪虽不通军阵,缺乏纪律,但既然敢啸聚山林、打家劫舍,手上多少都有些粗浅功夫,不乏凶悍亡命之徒。若是轻敌冒进,被他们缠住,我军未必能占得便宜。稳妥为上。” 丁二三被两人劝住,热血稍退,但脸上仍是不忿。 查百道见状,又凑近几分,压低了声音,几乎是贴着丁二三的耳朵说道:“我的老将军诶!您再想想,万一……下官是说万一!冲阵有个什么闪失,折了兵马事小,若是被贼人趁乱冲进了城……到时候侵扰了百姓,惊动了城楼上这两位侯爷夫人……等逍遥侯爷回来,他会……他会耐着性子同你我讲道理吗?” 这话如同兜头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丁二三所有的冲动。他猛地想起关于那位逍遥侯的种种传闻——勇武绝伦是真,但护短、睚眦必报、行事往往出乎意料也是真! 自己若是让他家眷受了惊吓,哪怕只是万一,那后果……丁二三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彻底冷静了下来。自己可是来养老的! 查百道见说动了他,趁热打铁,指着城下那些因为久攻不下、又开始显得有些躁动不安、甚至有人偷偷坐下休息的山匪,献上他“精明”的计策:“老将军,您再看看这帮蠢货!依本官看,他们怕是连干粮都没带齐全!咱们何必现在跟他们硬拼?就紧闭城门,以逸待劳!饿他们半天,晒他们半天,等他们人困马乏,士气耗尽,自己就散了!到时候,您若是还觉得气不过,再点一队精锐骑兵出城追亡逐北!就他们这跑三十里地都喘成狗的德行,怕是都不用我们砍杀,自己跑都能累死大半!既省力,又安全,何乐而不为呢?何苦现在去跟他们硬碰硬,徒增风险?” 丁二三听着查百道这番分析,看着城下那群已经开始显出疲态和混乱的匪众,仔细琢磨,越想越觉得这胖子知府说得在理。自己刚才确实是气昏了头。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有些无奈,又带着几分揶揄地看了查百道一眼,点了点头: “嗯……查知府言之有理。是老夫莽撞了。” 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丝古怪的笑意,低声道:“还是你这胖子……心眼儿坏!” 查百道也不以为意,反而有些得意地嘿嘿笑了两声,搓着手道:“老将军过奖,过奖!这都是为了城池安危,为了不负侯爷所托嘛!” 第124 章 轻松攻杀 肖尘将凌岳剑派的收尾丢给赵莽带兵处理,自己单人独骑,马不停蹄地赶回锐安城。他心中挂念着沈婉清等人,毕竟临行前将她们勿勿安置,有些仓促。 当他策马靠近锐安城时,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副极其不伦不类、堪称诡异的景象。 锐安城大门紧闭,标准的守城姿态。 但城下的“敌军”就让人大开眼界了。 一群人聚在城下,有的在用简陋的工具甚至拳头徒劳地砸着厚重的城门;一个头领模样的人正跳着脚对着城头声嘶力竭地叫骂;而更多的,则三三两两地待在离城墙稍远的边缘地带,竟然凑在一起交头接耳,那姿态不像是在打仗,倒像是出来野营闲聊的。 城楼上,守军倒是尽职地站着,只是射下来的箭矢稀稀拉拉,软绵无力,明显是敷衍了事,根本射不到什么目标。 肖尘勒住马,远远看着,实在想不透这演的是哪一出。 “这些面黄肌瘦、破衣烂衫的家伙是干什么的?难民暴动?还是……山匪劫掠?” 可哪有这么攻城的?一个个连基本的阵型都没有,兵器也五花八门,更像是凑热闹的。 他拍马缓缓靠近。黑龙寨的“包围圈”实在松散得可笑,在几个头领视线难及的外围,甚至有人靠在树干上闲聊。 “喂,你说咱们这还打不打啊?” 一个喽啰没精打采地问同伴。 “打个屁!你没看见吗?人家根本不跟你打,城门关得死死的,咱们只能在下面干瞪眼!” “那城墙那么高,咱又不会飞,咋上去?” “就是啊,大老远跑过来,图个啥?腿都快跑断了。” “寨主不是说了嘛,等占了城,金银财宝、漂亮女人随便咱们拿!” “话是这么说,可到底怎么占啊?光靠嘴骂能把城门骂开?” 肖尘听着这对话,驱马凑近那几人:“几位兄弟,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呢?” 那几个偷懒的喽啰听见马蹄声,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哪个头领过来巡查。定睛一看,却是个生面孔,顿时放松下来,反而觉得稀奇。 “你谁啊?打哪儿来的?” 一个喽啰反问道。 肖尘打了个哈哈:“路过此地的江湖人,看你们这儿挺热闹,过来瞧瞧。你们这……摆开这么大阵势,是干嘛呢?” “攻城啊!” 那喽啰拍了拍胸膛,一脸得意。 “我们寨主带着我们,攻打锐安城!等打下了这座城,里面的金银珠宝,还有那些细皮嫩肉的小娘子,就都是咱们的了!” 他说这话时,眼中甚至没有多少贪婪和狂热,更像是在复述一个遥远而不切实际的梦。 肖尘的眉头却瞬间皱紧了。虽然眼前这群乌合之众看起来毫无威胁,绝无可能攻破城池。 但“攻打锐安城”、“抢掠女人”? 沈婉清、沈明月、月儿她们不就在城里!? 这是想干嘛?倒反天罡吗? 他直起腰,目光扫过这几个尚且懵懂的喽啰“我劝你们,还是赶紧躲远点儿吧。”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要打仗了。” 说完,他不再理会这几人,一抖缰绳,红抚迈开步子,朝着城墙方向,也就是那群还在“积极”攻城的匪众核心区域而去。 …… 有偷懒怠工的,自然也有“表现积极”的。靠近城墙的那批山匪,在雷碧的鼓动下,倒是显得还有几分“活力”。 雷碧本人更是仰着头,脖子都喊粗了,对着城墙上不断变换花样地辱骂,试图激怒守军开城一战。 然而,城楼上的守军,经历了最初的紧张,现在早已看穿了这群山匪的虚实,任凭雷碧骂得口干舌燥、花样百出,他们只是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偶尔还指指点点,发出哄笑声。 这种嘲讽,比任何回骂都更让雷碧难受。他没激怒对方,自己反倒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一张黑脸气得通红。 肖尘的警告偷懒的小喽啰之后,红抚如同一道赤色闪电,瞬间撞入了尚在懵懂状态的山匪队列之中。 并未出现激烈的抵抗。这些面黄肌瘦、士气低迷的乌合之众,眼见一人一马如同虎入羊群般冲来,那股源自沙场宿将凛冽杀气,混合着红抚奔腾如雷的气势,早已将他们本就薄弱的意志彻底摧垮。 人群几乎是本能地、慌乱地向两侧退散,竟自然而然地给肖尘让出了一条通往核心区域的通路。 他手中握着一杆乌沉沉的长柄马槊,槊锋狭长,寒光流转,透着一股沙场饮血的煞气——正是来自隋唐名将,门神尉迟恭的武魂显化! 尉迟恭何等人物?隋唐乱世中的绝世猛将!其武魂自带的那股尸山血海中锤炼出的惨烈杀气,岂是这些只会欺压良善、未见过大场面的山匪所能承受? 然而,也并非全然无人敢抵抗。 始终护在雷碧身旁的一名女子,反应最快。她见肖尘来势汹汹,虽惊不乱,口中厉喝一声:“什么人?!” 她口中虽是询问,手上动作却狠辣异常,没有丝毫迟疑! 只见她手腕一抖,一道乌影如同毒蛇出洞,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直噬肖尘面门——竟是一根足有三丈多长的特制牛皮长鞭!鞭梢速度极快,在空中留下道道残影,显然在这鞭法上下过苦功。 肖尘眼神微凝,勒缰的手轻轻一收,心意相通的红抚说停便停,四蹄仿佛钉在地面。那计算精准、志在必得的一鞭,顿时抽在了肖尘马前的空处,鞭梢击打地面,扬起一小片尘土。 一击落空,女子正待变招,肖尘却已动了! 他手臂一探,马槊如同拥有生命般灵巧探出,不偏不倚,正好搭在了因惯性向前荡去的鞭梢之上! 随即手腕微旋,那柔软坚韧的长鞭便如同遇到了克星,自然而然地缠绕在了槊杆之上! “过来吧!” 肖尘冷哼一声,手臂运力,借着对方收鞭的力道猛地往回一扯! 第125 章 虎入羊群 那女子只觉得一股无可抗拒的沛然巨力从鞭柄传来,整条手臂瞬间酸麻! 她也是狠角色,心知若硬抗必被拖下马,竟顺势双脚脱离马镫,借着肖尘这一扯之力,如同没有重量般腾空而起,直扑肖尘! 她一手依旧死死抓住鞭尾,另一只手中寒光一闪,已多了一把锋利短刀,直刺肖尘咽喉! 这一招“借力近身,暗藏杀机”的“尾后针”,显然是她压箱底的绝技,不知用这招阴死了多少对手。 可惜,她今天遇到了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对手。 眼看女子如同飞燕般凌空扑至,短刀寒光已逼近咽喉,肖尘却依旧稳坐马背,仿佛来不及反应。女子眼中刚闪过一丝得色,异变陡生! 红抚突然发出一声不满的嘶鸣,强壮的后腿猛地发力,向前猛地一窜! 这一窜,时机妙到巅毫!正是那女子全身重量都依托在鞭子牵引之力上的瞬间! “绷!” 长鞭瞬间被拉得笔直!那女子只觉得一股远超预期的巨大拉扯力传来,整个人如同风筝,被这股巨力带着,身不由己地向前方空中荡了出去! “啊!” 女子惊呼一声,反应也是极快,危急关头立刻松开了紧握的鞭尾,试图调整身形落地。 但红抚这一窜的力道实在太猛、太突然,她虽松开了鞭子,那股前冲的惯性却无法立刻消除。人在空中无处借力,只能狼狈地翻滚着,试图卸去力道。 “噗通!噗通!” 她连续在地上翻滚了两圈,撞起一片尘土,才勉强稳住身形,单膝跪地,手中的短刀都差点脱手。 她惊魂未定地抬起头,刚想寻找对手的位置,视野却被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对碗口大小的坚硬蹄铁,在她瞳孔中急速放大! 是那匹该死的红马!它不知何时已经冲到了她的面前! “不——!” 女子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而绝望的尖叫。 “噗嗤——!” 如同熟透的果子被重物砸烂,沉闷而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 红抚那沉重的马蹄,毫不留情地、精准地踏在了她的面门之上! 颅骨碎裂的声音细微却清晰可闻。女子的头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形、塌陷,鲜血混合着其他不可名状的液体瞬间迸溅开来! 她连一声完整的惨叫都未能发出,便已香消玉殒,尸体软软地倒在地上,面目全非。 肖尘端坐马上,看着红抚嫌弃似的甩了甩沾上血污的前蹄,有些无奈地撇了撇嘴,伸手拍了拍爱马的脖颈。 “红抚啊,你如今是越来越残暴了,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好歹是个女人,你怎么能……专往人家脸上踩呢?” “碧莲——!” 眼见那使鞭女子被红抚踏毙,雷碧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双目瞬间赤红! 那女子与他关系匪浅,此刻惨死眼前,让他彻底陷入了疯狂。 他猛地一拍坐下马,挥舞着那柄沉重的鬼头大刀,不管不顾地朝着肖尘冲杀过来! “小贼!纳命来!” 他这招“海底捞月”,鬼头大刀自下而上,带着一股蛮横的狠劲横撩而来,意图将肖尘连人带马开膛破肚!这套刀法虽算不上精妙高深,却是他赖以成名的根本,苦练了二十余年,一招一式都已融入骨髓,势大力沉,迅猛异常。 他自信,即便是江湖上的一流好手,面对他这含怒搏命的一刀,也需暂避锋芒。 可惜,他面对的,并非江湖仇杀! 他甚至认不出对方手中那长得过分的兵器究竟是什么! 他的刀,长不过三尺有余。而肖尘手中的马槊,足一丈五! 肖尘看着这状若疯虎般冲来的黑脸汉子,心中竟闪过一丝莫名的感觉,总觉得这场景似乎有哪里不对,但这念头一闪即逝。“罢了,勇气可嘉,便给予你应有的尊重——送你上路。” 面对雷碧这气势汹汹的一刀,肖尘双手稳稳持槊,没有任何花哨的变招,只是简简单单地、如同毒龙出洞般,向前一个平推直刺! 槊出如电,后发先至! 雷碧只觉得自己的刀锋尚未触及对方,一抹冰冷刺骨的寒芒,已经如同穿越了空间般,突兀地出现在他胸前! “好……好快!” 这是他脑海中浮现的最后一个念头。 “噗——!” 乌沉的槊尖毫无阻碍地刺穿了他简陋的皮甲,贯穿了他的胸膛,从他背后透出,带出一蓬温热的血雨! 红抚适时向前猛地一冲!巨大的力量顺着槊杆传来,雷碧那壮硕的身躯竟被硬生生从马背上挑了起来,挂在槊尖之上,手脚无意识地抽搐着,如同一条被叉起的鱼。 他坐下那匹马,突然感觉背上一轻,也不管主人死活,欢快地嘶鸣一声,头也不回地朝着野外空旷处狂奔而去,瞬间就跑没了影。 肖尘手腕一抖,将雷碧的尸体甩落在地,看也不看。 马势一起,他干脆利落地在这群已经彻底吓破胆的山匪中开始了冲杀。重点照顾那些还骑着马、试图抵抗或者逃跑的头目。 这些头目的反应也是千奇百怪。 肖尘马槊一记势大力沉的横劈,竟有个使判官笔的家伙,试图用那细短的兵器去格挡沉重的马槊! 肖尘都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种自杀行为,干脆连人带笔一起拍飞出去。 这一下,山匪们彻底炸了窝!原本就是菜鸡互啄的场面,突然闯进一头择人而噬的猛虎,这还怎么玩? 第126 章 市井之声 所谓的溃败开始了——其实也算不上溃败,就是纯粹的四散奔逃,哭爹喊娘,朝着哪个方向跑的都有,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这毫无章法的逃窜,反倒让肖尘不好追击了,总不能分身去追每一个方向。 他勒住红抚,环视四周。刚才还闹哄哄、喊打喊杀的城门下,转眼间就走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几十具姿态各异的尸体和丢弃的破烂兵器,显得格外空旷寂寥。 肖尘回想了一下,那些普通的喽啰,在他冲阵时,除了惊慌躲避,好像还真没几个主动向他递刀兵的。 “罢了。” 他本就不是嗜杀之人,目的达到即可。还是不追了。 …… 这时,身后紧闭的城门终于“吱呀呀”地打开了。老将军丁二三总算点齐了一队看起来松松垮垮骑兵,冲了出来。 然而,等他们磨磨蹭蹭地冲出城门,看到的却是一片风卷残云过后、只剩下零星尸体的战场,以及那个立马横槊的孤傲身影。敌人早已逃得无影无踪。 骑兵们面面相觑,不少人脸上非但没有失望,反而明显松了一口气,仿佛躲过了一劫。 丁二三老脸一红,但也顾不得这许多了,打马靠近肖尘,在马上抱拳,语气带着敬畏:“前方可是……逍遥侯肖侯爷当面?” 肖尘只是敷衍地冲他抬了抬手,算是回礼。因为他的目光,已经越过丁二三,落在了那两个从城门内快步跑出来的倩影身上。 是沈明月拉着沈婉清跑了过来。 肖尘立刻翻身下马,将马槊随手插在地上,快步迎上前,对着沈婉清柔声道:“婉清,慢着点儿,你身子弱,怎么也跟着明月这般急奔!” 哪有那么弱?沈明月翻了个白眼。 沈婉清见到他安然归来,心中激动,下意识就想如乳燕投林扑入他怀中。然而肖尘却伸手轻轻挡了一下,温言道:“莫急,别过来。我这一身血污,弄脏了你的衣裳。” 沈婉清这才看清他浑身已被暗红色的血液浸透,原本的衣衫颜色都难以分辨,眼眶瞬间就红了,声音带着哽咽:“夫君……你……你怎么变成这样?可是受了伤??” 肖尘为了让她安心,活动了一下手臂,展示自己完好无损,笑道:“放心,都是敌人的血。你家相公厉害着呢,怎么会受伤?” 一旁的丁二三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肖尘穿的压根不是什么红衣,而是被敌人的鲜血彻底染红、浸透了!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心中骇然:“好家伙!这……这是杀了多少人?简直就是个血葫芦!” 其实细看很明显。可普通人谁会往哪方面去想? 沈明月见状,也是松了口气,但嘴上却不饶人,带着几分嗔怪道:“你这人!也不知道躲闪着点儿!看看这一身,还能要吗?怕是再也洗不出来了!” “好了好了,先进城吧。”肖尘无奈地笑了笑。 没了典韦的武魂,看着自己这一身骇人的形象,也觉得颇为不自在,黏腻腥臭,确实难受。“我得赶紧找个地方好好洗一洗,红抚也得好好刷洗一番。” 沈明月见他确实无恙,也不再多说,只是心中暗忖:以前虽也见过他厮杀,可从未像这次这般……惨烈。临江城那边,究竟出了什么样的事情? 这时,知府查百道才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脸上堆满了谄媚和敬畏的笑容,躬身道:“侯爷!侯爷神威!城中自有热水香汤,干净衣物也让人准备!请让下官为侯爷引路!” 肖尘看了看自己这一身确实不适合久留,更不适合交淡,便点了点头:“有劳了。” 对于锐安城中的普通百姓而言,这一天过得可谓是十分魔幻。 上午时分,各种可怕的流言就开始在街巷间传播,说是黑龙岭那帮杀人不眨眼的强人就要来攻城了!要烧杀抢掠,鸡犬不留! 紧接着,人们就亲眼看到城门轰然关闭,守军士兵紧张地跑上城头,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恐慌。家家户户紧闭门窗,胆战心惊,仿佛下一刻就要大难临头。 然而,提心吊胆地过了不到半天,那预想中的喊杀声和惨叫声并未持续多久,城门竟然又在一片惊疑不定的目光中缓缓打开了! 街面上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秩序,商铺重新营业,小贩继续叫卖,除了官道旁一些不起眼的、被匆忙冲洗后残留的暗红色痕迹,以及空气中若有若无的一丝血腥气之外,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依旧是那个太平富庶的锐安城。 官府倒是很快贴出了安民告示,可这年头,识文断字的老百姓能有几个? 消息主要还是靠口耳相传。很快,各种经过加工、添油加醋的版本就在茶楼酒肆、街头巷尾流传开来: “听说了吗?是逍遥侯!那位在北边杀得草原蛮子闻风丧胆的逍遥侯爷,到咱们锐安城了!” “黑龙岭那帮不开眼的蠢贼,正好撞到侯爷刀口上了!” “我的天!逍遥侯?就是那个传说中单枪匹马能在万军丛中杀个七进七出的军神?” “可不是嘛!侯爷一来,那些山匪就跟土鸡瓦狗似的,三两下就被杀得干干净净!” “侯爷现在就在咱们城里!” 逍遥侯肖尘的名头,如今在大雍境内,尤其是在这靠近北地的州府,那可真是无人不知。 各种关于他的传奇故事早已被说书人编演了无数版本,深入人心。 如今得知这位大英雄竟然来到了锐安,还顺手解了围城之危,百姓们在后怕与庆幸之余,更是涌起一股与有荣焉的兴奋和好奇。 最高兴的,莫过于城里的说书先生了。一个个激动得搓手,眼睛放光。 这可是第一手的绝佳素材!故事就发生在本地?四舍五入,逍遥侯也算咱锐安城的英雄了! 至于没看见具体过程?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艺术加工!《逍遥侯单槊破万匪》、《血战黑龙岭》、《候爷独挡十八路贼寇》……光是标题他们就能想出一箩筐,足够在茶馆里说上一年半载! …… 第127 章 左拥右抱 与此同时,城内最豪华的客栈内,肖尘正泡在一个独享的浴池中,美美地洗去了一身的血污与疲惫。 热水氤氲,蒸汽腾腾,直到清水换了几遍,身上再也闻不到一丝腥气,这才感觉通体舒泰,仿佛杀戮所带来的戾气也被洗涤一空。 之前那身月白色的儒衫是彻底不能要了,被鲜血浸染得透透的,凝结成暗红色的硬块,别说清洗,连看着都嫌碍眼,直接让人拿去扔了。 却不知,丁二三与查百道为了争夺这件“百战血衣”爆发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斗智斗勇,这是后话。 知府查百道为肖尘准备了一身崭新的衣物,是一件用料考究、刺绣精美的青色锦绣长袍。 肖尘勉强穿上,尺寸倒也合身,只是对着铜镜照了照,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这袍子太过华丽张扬,纹饰繁复,颜色也过于鲜亮,穿在身上,走到哪儿都像个行走的钱袋子,或者等着被宰的冤大头,与他身无分文的日常格格不入。 “还是找个机会让婉清买件朴素的。”他暗自嘀咕。 浴室外,小丫鬟月儿像个小门神似的,抱着膝盖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寸步不离。 肖尘让她自己去玩,她却固执地摇头,说什么也不肯走。肖尘拿她没办法,也知道这小丫头很倔,便由着她去了。 月儿自然有她自己的“小九九”。她得替小姐守着!洗澡这种事,她这贴身丫鬟自然要拦着不让别的“狐狸精”靠近! 这一会儿功夫,她已经叉着腰,瞪着眼,成功逼退了两拨不知道是知府安排还是自己凑上来的、打扮得花枝招展想要“伺候侯爷”的丫鬟! 哼,一个个眼神飘忽,一看就没安好心!想接近公子?想的美! 肖尘收拾利索,神清气爽地推门出来,就看到月儿鼓着腮帮子,气呼呼的小模样,还以为她是在恼自己刚才不让她进去伺候沐浴,剥夺了她作为贴身丫鬟的“权力”。 他不由得失笑,伸手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语气带着几分宠溺:“好啦,别嘟着嘴了。洗澡这种事儿,怎么能让女孩子在旁边?” 他心里倒是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是婉清嘛……那倒是另当别论。等哪天心情好,环境也合适,哄着她一起洗个鸳鸯浴,似乎……也不是不可以?想到这里,他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意。 月儿被揉乱了头发,抬头看着姑爷洗去血污后俊朗的面容和温和的笑容,心里的那点小委屈瞬间就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安心的满足感。 肖尘信步来到客栈独院的前厅。院内,沈明月和沈婉清正坐在小巧的池塘边闲聊。 夕阳余晖洒在池面上,泛起粼粼金光,几尾锦鲤悠闲地游弋。锐安城不愧为富庶之地,连这客栈的独院都布置得如此雅致清幽。 沈明月方才干脆利落地打发了知府查百道派人送来的请柬,皆是本地所谓名流士绅邀约“逍遥侯及夫人”赴宴的帖子。对此,沈明月只是嗤之以鼻。皇宫的宴席都推拒过,何况这些地方上的应酬?谁有功夫见他们。 肖尘走到沈婉清身边,轻轻揽住她的腰肢,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低头笑问:“听说我家婉清今日很是威风,竟亲上府衙,逼得那胖知府不得不留下来守城?快跟相公说说,是怎么个情形?” 沈婉清被他揽住,感受到他身上沐浴后的清新气息和胸膛传来的温度,脸颊微红,轻轻扭了扭身子,带着几分羞赧道:“相公莫要取笑妾身了。我哪有那个胆量和本事……都是明月姐姐在一旁主导,出谋划策,我不过是……不过是壮着胆子站在前面罢了。” 肖尘闻言,目光转向一旁的沈明月,眼中带着询问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沈明月接触到他的目光,眼神却微微闪烁了一下,流露出一丝纠结。 她原本洒脱的性子,但在面对是否要将清月楼的底细和盘托出时,总是难免犹豫。 一直以来,她都习惯独自面对风雨。可经历了这么多,尤其是看到肖尘与沈婉清之间毫无保留的信任与依赖,她内心深处那份不想再独自支撑、不想再无限期拖延下去的念头,变得越来越强烈。或许,真的需要找个合适的时机了…… 肖尘却似乎并未察觉她这份复杂心绪,或者说,他并不想给她压力。他很自然地坐在了两女中间的石凳上,手臂依旧亲昵地揽着沈婉清,另一只手则随意地搭在了沈明月肩上,姿态放松而坦然。明月虽未过门,但早已是极其重要的同伴、知己。与好朋友这般并肩而坐,勾肩搭背有何不可? 沈明月感受到他的手,却并不反感。暂时抛开了那些纷乱的思绪,转而问起了正事:“临江城那边……情况很混乱吗?看你回来时那一身……着实吓人。” 她回想起肖尘浴血归来的模样,依旧心有余悸。 肖尘摸了摸鼻子,总不能直接说是因为典韦的武魂,风格就是那么狂野粗暴。 他含糊地解释道:“倒也不算太混乱,主要是平叛时,夹杂了一些不知死活的江湖势力。我就想不通,在江湖上逍遥自在不好吗?非要掺和到争权夺利里面去。他们玩得转庙堂上那一套吗?怕是都认不全几个字。” 沈明月闻言,轻轻叹了口气:“人的贪欲便是如此,从来不看自己。真正能像我们……像你这样,有能力逍遥自在,世间又有几人?大多不过是身不由己,或为名利所困。像咱们现在这样,谁也不敢来管的,终究是极少数。” 肖尘点点头,颇有同感:“是啊,这么一想,混江湖其实也挺苦的。风餐露宿。” 沈明月却白了他一眼,语气带着几分嗔怪:“别人苦那是没办法,没得选。你苦?多半是自己找的!你行走江湖至今,连个像样的钱袋子都没准备过吧?若是没个细心的人在旁边看着,依你这随性的性子,怕是真的能过得像个茹毛饮血的野人!” “哈哈!”肖尘被她数落得干笑两声,也不反驳,反而顺势将揽着沈婉清的手臂紧了紧,目光扫过身边的两位佳人,理直气壮地说道:“有你们在身边,我操心那些琐事干嘛?”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依赖与信任,仿佛只要有她们在,世间一切俗务便无需他挂心。这份近乎“耍无赖”的坦然,让沈婉清忍不住抿嘴轻笑,也让沈明月心中那点因他不懂照顾自己而升起的小小埋怨,瞬间化为了无奈又带着点甜意的暖流。 第128 章 世间真假 锐安城内虽算热闹繁华,但坊市间的那些绫罗绸缎、珠宝首饰,对于肖尘几人来说,也确实没什么值得流连忘返的。逛了两日,便觉兴味索然。 肖尘索性带着她们出了城,来到了城郊的田野之间。不同于北方的粗犷,江南的农田呈现出另一种井然有序的秀美。阡陌纵横,沟渠密布,一片片稻田在阳光下泛着青绿的光泽。 沈婉清作为自幼长在深闺的千金小姐,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农田。 她看着那些在田里弯腰劳作的农人,眼中充满了新奇。沈明月虽闯荡江湖,见识广博,农田自然是见过的,但以往来去匆匆,何曾真正静下心来,留心过这孕育了“鱼米之乡”名号的根基究竟是什么模样? 既然到了此地,肖尘觉得,带她们看看这世间最根本的“繁华”从何而来,远比在城里看那些浮华更有意思。 肖尘是现代灵魂,稻田自然见过,但他所见的是机械化、高产化的现代农业。眼前这个时代的稻田,秧苗比他印象中稀疏很多,田埂也更显窄小,但每一块田都被整理得干干净净,秧苗行列整齐,显然被农人精心侍弄着。 沈明月看着田里那些并非在插秧也并非在收割,只是不断弯腰、起身,在秧苗间摸索的农人,有些不解地问道:“这既不是春种,又不是秋收,他们如今这是在忙什么?” 肖尘望着那些古铜色皮肤、汗水沿着脊沟流淌的身影,声音平和地解释道:“并非将种子撒进土里,就一定能等着收获。农人一年到头,少有真正清闲的时候。他们现在是在除草,用手将稻田里的其他杂草一一拔除,免得它们抢夺秧苗的养分。这还只是其中一环。他们还要去河底、塘底挖掘淤泥作为肥料,要收集草木焚烧成灰,要沤制粪肥……终日在土地上忙碌,面朝黄土背朝天,付出极大的艰辛和汗水,才可能换来一个不错的收成。”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沉重,补充道:“而且,还要祈求风调雨顺,不碰上水灾、旱灾、蝗灾……以及,人祸。” 沈婉清听着肖尘的讲述,看着眼前宁静的田园风光背后所隐藏的无数辛劳,若有所思,轻声问道:“所以……相公你那般厌恶卢三鹿那样的人,便是因为他们妄图掀起的动乱,会最先摧毁这些农人赖以生存的根本,是吗?” 肖尘点了点头,目光依旧停留在田野上:“我们每日吃的米饭,穿的衣服原料,并非仅仅是银钱买来的那么简单。它们是这样,由无数像他们一样的农人,用汗水、用时间,甚至是用一生的劳碌,从土地里一点点‘刨’出来的。”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种对劳动与生存本质的尊重。 沈婉清在田边一处干净的草坡上坐了下来,看着月儿像只快乐的蝴蝶般在草丛间追逐蚂蚱,她依偎在肖尘身边,柔声道:“我好像有些明白了。相公你不喜欢那些争权夺利的权贵,是因为心里同情这些辛苦求活的农人。” 肖尘却缓缓摇了摇头,他的看法远比单纯的同情要复杂和冷静。“我并非是因为同情他们,才不去做欺压他们的事。那只是一种选择,一种不想与他们同流合污的底线。但我并不想你们因此就对这些百姓抱有过多不设防的同情心,甚至放松警惕。” 沈明月闻言,秀眉微蹙,有些不解:“这些农人看起来淳朴憨厚,终日只为温饱奔波,他们之中,难道还会隐藏着什么大奸大恶之徒不成?” “不是大奸大恶,”肖尘的语气很平静,“但可能比那更可怕。农人大多读不起书,无法开蒙明智,长期的困苦和信息的闭塞,很容易导致愚昧,甚至是……一种源于生存本能的、不计后果的‘蠢’。” “可……那也怪不得他们啊,是世道如此。”沈婉清轻声辩解,带着女性的怜悯。 “是,的确怪不得他们。环境使然。”肖尘肯定了她的说法,但话锋一转,“但他们的愚昧和那种被逼到极限后爆发出的生存本能,所做出的事情,往往会超出常人的想象,让你觉得匪夷所思。为了争夺一口救命的粮食,易子而食、杀害至亲的事情,并非罕见记载。当最基本的生存受到威胁时,人性就会变质。史书上写着百年难得一遇。实际上每逢灾年必有发生。” 沈婉清看着眼前宁静祥和、充满生机的田野,实在无法将肖尘口中那残酷的景象与之联系起来,喃喃道:“可是……现在看起来,一切都那么美好。” “看事情,不能只看表象。”肖尘伸手,轻轻揽住她的肩膀,“我告诉你们这些,不是想让你们变得冷漠,而是希望你们明白,世间有很多美好,是表象。有些美好,我们远远欣赏、心怀敬意便好,不必,也不能靠得太近,去窥探其下可能隐藏的艰辛与无奈。我们……只是路过看看的客人。” 沈婉清似懂非懂,将头轻轻靠在肖尘肩上,望着天边舒卷的云,问出了一个傻傻的问题:“相公,那你说,这世上,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肖尘爱怜地摸了摸她柔顺的青丝,给出了一个看似随心的回答:“你心里愿意相信、愿意去看的,对你而言便是‘真’。而那些你选择闭上眼睛、不去在意的,对你而言,便是‘假’。” 一旁的沈明月听了,忍不住嗤笑一声,插话道:“就比如那个知府查百道,锐安城谁不知道他是个捞钱的贪官?这恐怕是‘真’。但在我们面前,他表现得唯唯诺诺,知情识趣,甚至有些滑稽可笑,就是不招人厌恶。这算不算‘假’?” 肖尘也跟着笑了起来,接口道:“算,也不算。因为我们并非在此常驻的住,而是过路的。他只需要在我们停留的这段时间里,维持住这个‘不招人厌恶’的假象就够了。但如果我们是需要在此常驻的上司,他或许就能把这份‘知情识趣’和‘勤勉可靠’装上一辈子。那时,对于常驻于此的我们来说,他这个‘形象’,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真’呢?” 第129 章 拦路之人 沈婉清轻轻抓着肖尘的手,将脸颊贴在他坚实的手臂上,感受着那份令人安心的温度,由衷地轻叹道:“真好。” 肖尘低头看她,调侃道:“什么好?我这只手粗糙得很,哪有我们家婉清的手白嫩好看。” 沈婉清被他这插科打诨逗得噗嗤一笑,娇嗔地捶了他一下,解释道:“我是说,能嫁给相公,真好。因为有你在,我们看到的风景才是美好的,见到的人才是和善的……或许这是你所说的,我们愿意相信的‘真’。” 她的眼中洋溢着依赖与幸福。 一旁的沈明月听了,也凑过来打趣沈婉清:“要我说啊,你还得感谢当初那个姓宋的那么坏。要不是他逼迫你,肖大浪子又怎么会火急火燎的往京城跑?你又怎么会机缘巧合摆脱那种在深宅大院里,一眼就能望到头的日子呢?” 肖尘慵懒地靠在沈婉清身边,享受着这午后田埂上的宁静,闻言摇了摇头,伸手作势要去抓沈明月:“哪有感谢坏人的道理?你这丫头,思想不端正,该打!月儿,快来帮我抓住她!” 正在草丛里全神贯注和一只挥舞着“双刀”、肚子滚圆的大蚂蚱(螳螂)斗智斗勇的月儿,闻声只是抬起头,瞥了自家公子一眼,然后非常干脆地……假装没听见,又低下头继续她的“狩猎大业”。 她才不参与呢!老爷和小姐们总是说些她听不太懂的话,然后自己笑得开心,显得她像个傻丫头似的。 还是这只大肚子“将军”有意思,虽然拿着小镰刀,但个头小小的,优势在她! …… 在锐安城待了四五日,将一身血腥气与疲惫彻底涤荡干净后,一行人便再次启程南下。下一个目标,是此行遇到的第一座真正意义上的重镇——永和城。 此城非同小可,乃是南北水陆交通的重要枢纽,运河与官道在此交汇,商贾云集,货物其流,商业极其发达。 同时,它又是一座有着悠久历史的古城,文风鼎盛,书院林立,出过不少文人墨客、朝廷大员,可谓兼容了泼天财富与深厚文脉,是座繁华与底蕴并存的雄城。 肖尘对这座声名在外的城市颇怀期待,想必能见到与北方截然不同的风貌。一行人怀着轻松的心情上路。 然而,马车沿着官道向南行驶了不过十里左右,前方却忽然被人拦住了去路。 拦住他们的,是一群打扮各异、僧道皆有、持着各式兵刃的人。他们人数约有三四十,站得不算齐整,神情各异,有的稍显畏惧,有的好奇,有的则带着审视的目光,整体看起来,像是个临时拼凑、略显寒酸的“武林大会”现场。 肖尘勒住马车,目光扫过这群不速之客,心中虽有疑惑,却无半分惧意。 他朗声开口,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询问: “看各位的装束,也不像是剪径的山野盗匪。不知为何拦住在下的去路?有何指教?” “阿弥陀佛。” 那群人中,一位身披红色袈裟、手持禅杖的和尚越众而出,率先开口,先宣了一声佛号,随即对着肖尘合十为礼,“逍遥侯有礼了。贫僧与众位施主,皆是附近州府武林同道的代表,在此专程等候逍遥侯大驾。” 沈明月在车厢内听到动静,撩开车帘探身出来,目光扫过人群,一眼便认出了其中几位领头者。她低声对肖尘快速介绍道:“那红衣和尚是千佛寺的首座,红米大师。那位背负长剑、仙风道骨的老道是太华门的掌门,华未道长。旁边那位青衫文士打扮的,是南方武林赫赫有名的侠士,散星先生。都是此地举足轻重的人物。” 对方几人见沈明月出面,也依照江湖规矩,纷纷拱手还礼,态度看似客气,但眼神中的审视意味却并未减少。 肖尘微微颔首,算是回礼,但心中依旧疑惑,不知这群武林人士兴师动众拦住自己,所为何事。 那青衫文士散星先生上前一步,拱手道:“逍遥侯,我等冒昧拦路,实乃有事相询。听闻侯爷前几日,率领官兵,踏平了凌岳剑派的山门?此事……在我等江湖人看来,恐怕有些不合规矩。凌岳剑派好歹也是传承多年的名门正派,纵然有错,也该由江湖同道公议,或是按江湖规矩解决。朝廷……尤其是军队直接介入,怕是……” 他话未说尽,但意思已然明了。 肖尘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为凌岳剑派灭门之事前来讨要说法的。 这是他以雷霆手段马踏江湖之后,引发的反弹。 一些门派难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担心朝廷今后会肆意插手江湖,故而联合起来,想要探一探底。 肖尘心中了然,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他也自有他的道理。他倒想看看,这江湖的“规矩”,究竟有多大分量。 “既然散星先生谈及江湖规矩,”肖尘开口“那咱们今天就按江湖的规矩来论一论。凌岳剑派,并非我肖尘无故寻衅,而是他们……越线了。” “越线?” 太华门的华未道长是个急脾气,闻言立刻接口,声音洪亮,“既然侯爷说他们越线,那贫道倒要请教,侯爷划下的这条‘线’,究竟在何处?不妨说来听听,也好让我等江湖同道知晓。免得日后我等稀里糊涂,不小心也犯了侯爷的忌讳,到时候打又打不过,死也得死个明白不是?” 他这话带着明显的质疑和几分火气。 肖尘却不恼,反而觉得这说话直接的小老头有几分意思。他笑了笑,清晰地说道:“我的线,其实很简单——江湖事,江湖了;莫沾官,莫扰民。” 华未道长一摊手,追问道:“这是什么道理?江湖朝廷,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各安天命便是!” 第 130章 江湖与朝廷 “道长说的有道理,江湖和朝廷就是对立。” 肖尘耐心解释道,“你看,朝廷以法度治理天下,求万民各安其位,各守其规。但法度终究是死物,需要人来执行。若是执掌法度的人出了问题,贪赃枉法,那么原本公正的‘法’,就可能变成谋取私利的‘私器’。贪官污吏横行之地,百姓苦不堪言,想必各位即便身处江湖,也有所耳闻吧?” 对面不少人闻言,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他们很多时候针对的就是这等欺压良善的污吏豪强。 肖尘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在这种官不为民做主的情况下,那些受欺压、无处申冤的百姓,心里会期盼什么?他们会期盼一位不遵法纪却心怀大义的侠客,一位能铲除贪官、还世间公道的英雄!这份期盼,这份对‘侠义’的向往,是百姓在黑暗中能看到的一丝微光。” 他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提高了一些:“可是,如果有一天,百姓发现,他们心目中本该行侠仗义、扶危济困的江湖豪杰,非但没有站出来,反而与那些欺压他们的贪官污吏、乱臣贼子同流合污,沆瀣一气!那么,这些本就苦弱无依的百姓,又该如何自处?他们心中最后的那点念想,那点对公义和希望的期盼,岂不是要被彻底掐灭?” 他顿了顿:“百姓已然苦弱,我们这些身负武力的人,难道不应该给他们留下最后一点念想,一点希望吗?江湖,可以不管朝廷法度,但不能失了人心公道!” “凌岳剑派,身为江湖名门,非但没有恪守侠义,反而主动参与卢三鹿的叛乱,企图掌控官府权力!他们此举,直接导致临江府秩序崩坏,城内打砸抢烧,百姓惊恐无助!这已经不是寻常的江湖仇杀、门派恩怨,他们的行为已经越界,危害到了成千上万无辜百姓的安危与生计!我率兵灭其门派,擒拿首恶,乃是阻止更大灾难的发生,理所应当!”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华未道长:“若非我及时赶到,一旦让卢三鹿和凌岳剑派成事,战火蔓延,最先遭殃、被劫掠一空的,就是那些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届时,农田荒芜,粮食歉收,若再引发饥荒……道长,这滔天的罪孽,您觉得,该由谁来承担?” 散星先生听到这里,长叹一声,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拱手道:“侯爷所言……甚是在理。南方承平数十载,歌舞升平,怕是有些人早已忘了兵灾一起,十室九空,易子而食的人间惨状。侯爷此举,快刀斩乱麻,避免了一场浩劫,实乃……大功德。” 他显然已被肖尘说服。 华未道长张了张嘴,脸上有些挂不住,但依旧梗着脖子道:“就算……就算他们罪有应得,可……可侯爷手段是否过于酷烈?一个门派,上下数百口,说灭就全灭了?难道就没有无辜之人?” 肖尘挥了挥手,语气缓和了些许:“一个门派能有多少人?兵灾一起,受苦的何止万千。再说并非一律砍头。该流放的流放,我亦非嗜杀之人。” “阿弥陀佛。” 一直沉默的红米大师此时再次开口,他双手合十,目光看似悲悯地看向肖尘,“施主虽有维护苍生之心,但杀业终究太重,少了些许对生命的敬畏之心。长此以往,恐心魔滋生,坠入修罗杀道。贫僧观施主与我佛有缘,不如随贫僧回千佛寺,精研佛法,化解戾气,方能得大自在……” “胡说八道!” 肖尘尚未开口,他身旁的沈明月已忍不住柳眉倒竖,厉声斥责。 肖尘对这善言语厌恶至极,尤其是想到那个作恶的丑和尚便是出自千佛寺,所谓的“弃徒”,往往不过是门派推出来干脏活的工具。他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回道: “秃驴!” 红米大师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强压着怒气,沉声道:“施主!还请慎言,莫要口出恶言,徒造口孽!” 肖尘却是一脸正色:“你误会了,我并非骂人,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你头顶光洁,无有寸发,既然行事不符佛法,算不得真和尚,那不就只能算是个……秃驴吗?” “你!” 红米大师气得禅杖一顿,地面微震,“贫僧自幼出家,受持具足戒,如何不是和尚?!” 肖尘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正经的和尚,不该在寺庙里青灯古佛,诵经念佛,参禅悟道,以慈悲之心度化世人吗?可我观大师,金刚拳、伏魔杖想必使得是虎虎生风,纯熟无比,想必是下了苦功。却不知,《金刚经》你可能背下?《心经》你可解其意?” 他不给红米反驳的机会,语速加快,言辞如刀:“你不好好修身养性,钻研佛法,反而热衷于江湖集会,争强斗狠,非要站在人前!我说你一句,你便嗔怒心生!贪图虚名,嗔怪于人,痴迷武力,佛门三毒‘贪嗔痴’你样样占全!自己一身毛病的半吊子,却敢在这里妄言他人入魔?” 肖尘补刀:“你可知何为入魔?并非只有完全疯癫、丧失理智才是魔!走错了道路,执迷不悟,便是入魔! 你身披袈裟,口诵佛号,却无半分慈悲之心,反而在此搬弄是非,混淆黑白!你才是那个真正入了魔道而不自知的人!” 这一番话,如同惊雷炸响,掷地有声,说得红米大师面红耳赤,浑身发抖,指着肖尘“你……你……”了半天,却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他周遭的那些武林人士,此刻看向红米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异样与思索。 肖尘不再看他,目光扫过众人,朗声道:“江湖自有江湖的道,朝廷亦有朝廷的法。我行事,只问本心。凌岳剑派越界在先,危害百姓,覆灭是其咎由自取。若诸位以为我做得不对,或是也想试试触碰这条底线,尽管试试!” 第131 章 珍珠劫案 那群前来“讨说法”的江湖人士,最终还是退去了。 临走时,除了那千佛寺的和尚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地拂袖而去之外,其余如太华门华未道长、侠士散星先生等人,倒是纷纷客气地拱手作别,礼数周全。 其实对于其中大多数人而言,前来拦路,与其说是真要为了凌岳剑派讨回什么“江湖公道”,不如说是借此机会,亲眼见一见这位如今名动天下、传说般的逍遥侯。 混个脸熟,日后在江湖上也好多一份谈资——“当年我可是与逍遥侯有过一面之缘的!” 这份经历,足以在酒桌上吹嘘许久。顺便探探口风。 肖尘自然明白其中关窍,只要对方不明目张胆地挑衅,他也乐得维持表面上的和气。总不能因为那和尚脸色难看,就追上去把人打一顿!…也不是不行。算了,大家都是场面人。 一场波澜不惊的小插曲过后,官道恢复畅通。肖尘轻抖缰绳,马车继续晃晃悠悠地向着永和城方向行进。 沈婉清这时才从车厢里钻出来,挨着肖尘坐在车辕上,她心思细腻,回想起刚才的情景,轻声问道:“相公,你好像……特别不喜欢那个红米和尚?” 肖尘一手控着缰绳,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膝上,闻言摇了摇头,很干脆地承认:“不是不喜欢他一个,我是不喜欢大多数和尚。” “这又是为何?”沈婉清眨了眨明眸,有些不解,“我见许多士家大族,甚至宫中的贵人,都笃信佛法,乐于礼佛布施,以求福报啊。” 在她从小接受的教育和见闻里,佛教是受到上层社会普遍尊崇的。 肖尘嗤笑一声,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所以我也不喜欢那些世家大族啊。你想想,那些人为何如此热衷于礼佛?多半是平日里亏心事儿做得多了,心里不安。他们不去寻求被他们欺压、伤害之人的原谅,也不想着承担自己作恶的后果,弥补过错,反而跑去求泥塑的佛像宽恕。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打心底里并不后悔自己做的事,只是害怕事情败露,或者害怕冥冥之中会有报应,想用香火钱买个心安理得,甚至是妄图抵消罪业。这行径,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一旁的沈明月也来了兴致,插嘴道:“不过我倒是听说过,那千佛寺……据说求子特别灵验!不少富家夫人都会去上香,香火很是鼎盛。” 肖尘闻言,没好气地白了沈明月一眼:“明月,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去一个全是不娶妻生子的和尚待的地方,求生子?这逻辑本身不就透着古怪吗?他们自己都是连家都不要的人,还能管得了别人生不生孩子?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他越说越觉得荒谬,继续道:“再说了,你看这些和尚,大多不事生产,不喜劳作,靠着信众的供奉和香火钱过日子,却反过来要劝辛苦劳作的百姓善良、忍耐。他们自己过着寄生般的生活,有何资格指点他人?这种货色,说的话哪里值得相信了?” 沈婉清听着肖尘这番离经叛道的言论,微微歪着头思考,然后提出了一个关键问题:“可是……相公,你说和尚骗人?他们是怎么骗的呢?” “怎么没骗?”肖尘理直气壮地举例,“比如,你给他们捐了香油钱,他们就会告诉你,佛祖会保佑你平安顺遂,保佑你家人无病无灾。那我问你,他们谁亲眼见过佛祖?佛祖又是在何时、何地、通过何种方式,亲口告诉他们收了钱就会办事的?这不明晃晃就是空口白牙的许诺,利用人的迷茫和恐惧来敛财吗?这不是骗是什么?” 沈婉清顺着他的思路一想,似乎……确实是这个道理。她喃喃道:“被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有些说不通呢。” “本来就是嘛。”肖尘见她听进去了,笑了笑,不再多言。他并非要否定信仰和精神寄托的价值,只是厌恶那些打着宗教旗号、实则行欺世盗名之实的伪善之辈。 …… 宏远镖局,在江湖上也算是有字号的老牌镖局了,走南闯北几十年,靠的不仅是过硬的身手,更是八面玲珑的打点和一张熟稔各路关系的“面子”。 通常情况,镖旗一展,沿途的山寨绿林、地方豪强多少都会给几分薄面,打点些银钱,也就相安无事了。 可这一趟,他们却栽了个大跟头,出了件足以震动整个镖局根基的大事——他们被劫镖了! 而且,丢失的并非明面上押运的那些普通货物,而是一枚被镖头杨烈贴身珍藏、隐秘携带的夜明珠! 更令人痛心的是,经验丰富的杨镖头也在此次劫镖中当场遇害。 这趟镖,明面上的幌子是一批从江南运往北地的绸缎和药材,价值不菲,但真正的核心,却是受托秘密运送的这枚稀世夜明珠。 然而,劫匪的行动却精准得可怕!他们似乎对镖队的虚实了如指掌,绕开了那些装载普通货物的骡马车辆,目标明确地直扑杨镖头所在,杀人夺珠,然后迅速撤离,干净利落,显然是蓄谋已久。 消息传回镖局,上下震动。总镖头又惊又怒,立刻派出了局中两位以干练和追踪闻名的镖头——李青与赵信,务必要查明真相,追回失镖,为杨镖头报仇雪恨! 李青与赵信沿着劫匪可能撤退的路线,一路明察暗访,追踪蛛丝马迹,几经周折,线索竟然指向了南方繁华的重镇——永和城。 这日,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将两人逼进了官道旁的一处驿站。这江南之地的驿站,远非边关苦寒之地的简陋可比。这是一座两层的小楼,粉墙黛瓦,有着十数间干净整洁的客房,大堂宽敞明亮,足以容纳数十人歇脚。 驿丞这类小吏,与那些端着架子的正经官员不同,最是懂得“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的道理。只要银钱到位,立刻便是笑脸相迎,热茶、酒菜、干净房间,一应物事都能给你安排得妥妥帖帖。 第132章 他乡遇故人 李青和赵信在驿站一楼的大堂角落寻了张桌子坐下,要了一壶本地土酿,几碟小菜,借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压低声音讨论起这桩棘手的案子。 李青年纪稍长,面容沉稳,他抿了一口辛辣的土酒,眉头紧锁,低声道:“赵兄弟,这案子……我越想越觉得古怪。那伙人下手狠辣,目标明确,分明就是冲着那枚夜明珠去的。可问题是,知道这趟镖真正底细的,满打满算能有几人?” 坐在他对面的赵信,性子更为锐利一些,他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接口道:“除了东家,咱们总镖头,再就是……已经遇害的杨大哥。连你我二人,也是在出事之后,才被总镖头告知实情。事先可谓密不透风。” 李青目光锐利地扫视了一下周围,确认无人注意他们,才将声音压得更低:“还有一个人,或者说一方势力,必然是知情的——就是那枚夜明珠原本的主人,也就是这次暗镖的委托人!” 赵信闻言,瞳孔微缩,下意识地反驳:“这……这不可能吧?自己出钱雇我们保镖,然后再半路派人劫回去?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还平白害了杨大哥的性命!” “正因为听起来荒谬,不合常理,所以这事儿才处处透着古怪!” 李青叹了口气,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却化不开他心头的重重迷雾。“可是江湖上的事儿,很多他就不讲常理。” 就在这时,驿站门外传来车马声和说话声。驿丞立刻换上笑脸迎了出去。只见一辆不算奢华却颇为坚实的马车停下,一名身着青袍、气度不凡的年轻男子率先跳下车,随后小心地扶下两位容貌绝丽的女子,还有一个活泼的小丫鬟蹦跳着跟下来。 正是肖尘一行人。 他们也被这场雨阻了行程,打算在此歇脚。驿丞眼尖,看出这几位非富即贵,伺候得更是殷勤备至。 肖尘要了楼上的两间上房,带着三女先在楼下大堂角落找了张干净的桌子坐下,点些热食驱寒。 李青和赵信注意到新来的这伙人,目光尤其在肖尘身上停留了片刻。 肖尘也瞥见了坐在角落里的李青。 对于这个有过同行之谊、为人还算机灵和善的镖师,肖尘倒是有些好印象。 他笑着走了过去:“哟,这不是老李吗?真是巧啊!在这儿碰上你了。是出来走镖,还是来这边跑关系打点?” 李青脸上瞬间堆满了受宠若惊的笑容,慌忙站起身,抱拳躬身道:“哎呦!侯爷!您……您还记得小的!真是小的荣幸!我们这次来是查点事情,没想到能有幸在这儿遇见侯爷您!” 他语气中的恭敬甚至带着几分激动。 肖尘随意地摆了摆手,很自然地拉过一条长凳,就在他们那一桌坐了下来,笑道:“都是老相识了,何必这么客气拘礼。” 跟在肖尘身后的沈婉清、沈明月和月儿,则很默契地在旁边一张空桌坐了下来,并未打扰他们男人间的谈话。 李青见肖尘如此随和,更是高兴,连忙用袖口使劲擦了擦肖尘面前的桌面,同时对还有些发愣的赵信催促道:“小赵!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找驿丞换壶上好的酒来,再添几个拿手的好菜!快点儿!” 赵信被李青这突如其来的殷勤弄得有些诧异,他与其他大堂里的客人一样,只以为肖尘是个可能有些身份的“侯”姓公子哥,却不想李青竟表现得如此……近乎谄媚? 这完全不像他平日认识的、那个在江湖上也有几分脸面和骨气的李镖头。 虽然心中有些不解甚至些许不满,但赵信素知李青为人玲珑,结交广泛,他如此做派必有缘由。他按下疑惑,还是依言站了起来。 肖尘却伸手虚拦了一下:“这位兄弟不用忙活了。随便喝点儿,聊聊天就好。” 李青见状,只好讪讪地坐下,依旧保持着恭敬的姿态,询问道:“侯爷您这是……要往永和城去?” 肖尘笑了笑:“老李你是知道我的,就爱到处瞎溜达,凑个热闹。这不是听说永和城繁华热闹,那明湖风光更是秀丽绝伦,就带着内人和小妹过来逛逛,领略一下这南方的盛景。” 他说话间,目光自然地瞟了一眼旁边桌的沈婉清等人。 李青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恍然:“侯爷您……这是成婚了?” 他之前并未听说过此事。 肖尘指了指沈婉清的方向,介绍道:“嗯,那是内子婉清,旁边是她妹妹明月和月儿。” 沈婉清感受到目光,得体地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李青连忙收回目光,不敢多看,心中感慨万千,嘴上奉承道:“侯爷好福气!这事儿要是让我们总镖头知道了,肯定又要捶胸顿足,后悔这次不是他自己亲自来了。上次就因为我机缘巧合在屠魔大会上见过您一面,回去后跟他提了提,他就后悔了许久,说错过了结识您的大好机会。” 肖尘被他的话逗乐了:“哈哈,这就叫缘分。江湖广阔,这才多久,我们不就又遇上了?” “是是是,侯爷说的是,缘分,都是缘分。”李青连连点头。 肖尘喝了口桌上原本的土酒,咂咂嘴,很自然地又将话题引了回来,带着几分闲聊的好奇问道:“对了,刚才看你们聊得投入,是在说什么?江湖上最近又出了什么新鲜事儿?说来听听。” 李青闻言,脸上轻松的神色顿时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愁容,他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不瞒侯爷您说,唉……是我们镖局摊上事儿了,丢了东西,让人给……劫了镖!” “劫镖?”肖尘挑了挑眉,有些意外,“是哪家山头的愣头青?穷疯了不成,连你们宏远镖局的镖都敢动?” 绿林道上有规矩,劫镖等于断人财路,打整个镖局行业的脸,容易混不下去。除非是亡命徒或者不懂规矩的,否则很少会干这种一锤子买卖。 “不是各家山寨的人。”李青摇了摇头,语气肯定,“那伙人是专门冲着我们来的,蒙着面,下手狠辣,目标明确,干完就走,显然是早有预谋。” 第133 章 难觅 坐在一旁的赵信听到李青竟然如此详细地对一个“外人”说起案情细节,在桌下忍不住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眼神示意他谨慎。这酒还没喝几口,怎么就把底都给透了? 肖尘正听得入神,倒没注意赵信的小动作,顺着李青的话分析道:“专门冲着你们来的?那肯定就不是图那点普通货物了。说说,到底丢了什么紧要东西?” 李青根本没理会赵信的暗示,将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耳语般吐出了三个字: “夜明珠。” “噢……原来是这东西,怪不得。”肖尘闻言,脸上并没有露出太多惊讶之色,只是了然地点了点头。 夜明珠在民间传说和话本里被渲染得神乎其神,但在真正见过世面的达官显贵眼中,也就是个比较稀罕、能发光的玩物罢了。 他甚至在心里不以为然地想道:‘这玩意儿,要是我把晶莹剔透的玻璃球拿出来,立刻就能把它比下去。玻璃不就是沙子烧出来的嘛……至于具体怎么烧?嗯,反正就是沙子烧的。’ 而在李青说出“夜明珠”三个字的瞬间,旁边的赵信呼吸都为之停滞了一瞬,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这可是镖局的核心机密!他紧张地盯着肖尘的反应,生怕对方眼中流露出贪婪或别的什么算计。 然而,他看到的只是一片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仿佛听到的不是价值连城的珍宝,而是一件普通的物事。 赵信这才恍然明白,眼前这位年轻的“侯爷”,恐怕是江湖上极少见的、真正视金钱如粪土、超然物外的人物。 李青的恭敬和坦诚,并非无的放矢。 邻桌的月儿,耳朵尖得很,虽然肖尘他们压低了声音,但还是断断续续听到了“劫镖”、“夜明珠”这些字眼。 小姑娘的好奇心瞬间被勾了起来,故事!有江湖故事听!她立刻像只小松鼠一样,悄无声息地把自己的小凳子往那边挪了挪,竖起两只小耳朵,一双大眼睛亮晶晶地、充满向往地望向肖尘那一桌。 此时,肖尘已经完全进入了“推理模式”,他摸着下巴,分析道:“既然有幸存者目睹了过程,就算对方蒙着脸,难道就没人能从武功路数上看出点端倪?脸能蒙上,但多年养成的出手习惯、独门的招式路数,可不是那么容易完全掩盖的。能在你们镖局手中成功劫镖,这身手,在江湖上绝不可能籍籍无名。” 李青闻言,脸上苦涩更浓,叹了口气道:“侯爷有所不知,当时能正面与那贼首交手,并且看清对方招式的,正是遇害的杨镖头……其他人要么被其他蒙面人缠住,要么武功低微,只能看到个大概。他们唯一的共同印象就是——那为首之人的剑,快!非常快!至于具体招式……唉,我后来亲自查验过杨镖头的尸身,致命伤只有咽喉处一道极细、极深的剑痕,干净利落,真正的一剑封喉!可见对方剑法之狠辣、精准!” 赵信见李青已经说了这么多,索性也放开了,加入了讨论,他皱眉道:“江湖上用剑的高手确实不少,但要说能在十招之内,正面击败甚至击杀杨大哥的……掰着手指头算,也就那么些人。可这些人,要么是德高望重的前辈,要么是名门大派的掌门、长老,身份地位摆在那里,爱惜羽毛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做出这等蒙面劫镖、杀人越货的勾当?传出去岂不是身败名裂?” “唉!”肖尘摆了摆手,一副“你还是太年轻”的表情,“这种事情哪说得准?知人知面不知心。江湖传言,名声地位,未必全都可信。就像外面不也传言我杀人如麻,是个嗜血的魔头吗?” 李青和赵信闻言,也只能苦笑。确实,名声这东西,水分很大。 李青接着说道:“我们一路循着一些细微的痕迹追查,好不容易才摸到永和城附近。可这人一旦进了永和城,就如同滴水入海,再也难寻踪迹。这永和城水陆交通便利,人口繁杂,他若是躲在城中某个角落,或者干脆改走水路,乘船离开,那我们真是无从查起了。” 肖尘也不禁有点挠头。在陆地上,再怎么隐藏,马蹄、脚印、车辙、歇脚的痕迹,总归会留下些线索。可一旦换成船……水流一冲,什么痕迹都没了,确实棘手。“既然人暂时查不到,那不妨换个思路,查东西。” 肖尘眼中闪过一丝亮光,“那枚夜明珠,可不是寻常的金银。它太扎眼了,识货的知道它的价值,不识货的恐怕也不敢收。劫匪花了这么大功夫,甚至不惜杀人,总不可能就为了把它藏在手里看个亮儿吧?他们总要销赃,总要把它换成实实在在的利益。” 李青点头附和:“侯爷说的是,我们也想到了这一层。已经托了永和城的一些朋友,暗中留意市面上,尤其是那些见不得光的黑市,看看有没有关于夜明珠的风声。只是……希望渺茫,但也总得尽力去试试。” 又闲聊了片刻,肖尘见窗外天色渐晚,顾及到沈婉清几人旅途劳顿,便向李青、赵信二人告辞,带着家眷上楼休息去了。 李青和赵信目送肖尘一行上了楼,这才回到他们自己的房间。 一关上房门,赵信便迫不及待地问出了憋在心底半天的疑问:“李大哥,这位……侯爷,到底是什么来路?你怎么就把咱们镖局的底细,连‘夜明珠’这等机密都和盘托出了?万一……万一他也对那珠子起了觊觎之心,我们岂不是……” 他脸上带着担忧。 第134 章半夜闹鬼 李青示意他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凉茶,脸上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笃定,低声道:“小赵,你把心放回肚子里。那位爷,压根儿就不在乎那夜明珠。我告诉你,他若是真想要,就算那珠子现在被人扔进了北海眼里,也有人给他捞回来!他若不想管,你就是把珠子捧到他面前,他也未必会多看一眼。” “噢?”赵信更加好奇了,追问道,“江湖上……真有这么神通广大的人物?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李青凑近他耳边,用几乎微不可闻的气音,极其郑重地吐出了三个字: “逍遥侯。” 赵信猛然睁大了眼睛,如同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整个人愣在那里,半晌没回过神来。 他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逍……逍遥侯?!就是……就是你在屠魔大会上,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军神?单骑破万军的逍遥侯?!” 见李青肯定地点了点头,赵信猛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略显风尘仆仆的衣物,又回想了一下刚才自己的言行:“李……李大哥!我这身衣服还算干净吧?刚才……刚才我有没有什么不恭敬的地方?我……我好像还拉你袖子来着……侯爷他不会怪罪吧?” 李青看他这惊慌失措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侯爷为人很是宽厚随和,没那么大架子。上次在白马镇,不少人有眼无珠,看他穿着普通,还以为他身无分文,极尽嘲讽之事,最后不也没见侯爷真跟他们计较?只要不是心存恶意,触碰他的底线,侯爷其实很好说话。” 赵信这才稍稍安心,只觉得刚才能与那位传说中的人物同坐一桌,简直是走了天大的运。 …… 与此同时,楼上的客房里,又是另一番光景。 肖尘早已将什么劫镖案、夜明珠抛到了九霄云外。他正涎着脸,凑在沈婉清身边,说着些不着边际的情话,试图哄骗自家娘子。 “婉清,你看这江南的夜色多好,月明星稀,凉风习习……咱们是不是……嗯?”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老实地去勾沈婉清的手指。 沈婉清哪里不知道他那点心思,脸颊绯红,如同染了上好的胭脂,羞赧地低下头,轻轻推拒着他:“相公……这……这是在驿站呢……你……你莫要胡闹……” 古代夜晚缺乏娱乐活动,对于肖尘这等精力旺盛又“心怀不轨”之人来说,漫漫长夜,左右也不过就是那么一档子事儿。偏偏他还乐此不疲,总想变着花样,开发些“新玩法”,每每让面皮极薄的沈婉清羞得无处躲藏。 “驿站怎么了?咱们是正经夫妻!”肖尘理直气壮,手上动作却更加轻柔,带着诱惑的意味,“再说,这江南湿气重,为夫是怕你着凉,想着帮你活络一下气血……” 沈婉清被他这番歪理说得哭笑不得,浑身都泛起了粉色,半推半就间,终究是拗不过他,只得声如蚊蚋地嗔了一句:“你……你总是有道理……轻些……莫要让人听了去……” 就在肖尘即将得逞,沈婉清意乱情迷之际—— “啊——!!!” 一声凄厉至极、仿佛能刺破耳膜的女人尖叫声,如同冰水般骤然泼洒在驿站的夜色中,瞬间叫停了肖尘所有“不轨”的动作。 沈婉清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叫惊得猛地睁开眼,眸中的迷离羞涩迅速被惊惧取代,她紧张地抓住肖尘的衣袖:“相公!外面……外面是什么声音?好吓人!” 肖尘正在兴头上被打断,试图蒙混过去:“哪有什么声音?是你听错了,或许是风刮过窗棂……” “怎么会听错?那么大声!要不……你去看看吧?” 沈婉清担忧地望向门口。 “没准就是只大老鼠窜过去,这些女人就喜欢大惊小怪……” 肖尘嘟囔着,还想赖床。 沈婉清却已经坐起身,一边整理着略显凌乱的衣襟,一边轻笑道:“相公,我和明月姐姐也是女人呢。” 她语气温柔,却带着坚持。 肖尘无奈,满腔邪火化作怨气,悻悻地翻身下床,一边穿鞋一边恶狠狠地道:“她最好是真看见鬼了!不然,我就把她打成鬼都不认得!” 两人穿戴整齐,推开房门。只见走廊里已经聚集了不少被惊醒的旅客,个个面带惊惶,交头接耳,议论着刚才那声可怕的尖叫。 肖尘刚站定,就见一个小身影如同受惊的兔子般,“滋溜”一声猛地钻进了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正是月儿。 她本来和沈明月住一间,听见动静跑出来得最快,结果被吓得不轻。 “鬼!公子……有鬼!白色的鬼!” 月儿把脸深深埋在他怀里,声音带着哭腔,语无伦次。 一旁的沈明月脸色也有些发白,她武功不弱,胆识过人,但显然刚才所见也超出了她的寻常认知。她看到肖尘出来,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怎么才出来?” 肖尘翻了个白眼,但凡有选择,他真想回去继续刚才未竟的“事业”。“到底怎么了?大晚上的不睡觉,吊嗓子呢?有这天赋不去戏班子真是可惜了。” 他想寻找那个发出尖叫的女子。 沈明月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绪,才心有余悸地说道:“好像……真的是鬼!我出来得晚了些,没看得十分真切,但确实瞥见一个黑影,就……就凭空立在可在外面,然后……然后就那么缓缓地、一点点地消失不见了!!” 月儿听到“鬼”字,抖得更厉害了,像只小鹌鹑,闷声补充道:“是吊死鬼……脸煞白煞白的,舌头……舌头好像还伸出来老长……” 她越说声音越小,显然回忆起来都害怕。 第135 章 戏法 这时,李青和赵信也面色凝重地走了过来,两人显然也听到了动静。他们先是向肖尘拱手行礼:“侯爷。” 肖尘一边轻轻拍着月儿的后背安抚,一边看向李青二人,问道:“你们两个刚才也在附近,可曾看清楚了?到底怎么回事?” 李青老成持重,沉声回道:“侯爷,这事儿透着古怪。起初,是我们房间的门板发出了‘嘎吱……嘎吱……’的怪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用指甲抓挠。我们觉得不对劲,就开门出来查看。刚一出来,就看到走廊尽头的窗外,有一个飘动的黑影飘动。紧接着,就听到了那位女子(指最先尖叫的人)的惊呼。” 肖尘挑眉:“飘动的黑影?会不会是有人施展轻功?” 李青肯定地摇了摇头:“不像。若是一闪而过,速度极快,或许可能是极高明的轻功。但那黑影……是飘飘荡荡、晃晃悠悠的,移动很慢,仿佛没有重量一般。江湖上,绝没有哪一家的轻功能达到这种……这种如同鬼魅漂浮的程度。” 他自己说着,也觉得难以置信。 赵信在一旁补充道:“我本想立刻追出去查看,但被李大哥拉住了。” 李青解释道:“即便不是鬼神,也难保不是有人设下的圈套,引我们出去。行走江湖,谨慎些总没错。” 肖尘听完众人的描述,眉头微蹙,手指无意识地在月儿背上轻轻敲击,梳理着得到的信息:“所以,综合来看,你们都看到了一个飘飘荡荡的黑影,月儿还额外看到了一张惨白的脸,甚至可能是吊死鬼的形象?” 月儿听到肖尘复述,似乎找回了一点勇气,抬起头,大眼睛里还噙着泪水,怯生生地问:“公子……这世上,真的有鬼吗?” 肖尘看着她害怕的小模样,摇了摇头,语气却异常笃定:“不知道。或许有,或许没有。但今晚这个……肯定不是。” “唉?” 不仅月儿,连沈明月和李青等人都露出了诧异的神色。肖尘为何如此肯定? 肖尘嘴角勾起一抹略带嘲讽的弧度,解释道:“就算这世上一千个人里真有一个能变成鬼,那也应该是我先见过才对。没道理,偏偏跑去骚扰他们俩(指李青赵信),还特意弄出抓门的声音引他们出来,最后搞这么一出‘鬼影显形’……这行为本身就带有明确的目的性,更像是装神弄鬼,引他们出去。” 沈明月虽然觉得肖尘的话有些强词夺理,但仔细一想,似乎又有几分道理,她犹豫着说道:“可是……我确实是亲眼看见有个黑影在飘荡,那不像是人能做出的动作……” “有这沉沉夜色作为掩护,能做到这种看似诡异效果的伎俩太多了。在我这儿,一般统称为——戏法。” 肖尘嘴角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语气轻松地说道。 “戏法?” 怀里的月儿一听到这个词,立刻抬起了小脑袋,眼睛里的恐惧迅速被好奇取代。一说这个,她可就不怕了! “人,当然不能凭空在空中飘飘荡荡,” 肖尘耐心解释,仿佛在给孩子们上课,“但若是……在窗外提前系上一条不易察觉的黑色绳索呢?” “这……” 沈明月顺着他的思路一想,恍然道,“若是轻功高绝之辈,借助黑索稳住身形,确实可以制造出漂浮的假象!” “你傻呀!” 肖尘顺手屈指,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沈明月的额头,笑道,“非得是个人上去吗?挂一件黑色的衣服、甚至一块黑布上去,夜风吹拂之下,不就能制造出飘飘荡荡的黑影了?你们没见过风筝吗?” “那……那张白色的鬼脸呢?” 月儿追问道,这是她最害怕的部分。 “更简单了。” 肖尘比划着,“找张白纸,用墨笔画上狰狞的五官,后面用细竹篾或者什么东西撑起来,固定在黑布前面不就行了?至于什么长舌头……” 他好笑地看了一眼月儿,“八成是你自己吓自己,瞎想出来的。” 李青听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被侯爷您这么一说,一切就都合理了!不是鬼就好!” 他心中暗道,瞧侯爷这副气定神闲,就算真碰上鬼,估计也不用太担心。 肖尘总结道:“戏法这东西,一旦被拆穿了其中的‘关窍’,便一文不值,显得拙劣可笑。但在不明就里的人看来,那就是鬼神难测。” 他目光转向李青和赵信,“看来,是有什么人,想用这种手段把你们引出去。只是没料到老李你经验丰富,足够谨慎,没有贸然追击,这才让他们的算计落了空。” 李青闻言,却又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遗憾:“可是……也因此丢失了追查的线索。现在再出去查看,恐怕对方早已收拾干净,什么痕迹也不会留下了。” “未必。” 肖尘脸上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一个好的戏法,尤其是有明确目标的戏法,往往需要在观众里,安排一个‘托儿’。” “托儿?” 李青先是一愣,随即眼睛猛地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侯爷您的意思是……?” 肖尘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刀,带着一丝怨气,扫向走廊里那些依旧在窃窃私语的旅客,最终,他的视线定格在某个方向上,语气森然: “我只是想不到,有什么合理的理由,能让一个女子,大晚上不待在房间里睡觉,反而专门守在走廊这个特定的位置,‘恰好’目睹了‘鬼影’,并且发出那一声时机精准、足以惊醒大半驿站的人的凄厉尖叫!” 他的话音落下,李青和赵信瞬间反应过来,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与恍然! 顺着肖尘的目光望去,只见走廊另一端,一个穿着素色衣裙、看似惊魂未定、正与旁人描述“见鬼”经历的女子,脸色似乎微微变了一下。 “走!” 李青低喝一声,与赵信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不动声色地分开,如同经验丰富的猎手,缓缓朝着那名女子的方向包抄过去。 第136 章 狭廊剧斗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那素衣女子眼见李青和赵信面色不善地逼近,心中警铃大作,强作镇定地厉声喝问,脚下却不露痕迹地向后退去,试图混入身后那些同样惊慌、尚未散去的旅客人群中寻求掩护。 “姑娘,不要惊慌,我们只是有些事想请教你一二。” 李青保持着表面上的客气,但脚步沉稳,没有丝毫停顿,与赵信一左一右,已然形成了夹击之势。 “老李,跟她还废什么话?这么问,问到天亮也问不出个结果。先卸她一条胳膊,她就知道该说什么了。” 靠在门框上的肖尘懒洋洋地开口,给出的主意却带着一股子狠辣劲儿,多少夹杂了些被坏了“好事”的私人怨气。 李青脸上顿时露出为难之色。他们是走镖的正经镖师,讲究的是以理服人,可不是那些横行乡里、欺男霸女的恶霸。 但逍遥侯开了金口,他又怎能当面反驳?只得硬着头皮,加速上前,伸手便向那女子的肩胛骨抓去,打算先将其制住再说。 就在李青的手即将触碰到那女子的瞬间—— “咻!” 旁边紧闭的窗户猛然被人从外撞开!一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疾射而入!人未至,一道极快的剑光已然如同毒蛇吐信,直刺李青!这一剑,角度刁钻,速度惊人! 李青没想到窗外还埋伏着人,而且出手如此狠辣迅捷!他背后的武器根本来不及拔出,仓促之间,只能猛地一个侧身,险之又险地避过剑锋,接着狼狈地就地向旁一滚,后背“嘭”地一声撞在了走廊的木制护栏上,震得护栏一阵摇晃。 那突袭的剑手一招逼退李青,毫不停留,剑尖一颤,化作数点寒星,便要趁势追击,将李青毙于剑下! “看刀!” 落后李青半步的赵信此时已然反应过来,眼见同伴遇险,怒吼一声,腰间长刀“沧啷”出鞘,带着一股恶风,当头直劈向那剑手的脑门!势大力沉,逼其回防。 剑手感受到脑后刀风凌厉,无奈只得放弃追击李青,手腕一翻,长剑如同背后长眼般精准地向后一撩,“铛”地一声脆响,格挡赵信这势大力沉的一刀。 但他显然武功极高,并未硬抗,只是稍稍阻滞了一下刀势,随即脚下步伐诡异一错,借力绕步,身形如同泥鳅般平闪半圈,竟瞬间绕到了赵信侧后方!剑随身走,那冰冷的剑尖如同附骨之疽,直取赵信毫无防备的后脑! 这一连串的变化快如电光石火,狠辣刁钻至极! 幸好此时,李青已趁机拔出了背后的短枪,眼见赵信遇险,来不及多想,暴喝一声,挺枪直刺对方必救的胸腹要害! 剑手若执意要杀赵信,自己也必然被这一枪捅个对穿。他只得再次无奈后退半步,那志在必得的一剑自然落空。 李青和赵信二人搭档日久,彼此默契十足,对对方的招数路数都了然于胸。一旦稳住阵脚,立刻展现出精妙的配合。李青挺枪直刺,攻势凌厉,逼迫对手走位;赵信则挥刀斜劈,封堵对方闪避空间。两人一枪一刀,一前一后,竟将那剑手逼得连连后退。 那剑手动作确实极快,身形飘忽,在狭窄的走廊中依旧展现出极高的敏捷。只见他一个弓步提撩,精准地挡住赵信的刀势,随即又是一个绕步潜闪,如同鬼魅般贴着墙壁避开了李青的短枪。 赵信见状,立刻连续扫刀攻击其下盘,剑手则跃步闪避,同时翻腕下截,剑光如瀑,化解攻势。 三人在这狭窄的走廊里叮叮当当打得好不热闹,刀光剑影,火星四溅,看得人眼花缭乱。 然而,懂行的人都能看出,这走廊地形限制了轻功的发挥,也让长剑的轻灵优势大打折扣。 李青和赵信完全是仗着多年磨合的默契配合,才堪堪与这剑手打了个平手。可想而知,若是刚才他们被那引到外面开阔地,再遭到这剑手有心算无心的偷袭,恐怕真的是凶多吉少! 打着打着,在驿站灯笼摇曳的火光映照下,那剑手蒙面的黑布在一次激烈的格挡中不慎滑落,露出了真容。 肖尘看清那张脸,不由得轻“咦”了一声,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 这剑法极快、出手狠辣,险些让宏远镖局两位镖头栽跟头的剑手,赫然是当初在名剑山庄“归剑大会”上,被女人欺骗、黯然落败的那个快剑——费阳! 而此时,原本害怕鬼怪的月儿,在肖尘拆穿戏法后就不怕了。此刻看到三人打得如此“热闹”,刀来剑往,火星四射,在她眼里简直比庙会杂耍还要精彩,立刻就被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她挣脱怀抱,挥着小拳头,兴奋地给李青和赵信加油鼓劲: “李大叔!赵大叔!劈他!戳他!对!砍他!差一点就打到了!加油啊!” 费阳久攻李青、赵信二人不下,心中本就有些焦躁。他自负剑法超群,本以为能迅速解决这两个镖师,却不料被对方凭借默契的配合和地利死死缠住。 此刻,又听到那个小丫头片子在一旁挥着拳头,清脆响亮地为对手加油助威,什么“劈他!戳他!”,更是觉得面上无光,一股无名火直冲顶门! “聒噪!” 费阳眼中戾气一闪,觑准李青一枪刺来的空档,猛地一个闪身,跃步精准地踩在走廊的木质围栏上,借力换了个身位。 他不再与李、赵二人纠缠,体内内力全力运转,轻功催发到极致,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竟直直地朝着正在兴奋加油的月儿冲了过去!手中长剑寒光闪烁,显然是打算挟持人质,或者至少也要杀了这多嘴的小丫头泄愤! “混账东西!” 肖尘见状,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骂了一句。我们好好看个热闹,小姑娘说你两句怎么了?就这点气量,也配用剑?他心中动念,杀机已起。 也不见肖尘如何作势,他只是手向下一探,手中便多了一把长剑。那剑形制古朴,并无任何华丽装饰,甚至连名字都没有,但剑身出现的刹那,一股纯粹到极致、冰冷到极致的剑意便弥漫开来,仿佛连周围空气的温度都骤然下降了几分。 第137 章还有后续(偶尔的长一点) 西门吹雪。诚于剑,极于剑,除剑之外,世间再无他物可萦绕于心。 如果说白云城主叶孤城的“天外飞仙”是华丽与变化的剑招极致,那么西门吹雪的剑,便是褪尽铅华、返璞归真的大道至简。 他的剑,无需名字,无需繁复变化,只有一剑,足以定生死,决高下。 费阳人还在半空,他甚至没有看清肖尘是如何动作的,更没有看到任何所谓的“剑招”。他只觉眼前似乎有微光一闪,仿佛只是错觉,随即右肩胛处便传来一阵钻心的冰凉与剧痛! “呃啊!” 他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从空中重重坠落下来,“噗通”一声半跪在地。 他手中的长剑“当啷”落地,整条右臂瞬间失去了所有知觉,仿佛那部分身体已经不再属于自己。 然而,此刻充斥费阳内心的,并非手臂被废的剧痛(甚至那剧痛都因为极致的震惊而延迟了),而是无与伦比的震惊与茫然! 他猛地抬起头,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依旧随意站在那里、仿佛从未动过的肖尘,以及他手中那柄斜指地面、仿佛刚才只是随意挥动了一下的无名长剑。 “这……这是什么?” 费阳的声音干涩嘶哑,充满了困惑与恐惧。他问的不是剑的名字,而是刚才那超越他理解的一击。 肖尘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剑啊。” “刚才那一招……叫做什么?” 费阳不甘心地追问,他试图在脑海中复盘,却只抓到一片空白。他需要一個名字,一个招式,来理解、来定义这恐怖的失败。 肖尘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奇怪的问题,反问道:“剑招,就必须有名字吗?” 这句轻飘飘的反问,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费阳一直以来的信念和骄傲。 他脸色瞬间变得死灰,不是因为劫镖事情败露即将面临的惩罚,而是源于内心最深处的信仰崩塌! 他费阳,自诩为江湖上数得着的快剑,苦练剑法二十余载,追求的就是一个“快”字,钻研的是各种精妙繁复的剑招变化。他一直以为,剑道的极致,无非是更快、更巧、招式更凌厉。 可刚才呢? 他明明死死盯着对方,盯着那把剑! 他看到了对方持剑的姿态,看到了剑尖斜指地面。 然后……没有然后了。 没有起手式,没有运功轨迹,没有剑光分化,没有破空之声……什么都没有! 就好像时间被偷走了一帧,又好像他的眼睛和大脑联手欺骗了他。 只是在肩膀被刺穿、剧痛传来之后,他的感知才“告诉”他,那把剑曾经动过,并且精准地废了他用剑的手臂。 这……还是剑吗? 这完全颠覆了他对“剑法”的所有认知!自己苦练二十年的东西,在对方那看似随意、实则蕴含至理的一“剑”面前,简直如同孩童舞棒,可笑至极! 信仰的崩塌,远比肉体的痛苦更令人绝望。费阳半跪在地,失魂落魄,眼神空洞,仿佛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刚才那一剑彻底抽空了。他甚至连逃跑或者反抗的念头都生不出来了。 走廊里一片寂静,只剩下月儿后知后觉的抽气声,以及李青、赵信粗重的喘息声。他们看着肖尘,眼中充满了更深的敬畏。 激斗停止,驿站院中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客人们悄悄关门的声音。 费阳像一摊烂泥般瘫倒在地,那把曾迅若流星的快剑,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几步外的地上。那名尖叫的女子也被李青反剪双手制住。 驿丞这才从瑟瑟发抖的驿卒和客商人群中钻了出来,他勉强整理了一下衣冠,上前几步,对着肖尘深深一揖,声音还带着颤:“几…几位大侠,这…这是…” 肖尘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晚的饭菜:“江湖仇杀。凶徒已经制住了,掀不起风浪。驿丞大可放心。”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被打翻的桌椅和熄灭的灯笼,“毁坏的东西,照价赔偿,让他们赔。”他指了指地上的费阳和那女子,“我们明天一早便离去,不会再多叨扰。” 驿丞闻言,如蒙大赦,赶紧再次拱手:“如此甚好,甚好!多谢大侠体谅!”他巴不得这群煞神赶紧离开,至于赔偿,能找到人赔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这时,李青和赵信压着那女子走了过来。那女子似乎想挣扎,被赵信铁钳般的手按住了肩膀,疼得闷哼一声。 李青脸上带着感激神色,看向肖尘:“侯爷,这事儿…多谢您再次出手相助。只是这两人…” 肖尘没等他说完,随意地指了指地上的费阳:“这个你们也一并带走。人是你们镖局的仇家,镖也是你们丢的。能问出什么,能追回多少,是你们自己的事儿和本事。” 他语气淡然,刻意保持着距离,“毕竟,这是你们宏远镖局自己的事情。” 李青立刻明白了肖尘的意思。他重重点头,抱拳行了一个大礼:“是!李青明白!侯爷大恩,宏远镖局上下绝不敢忘!”他心里清楚,对这位连凌岳剑派都能随手抹去的大人物来说,今晚出手已是天大的情分,确实不能再指望更多。 肖尘不再多言,转身自然地揽住一直安静站在他身侧、目光中带着些许余悸的沈婉清,准备回房。 一直冷眼旁观的沈明月却突然开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目光落在如同死狗般的费阳身上:“这个费阳…当初就在白家庄园,归剑大会上,他居然不认得你?” 肖尘闻言,脚步一顿,嘴角勾起一抹略带讥诮的弧度:“当时?当时他的天都塌了,哪还能分神注意别人。” 他想起当时这年轻人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摇了摇头,“当初看他那样子,还觉得有几分可怜。现在看来,啧…”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来自现代灵魂的不屑,“纯属活该。大半夜不睡觉,跑这儿来装神弄鬼,玩这套把戏。咒他这辈子,都是死备胎的命!臭舔狗!”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含在嘴里嘀咕出来的,只有靠得极近的沈婉清和沈明月隐约听到。 沈婉清有些茫然,不解“备胎”、“舔狗”何意,但看夫君神色,也知绝非好话,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 沈明月眼中则闪过一丝了然,她虽不知具体词汇含义,却能精准把握肖尘话语里那份鄙夷。这家伙刚才肯定是被打断了好事。 回到客房,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混乱。肖尘还想凑到妻子身边温存。谁知沈婉清却轻不依了,死死的抓住他的手。 肖尘心头那点小火苗熄灭了。他叹了口气,知道妻子脸皮薄:“好了好了,不闹你了。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两人依偎在床榻上,盖着薄被,非常纯洁的睡眠。只是肖尘在闭眼前,心里还是忍不住又骂了一句:都怪那费阳!臭舔狗不得好死!坏我好事!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 肖尘几人用过早饭后,准备收拾马车,准备继续前往永和城。驿站的狼藉也已被简单清理。 一回头,就见李青和赵信已经等候在驿站的楼梯口下方。两人眼下一片浓重的乌青,脸色晦暗,比昨天更加憔悴。习武之人,一夜不睡绝不至于此等模样,显然是遇到了极大的难题,心力交瘁。 李青见到肖尘下楼,立刻快步迎了上来,嘴唇翕动了几下,才艰难地开口:“侯爷…原本,原本实在不想再打扰您清静…可…可昨夜审讯之后,我们发现,这事儿…已经不是我们两个,甚至不是我们宏远镖局能担得起的了…” 他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沉重。 “噢?”肖尘挑了挑眉,倒是来了些兴趣。他并不介意帮这个还算顺眼的老相识一把,但为人处世,过犹不及。上赶着不是买卖,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他比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理解得都深刻。 他示意月儿先去马车上等着,然后好整以暇地靠在马车辕上,目光平静地看着李青:“他劫镖,你抓到了劫匪。送官也好,按你们江湖规矩办也罢,还有什么难处?说来听听。”他语气轻松,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疏离,“我也许…能帮你出个主意。” 李青和赵信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挣扎。最终,李青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压低声音道:“侯爷,我们…我们连夜分开审了那女人和费阳。费阳没了心气儿,问什么说什么。那女人更是受不住吓,可他们说出来的东西太吓人了。” 第138 章 背后隐情 李青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仿佛更深了,他继续陈述着那令人沮丧的真相:“那费阳…他确实所知有限。他至今还深信不疑,认为那个女子是哪个高门大院与他私奔出来的小姐。是那女子告诉他宝珠的下落和押送路线,他便傻乎乎地在半路劫杀,夺了那颗夜明珠,送给了这个女人。满心以为这是为了拯救他的‘爱人’。” 肖尘听完,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荒谬和无奈的表情,他扶了扶额:“所以,这傻子是又一次被一个女人,骗得团团转?他是一点教训都不吸取啊,脑子里装的都是话本吗?”他的的“恋爱脑”行为,显得尤其愚蠢和致命。 李青沉重地点了点头,印证了肖尘的判断。“是。一开始我们审讯那女人时,她也是这套说词,试图将事情定性为江湖儿女的私情恩怨。昨夜在驿站扮鬼惊扰,制造混乱,最初的目的也是为了将我们引开,或者制造意外,阻止我们继续追查下去。” “这话根本不合情理。”肖尘一针见血地指出,眼神锐利,“他们如果什么都不做,你们已经失去了线索,没办法再查下去了。昨天晚上的做派,先是装神弄鬼,后是埋伏袭杀,这分明是冲着灭口来的,根本不是简单的阻止。” 李青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佩服:“什么都瞒不过侯爷。是的,那套漏洞百出的说词,也就只能骗骗费阳那个被女人蒙蔽的傻子。” “镖局一下子死了三个镖头,他们不只是要劫镖,更是想把事情弄大!”肖尘总结道。 李青再次叹气,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被周围的风听了去:“侯爷说的没错。我们后来反复拷问那女子,又结合费阳零碎的话语,才拼凑出真相——那女人根本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她是南阳王养在外面的外室!是他们在我们镖局保这趟镖,也是他们自己劫下它!费阳不过是一颗棋子。” 肖尘听到这里,真正提起了兴趣,身体微微前倾:“哦?南阳王…劫自己的镖?这倒是新鲜。”这操作听起来就透着一股子阴谋的味道。 李青凑近了些,几乎是在用气声说话,确保只有他们三人能听见:“根据那女人的供词和我们在江湖上听到的一些风声,南阳王…正在暗中招兵买马,积攒粮草。他意图趁着当今天子病危,朝局不稳,各方势力都在暗中观望、蠢蠢欲动的时机,起兵谋反!而这颗夜明珠,是他用来联系南方蛮族,请求他们出兵相助的…赠礼!” “既然是送给蛮族的赠礼,用以结盟。”肖尘敏锐地抓住了关键问题,“那为什么不悄悄送过去,反而要大费周章地请你们镖局押送,再自己派人劫回来?” “因为,”李青的声音带着一丝揭露惊天秘密的颤抖,“这颗夜明珠,它是…御赐的!” 肖尘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极其古怪的表情,像是想笑又觉得太过荒唐:“你的意思是说,这位南阳王,想把这颗皇帝赏赐的、带着皇家印记的宝贝,拿去送给南蛮当起兵的‘赞助费’,又怕事情败露后太过显眼,被朝廷顺藤摸瓜查出来,所以就玩了这么一手‘监守自盗’?让所有人都以为这颗御赐的夜明珠是在运途中被江湖匪类劫走了,与他南阳王府毫无干系?” “大概…就是如此。”李青艰难地点头,他自己也觉得这个计划既大胆又透着几分说不出的蠢笨。 “等等,”肖尘抬手,脸上讽刺的意味更浓了,“这用来联络外邦、图谋造反的关键信物,居然是皇帝御赐的?这位南阳王…他就没点儿其他能拿得出手的、不那么扎眼的私藏宝贝了吗?” 他想起京城侯府库房里那株显眼无比的红珊瑚,人家三皇子送礼可没这么遮遮掩掩。一方诸侯,混到连件像样的、来历清白的造反礼物都拿不出来,还得挪用皇帝的赏赐?这南阳王得多穷? 李青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这个…江湖上倒也有些传闻。说这位南阳王性子孤拐,不善于交际应酬,更不懂得经营封地和产业,手下人多是阳奉阴违,王府…据说并不宽裕。” 肖尘对雍朝皇室了解不多,顺口问道:“这个南阳王,是当今皇帝的兄弟?” 李青摇了摇头,说出了一个更让人无语的答案:“不,是当今皇上的亲叔叔!” 肖尘闻言,差点没噎住,他都要替那位卧病在床的皇帝感到心累了。这一身的病,怕不是被这些不省心的亲戚给活生生气出来的吧! 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想着要谋反,简直是拿着自己的九族当赌注玩儿呢! 皇帝的叔叔,那得是多大的年纪了?黄土都埋到脖子的人了,这会儿才想起来要造反?也不怕情绪一激动,还没等起事就先把自己给送走了。 “亲王谋反…”肖尘缓缓吐出这四个字,目光扫过李青和赵信苍白的面孔,“这确实不是你们小小镖局能沾惹的事情。现在这两个人证,留着是烫手山芋,随时可能引来灭门之祸;放了更是纵虎归山,对方也不会感激,反而会为了灭口追杀得更紧。你们是想让我指条能保命的明路?” 李青和赵信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眼巴巴地望着肖尘。 肖尘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摸了摸下巴,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李镖头,你走南闯北,见识不少。你觉得,就凭这位又老又穷、还不怎么会经营的南阳王,他这反,能成事儿吗?” 李青身在江湖,对朝堂大事不敢妄议,但凭常识也觉得这事儿透着儿戏,他谨慎地回答:“这个…小人不敢置评。” 第139 章 富贵园林 肖尘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道:“在这种涉及身家性命的大是大非面前,首鼠两端、立场摇摆,是最容易死的。” 他拍了拍李青紧绷的肩膀,语气变得清晰“他们不是想把水搅浑,把事儿弄大吗?那你们就帮他们一把,把这事儿弄得更大,大到他们兜不住!” 李青和赵信一脸茫然。 肖尘继续道:“大张旗鼓地在江湖上散播消息!然后,敲锣打鼓,光明正大地把费阳和那个女人,一起押送去官府!让官府去审!最好搞得人尽皆知,让永和城,不,让整个江南道都知道这件事!” 李青吓了一跳,声音都变了调:“侯爷!这…这不是把南阳王府往死里得罪吗?他们岂能放过我们?” 肖尘一笑“不这么干,他们现在就想让你们死,而且会悄无声息地让你们死!他们怕的就是消息走漏!一旦这个消息人尽皆知,你们这两个小小的镖师和宏远镖局,反而就不重要了,杀你们灭口毫无意义。” “那时候,南阳王府要面对的就是来自朝廷、来自其他皇子的质问和调查,他们所有的精力都要用来应付这些庞然大物,哪还有多余的功夫和精力跟你们一个江湖镖局置气?反过来,如果他们在这种风口浪尖上还敢针对你们镖局下手,那岂不是不打自招,坐实了做贼心虚?” 李青和赵信愣在原地,仔细咀嚼着肖尘的话,脸上的惶恐和迷茫渐渐被一种豁然开朗所取代。 是啊,说到底,在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眼中,他们这些跑江湖的,不过是随意可以捏死的蝼蚁。 蝼蚁的生死无关紧要,但蝼蚁若是把秘密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了,那捏死蝼蚁反而会脏了自己的手,引来更强大的关注。 想要活命,就不能再抱着侥幸心理躲藏,必须主动跳出来,跳到阳光底下,跳到所有人的视线里! 想通了这一点,两人看向肖尘的目光充满了感激。李青深深一揖到地:“多谢侯爷指点迷津!我二人知道该怎么做了!” 出了驿站,马车沿着官道再行十数里,巍峨的永和城城墙便映入眼帘。 作为南北水陆枢纽,此地的繁华自不必说,而能在如此要冲之地稳坐知府位置的,也绝非寻常角色。 这位知府的“知情识趣”可谓做到了巅峰。 肖尘一行人的车驾还未抵达城门,就已有一名身着得体青衣、管事模样的人带着几名伶俐的小厮候在道旁。 见到马车,那人立刻上前,态度恭敬却不谄媚,言语周到地表明身份,是奉知府大人之命前来迎候逍遥侯,并早已备好了引路之人。 进城之后,更是无需多问,直接被引至城南一处环境极为幽雅的庄园。 据那管事介绍,这园子原是一位本地富商的产业,那富商对侯爷仰慕已久,听闻侯爷驾临,特意临时腾出,以供侯爷歇脚。 园内一应物事俱全,甚至连床榻被褥都悉数换成了崭新的,考虑得可谓细致入微。 最妙的是,那位永和知府听闻肖尘不喜与官场中人虚与委蛇,竟连面都未曾露一下,便将一切安排得妥妥贴贴,这份“情绪价值”算是给拉满了。 肖尘对此倒也受用。他早已过了纠结对方是清官还是贪官的阶段。 实际上,在这封建时代,所谓的清官与贪官,很多时候只是对士绅豪族而言有所区别,对于最底层的农民来说,境遇未必有本质改善,毕竟都没把他们当人看。 能做到眼前这般知情识趣,不把路走死,不来强行攀附,在他眼中已经算是难得的地方官了。 真正的“与民同乐”、体恤疾苦,一个时代也出不了几个。 他想起一个有趣的现象,很多官员的名声往往在本地不显,甚至在当地百姓口中风评一般,其“好官”的名声却能远播千里,在外地被传得沸沸扬扬。 无他,只因当地的人亲眼见过他们是什么样子,而外面的人,只能听到经过美化的传说和奏章上的溢美之词。 肖尘放下了对官场那点不切实际的执念。 他很清楚,自己只是个拥有超凡武力的“外来者”,改变不了一个时代的沉疴积弊。既然如此,不如纵情生活,护好身边人,求个心安理得。 这处庄园确实配得上“文墨之乡”的雅称。与北方建筑讲究的方正规整、对称大气不同,此园极尽“错落有致”之妙。 屋舍不多,更多的是精心布置的亭台水榭、假山秀木。不知从何处引来的活水蜿蜒穿过园子,水流声不大,需走到假山附近才能隐隐听见潺潺之音,暗合了“大音希声”的自然意趣。 几人几乎一瞬间就爱上了这个地方。 月儿欢快得像只出笼的小鸟,在曲径通幽的回廊、在嶙峋的假山石间钻来钻去,探索着每一个角落。 肖尘觉得,光是这个园子本身的构造,就够她兴致勃勃地玩上好几天了。 连见多识广的沈明月眸中也闪过一丝惊艳。 她以往只听说达官显贵穷奢极欲,却没想到还有这样一种奢侈,是建立在极高的审美情趣之上,让人无法生出厌恶之感。 她不禁心想,住在此等清雅之地,只需一身素净青衣,再看那些穿金戴银、珠光宝气的,反而会觉得他们俗不可耐,惹人生厌。 肖尘让人撤去了知府安排的所有丫鬟仆役,偌大的园子顿时变得更加幽静,只剩下风声、水声和鸟鸣。 他懒洋洋地靠在池塘边的水榭里,顺手拿了根不知从哪儿找来的细竹竿,挂上丝线,竟有模有样地钓起鱼来。另一只手则不安分地揽着坐在身旁的沈婉清,指尖在她腰侧轻轻划动。 沈婉清面泛红霞,一边微微扭动身子躲避着他作怪的大手,一边用求救似的眼神望向坐在对面石凳上的沈明月。 沈明月却熟视无睹,纤纤玉指从容地剥了颗水晶葡萄送入口中,然后才抬眼看了看肖尘那根连浮漂都没有的鱼线,语带调侃:“人家好好养在池子里的锦鲤,色彩斑斓,赏心悦目,你非要把它们钓起来?这也就罢了…肖大侯爷,你的鱼饵呢?” 第141章 牵丝戏 肖尘摇了摇头,一副“你不懂行”的表情:“这你就不懂了。这些鱼在这池子里被人喂惯了,早就傻了。要是真挂上饵料,这一竿下去,怕不是立刻就被吞掉,哪还有垂钓过程的乐趣可言?” 沈明月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所以,你是在等一条傻到连光秃秃的钩子都要凑上来尝一口的鱼?” “非也非也。”肖尘一本正经,“钓鱼的乐趣,在于‘钓’这个过程的期待与闲适,而非最终有没有鱼上钩。” 沈明月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戳穿:“我看你只是想找个由头,方便你在这儿戏弄婉清吧?你看她,都快被你臊得化了。” “闺房之乐,其趣不足为外人道也。”肖尘脸不红心不跳,反而搂紧了沈婉清,得意道,“你啊,就更不懂了。” 沈明月被他这惫懒模样气得骂了一句:“江湖上出了名的采花贼,行事也比你如今这般正经些!” “胡说八道!”肖尘理直气壮地反驳,“婉清是我的妻子,我们这是夫妻恩爱,鱼水之欢,天经地义!” 沈明月还想反唇相讥,肖尘却突然朝着假山方向喊了起来:“月儿!小丫头!我在这边钓鱼,你在那边大把大把地撒鱼食,鱼群全被你引过去了!你让公子我在这儿勾什么??” 月儿如今已被养出了几分这个年纪该有的无拘无束,从假山后探出头来,手里还抓着半把鱼食,朝着肖尘吐了吐舌头,狡辩道:“可是…可是这池子里的小鱼多可爱呀,为什么要钓它?” 肖尘被她气笑了:“嘿,你这会儿倒怜惜起来了?在名剑山庄后山溪涧里,你可没少抓着鱼玩,晚上烤鱼就数你吃得最香!” 月儿理直气壮地指着水中簇拥过来的锦鲤:“可这个鱼是红色的呀!红鲤鱼!多好看!怎么能吃呢?” 她那副认真的模样,引得沈婉清也掩嘴轻笑,连沈明月嘴角都弯起了一抹弧度。 肖尘看着眼前这幕,摇了摇头,放弃了跟小丫头讲道理,重新将注意力放回身边脸颊绯红的妻子身上,至于那根无饵的鱼竿,就让它继续等待着那条或许永远不会来的“傻鱼”吧。 到了晚上,华灯初上,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出了庄园,汇入永和城喧嚣的夜市人流。 这里不比京城规矩森严,没有宵禁的束缚,使得夜晚焕发出别样的活力。 刚刚入夜的那阵儿,正是夜市最鼎沸的时候,长街上灯火如龙,人声鼎沸。 不仅有售卖各色小吃、精巧玩物、胭脂水粉的摊贩吆喝不绝,更有那杂耍卖艺、说书唱曲的圈子围满了看客。 月儿很快就被一个不算大的戏台吸引了过去。 那台子前围了不少人,台上不见真人,只有几个做工精致的木偶,在朦胧的灯火和清冷月光映照下,被细线牵引着,一板一眼地做着动作,伴随着从后台传来的婉转唱腔和丝竹伴奏,别有一番韵味。 沈明月见多识广,跟在肖尘和沈婉清身边,轻声介绍道:“这是南方特有的一种戏曲,叫做牵丝戏,也叫傀儡戏。艺人用细线在后台操控木偶,做出各种细腻的动作,配合专门的唱腔和乐曲,讲述故事。在这南方之地,很受百姓欢迎。” 肖尘自然是见过这种东西的,知道这是个极考验手上功夫的技术活,线提的力度、角度稍有差池,木偶的动作就会显得僵硬。他估摸着自己要是上手,那细线操控的木偶大概只能被他舞成“木偶流星锤”。 月儿看得入神,只见那台上的小木偶在她眼中活灵活现,不禁好奇地问道:“明月姐姐,他们这是在唱什么故事呀?” 沈明月面色变得有些古怪,她显然已经听出了些端倪,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这出戏叫《花间梦》。讲的是…一对彼此深爱的男女,因为…门第的关系不能相守。男子被迫参军,一路征战,最终成为将军。而那女子在家中则误信奸人,遭受迫害。将军闻讯后,千里迢迢前去解救。最后…两人在一片花田里,有情人终成眷属,结为夫妻。” 沈婉清听得专注,点了点头,柔声道:“虽然历经磨难,但终得圆满,听起来是个很感人的故事。” “呵!”沈明月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语气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这故事嘛,近来的确很受欢迎。不过,你们知道吗?它流传开来,也就是这一个月左右的事情。” 肖尘正听得那唱腔倒是缠绵悱恻,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顺口接道:“故事好,自然传得快。” 沈明月看着他,眼神里的意味更复杂了:“你猜它为什么突然这么受欢迎?而且几乎是一夜之间,各大戏班都在排演?” “不是因为故事好?”沈婉清也疑惑了。 沈明月深吸一口气,仿佛说出这个事实需要一点勇气,她压低声音,几乎是在两人耳边说道:“因为…这故事里那位‘被迫参军、一路征战成为将军、最后千里救美’的男主角,原型…就是逍遥侯!” “啊?”沈婉清惊得掩住了嘴,一脸难以置信。 肖尘正听到台上那扮演“将军”的木偶,用略显夸张的腔调唱着:“我为你,日思夜想,茶饭不思…”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低声对身边二女道:“真能胡编乱造啊!”他明白,普通老百姓就喜欢听这些传说中大人物的风流韵事、英雄传奇,可这捕风捉影、甚至无中生有的本事也太强了点,没人告诉你们创作要基于基本法吗?没人告诉你们,这简直是放飞自我了? 沈明月看着肖尘和沈婉清脸上那混合着荒谬和无奈的表情,语气更加微妙,带着点看戏的调侃:“这才只是开篇,热闹的还在后头呢。听说这出《花间梦》,足足有四十八回,这才唱到第六回‘将军初建功’。” 肖尘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总不能因为人家编排了自己就去砸了戏摊子。这哪砸得过来? 他摇了摇头,索性破罐子破摔:“算了,反正左右无事,咱们就听听他们到底能编出什么天花乱坠的故事来。” 他嘴角勾起一丝戏谑的弧度,没准还能借鉴借鉴。 第 142章 虎卫 就在几人被那出荒诞不经的《花间梦》吸引时,不远处的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叫和骚乱。 只见一个身着翠绿衣衫的少女如同受惊的雀鸟,从密集的人流中猛地窜出。 她身形灵动,纵跃之间步伐轻捷,明显身负不俗的轻功。 而紧追在她身后的,是三个身着青黑色劲装、手持长刀的汉子,面色凶悍。 追在最前面的那人眼见少女即将再次借力前冲,眼中凶光一闪,手中长刀悍然出鞘,带着一道凄冷的寒光,朝着少女的后背直劈而下! 那少女身在空中,无处借力,却见她在千钧一发之际,腰肢仿佛没有骨头般猛地一缩,整个身体诡异地拧转,不仅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致命一刀,借着拧身的力道,速度反而更快了三分,向前窜去。 持刀那人见刀势落空,竟也不收招,反而借着挥劈的力道,身体顺势向前翻滚,动作迅猛狠辣,全然不顾这是在人群熙攘的闹市之中,长刀随着他的翻滚划出一道致命的银色弧光! 而这道凌厉刀弧的延伸线上,赫然站着一个七八岁、手里还举着糖葫芦的男童! 那孩子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那抹寒光向自己袭来,连哭喊都忘了。 “铛!”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炸响! 一道细微的银光仿佛凭空出现,精准无比地撞上了那柄长刀的刀身。 持刀青衣人只觉得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大力量从刀上传来,虎口瞬间崩裂,整条手臂酸麻不止,那柄精钢长刀竟应声从中断为两截!他本人也被这股巨力带得失去平衡,狼狈不堪地翻滚着摔倒在地,啃了一嘴的泥土。 肖尘依旧站在原地,只是右手不知何时已经抬起,食指与中指之间,稳稳地夹着一柄长约三寸七分、没有刀柄的薄刃飞刀。 飞刀还是那飞刀,但这一次,它带来的并非李寻欢那例不虚发的死亡宣告,而是属于叶开的那份——飞刀只救人,不杀人。 持刀人的两个同伴反应迅速,立刻冲上前将他扶起。 三人再抬头时,那绿衣少女早已趁此间隙,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错综复杂的街巷之中,无影无踪。 他们恼怒地四下张望,却发现周围的百姓早已惊恐地退开老远,空出一片场地,场中只剩下那一男三女依旧站在原地,而那个看起来气度不凡的年轻男人手中,正随意地把玩着一柄小刀。 “唔…哇!”直到这时,那捡回一条命的小男孩才后知后觉地想要放声大哭,却被他身边反应过来的母亲一把捂住嘴巴,连拖带抱地迅速拉离了这是非之地。 “你知道你放走了谁吗?!”一个青衣人又惊又怒,将手中刀指向肖尘,厉声喝道。 “铛!” 又是一声类似的脆响! 他甚至没看清对方有任何投掷的动作,只觉得手腕剧震,手中刀从中断裂,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而对方手中,那柄要命的小刀依然夹在指间,仿佛从未离开过。 三人脸色瞬间一变,意识到遇到了高手。 肖尘心下也觉得有些好笑。这三个家伙运气实在是“好”,换做他召唤出其他任何一位以杀伐著称的武魂,光是用刀指着他这个动作,就足以让他们付出血的代价。 偏偏此刻是心境开阔、善良得甚至有些“过头”的叶开附体。 算了,他转念一想,也不必换了。好好的夜市,若是弄得血肉横飞,怕是要整顿,还怎么带婉清她们来玩儿?让这三个碍眼的家伙滚蛋便是。 他本以为这两记断刀足以让对方认清形势,知难而退。 没想到,那为首的被扶起的青衣人,眼中闪过一丝怨毒,竟从怀中掏出一面巴掌大小的黄色令牌,高高举起,喊道:“虎卫办案!皇权特许!阻碍办案,以同党论处…” “处”字话音刚落,众人只觉眼前一花,肖尘已如鬼魅般出现在他面前,速度快得超出了他们的视觉捕捉能力。 那青衣人只觉得手上一轻,那面象征着身份和权力的令牌已被肖尘劈手夺过。 肖尘拿着令牌,随意瞅了两眼,嘴角撇了撇。 随即,他看也不看,一扬手,那面令牌便化作一道模糊的黄光,以惊人的速度划过夜空,“噗通”一声轻响,精准地落入了不远处穿过城市的河道之中,连个水花都没溅起多少。 “你…!”那青衣人目瞪口呆,一脸的不敢置信,他赖以横行无忌的护身符,竟被人如此轻蔑地扔进了河里! 肖尘把扬起的手慢条斯理地收了回来,顺势反手一抽。 “啪!” 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结结实实地扇在那人脸上。 那人被抽得如同陀螺,凌空翻滚了一圈,才重重摔落在地,半边脸颊瞬间高高肿起,嘴角溢血,眼前金星乱冒,一时竟挣扎着无法起身。 肖尘叹了口气,心里嘀咕:叶开这家伙,还是太温柔。出手,也不是以取人性命为目的。 那人趴在地上,只能用充满血丝和恨意的眼睛死死盯着肖尘。 肖尘却连多看他一眼的兴趣都欠奉,反正又不打算杀人,瞧着这副败犬模样有什么意思? 他身形一晃,已返回沈婉清身边,脸上的冷冽瞬间化为温柔的笑意,轻声问道:“吓到了没?想不想体验一下飞的感觉?” 说着,不等她回应,便一手抄起她的腿弯,将她稳稳地横抱起来。 沈婉清下意识地惊呼一声,双臂紧紧搂住了他的脖颈。肖尘哈哈一笑,身形一动,足尖在地上轻轻一点,便如一只轻盈的大鸟般腾空而起,稳稳地落在了对面一座二层小楼的屋顶瓦片之上。 轻功如果不用来耍帅、逗心上人开心,那练来何用? 第143 章 些许情趣 脚下是万家灯火与喧嚣夜市,头顶是疏朗星空与皎洁月光。沈婉清惊魂甫定,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先是紧闭着眼,过了一会儿,才敢悄悄睁开一条细缝,打量着这从未有过的视角。 夜风拂来,吹起她鬓边的几缕青丝,轻轻抚在肖尘的脸颊上。她感受着脚下悬空的刺激和被他牢牢抱住的安稳,脸上渐渐泛起一圈混合着惊吓与兴奋的红晕,心跳得飞快。 “公子!公子!还有我!月儿也要飞!”下面传来月儿焦急又充满期待的声音,她在地上使劲跳着,挥舞着小手。 肖尘低头看了看,笑着对怀中的沈婉清柔声道:“坐稳些。”待她点头,小心地扶着她先在屋脊上坐好,然后身形再次飘落而下,轻如羽毛般落在月儿身边。 他正准备去接月儿,又想起什么,转头问站在一旁的沈明月:“你自己能上来吗?” 沈明月仰头看了看那高度,无奈地摇了摇头,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失落:“我的轻功跳不了那么高。” 肖尘本想着是不是可以一手一个带上去,但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他打消了。 一手抱一个?哪有一个一个抱来得惬意?对,一定是出于安全考虑,一次带一个人更稳妥,绝对是为了安全! 他心安理得地先抱起了雀跃不已的月儿,再次施展轻功,将她送到了沈婉清身边,然后才下来接沈明月。 “目无王法!简直目无王法!”下面,那个被抽了耳光的青衣人终于在手下的搀扶下勉强站了起来,他看着肖尘旁若无人地抱着女眷飞上屋顶,如同游览自家后花园般悠闲,甚至还打算继续“运送”,气得浑身发抖,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他身边一个相对冷静些的手下连忙低声劝道:“头儿,消消气!对方武艺高强,深浅不知。好汉不吃眼前亏,不妨暂避其锋芒。等我们找齐了人手,摸清了他们的落脚点,还怕他们跑了不成?” 那为首者捂着红肿的脸颊,恨恨地又瞪了屋顶一眼,终于强压下立刻报复的冲动,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们走!”三人互相搀扶着,狼狈地挤开人群,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而屋顶上,肖尘刚刚将沈明月也带了下来。四人并排坐在屋脊上,暂时将下面的纷扰与那出荒诞的戏文都抛在了脑后。 夜风吹拂,带来了远处小吃的香气和隐约的市井之声,头顶是漫天星斗,脚下是人间烟火。 沈婉清醒来时,只觉脑袋晕沉沉的,像是塞了一团湿漉漉的棉花。 昨夜的记忆如同浸水的画卷,缓缓铺开,带着些许模糊与羞赧。 记得他们在屋顶看了许久的月亮和星星,夜风微凉,但靠在相公怀里却是暖的。 下面街市的灯火与喧嚣成了遥远的背景音,他们反而成了别人眼中的风景。那种超脱规矩、恣意随性的感觉,让她心头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 回来之后,兴致依旧高昂,也不知是谁提议,竟取了些酒来小酌。 她平日几乎不饮酒,昨夜却不知怎地,也跟着喝了几杯……然后……记忆到这里就有些暧昧不清了,只隐约记得自己好像……答应了相公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具体是什么,怎么也想不真切,只留下一种混合着期待和羞怯的滚烫情绪盘踞在心间。 她将微烫的脸颊埋进柔软的枕头里,有些调皮地想:要不要……就装作醉酒全都忘却了,糊弄过去呢? 磨蹭了一会儿,她才起身梳洗。刚打开房门,月儿就端着一碗温热的醒酒汤等在门口了,小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意:“小姐,你醒啦?快把这个喝了。你平日都不喝酒的,昨天数你喝得最多,你还……”她眨着大眼睛,一副“我知道秘密”的样子。 沈婉清顿时觉得刚缓和些的头又疼了起来,连忙打断她,耳根微红:“好了好了,不用再说了…” 月儿笑嘻嘻地把醒酒汤递过去:“怕什么呀?醉酒而已嘛。都是家里人,又不会笑话你。”话是这么说,她眼里的笑意却藏不住。 “你已经在笑了!”沈婉清嗔怪地瞪了她一眼。 “没有没有!”月儿连忙摆手,努力绷紧小脸,却显得更加欲盖弥彰,“我这是…我这是天生的嘴角有点儿翘而已!” “哼,跟着明月别的没学会,倒学会耍贫嘴撒谎了。”沈婉清接过碗,小口喝着微酸的汤水,感觉混沌的脑子清明了不少。 (沈明月觉得很冤枉,她跟谁学的,你心里真没数吗?) 来到前厅,便见肖尘懒洋洋地靠在一张花梨木太师椅上,姿态闲适,手里把玩着一个空茶杯。而他面前,正躬身站着一个穿着青色官袍、腰间甚至配着制式长刀的官员。看其官服补子和仪态,官职显然不小,绝非寻常小吏。 此刻,这位官员却全然没有官员的威仪,声音近乎谄媚,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侯爷息怒!属实是下官治下不严,驭下无方。手下那几个混账东西急于办案,有眼无珠,没能认出侯爷您,冲撞了您和夫人,实在是罪该万死!还望侯爷大人有大量,海涵一二……” 肖尘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语气平淡:“别拿这些话来架我。我这人向来没什么气量,心眼小得很。” 他抬眼,目光扫过那官员瞬间僵住的脸,“我不管你查什么案,也不管你要抓的是什么人。但在闹市之中,对着一个手无寸铁、拿着糖葫芦的孩童挥刀,这事,我看不惯。” 那官员额上瞬间冒出了细密的冷汗,连忙用袖子擦了擦:“侯爷,这……这其中或许有些误会,他们也是情急之下……” 肖尘再次抬手,阻止了他的辩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我知道,在你们这些人眼里,普通百姓的命不算命,草菅人命也是家常便饭。这世道如此,我不想管,也管不过来。” 他话锋一转,眼神锐利起来,“可这种事,不能发生在我眼前!不能碍着我的眼!” 第145 章 串联起来 官员被他看得心头一凛,连忙躬身拱手:“是,是!下官明白了!” 肖尘似乎觉得有些无趣,向后靠了靠,叹了口气,语气变得有些慵懒:“这世间不太平,各处都有糟烂事,我是知道的。可我带着家眷高高兴兴出来游玩,想图个清静自在,偏偏就碰上这种晦气事!坏了心情,实在可恶。” 他顿了顿,手指轻轻敲着扶手,做出了决断:“那三个人,按律例,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另外,我瞧他们看我的眼神里,怨气颇重。留在这永和城,怕是也静不下心当差。让他们去北面边军的陷阵营历练历练吧。那儿空气干净,煞气也重,正好给他们消消怨气,也学学什么叫真正的打仗,什么叫军纪。” 陷阵营?!官员心里一哆嗦,却不敢有丝毫异议,连忙应道:“是!下官这就去安排,一定办得妥妥当当!” “嗯,你走吧。”肖尘挥了挥手,像是打发一只苍蝇,“顺便告诉你们的人,以后办事,躲着我点儿。若是再让我碰上这等仗着身份、欺凌弱小、还不长眼撞到我面前的事儿……” 他语气平淡,却让那官员脊背发凉,“那就真是他们的命数到了,你也不必再来找我求情。” “下官谨记!下官告退!”那官员如蒙大赦,又行了一礼,这才弯着腰,小心翼翼地倒退着出了前厅,直到转身离开,才敢稍微挺直些腰板,后背的官服已被冷汗浸湿了一片。 沈明月望着那官员几乎是小跑着离开的背影,脸上难掩惊诧,她转向肖尘,低声问道:“这……就是让江湖上许多人闻风丧胆的虎卫指挥使?” 在她的想象中,这等人物应是气势逼人,不怒自威,而非刚才那般卑躬屈膝、冷汗涔涔的模样。 肖尘嗤笑一声,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不屑:“不过是皇家养的一条恶犬罢了。放出去的时候,凭着主子的威势,咬人自然凶狠,无人敢惹。可一旦被主子亲手拴上链子,谁都能过去踹他两脚,你看他刚才敢吭声吗?” 沈明月显然对这套权力运行的底层逻辑还不够了解,依旧有些困惑:“可江湖传闻,虎卫监察天下,有先斩后奏之权,威风得很啊。” 肖尘摇了摇头,给她剖析这其中的关窍:“那也得看是对谁。对上无权无势的江湖散人,或是升斗小民,他们自然是凶猛无比的恶兽,生杀予夺。可一旦对上真正手握权柄的人,那套‘先斩后奏’就成了笑话。” 他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丝看透世情的嘲讽:“所谓的鹰犬,眼里哪有什么‘天下’,又哪里懂得什么是‘正义’?他们不过是爪牙比别人锋利些,又足够听话,让主子用起来顺手罢了。工具而已!” 沈明月若有所思,又道:“听说虎卫里也网罗了不少江湖上的成名高手,许以重利……” “有得必有失。”肖尘打断道,“选择了荣华富贵,稳定的前程,往往就意味着失去了江湖人的自由随性,成了别人手中的刀剑,指哪打哪,身不由己。而在江湖上,固然能自由自在,率性而为,但大多很穷,风险也高。若是像一些大门派那样建立了势力,看似风光,实则更容易被朝廷和江湖规矩两头拿捏。” “难道就没有一种两全其美的法子吗?”沈明月不禁追问。 “有啊。”肖尘指了指自己,又环视了一下这精致的园子,笑容带着几分恣意,“我们不就是?所有的规矩、体面,背后支撑的都是实力。没有足够的实力,你跟谁讲规矩去?在江湖上,谁惹了我,我不爽了,就直接去揍他,简单痛快。而在朝廷那边,说起来更简单——”他故意顿了顿,看到沈明月好奇的眼神,才慢悠悠地说,“谁惹了我,让我们不痛快了,我就去揍皇帝。擒贼先擒王嘛,多直接。” 沈明月吓得连忙伸手虚掩他的嘴,嗔怪道:“别胡说!这话也是能乱说的?况且皇帝现在都病入膏肓了……” “打死了就换一个呗。”肖尘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别说那些无关紧要的了。”他巧妙地转移了话题,目光落在沈明月身上“说点别的,夜市发生的事情,串起来想想,你有没有联想到什么?” “想到什么?”这时,沈婉清端着茶盏走了过来,很自然地坐到肖尘身边的椅子上,好奇地问道。她脸色已恢复如常,只是耳根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绯红。 “想到你昨晚醉酒后,答应我的……”肖尘侧过头,压低声音,带着坏笑故意逗她。 沈婉清飞给他一个风情万种的白眼,带着些许羞恼:“不许再提!说正事儿呢。”语气却软糯,没什么威慑力。 “好啦,不逗你了。”肖尘见好就收,笑着捏了捏她的手,然后正色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不过是觉得有些线索凑在一起,颇为有趣。”他看向沈明月,继续刚才的话题,“刚才那个指挥使说,他们昨天在追查的,也是一颗夜明珠的下落。” 沈婉清闻言一脸诧异,美眸圆睁:“不会……和我们知道的是同一颗吧?南阳王的那颗?” “京城里也不全都是傻瓜,能惊动虎卫,又牵扯江湖势力的,同一时间怎么会出现两颗?” 肖尘笑道,“我们抓住费阳时,并没有在他身上搜到夜明珠。看来,那珠子最终还是流入了这永和城,而且引起了不小的风波。” “这么说来,我倒是也有些想法。”沈明月接过话头,秀眉微蹙“也是昨日看到那牵丝戏才猛然联想到的。你们还记得在驿站时,那个装神弄鬼、引李青赵信出去的‘鬼影’吗?其移动的方式,僵硬中带着诡异的灵动,像不像是用细线操控的人偶?” 肖尘和沈婉清仔细回想,不由得齐齐点头,当时只觉得诡异,如今被沈明月一点,确实有几分相似。 第146 章 江湖旧事 沈明月继续分析道:“江湖上,正好有一个门派,极为擅长这种机关傀儡、奇淫巧技,最出名的便是以细丝操控人偶,几可乱真。这个门派,叫做百事楼。” “百事楼?”肖尘没听过这个名字,沈婉清自然更是茫然。 “这百事楼,名声不显,但技艺高超。”沈明月解释道,眼神中带着追忆,“说起来,你我第一次见面时,你出手的那场所谓的‘屠魔大会’,当时几个正道门派联合声讨的所谓余孽,就有这百事楼。” 她的话唤起了肖尘一些模糊的记忆,当时似乎确实有这么个由头。 沈婉清听到这里,忍不住问出了心中埋藏许久的疑惑:“明月,江湖上盛传的那些邪教、魔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真的会像传说里那样,吃小孩,用活人练功吗?”她的脸上带着一丝恐惧和不解。 “倒也不全是如此。”这次是肖尘开口给她解释,语气平和,“有些门派,行事乖张,手段狠辣,滥杀无辜,那是真的坏,称之为魔教并不冤枉。而还有一些……可能就只是单纯的性情孤僻,行事方式与主流格格不入,或者掌握了某些不为人知、被视为‘禁忌’的技艺,便被扣上了魔教的帽子。” “仅仅因为孤僻,不合群,就是邪教了?”沈婉清更加困惑了,这在她所受的教养里难以理解。 “有时候,不合群本身就是一种罪孽。”肖尘打了个比方,“你想,一个村子里,大家说好了要守望相助,一家有难,八方支援,所以形成了紧密的团体。可偏偏有那么一户人家,就是不愿意掺和,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短时间还好,日子久了,大家自然会看他不顺眼,觉得他自私,不合群,甚至怀疑他暗中搞鬼。若是这户人家再有些别人没有的宝贝,或者与众不同的本事,那就更容易引来猜忌和排挤了。” “那……那也不至于就非要喊打喊杀,灭人满门吧?”沈婉清觉得这太过残忍。 “人心便是如此。”肖尘叹了口气,“人总是固执地认为自己对,别人错。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观点不同,都能争得面红耳赤,甚至大打出手。更何况,当这种‘不同’真正触及到某些人的利益,或者威胁到他们固有的想法和地位时,污名化、甚至暴力清除,就成了最‘简单有效’的手段。” 沈明月也轻轻点头,对此深有感触,他们清月楼在江湖正道眼中,也算不得什么光明正大的门派。 她接口道:“当年,以白马盟为首的几大门派,联合起来突袭被称为魔宫的万圣宫。在那场风波中,他们顺道就把只是潜心研究机关傀儡的百事楼也给灭了门。对百事楼而言,完全是无妄之灾。” “为什么?他们怎么能这么不讲道理?”沈婉清大受震撼,无法理解这种蛮横。 沈明月嘴角露出一丝讥诮:“因为百事楼用来守山门的两个机关人偶做得太像真人,动作太过灵活。那些名门正派的人便一口咬定,那是以活人炼制而成的邪物,不容分说,就以此为由攻上山了。” 肖尘听到这里,也不禁为这百事楼感到惋惜。这分明是科技树点得太超前,反而因为“过于先进,无法理解”而惨遭灭门。 他心中莫名生出一种“学渣抱团霸凌优等生”的即视感。 不懂?不懂就打懂的人!真是荒谬。能用钢铁和机关巧术实现的事情,哪个傻瓜会费那么大力气去用活人?血肉比钢铁结实? “世间的事往往如此。杀人的除了因果报应,更多时候是源于偏见,甚至是毫无来由的执念。”沈明月语气幽幽,似乎联想到了自身的一些遭遇,颇有些感慨。 肖尘却不想再深究这些沉重的话题。聊起百事楼不过是因为其事新鲜奇特,若上升到人性哲学层面,便觉得有些乏味了。 他适时地将话题引开,指着院子里还在兴致勃勃投喂的月儿喊道:“月儿,不能再喂了!这些鱼是傻的,你喂多少它们就吃多少,会活活胀死的!” “啊?真的吗?”月儿惊讶地收回手,看着水中那些依旧张着嘴等待投喂的锦鲤,有些不信,“它们看着挺机灵的呀!” 沈婉清也站起身,将思绪从那些江湖恩怨中抽离,望向肖尘,柔声问道:“下午我们做点什么好呢?” 肖尘抬手一指远处,仿佛能穿透亭台楼阁看到那片水域,兴致勃勃地说:“自然是去游湖!永和城水系发达,素有‘明湖如镜’的美誉。来此一趟,若不去体验一番泛舟湖上的闲情逸致,岂不是白来了?” 沈明月闻言,立刻插嘴,带着几分警惕看向肖尘:“游湖?你不会是又看上哪家画舫了吧?!我可警告你,这次我绝对不会再借钱给你去那种地方了!” 她显然还对当初肖尘去见红袖,让她垫付银子,最后还把她扔下的事“耿耿于怀”。 “画舫?那是什么?”沈婉清作为北方人,对南方的这些风物并不熟悉,好奇地问道。 沈明月便向她解释:“就是一种开在湖面上的……嗯,高级些的青楼。通常是一艘装饰华丽的大船,在湖心营业。接待的客人不多,需要提前预定或有人引荐才能上船。比起陆地上的青楼,环境更雅致私密些,讲究的是格调。” 沈婉清自然是知道青楼含义的,她眨了眨眼,看向肖尘,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探究:“相公……喜欢去那种地方逛逛?”她倒不是怀疑,更多是出于一种对未知事物的好奇。 沈明月立刻抓住机会“补刀”,带着点戏谑对沈婉清说:“你是不知道!他以前去见红袖的时候,点花酒的银子,可还是我出的呢!结果带着人跑了,把我一个人留下。差点被老鸨揪去报官。” 第 147章 落水之人 “红袖……”听到这个名字,沈婉清眼神微微一动。她与红袖相处时间不长,但对那个将唯一一次向肖尘求助的机会,用在为姐妹报仇上的女子印象深刻。 或许,在红袖作出那个决定的时候,就已经预见到了结局吧。 肖尘听到这个名字,也是轻轻叹了口气。毕竟是曾为他留下惊鸿一瞥的女子。 世事无常,或许有缘,将来还能在江湖某处再见吧。他甩开这点怅惘,对沈明月笑道:“陈年旧账,你还记得!今日我们只泛舟,行了吧?” …… 沈明月嘴上说着吝啬,还是自掏腰包,租下了一艘干净整洁的乌篷小舟。沈婉清虽从侯府带出些银钱,但那是无源之水,经不起挥霍,日常用度都需精打细算。这“心疼姐妹”、承担开销的任务,便又落在了沈明月头上。 至于肖尘?这家伙对钱财没什么概念,银子一到他手,就像雪片见了太阳,转眼就不知去向,根本指望不上。 环境对人的心境影响确实很大。当小舟轻轻荡入开阔的明湖,四周水波潋滟,天光云影共徘徊,人的心情也随之豁然开朗。 月儿兴奋地坐在船侧,脱了鞋袜,将白嫩的小脚浸入清凉的湖水中,手里拿着一根小木棍,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拉着水花。 沈婉清被这湖光山色触动,取出带上来的焦尾古琴,置于膝上,纤指轻拨。沈明月则从袖中取出一支通体碧绿的玉箫。 “沧海笑~滔滔两岸潮~~”肖尘看着眼前美景,听着耳边的琴音,一时豪情顿生,扯开嗓子便高声唱了起来。 他向来觉得,人生最快意的事之一,便是想唱歌时就肆无忌惮地放声高歌,不必在意他人眼光。而更美妙的是,身边还有人愿意陪着他一起“胡闹”。 有美人作伴,琴箫相和,又如此纵容他的随性,让他越发得意,歌声也愈发嘹亮。 湖面上游船不少,丝竹管弦之声隐约可闻。他们这艘小舟上的动静,自然也引起了旁人注意。 不远处,一艘颇为华美的两层阁楼式大船上,一个穿着锦袍、看起来有些豪爽气的男子从窗户探出半个身子,朝着这边喊道:“喂!那边船上的兄弟!你这破锣嗓子吼的是什么调调?听着怪里怪气的,可不知怎地,怎么偏偏就让人觉得……有点羡慕?” 肖尘闻声望去,也不见外,笑着扬声回道:“老兄你说说,是这歌好听,还是我这儿的人、这儿的景,让你觉得羡慕了?” 那锦袍男子哈哈大笑:“歌嘛,调子是新鲜的,就是你这嗓子实在不敢恭维!不过合在一起,偏偏比我这船上那些软绵绵、哼哼唧唧的曲子听着痛快,过瘾!兄弟,靠过来,我请你喝一杯!” 肖尘摇了摇头,拍了拍身下的小舟:“谢了兄台!不过我这儿是随波逐流,不划桨,飘到哪儿算哪儿,怕是靠不过去喽!” “有意思!”那男子也是个爽快人,也不管肖尘接不接得住,随手就从窗口扔出一个黑陶酒坛,划出一道抛物线,稳稳地飞向肖尘的小舟,“这坛‘火烧云’请你!接着!” 肖尘不慌不忙,伸出双手,看似随意地一揽,便将那势沉力猛的酒坛稳稳接住,抱在怀里,笑道:“谢了!等我钓到鱼,请你吃烤鱼!” “你这么个吼法,湖里的鱼早被你吓跑了,还能钓到鱼?”那男子打趣道。 肖尘面不改色:“几个月前确实钓到过一条!” 两条船擦肩而过,各自顺着水流缓缓远离,那男子的笑声还隐约传来。 待那画舫远了些,沈明月才放下玉箫,对依旧好奇打量着那艘大船的沈婉清介绍道:“婉清你看,那个应该就是一艘画舫了。” 沈婉清望着那雕梁画栋、纱幔轻扬的华丽船只,作为一个见惯了北方厚重建筑的女子,眼中充满了新奇:“原来画舫是这样的,很漂亮啊。” “扑通!” 一声明显的重物落水声从不远处传来,打破了湖面的宁静与方才的闲适气氛。 “是有人落水了吗?”沈婉清心善,立刻循声望去,语气带着关切。 “要救吗?”月儿也赶紧把浸在湖水里的脚丫收了回来,紧张地问道。 肖尘有些惊奇地看向月儿:“你会水?”他记得这丫头也是在北方长大的。 “不会!”月儿回答得理直气壮,仿佛不会水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肖尘无奈,正想动作,眼角余光却瞥见一道细微的水纹,正快速而隐蔽地朝着他们的小舟方向而来。 他心中了然,抬手阻止了伸出头去的月儿,低声嘱咐道:“月儿,把你那根木棍举起来。等会儿这个‘水鬼’露头,你看清楚了,要是个漂亮姑娘,就让她拉着棍子上来。要是个丑男人……”他顿了顿,“就照他脑门上来一下。” 沈明月闻言,捂着嘴轻笑,促狭地问道:“那……要是个英俊的男人呢?” 肖尘想也没想,斩钉截铁地说:“那就把棍子递给我。外面的男人可不要脸了,为了接近你们这样的美人,什么苦肉计、英雄救美的招数都想得出来,不得不防!” 沈婉清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胡说八道。 说话间,一只手掌猛地从船边的湖水中伸了出来,精准地抓住了乌篷小舟的船板。那手掌不大,手指纤细,肤色白皙,显然属于一个女子。 月儿牢记肖尘的“指示”,见是只女子的手,连忙上前帮忙,用力将那水中人拉了上来。果然是一个年纪与月儿相仿的少女,浑身湿透,乌黑的长发紧贴着脸颊和脖颈,水珠不断滚落。 这少女上船之后,竟丝毫不在意浑身湿透的衣裳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青涩却已显婀娜的曲线,也顾不上整理狼狈的仪容。 她站稳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朝着肖尘抱拳,行了一个干净利落的江湖礼节,声音带着水汽的清冷,却异常清晰:“多谢逍遥侯出手相助。” “唉?”这下轮到肖尘好奇了,他仔细打量这少女的面容,确定自己从未见过,“你认得我?” 听过他“逍遥侯”名号的人或许很多,但能一眼就认出他本人,最少也应该有过接触或看过精准的画像,可他对此女完全没有印象。 第149 章 极恨难平 少女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表现出一种与她年纪不符的冷静和成熟:“侯爷一路行来,并未刻意掩盖行踪。有心人稍加探查,便知您的行程与样貌描述。昨日在闹市之中,您出手救下的那名女子,正是我的同伴。”她顿了顿,补充道,“我一直在附近接应。” “我只救了一个男孩。”肖尘纠正道,他不想冒领人情,当时他的飞刀目标是阻止那把劈向孩童的刀。 沈婉清心肠软,见少女浑身湿透,在湖风中似乎有些发冷,便柔声开口:“姑娘,你衣服都湿透了,先进船舱里避避风,暖和一下吧。” 那少女却摇了摇头,谢绝了她的好意。她直接在船头盘膝坐下,双掌上下相对,虚按于丹田之处,竟当场运起功来。 只见她周身空气微微扭曲,一股无形的热力散发开来,湿透的衣衫上开始冒出缕缕白色的蒸汽,如同皑皑雾气。她竟是想用精纯的内力,强行蒸干衣物! 沈明月看到这情景,脸色微微一变,压低声音对肖尘和沈婉清说道:“这是一种极为霸道的魔门功法!据说修炼速度奇快,威力也巨大无匹,当年万圣宫就是凭借此类功法迅速崛起,横行一时。但这种功法修炼过程十分残酷,对自身经脉和生命本源损耗极大,修炼者……一般活不过三十岁。正因如此,后来连万圣宫的老宫主都亲自下令禁封了这门功法。没想到……今日竟还能见到有人修炼!” 那少女听到了沈明月的话,缓缓睁开眼睛,她身上的衣物已然干了大半,不再紧紧贴着身体。 她看向沈明月,语气平静中带着一丝复杂:“清月楼果然名不虚传,消息灵通。这消失了三十多年的功法,你们竟也能一眼认出。” 沈明月眉头紧.蹙,语气凝重地问道:“你是万圣宫培养的死士?” 那少女闻言,嘴角扯出一抹带着讥讽和悲凉的轻笑:“死士?万圣宫当年就是因为后继无人,再无人肯练、敢练这种搏命的功夫,高端战力青黄不接,才会被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如此轻易地攻破山门。” 她抬起眼,目光仿佛穿透了湖面,看到了遥远的过去,“我?我只不过是一缕从那场大火中侥幸逃出的……冤魂罢了。” 沈明月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一凛,沉声追问:“据我所知,万圣宫覆灭之夜,拼死逃出来的,只有教主夫人和她的女儿。你……你是独孤翎?你母亲……她怎么会允许你修炼这种绝命的功法?!” 听到“独孤翎”这个名字,少女眼中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深切悲哀,但她很快又恢复了那种近乎麻木的平静:“逃出来?哪有那么容易……母亲拼着最后一口气,带我杀出来的时候,她自己已经油尽灯枯了。她临死前唯一的遗愿,就是让我隐姓埋名,保住独孤家最后一缕血脉,保住万圣宫的传承,安安稳稳地过完余生。” 她的声音渐渐带上了压抑不住的颤抖和愤懑,“可是……我不服!凭什么?我们万圣宫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们什么都没做,凭什么就要被他们赶尽杀绝?就因为他们人多?声音大?就可以随意给我们定罪吗?!” 肖尘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仇恨与绝望气息的少女,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世上的许多不公,其实往往就是因为“人多”。因为对方人多势众,所以你做什么都是错,说什么都没人听。真理,有时候确实会屈从于数量。 一船人都沉默下来。湖光山色依旧明媚,但空气中却弥漫开一股源自江湖血腥过往的沉重压力。 江湖,从来不只有把酒言欢、快意恩仇的风光,也有隐藏在背后的无解仇恨和累累白骨。 沈明月看着独孤翎强行运功后略显苍白的脸色,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忍:“就算是魔功,以求速成……你练得也实在太急了。照你这样不顾根基、强行催谷的练法,莫说是三十岁……恐怕连二十岁,你都撑不到。” 月儿听到这里,看着这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却背负着如此沉重命运、甚至生命都已开始倒计时的女孩,不由得红了眼眶,带着哭腔说道:“你……你别练这种害人的功夫了!公子……公子他一定有办法救你的!”她求助似的看向肖尘。 肖尘抿着嘴,并未立刻作声。历代名医武魂如华佗、扁鹊,乃至专治疑难杂症的平一指、胡青牛之流,或许真能一试,寻找一线生机。 但透支生命本源是触及根本的大问题,他不能轻易夸下海口,给予不切实际的希望。 独孤翎看着月儿真诚的泪眼,脸上反而露出一种看透世情的淡然笑容,那笑容在她稚嫩的脸上显得格外令人心酸:“小妹妹,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不需要那么长的时间。”她的目光掠过波光粼粼的湖面,掠过远处如画的青山,声音轻得像一阵风,“时间一长……我怕自己会留恋。这世间……太美好了。万一……万一将来遇到一个心仪的男子,想和他成个家,想为他留下血脉,想为了他……再拖一拖,苟活几年……那该如何是好?”她的话语里,藏着对平凡幸福的渴望,而这渴望,恰恰是她必须亲手扼杀的东西。 肖尘深深地叹了口气:“独孤姑娘,即便你不惜性命,练成了这霸道功法……你就有把握,能报得了这血海深仇吗?当年参与围攻万圣宫的,可不是一两个门派。” 独孤翎抬起下巴,湿发后的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一字一句地说道:“不知道。但总要有人去试一试。总要让他们……为当年的事,付出代价!” 第150 章 光与暗,璀璨星空 沈明月终究不似沈婉清那般几乎未沾染过江湖的血雨腥风,在短暂的沉重与同情之后,她迅速恢复了清月楼主的冷静与敏锐,将话题拉回到现实的线索上:“独孤姑娘,即便你们身负血仇,隐于暗处,又为何会与这颗夜明珠的事儿牵扯到一起?” 她直觉这背后有更深的关联。 独孤翎似乎也并不打算隐瞒,或者说,她需要展现一定的诚意来获取可能的(哪怕渺茫的)助力,或者仅仅是……找一个能理解她所作所为的倾听者。她坦言道:“我们想促成南阳王与南蛮的这笔交易。” 肖尘顺着她的思路推测:“你们得到了南阳王的承诺,帮他造反,换取他将来为万圣宫平反,或者借助他的力量复仇?” 出乎意料,独孤翎摇了摇头,嘴角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南阳王?他太老了,而且志大才疏,刚愎自用却无甚真本事,不过是个被野心冲昏头脑的冢中枯骨。他不可能成事!” 她的话语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洞察力,“我们帮他,只需要他‘反叛’这个事实,不需要他成功。” 沈婉清更加困惑了,秀眉微蹙:“那……你们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他若失败,对你们有何益处?” 沈明月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她结合自己所掌握的情报,迅速理清了脉络:“皇室宗亲叛乱,无论成败,事后被清算得最惨的,往往不是他们本人(多少会顾及皇家颜面),而是那些跟随他们、与他们牵连过深的附庸和势力。” 她看向独孤翎,语气肯定,“而当年参与围攻万圣宫的主力之一,‘白马盟’,表面上是个江湖联盟,暗地里做的主要是走私关外马匹的暴利生意。我没猜错的话,他们与坐拥南方、临近边境的南阳王,有所勾结,甚至是南阳王重要的财源和武力支持之一吧?” 肖尘恍然大悟,接话道:“所以,你们帮助费阳,或者说,推动这颗作为‘信物’的夜明珠成功送达南蛮,根本目的不是为了帮南阳王造反,而是为了坐实他‘勾结外邦、意图谋反’的罪名!一旦朝廷动手清算南阳王,与他关系密切的白马盟,必然受到牵连,很可能……被朝廷顺势连根拔起!” 独孤翎点了点头,肯定了他们的推测,语气带着一种操控棋局般的冷冽:“这个南阳王属实是个草包。一方面听说朝廷动荡、天子病危,就蠢蠢欲动,做着皇帝梦;另一方面又畏首畏尾,怕事情败露被清算,犹犹豫豫了好几个月,下不了决心。我们促成他与南蛮的交易,就是帮他下决心,也是推他一把。” 她顿了顿,稚嫩的脸上露出一丝与其年龄极不相符的讥诮与不解,“我有时真想不通,先帝怎么会有这么……无用的兄弟?” 肖尘倒是看得透彻,呷了一口那画舫男子送的酒,淡然道:“皇家的事,有时候就是这么回事。真要是个有手段、有魄力、懂得隐忍的枭雄,在先帝和当今皇帝眼皮子底下,也不可能安安稳稳活到现在,还保有王爵和封地。平庸,有时候反而是他们的护身符。” 沈明月也表示赞同:“对于朝廷而言,因为一般事情剿灭一个不听话的江湖势力或许还要权衡利弊。但若是牵扯谋反大案,白马盟就算高手再多,在军队面前,也不值一提。” “怎么会?”月儿听得半懂不懂,忍不住插嘴,小脸上满是疑惑,“戏文里那些大侠不都是飞檐走壁、来去如风的吗?他们那么厉害……” 肖尘伸手揉了揉这傻丫头的脑袋:“个人武勇,在战阵和绝对的权力面前,作用有限。那些人私心太重,散漫惯了,不服管制,对成建制的军队而言,不过是一盘散沙。丫头你想,为什么守卫边疆、保家卫国的是成千上万的军人,而不是那些飞来飞去的江湖大侠?一旦两国大战爆发,所谓的江湖高手,在军阵绞杀下,也就是比普通老百姓跑得快一些、死得可能晚一点而已。” 他说着,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独孤翎,心中暗叹:同样是花季年华,月儿尚且天真烂漫,另一个却被血海深仇逼得玩弄阴谋、透支生命,实在让人心疼。 独孤翎听到这里,冷冷地接口,话语中充满了对所谓“正道”的鄙夷:“哼,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自诩正义,其实从未真正做过什么有益于天下苍生的大事。不过是常常把‘大义’、‘公道’挂在嘴边,行党同伐异之实罢了!” 肖尘靠在船帮上,望着远处水天一色的景象,语气变得有些悠远,带着一种超然其上的审视:“话也不能这么说,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江湖之所以让人向往,就在于它总会在某些时刻,迸发出超越利益算计的光辉。或是惊才绝艳、照亮一个时代天才,或是在危难时刻挺身而出、舍生取义的壮举。” 他顿了顿,仿佛在品味什么,“就像这夜空里的星星,虽然背景是深邃的黑暗,但所有人都承认它们的璀璨。我们不能因为天空是黑色的,就否定了这些星辰的光芒。正是这些光芒,它才被称为星空。” 沈明月却侧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肖尘,她的眼神复杂,透着向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话道尽了世间的常态,甚是肮脏疲惫。可总有一些人,他们好像生来就不同,不为利驱,不为名累,行事自有章法,心中自有乾坤。” . 她的声音轻柔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人间的许多美好,似乎都浓缩在了这种人身上。以至于我们这些在泥泞里打滚的大多数,光是听着关于他们的故事,看着他们的背影,就会觉得……这世间,似乎还是有那么点意思的,还是值得期待的。” 沈婉清在一旁,静静地听着。这短短一会儿工夫,她听到了灭门的血腥,听到了身世的悲惨,听到了绝望的复仇,听到了冰冷的阴谋……这些是她过去在深闺中无法想象的黑暗与沉重。 可奇怪的是,她此刻心中并不觉得恐惧。 她悄悄伸出手,握住了肖尘放在身侧的手,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抬起清澈的眼眸望着他,轻声而坚定地说道:“能与君相知,见证这世间的光与暗,婉清……何其有幸。” 肖尘感受到她手心的微凉与依赖,反手将她的柔荑紧紧握住,方才谈论江湖诡谲、世间黑暗的沉郁似乎瞬间被驱散。 他脸上重新挂上那副略带惫懒却温暖的笑容,凑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旧事重提,带着戏谑与期待: “那……娘子昨晚答应为夫的事,可不能赖账啊。” 沈婉清脸颊瞬间飞上两朵红云,如同染了胭脂,娇艳不可方物。 她羞赧地垂下眼睫,却故作镇定,小声嘟囔着反驳: “酒后胡言,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第151 章 忆红袖 独孤翎的出现与离去,如同在平静湖面投下的一颗石子,涟漪过后,终归沉寂。 她是因偷听某人谈话被发觉,才不得已跳水遁走,恰好遇上了肖尘的船。肖尘并未细打听她听到了什么,也无意探知这场只剩下黑暗与毁灭的纯粹复仇。 但他终究心软,默许了独孤翎和她的同伴暂时借助他的名头躲避风头,算是给了这命运悲苦的少女一点微不足道的庇护,也隐晦地表明了自己不主动参与、但可提供片刻安宁的态度。 之后的日子过得波澜不惊。除了那绿衣少女为躲避追查,逃入他所居住的庄园之外,独孤翎再未现身。而虎卫对她们的追查,不再如最初那般紧迫,更像是一场做戏。 时光如水,静静流淌,转眼便到了中秋。这是一年中少有的、充满团圆与喜庆氛围的佳节。 永和知府再次发来请帖,诚意邀请逍遥侯一家赴府参加中秋盛宴。 这一次,肖尘没有拒绝。主要是觉得这种传统节日的官宴,通常气氛会轻松许多,以观赏歌舞、品尝美食为主,不需要他去应对官场应酬。 果然,宴会之上,知府大人只是恭敬地将肖尘引至上座,简单向在场的重要士绅官员介绍了一下这位“逍遥侯”,便不敢再多打扰。而其他人,一则慑于肖尘的凶名,二则摸不清这位侯爷的脾气喜好,竟也无一人敢轻易上前搭话敬酒。于是,肖尘周围,很快便形成了一片奇特的“真空”地带,与周围的觥筹交错、笑语寒暄形成了鲜明对比。 反倒是沈婉清,落落大方地带着月儿,很快便融入了女眷们的圈子。她们聚在一起,讨论着永和城最新式的钗环、南方流行的衣料花样、各家胭脂铺子的新品……这些充满生活气息的话题,让沈婉清显得如鱼得水。月儿也睁着好奇的大眼睛,听得津津有味。 这却恰恰触及了沈明月的知识盲区。她身为清月楼主,精于情报、算计、武功,对江湖秘闻、势力分布了如指掌,可对这些闺阁女儿家日常关注的胭脂水粉、衣料款式,却实在陌生得很,一时间竟找不到话头融入进去,只好有些尴尬地留在肖尘身边。 肖尘瞧着她这副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模样,觉得有趣,便习惯性地挤兑她,压低声音笑道:“啧,看看婉清和月儿。你说你,作为一个女人,连胭脂水粉、衣裳铺子都聊不明白,是不是有点失败?” 沈明月闻言,有些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低声反驳:“谁……谁说我不用了?我自然也是用的!只是我平日所用,皆有定制,或是楼中之人打理,对市面上的这些铺子、流行的花样不熟悉罢了,跟她们说不到一块去,有什么奇怪的!”她试图维护自己作为女性起码的尊严。 肖尘却仿佛没听见她的辩解,目光已然转向大厅中央。一队彩衣舞姬正随着乐声翩然起舞,动作整齐划一,裙裾翻飞,颇为赏心悦目。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随口一问:“你看这六个舞姬,动作如此一致,也不知练了多久才有这般火候……” 他这明显岔开话题的态度,让沈明月心头那股无名火“噌”地一下就冒了起来,也顾不上看舞了,扭过头盯着他,语气带着薄怒:“你这是什么意思?我问你话呢!你是不是根本就不信我也会用那些女儿家的东西?” 肖尘这才慢悠悠地转回头,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意,目光在她素净的脸庞和简单束起的青丝上扫过,毫不留情地揭穿:“信你?你每天起来,怕是清水洗把脸就出来了,连头发都是随手一挽,用根簪子一箍了事。这点连月儿都偷偷跟我说过好几回了,说你太过‘懒’。你让我怎么相信你会对胭脂水粉、流行衣料感兴趣?” “月儿那个小叛徒!”沈明月顿时气结,脸颊微红,却又无法反驳,因为肖尘说的……基本是事实。 她常年需要保持低调与警觉,华丽的装扮和繁琐的妆容对她而言确实是累赘。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激越的琵琶声骤然响起,如同珠落玉盘,瞬间压过了场中其他的丝竹之声。 这前奏的旋律…… 肖尘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微微挑眉:“这个前奏……” “没想到吧?”沈明月立刻忘了刚才的“恩怨”,带着几分看热闹的笑意,凑近他耳边,语气带着一丝复杂的揶揄,“当初你写给红袖姑娘的那首曲子,看来已经传到这里来了呢。” 肖尘怔了一下,随即恢复了淡然,点了点头:“倒也是意料之中。这曲子节奏鲜明,气势非凡,与其他舞曲截然不同,很适合舞蹈,流传得广些,也在情理之中。” 沈明月却不放过他,继续用言语撩拨,带着几分酸意,几分调侃:“怎么样?听着这熟悉的曲子,是不是又想起那位红袖姑娘了?我可还记得,当初我们的侯爷看着人家惊鸿一舞,眼睛都直了,偷偷咽口水呢!” “红袖啊……”肖尘没有否认,轻轻叹了口气。 或许真如世人所说,得不到的总是心头萦绕的回响。 此刻在这异乡的中秋宴上,听着这首与她紧密相关的曲子,记忆中那个嘴角总是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喜欢扮作楚楚可怜小白花模样、实则心思玲珑的小绿茶形象,竟清晰地浮现出来,在他心中占据了一个独特而鲜明的位置。 那份始于颜值、终于遗憾的短暂交集,确实留下了一些东西。 沈明月见他神色间真的流露出一丝追忆与怅惘,不似作伪,原本想要继续挖苦的话便咽了回去,语气软化下来,带着一丝难得的体贴:“若真想见,等此间事了,再回京城时去见见呗。她又没消失,总还在那儿的。说起来,她当初为了给姐妹报仇,借你之手,本身也算有情有义;成为三皇子的暗子,也非她本意,一个女子,多是身不由己。而且……在她最后能选择的时候,她选的,是你啊。” 她试图宽慰他,也像是在为红袖说几句公道话。 肖尘默默端起酒杯,饮了一口,没有接话。 世上的事,很多时候就是这样阴差阳错。 本来双方或许都无大错,甚至各有各的不得已,可命运的洪流涌来,一个岔路的选择,就可能让彼此走散。再回首时,往往已是物是人非,处境两异。 有些人和事,当时没有拼尽全力、不顾一切地去争取、去挽留,时过境迁之后,便只能沉淀为记忆里一抹带着淡淡苦涩与甜香的遗憾,在某个特定的时刻,被一缕熟悉的旋律轻易勾起。 琵琶声依旧铿锵,舞姿依旧曼妙,宴席依旧热闹。 但在这片喧嚣之中,肖尘的心神却仿佛短暂地抽离出去,飘向了遥远的京城,飘向了那个曾经赤脚跳出一段惊艳舞蹈的姑娘,飘向了一段无疾而终的过往。 月光透过高窗洒落,映照着他侧脸,平添了几分难以言说的落寞。 第152 章 诗文 舞蹈结束,丝竹声暂歇。宴会的氛围自然而然地转入下一个环节,这是官宦士绅宴会上约定俗成的流程,也是许多年轻人翘首以盼的时刻——各路颇有才名的举子、书生会纷纷起身,或吟诵自己的诗词新作,或展示书画才艺。 一来是为宴会助兴,附庸风雅;二来更是借此机会彰显自己的才华,希望能得到在座哪位高官显贵的青睐,博个前程,运气好些的,甚至可能引来某家千金的倾心,成就一段佳话。 起初,一切如常。几个衣着体面的年轻举子依次上前,或慷慨激昂,或婉约低回地朗诵着自己的诗作,无非是咏月、抒怀、颂太平之类,内容工整,却难出新意,博得一些礼节性的喝彩和宴会的彩头。 然而,总有人不愿走这寻常路。就在气氛趋于平和之际,一个坐在角落、面容俊朗、身着青色长衫的书生霍然起身。他并未像其他人那样走向场中,而是目光锐利,径直朝着肖尘所在的席位走来。 这一举动,让在座的不少官员瞬间变了脸色。有人认出了他——姬正兴,江南一带小有名气的才子,诗才敏捷是有的,但更出名的是他那恃才傲物、桀骜不驯的性子。 这位爷平日里就狂言不断,如今竟直接冲着那位煞星去了! 众人心中暗暗叫苦,只盼这狂生千万别口无遮拦,得罪了这位凶名在外的逍遥侯,那这好好的中秋宴可就真要平地起风波了。 可此刻,谁也不好出面强行阻拦。 那姬正兴倒也不是完全的愣头青,走到肖尘桌前约三步远处停下,规规矩矩地作了一个揖,礼节上挑不出错处。 然而他开口说出的话,却带着明显的火药味:“学生姬正兴,久闻逍遥侯大名。常听北地传言,说侯爷擅作边塞诗,气势雄浑,被誉为北地诗坛魁首,且曾言我南方诗词柔靡,不足为观。如今侯爷驾临江南,恰逢此中秋佳会,群贤毕至,何不趁此良机,赐教一二,也让我等南地学子开开眼界?” 肖尘闻言,脸上是一片真实的茫然。 北地诗魁?我?我什么时候有了这名头?哪个王八蛋在外面乱给我栽赃? 他心中一阵无语,自己平时连打油诗都懒得琢磨,怎么就成诗坛魁首了? 再说这南北文坛之争,关我屁事?我连吃豆腐脑是甜是咸都不站队的人,怎么会去贬低南方诗坛? 这里面有坏人! 眼见那姬正兴不等他回应,便自顾自地一甩衣袖,摆开架势,朗声道:“既然侯爷不语,那学生便抛砖引玉,先以这‘秋月’为题,作诗一首,还请侯爷品评……” 说着,他就要开始朗诵他那显然是早有准备的诗作。 “等等!”肖尘抬手制止了他,脸上那点茫然迅速被一种玩味的神色取代,“你的意思是,要在这儿,跟我比试诗文?就让在座的诸位来评判高低?” 姬正兴昂首挺胸,带着文人特有的自信与执拗:“不错!正是此意!” 肖尘却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惋惜”:“姬举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诗文之道,何时变得如此浅薄、如此急功近利了?” “这……”姬正兴被这突如其来的指责弄得一愣。 肖尘不给他反应的时间,继续侃侃而谈:“真正的诗文,须得有感而发,随性而写,是胸中块垒、眼中山河的自然流淌。像你这般,在特定的宴席之上,为了比试、为了压人一头而绞尽脑汁‘憋’出来的,又能是什么真正的好诗?在这觥筹交错之间,行这哗众取宠之事,岂不是瞧低了诗文本身的格调与境界?” 他一番话说得义正辞严,仿佛自己才是那个最尊重文学的人。 姬正兴被他说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梗着脖子道:“那依侯爷之见,是不想比了?” “倒也不是完全不比。”肖尘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只是觉得此法不妥,辱没了风雅。不如我们换个方法,如何?” “什么方法?学生洗耳恭听。”姬正兴强压着怒气。 肖尘好整以暇地端起酒杯,轻啜一口,这才慢悠悠地说道:“这样吧。我们不以这片刻之功论长短。就以‘江月’为题,不限体裁,各作一篇。然后,以一年为期,你我的诗作皆可自行刊印、传抄,任其流传于市井巷陌、士林江湖。一年之后,不必你我争辩,也不必谁来评判,天下人的口碑、时间的沉淀,自然会在你我诗作之间,分出一个高下。如何?” 姬正兴皱眉:“若是……若是所作之诗,不能名传天下呢?” 肖尘闻言,哈哈一笑,放下酒杯,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回姬正兴脸上,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若是连名传天下都做不到,那还舔着脸在这里比什么?趁早回家读书练字,别再出来丢人现眼了!” “好!好气魄!”一直在旁边紧张观察的永和知府,此刻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连忙快步上前,大声赞道,脸上堆满了笑容,“逍遥侯此言,方是诗文大家该有的气度与格局!不争一时之长短,而重千秋之品评!妙极!正兴啊,你既有心与侯爷切磋,也该学学这份胸襟,回去好生构思,来日方长嘛!” 他一番话,既捧了肖尘,又给了姬正兴台阶下。 姬正兴张了张嘴,看着肖尘那副浑不在意、却又仿佛胜券在握的模样,再看看周围官员们明显松了口气的表情,心知今日这“挑战”是进行不下去了。 他咬了咬牙,终究还是对着肖尘再次拱了拱手,闷声道:“侯爷高论,学生……受教了。一年之后,再看分晓!” 说罢,也不等回应,转身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脸色依旧不太好看。 永和知府连忙示意乐师再次奏响丝竹,厅中的气氛重新活跃起来,欢声笑语如同退潮后又重新涌上的潮水,再次灌满了整个宴会大厅。 只是不少人再看向那位慵懒靠在椅中的逍遥侯时,眼神中除了原有的敬畏,又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复杂——这位侯爷,似乎并不只是个会打打杀杀的武夫。 肖尘自顾自地又斟了一杯酒,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沈明月在一旁看着他,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 第 153章 藏诗侯 中秋佳节的热闹与那场未竟的“文斗”风波,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散去后,湖面终归平静。 肖尘那颗向往自由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永和城虽好,园林雅致,市井繁华,但终究不是久留之地。 他总觉得,远方还有未知的景色、未曾体验的风土人情在等待着他,如同散落在天涯的星辰,吸引着他去探寻。 行囊很快收拾妥当。 临行前一日,阳光正好,洒在庭院精致的亭台水榭上。 肖尘看着这住了月余的园子,忽然心血来潮,提议玩一个游戏。 “我们住了这么久,总不能白住。留下一份谢礼如何?”他笑着对沈婉清、沈明月和月儿说道。 “谢礼?留些银钱?”沈婉清疑惑。 “俗气!”肖尘摇头,眼中闪着恶作剧的光芒,“我们留一首诗。不过,好诗也不能轻易到手。” 他取来纸笔,将脑中那首旷世之作《春江花月夜》默写出来,分成了九份。他将开头的“春江潮水连海平”部分,用镇纸压在了池边凉亭的石桌上,异常显眼。 “剩下的八份,”他将卷轴交给几人“我们就像藏宝一样,把这‘诗词碎片’藏在这园子的各个角落……越意想不到、越难找的地方越好。” 用他的话说,这份“谢礼”不能给得太轻易,得让得到的人开动脑筋,好好寻觅一番,体验一下“探宝”的乐趣。说白了,就是他临行前恶趣味发作,想给这园子的主人和未来的访客,制造一点甜蜜的烦恼和持续的谈资。 几个女子觉得有趣,也兴致勃勃地参与进来,各自寻找隐秘的角落,藏好了属于自己的那两份“碎片”。 翌日,肖尘一行人悄然离去,如同他们悄然到来,未惊动太多人,只留下这座依旧雅致宁静的庄园。 他们走后不久,庄园的主人,那位仰慕肖尘的富商,果然在凉亭的石桌上发现了那第一份诗稿。看着那“逍遥侯墨宝”以及“春江潮水连海平”的起句,他大喜过望!侯爷住过的园子,本身就已价值倍增,如今更有侯爷亲笔题诗留下,这简直是锦上添花,足以作为传家之宝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页纸收好,兴奋地在园中踱步,回味着这意外之喜。然而,就在他回到卧房,无意中碰到床头与墙面的一处细微缝隙时,指尖触到了一个卷起的纸卷。他好奇地抽出一看,竟然又是一句诗词!“海上明月共潮生”……这字迹,与亭中那份如出一辙! 富商愣住了。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升起。他立刻召集了所有仆役,下达了一个命令:将这园子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每一个角落,都给我彻底清查一遍!寻找类似的纸卷! 于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全院寻宝”行动开始了。假山被细细摸索,花盆被小心抬起,屋檐瓦片被逐一检视,书画被暂时取下检查画轴……最终,他们陆陆续续,一共找出了八个隐藏的诗词碎片! 加上凉亭石桌上明晃晃的那一份,正好是九份。 富商如获至宝,将所有碎片按他推测的顺序拼凑起来,一首前所未有的长诗,带着江月之美、人生之思,缓缓展现在他眼前。其意境之开阔,词句之华美,让他震撼不已。他确信,这定是逍遥侯留下的诗篇! 他迫不及待地将这拼凑版的《春江花月夜》誊抄下来,示与交好的文人墨客。消息不胫而走,迅速在永和城乃至更广的文坛引起轰动。 然而,问题也随之而来。 很快,市面上出现了第二个、第三个版本的《春江花月夜》。原来,当时肖尘几人藏匿碎片时,并未约定顺序,有些碎片被发现时,其前后文句本身就存在多种衔接的可能。于是,有人认为“江畔何人初见月”应在“江月何年初照人”之前,有人则坚决反对;有人认为“不知乘月几人归”是结尾,另一派则坚信“落月摇情满江树”才是真正的收束。 “逍遥侯留下的《春江花月夜》,到底是不是只有九部分?” “这九部分的正确顺序,究竟为何?” “是否存在未被发现的第十份、甚至更多碎片?” 文坛的第一个“悬案”就此诞生。各方争论不休,谁也无法说服谁,因为唯一的知情者——肖尘,自离开后,对此事再未给出过任何回应。 他仿佛随手在文坛投下了一颗石子,然后便潇洒地转身,任其激起千层浪,自己却已置身事外。 于是,继“肖半句”之后,他在文坛又喜提了一个新的、带着几分戏谑的名号——“藏诗侯”。 而当那位曾向肖尘挑战的才子姬正兴,还在为他的“江月”诗苦苦搜寻灵感、字斟句酌之时,永和城的书坊里,至少三个不同版本的《春江花月夜》已经开始刊印发售,并且每一版的拥护者都坚信自己手中的才是“正统”,争论得面红耳赤,好不热闹。 姬正兴拿着自己刚写了两句的诗稿,看着书坊里热火朝天的景象,听着周围文人关于“藏诗候”真迹顺序的激烈辩论,一时竟不知该作何表情,只觉得胸口憋闷,那口酝酿已久的诗气,似乎怎么也提不上来了。 过了繁华的永和城,接下来的路途便显得有些平淡。 虽不至于荒凉,但也少见像样的大城,不过县城也有县城的风貌,不会让肖尘觉得无聊。 肖尘从马车上跳下来,活动了一下筋骨,目光扫过新换上的一匹健马,眉头微挑,看向正在指挥手下的沈明月,有些疑惑地问道:“咦?怎么突然把青鬃换下去了?它脚力不是一直很好吗?” 他一直知道,沈明月安排手下跟着。可这是他们第一次出现。 沈明月闻言,回头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语气带着几分无奈:“青鬃怀上崽了,不能再干重活!你的马和主人一样,不老实。” 肖尘被噎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小声嘀咕:“这……这也能怨得到我头上?又不是我让它……” 他话没说完,目光转向旁边另一匹神态倨傲的骏马——红抚。 肖尘像是找到了转移话题的目标,指着它笑骂:“好你个红抚!平时看着挺高冷,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我记得青鬃以前总喜欢凑过来跟你贴贴,你不是甩尾巴就是躲开,一副嫌弃得不行的样子。没想到啊没想到,你这家伙两面三刀!” 第154 章 偶遇山匪 红抚似乎听懂了肖尘的调侃,很不屑地打了个响鼻,扭过头去,同时长长的尾巴“啪”地一下,不轻不重地抽在旁边一匹正低头吃草料的黄马身上,吓得黄马一个激灵,茫然地抬起头。 红抚久经战场,气势上与一般的骏马拉开了距离。 肖尘干咳两声,生硬地转换了话题,看向沈明月:“咳……你说。京城里那些人,已经知道了南洋王的异动,他们总该有点反应了吧?有什么后续动作没有?” 沈明月虽然一直跟随肖尘游历,但清月楼的情报网络仍在运转,她时常会整合各地传来的消息。 此刻听到肖尘问起,她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像是想笑又觉得荒谬,语气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奈:“这个南阳王……真是一言难尽,堪称‘奇才’。”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朝廷那边,许是听到了些风声,确实派下了一位御史官员,以巡查吏治为名,实则就是去调查他的证据。” “结果呢?”肖尘饶有兴趣地问。 “结果这位王爷,一听说朝廷派了人来查他,立刻就慌了神。他那点造反的雄心壮志,被这阵风一吹,瞬间就烟消云散。可他接下来做出了一个……堪称神奇的操作。” 沈明月说到这里,忍不住摇了摇头,“他竟然下令,把多年来暗中囤积、准备用来武装私兵的刀枪剑戟、弓弩甲胄,一股脑儿全都投进了炼铁炉里!” “全熔了?”肖尘挑眉。 “全熔了!”沈明月肯定道,脸上表情更精彩了,“他找来大批工匠,日夜赶工,把这些熔化的铁水,全都打造成了……农具!” 肖尘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哈哈哈哈!这老头……有点意思啊!!” 沈明月也是哭笑不得:“可不是吗?这下,那位奉命调查的御史官员可就遇到难题了。你可以参他老糊涂,浪费资财,甚至可以骂他蠢。但人家南阳王现在一口咬定,自己就是体恤农桑,认为打造农具利国利民,需要大量铁器,所以才熔了旧铁器。你能怎么办?难道能指着那一堆崭新的农具,硬说那是谋反吗?没有真凭实据,想要扳倒一个根深蒂固的皇室宗亲,哪有那么容易?这位王爷,一旦豁出去不要那点脸皮,行事竟然能做得如此……毫无破绽!” 肖尘笑过之后,眼神却深邃了些,他轻轻用马鞭敲打着自己的掌心,说道:“这看似荒唐的举动,背后未必没有精明算计。自废武功,以示绝无二心,这是最能打消朝廷疑虑的‘苦肉计’。” 沈明月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惋惜:“只是……可惜了独孤翎那丫头的一番谋划。她处心积虑,想借南阳王谋反案扳倒白马盟,如今南阳王自己‘金盆洗手’,这谋反的罪名自然也就无从谈起了。她的血海深仇,怕是难报了。” 肖尘却缓缓摇了摇头,目光看向远方起伏的山峦:“明月,你还是不太懂这些玩弄权术之人的心思和这世道的规则。不可惜,一点都不可惜。” 他转回头,看着沈明月疑惑的眼神,解释道:“这老头自废了爪牙,又顶着皇叔的身份,摆出这副任打任骂、一心为公的姿态,朝廷在没有铁证的情况下,确实很难再动他。他确实可以借此保住性命和王爵,安安稳稳地做个富家翁,直到老死。” “但是,”肖尘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锐利,“那些曾经和他捆绑在一起,指望靠着他这面大旗牟利,甚至参与其事的党羽呢?比如,你刚才提到的,与他关系密切、负责走私马匹的白马盟?他们可没有皇亲国戚这层护身符!” “叛逆之罪,根本不需要铁证。”肖尘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杀一个南阳王这样的皇亲,或许并不能证明朝廷多么英明神武,反而可能惹来非议。但是,放过那些党羽和外围势力,却绝无可能!朝廷需要立威,需要震慑其他心怀不轨者。南阳王可以‘糊涂’过关,但他麾下的这些爪牙、合作伙伴,必将成为朝廷用来祭旗、彰显权威的最佳目标。” 他最后总结道:“至此以后,南阳王固然能苟全性命,但他也彻底成了孤家寡人,再无人敢与他深交,再无势力敢投靠他。他用自己的‘蠢’,换了一条生路,却也亲手断送了自己所有的潜在力量和外援。这笔买卖,对他个人而言是赚是亏,难说。但对独孤翎想对付的白马盟而言……恐怕并非好消息。” 沈明月的手下牵着需要安胎的青鬃马,与车队分道扬镳。肖尘一行人则继续乘坐马车,沿着略显荒僻的官道前行。 月儿骑着她那匹温顺的小黑驴,踢踢踏踏地走在最前面,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在一个道路拐弯的僻静处,车马被人拦了下来。 只见前方稀稀拉拉站着十几号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小,将本就不宽的道路堵了个严实。 为首的是个看起来比月儿还要小上一两岁的女娃,梳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发髻,小脸脏兮兮的,却努力摆出凶狠的表情。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背后斜挎着的一把大刀,那刀几乎比她整个人还要高,刀鞘破旧,与她瘦小的身形形成了滑稽而刺眼的对比。 “站住!”小女孩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凶悍,“牛头山好汉在此!把……把吃的都交出来!” 她的喊话内容直接得近乎苍白,更像是乞讨而非打劫。 肖尘对山匪向来没什么同情心,若是寻常剪径的强人,他早就随手打发了。可眼前这一波……实在有些不同。人群里老人拄着木棍,妇女面带菜色紧紧搂着懵懂的孩子,半大的小子眼神怯怯……成分复杂,偏偏就是看不到一个能称得上“青壮”的成年男子。这哪里是山匪,分明是一群逃难的流民。 第155 章 牛头山 月儿勒住小黑驴,停在路边,她看着那个和自己年纪相仿却要出来“打劫”的女孩,眼中没有害怕,反而流露出一种同病相怜般的不忍与无助。 沈明月从车厢里探出头来,脸上竟露出一丝“终于等到”的奇异兴奋,压低声音对肖尘说:“我们这是……被打劫了吧?终于遇上点江湖事了……” 肖尘没好气地瞥了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女人一眼,懒洋洋地应道:“啊,好像是的。” 双方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了一会儿,气氛尴尬多于紧张。最终还是肖尘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带着几分好奇,开口问道:“喂,小丫头,你们……是来劫道的?” 那拦路的女孩努力挺了挺几乎看不出起伏的小胸脯,大声回答:“没……没错!” “那你这流程不对啊。”肖尘居然开始“指导”起来,“劫道要有劫道的开场,懂不懂?像你这样张口就要吃的,跟路边伸手的乞丐有什么区别?一点气势都没有。” “那……那该怎么说?”小女孩显然没经历过这个,茫然地眨了眨眼。 “拦路的切口啊!土匪都会的。”肖尘清了清嗓子,摆出架势,“听着——‘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小女孩认真地摇了摇头,指着脚下的官道和旁边的野树,非常实诚地说:“可……可这路真不是我开的呀,树也不是我栽的呀……” 肖尘被这耿直的回答噎了一下,耐着性子解释:“这是套话!是规矩!土匪劫道的时候都这么说的,显得有来历,有气势!” “可我爹当土匪的时候,也不说胡话呀。”小女孩小声嘀咕,“他就是这十里八乡最厉害的土匪,靠的是真本事!” “好吧好吧……”肖尘扶额,放弃了在“行业规范”上与她纠缠,“那你至少也得先介绍一下自己是谁吧?比如‘我乃牛头山某某是也!’这样,我才好假装害怕,然后顺理成章地把吃的给你们啊。” “为什么是假装害怕?”小女孩捕捉到了关键词,有些不乐意了,挥舞着小拳头,“你不怕我吗?我可是山匪!很凶的!” 肖尘被她逗乐了,指了指她身后那些眼神躲闪、甚至有几个还在微微发抖的老弱妇孺,又指了指她旁边那头正在悠闲啃草皮、完全无视这场“劫案”的小黑驴,笑道:“你说呢?你瞧瞧你身后,有一半人自己都在哆嗦呢。连我这头驴都看不起你们,你觉得我会怕吗?” “那是……那是我们没吃饱!没力气!”小女孩涨红了脸争辩。 “嘿,小小年纪不学好,嘴还挺硬!”肖尘作势卷袖子,故意提高了音量,“拿我大刀来!让我看看你这‘最厉害土匪’的女儿,有多大本事!” 一旁的沈明月简直没眼看,扭过头去不想理这个间歇性不着调的家伙。跟谁要刀呢?你想要武器不会自己变出来吗? “不要!贵人息怒!”就在这时,人群中猛地扑出一个妇人,一把将小女孩紧紧护在身后。 这妇人约莫三十上下,虽然衣衫也显旧,但浆洗得干净,发髻梳得一丝不苟,面容带着憔悴,却有一种与周围衣衫褴褛的流民格格不入的素雅气质。 她对着肖尘连连躬身,语带哀求:“贵人,对不住!实在对不住!我们……我们不是诚心要劫道,只是实在走不动了,饿得没办法,才想讨些吃食。冲撞了贵人。若是不方便,我们这就让开,绝不敢伤人啊!求您高抬贵手!” 肖尘看着这妇人,又扫了一眼那群面黄肌瘦、眼巴巴望着马车的老弱,心里的那点戏谑之意渐渐消散,化作一声轻叹。他放缓了语气,对那妇人说道:“你们这么多人,老的老,小的小,哪个路过的行商旅客,能周济得过来?这次讨到了,下一顿呢?” 那小女孩从妇人身后倔强地探出头来,抢着回答:“那就多劫几个!总能找到有吃的!” “你瞧瞧,这都跟谁学的?”肖尘被她这“远大志向”弄得哭笑不得,目光再次落到她背后那把夸张的大刀上,“还有,这刀又是哪儿来的?比你人都高,你扛得动吗?” 那妇人见肖尘语气缓和,不像是不讲道理的凶恶之人,便稍稍放下心来,叹了口气,娓娓道来:“贵人明鉴,实不相瞒,我们……我们确实是牛头山寨的。”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悲苦之色:“可那都是被逼的!上一任的知县老爷,是个会刮地皮的,巧立名目,什么都要交税。下地干活要交‘入田税’,上山砍柴要交‘出山税’,家里生火做饭甚至都要交‘炊烟税’……这些穷苦人家,哪里经得起这么盘剥?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才不得不逃进了山里,依附山寨,混口饭吃,好歹……好歹能活命。” 沈婉清和月儿已经开始默默地从马车里取出干粮、糕饼,分发给那些眼巴巴望着、不断吞咽口水的孩子和老人。肖尘看着,并未阻止,只是继续问那妇人:“既然山里有寨主收留,你们为何不在山里安生呆着,反而要跑到这官道上做这……这没什么前途的营生?山里的青壮男人们又去了哪里?” 那妇人接过月儿塞给她的一个面饼,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在嘴里含化了才慢慢咽下,显然是饿极了又舍不得多吃。她听了肖尘的问话,脸上悲戚之色更浓:“贵人有所不知。如今的牛头山上,是真的没有青壮了。”她看了一眼身边那个还在努力跟馒头搏斗的背刀女孩,声音低沉下去,“牛头山的寨主,叫牛二,在这周围几个县里,也算是个响当当的名号。倒不是因为他武艺有多高强,而是因为……他的人品。” 第 156章 劫囚队伍 她眼中泛起一丝回忆的光芒,带着敬意说道:“遇到灾年荒年,别处土匪趁火打劫,牛大哥却会打开寨门,收留那些活不下去的穷人。他自己饿极了带着大家啃树皮、挖草根,也绝不会把投奔来的人拒之门外。等到年景稍微好一些,他反而不留人,会把寨子里身体强健的青壮年都赶下山去,让他们回归乡土,自谋生路。他说,山上就只有那么几亩靠天吃饭的薄田,产出有限,能养活的,也就是我们这些实在无处可去的老弱病残罢了。周围县里许多人家,都曾受过他的恩惠,感念他的仁义,这才帮着他把名声传了出去。” “啃树皮……”肖尘低声重复了一句,自问若是易地而处,自己恐怕做不到这般地步,“倒也算是个真豪杰,难得的人物。可他既然是一寨之主,又怎么会允许你们,尤其是这么个小丫头,跑到官道上来做这种事?”他指了指那背刀的女孩。 那妇人——尹梨,闻言低下了头,肩膀微微颤抖,声音带着哽咽:“牛大哥……他,他被官府抓走了!” 这时,那背刀的女孩好不容易把嘴里的馒头咽下去,腮帮子还鼓鼓的,就迫不及待地抢着说话,声音因为塞着食物而显得有些古怪含糊,但语气却异常坚决:“我们要去劫狱!把我爹救出来!”她挥舞着小拳头,背后那柄大刀跟着晃动,显得既滑稽又让人心酸。 “劫狱?”沈明月闻言,柳眉倒竖,脸上浮现怒气,“是哪个混账官府,连这样的仁义之士也抓?这地方知县是谁?”她掌管清月楼情报,但对这种偏远地区的小山头和底层官吏,确实不会过多关注。 尹梨连忙摇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不,不能全怪官府。这一任的知县老爷,其实算是个好官,平日里并不来为难我们。这次……这次都是因为我……”她语气充满了自责。 “怎么能怪你呢?!”背刀女孩立刻大声反驳,小脸气得通红,“要怪就怪那个从京城来的狗官,还有那个不要脸的什么皇亲!” 尹梨擦了擦眼角,继续向肖尘等人解释道:“民妇名叫尹梨,原本也是附近县里一户小康人家的女儿,嫁人后日子也算安稳。可惜丈夫去得早,也没留下一儿半女,我只能守着一点薄产寡居。没想到……前些日子,不知怎的,被一位从京城来的皇亲国戚无意中看到,他就……他就派了爪牙来,非要强掳了我去做什么……做什么妾室。”她说到这里,脸上满是羞愤与恐惧,“我拼死逃了出来,慌不择路,跑到了牛头山脚下。是牛大哥好心,收留了我,庇护我在山寨里躲藏。” “可那皇亲仗着势力,不肯罢休。他不敢明着冲击山寨(或许也是觉得为个女人不值得大动干戈),就勒令本地知县,必须以‘剿匪’之名,进山拿人,至少要把我交出去。知县顶不住压力,只好派了衙役上山要人。”尹梨的声音充满痛苦,“牛头山上都是老弱妇孺,哪里经得起冲突?牛大哥是为了保护我们,怕衙役们动起手来伤及无辜,这才……这才自己束手就擒,悄悄跟着他们走了,让我们待在山上别动……” 说着说着,尹梨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那背刀女孩——牛二的女儿,见状用力跺了跺脚,骂道:“哭什么哭!哭能把爹哭回来吗?我们去县城,宰了那狗官和那个什么狗屁皇亲,我爹不就回来了!” 肖尘目光再次扫过眼前这群人,老的老,小的小,妇孺眼中除了悲伤便是茫然,他轻轻摇头,对那女孩说道:“小丫头,你看看你们这些人,老弱妇孺,全寨子能拿动棍棒的恐怕都没几个。就凭你们,怎么劫狱?恐怕还没走到县城,就被两个巡路的衙役给一锅端了。” “我很厉害的!”女孩不服气地拍了拍背后的大刀,“我爹教过我刀法!” 这时,人群中一个须发皆白、拄着拐杖的老人,用苍老而沙哑的声音说道:“贵人……救不救得出另说。可牛寨主对我们有大恩。我们……我们总得去送一送。不能让这样的好人,走的时候,身边连个送行的人都没有,冷冷清清的上路啊……”老人的话带着一种朴素的、令人动容的义气。 沈明月看着这些明知希望渺茫、却仍要坚持前往的老弱,心中那股江湖人的义气被激发出来,她朗声道:“谁说的救不出?既然让我们遇上了,就不能不管!我们陪你们去县城!大不了,砸了那县衙,看谁敢拦!” 说完,她目光灼灼地看向肖尘,等待他的决定。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目光也汇聚到肖尘身上。 肖尘看着那一张张饱经风霜、带着期盼与绝望交织的脸,看着那女孩背后与她身形极不相称的大刀,轻轻叹了口气,仿佛卸下了某种懒散的伪装。他语气平静: “去看看吧。我这个人,向来是不太相信‘好人有好报’这种话的,这世道,往往是好人吃亏。但是……”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如果这世上,真还有人相信这个,并且愿意为此付出……那这种人,就不该让他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了。” 第157 章 县城大牢 县城大牢深处,有一间与众不同的囚室。 与其他牢房的阴暗潮湿、只有一堆稻草不同,这间囚室虽然依旧带着牢狱的阴冷,却摆放着简单的桌椅,甚至还有一架略显陈旧但还算干净的床铺。狱卒推开牢门,端着一盘香气四溢、色泽诱人的菜肴走了进去,轻轻放在桌上。 “牛寨主,吃饭了。”狱卒的语气带着罕见的恭敬。 被唤作牛寨主的,是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面容朴实、身形颇为健壮的汉子,正是牛二。 他看了一眼桌上那盘显然用料不凡、烹饪精细的菜肴,眉头微皱,语气温和:“劳烦你们费心了。我牛二吃些寻常粗粮便好,实在不必如此破费。” 那狱卒叹了口气,低声道:“牛寨主,这可不是衙门的饭食。这是城东王员外特意让家里厨子做了,打发人送来的。听说这叫‘八珍鸡’,用料极其讲究,说是……说是连宫里的皇帝老爷,都难得一见、吃上一回呢!” “八珍鸡?”牛二闻言,猛地一愣,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这……这竟是八珍鸡?王老头他……他竟舍得?造孽啊!” 他记忆中浮现出多年前的景象,那年饥荒,他带人去庄上‘借粮’,王员外连家小,金银细软都没顾上,却死死抱着一只大公鸡,说是这‘八珍鸡’,比命还重要…… 狱卒脸上也满是感慨,低声道:“王员外让人传话说……若是连您这样的人,最后都不得善终……那这世道,就真是……彻底坏了。” 牛二怔怔地看着那盘鸡肉,良久,才缓缓摇头:“怎么能叫不得善终?用我牛二一条命,换山上那么多人的平安,换他们能继续有口饭吃,有片瓦遮头,这是顶好的事情,再好不过的结局了。”他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理所当然的事。 狱卒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默默退到了一旁。 就在这时,牢房通道里传来脚步声。本县的宋捕头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身形纤细、用厚实斗篷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人。 宋捕头对着狱卒使了个眼色,狱卒会意,两人便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囚室,并从外面轻轻带上了牢门,将这狭小的空间留给了牛二和那个斗篷人。 牛二看着这突如其来的访客,眼中满是疑惑:“这位……姑娘?”他从身形判断出对方是女子,“你这是?” 那斗篷人似乎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抬起头,伸手,将兜帽向后褪去,露出一张清秀姣好、却带着紧张与决然神色的年轻面庞。她对着牛二,盈盈行了一礼,动作间带着良家女子的仪态。 “小女子……名唤婉莹。”她的声音轻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是宋捕头的妹妹……” “宋捕头的妹妹?”牛二更加不解了,他与这位宋捕头并无深交,甚至可说是“官匪”对立,他的妹妹来找自己作甚?“姑娘寻我,是有何事?” 宋婉莹的脸颊飞起两抹红晕,似乎接下来的话难以启齿,但她还是鼓足了勇气,继续说道:“家兄……家兄说,牛寨主您一生行善,义薄云天,却……却苦了自己,至今……至今也未曾婚配,未曾留下子嗣。今日……今日您既然心意已决,不愿离开这牢笼……婉莹……婉莹愿……”她的话语断断续续,脸上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最终一咬牙,清晰地说道:“愿为您牛家,留下一脉香火!” 说着,她竟伸手要去解那斗篷的系带,似乎要有所行动。 牛二闻言,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大变,猛地后退一步,几乎撞到身后的墙壁,连连摆手,语气带着惊惶与坚决:“不可!万万不可!这如何使得?!姑娘,你快快住手!” 宋婉莹被他激烈的反应弄得动作一僵,眼中瞬间蒙上一层水汽,却倔强地说道:“牛寨主放心,婉莹……婉莹是干净身子,亦是……亦是自愿的!绝非受人强迫!” “这不是干净不干净的问题!”牛二急得额头冒汗,语气恳切,“我牛二当年救人,帮人,从未想过要什么回报!更不能用这种方式来玷污姑娘你的清白!岂能让你用如此方式作践自己?!” 宋婉莹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她哽咽着,说出了埋藏心底多年的往事:“牛寨主或许不记得了……十年前,塬州大水,我家乡一片汪洋,爹娘都……都没了。只有哥哥带着当时才六岁的我,侥幸逃了出来,成了流民……那时灾民太多,周围各县都紧闭城门,不肯施救……我们饿得头晕眼花,眼看就要死在路边了……是您……是您收留了我们,给了我们一碗活命的粥……” 她抬起泪眼,望着牛二:“哥哥后来常跟我说起,那时寨子里粮食也紧,您为了把稍微能果腹的东西留给我们这些半大的孩子,自己每天只喝一顿用树皮磨成粉、混着野菜煮的糊糊……婉莹后来偷偷尝过一口那种树皮粉,又苦又涩,剌得嗓子疼……可您却喝了那么久……” 牛二听着她的叙述,眼神有些恍惚,似乎在回忆那段艰难的岁月,他摇了摇头:“都是过去的事了,提它作甚。” “不!我记得!”宋婉莹语气坚定,“我记得那个给我们分粥、自己却偷偷喝树皮汤的牛大叔!婉莹虽是女子,读书不多,却也懂得‘知恩图报’四个字!让婉莹为您做点什么吧……求您了……”她说着,又要上前。 牛二再次坚决地避开,神色严肃,甚至带着几分长辈的呵斥:“糊涂!我救你们,帮你们,是希望你们能好好活着,活得堂堂正正,幸福安康!不是让你用这种方式来‘报恩’的!你若真这么做,才是真正辜负了我当初救你们的心意!快回去!好好过日子,将来找个好人家嫁了,相夫教子,平安顺遂!这,才是我牛二最想看到的!” 他的话语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深沉而纯粹的道义。宋婉莹看着他坚决而坦荡的眼神,知道自己无法动摇他的心意,一时间,泪水流得更凶。 牢房内,一时间只剩下女子低低的啜泣声。 第158 章 人心 县衙门口,背着夸张大刀的牛小牛,鼓足了气势,用尚带稚气的嗓音大声喊道:“牛头山的好汉在此!快把我爹放出来!饶你们不死!” 预想中的紧张对峙并未发生。 守在衙门口的两个差役,眼观鼻,鼻观心,如同两尊泥塑木雕,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根本没听见这“骇人”的宣告,更没看见眼前这个努力装出凶狠模样的小女孩。 牛小牛感觉自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 她往前冲了几步,几乎要凑到差役脸上,小脸涨得通红:“喂!你们听见没有!我是山匪!来劫狱的!” 那俩差役依旧纹丝不动,甚至其中一个还微微侧过身,干脆闭上了眼睛,就差把“无视”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我……我……”牛小牛又气又急,眼圈都红了,她用力拍了拍背后的大刀,“你们看看!我有刀!很大的刀!没有这么瞧不起人的!” 肖尘在一旁看得好笑,上前一步,伸手按住了牛小牛躁动不安的脑袋。 他试探性地往前走了两步,几乎与差役擦肩而过,那差役依旧如同石像,毫无反应。 “别喊了,小丫头。”肖尘低头对牛小牛说道,语气带着几分了然,“人家这是……默许你进去了。你再这么大喊大叫,把真正不该引来的人招来,反而坏事。” 看来,这位牛寨主在本地的影响力与声望,比肖尘预想的还要高。 一个人若是高尚仁义到一定程度,他所行之事便能超越身份的界限,无论是受他恩惠的平民,还是这些底层差役,甚至可能包括那位被迫抓人的知县,内心都存着一份敬重与不忍。 这种时候,所谓的“官匪”界限,已然模糊。 肖尘本已做好了动手闯衙的准备,没想到过程竟是出奇的顺利。 不仅衙门口无人阻拦,进入县衙后,虽未见到什么高级官吏,但沿途遇到的仆役、文书,甚至偶尔走过的低级官员,都对他们这一行突兀的老弱妇孺视若无睹,更有人在他们稍显迷茫时,看似无意地咳嗽一声,或者用眼神示意某个方向。 在这无声的默契指引下,一群本该寸步难行的“山匪家属”,居然顺风顺水、毫无阻碍地摸到了县衙后院的监狱入口。 这一切,越发让肖尘觉得,自己这趟“闲事”管得值。能让整个县衙系统自上而下、心照不宣地网开一面,这牛二的人格魅力,非同小可。 让其他老弱在监狱外隐蔽处等待,肖尘只带着心急如焚的牛小牛走了进去。 监狱入口的守卫,如同衙门口的差役一样,对他们视而不见,仿佛成了真正的石像。 监狱内的过道阴暗而冗长,两侧是一间间散发着霉味和绝望气息的囚室。 肖尘已经习惯了这“处处有人指路”的奇特设定,他走到一间囚室前,敲了敲粗大的木栏杆,向里间一个缩在角落的囚犯问道:“老兄,打听一下,牛二关在哪间?” 那囚犯抬起头,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急切地道:“救他干嘛?救我!救我出去,我送你黄金千两!” 肖尘一脸嫌弃地打量了他那身破旧囚服:“就你?看你这样儿,怕是连真金都没摸过几回,还千两?骗鬼呢!” 说完不再理他。 旁边另一间囚室里,一个声音粗厚的汉子闷声道:“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走到最里面那间就是。哼,这世道,不想走的天天有人惦记着救,真想走的,连个探监的都没有……” 肖尘道了声谢,带着牛小牛依言向前。 走到通道尽头,果然看到一间与众不同的囚室。里面点着温暖的烛火,有干净的桌椅,桌上甚至还摆着冒着热气的菜肴。 而更让人惊讶的是,囚室内,一个妙龄少女正扶着桌沿低声垂泪,而那本该是囚犯的粗豪汉子,却远远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一脸窘迫无奈。 囚室门外不远处,宋捕头和那名送饭的狱卒像两尊门神似的站在那里,表情复杂。 肖尘瞅了瞅这诡异的场景,忍不住对牛小牛调侃道:“丫头,要不……咱们回去吧?我看你爹在这儿过得挺滋润,比我还舒服呢。” 牛小牛却没心思听他说笑,一眼看到父亲,立刻冲了过去,双手抓住牢门上那看似坚固的铁锁链,带着哭腔喊道:“爹!你没事吧?你……你这是在干啥呢?” 牛二看到女儿,更加窘迫了,连忙解释:“小牛!别瞎想!不是我弄哭的!” 更让肖尘无语的一幕发生了。只见牛小牛抓的拇指粗的铁链,被她随手扯了下来。这根本就是挂在上面的。 “爹!跟我回去!”牛小牛冲进囚室,拉住牛二的胳膊,“你知不知道山寨里的大家有多担心你?你倒好,在这里……在这里……”她看了一眼旁边哭泣的宋婉莹,一时不知该怎么形容。 “别胡说八道!嘴里没个把门的!”牛二老脸一红,低声呵斥,“这是你婉莹姐姐!” 肖尘也走近囚室,对牛二说道:“牛寨主,看来这县衙上下,并无意为难你。既然如此,何必固执?回去吧。” 牛二脸色恢复严肃,对着肖尘抱了抱拳,感激却坚定地说道:“这位壮士,感谢您仗义出手,也感谢您护送小女前来。但我牛二,不能走。” 他目光扫过门外的宋捕头和狱卒,声音沉重:“我一走,倒是轻松了。可这些私自放我、为我行方便的兄弟们怎么办?王知县又该如何向上面交代?” 宋捕头从阴影中走上前几步,沉声道:“牛寨主,您多虑了!我们老爷私下交代过,您随时可以离开。所有干系,他一力承担!” 牛二缓缓摇头,眼神清明:“宋捕头,莫要哄我。王知县若是真能一力承担,当初就不会有人去山上抓我了。县里好不容易来了个体恤百姓的好官,让大家的日子刚有点盼头,若是因为我牛二一人,牵连了他,丢了官甚至获了罪,那我于心何安?这岂不是害了更多百姓?” 宋捕头一时语塞。他知道牛二说的是实情,此事的关键不在于王知县的态度,而在于京城里来的贵人。莫说是一个知县,便是知府大人,也得罪不起。 第159 章 所谓贵人 牛小牛看着父亲坚决的神色,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只能求助似的看向肖尘。 肖尘捏了捏下巴,看着牛二那副“舍生取义”的倔强模样,忽然笑了起来,语气轻松地说道:“对付这种把‘大义’、‘责任’整天挂在嘴边、油盐不进的倔驴,你就不能跟他讲道理。” 他对着宋捕头和牛小牛一挥手,干脆利落地下令:“直接绑了!找辆板车,把人往上一扔,拉走完事!跟他废什么话!” 宋捕头眼睛一亮!对啊!讲不通,那就来硬的!大不了不要这捕头的差事,一起当山匪去! “别!诸位,这如何使得!”牛二慌忙摆手拒绝。 可他话音未落,牛小牛已经像个小牛犊一样扑了上去,紧紧抱住他一只胳膊。宋婉莹见状,也咬了咬牙,上前帮忙拉住他另一只胳膊。牛二空有一身力气,面对两个女孩却不敢真的推搡,一双手臂僵住了。一时竟被治住了。 宋捕头和那狱卒见状,立刻找来结实的绳索,口中还念叨着:“牛寨主,对不住了!形势所迫,您多包涵!” 三下五除二,两人合力,竟真把牛二给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然后一人抬头一人抬脚,直接将这健壮的汉子扛了起来。 牛小牛拍了拍手,解决了一桩大事,这才有空回头,看向一直袖手旁观的肖尘,奇怪地问:“你……你怎么光动嘴,什么都不干啊?” 肖尘双手一摊,表情那叫一个理所当然:“我出主意,我指挥全局!我凭什么还要亲自干活?动脑子的人,通常都比较金贵,懂不懂?” 牛小牛被他这强大的逻辑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最后只能憋出一句:“……你有理!” 一行人就这样,在县衙监狱一片心照不宣的沉默中,扛着被捆成粽子、兀自还在无奈叹息的牛寨主,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只留下那间温暖的囚室,和一桌渐渐凉掉的“八珍鸡”。 里面“营救”牛二的行动刚告一段落,肖尘等人扛着人出来,却发现外面庭院里的气氛已然大变。 只见一个身穿锦绣长袍、身形干瘦、尖嘴猴腮,长相活脱脱像只成了精的大耗子的老头,正趾高气扬地堵在院子门口,挡住了牛头山一众老弱妇孺的去路。 他身后站着两个护卫。他身旁,还站着一位身穿官服、脸色铁青、嘴唇紧抿的中年男子,想必就是本县的王知县。 那耗子精似的老头,一双三角眼死死盯着人群中的尹梨,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与淫邪,嘎嘎笑道:“小贱人,我就说你逃不出爷我的手掌心!跑到这穷山恶水,还不是一样跑出来了?” 王知县强压着怒气,出言劝阻,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李翁!还请慎言!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您如此行事,强抢民女,这……这若是传扬出去,就算是逍遥侯爷知道了,恐怕也……” 一提这茬,那李老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打断:“什么民女?!王大人,你眼睛瞎了吗?这些都是牛头山的山匪!是土匪窝里的贼婆娘!本翁让你把他们抓起来,是替你肃清地方,为民除害!”他唾沫横飞,直接将一顶“山匪”的帽子扣了下来。 然后,他那令人不适的目光从沈明月、沈婉清和月儿身上贪婪地扫过,最终又落回尹梨身上,笑容越发猥琐:“逃得好啊!你这一逃,倒是又给爷我带回来三个水灵灵的小美人儿!哈哈,好啊!真是意外之喜!” 他对着身后的护卫一挥手,语气狠戾,“还愣着干什么?帮王大人一把,把这些土匪都给我宰了!我倒要看看,以后谁还敢管老子的闲事!” 沈明月眼神一冷,不动声色地将沈婉清和月儿护在自己身后,体内真气暗自流转。她倒不是怕这几个护卫和衙役,只是担心混战中护不住所有人。 然而,周围的衙役们却面面相觑,脸色一个比一个古怪,非但没有上前,反而都悄悄看向自家知县老爷,脚下像是生了根,没有半分动作。 “你们!你们耳朵都聋了吗?!”李老头见指挥不动衙役,气得跳脚,指着王知县骂道,“都不想干这差事了是不是?勾结土匪,你们知道是什么罪名吗?!” 王知县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挺直了脊梁,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李翁!普天之下,自有法度,王法昭昭!今天,就算……就算是逍遥侯亲临,也不能逼本官做这等伤天害理、龌龊不堪之事!” 他这番话,显然是将自己的前程乃至身家性命都豁出去了。 “好啊!好你个王知县!”李老头没料到这小小知县竟敢如此硬顶,三角眼里射出怨毒的光,直接出言威胁,“你就不想想自己的官位前程?不想想你老家那些亲戚族人的死活?!” 就在这时,肖尘带着他的“扛人小队”从监狱通道里走了出来,正好将这“大耗子精”跳脚骂街、威胁的一幕尽收眼底。 “嚯!”肖尘也被那老头的尊容惊了一下,脱口而出,“这又是什么品种的妖怪成了精?长得也太……拟物了吧?” 那李老头平生最恨别人议论他的长相,闻言如同被锥子扎了屁股,猛地转过头,一双鼠目瞬间锁定肖尘,尖声叫道:“你又是什么东西?!敢在这里放肆!来人!把他给我一并拿下!” 肖尘却没理他,反而扭头问旁边正扛着人、表情复杂的宋捕头:“宋捕头,这玩意儿……就是那个从京城来的、所谓的‘皇亲国戚’?哪家王府家门不幸,出了这么个货色?这模样,该不会是国库里的耗子偷吃了皇粮,修炼成精跑出来了吧?” 他这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院子里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大胆狂徒!你……你找死!”李老头被左一个“耗子”右一个“耗子精”气得几乎晕厥,脸色由青转紫,指着肖尘,用尽全身力气尖声咆哮,试图用身份压人,“我……我可是当今战神、威震天下的逍遥侯的亲舅舅!!” 第160 章 正蹬窝心脚 他这话一出,肖尘瞬间呆立当场,仿佛被一道天雷劈中。 紧接着,他就感受到了旁边沈明月投来的、那混合着惊愕、玩味和“看你如何收场”的诡异眼神。 短暂的死寂之后,肖尘脸上的表情从错愕迅速转化为极致的荒谬与暴怒。 “我去你大爷的!”他给予的回应简单、直接、且充满物理力量。 肖尘几个跨步前冲,身形跃起,一记势大力沉的窝心脚,结结实实地踹在了那李老头的胸口! “砰——!” 一声闷响伴随着骨头可能碎裂的“咔嚓”声。 那李老头干瘪瘦小的身子,就像是被攻城锤砸中的破麻袋,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便直接离地倒飞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狼狈的弧线,然后“轰”地一声,狠狠地砸在了后方坚硬的院墙上,震得墙灰簌簌落下。他像一摊烂泥般滑落在地,四肢抽搐了一下,便没了声息,不知是死是活。 “李翁!!”王知县被这电光火石间的变故惊得魂飞魄散,失声惊呼。他虽然不齿这老头的为人,但也万万不能让他死在自己的县衙里啊!这祸事可就闯大了! 几乎在肖尘动手的同时,李老头身后那两名护卫也反应了过来,脸色剧变,刚要有所动作。 然而,一道白色的身影比他们更快! 沈明月如一阵清风掠过,左手并指如刀,迅捷无比地劈在一名护卫的颈侧,同时脚下悄无声息地一绊。那护卫哼都没哼一声,直接软倒在地。 她身形不停,右手的折扇,手腕一抖,扇骨精准地敲在另一名护卫的太阳穴上。那护卫眼神一滞,晃了两下,也“噗通”栽倒。 兔起鹘落之间,两名看起来颇为彪悍的护卫已被沈明月轻松放倒,干净利落。 直到这时,院子里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的衙役们才真正紧张起来,虽然心中可能对那李老头也无好感,但职责所在,还是下意识地“呼啦”一下围拢过来,将面色惨白、惊魂未定的王知县护在了中间,紧张地看着肖尘和沈明月这两个煞星。 “我……”肖尘胸腔里堵着一大堆的骂人话,恨不得用最质朴的语言问候那老耗子的十八代祖宗。 可眼角的余光扫过身旁的沈婉清——她正睁着那双清澈又带着点担忧的眸子望着自己,肖尘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污言秽语又咽了回去。 不行,不能在婉清面前失态。骂人是无能狂怒的表现。他有一万种更“文明”且更有效的方法,让这个敢冒充他亲戚的耗子精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 沈婉清轻轻捂着嘴,看着墙脚那个生死不知的老头,小声问道:“相公,这人……是……” 一旁的沈明月笑着接过话头,为她解释道:“婉清,你没在江湖上走动,不知这些门道。世上有这么一路专钻空子的骗子,就喜欢在这种天高皇帝远的偏僻县城活动。他们专门冒充那些声名显赫、但当地官员又难以接触核实的达官显贵的亲属,比如什么侯爷的舅舅、国公的叔父之类。” 沈婉清听得倍感新奇:“他们这样……就不会被识破吗?” 这次是肖尘开口解释,他也听过这类骗术,语气带着讥讽:“因为他们聪明得很,并不直接去骗当地官员的钱财——那样风险太高。他们利用这种伪造的身份,专门欺压普通百姓,强取豪夺。这就导致了一个微妙的结果:地方官员即使有所怀疑,往往也不会,或者说不敢,去深入查证他们的身份。” 他顿了顿,继续剖析这丑陋的逻辑:“因为万一查出来是真的,那你就把这位‘皇亲国戚’给得罪死了,前程还要不要了?可如果不去查,就算他是假的,当官的也没什么实质损失,毕竟被欺负的只是些平民百姓。而在很多官员眼里,百姓的冤屈,没那么重要。” 沈婉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眉宇间对这等行径流露出明显的厌恶。 沈明月又看了一眼那边脸色变幻不定的王知县,带着一丝理解说道:“当然,也可能不是王县令不想查。实在是我们这位逍遥侯……”她瞥了肖尘一眼,“来历太过神秘,根底难寻。地方官员想查也无从查起。而且偏偏这位侯爷确实在附近,这就更给了这骗子借题发挥的胆量和可信度。” “还怪我了?”肖尘越想越气,刚压下去的火又冒了上来。忍?忍个屁!他指着墙脚那摊“烂泥”对旁边的衙役下令:“去!再给我补两脚!照脸踹!” “这位英雄!使不得,万万使不得了!”王县令在衙役的保护圈里急忙出声,脸上是真切的焦急,“不能再打了,再打就真断气了!是真是假,眼下只能先将此事详细记录,上报朝廷,由朝廷定夺啊!” “不打他也活不多长了。”肖尘对自己的脚力还是挺有自信的,除非这老东西真是耗子成了精,命特别硬,否则以那干瘪身板受他盛怒一脚,绝对挺不了多长时间。 “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王县令关键时刻虽有文人的风骨敢于硬顶,但事态发展到可能要出人命,而且还是牵扯到“侯爷亲戚”这种敏感身份的人命,他骨子里那份属于底层官员的软弱与惶恐便显露了出来,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肖尘看他那样子,没好气地说道:“你就按实情上报。写成:有歹人冒充逍遥侯亲属,在本县地界欺压百姓、强抢民女,恰被路过正义的逍遥候识破。该歹人气焰嚣张,负隅顽抗,在冲突中被失手当场打死。就这么写!” 王县令闻言一愣,迟疑地看着肖尘:“您……您说您是……逍遥侯本人?” 他脸上写满了“这会不会是骗子”的怀疑。 第161 章 分肉 肖尘一看他那表情,胜负欲“噌”地一下就上来了,指着墙脚骂道:“嘿!那个长得跟耗子成精似的老帮菜冒充,你都敢信!凭什么轮到我这正主儿了,你反倒不信了?你看看我!” 他扯了扯自己的衣袍,挺了挺腰板,“我这卖相,这气度,怎么说也比那老货强吧?哪点不像?” 沈明月在一旁简直没眼看,扶额道:“有哪一点像?人家有一整套精心设计的骗术流程,甚至可能还有伪造的信物、事先编好的说辞。你呢?把你那圣旨拿出来给他看看不就好了?” “就不拿!”肖尘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严重挑战,梗着脖子,“我什么时候还需要自证身份了?爱信不信!反正那老耗子是救不活了,你自己看着办!” 王县令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心里反而信了五六分。 他之前也正是因为隐约听说逍遥侯带着家眷在这一带游玩,才被那李老头唬住。 此刻见肖尘虽然行事霸道,但身边女子气度不凡,言语间对朝廷、对侯爷身份似乎极为熟悉,心下已然动摇。 再看看眼下这烂摊子,他一咬牙:“也罢!下官……下官姑且信了。” “瞧你不情不愿的样子!把那老耗子给我吊到县衙大门外的旗杆上去!”肖尘还觉得不解恨,又补充了一句。 “可……可是这样……”王县令还是有些犹豫,毕竟曝尸太过骇人听闻。 “他要是真的逍遥侯舅舅,你现在把他放了、厚葬了,你也跑不掉!”肖尘不耐烦地打断他,“我要是真的,你凭什么不听我的?!” “可是……人还没断气呢……”一个衙役小声嘀咕。 “没断气就现在吊上去!等他什么时候断气了,发臭了,再找个风口大的山口挂起来!”肖尘恨得牙痒痒,“我要把他吊成老鼠干!看以后还有什么阿猫阿狗敢随便冒充!” 他实在是被这老耗子的造型给恶心到了。 衙役们见知县大人似乎默许了,又见肖尘气势骇人,只好硬着头皮去搬动那不知死活的李老头。 他们心里也松了口气,只要不让他们跟这两位煞星动手,干什么都行。 他们这位王大人虽然有时迂腐,但为人还算正派,得护着点儿。 至于这京城来的“皇亲”是真是假,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这时,宋捕头已经和狱卒一起把牛二放了下来,让他坐在监狱门口的台阶上。牛二自己扯开了手腕上的绳子,脸上满是复杂的神色,看着肖尘,欲言又止:“可是我……” “闭嘴!”肖尘正在气头上,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现在没心情听你那些大道理!你,现在是我的人质……不对,是肉票!听懂没有?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乱说话!” 牛二被他这蛮横不讲理的说法弄得一愣,张了张嘴,看着肖尘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终把话又咽了回去,无奈地点了点头。 这人刚才还好好的。现在有种一言不合就要打人的气质。 肖尘这才稍微顺了点气,对宋捕头吩咐道:“还愣着干什么?去雇几辆大车来!你看看这老的老,小的小,让他们靠两条腿走回山上去,走到天黑也到不了!赶紧的!” 宋捕头将询问的目光投向王县令,王县令看着眼前这难以收场的局面,又看了看被救出的牛二和那群眼巴巴的老弱,最终无奈地点了点头。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选择相信这位行事霸道、身份存疑的“逍遥侯”了。 好在牛二的事情算是解决了,自己虽担了风险,终究没有违背本心,也算是一点慰藉。 宋捕头很快找来几辆运货的牛车,让牛头山的老弱妇孺坐上去,晃晃悠悠地开始返回山寨。 肖尘干脆驾着自家的马车,不紧不慢地跟在牛车队伍后面,他也想顺道去看看,这个被传得如此仁义的土匪窝,究竟是个什么光景。 马车车厢内,气氛倒是轻松了不少。小桌上摆着一个从县衙带出来的食盒,里面正是那盘没怎么动过的“八珍鸡”。 肖尘揭开盖子,香气虽不如刚出锅时浓郁,但依旧诱人。 “来来来,快尝尝。”肖尘招呼着,语气带着几分献宝的意味,“那狱卒挺有眼力见,专门给端出来的。听说这玩意儿叫‘八珍鸡’,是用八种特别金贵的草药喂养大的,费时费力,等闲人可见不着。” 牛小牛的大刀被她爹收回去了,没了那夸张的负累,她恢复了小女孩的活泼,活力上升了好几个档次,一听肖尘这话,立刻声明主权:“这是别人送给我爹的!” “那又怎么样?”肖尘翻了个白眼,理直气壮,“上次我出手,皇帝直接送了我一套京城的大宅子。这次我出手救人,还打了耗子精,吃你们一只鸡怎么了?!” “呸!那个只是长得像耗子!我……我也能打!”牛小牛不服气地挥舞着小拳头。 肖尘懒得跟她斗嘴,直接扯下一只油光锃亮的鸡腿,优先递给身旁的沈婉清,语气温柔:“婉清,快尝尝,这东西不常见,是个新鲜玩意儿。” 牛小牛见状,也伸手想去扯另一只鸡腿,却被肖尘眼疾手快,“啪”地一下打在手背上。 “洗手去!”肖尘嫌弃地瞥了眼她的小黑手,“瞧瞧,手上又是泥又是灰,颜色都变了。也不怕吃了闹肚子?” 牛小牛低头看了看自己确实不算干净的手,气势弱了些,嘟着嘴接过了月儿好心递过来的小木盆和水囊,一边洗手一边还不忘为自己辩解:“今天是走得急了,没顾上!我平常可爱干净了!” 肖尘没理她,又扯下一个鸡翅,递给对面的沈明月:“喏,吃鸡翅。会吃的人都懂,一只鸡的精华,全在翅膀上了。” 沈明月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根本不信他的鬼话,自顾自取出一双干净的银筷,姿态优雅地自己夹了一块鸡肉。 肖尘看向月儿,觉得这丫头也不好糊弄,便把手里那个鸡翅转而递给了洗完手回来的牛小牛。牛小牛倒是不嫌弃,接过鸡翅,也顾不上用筷子,直接放进嘴里,“嘎嘣嘎嘣”咬得脆响,连骨头都没放过。 “喂!你连骨头也吃?”肖尘看得目瞪口呆,“也不怕卡着喉咙?” 牛小牛嚼得津津有味,含糊不清地说:“你不懂!骨头可香了!嚼碎了咽下去!” 第162 章 名字 “怕了你了……”肖尘被她这彪悍的吃法镇住,又撕下一大块鸡胸肉递给她,“再给你一块,慢点吃。” 一只不算太大的八珍鸡,五个人分,肖尘自己也只吃到了另一个鸡翅膀。他每次想朝肉多的部分下手,就会对上牛小牛那“你再抢我就哭给你看”的水汪汪大眼睛,只得败下阵来。 沈明月细嚼慢咽地吃完自己那份,取过水囊漱了漱口,微微蹙眉道:“感觉……和寻常的土鸡,味道上似乎并无太大区别。是不是骗人的?” “它不管吃什么长大,还是只鸡啊,能有多大差别?”肖尘虽然也觉着这“八珍鸡”名不副实,有点失望,但嘴上却偏要摆出一副见多识广的模样,“要是吃好东西就能变得特别美味,那天下最美味的,岂不是贪官了?” 牛小牛倒是吃得心满意足,连手指上的油渍都吸吮干净了,她眨巴着大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问道:“你们……是不是都读过很多书啊?” 肖尘点头:“算是吧。怎么?” 他不知这丫头又打什么主意。 牛小牛有些不好意思地扭了扭身子,说道:“那……那你们能给我改个名字吗?我爹他什么都好,就是……就是不识字,取得名字不好听。”她对自己“牛小牛”这个名字,显然是有些怨念的。 肖尘不以为意,随口道:“小牛怎么了?听着多实在,多可爱?跟你多配啊。” 牛小牛立刻垮下小脸,指着车厢外月儿的那头小黑驴,委屈地控诉:“可爱什么呀!月儿妹妹养的那个……都叫黑小驴了!我不要跟驴一个辈分!” 月儿插嘴道“叫姐姐。我可比你大!” 牛小牛反驳“我只是瘦一点儿。” 肖尘被这理由逗乐了,忍着笑,认真地想了想:“那……叫牛小花?听着就秀气!” 牛小牛气鼓鼓地扭过头,不理他这个不靠谱的,把充满期盼的目光投向了看起来最温柔、最有学问的沈婉清。 沈婉清接收到她求助的眼神,温柔地笑了笑,沉吟片刻,柔声道:“小牛有志向,活力十足。不如……叫‘星莹’如何?牛星莹,寓意你像星辰一样,无论走到哪里,都能闪闪发光,明亮动人。” “牛星莹……”小女孩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星星……会发光……我喜欢!我喜欢这个名字!”她连忙央求沈婉清,“姐姐,姐姐,你能帮我写下来吗?我要把这个名字记下来!” 牛头山寨,与其说是个土匪窝,不如说是个坐落在山坳里的、格外贫困的村落。 放眼望去,大多是简陋的窝棚,只有两三间勉强算是土坯房,这便是山寨的全部家当。 寨子里留守的人不多,除了几个实在走不动的老人,便是一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孩子。听到寨主牛二平安归来,整个山寨顿时沸腾起来,孩子们的欢叫声、老人们的唏嘘声充满了这个小小的山坳。 肖尘趁着天色未完全暗下,在牛二的陪同下粗略看了看他们赖以生存的“薄田”。 那实在称不上是田地,只是山石缝隙间开辟出的几小片菜地,加起来恐怕还不如富贵人家后院的花圃大。 山上多是岩石,能有这几片能长点东西的土地,已属不易,可见生存之艰难。 沈明月和沈婉清将马车里携带的、原本预备路上食用的米粮、肉干、点心等,尽数取了出来,交给了寨子里会做饭的妇人。 当晚,山寨中央燃起了难得的篝火,所有人都分到了一份比平日丰盛得多的食物,气氛如同过年一般热闹。 沈婉清看着那些捧着食物、眼中闪着幸福光芒的孩子和老人,心中触动,这一路行来,她开始慢慢明白,天下的苦难太多,他们有能力照亮一时一刻,却终究无法让夜空常明。 热闹渐渐散去,篝火也只剩余烬,人们各自回到简陋的栖身之所休息。 牛星莹凑到了肖尘几人休息的帐篷外。女孩特有的敏感让她察觉到,当明天天亮,篝火彻底熄灭,或许就是分别的时刻。 虽然相识不过短短一日,但这短暂的经历,这些带来希望和欢笑的人,让她心中充满了不舍。 她走到正在仰望天空的肖尘面前,白日里那股炸炸呼呼的劲头不见了,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安静和迷茫。“我爹常说,做人要知恩图报。”她小声开口,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们。我们寨子里,什么都没有……” 肖尘看着她,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了一个似乎不相干的问题:“那个牛寨主,真的是你亲爹吗?” 牛星莹愣了一下,随即用力点了点头:“…这里的好多孩子,都管他叫爹。他就是我们的爹。” “那他要求你们为他做过什么吗?或者,要求你们必须报答他吗?”肖尘继续问。 “没有。”牛星莹回答,“他只会把东西分给我们,教我们道理。” “那他教你‘知恩图报’,可他自已呢?他收留你们,保护你们,又何曾要求过你们的报答?” 肖尘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平和而清晰,“他帮你们,是因为他觉得应该这么做,这么做他心安,他高兴。那么,我现在帮你,也是因为我愿意,我觉得这么做让我高兴。我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他顿了顿,看着女孩似懂非懂的眼睛:“如果你总觉得欠了我什么,总想着要如何‘报答’,反而会让我觉得不自在,甚至有点难过。明白吗?就像牛寨主希望你们好好活着一样,我也是一样的。” 牛星莹沉默了片刻,月光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最终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我好像明白了一点。谢谢你们……真的谢谢。” “对了,”肖尘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又恢复了那种略带戏谑的调调,“跟你爹说,别叫牛二了。这名字听着就不够威风,还有点……嗯,不吉利。他长得高高大大,挺威猛的,以后就叫牛猛吧!还有,跟他说,他这个山寨大王的位置,我看上了!从今天起,我就是牛头山的大寨主!他嘛,就委屈一下,当个二寨主好了!” 牛星莹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任命”弄得哭笑不得,嗔怪道:“你又胡说!哪有你这样的!” “我怎么胡说了?”肖尘理直气壮,“我救了你们寨主,保住了你们山寨,当你们个大寨主怎么了?名正言顺!” 牛星莹看着他,忽然很认真地问:“她们一直叫你公子,明月姐姐、婉清姐姐和月儿妹妹的名字我都知道了,可你……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啊?” 肖尘挺直腰板,清了清嗓子,摆出一个自认为很威武的姿势,朗声道:“本公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威震天下、文武双全、英俊潇洒的战神——逍遥侯,肖寻缘!” 牛星莹盯着他看了两秒,然后小嘴一撇,毫不犹豫地说道: “呸!你又骗人!” 第163 章 白马之死 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肖尘的马车已经悄然驶离了牛头山。 山寨里的人们,许多都早早醒来,默默地站在窝棚前、山路边,目送着这辆带来转机与短暂欢愉的马车远去。 月儿骑在她的小黑驴上,努力回过头,用力挥舞着手臂,向她新认识的、名字还没记全的小伙伴们道别,直到山路拐弯,再也看不见那些瘦小却奋力挥动的手臂。 肖尘坐在车辕上,嘴里哼着显得轻松愉快的小曲。 沈婉清从车厢里探出身子,将门帘掀开一角,看着丈夫的侧脸,柔声问道:“相公今日似乎格外高兴?” 肖尘没有回头,目光望着前方层峦叠嶂的群山,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回答道:“人世间,纯粹的恶意见得多了,难免会觉得憋闷。但纯粹的、不掺杂质的好意与善良,本就如同这山间的清泉,稀少而珍贵。能亲眼见到,亲身经历,自然是件让人心情舒畅的好事。” 他所说的,自然是牛二那般舍己为人、以及牛头山上下那种知恩图报的质朴情感。 然而,远在千里之外的“白马盟”,却正在经历一场截然不同的、血与火的洗礼。 他们此刻,正无比清晰地体验着正规军队对江湖帮派的绝对碾压。 一位在江湖上享有盛名、以一手“流云剑法”著称的白马盟长老,怒吼着挥动他赖以成名的宝剑,剑光闪动,精准地削断了迎面刺来的两根长矛的矛头。 他本以为会看到对方士兵惊慌失措的表情,然而,他看到的只有毫无波动的眼神。 正前方的两名长枪手面无表情地向后稍退,左右两侧以及身后,更多的长矛如同毒蛇般,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从不同的角度疾刺而来! 配合默契,封死了他所有闪避的空间。 老者还想凭借精妙身法周旋,刚侧身避开左侧一枪,右肩便传来一阵钻心剧痛——一支不知从哪个刁钻角度射来的弩箭,已然深深钉入了他的骨缝! 他身形一滞,紧接着后腰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巨痛,一柄战刀从他视野盲区狠狠劈入…… 这惨烈的一幕,不过是整个白马盟总舵所在小镇战场上,一个微不足道的缩影。 往日因白马盟而繁华起来的街巷,此刻已沦为修罗杀场。 喊杀声、兵刃碰撞声、垂死哀嚎声交织在一起。 房屋倒塌,火光四起,曾经象征着江湖地位的演武场上,如今堆满了残缺的尸体。 南阳王可以凭借其皇叔的身份,上演一出“熔兵铸犁”的闹剧,以求苟全性命。 但像白马盟这样依附于他的附庸势力,却没有这和幸运,只能迎来朝廷冷酷无情的清算。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朝廷的反应会如此迅速,如此酷烈,派来的边军精锐手段如此狠辣,根本不留任何谈判或投降的余地。 实际上,前来围剿的军队在人数上并未形成压倒性优势。但他们拥有严密的组织,令行禁止的纪律,以及战场上磨练出的、近乎本能的配合作战。反观白马盟的江湖人,虽然武艺或许更高,内力更深厚,剑法更精妙,却大多单打独斗,在这种集团军阵的冲击下,如同一盘散沙。 他们的抵抗,就像海浪面前的沙堡,浪潮一过,便只剩下断壁残垣和被冲刷得七零八落的残骸。 正如肖尘曾经说过的那样:在这种国家层面的暴力机器面前,所谓的江湖高手,的确只是“跑得快一些、死得可能晚一点”的老百姓。 白马盟盟主尚云顿,躲藏在总舵最坚固的内堂之中,听着外面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喊杀声与惨叫声,脸上已是一片死灰般的惨淡。 他半生心血,苦心经营,好不容易将白马盟发展到如今雄踞一方、黑白两道通吃的规模,却在倾刻之间,烟消云散,毁于一旦。 作为一个江湖人,他只知道攀附权贵、投机钻营可以带来泼天的富贵和权势,却从未真正理解,涉及到皇权争夺的斗争,是何等的残酷与不容沙子。 他甚至到现在还想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导致这灭顶之灾如此精准而迅速地降临。 不过,他毕竟在此地盘踞经营多年,狡兔三窟,自然也预留了保命的退路。 他强压下心中的恐慌,快步走到书房角落,挪开一个看似装饰用的青瓷花瓶,小心翼翼地掀开下面一块毫不起眼的地砖。地砖下,露出一个精巧的金属机关。他深吸一口气,用手握住,用力转动。 “嘎吱——” 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内堂一侧的书架缓缓移开,露出了后面一个黑漆漆的、向下延伸的洞口,一股潮湿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尚云顿眼中闪过一丝求生的光芒,此刻他已顾不得什么盟主威严,也顾不得还在外面苦战、甚至可能已经罹难的儿女和心腹,毫不犹豫地纵身跳了下去。 这条秘密地道是他耗费重金、秘密修建的,直通小镇之外数里的一处隐蔽山林。地道出口处,常年备有一匹喂饱草料的快马。 只要骑上马,沿着小路急行两个时辰,便能到达安灵渡。 只要登船顺流而下,便可逃出生天,远走高飞。 如此想着,他在地道中摸索前行的动作又快了几分,几乎是用跑的。 他将地面上那些曾经与他歃血为盟、互称兄弟的手下们的绝望惨叫,彻底抛在了脑后。 此刻,活下去,是他唯一的念头。 地道并不太长,他很快看到了出口处透进来的微弱天光。他谨慎地放慢脚步,侧耳倾听片刻,确认外面没有异常动静,这才用力推开伪装的出口石板,敏捷地钻了出来。 然而,他预想中那匹拴在树旁的快马,此刻却不见了踪影。 尚云顿心中猛地一沉,仓皇地四下张望。这片位于山林深处的空地,寂静得有些可怕。 然后,他的目光定格在了不远处。 两个年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正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一个身着绿衣,眼神灵动中带着冷冽。而另一个,身穿红衣,面容稚嫩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恨意! 尚云顿瞳孔骤缩,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失声叫道: “你们……是谁?!” 第164 章 孤灯残影 南方的气候果然较之北方温和太多。就算已过中秋,在依水而建的古城中,感受到的也只是夜晚时分那一点点恰到好处的微凉,驱散了白日的余温,更添几分舒爽。 传说这座古城早年饱受水患之苦,先民耗费巨大心力修筑了坚固的堤坝。 后来河流部分支流改道,水势变得温顺,但那座建造得过于结实的大坝却留存下来,反而因其稳固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在此定居,历经岁月,慢慢演变成如今这座河网密布、小桥流水、景色分外秀丽的城池。 城中河道蜿蜒,石桥座座,行路的人与撑船的舟子,有时相隔不过丈许,各自忙碌,却又透着一种浑然天成的和谐与安逸。 沈婉清几乎是第一眼就爱上了这个地方。这里的柔美水韵、温婉气质,与她的性格是如此契合。 肖尘陪着她们在城中闲逛了片刻,细雨袭来,他便撑着伞,与她们一同回到了下榻的临水客栈。 然而,在他自己的房间门口,却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面孔——正是永和城夜市上,那个被虎卫追捕的绿衣少女。 少女见到他们回来,立刻欠身,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目光直接望向肖尘,声音清晰地说道:“侯爷,独孤小姐……想见您一面。” 肖尘对这对身世坎坷、挣扎求存的少女并无恶感,反而有几分欣赏其韧性,闻言并未拒绝,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带路吧。” 绿衣少女指了一个方向,竟是他们房间的隔壁。 肖尘也没觉得奇怪,这些江湖人自有其门路,便推门走了进去。 沈明月却微微蹙眉,上前一步想要跟上。 绿衣少女立刻侧身,再次行礼,语气带着恳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拦住了她:“楼主请留步。翎儿……她想单独见侯爷。” 沈明月身为清月楼主,自有其身份与气度,岂是轻易能被拦住的? 她眉梢微挑,语气虽淡却带着压力:“我若非要进去呢?” 绿衣少女深深一揖,头埋得更低:“请您体谅……翎儿她……没有时间了。这是她最后的心愿。” “怎么会……?”沈明月一怔,后面的话哽在喉间,没有再坚持。 她明白“没有时间”意味着什么。 那个修炼了霸道魔功、生命如同风中残烛的少女,这么快就走到了尽头。 …… 肖尘推门走进房间。 屋内光线昏暗,只点着一盏小小的油灯,烛火如豆,在空气中微微摇曳。 独孤翎就靠坐在床头,在昏黄光线的勾勒下,她的身影单薄得不可思议,仿佛只是一张被剪下来、轻轻贴在窗棂上的纸人,脆弱得一阵风就能吹走。 肖尘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离得近了,更能看清她的情况。那是已经寻不到一丝血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玉石般的苍白,精致,却更易碎,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如同上好的瓷器般迸裂开来。 她听到脚步声,缓缓抬起眼眸,那双曾经带着仇恨与执拗光芒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疲惫与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 她看着肖尘,嘴唇翕动,发出微弱的声音:“你……来啦……” 肖尘点了点头,喉咙有些发紧。 尽管他早已知道这个女孩选择了怎样一条燃烧生命的绝路,也预见到这注定的结局,可当这一切如此具象地呈现在眼前时,胸口还是被一种难以名状的沉重与酸楚堵住。 他放柔了声音:“嗯。你找我,有什么事?” 独孤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微微动了动手指,指向自己床榻边的位置,声音轻得像羽毛:“坐……坐下说,好不好?我……我好像有很多事想求你……是不是……有些太贪得无厌了?” 肖尘与她相识不长,接触不多,但此刻却被一种莫名的、深沉的哀伤情绪笼罩。 他依言在床沿坐下,应道:“你说,我在听。” 独孤翎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近乎贪婪的注视:“你……你先坐过来些。” 说完,她似乎又觉得自己的要求有些唐突,自顾自地低声喃喃,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回忆:“小的时候……我和我娘说过……等我长大了,一定要……一定要嫁一个天下第一的大英雄。可惜……我找到了……却不能……嫁你了。” 肖尘沉默地挪近了一些,几乎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生命之火即将燃尽的微弱气息。 他发现女孩的身体在不易察觉地轻轻颤抖,想找条薄被替她盖上,目光扫过床铺,却发现上面除了她倚靠的枕头,空空如也,连一张多余的毯子都没有。 就在这时,一只冰凉得吓人的小手,轻轻地、却用尽了力气般抓住了他的手腕。 “抱抱我……可好?”独孤翎仰望着他,眼中带着最后的、小心翼翼的祈求,“就一会儿……我有点冷。” 肖尘没有犹豫,俯下身,动作极其轻柔地将她揽入怀中,横抱在自己膝上。 她轻得超乎想象,仿佛只剩下一层薄薄的衣衫,几乎没有重量。 肖尘一手稳稳地揽着她单薄的肩背,另一只手下意识地、轻轻地、有节奏地拍抚着她的手臂,如同安抚一个受惊的孩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在这种情境下,一切动作都显得那么自然而然,源于一种超越言语的本能。 独孤翎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微微侧过头,看着他那线条分明的侧脸轮廓,在跳动的烛光下显得有些模糊,又异常清晰。 她满足地、极轻地叹息了一声:“真好……嫁给你……一定很幸福吧……” 第165 章 沈明月的来历 肖尘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试图让气氛不那么沉重,低声道:“也不一定。我这个人,毛病多得很。” “婉清姐姐……一定很幸福。”独孤翎的话语里,带着一丝遥远而真切的憧憬,“我看过她……看你的眼神。还有……她的笑容。那是我……从未有过,也不敢想的……” 肖尘像是闲聊般回应,目光却落在虚空处:“婉清她……本身就很好。” 独孤翎的气息似乎更微弱了一些,她断断续续地说:“我母亲……临终的时候……反复叮嘱我……一定要放下仇恨……好好活着……我不服气……我如果放下了……还有谁能记得……万圣宫?还有谁……记得那些死去的人?” 她的声音带着执拗,却又透着一丝迷茫:“到现在……我也不后悔……可是……很多人死了……因为我……我不是个坏人……对吗?” 肖尘拍抚着她的手臂没有停,声音低沉而肯定:“你当然不是坏人。你只是一个……背负了太多的孩子。” “可我不择手段……”独孤翎的眼中滑下两行清泪,瞬间没入衣襟,“南阳王……虽然没有造反成功……可是……南蛮部落已经知道……朝廷内部不稳,皇子争位……他们……很可能会趁机动乱……会死很多很多的人……边境的百姓……都是无辜的……侯爷……你能不能……想办法……让他们不要动乱……” “好。”肖尘没有任何迟疑,郑重地应承下来。 独孤翎似乎松了口气,又像是耗尽了力气,话题飘忽地转开:“其实……我想过……对你使美人计的……全天下都知道……你最宠老婆……” 肖尘此刻心绪纷乱,闻言也只是心不在焉地顺着她的话问:“那你……为什么没有试一试呢?” 独孤翎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甚至将一直落在他侧脸上的目光都移开了,望向了桌上那盏摇曳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烛火。 她的眼神变得有些涣散,嘴唇轻轻开合,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呓语: “娘……翎儿……累了……” 抓着肖尘衣襟的手,无力地松开了。 肖尘在房间里待了很久,久到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桌上的油灯,悄然熄灭。 一个多时辰后,他才轻轻推开房门,走了出来。 他的动作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沈婉清等在门外,见他出来,脸上神色低沉,眼中带着难以化解的郁结,她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肖尘看着她担忧的眼神,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她走了……去寻自己的母亲了。也许……会被骂吧……这么不听话……” 沈明月站在一旁,默默地低下了头。江湖,恩怨,宿命……就是这么残酷。 与其说是身不由己,不如说是放不下的执念,最终燃烧了自己。 她想起了独孤翎不顾一切的复仇,这一切,似乎早已写好了结局。 沈婉清走到肖尘身边,没有说话,只是温柔而坚定地握住了他冰凉的双手,试图传递一些温暖。 肖尘任由她握着,目光没有焦点地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过了好一会儿,才又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她说……她小时候想过,要嫁给天下最厉害的英雄……她说……她选中了我……” 他顿了顿,仿佛在咀嚼这句话,然后才带着一丝自嘲,一丝茫然,低声道: “我是不是……应该感到荣幸?” 沈婉清用力握紧了他的手,声音轻柔却无比肯定:“你就是!在我们心里,你就是那个英雄。” 肖尘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依旧是一片化不开的黯然,他摇了摇头,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 “终究……只是见过两面的人啊……” “可是……”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终究……” “还是意难平啊。” “我答应了她一件事。”肖尘的目光带着歉意,看向沈婉清,“是关于南疆蛮族可能异动的事。我们不能在此久留了,需要启程去南疆看看。” 沈婉清没有丝毫犹豫,温柔地握住他的手,眼中是全然的信任与支持:“夫君决定便是。天下间的美景之所以引人,终究是因为是与你同看。去南疆也好,北地也罢,只要有你在身边,哪里都是好风景。” 她永远是如此的善解人意,如水般包容。 不久后,那绿衣女子驾着一辆朴素的马车,带走了独孤翎。 她应该更希望长眠在母亲的身旁,回到那个或许早已荒芜,却承载着她们所有温暖记忆的地方。 肖尘默默站在客栈门口,目送马车消失,他无法插手,也无权干涉,只能履行一份承诺。 回到房间,气氛有些沉凝。 沈明月一直很沉默,仿佛在进行着激烈的内心挣扎。 终于,她抬起头,目光在肖尘和沈婉清脸上扫过,没有避开任何一人。 “有些事,我该作出选择了。”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解脱前的沉重,“关于我的过去,关于清月楼,关于……我为何会出现在你们身边。” 她开始讲述,语气平静,却难掩其下的暗流:“我其实出生在易州的一个世家。外表看去,高门大院,生活奢靡,内里却有着外人看不到的肮脏与冰冷。” 她对那个所谓的“家”显然毫无好感,甚至带着憎恶。“我母亲是另一个家族的贵女。两家联姻,不过是世家之间利益的交换。而我,又是个女孩,在族中根本不受重视。从小到大,真正给予我温暖、真心待我的,只有我的母亲。” 肖尘点点头,表示理解。这种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维系他们的是利益与血缘,唯独稀缺的,往往就是亲情。 “可是……我的母亲被人害死了。”沈明月谈到此处,眼中瞬间迸发出压抑已久的仇恨光芒,虽然只是一闪而逝,却锐利如刀,“为了切断我母亲背后家族的助力,我父亲的兄弟,为了争夺族长的位置……下毒害死了她。” 第166 章失与得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又强行压制:“而我那所谓的父亲……并没有为她讨回公道,反而在得到了家族某些许诺之后,选择了沉默,甚至帮忙掩盖了真相。他们所有人都以为,当时只有四五岁的我,不会记得这些……可我记得!我记得那些禽兽的嘴脸!甚至记得他们私下交谈时,那冷漠而残忍的话语!” “然后……你就自己组建势力,想为母报仇?”沈婉清听得心都揪紧了,满是心疼地看着她。 沈明月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组建势力?谈何容易……我最初,只是依托师傅留下的一些人脉,做点小生意,艰难求生。和那些盘踞一地、根深蒂固了成百上千年的世家比起来,渺小得如同尘埃,一文不值。” “直到……三皇子开始将触角伸入江湖。”她的眼神变得复杂,“我才仿佛看到了一线报仇的契机。我想,一朝皇子,对付一个州府的世家,应该不是难事吧?而天下最昂贵的东西,就是信息。于是,我主动搭上了这条线。借助三皇子提供的财势暗中支持,清月楼才得以迅速扩张,一跃成为江湖上消息最灵通的势力。” “可也正是因为接触到的消息越来越多,我才渐渐明白自己当初的想法是何等天真。” 她的语气带着看透现实的无奈,“王法止于县令,皇权不下乡。这些经营了数百年的地方世家,关系网盘根错节,连皇帝都要对他们头疼三分,岂是那么容易扳倒的?” “而就在我感到前路迷茫的时候,第二个契机出现了。” 她将目光彻底投向肖尘,那眼神复杂难明,“一个做事似乎不计后果,却又拥有着打破一切规则和能力的人出现了。那就是你,肖寻缘。” “那时,我摸不透你的脾气,又想接近你,借你之力……于是,便有了你我初次相见的那场‘屠魔大会’。”她坦然承认了最初的算计。 肖尘微微颔首,表示了然,他早已猜到几分。 沈明月继续说着,声音里多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后来,我一路跟着你,看着你为了红袖,扳倒了一位侍郎;看着你路见不平,随手便料理了地方豪强……我当时就在想,如果我开口求你,你也一定会为我出头的!” 她停顿了片刻,仿佛在回顾那段挣扎的岁月,声音低了下去:“可是……我犹豫了。一次又一次,我就想……再等等,再等等看……”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看到了那个已然逝去的少女,语气变得空茫而警醒:“直到今天,我亲眼看到了独孤翎……看到她被仇恨燃烧殆尽,看到她连开口说爱都成了奢望……我才突然明白,我一直在等的,究竟是什么。我怕步她的后尘,怕被仇恨彻底吞噬,错过眼前触手可及的幸福。” 她猛地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肖尘,眼中不再有往日的复杂算计,只剩下如洗碧空般的清澈与纯粹的向往: “我不报仇了。我也不想要清月楼了。寻缘……能娶我吗?” 肖尘看着她的眼睛,那里没有了伪装,没有了愧疚,只剩下破釜沉舟后的坦诚与期盼。 他笑了,那笑容如同阳光穿透乌云,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 “傻姑娘,”他的声音温和而坚定,“我从来没要求过你放弃什么。只是希望你能过了自己心里那一关,别再总是悄悄对着我露出那种愧疚的小表情了。你以前啊,一面拼命伪装,一面又故意露出些破绽让我发现,这种行为嘛……虽然颇有情趣,但实在很难让我完全相信你啊。” 说着,他伸出手,捧起沈明月姣好的脸蛋,轻轻捏了捏,把她脸颊的软肉捏成一个小包子状,语气带着宠溺:“现在这样多好,又真诚,又可爱,是我喜欢的模样。” 然后,他的语气变得随意却充满力量:“不就是一个小家族吗?哪天我们路过易州,去把他们家的金银财宝全搬空!连鸡蛋都不给他们留下!看他们没了钱,还拿什么争权夺利?杀他们?太便宜了!就该让他们尝尝穷困潦倒、活活饿死的滋味!至于清月楼……”他哼了一声,“你嫁过来,连人带楼自然都是我的!凭什么不要?不仅要,还要把它开遍大雍每一个州府!” 他顿了顿,提到三皇子“至于三皇子投过的钱?钱都投进来了,还想要回去?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他要是敢来跟我要账,我倒是能敬他是条敢想敢干的汉子!” 沈明月忍不住追问:“你……你不会觉得我报复自己家族,是不孝吗?” “孝?”肖尘嗤笑一声,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一个连发妻和亲生女儿都能出卖、用来换取利益的人,哪有资格被称之为‘父’?一个吃人不吐骨头、只有冰冷算计的地方,哪里配称得上是‘家’?你那不是不孝,是及时醒悟,脱离苦海!” “可是……我与三皇子毕竟曾有过盟约……”她还有最后一丝顾虑。 “盟约?发誓要是有用的话,天底下的负心汉和伪君子早被雷劈绝种了!”肖尘大手一挥,浑不在意,“我对不起的人多了去了,三皇子?呵,他还排不上号呢!” 听着他这蛮横又护短的话语,沈明月只觉得心中最后一丝阴霾也被彻底吹散,整个人都轻松明亮起来。她忍不住破涕为笑,娇嗔道:“那……那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说吧!别说一件,十件百件都行!”肖尘此刻也有些放松。 “那个……我们的婚礼……能不能由我来操办?”沈明月眼中闪着期待的光芒。 “当然可以!”肖尘一口答应,随即看向身旁一直温柔含笑的沈婉清,补充道,“不过,咱们得说好,婉清是先进门的,你的婚礼规格,可不能越过了她去。” 沈明月立刻苦了脸:“啊?那岂不是说我连多买两根红蜡烛,都会超了规格?” 沈婉清在一旁掩嘴轻笑,柔声道:“恭喜妹妹,终于得偿所愿。” 沈明月立刻凑到她身边,拉着她的衣袖,可怜巴巴地求助:“好姐姐,那……那你当初那件嫁衣,能不能借给我穿穿?” 沈婉清爱莫能助地摇摇头,温声道:“妹妹的身量比我高出些许,怕是穿不下的。” “那……那盖头呢?盖头总能借来用用吧?”沈明月不死心。 沈婉清握住她的手,笑容温婉而真诚:“傻妹妹,既是一家人了,还说什么借不借的?我的便是你的,只管拿去便是。” …… 一场简单却不失温馨的仪式在客栈院落中举行。 清风明月都在。天地也不可能缺席。 沈明月曾经觉得这样的仪式太过敷衍简单,可此刻,每一个字落入耳中,都显得如此悦耳、如此真诚。 天地为鉴,此心亦然。 第167 章 南疆陪陵城 南疆的地貌与北疆截然不同。 这里没有一望无际的草原荒漠,而是连绵起伏、仿佛没有尽头的群山。 山峦叠嶂,沟壑纵横,将土地切割得支离破碎。 因此,南疆难以形成如北方蛮族那般庞大的部落体系,更多的是以一个个村寨为单位,散落在深山密林之中,往往与世隔绝。 虽然此地雨水充沛,气候湿热,但可用于耕种的土地却少得可怜,多是贫瘠的山坡石缝。一个村寨人口一旦兴旺起来,首先面临的不是繁荣,而是如何填饱肚子的生存危机。 这种严峻的生存压力,促使他们必须与外界进行贸易,用山里的特产——珍贵的木材、药材、兽皮、甚至一些隐秘的矿产,去换取赖以活命的粮食、盐铁和布匹。 然而,贸易之路充满血泪。在与中原商人打交道的过程中,淳朴(或者说在贸易规则上相对简单)的南疆人吃尽了苦头。 压价、以次充好、大秤小斗都算是“有良心”的,更多的时候,商队会勾结地方豪强甚至驻军,不仅强取豪夺货物,连负责运送货物的南疆青壮都会被一并掳走,贩卖为奴。 民风彪悍的南疆人自然不甘受辱,奋起反抗,但面对成建制、装备精良的中原军队,零星的抵抗往往招致更残酷的镇压和屠戮。 在付出了无数鲜血和生命的代价后,南疆人终于明白,分散的村寨无法保护自己。 他们开始尝试联合,由各个村寨推举出那些相对“聪明”、见过些世面的人作为头领,统一与外界进行贸易谈判,试图争取更公平的待遇。 但情况并未根本好转。那些敢于和南疆做生意的商人,大多本就心狠手辣。面对联合起来的南疆人,他们的手段更加隐蔽和狡猾,甚至利用金银收买边境的守军。 南疆的头领们发现,仅仅依靠谈判桌上那点智慧,依然无法保护族人的利益和安全。 被逼到绝境,便只能以暴制暴。南疆民风本就悍勇,山民善于攀援、熟悉地形、吃苦耐劳。一些大的村寨联盟开始有意识地培养属于自己的武装力量。 这些从穷山恶水中走出来的战士,个体战斗力远超内地承平日久的卫所兵,当他们被组织起来,经过一定的训练,配备上通过各种渠道获得的武器后,立刻成为了一支令边境官府头疼不已的力量。 可以说,雍国南疆如今烽烟时起、蛮族成为心腹大患的局面,很大程度上,正是由那些贪婪无度、欺压良善的边境官员和奸商们,一点一点“作”出来的。 这里本不该有南疆的。 马车上,沈明月将自己所知的关于南疆的情报娓娓道来。 肖尘听着,眉头越皱越紧,心中那股原本因承诺而生的战意,渐渐被一种无力和厌恶所取代。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点不太想打了。”肖尘叹了口气,“感觉像是去给那些王八蛋擦屁股。” 但他终究是答应了一个姑娘临终的请托。君子一诺,重逾千金,此刻再想撤回也来不及了。 更何况,打仗解决不了问题。 一旦战端开启,血流成河的永远是底层士兵和无辜百姓,而那些真正的罪魁祸首,恐怕早就嗅到风声,带着搜刮的民脂民膏跑得无影无踪了。 马车一路急行,风尘仆仆,终于在半个月后抵达了南疆边境的重镇——陪陵城。 城外的气氛已然剑拔弩张。南疆各寨联军与边境守军对峙已超过十日。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信息闭塞的南疆人,此刻还在苦苦等待着南阳王给他们发出“起事”的信号,浑然不知那位王爷早已“熔兵铸犁”,在京城派来的“保护”下,过上了连上个厕所都有人在外面盯着的“安逸”养老生活。 肖尘进了城,没有直奔府衙亮明身份,而是找了个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客栈住了下来。 他想要亲眼看一看,这所谓的边境,这冲突的前线,究竟是怎样一番光景。 令人意外的是,陪陵城内并无太多恐慌情绪。市井街道,一切如常。 酒肆茶楼依旧喧闹,商铺照常营业,百姓面容虽不富足,却也未见饥馑慌乱。 仿佛城外那数万大军对峙,只是远处山间传来的一阵无关紧要的闷雷。 或许,是边境摩擦日久,当地人早已习惯;又或许,是长久以来对南疆的欺压形成的优越感,让他们压根不觉得那些“蛮子”真的敢打过来。 然而,很快,肖尘等人便发现了一些与其他城市截然不同的“风景”。 在城西相对偏僻的一片区域,他们看到了一个特殊的市场。没有寻常集市叫卖蔬果百货的喧闹,这里的气氛压抑而沉闷。 木栅栏围起一片空地,里面搭建着几个简陋的棚子。棚子下,或站或坐着的,是一个个衣衫褴褛、眼神或麻木或惊恐的人。 他们脖子上套着铁锁,如同待售的牲口。旁边立着牌子,歪歪扭扭地写着“壮奴”、“健妇”、“幼童”等字样,明码标价。 这就是边城特有的——奴隶市场。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汗臭、霉味和绝望交织的气息。一些穿着体面、形似商贾或地主的人,在棚子间穿梭,不时停下脚步,捏捏“货物”的胳膊,掰开嘴巴看看牙齿,如同挑选骡马。 沈婉清只看了一眼,便脸色发白,下意识地抓紧了肖尘的衣袖。月儿更是吓得躲到了沈明月身后。沈明月虽然见多识广,此刻面色也极为阴沉。 肖尘站在市场边缘,目光扫过那一张张麻木或恐惧的脸,他们中很多人的面部轮廓和服饰,明显带有南疆特征。但也有不少中原人的样子。 原来,这血淋淋的现实,就如此赤裸裸地展现在眼前。 第168 章 割鹿刀 月儿自打踏进这个令人作呕的市场,小手就死死攥着肖尘的衣袖,指甲几乎要掐进衣料里,小脸上满是无法掩饰的恐慌。 沈婉清也一直紧蹙着眉头,这里的气氛让她极度不适。 她们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个市场里的人,不仅将栅栏内的同胞视为商品,同样也将贪婪、评估货物般的目光,毫不掩饰地投向她们。 在一个将人异化为牲畜的地方,她们这样的美貌女子,无疑会成为某些人眼中极具价值的“猎物”。 “呦!这位公子,面生得很呐!” 一个穿着体面得像酒楼掌柜、脸上堆满职业化笑容的中年男人快步迎了上来,目光在肖尘和他身后的女眷身上迅速扫过,带着精明的算计,“是头回来咱们这儿吧?是想挑个能干力气活儿的‘大牲口’,还是找个水灵点儿、懂得伺候人的?” 他的用词轻描淡写,将人视作畜生的观念已然根深蒂固。 肖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问道:“你是这儿的掌柜?” 那人嘿嘿一笑,摆手道:“我哪有那般大本事?就是在这儿帮忙招呼招呼客人,混口饭吃。真正的掌柜,那可是手眼通天的人物,等闲人可见不着。” 肖尘语气平淡,仿佛在讨论天气:“我记得,大雍律法明文禁止人口买卖。” “哎哟,这位公子爷,您这话说的。” 那人笑容不变,压低了些声音,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油滑,“栅栏里这些,不通教化,哪能算得上是‘人’?都是些山里跑出来的‘两脚羊’,是畜生!再说了,律法归律法,可您想想,那些官老爷府上宅院里使唤的丫鬟小厮,难不成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总得有个来路不是?咱们这儿,不过是帮各位老爷们行个方便。” “你这话,听着倒有几分‘道理’。”肖尘点了点头,语气依旧听不出喜怒。 “还是公子您明白事理!”那人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几分,“咱们做买卖,讲究的就是一个和气生……” 他最后一个“财”字还没出口,肖尘的目光骤然锐利如冰锥,打断了他:“你刚才,是不是用那种恶心的眼神,打量我的娘子了?” 那人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弄得一愣,下意识地又瞟了沈婉清一眼,嘴里习惯性地奉承:“这位夫人天仙般的人物,小的只是……” “噗——!”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裂帛般的声响。 一道青蒙蒙的刀光,如同暗夜中乍现的鬼火,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轻盈而精准地掠过了他的咽喉。 萧十一郎的割鹿刀! 一把名字里带着“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意的灵性宝刀,此刻握在了一个行事远比萧十一郎更决绝、更不容置疑的人手中。 那人贩子脸上的谄媚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惊骇与茫然。 他徒劳地伸出手,想要捂住喉咙,那里却只有一道细线般的红痕悄然浮现,随即,滚烫的鲜血如同压抑不住的喷泉,猛地飙射而出。 他张着嘴,却再也发不出任何一个音节,直挺挺地向后倒去,眼中最后映出的,是肖尘那双冰冷不含一丝情感的眼眸。 “一个人贩子,也配用你的脏眼,看我的妻子?”肖尘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宣判死刑般的冷酷。 沈明月在肖尘手中长刀凭空出现的瞬间,就知道他动了真怒,杀心已起。 她立刻将还有些发懵的沈婉清和吓得小脸煞白的月儿拉到自己身后,紧紧护住,确保她们不会成为肖尘动手时的顾忌,也不会被即将到来的血腥波及。 “怎么回事?!” “妈的!敢在这里闹事!” 那中年男人的鲜血喷出老高,瞬间就引来了不远处负责维持市场“秩序”的几名护卫。两人反应最快,拔出腰间的佩刀,怒吼着冲了过来,刀锋直指肖尘。 肖尘脚下未停,反而向前迎了两步,面对劈砍而来的刀锋,不闪不避,手中割鹿刀随意地横向一挥。 这两名市场护卫,平日里仗着人多势众欺负一下奴隶和胆小商客还行,何曾见过真正的绝顶高手?他们的刀法粗糙,只知道凭借蛮力抡起刀往下猛劈。 “铛!铛!” 两声清脆短促的金铁交鸣。 护卫手中那看似厚重的钢刀,在割鹿刀面前,脆弱得如同枯朽的木棍,应声而断!刀光掠过,并未停留,两人冲锋的势头戛然而止,脖颈上同时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血线。 “呲——!” 细微的、如同漏气般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是更加细碎的血雾,从那两道细微的伤口中猛烈地喷射出来,在空中形成两团短暂而凄艳的红雾。 割鹿刀,作为一把敢以“割鹿”为名的宝刀,其锋芒与不凡,远超寻常人的想象。刀过无痕,却已断人生机。 后面跟进来的另一名打手,眼睁睁看着两个同伴瞬间毙命,死状诡异,吓得魂飞魄散。他“哐当”一声把手中的刀扔在地上,“噗通”跪倒,磕头如捣蒜,声音带着哭腔:“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啊!我也不想干这个的,实在是家里有老母要养,没……没得选啊……” 肖尘根本没兴趣听他的苦衷,脚步未停,手腕一送,割鹿刀如同毒蛇出洞,精准地刺穿了他的胸口。 “做任何事都有苦衷。”肖尘拔出刀,看着对方惊愕不甘倒下的身体,语气冰冷,“但别说自己没得选。活不起,可以去死。而不是跑来这里,给人贩子当打手!” 他不想在这里批判任何人,也没心情跟这些人贩子及其走狗辩论是非对错。 他只是纯粹地、极端地厌恶人贩子,更不能容忍这样一个市场,存在于他眼前。 这边的变故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瞬间打破了市场的压抑平静。 栅栏内,那些被捆绑着、待价而沽的奴隶中,有几个眼神原本麻木的人,此刻骤然爆发出求生的光芒,开始奋力挣扎! 而更多的奴隶和市场上的其他“主顾”则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尖叫声、哭喊声、桌椅碰撞声响成一片。 第169 章 自由之路 一个之前曾用猥琐目光偷偷打量月儿的肥胖商人,反应极快,扭动着臃肿的身体就向市场入口处跑去,嘴里还高声叫喊着,试图撇清关系:“不关我事!我只是来做买卖的!是主顾!我和他们不是一伙的!放我出去!” 那胖子拼尽全力跑出去三步,他的头颅却仿佛被无形的丝线拉住,突兀地停滞在了半空中,脸上还保持着逃跑时的惊恐与侥幸。失去了身体的支撑,那颗头颅“咚”地一声掉落在尘土里,滚了两圈,眼睛兀自圆睁着。 肖尘的身影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他原本的前方,割鹿刀锋刃上,一滴血珠正缓缓滑落。 “既然进了这个门,就别想干干净净地出去了。”肖尘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混乱的市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 他知道在这个时代,人命贱如草芥。既然别人可以凭强权与暴力将人视作牲畜,那么此刻,他同样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执行自己的想法! 他挥动割鹿刀,青蒙蒙的刀光闪过,精准地砍断了几个反应最激烈、挣扎最凶狠的奴隶身上的锁链和绳索。 “想活命的,自己动手!”肖尘喝道。 那几个刚刚获得自由的奴隶,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眼中爆发出野狼般的凶光,他们毫不犹豫地捡起地上护卫掉落的断刀、木棍,甚至只是赤手空拳,发出压抑已久的怒吼,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冲向市场后方那顶最大、最华丽的帐篷——那里,显然才是这个肮脏市场的真正管事者所在之地! 突然帐篷中窜出一条长鞭,如同一条蓄势已久的毒蛇,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精准地抽在冲在最前面那个刚获得自由的奴隶身上,顿时皮开肉绽,将他抽得踉跄后退。 这一鞭也让他身后那些被仇恨和求生欲驱使的人们,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猛地停住了脚步,眼中重新浮现出对那顶帐篷、对鞭子主人的恐惧。 帐篷帘子被一只涂着蔻丹的手掀开,一个身材高挑、穿着艳丽南疆服饰、容貌颇有几分妖娆妩媚的女人,缓缓踱步而出。 她甚至没看一眼那些被她一鞭震慑住的奴隶,一双勾魂摄魄的眸子,直接越过人群,落在了手持割鹿刀、站在一片狼藉中的肖尘身上。 她上下打量着肖尘,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与贪婪,嘴角勾起一抹媚笑,声音酥软入骨:“呦!是个如此俊俏的小哥儿~ 奴家最喜欢你这样的少年英雄了。” 肖尘面无表情,一步步向她走去,语气平淡:“可惜,我不喜欢姿色平庸,还心肠歹毒的老女人。” 那女人脸上媚笑瞬间僵住,转为一片铁青的厉色:“好一张不知死活利嘴!待我把你绑了,看你还怎么伶牙俐齿!” 话音未落,她手腕一抖,手中长鞭如同活物般,在空中绕出一个诡异的大圈,带着呼啸的风声,直直卷向肖尘的腰间,意图将他捆缚。 然而,就在长鞭即将及体的刹那,肖尘脚尖只是在地上轻轻一点,整个人仿佛像是突破了空间的限制,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他的身影已如同鬼魅般,凭空出现在那女人的面前! 那女人脸上的厉色尚未褪去,又瞬间被极致的惊骇取代。她甚至没看清对方是如何移动的! “噗嗤!” 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响。 肖尘手中的割鹿刀,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就这么直直地、干脆利落地捅进了她的心口。 那女人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没入自己胸膛的青色刀锋,又猛地抬头看向肖尘近在咫尺的冰冷面孔,嘴唇哆嗦着:“怎么……会……这么快……” 肖尘手腕微微一拧,搅碎了她的心脉,随即毫不犹豫地抽刀,身形同时向后微侧,避开了那喷涌而出的滚烫鲜血。 女人眼中的光彩迅速黯淡,软软地倒了下去,至死脸上都凝固着那份惊骇与不甘。 她刚一倒下,旁边一个刚刚挣脱锁链、眼中燃烧着熊熊恨意的奴隶,便如同疯子般冲了过来,捡起地上的一根粗木棍,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砸向她那颗曾经妩媚、此刻却已失去生机的头颅! “砰!” 一声闷响,红白之物四溅。姣好的面容瞬间变得一塌糊涂,丑陋不堪。 周围的几个奴隶也冲了上去发泄着怒火。 这时,一个身形瘦弱、面容清秀的少年,怯生生地走到离肖尘约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恭敬地躬身行礼。 他衣不蔽体,身上布满新旧交错的鞭痕,但行止间却隐隐带着一种受过教养的规矩。 “大……大侠,”少年的声音有些颤抖,却努力保持着清晰,“我……我会说南蛮话,也懂官话。您……您若是有什么想跟他们说的,小的……小的可以帮您转达。” 肖尘有些意外地看了这少年一眼。在这群大多眼神麻木或狂乱的奴隶中,他显得格外不同。 “告诉他们,”肖尘指了指那些还在帐篷附近,因为刚获得自由和杀了人而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甚至因为衣不蔽体而窘迫的奴隶,“报仇可以,但也别忘了自己是人。去找些衣服穿上,男男女女的就这么套着几片破布,像什么样子?” “是!大侠!”少年眼中闪过一丝感激和明悟,再次躬身,然后立刻转身,跑向那些冲进帐篷或围在女管事尸体旁的人群,用清晰而快速的南疆土语,大声转达着肖尘的话。 肖尘没有再理会那边的骚动和逐渐响起的翻找衣物声、以及找到遮体之物后稍微安定下来的情绪。 他提着仍在滴血的割鹿刀,转身走到了这个奴隶市场唯一的出入口处,如同一尊杀神,稳稳地站在那里。 他的目光,冷冷地扫向市场另一角。 那里,之前还趾高气扬、如同挑选牲口般审视奴隶的那些“主顾”们,此刻早已没了之前的从容。 他们如同受惊的鹌鹑,瑟瑟发抖地挤在一起,脸色惨白,连大气都不敢喘,更无人敢与肖尘对视。 他们亲眼目睹了这个煞星是如何谈笑间连杀数人,连市场里那位以狠辣著称的女管事都被他一刀毙命。 此刻,他们只盼着这尊杀神能忽略他们的存在,哪里还敢有半分之前的贪婪与优越感。 市场的喧嚣渐渐平息,只剩下压抑的哭泣、翻找东西的窸窣声,以及空气中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第170 章 要反抗 肖尘转头,看向脸色有些苍白的沈婉清,目光中的冰冷杀意瞬间消融,化为柔和与关切,轻声问道:“可是吓到你了?” 沈婉清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剧烈的心跳,坚定地摇了摇头:“相公是顶天立地的英雄,眼中自然见不得不平之事,自有雷霆手段。这些,妾身早在决定嫁予你之时,便已知道了。” 她微微垂下眼帘,带着一丝歉然,“只是清儿……清儿只是一时间还未完全习惯这般……这般激烈的场面。再给我一点点时间,好吗?” 肖尘看着她强自镇定的模样,心中微软,泛起一丝愧疚,轻声道:“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总让你见到这些血腥,卷入这些纷争。” “不,相公千万别这么说!”沈婉清连忙抬头,目光清澈而真挚,“是清儿有幸,能嫁与相公这般人物。这世道污秽,相公便以刀洗之,乃是秉持本心,行侠义之事。莫要因为清儿一时胆怯,便生了顾忌,那才是清儿的罪过。” 一旁的沈明月也适时开口,带着理解的语气帮腔道:“姐姐只是一时见不惯直接杀戮的场面罢了。谁也不是天生就胆子大的,我当年第一次亲眼见到死人,回去后也偷偷哭了许久,做了好几晚噩梦呢。” 肖尘闻言,不禁莞尔,看向沈明月,打趣道:“哟,以前总想着要当姐姐,如今名分定了,倒是以‘妹妹’自称起来了?这转变倒是快。” 沈明月被他调侃得脸颊微红,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却没有反驳,嘴角却悄悄弯起一抹安心的弧度。这番玩笑,也让现场紧绷的气氛缓和了些许。 **\* \* \*** 另一边,那些刚刚经历了疯狂暴动与复仇的奴隶们,在短暂的宣泄后,渐渐重新聚拢在一起。 狂热的情绪退去,现实的冰冷与未来的迷茫涌上心头,不少人眼中充满了畏惧,尤其是看向肖尘时,更是带着敬畏与恐惧。 一些女子忍不住开始低声抽泣,她们也曾有过平凡或许清苦但安稳的生活,如今沦落至此,前途未卜,有家难回。如何能不悲从中来。 那个清秀少年,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叠书册走了过来,恭敬地呈给肖尘:“大侠,这是从管事帐篷里找到的,是这所市场的往来账目。上面记录了他们的交易往来,也是他们的罪证。” 肖尘随手接了过来,漫不经心地翻开几页。罪证?他心中冷笑。这市场如此光明正大地开设在此,若说当地官员毫不知情,那简直是侮辱人的智商。 所谓的律法,在这些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面前,往往形同虚设。自家人审自家人,能审出什么结果? 账目上,一条条记录清晰罗列,与周围士绅的“礼品”往来,与州府官员的“分红”明细,触目惊心。这一个小小的奴隶市场,背后竟织就了如此庞大的一张利益网。 罢了。肖尘合上账册,既然已经忍不住出了手,那就管到底吧。审案断狱非他所长,但清理这些污垢,杀掉这些垃圾,对他来说,不过是多费些力气的事情。 “恩人!”宋七喜再次拱手,语气急切,“此处不过是一个贩卖的市场。真正关押、囚禁奴隶的地方,还有一处更大的窝点,那里被困之人,数量数倍于此!” 肖尘看向他,见他虽然瘦弱,但条理清晰,胆识也不差,不由好奇问道:“看你谈吐,像是读过书的人。你是怎么沦落到这步田地的?家道中落?” 宋七喜脸上闪过一丝深刻的仇恨与屈辱,低声道:“小的姓宋,家中排行第七,名唤七喜。是……是被一个女人骗出来的……家中父母兄弟,恐怕至今还不知我已遭此大难。” 这其中显然夹杂了一段不堪回首的背叛故事。 肖尘见他神色痛苦,便不再追问,转而吩咐道:“让他们都找些顺手的家伙,棍棒、刀枪,什么都行。接下来要去救人,可不是逛集市,是场硬仗。若有人心中惧怕,不敢去的,可以留在这里,自寻生路。” 宋七喜领命,立刻转身用官话和南疆土语大声传达。令人动容的是,经过短暂的骚动和犹豫,所有被解救出来的奴隶,无论男女,无论中原人还是南疆人,都默默地寻找着一切可以作为武器的东西,然后自发地聚集到肖尘面前,眼神由最初的恐惧迷茫,逐渐变得坚定。 没有人选择退缩,没有人愿意独自留下。 在共同的苦难和刚刚获得的微弱希望面前,一种跨越族群的、朴素而坚韧的团结,在此刻悄然诞生。 “可还有人记得去那关押之地的路?”肖尘环视众人。 一个面色凄苦、眼神却异常执拗的中年妇人站了出来,用生硬的官话夹杂着土语说道:“我……我记得!我被转卖过来时,走过那条路!” “好!”肖尘目光一凛,当机立断,“兵贵神速!必须在消息走漏、对方有所防备之前,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他目光扫过这群衣衫褴褛却手握“武器”、眼神决绝的人们,沉声下令: “出发!” 一群人,男女皆有,衣衫褴褛却手握各式简陋兵器,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与破釜沉舟的决绝,浩浩荡荡地冲上了陪陵城的街面。 自然无人再去理会那些依旧缩在市场角落、抖如筛糠的“主顾”们。 待这群奴隶的身影消失在街道拐角,市场角落里,一个面容阴鸷、穿着绸缎的老者才敢探出头,他望着人群远去的方向,尖细的嗓音因恐惧和愤怒而变形:“反了!这是要造反了!那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江洋大盗,竟敢劫走咱们的‘牲口’!快!快去报告主家!快去府衙报官!” 第171 章 当街斩官差 这样一支手持“凶器”、形貌狼狈的队伍行走在街市上,无疑极为扎眼。没走出多远,一队闻讯赶来的衙役便横刀拦在了前方,为首的班头厉声喝道: “站住!你们是干什么的?光天化日手持凶器,想造反吗?!” 宋七喜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拱手行礼,试图解释:“各位差爷,我等皆是良善百姓,是被歹人劫掠至此的受害者。幸得一位侠士仗义相助,方才逃脱魔窟。现在正要去解救其他仍被困的同胞,并非作乱……” 那班头眉头紧锁,眼珠滴溜溜一转,非但没有同情,反而脸上露出一丝狡诈与狠厉,猛地打断他,厉声指认:“放屁!什么良善百姓?我看你们这副模样,分明是城外南蛮派进城来的细作!意图不轨!快快放下武器,束手就擒!是非曲直,自有大老爷升堂审问!” 他打着官腔,心里打的却是将这些人重新抓回去,或者借此向主家邀功的算盘。 宋七喜到底年轻,被这颠倒黑白的指控弄得一时语塞,茫然无措。 然而,肖尘却没有丝毫与他们废话的兴致。 跟这些早已烂到根子里的胥吏讲道理,无异于对牛弹琴。 他直接拔出了手中的割鹿刀,青光一闪,人已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口中冷喝: “贼子看刀!” 那班头大惊失色,他万万没想到对方竟敢当街对官差动手,色厉内荏地尖叫:“尔敢——!” “敢”字尾音尚未落下,一道冰冷的青芒已然掠过他的脖颈。 一颗满脸惊愕与不信的头颅,伴随着喷溅的血柱,冲天而起! 肖尘看也不看那倒下的无头尸体,手腕一抖,甩落刀锋上的血珠,还刀入鞘。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和他们废什么话?”肖尘的声音冰冷,扫过目瞪口呆的宋七喜和其余奴隶,“这些巡街的爪牙,会不知道眼皮子底下有个吃人的奴隶市场?他们本就是一路货色!” 眼见领头的班头被瞬间秒杀,剩下的衙役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嚣张气焰?发一声喊,转身就想逃跑。 “拦住他们!” “别让狗官报信!” 身后那些刚刚获得自由、心中积压了无数怒火的奴隶们,此刻也不再犹豫,发出愤怒的吼声,挥舞着棍棒、断刀,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冲向那几个试图逃窜的衙役。场面瞬间混乱,哭喊声、求饶声、怒骂声、兵刃碰撞声交织在一起。 肖尘没有参与这场混战,催促道:“别管这些小喽啰了!速去救人!趁消息还没完全传开!至于那些狗官……”他眼中寒光一闪,“回头再去找他们算账!” “对!先去救人!” “大不了和那些狗官拼了!”一个衣衫破碎、脸上还带着鞭痕的妇人嘶声喊道,眼中是豁出一切的疯狂,“反正我也活不下去了!拉一个垫背够本,拉两个赚一个!” 宋七喜摸了摸身上尚未结痂的伤痕,想起这些时日所受的非人折磨,眼神也彻底坚定下来,咬牙道:“没错!唯死而已!还怕他什么官府王法?!” 这悲愤而决绝的情绪迅速感染了所有人。求生的本能、复仇的怒火、以及对眼前这位强大“侠士”的盲目信任,让他们暂时抛却了对官府的天然恐惧。 街面上原本还有几个胆大想看热闹的百姓,一见到肖尘当街斩杀衙役那狠辣果决的一幕,以及随后爆发的混战,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瞬间作鸟兽散,躲回家中。 街道两旁的店铺更是“噼里啪啦”一阵乱响,死死地关上了门板,唯恐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风暴波及。 关押其他奴隶的地方,距离那个集市并不算远,竟是一处修建着高墙、看起来颇为气派的庄园。 然而,这庄园门口守卫的装束,却让肖尘目光一凝——他们身上穿着的,赫然是军队制式的皮甲,手中所持的,也是军中标准的丈二长矛! 肖尘对这玩意儿太熟悉了。边军的装备,竟然出现在了私人庄园的守卫身上,这其中的勾当,不言而喻。 守门的两人看见一大群衣衫褴褛、手持棍棒的人冲过来,脸上非但没有一丝慌乱,反而露出居高临下的鄙夷与不耐烦。 其中一人嗤笑道:“哪来的一群不开眼的乞丐?也不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快点儿滚蛋!惹得老爷们心烦,把你们都抓起来送到人市上去,有你们哭爹喊娘的时候!” 然而,回应他的不是乞求,而是饱含血泪的怒吼! “狗贼!我们回来索命了!” “砸烂这鬼地方!” 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奴隶,早已被仇恨淹没了理智,根本不多废话,红着眼睛就举起了手中的木棍。 直到这时,那守卫才察觉到不对劲,这些人眼神里的疯狂不似作伪。 他脸色一变,厉声高喊:“不好!有人冲门!快喊人!抄家伙!” 另一名守卫慌忙想往门内跑,同时伸手去抓挂在腰间的号角。 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奴隶已经抡起了大棒,但他手中的简陋武器,如何比得过丈二长矛? 那喊话的守卫虽慌不乱,到底是有些底子的,见对方冲近,下意识地便将手中长矛猛地向前一送,锋利的矛尖直刺对方胸膛! 那奴隶眼看躲避不及,眼中闪过一丝绝望。 就在这时,场中青光一闪! “咔嚓!咔嚓!” 那守卫只觉得手上一轻,定睛看去,骇然发现自己精钢打造的矛头连同小半截矛身,竟断成了三截,掉在地上!而他自己的脖颈处,一道细微的血线悄然浮现。 “呲——!” 细密的血雾如同红色的烟尘,从他脖颈的伤口处喷射而出,溅了对面的奴隶满头满脸。 肖尘的身影,不知何时已如鬼魅般穿过人群,站在了大门之内,手中割鹿刀青光莹莹。 另一个刚掏出号角的守卫,被同伴这诡异的死法彻底惊呆了,号角放到嘴边却忘了吹响。 就这么一耽搁,已经被后面汹涌而来的人群扑倒在地,无数棍棒、拳头,夹杂着积压已久的仇恨,如同雨点般落下,瞬间便没了声息。 第172 章明月的劝说 肖尘踏进庄园大门,目光所及,让他眉头紧紧皱起,胸中的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这庄园内部,哪里还有半分宅院的祥和?分明是一处人间炼狱! 宽阔的场地上,到处都是被囚禁的奴隶。一些眼神麻木、似乎已经放弃挣扎的人,被粗重的铁链锁在巨大的石锁或木桩上,如同拴着的牲口。 而那些眼中尚存反抗之火、身体也强健些的,则被关在一个个低矮、肮脏的木笼里,如同圈养的动物。空气中弥漫着腥臭、霉味、血腥和绝望的气息。 听到门口的动静,庄园内更多的护卫手持兵刃冲了出来。 他们手中的刀、枪,都带着肖尘熟悉的军械味道。他甚至瞥见,在几名护卫身后,有人端起了弩箭! 这个地方,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已经烂透了! 肖尘不再等待后面的人跟上,更不给他们任何反应的机会,身形一动,如同虎入羊群,直接冲入了那些护卫之中! 青光再起,如同死神的镰刀,所过之处,枪折、刀断、甲裂、人亡! 割鹿刀带起一团朦胧而致命的青雾,将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护卫笼罩。 惨叫声、骨骼碎裂声、兵刃落地声不绝于耳。 刀法没有太多花哨,唯有极致的速度与精准,每一刀都直奔要害,高效而冷酷地收割着生命。血肉横飞,残肢断臂抛洒,场面如同修罗屠场。 跟在肖尘身后冲进来的那些奴隶,被眼前这残暴酷烈的一幕彻底震撼住了。 他们虽然恨极了这些人贩子及其爪牙,但亲眼看到刚才还不可一世的护卫如同草芥般被砍瓜切菜,还是忍不住呆立当场,有些甚至开始干呕。 “都傻愣着干什么?!” 那个性情刚烈的妇人最先反应过来,她抹了一把脸上被溅射的鲜血,嘶声骂道,“那些畜生死就死了!死绝了才好!还不赶紧帮忙救人!打开锁链!砸开笼子!找到钥匙!” 她的话如同惊雷,唤醒了众人。 “对!救人!” “快!找钥匙!” “砸开这些破笼子!” 蛮语和汉话夹杂在一起,人们如梦初醒,恐惧被压下。 他们不再去看那血腥的屠戮,纷纷散开,有的拼命用石头砸击锁链,有的四处搜寻钥匙,有的合力抬起木笼,试图将其破坏,宋七喜则带着人则冲向庄园深处,去搜寻可能躲藏起来的人贩子头目,以及解救被关押在其他地方的人。 沈婉清跟在队伍的最后方,踏入这如同炼狱般的庄园。浓重的血腥味和眼前的惨状让她胃里一阵翻腾,脸色苍白如纸。 她的目光扫过一具倒毙的护卫尸体,注意到对方腰带上挂着一串硕大的钥匙。她强忍着不适,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去摘下那串沾血的钥匙。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冷钥匙和更冰冷的尸体时,一只手从旁伸来,轻轻却坚定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是沈明月。 “别勉强自己。”沈明月的声音很轻,带着理解与劝阻,“你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证明什么。” 沈婉清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倔强与迷茫:“可是……若连我都害怕这些,退缩不前,他……他该多伤心?我想帮他……” “我没说你怕。”沈明月摇了摇头,目光柔和地看着她,“但你支持他的方式有很多种,不必选择你最不擅长、也最让你痛苦的那一种。你的手,是用来抚琴、泡茶、为他整理衣冠的,不是用来从尸体上取东西的。” 她将沈婉清轻轻拉离那具尸体,语气变得更加舒缓:“婉清,你太急于证明自己可以与他并肩面对一切,却忘了去想,他之所喜欢你,正是因为你身上的这份温柔与纯净。他根本不希望你为了他,而变成另一个人,一个连你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沾满血污的‘母夜叉’。” 沈明月说着,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调侃,试图冲淡这沉重的气氛:“你想想,哪个男人辛辛苦苦,是为了把自己温柔善良的美娇娘,变成能面不改色从尸体上扒东西的悍妇?我们只要让他知道,无论他做什么,我们都在这里,理解他,支持他,这就足够了。至于动手……” 她看了一眼在院中如同杀神般清理残余抵抗的肖尘,无奈又带着点自豪地笑了笑,“这个家伙,他根本不需要人帮。” 沈婉清怔住了,细细品味着沈明月的话。 是啊,自己刚才是不是太心急了?生怕跟不上他的脚步,成为他的拖累,却忘了相公喜欢的,本就是那个会因花开而欣喜、会因月圆而感怀的自己。 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眼中的慌乱渐渐被清澈的坚定所取代。 她明白了,支持不等于改变自己,她可以用自己的方式,站在他身后,成为他杀戮之后可以停泊的宁静港湾。 另一边,月儿也被这血腥的场面吓得不轻,小脸煞白,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 她虽然也曾被人牙子拐卖过,经历过苦难,但何曾见过如此修罗场般的屠杀? 她所能做到的极限,大概也只是用小拳头捶打几下坏人泄愤。 眼前这喷洒的鲜血、残破的肢体,远远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 但她看着在杀戮中心,那个如青松般挺拔、刀光如电的身影,心中却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懵懂的认知:公子做的对!这些把人当牲口买卖的坏蛋,就是罪有应得! 没过多久,宋七喜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奴隶,从一间厢房里揪出一个肥头大耳、穿着绸缎的中年胖子。 那胖子虽然浑身抖得像筛糠,脸上却还强装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色厉内荏地尖声叫道: “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贱种!知道你们在干什么吗?这是造反!是诛九族的大罪!还不快放了本老爷!” 宋七喜想起自己受过的折磨,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毫不客气地狠狠抽了他一记耳光,打得他嘴角溢血:“呸!你算个什么东西?打你就是造反?那你们把我们当牲口卖,又算什么?” 那胖子被打得眼冒金星,却依旧嘴硬:“你们这些泥腿子知道什么?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第173 章 背后的网络 这时,肖尘正皱着眉,有些厌烦地在相对干净的地面上反复擦着鞋底——尽管他已经很小心,靴子上还是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一些黏腻的血渍。 宋七喜快步走到肖尘身边,恭敬地禀报:“恩公,这人便是这庄园的管事,我之前被抓来的时候见过他,绝不会认错。另外,还有不少奴隶,尤其是女子,已经被分批运往别处了。” 那胖子听到“恩公”二字,又见肖尘气度不凡,那漫不经心的神态却让他感到莫名的恐惧,但他仍强撑着嚎叫:“你!你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吗?你知道这宅子背后是谁吗?你知道我们是谁的人吗?现在放了我们,磕头赔罪,或许还能留个全尸!” 肖尘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依旧专注地蹭着鞋底,只是淡淡地吩咐道:“这院子里,应该不缺鞭子。找根顺手的,好好‘伺候’这位老爷一顿。让他清醒清醒,知道说话该用什么语气。” “是!恩公!”宋七喜眼中闪过一丝快意。他心思细腻,考虑到沈婉清等女眷在场,特意叫上几个人,将那不断挣扎嚎叫的胖子拖进了旁边一间空着的屋子里,关上了门。 很快,那间紧闭的屋子里便传出了皮鞭破空的脆响,以及胖子一开始还强硬的咒骂,迅速转变为凄厉痛苦的惨叫和哀嚎求饶声。 被囚禁的奴隶们陆陆续续从锁链和木笼中被解救出来,他们相互搀扶着,眼中交织着获救的茫然、复仇的快意以及对未来的深深恐惧。 那间用作拷问的空屋子里,皮鞭抽打的脆响声一直没有停歇,但胖管事的惨叫声已经从最初的凄厉高亢,变得断断续续,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咽气。 宋七喜满头大汗地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将沾血的鞭子交给了另一个眼中燃烧着怒火的同伴接替。他走到肖尘面前,气息还未完全平复。 肖尘看着他,直接问道:“问出来没有?” 宋七喜闻言一愣,下意识地反问:“问……问什么?有什么要问的?” 他刚才完全沉浸在泄愤的快感中,几乎忘了最初的目的。 肖尘看着他一脸茫然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少年看起来机灵,终究还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 “你不是说,有一批女人被送到了别处吗?送到了哪里?他们这伙人背后,还有哪些人撑腰?这些信息,不问清楚,我们去哪里救人?” “这……”宋七喜猛地惊醒,脸上露出懊悔之色,急忙转身就往回跑,边跑边喊:“停手!先停手!别打死了!还有要紧事问他!” 一旁的沈明月轻轻握住肖尘的手,柔声劝慰:“别生他的气,他们也是被欺负得太狠,恨极了。” 肖尘反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平静:“我没生气。这种人,死不足惜。” “人可以杀。两军对阵,你死我活,杀的是敌人,是仇人。这没什么好说的。但是,不能卖!”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凛然:“一旦被标上价码,像牲口一样被买卖,那就不再是人!头上顶着一个价格,与猪狗牛羊何异?” 这番话,让宋婉清美目中异彩连连。这个时代中。莫说是普通百姓。就是小点儿的家族,在那些达官显贵眼中也是不被当成人看的。 没过多久,宋七喜再次从屋子里出来,脸色却比刚才更加难看,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苍白。 “恩公,”他声音干涩,“他……他很痛快就说了。那些被送走的女子……是被送到了城西刘家的一处别院庄园。那里……那里不是青楼,却比青楼更……更腌臜。城里一些有钱有势的人,有些……有些见不得光、不能在青楼里宣泄的龌龊嗜好,就会去那里……” 肖尘眼神一寒,他几乎能想象那是什么样的地方。 “另外,”宋七喜犹豫了一下,仿佛说出接下来的话都需要莫大的勇气,“那胖子交代……参与他们这门‘生意’的,是……是城里的所有世家大族,无一例外!还有……还有本城的知府大人!甚至……甚至……” “甚至还有军队里的那些混蛋。”肖尘替他说了出来,语气冰冷,他指了指地上那些穿着制式甲胄、手持军械的护卫尸体,“这些甲胄,那些弓弩,除了军械库,民间哪里能有?官、绅、军,他们已经彻底勾结在一起,把这陪陵城,变成了他们吸食人血馒头的魔窟!” 周围听到这番话的中原奴隶们,大部分都沉默了,脸上血色尽褪。 他们骨子里对官府的恐惧是根深蒂固的,听到自己要面对的是如此庞大的、盘根错节的势力网络,刚刚燃起的勇气仿佛又被一盆冰水浇灭。 只有那些不太通晓官话、或者仇恨更加纯粹的南疆人,还在用充满恨意的目光四处张望,不太理解这突然凝滞的气氛。 “怎么了?”肖尘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都被折磨成这样,死都不怕了,听见‘官府’‘世家’的名头,就怕了?”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那些眼神闪烁、面露怯意的人:“若是现在想逃的,趁早!自己找生路去,我不拦着!” 没有人动弹,但沉重的呼吸声显示着他们内心的挣扎。 “不想逃的,也歇够了吧?”肖尘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别傻等着官府调集兵马,来抓我们了。我们去找他们!” 他猛地拔出割鹿刀,刀锋指向城中心的方向,青蒙蒙的刀光在夕阳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走!我们去府衙!去找那位知府大人‘聊聊’!把这吃人的世道,捅个窟窿出来!” 这一次,回应他的,不再是犹豫和沉默。那些南疆人首先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紧接着,被逼到绝境、退无可退的中原奴隶们,也红着眼睛,举起了手中简陋的武器,发出了破釜沉舟的怒吼! “去找狗官!” “拼了!” “杀——!” 第 174章 边关故人来 肖尘一步跨出那如同炼狱般的庄园大门,目光所及,门外街道已然被一堵厚实的人墙堵得水泄不通。 不仅仅是手持铁尺锁链的衙役捕快,更有一队约百人、甲胄鲜明、手持长矛的士兵肃立其后,矛尖在光线下闪着寒光,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刚刚在庄园内被肖尘激发出些许勇气的奴隶们,乍一见这阵仗,尤其是看到那些正规军队,刚刚鼓起的血气瞬间像是被戳破的皮球,又开始畏畏缩缩,脚步迟疑,脸上重新爬满了恐惧。 这怪不得他们,在沦为奴隶之前,他们大多只是普通的农户、山民,对官府和军队有着天然的敬畏。 肖尘的目光扫过那队士兵,最终落在领头那名骑在马上的将领身上。这一看,他倒是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怎么会是这个家伙? 那领头的将领也正好看到了迈步而出的肖尘,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马背上滚了下来,踉跄着向前奔了几步,然后“噗通”一声,结结实实地跪了下去,由于冲势过猛,甚至还在地上滑出了一小段距离,姿态狼狈却又透着一种异样的虔诚。 “将军!我终于等到您了!” 那将领抬起头,声音带着激动,赫然正是当初在北疆跟着肖尘、后来跑到京城去的王勇! 不知为何,每次看到王勇这副德性,肖尘都感觉脚底有点发痒,很想踹上一脚。 这家伙壮硕的身躯,让他想起那唯一一个在他手中逃生,没能留下那只狗熊。这么一想,脚就更痒了。 “以前在北疆,你还有几分血性莽撞,现在怎么净剩下这没皮没脸的下跪功夫了?” 肖尘终究是没忍住,上前不轻不重地踹了他肩膀一脚,“你个混球怎么会在这儿?不是在京城混吃等死吗?” 王勇挨了这一脚,非但不恼,反而像是得了什么赏赐般,浑身都轻松下来,嘿嘿笑着挠了挠他那乱糟糟的头发:“看您这个脸色,我就知道自己肯定又做错事儿了。我这不是……领罚来了嘛!当初您在天香楼打我那一顿,我就琢磨明白了,您那是为了我好!京城那地方,人心眼子比马蜂窝还多,我这点脑子,迟早被人骗。” “那你怎么跑到这南疆边城来了?” 肖尘没好气地问。 “我跟兵部那些老爷们说,我想外放历练,他们就给我安了个游击将军的衔。” 王勇解释道,“后来听说您南下了,我就想办法活动,调到这南疆来了,就盼着能再跟着您!” 肖尘都被他气笑了:“你是谁啊?你跟兵部说外放就外放?” 王勇一脸理所当然:“我跟他们说,是您指定要我来的!这不,就外放成功了!” 肖尘扶额:“……是我的错。当初觉得你大字不识几个,在京城肯定混不下去。现在看来,就凭你这股子无耻劲儿,在哪儿你都饿不死。” “都是将军教得好!” 王勇顺杆就爬。 “我教你个腿!” 肖尘忍不住又补了一脚,就这种水平的马屁,在京城那潭深水里绝对活不过三集,“滚起来说话!” 王勇这才喜滋滋地站了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 “海捕头!海捕头救我啊……!” 就在这时,被几个奴隶像拖死狗一样从庄园里拎出来的那个胖管事,用浮肿的眼睛勉强辨认出了堵在门口的捕快队伍,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嘶声喊道。 同来的那位捕头,此刻却是一脸的惊疑不定,他看着自己请来的“救兵”王将军,竟然给那个带头闹事的“反贼”跪下了,还一副甘之如饴挨打挨骂的模样,脑子简直转不过弯来。 他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对着王勇拱手道:“王将军!您这是……您可要看清楚啊!这些人冲击庄园,杀伤人命,乃是形同造反的重犯!切莫因私废公,辜负了皇恩呐!” “你算个什么东西?” 王勇一转头,脸上那副谄媚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在北疆磨砺出的凶悍与戾气。 肖尘则更是干脆利落,连多余的眼神都懒得给,只吐出了两个字: “杀了。” 一句话,如同掷地有声的军令。 王勇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没有一丝迟疑,“仓啷”一声拔出腰间的佩刀,兜头就向那还在试图讲道理的捕头劈去!势大力沉,毫无花巧! 那海捕头万万没想到对方说动手就动手,而且是自己请来的“援军”动手! 仓皇之间来不及完全拔出腰刀,只能连刀带鞘奋力向上一架! “铛!” 一声巨响,海捕头被这股蛮力劈得踉跄后退三步,虎口崩裂,手臂酸麻,心中骇然。 “海头!” 他身后的捕快们见状,慌忙纷纷拔出佩刀,紧张地护在捕头身前,与王勇形成了对峙。 “瞅瞅你那德行!” 肖尘对着王勇骂道,“带出来的兵,临阵反应还不如人家地方上的捕快!” 王勇被骂得缩了缩脖子。 然而,不等他辩解,同来的那名年轻军官已经冷着脸,发出了清晰的号令:“立矛!” “哈!” 他身后那百余名士兵齐声应和,动作整齐划一,原本斜指地面的长矛瞬间抬起,如同瞬间生长出的钢铁森林,密集的矛尖闪烁着寒光,稳稳地指向那十几名捕快!森然的杀气瞬间笼罩了全场。 那年轻军官面如寒霜,声音不带一丝感情:“胆敢反抗者,杀无赦!” 面对这真正的军队阵仗和毫不掩饰的杀意,那些捕快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仅存的一点反抗意志被彻底碾碎。 “哐当”、“哐当”,佩刀被纷纷扔在地上,连那海捕头也不例外,面如死灰地放下了武器。 就在这时,一个如同铁塔般的壮汉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海捕头身旁,也不说话,一只簸箕般的大手狠狠在他背上一推! “走你!” 海捕头已经放下了兵器,全然没料到还有这一下,人被推得一个踉跄,向前扑出好几步,还没站稳,抬头看见的,正是王勇那柄再次扬起的、沾着尘土的佩刀刀锋! “噗——!” 第175 章 衙门口 利刃入肉,鲜血如同压抑后的喷泉,从他脖颈处汹涌而出。 肖尘微微蹙眉,往后稍退了两步,避开喷溅的血液,看着王勇的刀被那捕头的颈骨微微卡住,嫌弃地摇了摇头:“力道控制还是一塌糊涂,莽夫!” 王勇费力拔出刀,在尸体上蹭了蹭血迹,居然还一脸得意地转向肖尘:“将军,我在京城也没闲着,学了套‘断魂刀法’,您看刚才那下……” 肖尘强忍着再踹他一脚的冲动,斥道:“你是个领兵的武将!学那江湖上缠斗的玩意儿干嘛?那东西没个十几年火候,能学得明白?战场上生死就是一照面的事!多练练你的力气和耐力,把最简单的劈、砍练成就行了!就你现在这样,真上了战场,别冲在前面当靶子了!好容易当官儿。往后躲躲还不会吗?” “明白!明白!” 王勇连连点头,“我这不是找您来了嘛!我还跟在您后面,您指哪儿我打哪儿!” “臭不要脸的。” 肖尘拿这滚刀肉也没办法。 制住了那些束手就擒的捕快,那名年轻军官和壮汉刑森这才走上前来,对着肖尘恭敬行礼:“末将李渭(刑森),见过侯爷!” 王勇在一旁与有荣焉地介绍:“将军,这都是和我一块儿从京城过来的兄弟,现在是我的左右手!这瘦点叫李渭,壮的叫刑森,可都是我发现的人才!” “你能发现个锤子人才!” 肖尘根本不信他有这眼光。 这时,沈婉清轻轻走到肖尘身边,柔声道:“夫君,当初我在马府被困时,就是王将军、齐将军,还有这位李公子带人前来解救的。” 肖尘恍然,这事儿沈婉清确实跟他提过。 这也是为什么王勇虽然看起来浑噩,肖尘却始终对他另眼相看的原因之一。 他不由得仔细打量了一下李渭,这家伙看起来像个文弱书生,没想到竟是京中纨绔? 果然不能小觑那些世家大族的教育,真正的核心子弟,怎么可能真是废物? 刚才统兵时那瞬间爆发出的气势,比王勇强了何止一星半点。 肖尘直接问他:“你家里倒也舍得让你来这南疆吃苦头?” 李渭拱手回答:“回侯爷的话,若想真正出人头地,哪有不吃苦的道理。家族能给的,最多也就是一个机会和起点,剩下的路,都得靠自己一刀一枪去挣。” “有道理。” 肖尘点了点头,“有空多教教王勇,别让他一天到晚稀里糊涂的。小聪明,可管不了一世。” 李渭微笑回应:“侯爷过谦了,王哥他……有大智慧。” 瞧瞧人家这话说的,一个“王哥”既显亲近又攀上了他的关系。再看旁边只知道嘿嘿傻乐的王勇,活脱脱路边捡来的土狗。 “你们现在驻扎在陪陵城?” 肖尘问起正事。 李渭规规矩矩地回答:“回侯爷,并非如此。我等驻地在业城。只是听闻陪陵这边南蛮大军压境,局势紧张。王将军想着,以侯爷您的性子,定然不会袖手旁观,很可能前来,于是我们便带了一部分弟兄过来等候,果然等到了您,也不过两三日的功夫。” 肖尘瞥了一眼王勇:“你可真是个机灵鬼。” 然后又问道:“那怎么又和这些捕快混在一起了?” 李渭解释道:“我等并无调令,不便与城外大军汇合,只是在城内暂时驻扎。这些捕快拿着知府的公文,说是城内出现了南蛮细作,请求我军协助。我们也想借此机会查探一下城内情况,于是便跟着来了。却不知侯爷您这是……?” 肖尘言简意赅,语气却带着凛冽的寒意:“这陪陵城,从官府到世家,再到部分军队,已经烂透了。他们勾结在一起,做着一桩大买卖——贩卖自己治下的百姓!我觉得脏,正准备清扫一下。” 李渭眼神一凝,立刻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和肖尘的态度,他毫不犹豫地躬身:“请侯爷示下!” 肖尘目光扫过王勇、李渭、刑森,以及他们身后精锐士兵,最后看向身后那些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奴隶,斩钉截铁地下令: “带上你的人,跟我走!” 王勇殷勤地将自己的战马让出,沈婉清和月儿不擅骑术,便由肖尘和沈明月分别带着,共乘一骑。 一行人,带着精锐士兵以及跟随而来的奴隶们,浩浩荡荡向着陪陵府衙进发。 路上,李渭策马靠近肖尘身侧,犹豫了许久,还是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侯爷,此事……闹得如此之大。城外尚有数万边军驻扎,万一……万一他们与本地官员沆瀣一气,前来干预,我等该如何应对?” 这是他作为世家子对潜在风险的天然警惕。 肖尘瞥了他一眼,语气带着一丝了然与敲打:“你选择放下京城的安逸,跟着王勇这个浑人来南疆,所为的,不就是想接近我,搏一份前程和助力吗?须知富贵险中求。在官场上按部就班、论资排辈,慢慢熬,是出不了头的。” 李渭心中一凛,知道自己的心思已被看穿,立刻挺直了腰板,神色更加恭谨:“末将明白了!一切听凭侯爷吩咐!” 他意识到,与这位逍遥侯打交道,无需那些官场上的弯弯绕,直截了当反而更好。 肖尘又将目光转向旁边一脸兴高采烈、仿佛不是去冲击府衙而是去赶集的王勇,问道:“你这趟出来,带了多少兵?” 王勇立刻挺起胸脯,颇为自豪地汇报:“回将军!我所辖满编一营兵马,没全带过来,只挑了五百精锐!” 肖尘白了他一眼:“擅自离营!你还好意思得意?” 王勇浑不在意,嘿嘿笑道:“我这不是料定了将军您肯定用得上嘛!本地征调的那些兵,哪有我自己带出来的弟兄听话、敢打!” 几句话的功夫,队伍已来到了陪陵府衙门外。 府衙这边显然早已收到了风声。知府罗蒙带着县丞、主簿等一班属官,以及所有能调动的衙役、书吏,黑压压地守在衙门大门外。 第176 章 临时衙门 大约也是知道这衙门高墙挡不住军队的冲击,干脆摆出姿态,出来探探虚实。 在他们想来,左右来的都是朝廷的军队,即便真有什么变故,无非是上官索贿或者内部倾轧,破财消灾便是了。 远远看到游击将军王勇竟然在给人为牵马坠蹬,知府罗蒙心里就“咯噔”一下,知道事情绝不简单。 一个正五品的游击将军,就算面对上官,又何至于此? 待大队人马走到近前,罗蒙强自镇定,带着县丞上前几步,拱手问道:“王将军,您这是……兴师动众,所为何事啊?” 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马背上气度不凡的肖尘。 王勇把胸脯挺得更高,声若洪钟:“马上坐着的,乃是我家将军!大雍战神,逍遥侯爷!” “逍遥侯?!” 罗蒙手一抖,差点没站稳。这位煞神的名头他岂能不知?不是说前些时日还在永和城吗?怎么毫无征兆地跑到他这南疆边城来了?他心中瞬间涌起不祥的预感。 他慌忙整理衣冠,行了一个大礼,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下官陪陵知府罗蒙,参见侯爷!早就听闻逍遥侯爷威武不凡,英俊潇洒,有天人之姿,今日得见,果然……果然名不虚传!” 这马屁拍得他自己都觉得干巴巴的。 肖尘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目光冰冷地俯视着他,开门见山:“罗知府,本侯问你,你这陪陵城内,有人光天化日之下,开设奴隶市场,将良民视同牲畜买卖,你可知情?” 罗蒙脸色瞬间大变,冷汗“唰”地就下来了,他强作镇定,矢口否认:“竟有此事?!简直……简直岂有此理!无法无天!下官……下官对此毫不知情啊!定是那些宵小之辈背地里……” “不知情?” 肖尘打断他的表演,脸色一沉,“不知情,你怎么分润利润?当本侯是那三岁孩童,任你糊弄不成?!” 他懒得再废话,直接下令:“来人!将这狗官给我绑了!” 身后立刻冲出两名如狼似虎的士兵。 罗蒙吓得魂飞魄散,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尖声叫道:“我乃朝廷命官!四品知府!你……你毫无证据,眼中还有没有王法!我要上奏朝廷!弹劾于你!” “王法?” 肖尘嗤笑一声,语气森然,“你跟我讲王法?本侯砍人,有手中刀就够了!” 罗蒙看着王勇“仓啷”一声再次拔出那柄刚刚饮过血的大刀,凶神恶煞地瞪着自己,再想到关于逍遥侯那些凶名,顿时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所有挣扎和叫嚷都卡在了喉咙里,浑身一软,任由士兵将他捆了个结实。 肖尘又扫了一眼后面那些吓得体如筛糠、几乎要瘫软在地的府衙属官,冷声道:“其余人等,各归各位!着士兵给我看住了!让他们把这罗蒙贪赃枉法、草菅人命,以及与哪些世家、人贩子勾结的罪状,还有城中参与此等肮脏勾当的所有势力,都给本侯原原本本地写出来!交代清楚的,本侯或可既往不咎!若有半分隐瞒……” 他指了指被捆成粽子的罗蒙,“就和他们敬爱的知府大人,做个伴儿去吧!” 这番话如同赦令,又如同催命符,让那些属官们又怕又有一丝侥幸,顿时乱哄哄地应诺,在士兵的“护送”下,跌跌撞撞地退回衙门里“交代问题”去了。 处理完这些,肖尘将头转向一旁静立的李渭,打量了他一番,开口道:“看你这一身细皮嫩肉,想必不是靠战功出头的料。平日里,可曾读过书?” 李渭连忙拱手:“回侯爷,在下平日确曾苦读诗书,不敢懈怠。” 肖尘摆了摆手:“不是问你那些玩意儿。治理地方、愚民……哦,是治理百姓的学问,可曾看过?” “这……” 李渭没想到他问得如此直白,略一迟疑,还是如实回答,“家父也曾期望晚辈能入仕途,因此……此类典籍,倒也读过一些。” “那就行!” 肖尘大手一挥,仿佛在安排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那你就先把这个府衙给我管起来!” 李渭闻言,直接呆立当场,以为自己听错了:“侯爷……这……这可是府衙!一府之中枢!下官……下官无职无衔,此举是否……有些过于儿戏了?” “能做成的,就叫魄力!做不成的,才叫儿戏!” 肖尘浑不在意,“任命书?让吏部给你补一个就是了!他们会知道该怎么写的。” 那语气,仿佛吏部是他家开的一般。 李渭依旧觉得如同身在梦中,这一切太不真实了。 肖尘招了招手,示意他再靠近些,稍微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坦诚:“现在嘛,还用得着衙门里这批地头蛇暂时稳住局面。等你位置坐稳了,熟悉了情况,就着手选拔一批可靠能干的新人,把现在这批人,统统给我换掉!” 李渭一愣,下意识地问:“侯爷,您方才不是说……对他们既往不咎?” 肖尘一脸理所当然地看着他:“那话是我说的,又不是你说的。再说了,” 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相比于给贩卖人口的勾当当帮凶、视人命如草芥,说话不算数这点小毛病,算得了什么错?” 李渭犹豫了一下,还是试图从官场逻辑劝解:“侯爷,所谓上行下效,知府如此,下面的人很多时候也是身不由己,或许……” “这我怎么会不知道?” 肖尘打断他,语气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漠然,“官场这个大染缸里,本就难找出几个干净人。臭水沟里,你还指望能捞出什么好鱼来?本侯懒得去分辨谁是被逼,谁是主动。我只是单纯地……看现在这批人不顺眼而已。” “……” 李渭彻底无言,心中暗道:您早这么说,我就不劝了!这位侯爷的逻辑,简单、粗暴,却又让人无法反驳。 看着李渭那哭笑不得的表情,肖尘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干!!” 第177 章 治理的思维 肖尘站在府衙大门前的台阶上,如同点将一般,开始分配任务。 “王勇!” “末将在!” 王勇立刻收敛了那副嬉皮笑脸,挺身上前,抱拳领命。 “你立刻差人,用最快的速度,把你留在城里的兵马,全都给我调来!” 肖尘下令,“另外,从捕快里找两个认路的,带着你的人,去把那个庄园里被送走的女人,给我救回来!据说还是个暗娼之地,把里面所有的人——无论是,人贩子、管事,还是所谓的客人。统统给我押回来!记住,是所有人,一个都不许放过!” “末将领命!” 王勇轰然应诺,转身就去安排,雷厉风行。 “刑森!” 那铁塔般的壮汉踏步上前,抱拳躬身,声如闷雷:“侯爷!” “你负责整合所有的捕快,让他们立刻上街,维持城中秩序!告诉他们,若是街面上因为今日之事发生骚乱、抢劫或者趁火打劫……” 肖尘眼神一寒,“我就把他们全砍了!” “尊命!” 刑森言简意赅,眼中凶光一闪。 打发走了这两员“大将”,肖尘才带着剩下的人,迈步走进了府衙大堂。 大堂内,那些被勒令“交代问题”的小吏们倒是颇为“自觉”,一个个跪伏在地,面前摆着纸笔,正绞尽脑汁地写着自己所知的“罪状”,气氛压抑而惶恐。 肖尘浑然不顾什么仪态,四下扫了一眼,找了张看起来还算结实的矮桌,直接坐了上去,一副山大王的做派。他目光转向跟在身后的宋七喜: “七喜!大家伙跟着跑了半天,担惊受怕,也该饿了。你去后面看看厨房在哪儿!让厨子立刻生火,多做一些吃食。记住,吩咐他们,做得清淡些,少盐少油!你们被折磨了这么久,肠胃虚弱,需要将养。先让他们做些温和养胃的粥饭送来。” 那些跟着进来的奴隶们,直到此刻,才真正确信救他们于水火的,真的是一位权势滔天的大人物,而且是一位如此……特别的大人物。 感激、敬畏、劫后余生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不知是谁带头,众人纷纷跪了下来,朝着肖尘磕头,不少人更是泣不成声,语无伦次地表达着谢意。 肖尘皱了皱眉,侧过半个身子,避开了正面,挥挥手道:“都起来!少来这套下跪磕头的!我不喜欢这个。赶紧都去找地方歇着,等着吃东西。把精神养好!在这里,有我在,没人再敢动你们的主意!” 他语气虽不耐,话中的维护之意却让众人心中暖流涌动。 在宋七喜的引导下,奴隶们这才千恩万谢地散去,寻找地方休息,等待食物。 打发走了奴隶们,肖尘又把正在沉思的李渭招了过来。 “怎么样?想了这半天,可想好怎么管理这陪陵城了吗?” 肖尘翘着腿,懒洋洋地问道。 李渭心中虽有诸多想法,但好歹也在京城混过。深知此刻绝不能装聪明,他恭敬地躬身:“卑职愚钝,见识浅薄,还请侯爷示下。” 将主动权完全交还。 肖尘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点了点头,开始灌输他那套独特的“治理理念”: “既然要干,那就干点不一样的,别总走老路。你知道为什么其他地方,朝廷政令往往推行不下去,地方官想做点事处处受制肘吗?” 李渭试探着回答:“是因为……地方上的豪强乡绅,以及……盘根错节的世家势力?” “没错!” 肖尘一拍大腿,“既然如此,我们解决问题的办法就很直接了——把他们全都打掉!” “这……” 李渭的冷汗瞬间就冒出来了,“侯爷,世家之事,牵连甚广,关系错综复杂,便是……便是当今圣上,对此也颇多顾忌,这里面……” 肖尘一摆手,打断他的顾虑,语气带着一种不屑:“所以他只能当个皇帝。皇帝需要依靠世家,利用他们来帮他镇压百姓,维持统治。而这些世家,一旦掌握了权力和资源,就会不断坐大,反过来掣肘皇权。他们最擅长的就是抱团取暖,搞什么‘牵一发而动全身’,互相联姻,利益捆绑,让皇帝投鼠忌器,无从下手。” 李渭自己就是世家子弟,深知其中关窍。 这事儿往复杂了说,确实是千头万绪,姻亲、故旧、门生、利益联盟,盘根错节。 但往简单了说,核心无非就是“相互牵制”四个字。 肖尘继续他的高论:“但我们不一样!我们没什么‘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顾虑!我们直接给他来个连根拔起,薅秃了算逑!” “就借着眼前这件贩奴案,我准备把城里参与此事的仕绅世家,一锅端了!到时候,光是抄没他们的家产,就够你把这陪陵城翻新好几遍了!没了这些地头蛇,你看还有谁敢对你的政令说个‘不’字?这你要是还干不好……” 肖尘眯起眼睛,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那就该挨打了。” 李渭还是觉得这想法太疯狂,风险太大:“侯爷,此举恐怕会引起外地其他世家的不满和反弹,我们总不能堵住全天下的悠悠之口……” 肖尘用一副“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的表情看着他:“他们不满?不满又能怎样?去向皇帝告状?” 他嗤笑一声,“把老子惹急了,皇帝我都敢抽!就是不知道他现在病怏怏的,还经不经得起我两巴掌?至于跟我动手?” 他笑了,“谁敢呲牙?我可没有杀人还要埋掉的习惯!不瞒你说,老子还是牛头山挂名的大寨主!土匪讲什么道理?拳头就是道理!” “……” 李渭彻底无语了,甚至开始替那些即将倒霉的世家感到一丝悲哀。 这完全是不按常理出牌,不讲规则,只讲武力。 而偏偏在武力上,眼前这位是公认的所向披靡。还能怎么办? 第178 章 世道如此 李渭此刻深深感觉自己像是上了一条贼船,而且是一条根本不惧风浪、横冲直撞的贼船。 船主不怕翻船,可他怕啊! 他现在都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回京城面对老父亲了! 但事已至此,说不干?他敢吗?只能硬着头皮,破罐子破摔了。 “那……侯爷,我们从哪家开始?” 李渭认命地问道。 肖尘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你是不是傻?当然是就近啊!体恤一下手底下跑腿的弟兄,别让他们走冤枉路!” 李渭嘴角抽搐了一下,您可真是……太会“体恤”人了。 “还有!” 肖尘补充道,仿佛想起了什么重要原则,“记得,动手的时候,要拿着罪证去。咱们是讲道理的,找茬儿……不是,是执行王法,也得有个由头不是?” 李渭茫然:“可……罪证从何而来?” 肖尘指了指堂下那些正在“奋笔疾书”的小吏们,理所当然地说:“下面蹲了那么多人,不正是在写吗?贩卖奴隶这事儿,这城里的世家有一个算一个,谁都跑不了!等会儿他们递上来的供状,要是哪个世家的名字没在上面……” 他冷笑一声,“那就说明他们不老实!给我往死里打!打到他们想起来为止!” 肖尘和李渭这番“高谈阔论”,可丝毫没有压低声音。 堂下那些正在写“罪状”的书吏们听得清清楚楚,一个个吓得瑟瑟发抖,笔都快握不住了。 这哪是朝廷的侯爷?这分明就是活阎王、土匪头子啊! 哦,你说传闻中逍遥侯在边关叠骨成墙,血海泛舟?那……那没事了。 宋七喜安排完饭食和住处,回来复命,脸上带着一丝迟疑:“恩公,厨房已经在准备粥食了,后院班房也清理出了些地方,可以暂时安置大家。只是……那个被抓的知府罗蒙,该如何处置?就一直捆着吗?” 肖尘闻言,一拍大腿:“你要不提,我差点把这货给忘了!光底下这些小虾米写供状分量不够,得让这位正主儿也动动笔。” 宋七喜有些担忧:“他……他若是不肯写呢?” “不肯?” 肖尘嗤笑一声,“这府衙后院不是现成的牢房吗?把他带过去,‘上点手段’,不就行了?”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宋七喜。面对知府,那些人虽然仇恨但未必敢下得去狠手,补充道,“不过这事儿,你们可能干不了。这样,从你们救出来的人里,找两个……嗯,找两个受害最深、性子也烈些的女子。告诉她们,不用顾忌,尽管往死里弄!只要留一口气能说话就行。七喜,你在一旁负责记录口供。” 一旁的李渭听到这个安排,再次被震撼了,忍不住问道:“侯爷,为何……为何一定要用女子行刑?” 肖尘看了他一眼,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无奈与冰冷:“这你还不明白?男人就算经历了这等惨事,只要能活着回去,大多还能咬牙撑起家门,日子勉强能过下去。可女子呢?她们的名节…在这世道下,不允许她们再回到从前了。你说,谁心里的恨意更深?更蚀骨?” 李渭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默默地低下了头。他无法反驳,这世道便是如此现实与残酷,非一人之力所能改变。 肖尘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脸上露出一丝倦色:“行了,这里就先交给你。我有些累了,去后堂歇息一会儿。” 他拍了拍李渭的肩膀,目光深邃,“机会,我已经给你摆在面前了。这把刀,也借给你用了。能不能把握住,就看你自己了。” 李渭深深躬身:“卑职明白,定不负侯爷所托!” 肖尘不再多言,转身向着后堂走去。沈婉清、沈明月和月儿默默跟在他身后。 直到离开喧嚣的前堂,走在通往内宅的回廊上,沈婉清才轻轻挽住肖尘的手臂,柔声问道:“相公……可是兴致不高?眉宇间带着倦色。” 肖尘叹了口气,将身体的些许重量靠在沈婉清身上,低声道:“经历了这般污糟事,见到了人性最不堪的一面,心情怎么会好?我只是想不通,人……为何总能用最狠毒、最下作的方法,去对待自己的同类?” 沈明月挽住他另一只胳膊,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温言劝慰:“就像相公常说的,那些丧尽天良的家伙,根本算不得人,只是披着人皮的畜生。相公是为那些受苦的人心疼了。是不是身子也乏了?待会儿到了房里,妾身给你好好按按肩膀。” 感受着两侧传来的温暖与依赖,肖尘心中的阴郁和疲惫仿佛被驱散了不少。他用力将两位佳人往怀中紧了紧,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本来确是有些乏的,可见到你们,抱着你们,突然就觉得……好像也没那么累了。” 跟在后面的月儿,看着肖尘左右都被占满,自己只能孤零零跟在后面,顿时委屈地瘪起了小嘴,大眼睛里写满了不开心,感觉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排挤”,超——委屈! 这陪陵知府罗蒙倒是很懂享受,即便是后堂临时歇息的房间,也布置得颇为奢华舒适,尤其那张雕花大床,更是宽敞异常。 肖尘本没有白午睡的习惯,但此刻被两位佳人温言软语地环绕着,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慵懒。他心想:万一婉清和明月累了呢? 于是,三人便和衣躺在了这张宽大的床榻上。原本只是打算闭目养神片刻,或许是因为连日奔波,又或许是因为被熟悉的馨香与温暖包围,肖尘竟真的沉沉睡了过去。 沈婉清和沈明月见他睡得沉,也放下心来,依偎在他身侧,渐渐进入了梦乡。 月儿看着大家都睡了,也打了个小哈欠,蜷缩在床脚,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第179 章 抄家策略 王勇办事的效率,完美继承了威武军一贯的传统——不讲废话,遇到阻拦便强攻。因此,他回来得极快。 上百号人被押解进府衙大院,顿时打破了之前的寂静。 带进来的人泾渭分明。一边是吵吵嚷嚷、大多穿着锦绣华服、却面无人色的男人;另一边,则是几十名穿着不甚合身、临时找来的衣服套上的女子,她们大多面容姣好,但眼神空洞麻木,如同失去灵魂的木偶,静静地杵在那里,与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 吵吵嚷嚷的声音,将后堂浅眠的肖尘等四人吵醒了。 肖尘没让沈婉清她们再跟着出去面对这些腌臜事,自己整了整衣袍,来到了府衙前堂。 王勇见肖尘走出来,立刻上前几步,脸上带着未消的怒气,禀报道:“将军,那庄园里所有的人,都在这儿了!他娘的,我实在没忍住,当场剁了两个畜生不如的东西!” 他咬牙切齿,“哪有那么作贱人的!这些女子……好些连件蔽体的衣服都不给穿!” 随即,他压低了声音,语气沉重地补充:“还有……有些女子,已经被他们……折磨死了,没能救回来。您看……” 肖尘沉默了一瞬,眼中寒光一闪而逝,但声音依旧平静:“看我做什么?我还能让她们死而复生不成?找地方,好生安葬了吧。” 就在这时,那群华服人中,一个尖嘴猴腮的人,似乎还没认清形势,或者仗着背后势力的余威,跳着脚尖声叫道:“祸事!天大的祸事!你们这些穷当兵的知道你们干了什么吗?你们杀的那是严家和祝家的公子!是你能动的人吗?你们摊上大事了!” 肖尘闻言眉头紧皱,语气不善:“我睡得好好的,被你们吵醒,现在心情很不好。” 他目光扫过全场,轻描淡写地问道,“谁去,把那个吵得最凶的,给我打死?清净清净。” 王勇立刻一撸袖子,狞笑道:“将军,还是我来!这活儿我熟!” 那尖嘴猴腮的一愣,看到王勇提着那柄还在滴血的大刀真朝自己走来,这才意识到对方不是开玩笑,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往人堆里钻,嘴里还在无力地喊着:“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天理了!” 可他还没跑出两步,旁边一名机灵的士兵眼疾手快,狠狠推了他一把。那人脚下不稳,直接一个狗吃屎摔倒在地。 王勇赞许地看了一眼那名士兵,大步上前,如同田间老农锄地一般,高高举起佩刀,然后狠狠劈下! “噗——!” 血光迸现,溅起老高。叫嚷声戛然而止。 肖尘看着王勇这毫无章法、全靠蛮力的“刀法”,嫌弃地摇了摇头,但效果是立竿见影的——整个院子瞬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恐惧。 “现在清净了。” 肖尘仿佛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继续吩咐,“把那些被解救出来的姑娘,都送到后院去,好生安置。七喜!” “在!” 宋七喜一直候在一旁,闻声立刻小跑过来。 “你找几个可靠细心的人,专门安置这些姑娘。记住,和前面解救的人分开安置,暂时严禁任何男子靠近她们!立刻去城里,给她们购置合身的、体面的衣裳,料子选好些的,钱去找李渭支取。” “是!恩公!” 宋七喜将一条条指令牢记在心,立刻下去安排。 肖尘这才又看向王勇,带着几分埋怨道:“你也是的,杀人之前怎么不问清楚?那可是严家和祝家的公子哥儿!身份‘尊贵’着呢!”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了,“现在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的!组织人手,去把这两家的家给我抄了!难道还等着他们反应过来,调集私兵或者联络城外大军来报复你不成?” 王勇一听,脸上顿时一喜,摩拳擦掌:“明白!我这就去!” “回来!” 肖尘见他转身就要走,立刻喊住,没好气地问,“你抄过家没有?知道该怎么抄吗?” 王勇挠了挠头,想了想,不确定地回答:“就……堵住他们家大门,看见人就抓起来,看见值钱的就搬走?” “蠢货!” 肖尘简直被他气笑了,“万一有人不在家呢?让你抄家,不是让你去当土匪抢劫!听好了,抄家,先抄他们的祠堂!把他们的族谱给我找出来!然后按照族谱上的名字,一个一个去核对抓人!有不在的,立刻让街面上那些捕快去抓,他们地头熟,知道那些老爷少爷们常去哪儿!” 王勇恍然大悟,一拍脑袋:“高!实在是高!将军您英明!” 肖尘这番“抄家指导”丝毫没有避讳旁人,院子里那些被抓来的世家成员听得清清楚楚,一个个面如死灰,心胆俱裂。 这哪里是朝廷的军队?这分明就是一群行事比土匪还狠辣、还讲究“方法”的活阎王! 而且,听这意思,外面驻扎的大军似乎也指望不上了? 不少人开始瑟瑟发抖,为自己和家族的命运感到绝望。 “这……这位大人……” 一个看起来年纪颇大、背都有些佝偻的老者,颤巍巍地出声,试图挽回,“您……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小老儿在城中也算颇有家资,只要您高抬贵手……” 肖尘斜睨了他一眼,脸上满是嫌弃:“这么大把年纪了,不老实在家待着,还跑去那种地方祸害年轻女子?” “侯爷!” 就在这时,留在院中负责看守的那队士兵里,先前推人的机灵小兵再次出声,他指着那老者,大声揭发,“这老头最不是东西!我们冲进他房间时,他赤身裸体用绸缎,活活勒死了一个姑娘!” “哦?!” 肖尘眼中精光一闪,看向这人,“你倒是很机灵,叫什么名字?” 小兵得到侯爷关注,脸上露出喜色,挺胸回答:“回侯爷话,小人名叫多宝,姓家。” “挺生僻的姓氏。” 肖尘点了点头,随即指了指那面如土色的老者,对家多宝下令,“去找根结实点的麻绳,套在这老畜生的脖子上。然后,拖着他在院子里跑两圈!让我看看你的体能和力气如何。” “得令!” 家多宝兴奋地应了一声,立刻找来一根粗粝的麻绳,熟练地打了个扣。 “你……你们不能……” 那老者吓得魂飞魄散,两眼翻白,想要挣扎,却被两旁的士兵死死按住。 家多宝可不管这些,将绳扣利落地套在老者的脖子上,然后…… 第 180章 手握五百,优势在我 家多宝得了命令,如同脱缰的野马,拽着麻绳在院子里狂奔了两圈。 那被套住脖子的老头,起初还能发出几声嗬嗬的挣扎声,待到第二圈时,已然如同一个破麻袋般被拖行,浑身沾满尘土,眼看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肖尘满意地点点头,对气喘吁吁却一脸兴奋的家多宝道:“不错,小伙子身体挺好,力气也足,是块当兵的好料子。好好干。” 他随即又瞥了一眼地上奄奄一息的老者,语气带着一丝讥诮,“这老头也是,这么大把年纪了不在家好好呆着,非要出来瞎跑。一会儿抄他们家的时候,顺便把他‘送’回去,也算咱们日行一善。” 这番“贴心”的安排,让院子里剩余的那些世家成员噤若寒蝉,再无人敢出声搭茬,唯恐下一个被“日行一善”的就是自己。 这时,李渭捧着一大摞墨迹未干的文书,面色凝重地从大堂里走了出来。“侯爷,那些书吏的供状,还有罗知府的画押认罪书,都在这里了。所有参与贩奴的世家名单、罪证,基本清晰。” 肖尘接过那厚厚一叠纸,随手翻了翻,问道:“既然证据确凿,那还等什么?” 李渭脸上却毫无轻松之色,反而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侯爷,名单上的这些家族,确实罪证确凿,罄竹难书。可是……下官以为,现在动他们,时机恐怕不妥。” “哦?” 肖尘挑眉,“又有什么幺蛾子?” “是城外的大军。” 李渭语气沉重,“那三万边军之中,超过六成的中下层军官,甚至部分带兵将领,都出自名单上的这些本地世家!他们之间盘根错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我们此刻动手抓人抄家,无异于捅了马蜂窝,极有可能引发大规模的军队哗变!届时内外交困,后果不堪设想啊!” 肖尘听完,没有担忧,反而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骂道:“是哪个脑子里灌了浆糊的傻瓜,会把边境防线的军队,交给本地世家来掌控?这是怕他们造反的时候不够方便吗?” 他对雍国这奇葩的官僚操作感到大惑不解。 李渭无奈解释:“南疆之地,山高皇帝远,历来不被中枢重视。此地的文武官员,大多是由本地官员和仕绅联合推举保举,吏部和兵部往往只是走个过场。这其中……操作的空间很大,买官卖官、利益输送,早已是公开的秘密。” “真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肖尘啐了一口,转而问道,“先不管这些,城外现在具体什么情况?南蛮那边有多少人?我们这边除了这‘世家军’,还有别的吗?” 李渭迅速汇报:“据探马回报,南蛮各部联军约有两万人,集结于西南三十里外的山口。我方守军,主要就是这三万边军。侯爷,南蛮士兵向来悍勇,熟悉山林作战,不可小觑。” “两万加三万,那不也才五万吗?” 肖尘掰着手指头,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菜市场讨价还价,“继续抓!给我抄!让这些垃圾多活一天,我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李渭见他依然我行我素,急得额头冒汗:“侯爷!关键是城外那三万大军!他们若真的哗变,与南蛮内外夹击,陪陵城顷刻间就会化为齑粉!” “他们敢哗变?” 肖尘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那就一起打了呗!我们不是还有王勇带来的五百人吗?足够了。” “五……五百对三万?!侯爷,这……这哪里够了?!” 李渭被这离谱的兵力对比惊呆了,声音都变了调。那可是整整三万受过训练、装备齐全的边军! 就算没有南蛮威胁,也不是区区五百人能攀扯的! 军伍之中,讲究的是层层统属,那些士兵大多只认直接管辖他们的世家将领,可不是您亮出逍遥侯的身份,人家就会乖乖放下武器听命的! 肖尘却用一种“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死脑筋”的眼神看着李渭,耐心“教导”道:“当初北征草原的时候,身边也就一千出头的人马。那时候跑的路,那才叫个远,环境那才叫个苦!现在呢?” 他指了指城外方向,“敌人就在十几里外,跑两步就到了,有五百精兵,怎么就不够了?” 您……您这计算方法是跟谁学的?! 李渭内心疯狂吐槽,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他总算明白什么叫“传说与现实”的差距了。 在京城,他听过无数关于逍遥侯战场无敌的传说,但总觉得有夸大之嫌,毕竟他也是见过世面的,深知大军团作战绝非个人勇武所能决定。 可眼前这位主,他的逻辑似乎完全建立在个人武力和过往战绩之上,根本不屑于考虑正常的军事规律! 看着李渭那副怀疑人生的表情,肖尘拍了拍他的肩膀:“消息捂得再严,也难免泄露。你和王勇商量一下,看看怎么分工。不行就赶赶工,分头行动也行。先把名单上的重要人物,尤其是那些当家作主的,给我控制起来!抄家的事儿可以稍微放放,慢慢清点,但抓人的活儿,务必在今天之内干完!咱们一步步来,别想着一步登天。” 一……一步步来?今天之内抓完二十二家的重要人物?李渭只觉得脚下一软,感觉自己已经要上天了。不是踩在实地上,而是踩在云端,脚下有点发虚,眼前阵阵发黑。 侯爷,您管这个叫“一步一步来”? 肖尘吩咐留下的士兵将院子里那些世家成员统统押入大牢看管,自己则转身走向后院。 后院里,气氛与前堂的肃杀截然不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悲戚与无助。 沈婉清和沈明月没有去前堂,正带着月儿在这里帮忙安顿那些被解救出来的女子。她们分发着食物和清水,轻声安抚着。 第181 章 春秋笔法 就在这时,一个衣衫不整、头发散乱、眼神狂乱的女子,突然死死抓住沈婉清正在递水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声音凄厉地尖叫:“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不早点来?!为什么现在才来?!啊啊啊——!” 肖尘眼神一凛,几步跨过去,毫不客气地一把扯开那个状若疯癫的女子,将沈婉清护在身后,低头仔细查看她的手腕,语气带着心疼与责备:“傻不傻?不知道躲开吗?痛不痛?” 沈明月扶住那个被推开、跌坐在地哭泣的女子,看着肖尘,脸上是复杂难言的神色。 沈婉清忍着腕上的微痛,连忙为那女子解释:“相公莫要动怒,这位姐姐……是被欺负得太狠了,刚刚脱离魔窟,神志还有些不清醒,不是故意的。你看那边……”她指向角落,那里蜷缩着几个女子,眼神空洞,连最基本的交流都做不到,“还有几个,连话都不会说了……” 肖尘将她手腕来回看了几遍,见只是几道浅浅的红痕,并无大碍,脸色才稍缓,但语气依旧严肃:“她们遭遇可怜,这不假。但这也不是你不爱惜自己、任由别人伤害的理由。帮助别人,首先要保护好自己。” 这时,一个看起来年纪稍长、举止尚存一丝镇定的女子走了过来,对着肖尘盈盈下拜,声音带着哀戚与恳求:“这位大人,我们这些苦命人遭此大难,身心俱损,前途茫茫,神志难免受到打击,一时失控,冲撞了夫人。求您……求您看在我们实在可怜的份上,饶过她这一次吧……” 肖尘看着满院眼神或麻木、或疯狂、或绝望的女子,心中的戾气也消散了几分,语气缓和下来:“我也知道你们不易,受尽了苦楚。但将怒气发泄在真心帮助你们的人身上,只会让你们本就艰难的处境雪上加霜。你们要明白,我们并非你们求神拜佛求来的救星,也没有必须帮助你们的理由。只是路过此地,看不惯那些禽兽的所作所为,才出手管了这闲事。我夫人心善,见不得人间惨剧,定然会尽力帮你们谋划将来。但这份善意,并非理所应当,更不该被如此对待。” 沈明月在一旁轻轻推了推肖尘,低声道:“现在不是说这些道理的时候,她们需要的是活下去的希望。你先带婉清回房休息一会儿吧,她心软,眼窝浅,见不得这个,方才已经偷偷哭过一回了。” 肖尘也知道自己一个男子杵在这里,诸多不便,反而可能让这些女子更加不安。他点了点头,揽住沈婉清的腰,柔声道:“我们先回去。” 月儿倒是主动留了下来,帮忙给那些受了外伤的女子上药、打下手。 肖尘揽着沈婉清往回走,低头看她眼睛果然有些红肿,轻声问道:“是不是又偷偷哭过了?” 沈婉清靠在他怀里,声音带着哽咽:“相公,人……人怎么能那么坏?那些女子,个个身上都带着伤,有些……有些伤痕……我看着都……她们以后可怎么办啊?” 肖尘没有一味地安慰,而是引导她思考更实际的问题:“与其现在沉浸在对她们的可怜和悲伤里,不如想想,怎么给她们谋划一条能活下去、甚至能活得稍微好一点的路。以前的家,她们大概率是回不去了,但这不代表她们就只有死路一条。” 他牵着沈婉清的手,没有直接回卧房,而是再次走进了府衙正堂。 堂下,那些写完“悔过书”和“供状”的书吏们,还战战兢兢地跪在原地,等候发落。 肖尘找到那张他之前坐过的矮桌,拉着沈婉清一起坐了上去,目光扫过底下那群忐忑不安的吏胥。 “现在,有个任务要交给你们。” 肖尘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大堂里回响,“做得好,本侯有赏。做得不好,或者敷衍了事……”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那就有罚。” 其中一个机灵些的吏胥连忙拱手,声音带着谄媚和恐惧:“侯爷您有何吩咐?尽管支会小的们,小的们一定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肖尘对他们的表态不置可否,直接下达指令:“你们也都知道,贩卖人口这事儿,本侯管定了。现在,有一批女子被救了出来。她们遭此大难,原有身份已成负累,有家难回,甚至无家可归。本侯准备将她们送往外地,改名换姓,重新开始生活。” 沈婉清听到这里,眼睛一亮,紧紧抓住了肖尘的手臂,这确实是个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肖尘感受到她崇拜的目光,心中不禁有些得意,继续道:“但是,这些女子的过往,必须被彻底掩盖,绝不能在新地方被人提及、非议!若是有人问起她们的来历,该如何解释?所以——”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底下的书吏们,“这些人的‘新身份’、‘新过往’,就要由你们,给本侯编出来!编得合情合理,天衣无缝!” 沈婉清眼中希望的光芒更盛了。 肖尘享受着妻子崇拜的目光,对着书吏们补充道,语气带着诱惑与威胁:“编得好的,故事圆得妙的,本侯这里,金银赏赐,绝不会吝啬!可若是谁敢敷衍了事,胡乱瞎写,被本侯查出来……” 他冷笑一声,“一顿结结实实的板子是躲不掉的!你们也知道,当兵的那些粗汉,手下可没个轻重,不像你们衙门口那些老手懂得分寸。这板子要是由他们来打,可是会死人的!” 最后一句,如同重锤,敲在每一个书吏的心上。他们看着这位行事莫测、杀伐随心的侯爷,毫不怀疑他话中的真实性。 第182 章 兵临城下 这一夜,陪陵城无人安眠。 整座城池都笼罩在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与不安之中。 马蹄声、脚步声、呵斥声、以及偶尔爆发的短暂抵抗与哭喊声,打破了夜的宁静。 一队队手持火把的士兵,如同暗夜中流动的火焰,穿梭在城中各大坊市,按照名单,粗暴地将一个个往日里高高在上的老爷、少爷、甚至内眷,从他们华丽的庄园府邸中拖拽出来。 火光照耀下,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面孔,写满了惊慌、恐惧与难以置信。 街面上,被刑森整合起来的捕快们,强打着精神来回巡视,灯笼在夜风中摇晃。往日在夜间活跃的偷鸡摸狗之徒,此刻也彻底销声匿迹,生怕被这突如其来的风暴卷进去。 二十二家豪门望族,即便王勇将五百兵马分作三路同时行动,也依旧忙乱到了后半夜。 尤其是当消息不可避免地传开之后,抵抗与试图逃跑者不在少数,更增添了行动的混乱与血腥。 然而,处于风暴中心的肖尘,却在府衙后堂那张奢华的大床上,睡得颇为舒心。 在给月儿单独安置了一张小床之后,他便左拥右抱,搂着沈明月和沈婉清酣然入梦。 虽然条件所限,并不能真的做什么,但肖尘心中笃定:大被同眠这种美好的开端,有了第一次,就必须有无数次!这是原则问题! 次日,天还未亮透,刚过鸡鸣时分,天空还是一片青灰色。 一个被临时指派来伺候的丫鬟,便小心翼翼地敲响了房门,声音带着惶恐:“侯爷,各位大人在前堂求见,说是有紧急大事发生!” 自从带着家眷开始游历以来,肖尘大多习惯了睡到自然醒。 这般被人早早吵醒,让他颇为不习惯,皱着眉头,一边摸索着往身上套衣服,一边不满地嘀咕:“这些家伙,就没一个能让人省心的!” 沈婉清也醒了过来,一边轻柔地帮他整理有些凌乱的衣襟和头发,一边温言劝慰:“夫君,这城里的事情千头万绪,突然生变,他们自然是忙乱不堪,难以决断。” 肖尘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自己明白,随后便先行推门走了出去。 府衙大堂上,灯火通明。李渭、王勇、刑森等几个核心人物显然一夜未眠。 李渭正拽着自己的袖口,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般在大堂中央走来走去,眉头紧锁,满脸焦灼。 王勇被他转得眼晕,忍不住嚷道:“我说李老弟,你能不能别转了?来来回回,看得我头都大了!” 李渭猛地停下脚步,搓着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怎么会传得这么快?这下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王勇倒是浑不在意,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大大咧咧地道:“急有什么用?等将军来了,自然有决断!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就在这时,肖尘步入了大堂。 李渭如同看到了救星,立刻迎了上去,语速极快地说道:“侯爷!您可算来了!出大事了!昨夜我们行动虽快,但还是跑掉了几个家伙,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出了城,把消息捅到了城外大营!如今……如今城外那三万边军,已经拔了营寨,正浩浩荡荡地朝着陪陵城开拔回来!看架势,用不到多久,便能兵临城下!” “哦?” 肖尘闻言,非但没有惊慌,反而骂了一句,“这群家伙,就这么扔下前线?胆子倒是不小!动作也挺快。” 他揉了揉还有些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哈欠,“怕什么?这事儿本来就瞒不住,迟早要对上。只是他们来得太早了些,耽误了我的好觉!” 刑森虽然外表粗犷,但心思比王勇细腻得多,他上前一步,沉声问道:“侯爷,看您如此镇定,可是心中已有退敌良策?” “良策?” 肖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有什么复杂的计划?说到底,外面那三万,名义上还是我大雍的兵。既然是兵,那就按军队的规矩办。把带头闹事的、蹦跶得最欢的将领找出来,宰了!剩下的,自然就老实了。” 他的想法依旧简单、直接、粗暴。 说完,他转向王勇:“王勇,去,给我找一套合身的盔甲来!上阵对垒,没那一身行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王勇一听,立刻从旁边一张桌子上珍而重之地托起一套铠甲,献宝似的呈到肖尘面前:“将军,早就给您备好了!就知道您用得上!” 肖尘打量过去,只见这套铠甲整体呈现青灰色,由百炼精钢打造,甲片紧密,线条冷硬,透着一股沙场特有的肃杀之气。虽然实用性极佳,但是不够华丽。唯一亮眼的,是配套的一袭鲜红如血的斗篷。 “还是你机灵!” 肖尘赞了一句。 这时,沈婉清和沈明月也已梳洗完毕,从后堂走了出来。 见到肖尘正要披甲,两女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上前,默契地为他穿戴起来。沈婉清仔细地为他系好每一个甲绦,抚摸着冰凉的甲片,柔声道:“相公,你只管去做你想做、该做之事。不必以我们姐妹为念,我们等你回来。” 沈明月为他披上那袭鲜红的斗篷,仔细整理好褶皱,眼神坚定:“婉清和月儿,交给我。我会护好她们。” 肖尘心中暖流涌动,点了点头。 穿戴整齐,青甲红披的肖尘,整个人气质陡然一变,不再是那个慵懒闲散的游人,而是变回了那个曾令北疆蛮族闻风丧胆的铁血战神。 他目光扫过堂下众人,声音铿锵有力: “王勇!” “末将在!” “随我出城!” “得令!” …… 沈婉清随着李渭等人登上了陪陵城的西城门楼。放眼望去,城外的景象让她呼吸骤然一窒。 只见目光所及之处,黑压压的军队如同蔓延的潮水,旌旗如林,兵甲反射着初升朝阳的冷光,一股肃杀沉重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以前只见过山匪流寇围城,那些乌合之众松散混乱,与眼前这队列严整、沉默如山的大军相比,简直如同儿戏。 这才是真正军队的力量,是足以碾碎一切的钢铁洪流,那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让人几乎喘不过气。 沈明月站在她身边,紧紧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掌心也微微沁出冷汗。 她掌管清月楼,看过无数关于肖尘战场无敌的情报,纸上写着“一人破万军”、“千军辟易”,但那些文字,与亲眼目睹这三万大军列阵于前的磅礴气势,完全是两种概念。 这真的是人力所能抗衡的吗?纵然对肖尘有再多信心,在此刻天地为之变色的军阵之前,她心中也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动摇与恐惧。 第183 章 铁盾雁行阵 这时,城门在绞盘的吱呀声中,缓缓打开。 一骑,仅有一骑,从洞开的城门中不疾不徐地踱了出来。 肖尘换上了青灰色的精良铠甲,外罩一袭鲜艳如血的斗篷,胯下是神骏非凡的枣红马红抚。 他没有带一兵一卒。 王勇那五百兵马,面对城外三万大军的肃杀之气,带出来也是畏畏缩缩,徒增笑柄,反而会削弱他的气势。不如让他们在城墙上亲眼看着,用绝对的武力,给他们注入必胜的信念,下一场真正的硬仗才好用他们。 在肖尘看来,眼前这一仗,应该不算太难。 对方只要不是铁了心要造反,必然要先出来打一番嘴炮,占据道德制高点。 只要他们的将领敢露头,站出来对话,那事情就好办了。 此刻,他手中握着的,并非刀枪,而是一柄造型古朴、通体黝黑、粗壮沉重的长柄兵器。 禹王槊! 这正是那位号称“王不过项,将不过李”的绝世猛将李存孝的成名兵器! 曾以此槊,十八骑踏破长安,所向披靡! 对面的三万大军,严阵以待,死死堵在城门外。 其中正对城门的一个方阵,旌旗最为密集华丽,甲胄也最为精良,显然是其核心中军所在。 见到城门仅出一骑,对方军阵中,一名顶盔贯甲的将领纵马出阵,来到两军阵前,厉声喝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肖尘禹王槊斜指地面,声音平静却清晰地传遍前沿军阵:“逍遥侯,肖寻缘!” “逍遥侯”三个字的分量,让每一个听到的士兵都觉得呼吸一室。 那出阵的将领气势明显变弱,但依旧强撑着质问道:“听闻侯爷驾临陪陵城,不由分说便抓了本城知府,更纵兵在城内肆意搜刮士绅,搅得民不聊生!可有此事?” 肖尘懒得看他,目光直接投向对方军阵深处,语气淡漠:“你又是谁?有何资格在此质问本侯?” 那将领深吸一口气,朗声道:“末将乃镇南军前锋将军,曲奇!” 肖尘眉头微皱,不耐道:“让你们的主帅出来答话!你,还不够格!” 曲奇回头望了一眼军阵中央,被亲兵团团护卫的一名身着主帅甲胄的老者。 那老者微微颔首。曲奇得到授意,转回头,声音提高了几分:“侯爷!末将所言,便代表我镇南军三万将士!我等在前方浴血奋战,抵御南蛮,你却在后方对我等家族动手,抄家拿人,究竟是何种道理?!岂不令将士们寒心?!” 肖尘冷声道:“你口口声声的家族,在后方劫掠百姓,将良民贩卖为奴!本侯还听说,你们甚至专门组建了‘猎奴团’,深入南疆村寨,烧杀抢掠,抓捕无辜山民为奴!可有此事?!” 曲奇把头一摇,矢口否认:“绝无此事!此乃污蔑!!即便……即便我等家中有人行为不检,私德有亏,也当由地方官府依律查处,或由族中长辈劝诫管教便是了。侯爷怎能擅自动用刀兵,胡乱抓人,形同造反?!” “劝诫管教?” 肖尘气极反笑,“你们那位主帅,也是这么想的?” 曲奇昂首道:“我军主帅,正是城内赵家族长!如今,连赵老将军的族中长辈也因侯爷而死!末将正要问问逍遥侯,你眼中,可还有朝廷王法?可还有半点体恤将士之心?!” “赵家族长?好啊……原来如此。” 肖尘点了点头,仿佛终于弄明白了关键,他脸上的最后一丝耐性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封的杀意,声音陡然变得森寒无比, “既然你们上下勾结,沆瀣一气,那便——” “统统该死!” 话音未落,肖尘猛然发动! 他双腿一夹马腹,久经战阵的红抚如同离弦之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化作一道红黑相间的闪电,直扑军阵! “呜——!” 沉重的禹王槊被他单臂抡起,破空发出令人心悸的沉闷风啸,目标直指尚在阵前、完全没料到对方会突然暴起发难的前锋将军曲奇! “什么?!” 曲奇瞳孔骤缩,他万万没想到,面对三万大军,这位逍遥侯竟敢单人独骑率先动手!他仓促间想要拔刀格挡,但速度差距太大了! “轰!” 禹王槊带着万钧之力,如同泰山压顶般砸落! 根本没有任何技巧,纯粹是绝对的力量与速度的碾压! 曲奇连人带马,如同被攻城锤正面轰中,护心镜瞬间粉碎,整个人从马背上倒飞出去,口中鲜血狂喷,尚在空中便已筋骨尽断,气息全无!他胯下的战马也哀鸣一声,被巨大的冲击力带得侧翻在地,抽搐不已。 一槊之威,竟至于斯! 城上城下,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石破天惊的一击惊呆了! 肖尘却并不停手。 他双腿一夹马腹,胯下神骏红抚仿佛与他心意相通,发出一声撕裂空气的长嘶,四蹄翻腾,化作一道赤色的闪电,径直朝着那森严的军阵撞了过去! 马蹄敲击着冰冷的地面,发出沉闷而急促的雷鸣。 军阵的兵士们只觉得眼前一花,刚从那惊世骇俗的一幕中回过神,那一人一马卷起的恶风已然扑到了近前。浓烈的杀气几乎凝成实质,压得前排的士兵呼吸为之一窒。 “盾!”一名嗓门洪亮的校尉声嘶力竭地吼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命令下达,训练有素的士兵们条件反射般地动作起来。只听“哐!哐!哐!”一阵密集的金属碰撞声,一面面一人高的巨盾被重重顿在地上,盾牌边缘相互卡死,转瞬间便在前方筑起了一道闪着寒光的铁甲之墙。 紧接着,盾牌之间的缝隙处,一根根长达丈余的长戈探出,锋利的戈尖斜指向前方,瞬间让这堵铁墙变成了一只蓄势待发的钢铁刺猬。 两翼的士兵则迅速而有序地向侧后方微微错开,整体阵型展开,宛如大雁的双翅——这正是专门用以克制骑兵冲锋的雁行阵。 第184 章 李存孝的风格 后排的弩手们反应同样不慢,他们急速后撤两步,试图拉开距离,获得射击视野,手指已经扣上了悬刀。 仅从这仓促间的变阵来看,这支陪陵边军确实称得上训练有素。 然而,肖尘来得太快了! 他的冲锋速度远超寻常骑兵,几乎在弩手们刚刚站稳,试图寻找目标的那一刻,红抚已经悍然冲到了盾阵之前。 前排林立的高大盾牌,恰恰挡住了后排弩手大部分的射击线路,让他们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发射。 面对那密密麻麻、闪烁着死亡寒光的戈林,肖尘眼中没有丝毫波动。 他没有选择从侧翼迂回,寻找阵型的薄弱点! 在即将撞上盾墙的刹那,他单臂握住那柄奇形长槊,槊头猛地向下一探,槊头深深插入地面,借助红抚前冲的巨大惯性,整条槊身如同杠杆般狠狠向上一撩! “给我起!” 一声低喝,伴随着的是李存孝那冠绝古今的先天神力轰然爆发。 那面被他槊头撬中的、由两名壮硕盾兵共同持握的巨盾,仿佛被一头洪荒巨兽的爪子拍中,根本无法抵抗这股力量。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盾牌连着后面死死抵住的两名士兵,竟被硬生生一同掀飞了起来! 两人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力从盾牌上传来,身体便已不受控制地离地倒飞出去,如同两捆稻草般砸向后方的同袍。 坚固的盾阵,瞬间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缺口既开,肖尘动作毫不停滞,手腕一翻,禹王槊带着恶风横向扫出。“咔嚓!”一声刺耳的断裂声,右手边那面巨盾应声而裂,直接被砸成了两半,持盾的士兵口喷鲜血,踉跄倒退。 而几乎在同时,肖尘左手探出,五指如钩,竟一把抓住了左侧那面巨盾的边缘。 那盾兵只觉一股大力传来,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整个人就被带得向前扑跌,盾牌已然易主。 肖尘夺过巨盾,连看都未看一眼,手臂肌肉贲张,将其如同扔铁饼般猛力向前一甩! 那面沉重的巨盾顿时化作一道夺命的巨大“飞盘”,带着“呜呜”的恐怖风响,旋转着砸向后排刚刚组织好阵型,正准备寻找机会射击的弩手队伍。 “快躲开!” 弩手阵列中顿时一片大乱。 面对这呼啸而来的死亡阴影,哪里还顾得上瞄准射击? 反应快的亡命地向两侧扑倒,就地翻滚,狼狈不堪。 而那些反应稍慢,或是站位不佳来不及闪避的,只要被盾牌边缘稍稍剐蹭到,立刻便是筋断骨折的下场! 那感觉不像被利器所伤,反倒像是被一柄千斤重锤正面砸中,整个人被带得横飞出去,撞倒身后一片同僚,顿时哀嚎四起,阵型彻底溃散。 从破盾到飞盾,整个过程不过刹那之间。 红抚甚至未曾减缓速度,马蹄踏过满地狼藉的盾牌碎片和哀嚎的士兵,如同一支离弦的赤色箭矢,直插军阵的心脏——中军主帅所在! 那名须发皆白、披甲持剑的老将,眼睁睁看着肖尘以这种蛮不讲理的方式瞬间破开他引以为傲的前阵,惊得是魂飞天外,脸色煞白。 他原以为京城里关于“逍遥侯”的传闻多有夸大,不过是皇室为了打压世家而刻意吹捧出来的一把刀,此次南下也不过是找个借口,针对他们世家。 谁能想到,那些传说非但没有夸大,反而可能有所保留!这哪里是人?! 同为武将,他征战半生,也从未见过如此悍勇、如此不合常理的战法!这完全颠覆了他对战争的认知。 此刻,他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后悔,后悔自己为何要为了彰显权威,将帅位置得如此靠前。 三军统帅本应坐镇后方,运筹帷幄,他却想借着大军威势,震慑对手,结果却成了对方眼中最显眼的靶子。 然而,此刻后悔已然无用。老将反应倒也不慢,猛地拨转马头,在亲兵护卫的簇拥下,拼命向阵型深处退去,只希望手下人能用血肉之躯,稍微阻挡一下那个杀神的脚步。 统帅一退,中军更是微起波澜。 但乱军之中,终究不乏悍勇之辈和忠心的亲卫。 立刻便有持矛军士自发地组成密集的战圈,试图层层阻截,更有藏匿在长矛兵间隙中的刀手,伏低身体,目光凶狠地盯着红抚的马腿,意图砍马脚,阻击敌人。 可惜,他们面对的是肖尘。 这些人组成的包围圈,在他面前如同纸糊一般。 那柄沉重的禹王槊在他手中仿佛没有重量,来回舞动,化作一道道黑色的死亡弧线。 凡是胆敢挡在红抚正前方的士兵,轻则被槊风扫飞,重则连人带兵器被砸得骨断筋折。 鲜血不断从槊尖挥洒而出,在空中形成一片片凄艳的红雾,然而这血雾落下的速度,竟似乎还赶不上红抚四蹄腾空、向前突进的速度! 那刚刚组织起来的、看似严密的阻截圆阵,就像一张脆弱的薄饼,被轻而易举地从中撕裂,留下一地惨嚎与破碎的兵甲。 “拦住他!” 眼见主帅危急,三名身着将领盔甲的武将纵马从斜刺里杀出,呈品字形向肖尘包抄过来。其中一个面色黝黑的将领,高喊一声:“有活好…” “商量”二字还未出口,肖尘冰冷的眼神已经扫了过来。这时候跟他停手谈话?先去阎罗殿里求得批文! 那黑脸武将只见一道黑影挟着风雷之声当头砸落,心中骇然,急忙运起全身力气,将手中长枪横架在头顶,试图格挡。 “咔嚓!” 一声清脆无比的断裂声响起。在他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那杆陪他多年的长枪,竟如同朽木般被禹王槊轻易砸成两截! 断裂处迸射出的木刺狠狠崩在他的脸上,但他却感觉不到——因为一股更猛烈、更彻底的剧痛已经从胸口传来。 禹王槊在砸断长枪后,去势稍减,却依旧结结实实地轰在了他的胸甲之上。甲叶瞬间凹陷、碎裂,他的肋骨不知断了几根,整个人被直接从马背上轰飞出去,人尚在空中,便已鲜血狂喷。 第185 章 定军心 几乎在解决黑脸武将的同时,肖尘左侧寒光一闪,另一名武将瞅准时机,手中长枪如同毒蛇出洞,直刺他的面门! 那武将眼见枪尖距离目标越来越近,脸上甚至已经抑制不住地露出一丝得手的喜悦。 然而,下一瞬,他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 肖尘的左手,不知何时已然抬起,五指精准无误地、稳稳地一把抓住了那疾刺而来的枪头!锋利的枪尖距离他的掌心仿佛只有毫厘之差,却再难以前进分毫! 那武将只觉得自己的长枪仿佛刺入了一座大山的山体,任凭他如何发力,都纹丝不动。 他惊骇欲绝,还没等他做出下一个反应,肖尘抓住枪头的手臂猛地向后一抡,一股无可抵御的巨力顺着枪杆传来! “撒手!” 那武将只觉得虎口崩裂,长枪瞬间脱手,整个人更是被这股巨大的力量直接从马背上带得飞了起来,划过一个短暂的弧线,“砰”地一声重重砸在地上,摔得他头晕目眩,七荤八素。 还没等他挣扎着爬起身,他受惊的战马收不住势头,碗口大的马蹄已然从他后背上践踏而过! “噗——”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这名武将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肖尘看都没看地上生死不知的对手,他右手禹王槊顺势格开零星袭来的攻击,左手则握着那杆夺来的长枪,腰腹发力,手臂猛地一抡! 那杆长枪立时如同被巨力驱动的螺旋桨叶片,带着令人心悸的呼啸声,旋转着飞向从右后方冲来的第三名武将。 那名武将正策马疾奔,目光死死锁定肖尘,准备配合同伴攻击,根本没料到会有如此诡异的远程打击。等他听到风声,已然来不及做出有效闪避。 长枪的枪杆带着万钧之力,狠狠地抽打在他战马的前腿上! 战马正在全力冲刺,猛然遭受如此重击,顿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嘶,前腿瞬间折断,庞大的身躯失去平衡,向前翻滚着栽倒在地。马上的武将毫无防备,被巨大的惯性狠狠甩飞出去,人还在半空,那匹哀嚎倒地的战马已经翻滚着砸落,正好压在了他的身上!骨裂之声被战马的悲鸣和周围的喊杀声淹没。 三名试图拦截的武将全军覆没。 而此刻,肖尘的目光已经穿透了纷乱的人群,牢牢锁定了那个正在亲兵护卫下,仓皇向后逃窜的老将身影——正是刚才在阵前,向曲奇点头示意的那人。 在这混乱不堪、人马互相阻碍的军阵之中,他又能跑得多快? 肖尘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轻轻一勒马缰。 红抚立刻会意,发出一声催促性的嘶鸣,调整方向,四蹄发力,如同一支发现了猎物的红色箭矢,径直朝着那老将逃跑的方向追袭而去! “保护将军!” 护卫也有忠心之人,眼见肖尘势不可挡地冲来,仍有数人鼓起勇气,逆着溃散的人流,挡在肖尘马前,试图用身体为主帅争取哪怕一瞬的时间。 肖尘眼神没有丝毫波动,面对挡路者,他唯有最简单直接的回应。他单臂挺起禹王槊,借助红抚前冲之势,猛地一记直刺! “噗嗤!” 槊尖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当先一名护卫的前胸铁甲,又从其后背透出,带出一蓬温热的鲜血。那护卫双眼猛地凸出,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身体却已被长槊贯穿。肖尘去势不减,竟挑着这名护卫的尸身,继续向前冲出三五步,然后手臂运足力气,将长槊连同槊上挂着的尸体,如同投掷标枪般,狠狠地向前一送! 那名正在拼命打马,恨不得肋生双翅的老将,只觉后背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得他向前猛地一扑,险些栽下马去。他愕然低头,只见一截染血的、奇形怪状的槊尖,正从自己胸前铠甲最厚实处透出。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有汩汩的鲜血从口中涌出。 眼中的惊骇、悔恨、不甘,最终都化为一片死寂的灰白,头一歪,气绝身亡。 肖尘手腕一抖,“噗”地一声将禹王槊从那老将后背抽出,带出一溜血珠。 他看也不看那瘫软坠马的尸身,双臂运力,那柄沉重的长槊仿佛活了过来,带着“呜”的一声恶风,以他为中心划了一个完整的圆弧! 围在附近、兀自惊骇未定的护卫们,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迎面撞来。 刀剑格挡?盾牌招架?皆是徒劳!骨断筋折地倒飞出去,清空了肖尘周身一大片区域。 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肖尘将长槊猛地向身旁一竖,槊纂重重顿在一块半埋于土的青石上。 “轰!” 一声闷响,那巨石应声而裂,碎成了七八块,碎石溅射,烟尘微扬。 这非人的力量,配合着眼前主帅被阵斩的残酷现实,如同最后一记重锤,狠狠砸碎了周围所有士兵仅存的抵抗意志。 他们手持兵刃,僵在原地,进不敢,退不甘,脸上写满了茫然与恐惧。 肖尘趁此机会,深吸一口气,声如雷霆,滚滚传开: “罪魁祸首已经伏诛!你们不明就里,还要陪着他谋反,给他陪葬不成?!” “谋反”二字,如同惊雷炸响在许多底层兵士的心头。 他们其中不少人确实只知听令行事,打仗拼命,至于为何突然回师围城,上层只含糊其辞,他们根本不知具体原委。 如今,统兵元帅就在眼前被这位煞神般的侯爷一槊钉死,几位出阵阻拦的将领也顷刻间非死即伤,这冲击力实在太强。 再看那位持槊立马的侯爷,气势滔天,勇不可当,莫非真是京城里传说那位逍遥侯? 到底是谁谋反?为什么谋反? 对于这些普通军士而言,此刻似乎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上面的大人物争权夺利,和他们这些人有什么关系? 再打下去,除了白白送掉性命,还能得到什么? 第186 章 千头万绪 恐慌如同涟漪般在军阵中扩散,许多人开始下意识地后退,目光游移,寻找着可能的生路。 就在这时,一名穿着低级校官盔甲的中年汉子,咬了咬牙,硬着头皮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不敢靠得太近,在距离肖尘约莫十步远的地方停下,畏畏缩缩地抱拳行礼,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 “侯…侯爷!您…您真的是逍遥侯吗?这…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为何…为何要杀我们元帅?” 肖尘目光扫过那校官,又扫过他身后无数双惊疑不定的眼睛,朗声道: “城里的严、祝等二十二家世家控制官府,贩卖人口,意图造反,已被本侯镇压!那些世家的子弟,身在前线为将,不思报国,反而抛弃防线,裹挟尔等回师作乱,意图救其家族,掩盖罪行!你们只顾听令回军,可曾想过,南疆前线因此空虚,若让南蛮部落趁虚而入,将是何等滔天大祸?!” “抛弃前线”、“南蛮趁虚而入”这几句,让不少老兵悚然动容。 他们瞬间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若真因他们撤防而导致边境失守,那确实是百死莫赎的罪过! 那小校官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嗫嚅着解释道:“侯爷…侯爷明鉴!军令如山,我们…我们只是听令行事,实在不知…” “够了!”肖尘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辩解,语气不容置疑,“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废话少说,立刻让还活着的军官整肃军队!列阵,戒备!” “一会儿自有城里的人出来,向尔等公布详细罪证,解释一切!现在,立刻,马上整军!刀枪对外,盾牌向前!别让可能的南蛮探子,或者别的什么趁火打劫之辈,看了笑话,抓到可乘之机!你们想死,也别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 “听到了吗?整军!” “快!列阵!” “都动起来!” 消息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一圈圈迅速传开。 恐慌的情绪被这明确的指令和潜在的外部威胁暂时压了下去。 生存的本能和军队训练的惯性开始发挥作用。 还活着的基层军官们,无论是出于对肖尘武力的恐惧,还是认同他话语中的道理,亦或是单纯地想稳住局面保住性命,都开始大声呼喝着,驱动士兵。 混乱的场面开始得到控制。士兵们相互靠拢,重新寻找自己的队列。 盾兵在前,枪兵在后,弩手居于阵内,虽然不复最初的严整,但一个防御性的军阵正在快速重新成型。旗帜被重新举起。 对绝大多数普通士兵而言,高高在上的将领是谁,究竟是谁谋反,很多时候确实不那么重要。 他们此刻心中最大的期盼,或许仅仅是这位新来的将领以后不再克扣他们那本就微薄,时常被层层盘剥的粮饷。能活下去,能拿到该拿的军饷,便是他们最朴素的愿望。 收束兵士,让他们放下武器、重新列队,远不是结束,恰恰只是所有麻烦的开始。 城墙上一直提心吊胆观战的众人,此刻纷纷快步走出城门,在李渭的统筹下,开始与部队中那些惊魂未定的基层将领接触。 他们的任务是安抚情绪,传达真相,稳定局面。 所有人都清楚,眼前这支三万人的边军,经历主帅被阵斩、高层将领清洗、以及“谋反”疑云的冲击后,士气已然崩溃,短期内根本不堪大用。 没有人能指望这些刚刚经历了一场莫名其妙内乱的士兵,还能立刻鼓起勇气,转身去面对凶悍的南蛮外敌。 事情的原委必须传达清楚,以正视听;涣散的军心需要尽力安抚,防止炸营;那些参与甚至主导此次回师的将领及其亲信,更需要逐一甄别、定罪、控制。这一切,都需要时间,需要耐心,需要细致的工作。 而他们此刻最缺乏的,恰恰就是时间。 南蛮的军队只要不傻,就应该能察觉到这支原本驻守在前线、与他们长期对峙的雍朝边军,突然大规模拔营回撤的异常举动。 如果他们已经派出斥候侦察,那么陪陵城下发生的这场短暂而激烈的内乱,恐怕很快就不再是秘密。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南蛮统帅不抓住这天赐的战机,那他也就根本不配称为一名合格的将领了。 “当今之际,最重要的是立即派出精锐斥候,扩大侦查范围,严密关注蛮军主力动向!”刑森作为在城内少有的武勋世家出身者,对军事最为熟悉。 他此刻正与几名刚刚投诚过来的、品级较高的原边军将领快速交谈着。 他的任务就是暂时稳住这些人,利用他们的经验和在军中的影响力,协助维持住大军框架不散。 眼前的局面已经由不得他们慢慢排查、细细梳理了。 这三万大军在完成内部整顿和思想统一之前,只能采取守势,绝无主动出击的可能。 现在最关键的命令,就是让所有人坚守现有岗位,保持阵型,不能轻举妄动。 如果真的仓促下令调动或进攻,只要其中有一部分人别有用心,或者因恐慌而失控,就足以引发雪崩般的效应,导致整个军队彻底乱套。 两军对阵,如果一方自己内部先乱起来,那这仗也就不用打了。 肖尘此刻手中真正能派上用场的力量并不多,主要依靠的还是他刚才单骑破阵、阵斩主帅的凶威,强行压制着底下这些心思各异的将领。 至于慢慢梳理军队,甄别忠奸,重建指挥体系,那都是需要等到局面彻底稳定下来之后,才能从长计议的长远谋划。 另一边,沈婉清一直强自压抑着内心的惊涛骇浪,直到看见肖尘大致处理完军务,暂时停当下来,才快步走到他身边。她用那双还有些微微颤抖的手,紧紧抓住他染血的衣袍。 虽然嘴上一直说着不怕,可亲眼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单枪匹马,义无反顾地冲向那乌云一般黑压压的军队时,她的心就没有一刻不是悬在嗓子眼的。 此时,她也顾不上他满身的血腥和尘土,只是用力握着他粗糙的手掌,仿佛生怕他下一刻就会飞走一样。 第 187章 桃花债 肖尘感受到沈婉清的担忧,抬手用相对干净的手背轻轻抚了抚她有些苍白的脸颊,触感微凉。“哭了?”他声音放缓了些。 沈婉清眼圈确实有些泛红,被他点破,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地拉了个“垫背”的:“明月…明月哭得更凶。”她小声嘟囔着,试图转移焦点。 “胡说!”跟在后面的沈明月闻言,立刻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绝不肯承认,“我是激动的!我嫁的男人是盖世英雄!千军易辟,万夫莫敌!” 她走到肖尘另一侧,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骄傲,但随即话锋一转,带着狡黠的笑意,“除了…嗯,除了有一点花心之外,简直没有任何缺点。” 肖尘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指控”弄得一愣,随即伸手将她拉了过来,搂在身侧,哭笑不得:“我哪里花心了?我只有你们两个。” 沈明月却是不依不饶,故意扳着纤细的手指头,如数家珍:“哦?是吗?那我可要好好算算了…北疆草原上那位热情似火的部落女头领,是叫其其格吧?还有松梧剑派对你眉来眼去的那对师姐妹!哦,对了,还有红袖姑娘就不用我多说了吧…”她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瞟着肖尘的反应。 旁边的沈婉清闻言,惊讶地用小手捂住了嘴巴,她还是第一次听到几个陌生的名字,不由得睁大了美眸看向肖尘,眼神里充满了探究。 说好的姐妹心连心呢?明月以前可从没跟她提起过这些! 肖尘被沈明月当众戳破这些“风流债”,顿时有些恼羞成怒,看着她那得意的小模样,没好气地问:“你脸皮厚不厚?” 沈明月自觉占了上风,正得意洋洋,想也不想便昂首答道:“厚!” “好!”肖尘低喝一声,手臂猛地用力,一把将她紧紧搂进怀里,在沈明月惊愕的目光中,低头便对着那张刚刚还在“泄密”的、得意洋洋的小嘴狠狠地吻了上去。 “唔!”沈明月完全没料到他会在这大军阵前、众目睽睽之下突然来这一招,下意识地挣扎了几下,用粉拳不轻不重地敲了敲他坚硬的胸甲,但很快就在那霸道而熟悉的气息中软化了抵抗,没了下文。 肖尘用这种方式,简单粗暴地堵住了这张不断“泄露天机”的小嘴,直到感觉怀中的佳人身子发软,脸颊绯红,呼吸不畅,才意犹未尽地把她放开。 沈明月一逃脱他的怀抱,立刻察觉到周围似乎有无数的目光(至少她感觉是这样)落在自己身上,顿时羞得无地自容,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然后,她一眼看见了旁边抿嘴轻笑的沈婉清,立刻像找到了救命稻草,直接把滚烫的脸蛋埋进了姐姐温暖柔软的怀抱里,做鸵鸟状。 沈婉清像是哄着自己调皮妹妹般,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道:“好了,莫闹了。” 沈明月把脸埋得更深了,闷闷的声音传出来:“我们离他远些,这人太坏了…” 沈婉清抬眼看了看一脸“无辜”的肖尘,失笑道:“夫妻之间,有什么好怕的?”随即又微红着脸嗔了肖尘一句,“相公也是,这么多人看着呢,也不知羞。” 沈明月立刻从她怀里抬起一点头,小声提醒道:“婉清,小心点,万一他还想亲你呢!” 沈婉清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有些勉强,下意识地往后挪了半步,试探着问:“相公…不会吧?” 肖尘看着她们姐妹俩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由得莞尔,微笑着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说:“当然不会。” 就在这时,沈婉清眼尖地看到王勇正从远处跑来,立刻如蒙大赦,不着痕迹地又往后退了一步,语气轻快地说:“相公,王勇将军好像有正事找你。” 王勇气喘吁吁地跑到近前,也顾不上礼节,急声道:“将军!刚找到一个机灵的百夫长,他说他们拔营回师的时候,就注意到对面的南蛮军哨探活动异常,大队人马似乎也有调动的迹象。末将估计,他们应该是盯上咱们了,很可能就跟在后面!” 肖尘对此并不意外,神色平静:“没跟上来才叫奇怪吧?你自己往后缩,还不许人家往前进了?” 王勇听到这话,非但不担心,眼睛里反而冒出了光,摩拳擦掌地问:“是不是有仗要打了?这回可是打蛮子!名正言顺!我是不是也能跟在您身后冲杀了?”他早就对刚才只能旁观肖尘单骑破阵心痒难耐了。 “打仗又不是抢劫,你那么兴奋干什么?”肖尘白了他一眼,随即下令,“别废话了,立刻把你那五百弟兄都拉出来,备好战马,检查兵器甲胄,随时准备出战。” 王勇脸色顿时一僵,有些尴尬地搓着手:“可是将军…我…我带的是步兵营啊…”他麾下这五百人是标准的步兵配置,主要任务是守城和结阵作战。 “步兵就不能骑马了吗?”肖尘用一种“你没救了”的眼神看着他,“步兵不练马术吗?难道一辈子就用两条腿走路?” “啊?”王勇有点懵,没跟上肖尘的思路。 “你算是蠢到头了!好歹也是跟我去过一趟草原的人!”肖尘恨铁不成钢地数落道,“不会骑马能干什么?难道让我前面冲杀,你们在后面用两条腿跑着跟?等你们气喘吁吁地跑到战场,仗都打完了!你是带兵去打仗,还是带他们去练越野跑?靠两条腿,拿什么跟骑兵抢战功?拿头去抢吗?” 王勇被骂得缩了缩脖子,但还是苦着脸道:“将军,道理俺懂…可是,咱没马呀!” 肖尘指了指远处那正在重新列阵、黑压压一片的三万边军,没好气地说:“那不是有三万兵马在那杵着吗?现在又不用他们去冲锋陷阵,那么多战马留在他们手里有什么用?闲着也是闲着!去借呀!不会连借东西都要我教你吧?” 王勇这才恍然大悟,猛地一拍脑门,脸上露出豁然开朗的兴奋神色:“明白了!将军!我立马就去借…不是,我去跟他们协商调配!” “回来!”肖尘又叫住了转身欲走的他,补充道,“顺便把刑森给我叫过来!快!” “得令!”王勇吼了一嗓子,兴冲冲地跑向了那边的军阵,看那架势,不“借”到足够的战马是绝不会罢休了。 第189 章 南蛮入侵 刑森来得很快,沉重的脚步声显示出他扎实的功底。 与长于政务、气质更显文雅的李渭不同,他这一身虬结的肌肉和挺拔的身姿,看着就让人感到踏实。 难得的是,他脸上虽然带着军旅的粗犷,表情却十分稳重,不见丝毫骄躁。 肖尘打量了他一眼,直接问道:“看你这个样子,是打算一直待在军伍之中,走这条路了?” 刑森抱拳,露出一个与他体型相称的、略显敦厚的笑容:“侯爷明鉴,属下读书不成,也没啥其他拿得出手的本事,就剩下这身力气和家里传下来的几分武艺,还堪一用了。” 肖尘对王勇、刑森这两个曾经的“纨绔”观感还算不错。 他们或许能力有高下,但最起码知情识趣,懂得审时度势,该表现时表现,该“装老实”时也绝不含糊,用起来颇为顺手。 他点了点头:“既然你有心在军中建功,那好,我现在就带你捞一波军功。去,立刻从军队的人里,挑出十几个身体最壮、力气最大的,把县衙门口那面登闻鼓给我拆下来!顺便在城里找找,看还有没有同样大小、或者更大的鼓,不管是从武庙、校场还是哪个大户人家家里找,都给我绑上车,统统运出城来!” 刑森闻言,整个人都愣住了,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兵书战策,却怎么也对不上号。 他忍不住疑惑地问道:“侯…侯爷?要这许多大鼓干什么?擂鼓助威,一面…一面不就够了吗?”他实在想象不出,八面大鼓在战场上能有什么特别的战术价值。 “叫你去就去,哪来那么多问题?”肖尘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兵贵神速,快点!” 他自然不会解释,刚才单骑冲阵时,虽然气势无双,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一路冲杀下来,仔细回味,才发现是少了点“配乐”! 干巴巴地冲上去,砍杀,虽然效果震撼,但在肖尘这个穿越者的审美里,总觉得“仪式感”和“气势渲染”还不够到位。 以他如今逍遥侯的身份,阵前斩将,怎么能没有点恢弘的BGM? --- 另一边,对那三万边军的传达、解释和安抚工作,在李渭等人的努力下,缓慢而艰难地进行着。 直到日头升到头顶,接近正午时分,才算勉强让这支庞大的队伍初步安定下来,开始按照指令,在城外选定区域安营扎寨。 让这三万人进城是绝对不行的。 一来,南蛮军不知何时就会杀到,部队需要在城外开阔地列阵迎敌,进城反而束缚手脚;二来,一旦进入复杂的城市环境,监管难度极大,那些心中仍有疑虑,或者原本就是严、祝等世家嫡系、可能狗急跳墙的分子,很容易趁机生事,风险太高。 安排扎营时,看着士兵们开始埋锅造饭,肖尘不禁心生感慨。 说起来这些边军也着实可怜,平日里即便要应对战事,每天也只供应两顿饭,而且通常是一顿干饭一顿稀粥,勉强果腹。 那些层层克扣军饷的将领和官僚,真不知是怎么想的,莫非以为靠着喝兵血就能维持一支能打仗的军队? 这些人没被手下士兵哗变砍死,也多亏了底层军士长期以来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忍耐力惊人。 肖尘直接下令,今日给所有士兵加餐一顿,并且管饱。这才有了中午做饭的场面。 命令一下,军营里几乎能听到明显的咽口水声,随后便是一阵压抑着的欢呼。 原本因为内乱和主帅被杀而弥漫的恐慌与隔阂,似乎在这热腾腾的饭菜香气中消融了不少。 底层的士兵想法一直很单纯,谁能让他们吃饱饭,谁就能轻易获得他们的认同感和最基本的忠诚。 有饭吃,就有了最朴实的幸福感。 也就在这时,前方派出的斥候快马加鞭赶回,带来了确切消息:南蛮军显然已经收到了雍军内乱的确切情报,正在加紧速度赶来,先头部队距离陪陵城已不足十里! 气氛瞬间再次紧绷起来。 王勇那边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连哄带吓,居然真从那些边军手里“协调”来了足够的战马,将他那五百步兵暂时变成了“骑马步兵”,虽然骑术肯定不行,但至少机动性大大提升了。 刑森也顺利完成了任务,不仅拆了县衙的登闻鼓,还在城里寻到了几面军中常用的大鼓,共计八面,用几辆结实的马车架着,运到了阵前。 他此刻也想明白了肖尘的用意,虽觉有些…别出心裁,但还是忠实地执行了命令,让人把鼓在车上固定好,还配上了鼓槌。 此刻,阵前极目远眺,已经能够看到远方地平线上扬起的烟尘,那是大规模军队行进时带起的土龙。大战,一触即发。 南疆多山地、丛林,地形崎岖,不利于大规模骑兵展开,因此无论是雍军还是南蛮,都以步兵为主。 南蛮部落甚至没有成建制的骑兵这个兵种,他们的优势在于熟悉地形、悍勇善战以及一些丛林游击的技巧。 原本双方已经对峙多日,彼此都摸到了一些规律,形成了一种相对僵持的习惯。 此刻,面对雍军重新立起的、如同钢铁丛林般的盾阵和后面密密麻麻的长戈,南蛮大军在距离一箭之地外缓缓停住了脚步,开始排列进攻阵型。 军阵中央,被众多精壮勇士簇拥着的南蛮首领矣欧危,穿着一件与他所处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狐皮大氅。 这据说是来自北方的商人运过来的稀罕物件,他花了大价钱才弄到手,好看是好看,彰显身份,就是在南疆这不算凉爽的天气里穿着,实在有些闷热。 他眯着眼睛,打量着对面看似严整的雍军军阵,眉头微皱。 第190 章 天龙破城戟 “不是说雍军内乱,怎么眼前这军阵,看起来还是如此齐整?”矣欧危的声音带着疑虑,问身旁一个穿着麻布长袍、头发花白的老者。这老者是他的智囊,在部落中颇受尊敬。 “回禀首领,我们的探子回报绝不会有错。”老者恭敬地回答,眼神中也带着不解,“他们亲眼看见雍军后阵大乱,人马自相践踏,帅旗倾倒,喊杀声震天。怎么这么快就…就重整旗鼓了?难道是叛乱已经被迅速镇压下去了?” 矣欧危冷哼一声,脸上露出一丝不屑:“就算压下去了,也必然是元气大伤,人心惶惶!现在摆出这副样子,不过是徒有其表,虚张声势罢了!人心这个东西,一旦乱了,哪是说稳定就能立刻稳定下来的?”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的判断有理,心中一定,挥手下令:“传令下去,全军准备进攻!先派两个千人队上去,试试他们的成色!” 就在南蛮军阵中号角响起,前锋部队开始躁动,准备发起第一波试探性攻击的时候,对面雍军那严密的盾阵,突然出现了变化! 只见正对着南蛮中军方向的盾墙,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向左右分开,缓缓地让出了一条足够数辆马车并行的通道。 紧接着,在双方数万道惊疑不定的目光注视下,八辆架着巨大战鼓的马车,被士兵推着,缓缓地从通道中行驶了出来,在阵前一字排开。 矣欧危看到这一幕,彻底懵了。 两军交战,擂鼓助威是很正常的事情,可…可这大张旗鼓地单独推出八面大鼓到阵前,是要干什么?唱戏吗? 还没等他想明白,那八面战鼓已经在阵前两边排开。 鼓车之后,通道中再次响起马蹄声。只见一名身着青色铠甲、胯下骑着神骏红马的将军,带着一队人数不多但精气神十足的骑兵,缓缓策马而出。 那青甲将军的目光,如同实质般,穿透数百步的距离,遥遥地锁定了南蛮军阵核心位置的矣欧危。 刹那间,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了他。 肖尘勒马于阵前,面对汹涌而来的南蛮兵锋,眼神平静无波。 他右手凭空一招,一根看似普通、呈现黄绿色的竹节杖便出现在他掌中。杖分九节,古朴盎然,隐隐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悯与祥和之气。 九节杖! 太平道,大贤良师,张角! 这个念头一起,连肖尘自己都觉得有些过分。 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对付这些南蛮士兵,似乎还不至于动用这等近乎“天灾”级别的力量。 他握着这根竹杖,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不自禁地自心底泛起,那是悲天悯人,是悬壶济世之念。 是了,张角严格来说并非武将,他甚至不喜欢杀人,他真正喜欢的,是救人。 这位在后世史书中被视为“妖道”,高呼“苍天已死”请大汉赴死的领袖,其初衷,却是常年行走于疫病横行的乡野,用尽一身本领与最后的气运,想为那些被世道抛弃、活不下去的黎民百姓,争一条渺茫的活路。 肖尘在心中叹了口气,那股弥漫心间的悲悯让他有些不适。 算了,此情此景,刀兵相见,还是不要打扰大贤良师的清净了。 他刚想将这九节杖换掉,心神却微微一顿。 来都来了! 一念及此,肖尘不再犹豫,单臂高高举起那根看似不起眼的九节杖,面向南蛮大军的方向,运足中气,发出一声断喝: “风来!”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原本还算晴朗平静的天空,骤然间风云变色! 不知从何而来的乌云开始在天际汇聚翻滚,一股凭空而生的大风呜咽着席卷过战场,吹得旌旗猎猎,砂石走石,更将肖尘背后那袭鲜红的披风刮得如同燃烧的火焰般烈烈作响,气势惊人! “击鼓!”肖尘头也不回,再次下令。 “咚!咚咚!咚——!” 早已准备就绪的八面巨鼓被同时擂响。鼓手们未经排练,节奏不免有些杂乱,但那巨大的声响却如同闷雷滚滚,汇成一股磅礴的声浪,远远地传了出去,重重地敲击在每一个南蛮士兵的心头,带来了难以言喻的沉重压力。 就在这风起云涌、鼓声震天的背景之下,肖尘手腕极其巧妙地一抖,那根九节杖在他掌中灵活地旋转一圈,绕过手背,当它再次回到掌心之时,形态已然大变! 黄绿色的竹杖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支鸡蛋般粗细、通体黝黑、长度接近两丈的恐怖长戟!戟刃弯曲如月牙,散发着冰冷的杀伐之气,戟杆上似乎缠绕着无形的龙影,蕴含着崩山裂石的力量! 天龙破城戟! 不以王侯入本纪! 项羽! 又是一件属于西楚霸王的兵器! 肖尘对此并不觉得奇怪。像项羽这等千古无二的猛人,有多件趁手的兵器很奇怪吗? 他甚至觉得,就算给项羽一把钉耙,这位霸王也能用它杀穿对面军阵。对武器依赖性越低的武将,其本身便越是人间凶器! 红抚感受到主人身上勃发的滔天战意与那长戟传来的恐怖气息,发出一声长嘶,不待催促,四蹄翻腾,已然化作一道离弦的赤色箭矢,径直对着南蛮军阵核心冲了过去! 矣欧危被这突如其来的狂风和震耳欲聋的鼓声弄得心神一凛,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就看到对方阵中冲出一骑,竟然单枪匹马朝着自己这数万大军杀了过来! 不,也不能说是一骑,后面似乎还跟着一小队骑兵,只是那领头的红马速度太快,前后队伍拉得极长,红马已然冲到阵前,后面的骑兵连一半路程都还没跑完。 “这…这是什么啊?”矣欧危张大了嘴巴,完全无法理解这种自杀式的冲锋。 根本无需他下达命令,南蛮前军的士兵已经自发地组织起阻挡。 他们多用单手小圆盾,另一只手握着长刀,悍勇地试图组成防线。 然而,对于手持天龙破城戟的肖尘而言,这等防御跟纸糊的没有区别! 第191 章 不可阻挡 长戟只是随意地向前一探,接触到阻碍的瞬间,随即化作一道黑色的旋风,一记势大力沉的横扫! “嘭!嘭!嘭!” 沉闷的撞击声接连响起,挡在最前面的南蛮士兵如同被狂奔的巨象撞中,连人带盾牌惨叫着倒飞出去,砸倒了身后一片同袍。 即便以南蛮人素来的悍勇,也根本无人能近肖尘周身一丈之内!那匹神骏的红马,仿佛奔跑在无人的旷野之中,速度没有丝毫减缓,直插军阵腹地! “这…”矣欧危脸上的惊疑瞬间变成了骇然。 他原以为冲过来的是个不知死活的疯子,没想到竟是自己见识浅薄,这分明是来自地狱的索命阎王! 好在军中并非没有能人。一名负责前阵的南蛮将领反应极快,厉声高喝:“上勾锁!把他拖下来!” 勾锁是他们常年在山林中狩猎使用的工具,久而久之演变成一种对付大型野兽和敌人的武器。长长的麻绳或皮绳末端系着沉重的铁质钩爪,抛飞出去,一旦缠住马腿或人身,便能轻易将其绊倒、拖拽。 命令一下,两侧立刻有士兵甩动勾锁,数道带着铁钩的绳索带着破风声,从不同角度朝着肖尘和红抚飞来! 肖尘眼角余光瞥见,却不闪不避,甚至没有格挡。眼看几条勾锁就要搭上身,他手中长戟猛地向上一撩,在空中划出数个圆环! “唰啦啦!” 几根飞来的绳索,竟被那灵动的月牙小枝和戟头精准地卷住、缠紧! “走你!”肖尘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 他双臂运起霸王神力,长戟先是顺势劈飞了几个不知死活还想上前拦路的小兵,随即猛地向后一拽! 西楚霸王的力气,岂是几个普通南蛮士兵能够抗衡的? 抓住绳索另一端的那些人,只觉得一股根本无法抗拒的巨力传来,手掌瞬间被粗糙的绳索磨得皮开肉绽,绳索脱手而出! 其中两人抓得实在太紧,整个人竟被这股巨力带得双脚离地,如同两颗人肉炮弹般被甩飞起来,重重砸进旁边的人群里,引起一片混乱。 而那几条被肖尘瞬间蓄满了力道的绳索,在失去控制后猛地反弹抽回,如同几条狂暴的钢鞭,带着呜呜的尖啸,将周围一片躲闪不及的士兵抽得筋断骨折,哀嚎倒地,这才算散尽了力道。 肖尘手腕只是轻轻一抖,附着在戟尖上的那几截残破绳索,便如同腐朽的枯藤般,寸寸断裂,簌簌掉落在地。 红抚甚至没有受到丝毫影响,继续埋头向前冲锋。普通小兵手中的长矛根本威胁不到它灵巧的步伐和肖尘舞得水泼不进的戟影,它只需要专注于奔跑,将背上的主人送往目标所在。 南蛮人不兴骑马,这使得肖尘难以快速分辨出将领和普通士兵的区别,只能一路横推过去。 不过,他的目标足够显眼——那个首领坐在一辆由两头健牛拉着的、装饰相对华丽的木车上,身上那件白色的狐裘大氅,在色彩斑驳的军阵中格外醒目。 光看着,肖尘都替他觉得热。 “不能杀他…至少不能让这身好狐裘染血。”肖尘脑海中闪过一个古怪的念头,“什么档次?我家婉清和明月还没有狐裘呢!”这念头一闪而过,但他的冲势却未有丝毫减缓,反而因为接近目标而更加凌厉。 后方阵前,刑森原本对自己被安排击鼓这项工作还有些许不满,觉得不够痛快。 可当他看到连王勇都只能带着骑兵在后面吃土,根本追不上侯爷冲阵的速度时,心里顿时就平衡了。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看侯爷冲阵,但那单骑踏破万军、如入无人之境的绝世风采,依旧让他觉得血脉贲张,豪情满怀! 他挥动鼓槌的力气不由得又加重了几分,将那战鼓擂得震天响! 如此征战,谁不心甘情愿道一声英雄? 大丈夫,当如是! 南蛮军的布阵,主打一个依仗人多势众,密密麻麻,层层叠叠。 这本是他们的优势,但此刻,却成了首领矣欧危的囚笼。 他所在的牛车本就行动迟缓,在这种拥挤的环境下更是难以掉头,想跑是绝无可能了。 矣欧危站在牛车上,看着不远处自己麾下那些以勇猛著称的战士们,如同被无形的海浪拍击般,一片接一片地倒下、飞起,竟无一人能阻挡那红马将军片刻。 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带着无尽苦涩的叹息。 “传令下去吧…”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让儿郎们都退开…不要再做无谓的牺牲了。这个人…我们拦不住的。” 身旁的麻衣老者脸色一变,急忙劝阻:“首领!您这是…万万不可啊!我们还可以…” 矣欧危黯淡地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神色间充满了无力感:“您老…也站远一些吧。既然躲不过,不如让我亲自去面对。不能再让他因我而徒增杀孽了。”他看着那如同魔神般不断逼近的身影,眼神复杂。 麻衣老者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看着眼前这完全超出常理、非人力所能抗衡的场景,最终也只是化作一声更沉重的叹息。 他知道,此刻任何智慧与计谋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但他并没有退开,而是默默地向前半步,依旧站在矣欧危身侧,选择与首领共同面对这未知的命运。 矣欧危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随即又化为更深的怅然。 他已经能清晰地看到,那匹神骏的红马如同分开水波的利刃,正从混乱溃散的军阵中疾冲而出,马背上那青甲将军冷冽的目光,已然锁定了自己。 “能死在如此英雄手中…或许,也是一种荣耀吧。”他低声自语,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与环境格格不入的白色狐裘,努力维持着身为一军统帅最后的尊严与气度。 肖尘只觉得前方压力骤然一空,原本汹涌的人潮如同潮水般向两侧退去,竟让出了一片不小的空地。 第192 章 止戈 空地中央,那辆由两头老牛拉着的木车,以及车上那个穿着显眼狐裘的身影,便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他的视线里。 他轻轻一勒缰绳,红抚的速度慢了下来,迈着优雅而充满力量的步子,踏过满地狼藉,来到牛车旁。 那柄令人胆寒的天龙破城戟斜指向地面,戟尖犹自滴落着点点血珠。 他目光落在矣欧危身上,语气平淡:“你就是他们的头领?” 矣欧危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迎上肖尘的目光,尽量保持气度地回答道:“在下正是八十六处寨子共同推举出来的联军统帅,矣欧危!” 肖尘微微颔首,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道:“让你的人停手吧。” 矣欧危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摊了摊手:“将军…您看,这不是已经…停手了吗?” 他示意着周围那些虽然仍手持兵刃,却再无一人敢上前,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与茫然的士兵。 肖尘似乎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歪头看着他,带着一丝玩味问道:“那你这…算是被我俘虏了吗?” “确实如此。”矣欧危回答得干脆利落,甚至带上了一丝恭敬,“将军神威盖世,于万军之中擒我,如同探囊取物一般,在下…心服口服。” “哦?”肖尘眉毛一挑,“那你有没有不服气?毕竟这一次算是我偷袭,胜之不武。不如这样,我把你放了,我们双方暂时停手。你回去重整旗鼓,好好整顿军队,明日一早,我们两军堂堂正正,再战一场,如何?” 矣欧危闻言,整个人都呆住了,脑子一时没转过来。 事情的发展方向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滑向了不可知的方向。 你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哪里偷袭了?您老人家是从正面硬生生凿穿了我数万大军的阵型啊! 为什么还要再打一场?难道我手下儿郎的性命,在您眼中就是玩具吗? 我们今天倾尽全力都拦不住您,明天整顿一下就能拦得住了? 但矣欧危毕竟是一方首领,精明瞬间压过了错愕。他很快意识到了一个关键点:对方不杀自己! 不仅不杀,甚至还提出要放了自己再战?! 这说明什么?说明自己对他还有用!他不想让南蛮部族彻底崩溃,他需要谈判,需要稳定! 想通了这一点,矣欧危脸上那沉痛颓然的表情瞬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谄媚的恭敬,连忙摆手,语气诚恳得近乎夸张:“将军!您这说的是哪里话?我对您可是心服口服!外带佩服!绝不敢有半点二心!还能继续打什么仗?不打了,坚决不打了!” 肖尘反而皱起了眉头,似乎对他的“识时务”有些不满:“你这就服了?不再考虑考虑?我再抓你三四回,你再心服口服。大家也能说得过去。” “不考虑了!完全不用考虑!”矣欧危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将军您万军之中来去自如,如入无人之境,此等神威,古今罕有!在下对您的敬仰如同金江之水,滔滔不绝!早已是五体投地,心悦诚服!” 肖尘摸了摸下巴,依旧不死心地“劝”道:“那个…真不再打两场试试?说不定明天你们运气好呢?” “不不不!”矣欧危义正词严地否认,“将军您有所不知,我族自古以来就热爱和平,最讨厌的就是打打杀杀!怎么能动不动就打仗呢?那不符合我们的传统!” 肖尘露出疑惑的表情:“可我听说你们南蛮民风彪悍,个个都能征善战啊?” “谣传!那绝对是谣传!”矣欧危矢口否认,表情真挚,“我族上下,最是热情好客,能歌善舞!每次捕到猎物,架起篝火,大家一起喝酒吃肉,唱歌跳舞,那场面,才是最欢快和谐的!” “是吗?”肖尘似笑非笑,“可我刚才好像还看见两个家伙,朝我扔黑烟来着,听说你们还挺擅长巫毒之术的?” “误会!天大的误会!”矣欧危反应极快,立刻解释道,“那不是什么黑烟,那是一种极其珍贵的、带着特殊香味的花粉!那两个人是我们寨子里最好的养蜂人!他们把最珍贵的花粉撒向您,这是我们族群里表示最高崇敬和祝福的仪式啊!” “哦…”肖尘拉长了声音,又指了指另一个方向,“那还有放蛇的呢?” “蛇?”矣欧危眼睛一亮,“蛇是好东西呀!肉质紧实,烹饪起来味道极其鲜美!尤其是蛇胆,清肝明目,乃是滋补上品!他们肯定是想邀请将军您一起去品尝蛇羹!” 肖尘看着他这舌灿莲花、颠倒黑白的本事,差点没笑出来。 他摆了摆手,终于问到了关键:“那你们这次聚集这么多人马,跑到这陪陵城下来,是干什么来了?总不会是来野炊或者卖蜂蜜、推销蛇肉的吧?” 矣欧危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长长地叹了口气,表情变得悲愤而无奈,开始大倒苦水:“将军!您老有所不知啊!我们都是被城里那些该死的贪官污吏给逼得活不下去了,才不得不来此啊!” 他伸手指了指周围的山林:“我们山里,良田本就不多,产的粮食根本不够吃,需要向外购买。可那些贪官和奸商勾结,竟以高出市价十倍还不止的价格卖给我们!这也就算了,忍忍也能活。可我们山里辛苦采摘的药材、猎取的皮货、种出的水果,运到城里,他们居然连一成的价格都不愿出!这是把我们往死里逼啊!最可恨的是…” 他的声音带上了真正的愤怒,“他们居然还派人进山,偷偷抓捕我们的村民,给他们当奴隶贩卖!将军!您要为我们这些苦命人做主啊!” 肖尘把天龙破城戟往地上一杵,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身体微微前倾,靠了过来,脸上露出同仇敌忾的表情:“竟然有这种事情?这也太过分了!简直无法无天!” “可不是嘛!”矣欧危见对方似乎有意站在自己这边,立刻顺着杆子往上爬,“我们也是被逼得实在没办法了,才出此下策,聚集人马,想来讨个说法,求一条活路啊!” 第193 章 论世家的再应用 肖尘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分析道:“我看这种事儿,恐怕也不是一两个贪官就能办成的。这些贪官肯定和城里的奸商勾结在一起,估计连那些本地世家大族也有参与!” “您说得太对了!就是这样!”矣欧危连忙附和。 “这样,”肖尘一拍大腿,显得极为仗义,“我这个人,最是公道!眼里揉不得沙子!这事儿既然让我碰上了,我就管定了!我这就进城,把那些参与此事的贪官都宰了!那些为虎作伥的世家,也一并宰了!你看行不行?咱不能让老实人受欺负!” 矣欧危被这突如其来的“热心肠”给整懵了,迟疑道:“这…这行吗?他们势力很大…” “行!有什么不行的?”肖尘大手一挥,语气豪横,“现在城外的兵都归我管!原来那个老头,不听话,还想跟我耍花样,我就直接把他宰了!现在城里我说了算!” (您是懂管理的!)矣欧危心里吐槽了一句,脸上却迅速露出一个忠厚又感激的表情,躬身道:“全凭…全凭将军您为我们做主!” “好说!”肖尘满意地点点头,又换上一副商量的口吻,“不过,这粮食运到你们山里,确实也会有一些耗损…这样,我们双方坐下来,找些懂行的人,好好讨论一下具体的价格,我保证,绝不会再让你们吃亏!” “都听您的!您说多少就是多少!”矣欧危此刻表现得无比顺从。 “你说这事儿闹的!”肖尘忽然叹了口气,目光扫过周围那些伤亡的南蛮士兵,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不忍”,“白白伤了你这么多族人的性命…我这心里,也不好受啊。” 矣欧危心头一紧,赶紧表态:“能与您这样的英雄交手,是他们…是他们几辈子修来的荣耀!”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亏心。 “以后呀,”肖尘语重心长地教导道,“再遇到这种不平事,别动不动就拉这么多人出来抗议。直接写状纸,送到府衙去!他们要是敢不办,或者拖延推诿,你就告诉我,我亲自过来砍了他们!让这么多乡亲,一个村凑几百人,跑这么远的路,多辛苦?我看着都于心不忍啊!” “是是是!将军您心善,体恤我们!”矣欧危连连点头。 “那咱们这就…进城去签个盟约?把刚才说的这些都白纸黑字定下来,也安大家的心。”肖尘提议道。 “那感情好!只是…”矣欧危看了看自己的牛车,又看了看肖尘的神骏红抚,“我这牛车笨重缓慢,恐怕跟不上您的快马…” “唉!”肖尘浑不在意地打断他,“我们又不赶时间!正好,我看你这牛车挺宽敞的,让我也坐上去歇歇脚,这一路冲杀过来,也挺累的。” 矣欧危受宠若惊:“我…我居然有此荣幸,能与您共乘一车?” “说这话就外道了!”肖尘哈哈一笑,动作利落地翻身下马,拍了拍红抚的脖颈让它自行跟上,然后毫不客气地登上了牛车,与矣欧危并肩而坐,“从现在起,我们就是朋友了!” “朋友?”矣欧危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放出巨大的惊喜,连忙躬身,“对!朋友!那…那小弟以后,可就仰仗大哥了!” “哈哈哈!”肖尘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让矣欧危龇了龇牙,“这话说的!你叫我一声大哥,我还能亏了你不成?走吧,进城!” 牛车缓缓启动,调转方向,朝着陪陵城驶去。红抚悠闲地跟在车旁。 八面战鼓不知何时也已停歇。战场上,杀喊声慢慢消失。两方士兵面面相觑,看着南蛮首领和那位煞神般的将军同乘一车,谈笑风生,慢慢的从军阵中走了出来。 当肖尘乘坐着矣欧危的牛车,在一众南蛮头领和勇士的簇拥下,缓缓驶出原本杀气腾腾的南蛮军阵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另类而略显滑稽的场景。 王勇和他那五百名临时转职的“骑兵”,刚刚与南蛮军的前沿部队接触上。 一方是昨天还是纯步兵、今日刚学会抱着马脖子不摔下来的新手骑手,另一方则是前军被肖尘杀穿、指挥体系瘫痪、士气濒临崩溃的乱兵。 两方人马乒乒乓乓打得好不“热闹”。 这些原步兵根本不懂如何在马背上运用长矛突刺,只能凭借着一股蛮力,将长矛当成沉重的棍棒,居高临下地朝着南蛮士兵的脑袋和盾牌胡乱砸。 而他们的对手,南蛮士兵多用单手小圆盾,另一只手握着长度远不及长矛的腰刀,面对这毫无章法却势大力沉的“砸击”,一时间也只能勉强招架,难以有效反击。 双方就像两个笨拙的壮汉在泥地里摔跤,场面混乱,声势不小,但实际造成的伤亡却有限。 更诡异的是,由于缺乏统一指挥,除了这局部几百人在“交战”外,周围更多的南蛮士兵竟然表现出一种不知所措的茫然,既没有上前合围,也没有后退避让,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使得这片战场呈现出一种奇特的、僵持的“和谐”。 肖尘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揉了揉眉心,运足中气,扬声喝道:“都停手!” 他的声音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瞬间打破了那虚假的“热闹”。 几乎同时,坐在他身旁的矣欧危也赶紧对周围陪同的部落头领和亲信下令,让他们立刻去收束军队,传达停战的命令。 正挥舞着长矛砸得起劲的王勇,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猛地一抬头,就看到自家将军竟然和一个在大热天里穿貂的“傻瓜”并肩坐在一辆牛车上,被一群看起来像是南蛮高层的人物众星拱月般护卫着,从那密密麻麻的敌军阵营中安然无恙地驶了出来。 这画面冲击力太强,让他一时有些发懵。 “都停手!听见没有?”肖尘再次强调,声音传遍战场,“战斗结束了!本侯已面见南蛮首领,经过友好而深入的协商,发现此番兵戈相向,实乃城中那些无良世家勾结贪官、压迫边民所引发的误会!南蛮各部,都是热爱和平、通情达理之部族!” 第 194章 城下之盟 王勇脸上的表情变得极其古怪,嘴角抽搐了几下。 (将军,您摸着良心再说一遍?这陪陵城里……现在哪还有什么世家啊?不都让您给一锅端了,正在大牢里蹲着啃窝头吗?这黑锅扣得……) “还傻愣着干什么?”肖尘见王勇还在发呆,催促道,“赶紧带人回去通知李渭他们,立刻着手布置!本侯要与南蛮的兄弟们,歃血为盟,签订友好盟约!动作快点!” 直到这时,王勇带来的那五百名士兵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胜……胜了? 就这么……胜了? 我们骑着马跑过来,胡乱砸了几下矛杆,然后侯爷坐着人家的牛车出来宣布……我们赢了?还要签盟约? 巨大的恍惚感和不真实感笼罩了他们,但紧随其后的,便是狂喜和难以置信的兴奋!不知是谁先欢呼了一声,紧接着,零星的欢呼迅速连成一片,尽管这胜利来得如此莫名其妙,但赢了就是赢了! 肖尘目光扫过这群兴奋的士兵,注意到最先反应过来、并且开始着手办事儿的,竟是那个给他留下颇深印象、名叫“家多宝”的年轻士兵。 这小子刚才冲锋时就跑在王勇前面,作战颇为勇猛,动作也灵巧,在一片混乱中表现很是抢眼。 肖尘有些阴暗的想,也幸亏这小子是在王勇这个直肠子手下,若是换个心胸狭窄的,就凭这抢风头的劲头,估计小鞋都够他穿一阵子的了。 与此同时,那三万一直在前线充当“背景板”和“近距离观众”的雍朝边军,此刻内心受到的冲击,丝毫不比王勇的部下小。 他们仿佛在短短一个上午的时间里,近距离观摩了一场活生生的神话演绎。 先是风起云涌,鼓声震天。 接着,己方那位将军,单枪匹马,如同离弦之箭,义无反顾地撞入了那片黑色的、象征着死亡与战争的敌兵海洋。 然后,就是对面军阵中传来的、如同海啸般的杀喊声,以及那不断被挑飞、如同落叶般无助的身影,和泼洒得到处都是、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的鲜血。 再然后……就是那队跟着侯爷出去、却在战场上进行了尴尬折返跑的骑兵跑回来,宣告我方大胜,并且要和敌人签订盟约了? 这一套流程下来,速度快得惊人,过程颠覆认知,结果却毋庸置疑,透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诡异的合理感。 (什么?你说那个被钉死的老将才是我们的统帅?谁说的?从我们军阵中冲出去、带来胜利和荣耀的逍遥侯,怎么可能不是我们将军?那个不知所谓的前将军?那种老糊涂早就该退位让贤了!只知道克扣军饷的老货!早就该死了!) 一部分心思活络的士兵,看着那些骑着原本属于他们的战马、此刻正趾高气扬接受欢呼的王勇部下,心里不免有些酸溜溜的。 (哼!那是老子的马!有什么好得意的?你瞧瞧你们刚才那叫打仗吗?拿着长矛当烧火棍乱挥,真是丢尽了骑兵的脸!要是换我上去,肯定比他们强一百倍!) 这种微妙的不服气,很快便转化为了对那位新来的、强大得不像话的逍遥侯的极度认同与崇拜。 不仅仅是因为这唾手可得的军功,更因为追随这样一位能在万军中取上将首级、还能逼得敌人主动求和的主将,所带来的那种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城墙上,一直密切关注战局发展的李渭,觉得这一天之内发生的事情,几乎冲击了他半辈子积累起来的、关于战争、政治和权力的所有认知。 (打仗……原来真的可以不靠人数堆砌,不靠算计,而是靠一个人……就能决定胜负的吗?) (原来侯爷之前说的“五百人”也是个虚数……不,连虚数都算不上,根本就是随口一说!有没有这五百人,对结局而言,好像真的……没啥区别?) 他感觉自己就像在做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自己原本只是想跟着王勇来南方混点实在的军功,积攒些政治资本,方便家族日后运作。 可谁能想到,形势急转直下又直上青云,自己突然之间就手握一城权柄,成了实际上的治理者。 而现在,转眼间,自己好像又要参与代表大雍王朝与南蛮各部签订具有历史意义的同盟契约了? 以侯爷那说干就干的性子,是绝不可能等待京城派出特使的! (没准……我李渭,真就要因为这南疆之盟,而在青史上留下名字了?) 一想到这点,李渭顿时激动得手脚都有些发颤,但随之而来的便是巨大的压力。他慌忙指挥着仅有的几个手下: “快!快布置场地!就在这城门外,找块平整的地方!桌椅!一定要有像样的桌椅!香案!盟书!酒水!牲畜!快去准备!” (万一……万一让后世人从史书上看到,决定南疆未来数十年和平的‘南疆之盟’,是几位当事者随便蹲在地上,拿根树枝划拉签的……那我李渭还有何面目见于后人?) 以侯爷那随心所欲、不拘小节的性子,这种可能性……还真不是没有!必须杜绝! 当肖尘带着南蛮首领矣欧危,在一众目光复杂、敬畏交加的雍军士兵注视下,穿过那庞大而寂静的军阵,抵达陪陵城下时,城门口已经紧急布置出了一番模样。 一顶显然是临时找来的青色软帐被支了起来,勉强遮挡着有些灼人的日光。 软帐下,摆着一张不知是从哪个大户人家厅堂里匆忙搬出来的紫檀木长桌,桌角还雕着繁复的花鸟纹样,与这沙场氛围格格不入,却又硬生生营造出几分庄重感。 几张太师椅摆在桌子两侧,算是给双方主要人物落了座。 李渭快步迎了上来,额角还带着忙碌的细汗,他先是对肖尘行了一礼,然后对矣欧危等人拱了拱手,语气带着歉意:“侯爷,事情太过仓促,诸多物品一时难以齐备,有些简陋,还望诸位海涵,稍待片刻。已经派人快马加鞭进城,去寻祭天用的三牲(猪、牛、羊)了。” 第195 章 杀生祭天 肖尘闻言,大手一挥,浑不在意地说道:“要什么牲畜?现成的畜牲不就在牢里关着吗?去,把那个前知府罗蒙给我拉出来!咱们今天就砍他祭旗…哦不,祭天,正好用来庆祝我们两族盟约!” 矣欧危和他身边的麻衣老者等人都是一惊。 矣欧危连忙劝道:“兄长,这…这是两族盟约的大事,是喜庆祥和之景,当场杀人…怕是不太合适吧?还是按规矩用牲畜为好。” “唉!老弟,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肖尘露出一副“你这就不懂了”的神情,拍了拍矣欧危的肩膀,开始灌输他那套歪理,“杀牲祭天本来就不是啥好习惯!那些牛啊羊啊,多无辜?辛辛苦苦干了大半辈子农活,临了还要被拉出来一刀砍了,血淋淋的。老天爷看着,能觉得是好事儿?心里指不定多别扭呢!” 他话锋一转,义正词严:“杀坏人那就不一样了!这简直是普天同庆的大好事啊!谁见了不高兴?老天爷看了也得拍手称快!再说了,那狗官勾结奸商,拼命压榨你们,还纵容甚至参与抓捕你们的族人当奴隶!这等恶贯满盈之徒,不杀他祭天,难道还留着过年吗?正好,用他的脑袋,来见证我们两族友谊的新开端!简称——血祭同盟!你应该也想砍了他吧?” 矣欧危被他这一套歪理邪说绕得有点晕,想着族人所受的苦难,居然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听兄长这么一说…好像…是挺有道理的。” “对吧!”肖尘见他认同,更加来劲,“要不再去提两个罪大恶极的世家族长过来?一起砍了,显得更隆重!” 矣欧危吓了一跳,赶紧摆手:“不…不用了不用了!兄长厚意心领,但…但还是不用如此隆重了吧。”一次杀一个前知府已经够刺激了,再杀几个,他怕这盟约签得戾气太重。 “你看你,又见外了不是?”肖尘一副“你跟我客气啥”的模样,“他们把你们的族人当牲口一样抓去当奴隶,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老哥我今天就向你承诺,从今往后,这陪陵城里,就没有所谓的世家了!咱们还能让人白欺负了不成?!” 矣欧危闻言,脸上露出感激涕零的神色:“兄长…您真是太为小弟,为我们南疆各部着想了!小弟半生漂泊,与各方势力周旋,从未…从未遇到过如兄长这般,真心实意对我好的人!” “嗐!自家兄弟,客气什么!”肖尘大手一挥,显得豪气干云。 一旁侍立的王勇听着这两人一口一个“兄长”、“老弟”、“自家兄弟”,全程臭着一张脸,眼神不善地瞪着那个穿狐裘的南蛮首领。(呸!这蛮子头领,仗着有点身份,脸皮真是厚得可以!左一个兄长右一个大哥,攀关系倒是快!侯爷也是,怎么就跟这种家伙称兄道弟了?真是太让人…恶心了!) 众人各自落座,肖尘这边人手单薄的窘境立刻显现出来。 肖尘手下依次是李渭、王勇,再就是被肖尘硬拉过来、声称“首功”的刑森。用肖尘的话说:“刚才那一战,除了本侯之外,就属刑森擂鼓的功劳最大!那鼓声,雄壮!提气!是奠定胜局的关键!” 刑森本人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但能被侯爷如此看重,心里也是热乎乎的。 反观矣欧危那边,除了那位颇具智慧的麻衣老者紧挨着他坐下之外,身后还站着七八个身形彪悍、头插鸟羽或戴着骨饰的部落头人、勇士,此刻他们都用一种混合着敬畏、好奇甚至几分崇拜的目光,灼灼地望着主位上的肖尘。 对于他们这些常年与大自然和危险为伍的部族而言,强者,是值得无条件崇拜的对象。 肖尘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公允裁判的派头:“好了,人都齐了。本侯先说两句啊!今天这场合,是一场和平的谈判,是为了解决争端,开创未来。我们要秉承的,就是‘公平公正’这四个字!绝不能因为刚刚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摩擦,就心存偏见,欺负我们南蛮的朋友!” 他目光扫过李渭和王勇,带着告诫的意味,然后继续说道:“南疆山林物产丰富,药材、皮货、山珍,都是好东西。而他们需要的,是粮食、盐铁、布匹。这就需要通商,互通有无。但本侯把话放在这里,经商就是经商,赚取合理的利润无可厚非,但绝不能恶意打压价格,以次充好,欺骗我们的朋友!从今往后,与南蛮的一切通商事务,必须设立专人监督、管理!凡是发现有欺诈、勒索、强买强卖行为的,一经查实,无论涉及何人,背景多硬,一律严惩不贷!绝不能因为是我们本土的人,就心存包庇,徇私枉法!” 矣欧危听得连连点头,脸上满是感动,急忙应和道:“兄长处事,当真是光明磊落,小弟佩服!” “还有就是,”肖尘伸出第二根手指,“以后但凡有什么纠纷、困难,或者需要协商的事情,完全可以派出使者,光明正大地到府衙来交涉!坐下来,喝杯茶,慢慢谈。没必要动不动就拉上人马,动刀动枪的,伤了和气,也白白牺牲性命,多不值当?” “是极!是极!兄长所言,真是金玉良言!”矣欧危再次表示高度赞同。 “那行,大的原则就这么定了。”肖尘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剩下的,具体怎么通商,价格怎么定,哪些货物可以交易,派哪些人负责联络……这些细枝末节,你们就细细地谈。李渭,你全权代表本侯。” 他说着,顺手从桌上果盘里拿起一个看起来水分很足的梨子,在衣服上擦了擦,“我去看看那个前知府押到没有,顺便活动活动筋骨,把他砍了,给咱们的盟约讨个好彩头!” 说完,也不等众人反应,拿着梨子就咔嚓咬了一口,优哉游哉地走出了软帐。 “兄长…兄长这是?”矣欧危看着肖尘离去的背影,有些茫然不解。这谈判刚开了个头,怎么正主儿就走了? 第196 章 目光要放长远 李渭见状,连忙微笑着解释道:“矣欧危首领不必介意。我家侯爷…性情如此,不喜这些繁琐的细则讨论。他定了大方向,具体的事务,交由我等商议便可。请放心,侯爷既然发了话,李某必当遵循‘公平公正’之原则,与诸位细细商讨,定下一个让双方都满意的章程。” 矣欧危这才恍然,于是收敛心神,与李渭等人开始了正式的、细节上的磋商。 “那我也…”王勇想站起身来。 被刑森死死按住,不断给他使眼色。那意思就是。你就是什么也不说,也得杵在这儿。 敢出去,绝对会被打死! 肖尘当然没有亲自去监斩。那是刽子手干的活儿,他不过是找个由头脱身。 回到城里,从城楼上接回了忐忑不安的沈婉清和沈明月。 两女虽然亲眼见他安然归来,嘴上也没多说什么担忧的话,可一左一右挨着他时,那两双纤手还是忍不住在他臂膀、后背悄悄摸索、按压。仿佛要亲自确认这具身躯上没有增添任何一道伤痕,方才安心。 城下的会谈自然不是一拍脑袋就能结束的事儿。 那矣欧危不愧是众多村寨推选出来的首领,尽管顶着肖尘带来的巨大心理压力,但在具体条款上,却展现出了首领应有的精明与韧性,一点一滴地同全权负责的李渭讨价还价,争取着部族的利益。 这种繁琐的拉锯,一直持续到了月上柳梢,星斗满天。 肖尘早已陪着家眷吃了晚饭,正悠闲地喝着消食茶时,李渭才带着一身疲惫却又难掩兴奋地跑来汇报初步成果。 肖尘见他虽然眼圈发黑,但精神亢奋,完全不像一天一夜未曾合眼的模样,便接过了他双手递上的、墨迹刚干不久的所谓《南疆盟约》草案。 李渭本以为肖尘会像往常一样,大概扫一眼关键条款就会点头认可,毕竟以他这几日的观察,这位侯爷似乎很不喜欢操心此类具体政务。 哪料到,肖尘这次却看得颇为仔细,手指一行行划过文字。 沈婉清此时已带着月儿去后院,安抚那些被解救出来、暂时安置在那里的女子们。 沈明月端了一盘切好的水果进来,轻轻放在桌上,对肖尘柔顺一笑,便准备悄然离去,却被肖尘叫住。 “明月,你留一下。这盟约关乎未来商贸,有些事情,我们一起参详参详。” 有外人在时,沈明月总是表现得十分得体听话,颇有几分温婉贤淑的模样,她轻轻“嗯”了一声,便安静地坐在了下首。 肖尘细细地将那卷文书看完,随后将其轻轻丢在桌面上,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李渭心中咯噔一下,急忙拱手问道:“侯爷,可是觉得这盟约还有何不妥之处?属下与那矣欧危首领反复磋商,自觉条件已算争取了不少…” 肖尘这才发现他一直站着说话,指了指旁边的凳子:“坐下说。” 待李渭有些忐忑地坐下,肖尘才皱着眉头开口:“不是哪一条不行的问题。而是感觉…所有这些条款,对南蛮而言,都太苛刻了。你不觉得吗?” “啊?”李渭愣住了,完全没料到会得到这个评价,下意识地反驳,“可是…侯爷,我们不是打赢了吗?这…这也是南蛮众人同意了的章程。您是不知,以前罗蒙那帮人和奸商勾结,盘剥他们何止十倍于此!属下拟定的这些,相较之下,已经算是极为宽厚公道的条件了。” 他心中甚至升起一个荒谬的念头:难道侯爷真是品行高洁、完全不考虑己方利益的圣人? 肖尘摆了摆手,语气带着一丝不悦:“你怎么能去和罗蒙那种畜生比?比他们做得好一点,就很光荣了吗?” 李渭辩解道:“属下…属下这也是为了朝廷,为了本城,多争取些利益啊。” “你这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肖尘叹了口气,语气转为凝重,“我让你暂管这一城之地,你就要真正为这一城的未来负责。什么才是你的政绩?是你为朝廷争了多少蝇头小利吗?不!是这一城能否在你手中变得富甲天下,百姓能否真正安居乐业!只有这样,你在朝中说话才有分量,才有面子!利益不是靠从别人牙缝里硬抠出来的,争来的那点好处,别人也不会因此高看你一眼。真正的财富,要靠我们自己创造出来,牢牢握在自己手里!” 他拿起那卷盟约草案,指着其中一行露出的字迹:“你瞧瞧这条,山里产的上好药材、珍稀山果,只按市价的两成收购?这叫做生意吗?这叫明抢!你这么干,人家现在迫于形势答应了,心里能没有怨恨?等我走了,你是打算亲自带兵,继续跟他们年年打仗,岁岁征讨吗?” 李渭咽了口唾沫,小声道:“有侯爷您的神威在此,量他们…也不敢造次。” “糊涂!”肖尘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你在京城家族里学的那一套,说到底就是些争权夺利、平衡制衡的玩意儿。在官场上逢迎或许有用,却不能用它来真正做事,治理地方!” 他拍了拍李渭的肩膀,语气放缓了些,带着引导的意味,“把眼光放长远些。这世上,除了争权夺利,更好的风景数不胜数。你想想,以你的年岁,若是能将一个边陲混乱之城,经营得繁荣富庶,路不拾遗,天下人会怎样看你?青史之上,又会如何书写你李渭之名?” “这…”李渭彻底呆住了,这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方向。他本以为自己能参与会盟已是侥天之幸,足以在履历上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真…真会有那么一天吗?” 第197 章 大好的未来 “当然会!”肖尘肯定道,“你再看看你现在手里握着的是什么?是查抄二十几个世家、几代人积累下来的巨额财富!是一座被我们清扫得干干净净、阻力尽去的城池!如今摆在面前的,是一个愿意与我们自由通商的庞大外族市场!天时、地利、人和皆在,你只需中规中矩,秉持公心,这个城市想不发展起来都难!” 李渭眼神渐渐亮了起来:“原来…原来可以这样想!” 肖尘继续引导,问道:“我再问你,此刻城外与我军对峙的,是什么?” 李渭不明所以,答道:“是…是南蛮大军啊。” “错!”肖尘斩钉截铁,“那是南蛮各部族的青壮劳动力!是未来建设这座城市的重要力量!我再问你,南疆和北疆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李渭思索着:“是…气候地形?” “是结构!”肖尘一针见血,“北疆部落的酋长,我一刀砍了,他们换个地方照样游牧,难以根除。因为他们地域广阔,部落相对独立,擅长游牧,逐草而居,那是我们无法轻易改变的生活方式。他们犯边,我们往往只能以杀伐震慑。而南疆不同!” 他加重了语气,“这里是一个个定居在山里的村落,彼此联系紧密,却并没有世袭的、固定的首领。就连这次联合出兵,也是为了对抗压迫临时推选出来的。这意味着,如果没有外部持续的高压,矣欧危这个首领的权威,甚至可能维持不了多久。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李渭似乎抓到了一点什么,但又不够清晰:“属下…还是不太明白。” “这意味着,”肖尘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前瞻性的谋划,“未来的雍国版图上,可能不会有一个需要时刻提防的‘南疆’概念,而是你李渭治下,多了数十个需要你管理、为你提供资源和劳力的和睦村寨!” 李渭倒吸一口凉气:“这…有这种可能吗?” “事在人为!”肖尘指向那卷盟约,“第一步,就是先把这玩意儿改了!条件要放宽,尽量地放宽!要让南蛮人在贸易中切实得到好处,获得利益。他们手里有了钱,就会想着改善生活,会对我们心存感激,依赖也会加深。而我们通过公平贸易赚取的钱财,要用来大力改善城市的基础,同时,要想办法增强城市对他们的吸引力。” 他描绘着一幅蓝图:“你想,他们在村子里,冒着危险拼命打猎、采集,可能也就勉强混个温饱。但如果来我们城里做工,就能轻松养活一家人,甚至送孩子识字读书,他们会怎么选?进了城,就要学说官话,就会想把家人也接出来。久而久之,山里的村子可能就只剩下一些老人。那时,所谓的‘南疆’威胁,自然就烟消云散了,化为了你治下的安宁与繁荣。” “再者,”肖尘话锋一转,回到经济利益,“他们现在,往往只有缺粮的时候,才会拿出积攒的山货来交易。可如果我们把收购价格提上去,让他们觉得有利可图,平时也会主动拿来交易。这样,我们就能大量囤积这些山货。南疆的药材、水果、皮货,运到中原繁华之地,都是源源不断的财富!况且,那茫茫大山里,还藏着什么?” 李渭眼睛一亮:“是…是各种山珍、宝药?” “是矿藏!”肖尘点破,“满满的矿藏!南蛮人大多不懂勘探和冶炼,你不会派人去教他们吗?找到矿,共同开采!” 李渭吓了一跳:“可…侯爷,这盐铁之利,向来是朝廷严格控制的啊!” “那又怎样?”肖尘浑不在意,“要是朝中有人想伸手摘桃子,就让他们自己派兵来把南疆打下来试试?还真以为南蛮人热情好客?如果有人向你施压,你就说这是我肖尘定下的规矩,让他们有本事冲我来!” 李渭被肖尘这番宏大的构想和强硬的姿态说得心潮澎湃,脸上的疲惫一扫而空,越发显得精神抖擞,仿佛已经看到了无数金银财宝和政绩功劳在向自己招手。“侯爷深谋远虑!属下明白了!那…那我现在就去找南蛮之人,重新商定盟约条款!” “不急在这一时。”肖尘摆了摆手,“明天早上,我亲自带你去。今晚就让他们好好磨一下。要知道,太容易得到的东西,总不会太珍惜。熬他们一宿,明天谈起来更顺利。” …… 李渭还想再请教一些具体操作的细节,肖尘却已端起茶杯,打发走了他。 他肚子里的那点现代见识的存货其实也不多,主要还是仗着一些超越时代的观念和视角,再说下去,恐怕就要露馅了。 待李渭走远,一直安静旁听、眼睛亮晶晶的沈明月才动情地说道:“相公目光之长远,思虑之周全,真不是那些凡夫俗子可以相比的。” 肖尘伸手捏了捏她滑腻的脸蛋,笑道:“你老实交代,以前是不是也把你家相公当成一个只知道打架逞凶的莽夫了?” “哪有?”沈明月扭捏了一下身子,娇声道,“相公只是…只是平常懒得在这些俗务上费心罢了。一旦认真起来,自然是极厉害的。” 肖尘将她拉入怀中,搂着她的纤腰:“刚才留你下来听着,是有件事想同你商量。你的清月楼,在这南疆之地,有没有分部或者眼线?” 沈明月摇了摇头:“这里是边陲小城,以往南疆也算安稳,没什么值得特别注意的大事,所以并未在此设点。” 肖尘道:“那就尽快建一个起来。你也听到了,这山里水果资源丰富。但水果这个东西,极易腐烂,难以长途运输,所以在本地卖不上价钱。可如果我们能建立一条稳定的、快速的商路,将这些南方特有的鲜果卖到北方,甚至是京城,那岂不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到时候,咱们手里也能宽裕些,用不着婉清总是背着我,悄悄在那里算计着柴米油盐,省吃俭用了。” 第 198章 真是亲哥 “原来你也知道婉清在偷偷记账啊。”沈明月捂嘴轻笑,随即又提出实际问题,“可就算到了我们手里,这些水果依旧是容易坏的呀。只怕还没运出南疆,就烂掉大半了。” “我们可以定制一种木盒,里面用柔软的棉絮或者干草填充,再将水果放置其中。”肖尘比划着,“最重要的是,盒子里要预先放上冰块!水果腐败的速度会大大减缓。” “这个法子倒是有商人用过。”沈明月点点头,“将南方的荔枝、龙眼之类用冰镇着,快马加鞭送往京城,一颗果子的价钱堪比金子。可是…侯爷,这冰的价钱,往往比果子本身还要昂贵得多呢!寻常商路,用不起的。” “如果我能教你制冰呢?”肖尘神秘地一笑。 沈明月惊讶地睁大了美眸:“相公…你还会制冰?”自从之前肖尘教她制盐之法之后,她就知道自家这位相公会许多奇奇怪怪、却又实用非常的本领。 “那当然!”肖尘开始信口胡诌,“我会一门绝世武功,叫做‘寒冰掌’,运起功来,一掌下去,一盆水顷刻间就能凝结成冰!”他故意说得煞有介事。 沈明月闻言,忍不住翻了个娇俏的白眼,嗔道:“我的好侯爷!一个武林高手,辛辛苦苦学上十几年寒冰掌,内力深厚之后,一天下来累死累活,恐怕也只能护送几盒果子不坏,这还挣的什么钱?怕是连辛苦钱都赚不回来!” “哈哈,开个玩笑。”肖尘见她不上当,笑道,“那如果有一种方法,不用学寒冰掌,只需要一些便宜的原料,就能在夏天也造出冰来呢?你想不想知道?” 沈明月的好奇心彻底被勾了起来,身子不由自主地向他靠了靠,眼中闪着光:“想!当然想!” 肖尘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坏笑:“那你今晚…努力表现好一些,我明早一高兴,说不定就告诉你了。” 沈明月脸颊瞬间飞起两朵红云,啐了他一口,扭过身子:“那…那我突然又不想知道了!” “哦?”肖尘挑眉,伸手将她重新揽住,“那你不想知道,我可要努力表现一下,让你今晚…不得不想起来?” 沈明月眼珠一转,试图祸水东引:“可不可以…让婉清姐帮我打听?” 肖尘哈哈大笑,捏了捏她的鼻子:“这等秘法,自然是我们三人…一起参详才好。我说给你们两个人听。” “呸!想得美!”沈明月娇羞无限,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快步朝门外走去,“我去帮婉清姐安置那些女子了,你自己慢慢想吧!” 矣欧危回到南蛮大营时,心情沉重如铁。 他立刻召集了各部主要将领,将李渭拟定的那份盟约草案内容告知众人。 帐内顿时一片压抑的哗然与愤懑,低声的抱怨和不甘的叹息此起彼伏。 这份约定,比他们预想中的打算还要苛刻几分。 可又能怎么样呢?刀把子攥在别人手里,生杀予夺,不过是他那位“兄长”一念之间。 他们只能强颜欢笑,咽下这枚苦果。 矣欧危知道将外面这两万多大军从散居各处的山村里聚集起来是何等不易,原本指望能借此声势争取一些利益,没想到在那位逍遥侯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回想出山时的意气风发,再看如今不得不签下城下之盟的窘迫,心中更是苦涩难言。 众人一直讨论到深夜,除了接受,似乎别无他法,气氛低迷到了极点。 然而,让矣欧危万万没想到的是,第二天清晨,肖尘竟然亲自带着李渭又来到了他的大营。 矣欧危慌忙将二人请入中央大帐,心中七上八下,不知这位行事莫测的“兄长”意欲何为。 却见肖尘手里拿着那份他昨夜与李渭反复磋商才定下的盟约草案,刚进帐就冲着矣欧危连连摆手,脸上带着明显的不悦:“老弟,是当哥哥的我对不住你!本来不想掺和这些琐事,没想到底下的人太不懂事儿,净胡闹!你看看这弄出来的叫什么盟约?简直是欺负老实人!” 矣欧危心中一惊,连忙拱手,小心翼翼地问道:“兄长…此言何意?可是对盟约有何不满之处?”他额头微微渗汗,下意识地以为肖尘是觉得给南蛮的条件太好了,利益让渡太多,故而前来反悔施压。 “何止是不满!”肖尘语气加重,竟一把将那份羊皮卷轴似的盟约草案随手扔在了地上,动作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这一条条一框框,定的都是什么玩意儿?压价压得这么狠,运输限制这么多,这不是明摆着欺负我老弟你是老实人吗?你叫我一声兄长,我能眼睁睁看着你受这份欺负?” 矣欧危彻底懵了,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讷讷地问道:“那…兄长的意思是…?” “改!必须大改!”肖尘斩钉截铁,伸出三根手指,“别的我先不说,就这收购山里药材、山果、皮货的价格,在原来谈好的基础上,统统给我翻三倍!这才像个真心实意做生意的样子!”他说着,用力拍了拍矣欧危的肩膀,仿佛在为他撑腰。 “三…三倍?!”矣欧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声音都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 帐内其他南蛮头领也瞬间瞪大了眼睛,如同听到天方夜谭。 “怎么?还嫌少?”肖尘表现出为难,“老弟,你也知道,水果这东西娇贵,极易腐烂,路途损耗大。药材呢,有些也有时效,不能无限期囤积。考虑到这些,价格暂时只能提到这个数了,再高,我们这边运出去可能就要亏本,生意就做不长了。得细水长流嘛!” “不!不!不是嫌少!”矣欧危激动得差点语无伦次,巨大的惊喜冲击得他头晕目眩,“大哥!您…您说的是真的?三倍?真的是三倍?” “你都叫我大哥了,我还能骗你?”肖尘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感觉当这种“仗义大哥”确实挺爽。 他继续用推心置腹的语气说道,“我听说了,你们在山里日子过得艰苦。以后啊,拿着这些换来的钱,多给寨子里的孩子们买点好吃的、好穿的,把那些漏风的竹楼、木屋好好修一修,加固一下。要是你们的日子都过不下去了,我这个当大哥的,心里怎么能忍心?看着也不落忍啊!” 矣欧危听着充满关怀的话语,再对比昨夜几乎绝望的心情,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感激猛地涌上心头,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原本都做好了回到村寨被族人埋怨、甚至唾骂的准备,没想到竟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第 199章 婉清的事业 难道…就只是因为自己嘴甜,叫了几声“大哥”? 他声音带着哽咽,真情流露道:“大哥!您…您就是我矣欧危一辈子的大哥!我…我家里那些亲戚,都没像您对我这么好过!” “这有什么?自家兄弟,不说这些外道话!”肖尘摆摆手,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随即指了指旁边的李渭,“具体的细节,你们再重新谈。不用给这小子留面子,该怎么争取就怎么争取!我已经狠狠骂过他了,他不敢再耍花样。” 说完,他便背着手,优哉游哉地向帐外走去,显然只是来定个调子,根本没打算参与接下来的繁琐谈判。 肖尘一走,大帐内瞬间炸开了锅。那些南蛮头领和将领们面面相觑,脸上全是难以置信的狂喜。 “三倍?首领,我们…我们这不是打赢了吧?” “打赢了也不敢想能有这么好的条件啊!” “这位逍遥侯…真是…真是…”他们搜肠刮肚,也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雍朝侯爷。 矣欧危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激动的心情,将目光转向一旁面带微笑的李渭。 他自然不会把肖尘那句“不用留面子”的客气话当真,傻子才会那么干。“李大人,您看…我们是否需要重新拟定一份盟约?” 李渭此刻也是精神焕发,与昨日寸土必争的模样判若两人,笑容可掬地道:“自然,自然!昨夜被侯爷一番教诲,李某真是茅塞顿开,惭愧不已。做人做事,果然还是要厚道为本,目光长远才是正理啊!” 他顿了顿,继续道:“侯爷还特意交代了,以后南疆所有物资交易往来,就由矣首领您,直接与李某对接。这也是为了以防底下那些不懂事的胥吏、奸商再从中作梗,做出什么有伤我们两族情谊的事情。由我们直接负责,既方便统一运输调度,也方便根据行情公平定价,您觉得如何?” 矣欧危闻言,心中更是感动,这是给了他极大的权柄和信任啊! 他看了看帐中同样面露喜色的众人,稍微压低了些声音,带着几分坦诚道:“李大人,不瞒您说,我这个首领,是各部族为了应对此事临时推举出来的。以后族里的事务,未必…” “唉!”李渭不等他说完,便笑着摆手打断,“矣首领何必过谦?您称侯爷一声‘兄长’,我们今日做出如此大的让步,很大程度上,也是看在这份情谊上。侯爷说了,他只认您矣欧危首领。这份优厚的条件,这份直接对接的权力,李某也只认您。若是换了其他人来…呵呵,那可就拿不到这些好处了,一切还得按规矩慢慢商量。” 矣欧危瞬间明白了其中的深意,这是肖尘在帮他稳固地位啊! 他对着帐门外肖尘离去的方向,郑重地拱了拱手,声音带着无比的感激:“兄长他…为我真是考虑得长远。此恩此德,真不知该如何报答才是!” …… 肖尘骑着红抚,一来一回并没花太多时间。他回到城里,接了沈婉清、沈明月和月儿,一行人来到了西门外一处风景秀丽的树林边。绿草如茵,溪水潺潺,倒是野炊的好地方。 月儿手脚麻利地在铺开的一张硕大花布上布置着碗碟、点心。肖尘则将从矣欧危那里顺来的几种南疆特色水果洗洗干净,摆了上来,一家人倒也其乐融融。 肖尘抓起一只烤得油光锃亮的鸡腿,咬了一口,咀嚼了几下,微微皱眉,感叹道:“你别说,这味道确实不如咱们吃过的那只八珍鸡。” 当初吃的时候,也没觉得什么,更没到念念不忘的地步。 可后来得知那只鸡的身价足以买下一个两进的小院时,肖尘就觉得,那恐怕是自己这辈子吃过的最美味的东西了,记忆中的味道都被那离谱的价格镀上了一层金光。 沈明月虽然小有家资,掌管清月楼也算见多识广,可回想起当初分食那只八珍鸡的场景,也不禁觉得有些“暴殄天物”,吃得不够“尊敬”了。 月儿更是有点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她幼时被贩卖,深知钱财的珍贵,那一块八珍鸡的肉,恐怕就够买下好几个当初的她了,而自己当时好像…还不止吃了一块。 就在众人一边野餐,一边略带调侃地缅怀那只身价不菲的传奇鸡时,沈婉清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不时飘向陪陵城的方向,看着肖尘,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肖尘早就注意到了她的异样,咽下口中的食物,温和地问道:“婉清,怎么了?是有什么心事想对相公说吗?这里又没有外人,但说无妨。” 沈婉清犹豫了一下,纤纤玉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轻声道:“相公…我们…我们可不可以在这里多停留一段时间?我…我想帮帮后院安置的那些女子。” 她的眼中带着恳求与不忍。 肖尘沉吟了片刻。他原本的计划确实不会在此久留,安顿那些被解救女子的想法他也有,但深知实施起来困难重重。 他看着妻子清澈而坚定的目光,终于点了点头:“好。我给你三个月时间。你可以尽力去帮助她们。三个月内,若有女子能走出阴影,学会一技之长,重拾生活勇气,那她便获得了新生。若是三个月后依旧沉溺于痛苦,无法自拔…那恐怕,一辈子也就很难走出来了。”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了些,提出了另一个要求:“另外,在这三个月里,你每三天必须抽出一天,就像今天这样,出来走走,散散心,不许一直待在府衙后院。你可以帮助她们,同情她们,但绝不能过度共情,把自己也陷进去。天下的悲苦之事太多,善良是美德,但不能用自己的身心去填。明白吗?” 沈婉清知道这是丈夫对自己的关心和爱护,心中暖流涌动,用力点头:“妾身晓得了。谢谢…谢谢相公允许妾身任性。” 肖尘笑着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有想做的事,而且是帮助他人的好事,我为什么不支持?我家婉清心地善良,这是你的优点。” 他话锋一转,带上了几分戏谑,指了指自己的脸颊,“来,让为夫亲亲。” 第 200章 闲情逸致 沈婉清俏脸微红,飞快地瞟了一眼旁边偷笑的沈明月和假装看风景的月儿,见确实没有外人在场,这才羞涩地、飞快地凑过去,在肖尘脸上轻轻印了一下。 旁边的月儿如今早已习惯了他们偶尔的亲昵,连用手遮眼睛的程序都省了,看得那叫一个从容自然。 她甚至还淡定地伸出手,从果盘里拿起一个看起来汁水饱满的红色果子,咔嚓咬了一口,津津有味地品尝起来,亲亲什么的,哪有果子甜。 接下来的日子,肖尘彻底进入了无所事事的浪荡模式。 他像一缕自由的风,在陪陵城内外四处游荡。 城里的商铺、工坊,他基本瞧不上眼。倒是对城外那些未经雕琢的山水情有独钟,常常一去就是大半天。 闲极无聊,他也试图发展点“高雅”的爱好。 他曾缠着沈婉清教他弹琴,可惜他那双手,对琴弦的破坏力极大。 几次尝试未果后,他索性放弃了亲自上手,转而养成了一个新的“爱好”——抱着沈婉清,让她坐在自己怀里弹琴。 温香软玉在怀,鼻尖萦绕着妻子发间的清香,听着那原本清越的琴音因为弹奏者心绪不宁而变得微微颤抖、断续,肖尘觉得这比他自己瞎弹有意思多了。只是苦了沈婉清,被他这么一搅和,原本娴熟的琴技也发挥不出三成,常常弹得面红耳赤,曲不成调。 他也曾向沈明月学吹箫。沈明月倒是教得认真,奈何肖尘对着那复杂的指法和气息控制头疼不已,学了几次,倒是觉得街上小孩玩的、能吹出尖锐响声的陶土哨子挺有意思,买了好几个不同音色的回来把玩,被沈明月好一顿取笑。 至于作画…他兴致勃勃地泼墨挥毫,画了一幅自认为意境深远、色彩狂放的“印象派”山水,结果月儿歪着头看了半天,很认真地指着画上一团墨迹说:“公子,您画的这朵乌云,还没有我画的小鸭子好看呢!” 面对这个不懂“印象派”艺术精髓的小丫头,肖尘也只能摸摸鼻子,大度地表示不与“凡人”计较,毕竟不是谁都懂艺术的。 如此几天折腾下来,肖尘发现自己真正能乐在其中的“爱好”,居然仅限于爬树掏鸟窝、下河摸那些奇形怪状的鹅卵石、以及试图跟林子里遇到的猴子、獾猪之类小动物“切磋”一下(通常以动物狼狈逃窜告终)这类纯粹考验动手能力和体力的活动。 用沈明月的话说,自家相公这爱好水平,跟城里七八岁的顽童没啥区别。然后她被打了屁股,也跟七八岁的顽童没什么区别。 沈婉清则严格遵守着与肖尘的约定,每三天必定放下手头所有事情,陪他出来游玩一整天。 她将这些出游视为难得的放松,也是与相公独处的甜蜜时光。出来的时候,她绝口不提后院那些女子的事情,努力将那些沉重暂时抛开,只享受眼前的山水与身边人的陪伴。 沈明月则比他们都忙。建立一条能够快速、高效运输南疆特产,尤其是易腐坏水果的商队,可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能成的事情。 从挑选可靠的管事、招募护卫和伙计、设计专用的保鲜箱笼、规划运输路线、到联系北方的销售渠道,千头万绪,都需要她亲自把关。 幸好她还有管理清月楼的经验和一些人脉底子,否则真要焦头烂额了。 南蛮大军在签订盟约后,已然有序撤回山中。城外那三万雍朝边军,在完成了短暂的“观摩”和“威慑”任务后,也大部分返回了各自的驻防营地。 至于军中那一大半被肖尘阵前斩杀的军官空缺该如何填补,以及这惊天动地的事件该如何向朝廷禀报,就成了李渭需要头疼的文书工作了,只能按照官场程序,一层层向上汇报。 这天,又到了沈婉清的“工作日”。她早早起床,简单地梳洗完毕,换上了一身素雅便捷的衣裙。走到床边,看着还在酣睡的肖尘,她俯身在他额头上留下一个轻柔的吻,便急匆匆地向外走去。 今天她安排了教那些女子识字的课程,作为老师,可不能去晚了。 他们现在居住的,是查抄来的其中一座世家庄园。 全城大抓捕之后,这样空置出来的豪华庄园还有好几处,但只有他们住的这一座没有沾染血腥——王勇做事还是太过粗暴直接,其他几处都或多或少在抓捕时见了红,肖尘觉得住在里面心里不舒服。 肖尘在睡梦中咂了咂嘴,翻个身继续沉沉睡去。 昨夜他本想借着酒意,来个左拥右抱,享尽齐人之福,连哄带骗地让婉清和明月陪他喝酒。 没想到反被两女联手,软语劝酒,他自己一时得意忘形,反而被灌得多了些,最终沉溺在温柔乡的暖香中,一个也没“抓到”,就昏昏睡去了。 不知又睡了多久,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呼吸声将他惊醒。 还没等他完全清醒,月儿就一阵风似的推门冲了进来,小脸煞白,胸口剧烈起伏。 “公子!不好了!丢…丢人了!”月儿慌得语无伦次。 肖尘捂着因宿醉有些发胀的额头,迷迷糊糊地抱怨:“疯丫头,一大早嚷嚷什么?谁丢人了?怕什么?现在这陪陵城,还有人敢在背后嚼我们的舌根不成?” “不是,不是那个意思!”月儿急得两只手在胸前胡乱摇晃,努力组织语言,“是…是人丢了!活生生的人不见了!” “啥?”肖尘瞬间彻底惊醒,睡意全无,猛地坐起身来,眼神锐利如刀,“谁丢了?婉清?!” 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外出教书的妻子。 “不是小姐!”月儿连忙摇头,喘了口气,快速说道,“是月舒!就是我们救下的那些女子中的一个!她…她原本是恢复得最好的一个,识字数她最快,干活也最利索。昨天…昨天下午,她跟夫人告假,说…说想回家去看看,就远远地看一眼,保证天黑前一定回来。可是…可是她一夜都没有回来!小姐今天早上发现她没在,急坏了,正在后院问其他人呢!” 肖尘闻言,迅速冷静下来,但眉头紧紧锁起。 月舒主动归家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这个时代女子失了贞节,所谓的“家”,对她们而言就是另一个伤心地。沈婉清也正是清楚这一点,才会如此焦急。 可是…城里难道还有残余的人贩子势力?在这种风声鹤唳、刚刚经历过雷霆清洗的时刻,还敢顶风作案?是真的不怕死,还是……另有隐情? 201章 不明绑架 肖尘随着月儿赶到安置那些女子的另一处宅院。 刚进院门,就看见沈婉清正与几个面容憔悴的女子站在一起,焦急地向两名身穿皂隶服的衙役询问着什么。她秀眉紧蹙,脸上写满了担忧与不安,见到肖尘进来,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忙迎了上来。 “相公…” 肖尘抬手示意她稍安,目光转向那两名显得有些紧张的衙役,沉声询问道:“仔细说清楚,那个叫月舒的女子,昨天是单独一个人回去的吗?” 在他的印象和叮嘱里,沈婉清应该不会犯这种让被解救女子单独外出的低级错误。 其中一名年纪稍轻的衙役连忙躬身回答:“回侯爷的话,夫人考虑周全,特意安排了我们兄弟二人一路护送。那位月舒姑娘只是在她家……就是她原来那个家附近,远远地站着看了一会儿,并没有上前惊动那家人。整个过程,大概也就一盏茶的功夫。随后我们就护送她往回走,是在黄昏时分,天色将暗未暗的时候回到这附近的。” 肖尘点了点头,继续追问:“路上,她的情绪怎么样?” 那名衙役回忆了一下,答道:“一路……一路都在默默垂泪,看着很是伤心。但除此之外,倒也还算安静,问话也会低声回答。小的看来,她虽然悲伤,但绝不至于……不至于想不开去寻了短见。” “你们是亲眼看着她走进这宅院大门的吗?”肖尘抓住了一个关键点。 两名衙役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一丝为难。还是年长些的那个开口答道:“侯爷明鉴,这……倒没有。李大人之前特意下过严令,命我等衙役、兵丁,非有传唤,不得靠近这所宅院,更不许惊扰到里面的各位姑娘。所以……所以我们只是护送到前面街口,看着她朝宅院方向走去,就……就转身回去复命了。” “是这样……”肖尘捏着自己的下巴,眼神锐利起来,“也就是说,这个女人很可能并没有真正走进这个门,而是在你们离开后,转向去了别的地方。” “这个……”年长的衙役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说道:“不敢欺瞒侯爷,我二人今天早上听闻月舒姑娘一夜未归,心知闯了大祸,急忙赶过来。在宅院附近仔细打听了一圈,确实……确实有所收获。” “说!”肖尘语气不容置疑。 “是!”那衙役咽了口唾沫,“我们问询了街角那个卖炊饼的摊主,还有对面茶馆的伙计。他们隐约记得,昨天黄昏时分,确实看到一个穿着……穿着咱们军爷服饰的男人,在街口和一位姑娘说了几句话,然后那姑娘就……就跟着他走了。据摊主说,那人身高体壮,看背影和走路的架势,年纪应该不大。” “军人?”肖尘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一股无名火从心底窜起。大军已然各自回营,如今这陪陵城内,除了维持秩序的城防军,就只有王勇麾下的那五百人!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这种时候,动他肖尘明令保护的人? 他强压怒火,先转身安抚焦急的沈婉清:“婉清,你先别急,继续你该做的事情,安抚好其他姑娘。这件事交给我,我现在就去军营走一趟。放心,天黑之前,我一定把人给你平平安安地找回来!” 沈婉清看着丈夫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定和隐隐的怒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化作一声轻叹,用力地、带着依赖地轻轻捏了捏他的手。 肖尘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宅院。然而,刚到门口,他却猛地停住了脚步,眼神闪烁了一下,改变了主意。(昨天发生的事情,过了一夜再加一个上午,如果真是军中之人所为,此刻再去大张旗鼓地查营,恐怕也查不出什么了,痕迹早就被处理干净了,反而容易打草惊蛇,让对方把人和证据藏得更深。) (倒不如……用用本地的地头蛇!) 他立刻转向,直奔府衙。调来了几名在陪陵城当了十几年差、经验最老道的捕快,又找来了负责昨日那片区域巡逻的差役。这些人常年混迹市井,自有其不为人知的消息来源和打听渠道。对方既然不是专业的人贩子,行事就不可能天衣无缝,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果然,专业的人办起事来效率惊人。那为首的捕头带着人,沿着昨日月舒最后出现的街口,一路询问周边的商铺、小贩、甚至蜷缩在墙角的乞儿。不多时,便锁定了距离那街口两条巷子外的一家看起来普普通通、甚至有些简陋的客栈。 “侯爷,问清楚了,昨天黄昏,是有一个军爷打扮的汉子,带着一个低着头、看不清脸的姑娘来开了间房,就在二楼拐角那间。”捕头低声禀报。 肖尘眼神一寒,二话不说,直接示意客栈战战兢兢的老板拿钥匙开门。 “哐当”一声,房门被推开。昏暗的光线下,只见一个女子被粗糙的麻绳捆住了手脚,像一只受惊的雏鸟,瑟瑟发抖地蜷缩在床榻最里面的角落。她身上的粗布衣裙多处被撕裂,露出青紫的痕迹,头发散乱地披散着,遮住了大半张脸。听到有人进来,她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身体只是本能地又往里缩了缩,如同一尊失去灵魂的、布满裂痕的瓷娃娃,只剩下全然的麻木与死寂。 这就是……婉清口中那个恢复最好、识字最快、眼里重新有了光彩的月舒? 肖尘只觉得一股冰冷彻骨的怒意,如同火山喷发前积聚的岩浆,瞬间涌遍全身,几乎要将他最后的理智焚烧殆尽! 他老婆耗费心血,一点点小心翼翼拼凑起来、刚刚看到一丝愈合希望的东西,就这么被人毫不留情地、再一次狠狠打碎了! 谁?! 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第 202章 守株待兔 一股凛冽的杀意如同严冬的寒风,瞬间席卷了肖尘的全身,让他周围的空气都仿佛下降了几度。跟在他身后的老捕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连呼吸都放轻了。 肖尘深吸一口气,强行将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暴怒压了下去。他缓步走进房间,在距离床榻几步远的地方蹲了下来,让自己的视线与蜷缩着的月舒平行。 “月舒?”他声音放得极低,“是我,别怕,没事了。” 床角的身影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但没有回应,依旧将脸深深埋藏在膝盖与臂弯构成的脆弱堡垒里。 肖尘慢慢伸出手,不是去碰她,而是指向她身上捆绑的绳索。“我帮你把这个解开,好不好?”他语气平静,“绑着不舒服。” 解开束缚。月舒手腕和脚踝上留下了深红色的勒痕,甚至有些地方已经磨破了皮。 或许是感受到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消失,或许是他平静的语气起了作用,月舒的肩膀开始微微耸动,极低极低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声从臂弯里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 这细微的哭声,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让人心头发紧。 肖尘站起身,脱下自己的外袍——动作轻柔地盖在了她几乎衣不蔽体的身上,宽大的衣袍瞬间将她瘦弱的身躯完全包裹。 “带她回去。”他转向门口,对那名经验丰富的老捕头吩咐道,声音恢复了惯常的语调,但底下潜藏的冰冷让捕头心头一凛,“送她回夫人那里。人找到了,受了些惊吓,让她好好安抚。再请个郎中来瞧瞧。” “是,侯爷!”捕头连忙躬身应下,招手让后面跟着的手下安排马车,婆子。 肖尘不再看那边,转身走出了这间令人窒息的客房。来到客栈简陋的大堂,老板和伙计早已吓得面无人色,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昨天带她来开房的人,什么模样?”肖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重量,压得老板头都抬不起来。 “回…回侯爷…”老板牙齿打着颤,“是…是个军爷…穿着…穿着咱雍军的那种号褂…个子很高,很壮实,相貌堂堂。再多的,小人…小人不敢多问啊侯爷!” 肖尘眼中寒光一闪“他什么时候离开的?” “天…天没亮就走了…独…独自一人走的…说是中午还要回来。” 肖尘点了点头,没再追问。 肖尘对那面无人色的店家沉声道:“店家,你照常开店,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莫要露出破绽。此事,现已与你无关了。” 那店家如蒙大赦,连连作揖,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逃回了前堂。小二也爬起来开始忙活。 肖尘则带着几名捕快,进入了隔壁的空房间。 房间内,气氛压抑得可怕,落针可闻。 肖尘面沉如水,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几名捕快大气都不敢出,只能垂手肃立,耐心等待着猎物归巢。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缓缓流逝。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隔壁房间终于传来了细微声响。 一个带着几分轻浮与得意的年轻男声清晰地传了过来: “啧,你这人怎地如此死相?有啥哭闹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什么了不得的贞洁烈妇呢!” “跟了小爷我有什么不好?告诉你,小爷我可是侯爷亲兵,前途无量!等我将来飞黄腾达,封官进爵,到时候,像你这样的,便是想攀都攀不上了!” 话语伴随着房门被彻底推开又关上的声音。 “咦?人呢?” 隔壁的捕头听到这动静,眼中精光一闪,向手下使了个眼色。几人猛地抽出腰刀,如同猎豹般冲了出去,瞬间堵住了隔壁的房门! “大胆贼子!光天化日,强掳民女,还不束手就擒!” “你们是谁?敢和小爷我动手!?”那男子显然没料到会有人埋伏,惊怒交加地吼道,“瞎了你们的狗眼!知不知道小爷我是谁?” 紧接着,便是一阵乒乒乓乓的激烈打斗声,桌椅撞翻的声音夹杂着怒吼。 坐在隔壁的肖尘觉得声音耳熟!却又想不起来是谁。便也走了出去。 当他的身影出现在房间门口时,那原本还在与捕快们激烈缠斗的人,眼角余光瞥见了他,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瞬间僵在原地,脸上嚣张的气焰化为无尽的恐惧与惨白。 “侯…侯爷?!”他失声叫道,手中的抵抗动作彻底停止。 “哐当”一声,他手中的短刀掉落在地。捕头见机极快,一个箭步上前,用早就准备好的绳索将他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 肖尘也认出了这个人,正是前一阵子表现比较出彩的那个亲兵,家多宝! “侯爷,小子该死。居然劳动你老人家!我与那女子…” 肖尘冰冷的目光如同看待一件死物,他对捕头下令,声音平静得可怕: “押下去,直接带回府衙!” “是!”捕头凛然应命。 “另外,立刻找人去通知王勇,让他立刻滚到府衙来见我!”肖尘的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怒意。 吩咐完这一切,肖尘不再看那人一眼,直接走了出去。 他需要去接沈婉清。今天发生的这件事,不能私下处置。 必须在府衙,公开审理! 这不仅是为了维护府衙刚刚重建的权威,更是要做给全城的百姓看,做给那些还在观望、心中存有侥幸的人看! 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在这陪陵城,无论他身居何位,立下何等功劳,不守他的规矩,下场只有一个! 第203 章 开堂审案 王勇一路心急火燎地赶到府衙,踏入那森严大门的一刻,即便迟钝如他,也从周遭凝重的空气和衙役们肃穆的眼神中,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他快步走入大堂,只见肖尘并未如往常那般看到他就有动手的倾向,而是面无表情地坐在大堂主位左侧搬来的一张太师椅上,目光冷冽正静静地注视着他。那眼神,让王勇这沙场悍将也心底发毛。 家多宝被反绑着双手,面色惨白如纸,跪在大堂中央,身子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两班手持水火棍的衙役分立左右,鸦雀无声,营造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威压。 王勇不敢怠慢,径直走到堂前,单膝跪地,抱拳沉声道:“末将王勇,驭下不严,前来领罪!” 肖尘没有说话,甚至连姿势都没变一下,只是那冰冷的视线在王勇身上停留了片刻,便转向了已经换上一身深色官服、端坐于主审位上的李渭。 李渭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复杂情绪,一拍惊堂木,声音沉稳而清晰:“王将军,你麾下亲兵家多宝,涉嫌当街诱拐、欺凌女子,此事你可知情?” 王勇扭头瞪了家多宝一眼,眼中尽是恨铁不成钢的怒火,咬牙道:“回李大人,末将也是刚刚得知!这…这不争气的东西!” 前来通知他的捕快已将前因后果说得明明白白。 “既然事先并不知情…” 李渭沉吟了片刻,这判罚有些棘手。于私,他与王勇有并肩作战之情;于公,他作为文官,确实无权直接处置军中将领。他下意识地看向肖尘。 肖尘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治军不严,纲纪涣散,连手下的人都管不住,要你这主将何用?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王勇,你可服气?” 王勇以头触地,声音带着决然:“末将认罚!是末将辜负了侯爷的信重,甘受责罚!” 李渭见状,心中微松,立刻冲堂下的衙役使了个眼色。 两名身材魁梧的衙役上前,将王勇架起,拖往堂外行刑。 他们手中的刑杖很有讲究,内行人称为“水火无情棍”。一头用火烘烤得蓬松,打起来声音响亮却伤皮不伤骨;另一头常年浸水,沉重无比,打下去无声无息却能让人皮开肉绽。 如何打法,他们自然心中有数。 李渭将目光重新投向跪在地上、面无人色的家多宝,惊堂木再响:“人犯家多宝!你当街诱拐、欺凌女子,败坏军纪,触犯律法,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可认罪?!” 家多宝被反绑双手,却猛地以头磕地,急声辩解道:“大人明鉴!小人冤枉啊!小人与那月舒姑娘是…是两情相悦!只是碍于军营规矩,不得私下接触女子,才…才不得已在那客栈私会。小人有违军规,甘受军法处置,但绝无诱拐之事啊!请大人明察!” 他试图将性质扭曲为违反军纪,以此规避更严重的刑律。 李渭眉头微皱,转头看向肖尘。这个案子的关键,就在于肖尘的态度和最终裁定。“侯爷,您看…是否需传唤苦主上堂,当面对质?” 肖尘微微颔首。他早已料到可能会有此一出,一个案子若没有苦主指认,终是不够圆满。 只是让那刚刚经历创伤的女子再次面对施暴者,实在有些残忍。可这也是让她破除魔障的办法。 他之前已让沈婉清将月舒带来,安置在后堂等候。 很快,沈婉清搀扶着一个头戴轻纱圆帽、身形微微颤抖的女子缓缓走上堂来。 轻纱遮住了她的面容,却遮不住那从骨子里透出的惊惧与脆弱。 李渭先是向沈婉清微微颔首致意,然后目光温和却严肃地看向那女子:“叶姑娘(月舒本姓叶),堂下犯人家多宝,口口声声称你与他乃是两情相悦,方才私下相会。此言是否属实?你只需据实陈述,堂上自有侯爷与本官为你做主,绝不令你受半分委屈。” “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说!” 跪在地上的家多宝突然抬起头,面露凶光,压低声音威胁道,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月舒面纱下的脸庞瞬间失去血色,痛苦地扭曲起来。 那些不堪回首的暴行画面再次涌入脑海,让她几欲呕吐。 她本是这些被解救女子中较为坚强的一个,此刻强逼着自己镇定,但冷静下来,却又忍不住多想。 他说得对,他是侯爷的亲兵……我…我这样一个残破之身,何必…何必再惹麻烦?不如…不如就认了… “妾身…妾身…” 她嘴唇哆嗦着,几乎就要顺着家多宝的话应承下来,将这场灾难“大事化小”。 “你可想清楚了!” 高堂之上,传来了肖尘平静的声音,打断了她危险的思绪,“你所经历的一切苦难,非你之过!你只是运气不好,遇到了披着人皮的禽兽!这世道对女子已多有不公,若连你自己都放弃挣扎,选择沉默顺从,那今日你纵容了他,明日、后日,若有其他女子遭遇同样不幸,她们又该去何处申冤?!她们会不会想起,曾经有一个叫月舒的女子,在本该为她主持公道的地方,选择了退缩?!” 这一番话,炸响在月舒耳边,也回荡在整个寂静的公堂之上。 月舒浑身剧震,面纱下,她猛地咬紧了下唇,几乎尝到了血腥味。一股久违的、名为“勇气”的东西,混合着巨大的委屈与愤怒,冲破了恐惧的牢笼! 她猛地抬起头,隔着轻纱指向家多宝,声音虽然依旧带着颤抖,却异常清晰坚定:“大人!小女子根本不认识此人!昨日他拦住去路,自称是侯爷亲卫,有要事需小女子协助。小女子感念侯爷与夫人救命之恩,以为真能效绵薄之力,这才轻信于他!岂料…岂料他竟包藏祸心,将我骗至客栈,行…行那禽兽之事!他所言两情相悦,纯属捏造,请大人明鉴!” 第 204章 京城来信 “好胆!” 李渭闻言,猛地一拍惊堂木,怒斥家多宝,“竟敢假借侯爷名声,行此龌龊之事!” 家多宝面如死灰,瘫软在地,兀自不死心地磕头:“侯爷开恩!侯爷开恩啊!小人是一时糊涂,被猪油蒙了心!再说…再说那些女子本来也就是…” 他似乎还想拿月舒等人的出身说事。 “闭嘴!” 肖尘厉声喝断,眼神中的寒意几乎将空气冻结。他转向李渭,声音冷硬如铁:“按现行律法,当街诱拐,坏人名节,该当何罪?如何判罚?” 李渭拱手回道:“回侯爷,按律,当流放千里,充为苦役,并于面部或手臂刺字,以儆效尤。” 肖尘的眉头紧紧皱起,显然对这个判罚极不满意:“太轻了!此等行径,毁人清白,断人生路,与杀人何异?仅仅流放刺字,如何抵得过一个女子被摧毁的一生?!” 李渭躬身,无法回答。 肖尘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堂上堂下的每一个人,最终落在府衙大门之外,仿佛在看这座腐朽的城市。 “自今日始,在这陪陵城内,凡诱拐、贩卖人口者,凡欺凌、强奸女子者,一经查实,证据确凿——皆判斩立决,绝不姑息!” 家多宝闻言,彻底瘫软如泥,发出绝望的哀嚎:“不!不能啊!律法…律法岂能随意更改?!我愿流放!我愿流放千里啊!” 肖尘根本没有理会他的哭嚎,目光直视李渭:“立刻命人在府衙门口,立一石碑!将这条新规,连同其释义,清清楚楚地刻上去!天下太大,我或许管不过来。但在这陪陵城,只要我肖尘在世一日,这就是铁打的规矩!!” 李渭心神激荡,深深躬身:“下官领命!即刻去办!” 这时,受完三十军棍的王勇,在两个衙役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重新走上堂来。他推开搀扶,忍着剧痛,再次单膝跪地,抱拳请命,声音嘶哑却带着滔天怒火:“侯爷!末将治军不严,酿此大祸,无颜恳求宽恕!只求侯爷给末将一个机会,让末将亲手行刑,砍了这小畜生!以正军法,以儆效尤!” 肖尘看着王勇那因羞愧和愤怒而扭曲的脸庞,脸色稍缓,点了点头:“准!就由你来执行。将人头悬挂示众,并张贴告示,写明他所犯何罪,因何被斩!让全城百姓都看看,触犯此律者,是何下场!” 他顿了顿,看着王勇:“还有你,王勇!既然不甘平凡,想建功立业,就多用些心!治军,不是光会带着他们冲锋陷阵瞎跑!要多学,多看,多问!遇事多问问刑森,听听他的见解!治军不严,纲纪不明,留下的只能是无穷祸患!今日是家多宝,明日又会是谁?!” “末将…谨记侯爷教诲!” 王勇重重磕头,声音哽咽。 而堂下的月舒,在终于说出了积压的真相,指认了恶徒之后,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一直被压抑的恐惧、委屈和后怕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出,她再也控制不住,开始低声地、压抑地抽噎起来。 当听到肖尘那“斩立决”的判决时,她的哭声猛地一放,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力气,软软地向下倒去。 一直守在她身旁的沈婉清,见状急忙用力将她扶住,柔声安抚。 立刻有眼色的仆役搬来了两张椅子,沈婉清扶着几乎虚脱的月舒缓缓坐下,用自己的帕子轻轻为她擦拭泪水,无声地传递着支持与温暖。 …… 安民的告示和写着新律法的石碑,很快便在陪陵城内外立了起来。 考虑到普通百姓大多不识字,府衙门口还特意安排了两名口齿伶俐的捕快,轮流对着聚拢过来的民众大声宣讲。 城里的老百姓们,从最初经历全城大抓捕时的恐慌中慢慢缓过神来,逐渐发现日子竟前所未有地好过了。 街上再也见不到那些世家大族的凶奴恶仆欺行霸市,也没有了哪家纨绔少爷敢当街欺男霸女,甚至连平日里那些变着法儿收取“利钱”、“孝敬”的衙役、帮闲也都销声匿迹。 市井之间,一下子变得平和安宁,人们脸上开始露出了踏实的神情。 如今又听说,连刚刚立下战功的侯爷亲兵,因为犯了欺凌女子的大罪,也被毫不留情地砍了头,悬首示众,众人更是觉得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安全感倍增。(这好日子,看来是真要来了!) 然而,作为这一切变化主要推动者的李渭,还来不及细细品味这初步的“民心所向”,就带着一脸喜色,找到了正琢磨着去哪里野炊的肖尘。 “侯爷,”李渭压低声音,“朝廷的公文,昨日就到了。只是您当时不在府上。” 肖尘正叼着根草茎,闻言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哦?那帮京城傻瓜说什么?是不是想阻挠你正式坐上这知府的位置?” “那倒没有。”李渭摇了摇头,脸上并无喜色,“正式的任命文书,是随着公文一起到的。下官如今,已是名正言顺的陪陵知府了。” “你看,我就说过吧!”肖尘得意地挑了挑眉,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吏部那些家伙,有时候还是很好说话的,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但是,”李渭话锋一转,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满,“关于您的封赏……朝廷只是将您的爵位,从逍遥侯,提升为了逍遥公。” 李渭忍不住提高了声调,替肖尘感到愤愤不平,“以侯爷您平定南疆如此大功,就算不能裂土封王,至少也该给予实封,划拨食邑!可如今,仅仅给了一个空头的公爵名号,连一寸封地、一户食邑都没有增加!这分明是忌惮您,刻意虚封,吝啬赏赐!” 他本以为肖尘会勃然大怒,谁知肖尘愣神之后,脸色猛地一变,竟然真的勃然大怒,而且怒火的方向完全出乎李渭的预料! 第 205章 待君回顾 “混蛋!欺人太甚!” 肖尘一把扔掉嘴里的草茎,气得差点跳起来,“立刻!马上!给他们回信!让他们立刻取消这个什么狗屁逍遥公的封号!我就要逍遥侯!逍遥侯听着就挺好!怎么还能给我改成逍遥公了呢?!” 李渭彻底懵了,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这世上还有人嫌弃升官晋爵的?“侯…侯爷,您冷静点!这…这可是公爵之位啊!多少人梦寐以求……” “公爵个屁!我会不知道公爵?” 肖尘骂骂咧咧,急得在原地转圈,“空头的名号有屁用!我一分钱实惠不拿他们的,就图了个好听?整天被人‘逍遥侯’、‘逍遥侯’地叫,我都怕自己哪天忍不住真掏出根棍子来耍耍!现在倒好,逍遥‘公’?” 他着重咬了那个“公”字,一脸嫌弃,“这他娘的不是跟宫里那些太监一个称呼了吗?(公公) 这以后传出去,我肖尘还要不要在江湖上混了?!” 他越说越气,甚至跺起脚来:“这肯定是哪个王八蛋想出来的馊主意!要是真有哪个不开眼的混蛋,哪天再提议给我封个‘王’,那我岂不是成了‘逍遥王’?到时候来个江湖朋友,见面抱拳问一句:‘您是逍遥王吧?’ 我他妈是该答应还是不该答应?答应了像话吗?不答应人家还以为我摆架子!到时候动手会不会显得理亏??!” 李渭被这番清奇无比、角度刁钻的脑回路彻底搞晕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不…不是…侯爷…这…这还能这么理解的吗?” 他感觉自己几十年来家里一直灌输的加官进爵光耀门楣的价值观正在崩塌。 “回信太慢了!等送信的人跑回京城,这名号搞不好都传开了!” 肖尘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忽然想到什么,“对了,你有没有那种飞鸽传书?能快点把消息送回去的?” 他看看李渭一脸茫然的样子,立刻否定,“看你这样也没有!算了,我找我家明月去,她的清月楼说不定有门路!” 眼看肖尘就要风风火火地去找沈明月,李渭这才从巨大的错愕中回过神来,急忙喊道:“侯爷!等等!还…还有一件事!” 肖尘不耐烦地停下脚步:“又怎么了?!” 李渭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正常些:“北方蛮族部落,派遣使团,向我朝进贡,如今已抵达京都。” “关我屁事?” 肖尘扭头又要走。 “但是,”李渭赶紧补充,“那使团的首席使臣指名道姓,说要见您。” “不见!” 肖尘想都没想就摆手,“他以为他是谁?一个蛮子使臣,说见我就见了?我堂堂…我堂堂逍遥侯是那么好见的吗?” 他刻意强调了“侯”字。 李渭连忙道:“那使臣似乎料到您会拒绝,特意随朝廷公文,快马加鞭送来了一封私信。说是请您务必看过此信之后,再做定夺。”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式样古朴的信封,恭敬地递了上来。 “私信?” 肖尘皱着眉接过来,一脸嫌弃,“这些蛮子什么时候学会写信了?能写出个什么玩意儿来?别是战书吧?” 他一边嘀咕,一边随手撕开了信封。 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信纸。纸上没有繁文缛节,只有两行娟秀中带着一丝孤峭的字体,用的是标准的雍朝文字: “妾身半藏于黄沙,静待君回顾。” 落款处,没有官职,没有部落称谓,只有三个字: 肖红豆。 肖尘拿着信纸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刚才因为“逍遥公”而燃起的熊熊怒火,瞬间被一盆来自北方的、名为“肖红豆”的冰水浇灭,连一丝青烟都没剩下。 他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字: 完了。 这下,家庭危机,怕是要出现了。 就这一世而言,沈婉清是他的初恋,是心头那抹纯净的白月光;沈明月算是情投意合、彼此懂得的红颜知己;而北疆的红豆,则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女人,带着草原的烈性与直白,在他生命中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 提起裤子不认人这种混账事,肖尘自问是做不出来的。 可对于沈婉清和沈明月而言,“肖红豆”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一段她们未曾参与的过往。 若是此刻千里迢迢赶回京城,只为了见那个北疆女子一面,对婉清和明月而言,又何尝公平?她们会怎么想?会不会伤心? 桃花债啊!真是头疼! 虽然在这个时代,稍微有点地位权势的男子,三妻四妾实属常态,就连李渭家里也有几房妾室,可肖尘心里还是莫名地感到一阵阵心虚。 尤其是面对婉清的清澈和明月的聪慧时,这种心虚感就更重了。 他甚至有些埋怨起京城来:(京城里那些皇子王爷们也是,明明暗流涌动,争权夺利,怎么就不干脆闹出点大动乱呢?那样我就能名正言顺、火急火燎地赶回去“勤王平乱”了,顺便……咳咳。) 算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肖尘甩甩头,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还是实话实说。欺骗和隐瞒,才是对她们最大的伤害和不尊重。要是现在扯谎,将来东窗事发,对不起她们的一片真心。 打定了“坦白从宽”的主意,肖尘却也没想好该如何开口,只能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在自己暂居的庄园前厅里背着手团团转,心里演练着各种说辞,又一一否定。 他这边正心乱如麻,没等来回家的沈婉清,却先迎来了一脸兴冲冲、仿佛捡了金子般的王勇。 这混蛋!真会挑时候!肖尘没好气地斜睨着他,眼神里充满了“你来得不是时候”的嫌弃。也不知道他屁股上的伤好利索了没有?看这走路带风的样子,估计是好了,那是不是……还能再挨两脚? 王勇却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的降临,依旧咧着嘴,搓着手,凑到肖尘面前,带着几分憨傻又急切的笑容:“侯爷,我……我有个事儿想求您。” 肖尘正烦着,语气淡淡地:“什么事儿?” 王勇挠了挠他那颗硕大的脑袋,嘿嘿笑道:“您看,我这年纪吧,说起来也不算小了。以前在北疆的时候穷得叮当响,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哪敢想成家的事儿。现在嘛,托侯爷您的福,总算是在这陪陵城混出点儿人样来了,大小也是个将军了……” 第206 章 王勇的心思 肖尘不耐烦地打断他:“所以呢?你看上了哪家的姑娘?去找媒婆提亲啊!我是媒婆吗?你找我干嘛?” “不是媒婆的事儿!”王勇连忙摆手,然后搓着手,脸上居然露出一丝与他彪悍体型极不相称的扭捏,“是……是那个……侯爷,我……我能不能娶……娶依依姑娘?” “依依?”肖尘皱着眉在脑子里快速搜索了一遍,确认自己的记忆里根本没这号人物,“哪个依依?说清楚!” “就是……就是那一天,我带兵去抄那些世家老窝的时候,……奉命解救下来的一个姑娘。”王勇努力描述着,“就是那个,头发有点黄,眼睛挺大,被关在地牢里,我第一个把她背出来的那个!” 肖尘眉头皱得更紧了:“你就见过人家一面?这就惦记上了?” “也不是一面!”王勇急忙辩解,“后来,后来我给她们送粮食、送衣物的时候,也……也见过好几回。她……她还悄悄冲我使过眼色呢!她心里……心里应该是有我的!” 肖尘听着这话,差点气笑了,心里的烦躁正好找到了宣泄口:“我呸!臭不要脸的玩意儿!人家姑娘看你两眼,那就是对你抛媚眼了?怎么就不能是人家没见过长得像你这样的狗熊,觉得新奇多看两眼?话都没正经说过几句,哪来的狗屁感情?我看你就是馋人家身子!你下贱!” 王勇被骂得缩了缩脖子,却一脸无辜加委屈地看着肖尘,那表情分明在说:这分明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您自己左拥右抱的,怎么轮到我就成下贱了?不是当初捧着个瓶子想人的时候了!? 肖尘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这夯货肚子里没憋好屁。 他强忍着踹他一脚的冲动,没好气地说道:“求亲求亲!你得去‘求’啊!堂堂正正,上门去求!把你的游击将军官职、家里存了多少饷银、有几亩地(如果他有的话),都跟人家姑娘说道说道!万一……万一人家就是个见钱眼开的呢?你这条件也不算太差不是?” 王勇闻言,更加疑惑了,瓮声瓮气地说:“那……那她就不能是喜欢我这个人?” 肖尘被他这天真的问题给噎了一下,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诚恳地问道:“……以前,就没人说过你长得丑吗?” 王勇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没啊!都说我长得挺……挺威武的啊!” 肖尘:“……算了,当我没说。也许……万一……有可能那姑娘审美独特,就喜欢动物呢?总之,你要当面去问清楚,说明白!别看见人家一个眼神就自己瞎琢磨!” “明白了!”王勇重重地点了点头。 肖尘看着他,语气稍微严肃了些:“还有,王勇。你是带队去解救她们的人,你应该比谁都清楚,这些姑娘都经历了什么。你若是真心想娶她,最好把这些事儿,从你脑子里,从你心里,彻彻底底地给我忘记!一辈子都不能再提起,更不能对任何人说,包括她本人!因为不管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说出来,那都是在揭伤疤,都是往她心口捅刀子,是把杀人的刀!你明白吗?” 王勇沉默了一会儿,脸上的憨傻褪去,变得郑重起来:“侯爷,属下……明白的。我会烂在肚子里,带进棺材里。” “明白就好。”肖尘叹了口气,“还是先去问清楚吧。也许……那姑娘只是感激你的救命之恩,也许她想要的是彻底告别过去、无人知晓她过往的全新生活。面对一个深知她所有过往的人,对她而言,也需要莫大的勇气。不要勉强人家,若她不愿,就此打住,也算是对她的另一种保护。” 王勇不再说话,低着头,刚才兴冲冲的劲头彻底没了,气氛一度有些低迷压抑。 过了好一会儿,王勇才又抬起头,弱弱地,带着一丝试探和期待,小声说道:“侯爷……其实……还有一个秀儿姑娘,也挺好看的,她好像也……” “滚——!” 沈婉清带着月儿从外面回来,刚走进前院,正好看到王勇捂着屁股,脚步有些仓促地离去,背影透着几分狼狈。 “相公,你又责骂王将军了?”沈婉清走上前,语气带着几分无奈的嗔怪。她总觉得自己的夫君似乎格外“偏爱”欺负这个看起来有些憨直的老部下。 “娘子,你莫要被这憨货那副忠厚的外表给骗了。”肖尘连忙迎上去,接过她手中装着针线的小篮子,顺势握住她的手。 “这家伙,看着老实,实则偷奸耍滑、背后传闲话的毛病一样不少!如今更是添了个好色的毛病!” 他顿了顿,决定还是实话实说,“他跑来跟我说,看上了之前被他带队救下来的一位姑娘,叫依依的。” 沈婉清闻言,沉默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相公,你我都清楚,那些可怜的女子,大多正是因为生得貌美,才遭此大难。若是王将军并非出自真心,只是一时兴起,或是……或是贪图美色,还是让他趁早断了这念想才好,莫要再给那些苦命人雪上加霜了。” 肖尘拉着她的手走到一旁的石凳坐下,温声道:“娘子,人各有命,际遇难测。我们确实能帮,但不该替她们做主。那女子心里究竟如何想,是否愿意接纳王勇,终究要看她自己的意愿。反过来看,王勇此人,虽说粗莽了些,但本性不坏,是个靠得住的汉子。若那姑娘愿意,对她也未尝不是一个安稳的归宿。你我所做的一切,是给予她们帮助和选择的机会,而不是去管理甚至掌控她们的人生。” 沈婉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些日子与那些女子朝夕相处,倾听她们的哭诉,安抚她们的情绪,难免会代入过深,替她们思虑过多,反而可能成为一种无形的压力。 第207 章 小小吃味 “娘子,”肖尘看着她柔和娴静的侧脸,决定不再拖延,语气变得认真起来,“我有一件事,需要同你说。” …… “所以,你就是欺负婉清姐姐性子软,好说话,就先说服她,指望她来帮你说情,是吧?” 晚膳时分,沈明月冷着一张俏脸,坐在饭桌旁,纤纤玉指点了点放在桌上的那封来自北方的信件。“‘妾身半藏于沙,待君回顾’……哼,写得好生可怜,好生委屈呢!” 肖尘刚想开口,沈婉清已经轻轻拉了拉沈明月的袖子,柔声劝道:“明月,你也别太生气。说起来,按先后顺序,确是这位红豆姑娘先进的门。我们如今常伴夫君左右,享着安稳,她却远在北方,独自一人,的确……的确有些说不过去。我们本也不是那等善妒不能容人的性子。” 沈明月冷哼一声,美目瞟了肖尘一眼:“你就是太惯着他了!照这样下去,不知这家里将来还要添多少人口!” 她拿起那封信,又看了看落款,疑惑道:“一个北疆部落的女子,怎么会有‘红豆’这么一个南方女儿的名字?听着怪别扭的。” 肖尘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这个……是我给她取的。” 沈明月闻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轻啐了一口:“呸!身子都给了你,连个像样的、合乎她身份的好听名字都不知道给人起一个吗?红豆红豆,听着跟个小丫头片子似的!” 肖尘哪里敢跟她解释“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代表的相思之意,连忙转移话题,正色道:“我想着,还是得回京城一趟。无论如何,总该去见一面,也好有个交代。” “这是自然应当的。”沈婉清立刻点头表示赞同,随即又微微蹙眉,“只是此去京城路途遥远,我们若是跟着,难免会拖慢行程。况且这边,那些女子的安置,我也实在放心不下。” 肖尘点头:“我明白。我打算快马加鞭,快去快回,顺利的话,有个月余应该就能往返。” “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沈婉清看向沈明月,“明月,你辛苦一下,去给相公收拾些路上用的银两和换洗衣物,让他……尽快启程吧。” 肖尘一愣,随即失笑,伸手轻轻抓住了沈婉清的手腕:“还说没生气?这天色都快黑透了,城门想必也关了,你这就要为夫连夜出发?让我往哪里去?” 沈婉清被他抓住手腕,抬起那双清澈的大眼睛,眨了眨,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俏皮:“相公难道不急吗?那位红豆姑娘在京城,怕是早已望眼欲穿,度日如年了呢。” 肖尘看着她这少有的、带着点小醋意又强装大度的模样,心中反而一松,知道她并未真的动怒。他笑着,想将她拉起来:“来,我们先回房,为夫好好给你‘解释解释’这前因后果……” 沈婉清却手腕一滑,灵巧地挣脱了他的手,反而回身一把抱住了旁边还在生闷气的沈明月的胳膊,对肖尘笑道:“不了,相公。明月这些天为了商队的事忙得脚不沾地,我们姐妹也好久没说贴己话了。今晚正好有空,我们姐妹要一起睡,好好聊聊。” 沈明月立刻会意,扬起下巴,冲着肖尘点头:“没错!今晚你自己睡!休想来扰我们清静!” 肖尘看着联起手来的两位夫人,非但没有沮丧,反而点了点头,一脸坦然:“行,也行。那你们姐妹好好聊。” 他答应得如此爽快干脆,反倒让沈明月有些不自信了。她悄悄凑到沈婉清耳边,压低声音疑惑地问:“婉清,他……他今天怎么这么听话?这不像他呀?” 沈婉清看着肖尘那副看似平静实则可能藏着坏笑的脸,也弄不明白了,同样小声猜测道:“莫非……是觉得心里有愧,所以格外老实?” 其实,沈婉清和沈明月之间,并没有那么多需要彻夜长谈的新鲜话题。 日日相伴,该聊的早已聊过。两人的过往都不愿过多提及——一个是在深宅大院里循规蹈矩、压抑着天性长大的大家闺秀;一个是在江湖风雨中拼命挣扎、看尽世态炎凉的清月楼主。 而那些关于未来的畅想,也因为近在眼前的安定生活而失去了遥想的空间,说得太多,反而显得空泛。 至于这些日子惊心动魄又精彩纷呈的经历,她们本就是携手并肩,共同走过,无需再互相复述。 于是,这同榻而眠的夜晚,便只剩下一些女儿家之间亲密无间的小秘密和嬉闹。 “明月……你的手,又不老实了。” 沈婉清的声音从锦被里传来,带着几分羞赧,脸颊在昏黄的烛光下染上一层薄红,“就没跟着相公学点好的……” 沈明月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故意轻轻捏了捏,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羡慕:“婉清,你身上怎么这么软啊……抱着舒服极了。” 她常年习武,身形矫健有力,肌肤紧实,确实少有这种温香软玉般的触感。 沈婉清轻啐了一口,身子往里缩了缩,试图躲开那作怪的“爪子”,嗔道:“你自己不也有?何必来闹我……” 两人正笑闹着,裹着被子滚作一团,房间的门却“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了。 只见肖尘抱着一个枕头,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门口,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带着点无赖的笑容。 沈明月立刻甩过去一个白眼,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我就知道他没安好心!说什么让我们姐妹说贴己话,全是借口!” 沈婉清像受惊的小兔子般,立刻把自己整个缩回了被窝里,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小声埋怨道:“那……那你刚才还不早说……” 沈明月伸出纤指,轻轻掐了一下她露在外面的、泛着粉色的脸颊,没好气地道:“早说了有什么用?你这软性子,他过来哄你两句,说几句好听的,你还不是由着他胡来?” 肖尘抱着枕头,蹬掉鞋子,凑到床边,语气诚恳得近乎可怜:“两位夫人,我明天一早就要动身远行了,这一去至少月余,心里实在是舍不得你们。今晚,我们就好好说说话,抵足而眠,如何?” 沈明月狐疑地上下打量着他,明显不信:“只是说说话?” 她那眼神仿佛在说“信你才有鬼”。 肖尘立刻指天画地:“真的!只是说说话!我保证!” 连躲在被子里的沈婉清也忍不住探出脑袋,小声确认:“相公……你说话可算数?” 肖尘看着两位夫人那既警惕又隐隐带着一丝期待的模样,脸上的笑容瞬间扩大,变得狡黠而理直气壮。他一把将怀里的枕头扔到了两人中间,然后动作利落地开始宽衣,口中笑道: “那自然是——不算数的!” 第208 章 大慈教 肖尘是翌日清晨离开的,怀中揣着一个针脚细密、绣着清雅荷花的青色钱袋。 这还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拥有的第一个钱袋,沉甸甸的,不知沈婉清下了多少功夫才绣成,每一针都带着她的温柔与牵挂。 出了陪陵城,他策马向北,踏上了通往京城的道路。然而,走了不到半日,肖尘看着蜿蜒曲折、绕山避水的官道,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嫌它太过迂回费时。 两点之间,线段最短! 这个来自现代的灵魂,理所当然地决定发挥“主观能动性”,辨认了一下大致的北方方向,便一勒缰绳,驱使着红抚离开官道,径直插入了莽莽山林,意图抄一条“直线”近路。 结果,自然是理所应当地——迷路了。 在钻了不知第几个灌木丛,翻过第三座看起来不高、爬起来却要命的山头,却发现山后依旧是层层叠叠、望不到尽头的群山与更加茂密的原始森林时,肖尘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在这个没有GPS、没有详细地图、甚至很多地方人迹罕至的时代,并不是所有“直线”都能成为通途。 许多看似可行的小径,走着走着就消失在荆棘藤蔓之中;许多看似可以翻越的山岭,背后可能是断崖或更深的山谷。 “失策,大大滴失策啊!” 肖尘捶了捶自己的脑袋,有些懊恼。 山间寂静无人,他只好把郁闷发泄在无辜的红抚身上,拍了拍它健硕的脖颈抱怨道:“都说老马识途,你这家伙怎么也不行啊?好歹给指条明路啊!” 红抚打了个响鼻,甩了甩鬃毛,马蹄“哒哒”地刨着地,似乎在反驳。 它是一匹正值青春、活力四射的战马!认路这技能,还没点亮呢! 不过,他们的运气似乎不算太差。肖尘凭借着对太阳方位的粗略判断,硬着头皮又在林子里钻了大半天,就在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要在山里当野人的时候,眼前豁然开朗,竟然真的让他歪打正着地闯了出来,踏上了一条被踩得还算结实、宽度仅容一车通过的泥土小路。 沿着这条小路往前,远远地,能望见山坳处隐约浮现出一个村落的轮廓,几缕炊烟袅袅升起。 肖尘长长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些。 总算遇到人烟了, 谁能想到,他逍遥侯,第一次正儿八经揣着鼓鼓的钱袋出门,却差点连个花钱的地方都找不到,险些成了笑话。 他催动红抚,沿着小路向村庄方向赶去。 行至半途,看到路边有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正背着一捆比他身形还要粗壮不少的柴火,步履蹒跚地往前走,看样子是刚进山砍柴归来。 肖尘驱马靠了过去,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和善:“小孩儿,打听一下,这是个什么地方?前面那村子叫什么名儿?” 那孩子闻声回头,目光先是落在肖尘身上,随即猛地定格在马鞍旁挂着的那只、肖尘路上顺手打来准备当晚餐的灰兔上。 孩子的脸色瞬间大变,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他指着那只血渍未干的兔子,声音带着惊惧:“你…你怎么敢杀生?!” 肖尘被问得一愣,一脸古怪:“杀生?你没见过打猎的吗?这兔子是我在林子里打的晚饭。” 那孩子紧张地左右张望了一下,见四周没有旁人,这才仰起头,压低了声音对马上的肖尘急促说道:“快!快把这东西藏起来!外乡人,你…你不知道吗?这里到处都是大慈教的信徒!让他们看见你带着猎物,你就麻烦大了!” “大慈教?” 肖尘眉头微皱,在脑海里搜索了一遍,确定自己从未听过这个教派的名号。 不过,通常敢用这种“大慈大悲”、“救苦救难”之类宏大口号立教的,十有八九都不是什么正经路数,要么是骗钱骗色的邪教,要么就是专门蛊惑无知民众的歪理邪说。 因为只有最没有文化底蕴的骗子,才会起这种看似高尚实则空泛的名字,或者说,他们的目标本就是那些缺乏辨别能力的底层民众。 这一下,倒是勾起了肖尘的兴趣。 一般的闲事,他或许懒得理会,但如果涉及邪教,那他就要管一管了。因为这路人行事往往毫无底线,最容易突破他所能容忍的界限。打起来毫无心理负担。 “哦?你仔细说说,这个大慈教,是个什么样的教派?” 那孩子见肖尘似乎并不害怕,反而追问,脸上露出又是愤恨又是无奈的神情,语速加快道:“他们…他们信奉不能杀生,说什么众生平等,血肉有灵!所以每到一地,这些教众就会像疯狗一样,专门针对杀过生的人!村里的猎户、镇上的屠夫,甚至家里偶尔杀只鸡鸭的农户,都是他们攻击的目标!轻的会被他们围起来辱骂,砸毁工具,打断手脚;重的…重的就直接被他们用乱石活活砸死!我亲眼见过的!” 肖尘的脸色变得极其古怪,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谬绝伦的笑话:“等等…你的意思是,他们信奉‘不杀生’,但是——他们‘杀人’?” 那孩子脸色灰暗,咬牙切齿地说道,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悲愤:“我二叔和我爹,都是这十里八乡最好的猎户!前年不知是哪个天杀的,把那些大慈教的教众引进了我们村子…然后,村里好多游手好闲、或者以前跟我家有过节的人,就开始信这个教了…他们…他们把我爹骗到山崖边,说他杀生太多,罪孽深重,然后…然后就把他推下了山崖!那个带头的凶手,反而被那些信徒当成了铲除‘恶魔’的英雄!” 他喘了口气,眼圈泛红:“我二叔气不过,去找他们理论,要个说法…结果,被他们几十个人围着,用棍棒生生打断了两条腿!现在只能瘫在床上…村里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信这个教,连原本香火最旺的土地庙,现在都快没人去上香了!” 第209 章 理论 肖尘听得眉头越皱越紧:“这信教有什么实际的好处?怎么就突然让这么多人变得如此疯狂,连最基本的良知都不要了?” 那男孩一边费力地背着柴火往前走,一边恨恨地说:“能有什么好处?我看就是嫉妒!以前年景好的时候,我家靠着打猎,日子过得比一般农户宽裕些,时常能吃上肉。灾年的时候,我家也没少接济村里人…可有些人,就只记得我家有肉吃的时候没分给他们,却忘了我们接济他们的时候!他们心里恨上了我家,只是平常我爹和二叔身手好,他们不敢招惹…等那些凶神恶煞的教众来了,他们就像是找到了靠山,有了使坏的底气和‘名头’!” 肖尘沉默了片刻,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评价这种扭曲的现象。在他以前的那个时代,人们往往喜欢用“无知”、“法盲”来为这类行为开脱或解释。 但眼前这孩子的话却尖锐地指出了一个事实——作恶,真的和读书多少、懂不懂法有必然关系吗? 一个人就算不识字、不懂律法,难道就该没有最基本的良知和是非观吗? 恐怕,正是因为内心早已没有了良知,才会故意装作“不知法”、甚至利用某种扭曲的“教义”来为自己的恶行披上合理的外衣。 肖尘不再理会那男孩,轻轻一夹马腹,红抚便小跑起来,先那背着柴火的男孩一步进入了村子。 此时正值夕阳西下,昏黄的余晖给这个看似平静的村庄蒙上了一层诡异的色彩。 村口土路上确实有不少村民,或蹲在墙角,或匆匆往来,但彼此之间极少交流,眼神躲闪,脸上大多带着一种麻木与警惕混杂的神情,整个村庄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氛围。 肖尘这陌生面孔,尤其是还骑着一匹神骏非凡的高头大马,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那些躲闪的目光,此刻都或明或暗地聚焦在他身上。 “哪儿来的贼人?!你好大的胆子,怎么敢骑马?!” 一个尖锐而蛮横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一个柴垛后响起。随着话音,一个穿着邋遢麻布衣服、腆着个大肚皮、满脸油光的男人跳了出来,叉着腰,指着肖尘呵斥。 只看那流里流气的姿态和眼神中的贪婪,就知道这绝非良善之辈,多半是村里的闲汉地痞之流。 肖尘不怒反笑,来了兴致,故意慢悠悠地翻身下马,拍了拍红抚的脖子,对着那闲汉笑道:“我不骑它,难道让它骑我不成?这又是什么道理?” 那闲汉见肖尘下马,气焰更盛,挺着肚子走上前,唾沫横飞地叫嚷:“大慈上人说了!众生平等!你这马,也是生灵,你骑它,便是欺压生灵!这马,我替你收着了,替你赎罪!” 说着,他伸手就要去抓红抚的缰绳,眼神里满是即将得到一匹好马的得意。 然而,红抚岂是这种货色说拽走就能拽走的? 待那闲汉靠近,手即将碰到缰绳的刹那,红抚猛地发出一声不满的嘶鸣,后蹄如同装了弹簧般骤然扬起,带着一股恶风,精准无比地狠狠踹在了那闲汉鼓胀的肚皮上! “嘭!” 一声闷响! 那闲汉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整个人就如同一个破麻袋般离地倒飞出去,划过一道短暂的弧线,重重砸在三四步外的泥地上。 他蜷缩着身体,双手死死捂住腹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口中不断涌出带着泡沫的血沫,眼看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了。 战马的一蹄,尤其是红抚这等神驹含怒一击,岂是一个闲汉能承受的? “杀……杀人啦!杀人啦!!” 周围原本还在偷偷观瞧的村民,不知是谁先发出一声凄厉的惊叫,如同炸了窝的马蜂,瞬间四散奔逃,原本压抑的寂静被彻底打破,整个村庄都骚动起来。 肖尘却浑不在意,他轻轻抚摸着红抚的鬃毛安抚了一下,然后牵着它,继续不紧不慢地向村子深处走去,完全无视两旁紧闭的房门和偶尔从门缝里透出的惊恐眼神。 没走多远,前方路口便呼啦啦涌出一大群村民,足有二三十人,个个手持钉耙、铁锹、锄头、木棍等农具,在一个须发皆白、穿着稍体面些的老者带领下,堵住了他的去路。这些人脸上带着愤怒、恐惧,还有一丝被煽动起来的狂热。 那白胡子老头走在最前面,用手中的拐杖指着肖尘,声音颤抖:“外乡人!可是你伤了人命?!” 肖尘一脸无辜地摊摊手,指了指身旁优雅踱步的红抚:“老人家,您这可冤枉我了。不是我伤的,是它踢的。再说了,也不一定就死了嘛,现在赶紧抬回去找个郎中瞧瞧,没准儿还能挺个一两天呢。” “你……你纵马行凶,还敢狡辩!你可知你惹了多大的祸事?!” 老头气得胡子直翘。 “我真不知道啊。” 肖尘继续装傻充愣,“刚才那人说众生平等,可我这马它不同意啊!它觉得那位仁兄是想砸它的饭碗,断它的生计,所以才忍不住动了蹄子。你看,这事儿说起来大家都有错,不如各退一步,就这么算了吧?我让它给你们道个歉?” “混账!哪能这么算了?!杀人偿命!” 人群中一个壮汉怒吼道。 肖尘指着红抚,一本正经地说:“它刚才踹完人,不是打了个响鼻吗?那就是在道歉啊!声音多诚恳!你们怎么能抓住一点小过失就不放呢?咱们得讲道理,抛开事实不谈,你们难道就没有一点错吗?” “它……它怎么会道歉?!还……还有,我们……我们有什么错?!” 那老头被肖尘这番胡搅蛮缠的歪理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你看,我都抛开事实不谈了,你们就不能有个错吗?这点配合都没有?还有没有王法了?” 第210 章 我是土匪 “你……你……!” 那村正显然没见过这套说辞。恼羞成怒,猛地一挥手,对身后众人喝道,“跟这狂徒废什么话!大家一起上,把他拿下!等圣使大人来了,交由他老人家发落!” 肖尘眼睛微微一眯,抓住了关键词,好奇地问:“哦?不是应该扭送官府,报官处理吗?这个‘圣使’又是谁?他管你们这一片儿?比官府还大?” “圣使大人乃大慈上人座下行走,岂是你这凡夫俗子能打听的!你也配知道他老人家?!” 一个脾气火爆的粗壮汉子不等村正回答,已经按捺不住,抢步上前,举起手中的棒子,带着风声,劈头盖脸地就朝肖尘砸了下来! 突然,一股无形的恶风凭空而生! 一条不知从何处出现的乌黑长棍,后发先至,如同一条毒蛇出洞,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精准无比地抽向那汉子的头颅侧面! 五郎八卦棍! 杨家将演义,五郎杨延德所创的刚猛棍法! 肖尘嘴角下意识地抽动了一下,(嘿,还真抽到了一根棍子…)感觉入手沉实,还挺顺手。 棍头停在了那粗壮汉子的太阳穴上。动作看似轻柔,甚至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那汉子高举木棒的动作僵在半空,脸上的凶狠表情瞬间定格,眼神中的狂热如同被冰水浇灭,只剩下一片空洞。 下一个刹那,没有任何预兆,他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软软地、无声无息地瘫倒在地,手中的木棒“哐当”一声掉落在一旁,激起些许尘土。 透劲! 棍法中极高明的发力技巧,力量穿透颅骨,直击大脑,外表或许看不出明显伤痕,内部却已遭受毁灭性打击! 现场一片死寂。 过了好一会儿,那领头的村正才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颤抖着手指着地上瘫软的汉子,声音发颤:“他…他这是怎么了?” 肖尘手腕一翻,将那根乌黑的长棍随意地搭在肩上,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调侃:“你看,棍子这东西,才是最慈悲的。杀人不见血,安详又体面,多好。” “他…他死了!?” 村正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 “哥啊——!” 一声如同杀猪般的凄厉嚎叫猛地从人群中响起。一个身材矮小、面貌与地上汉子有几分相似的男子扑了出来,双目赤红地指着肖尘,“你这个杀千刀的凶手!我…我跟你拼了!” 他吼得声嘶力竭,脚下却像生了根,不再往前一步。 “哟,原来是兄弟?” 肖尘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满不在乎地笑了笑,目光在那矮小男子和地上汉子之间扫了扫,“他怎么这么壮…嗯,他是不是小时候把你的饭都抢着吃了,才长得比你高壮?别急,我这就送你去见他,你们兄弟俩正好在下面好好说道说道,把账算清楚!” 那矮子被肖尘满是杀气的眼神一扫,更是亡魂大冒,喊叫声戛然而止,整个人缩到前面村民的背后去。 村正看着肖尘那副浑不吝、视人命如草芥的模样,腿肚子都在打转,色厉内荏地喊道:“光…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你敢接连行凶?!” 肖尘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寂静的村落里显得格外刺耳:“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刚才你们想抢我的马,现在又纠集这么多人拿着凶器围堵我,反倒说我行凶??” “我…我们不过是与你讲道理…” 村正的声音越来越低,身体哆嗦着,开始不由自主地向后挪动,试图退入相对安全的人群中。 “讲了这么半天,倒是忘了自我介绍了。” 肖尘笑容一敛,用棍子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肩膀,语气陡然变得森然,“听好了!我乃牛头山,牛头寨,大当家!匪号——‘从不讲理’肖寻缘!听清楚了吗?我是土匪啊!” “什…什么?土匪?!” 村民们一片哗然,脸上惊恐之色更浓。土匪对于平民百姓而言,是比官差更可怕的存在。 “没错!” 肖尘笑容越发灿烂,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暖意,“死在我手里的人,大多连跟我多说一句话的福分都没有。今天我跟你们废了这么多口舌,你们居然还想跟我讲道理?你们这是要翻天啊!” 那村正此刻已经快要完全缩进人堆里了,然而,他肩膀猛地一沉,一条冰冷坚硬的乌黑长棍已经无声无息地搭了上来,正好压在他的脖颈旁边,让他瞬间僵直,不敢再动分毫。 “壮…壮士…有…有话好说…” 村正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都说了我是土匪,” 肖尘凑近了一些,“土匪找上门,你还想往哪里躲?嗯?” “我…我们都是善民啊!信教崇佛的良善百姓…” 村正试图用身份来为自己开脱。 肖尘露出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我欺压的就是善民啊!凶一点的,我不一定打得过。像你们这种‘善民’,欺负起来才没有心理负担嘛!” “我们并不是好人…”人群中不知谁说了一句。 “土匪杀人还管你是好人坏人?坏人就不杀了吗?坏人更要杀。满世界都是坏人,我还欺负准去?”肖尘骂了一句。“这天下最好是除了我以外都是好人!” 他话音未落,周围原本还围得水泄不通的村民,眼见肖尘真的敢杀人,而且手段狠辣,身份又是杀人不眨眼的土匪,顿时作鸟兽散。 刚才还同仇敌忾的人群,转眼间就变得稀稀拉拉,除了村正的几个直系亲属还硬着头皮留在原地,其他人早已躲得不见踪影,只敢从门缝、窗隙里偷偷往外看。 “你瞅瞅,” 肖尘笑眯眯地用棍子轻轻拍了拍村正吓得冰凉的脸颊,“你这号召力不行啊,大难临头各自飞,没一个讲义气的。” 他话锋一转,问道:“你们开口闭口就是那个什么大慈上人,他一定很有钱吧?” 第211 章 所谓圣使 村正忙不迭地回答:“上人…上人法力无边,会佛法,有神通,能度化世人…” “少来这套!” 肖尘打断他,“会神通?那肯定骗…不是,是募集了不少香火钱吧?你去把他给我叫来,我要劫富济贫…劫他的富,济我的贫!” 村正都快哭出来了:“壮士…不,大当家!小老儿就是个乡下人,哪…哪能有幸见到上人他老人家啊…” “那你还有什么用?” 肖尘脸色一沉,手上微微用力,长棍带着一股暗劲向下压去。村正只觉得肩胛骨像是要被碾碎一般,剧痛传来,“噗通”一声就被硬生生压得跪倒在地,额头瞬间冒出冷汗。旁边他那几个儿子、侄子面面相觑,握着棍棒的手都在发抖,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一步。 对付这种盘踞地方、担任村正的。可不像艺术作品里说的那样是村子里德高望重的。他们往往就是地主的爪牙,帮忙压榨百姓。绝非善类。看这村正能招呼出这么多人对付一个外乡人,平时定然没少干类似的勾当。 那棍子上传来的暗劲持续侵入,短时间内或许只是疼痛难忍,但时间一长,这条胳膊乃至半边身子,以后就算废了。 肖尘摸着下巴想了想。既然管了这闲事,半途而废可不是他的风格。这个所谓的“圣使”,倒是要会一会。 他收起棍子,对着瘫软在地、面如死灰的村正冷冷道:“老东西,算你运气好。今晚,我就等着见识见识你们那位‘圣使’大人。给我安排个地方,准备好酒菜,要是走漏了半点风声或者他们身上没带钱……” 他话没说完,只是用棍子轻轻一点,路边的青石上顿时出现了一个清晰的凹痕。 村正和他身边的家人看得魂飞魄散,却是暗暗叫苦。“他们身上没带钱,也怨得到我们吗?” 肖尘可不管这些。当土匪就是这么任性。 事实证明,这村子里甘愿给那大慈教当爪牙、借此欺凌别人的人确实不少。 而这邪教也当真没把这些当人看,盘剥起来毫不手软。 整个村子被他们折腾得不仅严禁肉食,连基本的温饱都成问题,粗糙硌牙的野菜饼子竟成了难得的好东西。 肖尘看得直皱眉,无奈之下,只好“替天行道”,把村正家那只看起来还算肥硕的老母鸡给宰了,在院里生起火堆烤了起来。 那村正平日里显然没少祸害乡邻,在这遍地土坯茅草的村子里,唯独他家起了这座带着瓦楞横梁的“豪宅”,此刻正好便宜了肖尘,被他毫不客气地占据。 吃饱喝足,又靠在椅子上小憩了片刻,院子外终于传来了预料之中的喧闹声。 火光晃动,人声嘈杂,几个之前逃散的年轻人举着火把,点头哈腰地将两个穿着宽大黑色斗篷、连头脸都隐藏在兜帽和面罩之后的身影引进了院子。 “圣使大人!就是那个土匪!他杀了人还不跑,反而占了村正的房子,嚣张得很!您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那几个年轻人七嘴八舌地告状,试图在“圣使”面前表现。 肖尘懒洋洋地推开房门,踱步而出。月光和火把的光晕下,那两个黑袍人装扮得如同夜行的鬼魅,难怪喜欢晚上活动,这装神弄鬼的架势倒是拿捏得十足。 他拎着那根乌黑的长棍,慢悠悠地走上前,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哟,你就是那个到处收保护费的?” 两名黑袍人中,身材较为壮硕的那个往前踏出一步,似乎想以气势压人,他刻意撩开斗篷下摆,露出了腰间悬挂的一柄带着弧度的长刀,声音刻意压得低沉:“无知狂徒!那是信徒们虔诚奉献的‘赎罪银’!唯有缴纳银钱,上人才能施展无上佛法,为他们沟通上天,祈求宽恕往昔杀生罪孽!” 肖尘懒得跟这种满口歪理的货色多费唇舌,冷哼一声:“还要狡辩?吃我一棍再说!” 话音未落,他手腕一抖,手中长棍如同蛰伏的毒蛇骤然发动,带着一股凌厉的恶风,径直朝那壮硕圣使的胸口点去!这一棍速度极快,角度刁钻。 那圣使见肖尘突然动手,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他竟没有去拔腰间的长刀,反而双手在胸前快速结了一个看似复杂的手势,同时深吸一口气,扎下一个松松垮垮的马步,扯着嗓子高声喊道:“无妨!上人授我仙术护体,金刚不坏,刀枪不入!” 喊声中带着一种强行给自己壮胆的声势。 肖尘虽不信这些鬼蜮伎俩,但毕竟不是他原来的世界,难保没有些奇奇怪怪的法门,心下还是存了几分谨慎,眼见对方不闪不避,他手上不由得又加了两分力道,棍风更疾! 呜——! 棍影破空,发出令人心悸的尖啸。 那圣使眼睁睁看着棍影袭来,脸上肌肉抽搐,却依旧强撑着不动,嘴里飞快地念叨着“上师佑我”、“佛法无边”之类的鬼话,仿佛这样就能真的挡住这夺命一击。 而另一名身材瘦弱的黑袍人,则明显机灵得多,眼见同伴要硬接,他非但没有上前相助,反而悄无声息地向后缩去,试图混入那群举着火把、同样看得目瞪口呆的村民之中,准备见势不妙就立刻开溜。 “噗!” 一声沉闷的、如同捣碎败革的声响传来。 长棍毫无阻碍地正中那壮硕圣使的胸口预想中金光大作、毫发无伤的场景并未出现。 肖尘只觉得棍头传来的触感软绵绵的,似乎戳破了一层鼓胀的皮囊,紧接着便是清晰的胸骨碎裂声! “呃……” 那圣使脸上的狂热和自信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惊愕与无法理解的痛苦。他扎着的马步瞬间散掉,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肖尘手腕一收,长棍如同有生命般撤回。轻啐了一口,脸上满是鄙夷和不屑:“呸!我还以为你们真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神通异能,合着就光会喊口号啊?!连层像样的硬气功都没有,也敢学人出来冒充金刚不坏?” 随着棍子的抽离,那壮硕圣使如同一个被戳破了的气球,原本挺起的胸膛瞬间塌陷下去,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有一股混合着内脏碎块的黑血涌出。随后,他眼中的神采彻底黯淡,高大的身躯“噗通”一声瘫软在地,激起一片尘土,再无声息。 院子里,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以及一众村民因极度恐惧而变得粗重的呼吸声。 那个试图溜走的瘦弱圣使,此刻也僵在了原地,面罩下的脸恐怕已无半点血色。 第212 章 迷信 肖尘看着地上那滩烂泥般的“圣使”,也有些无语。他原以为对方至少会些拳脚功夫,总该有点依仗,没想到竟如此不堪一击,连个正经的江湖把式都不会。(怪不得不敢拔刀,原来是根本不会使,全靠胆子大) 看来这迷信的东西,不光骗别人,喊多了,怕不是连自己都信了?还真以为有什么金刚不坏的神功护体? 他将目光转向另一个穿着黑袍、此刻正抖如筛糠的家伙。 那人被肖尘冰冷的目光一扫,心理防线彻底崩溃,竟“噗通”一声直接跪倒在地,手忙脚乱地扯下兜帽,又拉下遮脸的面罩,露出一张沟壑纵横、带着几分迂腐气的苍老面孔。 “这…这不是邻乡那个考了一辈子,连个秀才都没中的老童生吗?” 围观村民中有人失声惊呼,认出了这张脸。 肖尘倒是来了点兴趣,用棍子轻轻点了点地面,问道:“喂!那你又有什么本事?你的同伴号称刀枪不入,你呢?会呼风唤雨,还是能撒豆成兵?” 那老童生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声音带着哭腔:“不敢欺瞒好汉!小老儿…小老儿哪会那些神仙手段?那都是…都是骗人的把戏啊!也只有这些目不识丁的愚民才会深信不疑…” (瞧瞧,这就是多读了几本书的“好处”,至少他心里门儿清,知道自己在骗人。) 肖尘挑了挑眉:“那你跟着他们混什么?也信那套众生平等的鬼话?” 老童生脸上露出羞惭又现实的神色,低声道:“混…混口饭吃罢了…小老儿别无所长,一辈子就只会些写写算算的微末本事。他们拉我入伙,就是看中我能记账、能唬弄些文书…每次出来收取…收取‘供奉’,就让我跟着,负责清点数目,算算账…” 肖尘闻言,顿时对他失去了兴趣。一个没有武力、连骗术都玩不转,只是靠着识字算数混饭吃的边缘角色,实在提不起他动手的欲望。他转而问道:“那你总该知道去京城的路怎么走吧?” 老童生一脸为难,哭丧着脸道:“好汉明鉴…小老儿这辈子连个秀才功名都没捞到,早已心灰意冷,哪…哪还有那份心思和盘缠去京城那等天子脚下啊…这路,实在是不知道…” 得,问了也是白问。这村子里从村正到所谓的“圣使”,没一个认识去京城大路的。 肖尘想了想,又换了个问题:“那你们那个装神弄鬼的‘大慈上人’,老巢在哪儿?总该知道吧?” 这个问题,老童生倒是清楚,连忙回答:“回好汉的话,上人…哦不,那骗子!他前几日已经离开,去了县城‘布道’了!” “哦?他还会‘布道’?” 肖尘倒是有些意外,他原以为这只是个在乡野间愚弄村民的小骗子,没想到业务还拓展到县城了。“也好,正好我明日也要找个有人的地方问问路,就去县城走一遭。” (县令衙门里,总该有人认识去京城的路吧?) 老童生为了活命,可谓是知无不言:“那骗子在县城,专挑大户人家门外讲经说法。而且…而且坊间传闻,但凡是听了他讲经,却不愿入教、或者不肯缴纳供奉的人家,过后不久,总会莫名其妙地遭遇各种横祸,不是走水就是遭贼,邪门得很…” 肖尘一听就明白了,嗤笑道:“碰瓷式佛法!玩得挺溜啊!” 他不知是该“赞叹”这些骗子的思维超前,还是该感叹这些古老的骗术历经千年依然生命力顽强。 顿时觉得有些兴趣索然,这些伎俩,实在引不起他太多关注的欲望。只是在这个时代。一个骗财的局,弄来弄去也会变成稀奇古怪的模样。 他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像驱赶苍蝇一般:“都滚蛋吧!把院子里这碍眼的死人拖走,别留在这儿打扰老子睡觉!” 村民们如蒙大赦,尤其是那老童生,连滚爬爬地起身,和几个胆大的村民一起,手忙脚乱地抬起那具“圣使”的尸体,仓皇逃离了这座让他们胆寒的院子。 肖尘返身回到屋子里,躺在硬邦邦的土炕上,却再无睡意。 窗外月色清冷,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双手枕在脑后,望着黑黢黢的房梁,思绪却飘得有些远。 在这个皇权不下县、律法如同虚设的偏远乡野,一点点最初的恶意,就像落入干草堆的火星。缺乏约束,便会被无限放大,最终燃成吞噬活人的烈焰。 那个所谓的“大慈上人”,最初可能也只是想编造些谎话骗钱。 可当谎言与欲望结合,发现轻易就能攫取远超预期的财富和敬畏时,它就不再仅仅是骗局,而是成了煽动仇恨、肆意剥夺他人性命的借口。 这种事情,古往今来,何曾有新鲜事? 肖尘暗自喟叹。人心的私欲,总是得寸进尺。就好比祭祀,最初或许只是感念先祖,摆放些时令瓜果聊表心意。可不知从何时起,就变成了需要三牲供奉才能显示虔诚,需要华丽祭器才能沟通神明。 到了这一步,自然就会有“聪明人”发现其中巨大的利益,开始刻意引导,骗财、骗色,甚至……献上更残酷的祭品。 一旦踏上了这条用“信仰”包装贪婪的道路,被蒙蔽的人心就会像失控的马车,向着更深的深渊滑落。 他们不会认为虚无缥缈的神佛会喜欢金山银山——因为他们自己没有。但他们很可能“相信”,神明会喜欢别人家如花似玉的女儿,喜欢那充满生命力的孩童……于是,血淋淋的“活祭”便可能在某种狂热的氛围中,被冠以“神圣”之名出现。 很难说,最初提出这种想法的人,心底里不是怀着一颗嫉妒、报复、或是纯粹宣泄邪恶的祸心。 这哪里是在祭拜神明?分明是借着神佛的幌子,将自己内心最阴暗、最残忍的欲望,理直气壮地施加在更弱者身上! 一片厚重的乌云缓缓飘过,彻底遮蔽了月光,屋内陷入更深的黑暗。肖尘在炕上翻了个身,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一个人在夜里,总是容易想这些有的没的。他自嘲地笑了笑。 这世间从来如此,人心鬼蜮难测,又岂是一人改变的? 他想起沈婉清温柔的眉眼,沈明月狡黠的笑容,还有月儿那依赖的目光。一股暖意激散了心头的些许阴郁。 能护住身边我在意的人,让他们不受风雨,在这乱世中得一隅安宁,或许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念头至此,他纷杂的思绪渐渐沉淀下来。 第213 章 击鼓问路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肖尘便牵着红抚,顺着村里那条唯一的土路离开了。 他能感觉到,道路两旁那些紧闭的门窗后面,无数双眼睛正透过缝隙死死盯着他,目光复杂,有恐惧,有怨恨,或许还有一丝解脱。 人心诡异难测,肖尘也懒得去揣度这个村子未来会走向何方。 他已经打掉了村正和邪教在此地的权威,撕开了一道口子,如果这样村民们依旧选择沉沦,那或许,他们也就只配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了。 沿着相对清晰的道路,红抚奔跑起来迅捷如风,不过两个时辰,一座县城的轮廓便出现在眼前。 城门口虽有兵丁值守,却也只做例行盘查,肖尘轻易便进了城。 县城比那村庄自是繁华许多,街道两旁店铺林立,行人熙攘。 肖尘接连问了几个摊贩和路人去京城的方向,得到的却都是茫然摇头的结果。 (这偏远小城,竟真没人认得去京都的路?) 无奈之下,他只好去找这城里最有可能去过京城的人——县令。 --- 与此同时,县衙后堂,本地县令和七正正与自己的师爷相对而坐,愁眉不展。 让他们如此烦恼的,正是那个“大慈上人”。 此人在本县越发肆无忌惮,偏偏信众甚多,俨然已成气候。若强行抓捕,恐怕会立刻激起民变,酿成大祸;可若放任不管,上峰责问下来,一个“治理无方、纵容妖邪”的罪名是跑不掉的,本地的乡绅富户也已是怨声载道。 “今日那妖人又去堵李员外家的门了,这已是第五家!” 和七正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以前他还只是孤身一人,装神弄鬼。现在倒好,只要他一出现,动辄便有数百信众围在左右,呐喊助威,这架势,搁谁谁不害怕?他如今已不满足于索要白银,在人家门口念上一段不知所谓的佛经,开口就要黄金!简直是无法无天!” 师爷也苦着脸:“大人,此事棘手啊,动辄得咎,还需从长计议……” 正当两人相对发愁之际,一名衙役匆匆进来通报:“大人,堂外有人敲响了登闻鼓!” 登闻鼓响,意味着有重大冤情。 和七正叹了口气,烦恼归烦恼,公务却不能耽搁。“升堂!” 他整了整官袍,向大堂走去。 两班衙役手持水火棍,列队站定。 和七正步入公堂,端坐案后,只见堂下站立一人,约莫二十许年纪,身形挺拔,相貌英武,气度不凡,只是身上带着一股子漫不经心的随意劲儿。 和七正一拍惊堂木,依着惯例问道:“堂下何人?见了本官,因何不跪?” 肖尘耸了耸肩,浑不在意:“没有跪人的习惯。” 一旁的师爷见状,正要出声呵斥,和七正却摆手止住了他。 他见肖尘气度不像寻常百姓,便耐着性子问道:“你有何冤情,尽管说来。” 肖尘见这县令态度还算客气,自己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挠了挠头:“其实也没什么冤情,就是想问问,去京城的路该怎么走?” 和七正愣愣地看着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敲响登闻鼓,就为了问路?这简直是把公堂当儿戏,把本官当驿丞了!) 他心头一股无名火猛地窜起,再也按捺不住,猛一拍惊堂木,怒喝道:“大胆狂徒!敲响登闻鼓,就为了戏耍本官不成?给我拿下!” 一声令下,两旁如狼似虎的衙役立刻扑了上来。 “哎,没耍你,真的只是想问个路……” 肖尘还想解释,衙役们已经挥舞着水火棍冲到了近前。 眼见解释无用,肖尘无奈地摇了摇头,双手一翻,掌中已然各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 双股剑! 汉中王,刘备之兵刃! 他左手反手持剑,手腕翻飞,剑光如同匹练般扫过,只听得“咔嚓”声不绝于耳,衙役们手中砸来的水火棍竟被齐刷刷削断了前端!右手正手持剑,却不用剑锋,只以宽厚的剑脊当做棍棒,噼里啪啦一顿迅捷无比的抽打,精准地落在那些衙役的手腕、肩胛等不致命却疼痛难忍之处。不过眨眼功夫,八名冲上来的衙役已悉数痛呼着倒地,失去了战斗力。 世人常对刘备有误解,戏称其为三英战吕布的“拉拉队员”。实则不然!当年虎牢关前,张飞独战吕布已是险象环生,关羽加入方能勉强支撑,刘备最后拍马加入,那个级别的战圈岂是寻常武将能够介入?作为大哥,他必然是最吸引仇恨的目标,由此推论,刘备本人绝对是能扛能打的顶尖武将! 和七正心头的火气还没降下去,就见自己手下最能打的八个衙役已躺了一地,看对方这轻松写意的架势,就算再来二十个,恐怕也是同样的结果。 眼见肖尘手持双剑,面色平静地向自己走来,和七正极其识时务地瞬间换上了一副笑脸,语气也变得无比和蔼:“这位壮士!误会,都是误会!问路而已,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肖尘将两把剑并在一只手上,没好气地说:“我也想问何至于此?不就问个路吗?你们这县城看着不小,怎么连个认路的都没有?” 和七正陪着笑:“偏远小城,消息闭塞,寻常百姓哪有人去过京都那等天子脚下。不过在下倒是知道路径。” 他一边说,一边赶紧向旁边的师爷使了个眼色,“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壮士看茶!” 师爷会意,连忙去张罗。 和七正清了清嗓子,详细说道:“您看,从此地向北,经飞雪驿到达莲城,再经由天保驿和射雕驿,便可抵达白鹿城,从白鹿城……” 第214 章 蒲团渡河 肖尘听着这一连串驿站和地名,只觉得头大如斗,连忙打断:“停停停!就没有个地图吗?看得见的那种!” 和七正一脸为难:“壮士见谅,本官这里只有本郡的详细舆图,京畿路途遥远,实在没有囊括其内的地图啊。” 肖尘也不想太难为他,便道:“罢了,那你把刚才说的路线,详细写下来给我吧,我实在是记不住这许多。” “也好,也好。” 和七正连连点头,只求早点送走这位煞神。他示意师爷准备笔墨纸砚。 看着县令伏案书写,肖尘抱着胳膊,像是闲聊般说道:“说起来,我打你这一顿也不算冤。你们县里闹邪教,有个叫什么‘大慈上人’的,你知不知道?” 和七正笔尖一顿,墨水在纸上洇开一小团。他抬起头,叹了口气:“唉,这也是本官近来恼火的由来,心中焦躁,方才才与壮士起了冲突。” 他琢磨着肖尘的口气,似乎对那大慈上人颇为不屑,不像是一路人。再看肖尘刚才凭空取剑的手段,莫非也是身怀异术之人?于是他便顺势卖起惨来:“本官不是不想管,是实在没法管啊!” “你一地的父母官,你都管不了?” 肖尘挑眉。 (我一地的父母官,还不是被你逼着在这儿写地图!) 和七正心中腹诽,面上却不敢表露,只是苦笑道:“壮士您有所不知。那大慈上人身怀‘法力’,信众皆视其如神明降世。我若强行干预,怕是要激起民变,到时候局面更不可收拾。” “狗屁法力!” 肖尘嗤之以鼻,“你好歹是读过书的,还信这个?” (你刚才就当众变出两把剑来!) 和七正觉得跟这人讲道理有些费力,但还是解释道:“您有所不知。那大慈上人每次在城中讲经完毕,都要渡河出城。他只需拿出一个蒲团,扔在河面上,然后跳上去,那蒲团便会无风自动,载着他安稳渡河。此等景象,百姓亲眼所见,如何不信?” “就这?” 肖尘一脸你们也太没见过世面的表情,“……在别处,撂地摆摊变戏法的,比这精彩的玩意儿多了去了!你们平时光看不给钱,碰上这种心眼坏的,拿这玩意儿吓唬你们,你们就真信了,金的银的全给人家?” “您是说……” 和七正停住笔,迟疑道,“这……这是个戏法?” “不然呢?” 肖尘拿起他写好的路线图看了看,满意地折好收起,拍了拍和七正的肩膀,“我也不白拿你的。这样,我帮你解决了这个麻烦。” “不可不可!” 和七正连忙摆手,压低声音,“那大慈上人已成气候,每次出现身边信众上百,群情汹涌。就算能把他们全拿了,也是祸事一桩,难以善后啊!” “你是不是傻?” 肖尘笑道,“人多才好当场揭穿他!信众围着他,你不会在他‘渡河’的时候,在水面上堵他?他还能带着那上百人一起飞过去不成?” “本官……还是不懂,要如何戳穿他?” 和七正像个好奇宝宝。 肖尘看着他,翻了个白眼:“你知道那么多干嘛?带着人,跟着我走就行了!” 和七正眼珠转了转,小心翼翼地问道:“聊了这许久,还未请教壮士高姓大名?” “我叫肖寻缘!” 肖尘摆了摆手,并不在意。 和七正心中猛地一跳,脸上神色愈发恭敬:“下官明白了。那事不宜迟,我们快些动身。那妖人此刻正在城西李员外家门外……嗯,布道,去晚了他恐怕就要‘渡河’离开了。” 说着,他看向堂下那些刚刚爬起来、畏畏缩缩不敢上前的衙役,骂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换了称手的家伙,多叫些人手,跟着本官和这位壮士走!” --- 那大慈上人倒是做戏做全套,在李员外家门外,胡诌乱扯些佛经鬼话,硬生生讲了一个上午。 李员外家大门早已敞开,李员外本人领着儿子和一群家丁,坐在对面,强打精神听着。 讲的人满口胡言,听的人云里雾里,可偏偏不敢离开。无他,前车之鉴犹在——上一个不给这“上人”面子的乡绅,当天晚上家中后宅便莫名起火,一间厢房烧得面目全非,连里面住着的一位小妾都未能逃出,尸骨无存。 日头升到正中,那大慈上人终于像是耗尽了“神通”,停了下来。 讲了一个上午,连口水都没喝,也算是一种“法力”了。 李员外连忙敲了敲坐得发麻的腿,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捧着两枚黄澄澄的金元宝,送到大慈上人面前。 那大慈上人眼皮都未抬一下,随手将金元宝纳入宽大的袖中,连句客套话都欠奉,转身便在数百信众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向城外走去。 围观人群中还不时传出赞叹之声:“瞧瞧,这才是真正的高人!”“视金银如粪土,收钱只为替他们消灾解难!”“上人慈悲啊!” 大慈上人一路前行,信众便一路跟随,如同众星捧月,直走到城外的一条大河旁。 只见他不慌不忙地从袖中抽出一条叠好的长布,迎风一抖,竟变成一个看似普通的蒲团。 他抖手将蒲团扔在河面上,然后身子一纵,轻巧地踩了上去。那蒲团竟真的没有沉没,反而无风自动,载着大慈上人缓缓向河对岸荡去。 河岸上的百姓见此“神迹”,又是一阵惊呼和膜拜。 然而,当蒲团行至河中央时,三只官家小船却并排驶出,稳稳地挡住了去路。 船头站着的,正是县令和七正与肖尘。 那大慈上人立于蒲团之上,依旧稳如泰山,声音平和却带着倨傲:“几位,为何无故挡住本尊去路?” 和七正皱眉,官威十足地喝道:“大胆!见了本官,连个尊称都没有吗?” 大慈上人不急不缓地回答:“众生平等。在本尊眼中,官员与百姓并无不同。” 第215 章 十八连抽 肖尘在一旁看得颇有兴趣,这骗子相貌倒是收拾得宝相庄严,剃了个光头,踩在随波荡漾的蒲团上,还真有几分唬人的架势。 他笑着开口,语气却充满戏谑:“既然众生平等,你为什么自称‘本尊’?你凭啥拿人家的钱?拿了钱干嘛去?养你水底下那几只王八吗?你不脸红吗?还有,你既然剃了光头冒充和尚,为啥没有戒疤?连这点疼都忍不了,怎么有脸出来行骗的?” 这一连串的问题,如同连珠炮般,句句戳心。大慈上人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再也维持不住那副慈悲假面:“阁下究竟想说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说,” 肖尘露出了然的笑容,“就是好奇。好奇水底下帮你托着蒲团的那几个王八蛋,还能憋气到什么时候?” 说着,他冲身边船上的衙役们挥了挥手:“看见蒲团旁边那几根芦苇杆没有?给我使劲往下捣!” 戏法这东西,一旦被说穿,便一文不值。远远看着是神仙渡河,离得近了,破绽便无所遁形。 衙役们也不是傻子,稍一琢磨便回过味来,立刻拿起手边的竹篙、长棍,朝着肖尘所指的方向用力捅了下去。 这一捅之下,水面顿时剧烈翻腾起来,水花四溅,几个憋得脸色发青的脑袋猛地从蒲团周围冒了出来,大口喘着粗气。而那失去了水下支撑的蒲团,也瞬间失去了“神异”,歪歪斜斜地眼看就要沉没。 大慈上人见事情彻底败露,面目立刻变得无比狰狞,眼中凶光毕露。 他脚下在即将沉没的蒲团上猛地一发力,身形跃起,直扑肖尘所在的小船,厉声吼道:“狗官!坏我大事,拿命来!” 肖尘不屑地一笑,双剑出现在手中。 (刘备主打一个仁义!) 他双剑挥舞,用的全是宽厚的剑脊。只见剑影翻飞,如同狂风暴雨般抽向扑来的大慈上人。“啪啪啪啪……” 一阵密集的脆响,本该是夺命的十八连斩,硬生生被他变成了疾风骤雨般的十八连抽! 那大慈上人身在空中,无处借力,更无法躲避,这一下都没落下。他外罩的华丽僧袍被抽得寸寸碎裂,整个人前胸、后背、手臂、脸颊,瞬间被抽得一片通红肿胀,如同一个被疯狂抽打的陀螺般,在半空中打着旋儿,最后“噗通”一声,狼狈不堪地栽进了河里。 “捞上来!” 和七正见状,心中大定,立刻指挥手下用早已准备好的渔网,将成了落汤鸡的大慈上人连同他在水底托举蒲团的几个同伙,一并打捞上岸,捆了个结结实实。 处理完这些,和七正转身向肖尘拱手,语气带着请示:“肖……壮士,您看,此人该如何定罪?” 肖尘惊奇地瞧了他一眼:“这还用问?煽动上千教众,囤积大量金银,方才更是公然袭击朝廷官员,证据确凿,这分明就是图谋不轨,意图造反啊!你还想缓判不成?” 和七正心领神会,立刻肃容道:“下官明白了!” 船只靠岸,衙役们押着垂头丧气、浑身湿透的大慈上人及其同伙上岸。 周围的百姓此刻也终于看清了真相,议论纷纷,有的恍然大悟,有的骂骂咧咧,也仍有少数人面露不信,但已掀不起风浪。 接下来的安抚民众、审理定罪等事宜,自有官府去解决。 肖尘不再多做停留,悄然避开人群,揣着那份文字路线图,找到在岸边等候的红抚,继续北上赶路。 望着肖尘远去的背影,师爷凑到和七正身边,低声道:“老爷,就这么让他走了?他可是在公堂上动了手……” 和七正瞥了师爷一眼,语气带着几分感慨与后怕:“不让人家走,你我还能留得住他吗?况且,行事潇洒不羁,武力高绝,骑着罕见的神骏红马,又能凭空拿兵刃……这般人物,普天之下,你还能找出第二个来?” 师爷先是一愣,随即猛地反应过来,倒吸一口凉气:“您是说……他……他就是那位……” 和七正叹了口气,望着肖尘消失的方向:“人家不是自报家门,说是‘肖寻缘’吗?只可惜,我官小位卑,入不了人家的法眼啊。” 师爷还是有些疑惑:“可是……不是说那位逍遥侯,此刻正在南疆陪着两位夫人吗?” “蠢材!” 和七正忍不住骂道,“人家这分明是有要事需回京城!这还看不出来吗?” 他琢磨着,是不是该换个更机灵点的师爷了。 有了和七正提供的明确路线指引,肖尘的行程顺畅了许多。 他穿州过县,只有在经过官方驿站时才会稍作休整,喂饱红抚。 偶尔在驿站嘈杂的大堂里,他能听到些关于“逍遥侯”在南疆如何神威凛凛、平定乱局的事迹,只是传闻经过口耳相传,早已变得面目全非,越传越是玄乎,听得肖尘自己都觉得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 这一日,策马奔驰间,远处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庸城那高耸连绵的城墙轮廓。按照路线图所示,穿过这座庸城,再经过两处驿站,便能进入京畿地界,距离京城已然不远。 心情稍松之际,肖尘注意到官道旁不远处的林荫下,竟支着一个茶摊。一个硕大的“茶”字旗迎风招展,那字写得颇有风骨,不像寻常乡野笔迹。 摊子不大,但桌椅板凳擦拭得干干净净,在一片尘土飞扬的官道旁显得格外醒目。 肖尘一勒缰绳,红抚稳稳停住。他翻身下马,径直走进茶摊,看也没看,便冲着里面唯一一个像是伙计的人喊道:“把我的马牵去喂了。记住,它只吃上好的豆料精粮。” 他顿了顿,补充道,“还有,别随便摸它,离它远点伺候就行,这马性子烈,踹死过人。” 他也不管那伙计,目光一扫,便落在了茶摊里唯一的一位客人身上。那客人独自坐在一张方桌旁,面前放着一壶清茶,似乎早已等候多时。 肖尘径直走过去,大马金刀地在那人对面坐下。 那人抬起头,露出一张肖尘并不陌生的脸,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三皇子。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语气温和地恭维道:“肖侯爷的坐骑宝马红抚,岂止是踹死过人那么简单?” 第216 章 天下棋盘 肖尘自顾自地拿起桌上一个干净的茶杯,拎起茶壶给自己斟满,一口饮尽,这才抬眼看向三皇子,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你们这种人,真是烦得很。我就不能安安静静地赶个路?你们就不能当做不知道我在哪儿吗?” 三皇子面对肖尘毫不客气的态度,只是苦笑一声,姿态放得极低:“侯爷您行事光明磊落,从不刻意遮掩形迹。我若是连您到了此处都还一无所知,岂非显得太过无能,更要被您看不起了?若是能有其他选择,我也绝不敢前来打扰您的清静。” “那你有什么事儿,就快说。” 肖尘懒得跟他绕圈子,直接说道。他确实不太喜欢跟这些心思深沉的皇室中人打交道,但又跟这位三皇子扯上了不少关系,不如听听他说什么,省得日后麻烦。 三皇子神色一正,首先旧事重提,语气诚恳:“首先,必须再次向侯爷郑重道歉。关于红袖姑娘之事,并非是我逼迫于她。实是她一心要为惨死的姐妹复仇,我所做的,仅仅是为她提供了些许信息和便利而已,绝无操纵利用之心。” 肖尘白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如果那件事真是你幕后主使,你现在早就开始滋养坟头上的青草了,哪还有机会坐在这里跟我废话?” 三皇子闻言,非但没有不悦,反而像是松了口气般,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如此我便放心了。不瞒侯爷,我是日夜忐忑,总觉得自己迟早要挨上您一顿好打。” 肖尘提起茶壶,又给自己续了一杯,慢悠悠地说道:“少来这套。有什么正事儿赶紧说。要是你今天来,就只是为了说这些废话,或者真是皮痒了来讨打的,我也可以满足你。” 三皇子对肖尘的直白与不耐并未动气,反而神色愈发郑重,他今日在此苦等,绝非为了寒暄。“侯爷快人快语,那我便直言了。今日在此等候,实在是心中有一困惑,想向侯爷求教。” 他微微前倾身体,压低了声音,“不知侯爷……对这天下,作何看法?” “看法?” 肖尘嗤笑一声,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慢慢看呗。这天下这么大,奇闻异事多了去了,走走看看,一辈子忽悠一下就过去了,想那么多干嘛?” 三皇子被他这过于“洒脱”的回答弄得一愣,随即无奈地摇头失笑:“侯爷真是……赤子心性,这份潇洒,我是万万学不来的。” 他收敛笑容,目光变得锐利,“我想问的,是关于那九五至尊之位。” 肖尘毫不客气地甩给他一个白眼:“皇帝老子不是还在龙椅上硬挺着没咽气吗?你们这一个两个的,就这么等不及了?可真是父慈子孝,感人肺腑啊。” 三皇子脸色微僵,但迅速恢复常态,试图拔高立意:“侯爷此言差矣。皇位传承,关乎国本,并非一人一家的私事,更关系到天下苍生的福祉……” “得了吧。” 肖尘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老百姓只关心地里的庄稼收成如何,锅里的米够不够吃,冬天能不能熬过去。至于龙椅上坐的究竟是准,他们还真不在乎。对他们来说,不管谁坐上去,都只有一个称呼,该交的皇粮国税一两也少不了。” 三皇子被噎得一时语塞,讪讪地收回到了嘴边的宏大叙事,转而问道:“那……若抛开这些不谈,侯爷个人,是赞成立长,还是立贤?” 肖尘脸上露出恶趣味的笑容,故意说道:“我要是说,我支持太子呢?” 三皇子瞳孔微缩,沉默片刻,竟坦然道:“若侯爷果真支持太子……那我此刻就该立刻起身,去准备几匹最快的马,再仔细想想,这普天之下,还有何处可以安身了。” 见他如此直白,肖尘反而觉得无趣了。 跟这些心思九曲十八弯的人说话太累,每句话他们都要在肚子里翻来覆去琢磨好几遍。 他意兴阑珊地摆摆手:“行了,别探我口风了。我跟刚才说的老百姓一样,压根不关心最后坐上去的是谁。你们爱怎么争怎么争,少整些幺蛾子,别把天下折腾得太乱,碍着我逍遥自在就行。” 三皇子却似乎不死心,更进一步试探道:“侯爷拥有如此惊世骇俗的武力,难道就从未想过……以这天下为棋盘,以众生为棋子,执子对弈,体验一番掌控命运的滋味?” 肖尘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什么样的蠢货才会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每个皇帝登基时都说自己掌控天下,可他们连自己身边的人都掌控不了!我听说宫里采购的鸡蛋报账二两银子一颗,那些太监宫女联手糊弄皇帝,跟骗三岁小孩儿似的。这叫什么掌控?” 三皇子对此却有不同看法,他摇头道:“侯爷,历朝历代的君王,并非不知身边人在贪墨。但水至清则无鱼,若不让身边人得到好处,这皇位,恐怕也坐不安稳。此乃驭下之道,平衡之术。” “你看,你自己也承认了!” 肖尘摊开手“说到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小算盘。你想掌控天下?何其艰难!怕是累到吐血,连边角都摸不到。你们所拥有的,不过是名为‘权力’的玩意儿,而这权力还分成了无数份,互相拉扯,互相制衡,谁也别想真正自在。” 他指了指自己,语气带着一种纯粹的自信:“而我,有的是这个——”他握了握拳头,“拳头。我不跟你们玩你们那套游戏。但谁要是惹到我,我就用我最擅长的方式解决——打死他。简单,直接,有效。” 第217 章 庄幼鱼 “这……” 三皇子一时语塞,他一直以来都认为,像肖尘这样的人物,要么是意图入世搅动风云,青史留名;要么是标榜出世,待价而沽。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对方根本是超然其上,完全不屑于加入他们这场权力游戏。 肖尘拍了拍手,站起身,准备结束这场谈话。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三皇子,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戏谑:“所以,在一盘棋局里,除了费尽心机的棋手和身不由己的棋子之外,通常还会出现第三种人。” “哪种?” 三皇子下意识地追问。 肖尘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语气轻快却带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掀桌子的!” “任你机关算尽,深谋远虑,也挨不了结结实实的几记老拳。” 说完,他不再理会陷入沉思的三皇子,转身大步走出茶摊。 红抚已被伙计照料得妥帖,精神抖擞。肖尘翻身上马,一夹马腹,便继续向着京城而去。 三皇子独自站在茶摊旁,望着那一人一马绝尘而去的背影,良久,才发出一声复杂的叹息:“此人……不可谋,不可算,不可为敌。能与他留下几分香火情面,已是千难万难。” 一直如同影子般侍立在茶摊后方的一名护卫此时上前,低声献策:“殿下,是人就有弱点。他身边那两位夫人,或是他在意的那些人,我们只要……” “慎言!” 三皇子脸色猛地一沉,厉声打断了他,目光锐利如刀,“记住你的身份!你只是护卫,而非谋士!自以为是,乃取死之道!” 他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带着深深的忌惮,“他是有所在意不假。但这世间,恐怕还没人敢真正去碰触这个弱点!你们看他行事似乎随心所欲,洒脱不羁,可他脚下踏着的,是真正的尸山血海!招惹他?代价谁也付不起!” --- 另一边,肖尘骑在红抚背上,也在暗自嘀咕。 装什么文雅?还天下大势,皇位传承……跑到这荒郊野外弄个破茶摊,就显得有格调了? 他摸了摸有些饿的肚子,更加不满。 有用吗?弄个小店儿啊!哪怕有半只油汪汪的烤鸡,我还能耐着性子多跟你扯几句。跑了这么远的路,光渴吗? 他回头望了一眼早已看不见的茶摊方向,撇了撇嘴。 (就这水平,还想当皇帝?切!) 抵达京城时已是黄昏时分,暮色四合。 肖尘牵着红抚,熟门熟路地来到自己的府邸前,然而,抬头一看,眉头就皱了起来。门楣上那块熟悉的“逍遥侯府”匾额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崭新的、金漆闪亮的“逍遥公府”牌匾。 肖尘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几个字扎眼,透着一股子别扭和晦气。 他立刻唤来老管家,指着那新匾额,没好气地道:“把这玩意儿给我撤了!把原来那块挂回去。” 老管家虽不明所以,但也不敢多问,连忙躬身应下,安排人手更换牌匾。 肖尘这才悻悻地走进府门。 穿过前院,来到正房所在的内院,发现正房里已经点起了灯火,昏黄的光线透过窗纸洒出来。 更让他不爽的是,房门外,那个戴着冰冷铁面具的家伙正像个门神似的杵在那里,一动不动。 肖尘对海澜这家伙没有一丁点儿好感。 每次见面,这家伙面具后那双眼睛,总是用一种混合着审视、倨傲、甚至隐隐带着敌意的眼神盯着他,让肖尘非常手痒,很想把他的铁面具连同那张欠揍的脸一起砸扁。 “滚远点儿!”肖尘毫不客气地呵斥,“你堵在门口,特别晦气!别逼我动手抽你!” 海澜没有说话,甚至连姿势都没变,只是那双露在面具外的眼睛,更加死死地盯住肖尘,里面翻涌着明显的不服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执拗。 (我擦,他还傲上了?)肖尘气乐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对自己这么横的,(这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到底是哪儿来的?) “海澜,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屋内,传出一个女子清冷而平静的声音。 海澜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微微躬身,然后挺直了脊背,扬着头,以一种近乎挑衅的姿态从肖尘身边走过,出了院子。 肖尘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只觉得拳头更痒了。 屋里的是谁,根本不用猜。 在这个时间、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他府里的,更是只有一个。 庄幼鱼。 这女人从来没把自己当外人。或者说他根本意识不到。 说起来,这满朝文武,肖尘唯一不算讨厌的,大概就是这位皇后娘娘了。 没别的缘故,纯粹是因为……太稀少了。 像她这样,身处权力漩涡中心,却总带着点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呆萌”,简直是百年难得一遇。 走进正厅,果然看见庄幼鱼端坐在一张摆了几样精致小菜和一副碗筷的桌旁。她依旧穿着素雅的宫装,烛光映照下,侧脸线条柔和。 (到底是女人心细。)肖尘心想,哪怕是这种傻得有点可爱的,也知道人跑了远路是要吃饭的。 他也不客气,径直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拿起桌上准备的筷子,夹起一块白切鸡就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含糊地问:“大晚上的,不在你的皇宫里待着,跑我这儿来干嘛?” 庄幼鱼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也没什么事情……就是想见见你。” 肖尘撕咬着鸡肉,闻言抬头瞥了她一眼,语气带着调侃:“你这话说的……皇帝还没断气呢。少来这套,这种词儿不适合你,听着别扭。” 庄幼鱼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沉默了一下,才低声道:“谢谢你的提醒。” “提醒?我提醒你什么了?”肖尘一愣。 “是关于海澜的。”庄幼鱼的声音更低了,“我最近才……才发现,他对我,居然存有非分之想。” 第218 章 下一盘棋 肖尘差点被鸡肉噎住,他用力咽下去,用看珍稀动物一样的眼神看着庄幼鱼:“你……你这迟钝的程度,真是让我叹为观止!那为啥不换了他?” 庄幼鱼脸上露出一丝挫败和无奈:“换不了。我手中能动用的人本就不多,而他……是侍卫长。” “还遮遮掩掩地说呢?”肖尘毫不留情地戳穿,“你压根就没什么真正属于自己的人手吧?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还说自己是什么‘祸国妖后’。现在,立刻,马上,向这四个字道歉!你连个贴身护卫都搞不定,除了能霍霍你自己,你还能祸害得了谁?” 庄幼鱼抬起头,那双清澈却时常显得迷茫的眼睛望着肖尘,带着点委屈问道:“为什么你每次见面,总是要这样挤兑我?” “因为好玩呀。”肖尘边吃边理所当然地说, “兔子满山遍野跑并不稀奇,可在狼窝里还能懵懵懂懂、欢蹦乱跳的兔子,就很稀奇了。我都能想象朝堂上的情景,所有人的嬉笑怒骂都像是戴着脸谱,唯有你发呆、不知所措的表情,特别真实,特别……生动。” 庄幼鱼闻言,犹豫了一下,带着点忐忑问:“那……你说满朝文武,是不是也像你这么看我?觉得我……很有趣?” 肖尘看着她那带着一丝希冀的眼神,难得地生出一点同情,但嘴上依旧不饶人:“他们?他们也许不会觉得你‘可爱’,但肯定觉得你很‘蠢’。你明显是被推出来平衡各方的挡箭牌,自己好像还挺……投入?” 庄幼鱼像是被戳中了心事,长长地叹了口气,肩膀垮了下来:“我果然……一点都不适合这个朝堂。” 她顿了顿,仿佛下了很大决心,开始诉说尘封的往事,“其实,我自小就是被养在宫里的。我的祖父和父亲,都是名震一方的武将,战功赫赫。可当今皇上登基后,重文轻武。我祖父性子刚直,与前任宰相在朝堂上多有争斗,后来……后来被其设计陷害,惨死狱中。家族也因此败落。是太后娘娘怜我孤苦,才将我养在身边。后来皇上病重,皇子各怀心思。他身边……身边似乎没有更合适、更能让各方暂时接受的人,这才立我为后,以求稳定朝局。” 肖尘听完,猛地一拍自己额头,发出“啪”的一声响,脸上写满了无语:“我现在严重怀疑,你们这一根筋的脑子,是家族遗传的吧?” “什么意思?”庄幼鱼不解。 肖尘顿时找到了一种给懵懂小学生上课的自信和无奈,放下筷子,开始“谆谆教诲”:“重文轻武,是每个皇朝到了中期,几乎都会出现的局面!很简单,因为用得上!开国打天下的时候,当然要仰仗武将。可天下打下来之后,要治理这庞大的国家,维持稳定,征收赋税,处理政务,难道还能指望一群只会砍杀的大老粗吗?当然要靠读过书、懂得治国之道的文人!连篇像样的奏章都写不好的货色,能指望他治理好一方水土吗?” “这个……好像有些道理。”庄幼鱼若有所思。 “所以啊!”肖尘摊手,“到了这个时候,像你祖父那样功成名就的老将,最聪明的做法,就是靠着以往的功勋,然后舒舒服服地回家养老,享受荣华富贵!他倒好,跑到他最不熟悉的朝堂上,去跟那宰相掰手腕?他怎么想的??” 庄幼鱼似乎还没完全明白,好奇地追问:“这……有什么不对吗?” 肖尘翻了个白眼:“要论带兵打仗,排兵布阵,十个宰相绑在一起,恐怕也顶不上你祖父吧?” 庄幼鱼立刻点头,带着家族后裔的骄傲:“那是自然!他老人家戎马半生,战功卓著!” “还是的啊!”肖尘一拍桌子,“人家宰相也是在权谋里摸爬滚打了一辈子,你祖父凭什么觉得,一个对朝堂规则、阴谋诡计几乎一无所知的‘楞头青’,能斗得过那些成了精的老狐狸?这不是找死吗?还是主动送上门的那种!” 庄幼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微微颤抖:“这么说……我家的冤案……” “一点儿都不冤!”肖尘的话残酷而直接,毫无婉转,“就是蠢死的!政治斗争,菜是原罪!你能活下来,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你祖父在军中的名望还在,而且……你本身‘有用’,可以作为一个象征,安抚某些势力,或者充当一枚棋子。天下的可怜人那么多,太后为何偏偏可怜你?这背后,就没有一点利益的考量?” “这么说来……从一开始,我的命运……”庄幼鱼身子微微晃动,仿佛有些支撑不住,眼神中充满了幻灭感。 肖尘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放下了碗筷,语气稍微缓和了些,但依旧现实得冰冷:“所以我说,你不行,你玩不转那个地方。那里根本不分简单的对错,只论输赢。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而你,连最基本的游戏规则都没弄懂,就被人推上了牌桌。” 庄幼鱼深深地低下头,沉默了良久。 就在肖尘以为她要哭出来或者崩溃的时候,她却忽然抬起头,眨了眨那双依旧清澈的眼睛,脸上努力扯出一个笑容,虽然有些勉强,但带着一种奇特的韧性:“我们……下盘棋吧?” 肖尘有些意外,挑了挑眉:“你还有心情下棋?” 庄幼鱼倒是表现得很坦然,虽然那坦然底下藏着多少辛酸就未可知了:“不然呢?知道了真相,不服气又能怎样?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肖尘对她这副态度倒是有些另眼相看,点了点头:“行,你现在的样子,倒是有点儿意思了,总算不像个完全懵懂的瓷娃娃了。” 庄幼鱼引他走向房间另一侧的一张紫檀木小桌,上面早已摆好了一副精美的棋盘和两盒棋子。 肖尘瞥了一眼那棋盘,又看看庄幼鱼,总觉得有点不对劲,狐疑道:“我怎么总觉得……你没憋什么好事儿呢?” 第219 章 一点小心思 庄幼鱼已经款款坐下,伸手示意肖尘也坐,语气平静无波:“我又能策划出什么惊天动地的阴谋呢?无非是……一点小聪明,想为自己博一线生机罢了。”她抬起眼,目光带着一丝恳求,望定肖尘,“能……拉我一把吗?” 肖尘对她的容忍度确实很高。一来是她这品种在朝堂上确实稀少有趣,像浑浊泥潭里一朵愣头愣脑的白莲;二来……她也确实养眼。他叹了口气,在对面坐下:“好吧,我倒要看看,你能摆出什么棋局来。” 两人开始对弈。 然而,这棋下得极其缓慢且……诡异。 一盘棋,足足下了半个多时辰,棋盘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棋子,然后……两人相顾无言。 肖尘看着毫无章法、如同乱麻的棋盘,挠了挠头,率先打破沉默:“那个……子都下完了,这……怎么定输赢?” 庄幼鱼一脸茫然,弱弱地回答:“我……我只知道,自己的棋子不能被对方完全围上……” “这个我也知道!”肖尘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是你提议的下棋吗?合着你也不会?” “我……我也没想到,你被称为‘半步诗圣’,连棋都不会下……”庄幼鱼小声嘟囔,带着点无辜的抱怨。 “不会下能跟你耗半个时辰?等等——”肖尘突然抓住一个关键词,眉头拧起,“为什么是‘半步诗圣’?谁给我起的外号?” 庄幼鱼眨了眨眼:“因为大家都说你诗写得好,但为人……很缺德,所以是‘半步’。” 肖尘脸一黑:“我掀棋盘了啊!”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紧接着是海澜那刻意压低的、带着明显催促的声音:“娘娘!时辰不早了,该回宫了。” 庄幼鱼眉头立刻蹙起,脸上闪过一丝厌烦,她提高了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什么时候回宫,轮到你来管了?注意你的身份!海护卫!” 紧接着,她立刻压低了声音,飞快地对肖尘说:“帮我赶走他。” 肖尘瞅了她一眼,见她眼中带着恳求,便清了清嗓子,换上了一副极其不耐烦的腔调,冲着门外吼道:“滚!没看见正忙着呢?再敢在我这儿聒噪,信不信我出去弄死你!” 门外的身影明显一顿,沉默了片刻,能感受到那股压抑的怒意和不甘。但最终,脚步声还是渐渐远去,离开了院门。 庄幼鱼紧绷的肩膀这才松弛下来,脸色好看了些,她看向肖尘,真诚地道:“谢谢你。” 肖尘却带着一些嘲讽,重复了她曾经的自称:“祸国妖后?呵!连个护卫都搞不定。” 庄幼鱼放下了平时那层略显呆板的高傲外壳,语气里带着一丝罕见的脆弱和恳切:“就……就当是借你一点凶名,给我这小女子,换一条活路吧。” 肖尘倒是挺意外的,打量着她:“哟?你居然能感受到自己的处境危险了?不错,有长进!” “要不再来一局?”庄幼鱼似乎想用棋局掩盖刚才的尴尬和内心的波动。 “算了算了!”肖尘连连摆手,“这围棋太费脑子,还分不出胜负。我教你点儿简单的玩法。” 于是,在接下来的大半个时辰里,肖尘开始教庄幼鱼下五子棋。规则简单,上手极快。 然而,几盘下来,肖尘确定了一件事儿——五子棋这个东西,考验的根本不是技术,纯粹是运气! 庄幼鱼这个彻头彻尾的初学者,居然能跟他这个“老师”杀得有来有回,甚至胜多败少,这绝对不是因为她突然开窍了,绝对、纯粹是因为……今晚她的运气比较好! 看着庄幼鱼那从最初的小心翼翼,到后来隐隐透出的一丝得意,肖尘觉得,是时候结束这场游戏了。 皇后娘娘也该打道回府了。再让她待下去,于礼不合,对他“逍遥侯”的名声更是大大的不利! 绝不是因为输急眼了。 肖尘把棋子一推,作势就要收拾棋盘:“行了行了,天色不早,你该回宫了。” 庄幼鱼显然还想再拖一会儿,竟带着点赖皮的语气商量道:“我……我接下来输你几局还不行吗?” 肖尘被她这话气得翻了个白眼,嘴硬道:“呵,你真以为你能赢我?我刚才那是看你心情苦闷,故意让着你,逗你玩儿罢了!别不识好歹啊!” 庄幼鱼抬起清澈的眸子望着他,忽然轻声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肖尘很郑重的说:“我觉得吧,我们一见如故!看了一眼,就觉得是前世修来的缘分,是能托付生死的至交好友!” 庄幼鱼信以为真,眼中微微亮起光:“真的?” 肖尘瞬间变脸:“假的!骗你的!你这都信?” 庄幼鱼被他这迅速的变脸弄得有些气恼,嘟囔道:“我看你就是输不起……” (嘿!这女人,有求于人还这么没眼色!) 肖尘懒得再跟她废话,直接站起身,走到她身边,伸手抓住她官服的后脖领子,像拎一只不情愿的小猫一样,把她从椅子上提溜起来,半推半搡地就往门外送。 “哎!你……轻点!”庄幼鱼徒劳地挣扎了一下。 “少废话,赶紧回你的皇宫去!我要睡觉了!”肖尘不由分说,把她“请”出了正房门外,然后“哐当”一声关上了门。 门外,庄幼鱼踉跄了一下才站稳。她没有整理了被肖尘扯得有些凌乱的衣领,脸上并无多少怒意,反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她抬手,刻意将发髻拔得稍微松散些,又取下两根珍珠发簪,随手扔在门廊下的阴影里,这才深吸一口气,恢复了平日里那副略显疏离淡漠的神情,向外走去。 刚走出内院,来到前府通往外门的路径上,就看到海澜如同一块石头,靠在廊下的柱子旁,显然一直等在这里。 庄幼鱼停下脚步,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语气不容置疑:“回宫。” 第220 章 相思红豆 海澜面具下的目光在她略显凌乱的发丝和空无一物的发髻上快速扫过,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躬身,跟在了庄幼鱼身后。 …… 送走了这位不请自来的“贵客”。 肖尘嘱咐老管家,谁也不许再来打扰他,这才回到房中,美美地睡觉。 至于五子棋连败的“耻辱”……肯定是今天运气不好!婉清一直夸他下的好呢! 次日一早,神清气爽地起床,肖尘仔细梳洗了一番,换上了一身料子不错、但样式依旧随性的常服。 他今天有正事要办——去找红豆。 然而,一个现实问题摆在了眼前:他并不知道北方蛮族使团被安排在京城何处。 他理所当然地想到了负责官员勋贵、外交礼仪等事务的衙门——吏部?或者说礼部?反正对他来说没区别。 正好,他还可以顺便办另一件让他耿耿于怀的事——让衙门把他那该死的“逍遥公”爵位给改回去!“逍遥侯”听着多顺耳! 至于吏部管不管爵位……肖尘完全不操心。 (只要我不讲道理,这些衙门口就什么都得管!) 打定主意,他便让老管家指明了吏部衙门的大概方向,然后就这么溜溜哒哒,如同闲逛一般,优哉游哉地走了过去。 在吏部衙门,肖尘用最直接的方式——打掉了一位侍郎的两颗门牙——顺利解决了爵位称谓的问题。 他清楚,吏部虽无直接任免爵位之权,但只要他把那两颗血淋淋的门牙往桌上一拍,所有人都会明白该怎么做,并且会以最快的速度将“逍遥公”这个让他膈应的称号改回“逍遥侯”。 至于那位侍郎冤不冤枉?当官的挨打,哪有冤的?在他肖尘看来,能坐在那个位置上,本身就欠揍。 搞定了这件事,肖尘便让负责接待四方馆使臣的官员带路去找人。 到了地方,一个熟悉的身影便从四方馆内飞奔而出。 红豆换上了一身汉家女子的衣裙,但那股来自草原的自由与野性却难以束缚。 她将长发利落地梳成一个高马尾,用一个精致的金环束住,显得英气勃勃,那双灵动的眼睛在大门口急切地张望了一下,瞬间锁定了肖尘的身影,便像一只归巢的乳燕般,直直地跑了过来。 草原女儿表达感情的方式热烈而直接,毫不掩饰。 她跑到近前,竟直接纵身一跃,扑到了肖尘身上,一双修长有力的腿熟练地箍在他的腰间,整个人挂在了他身上。 肖尘本就是个不在乎礼法的,见状哈哈大笑,双手稳稳托住她,还故意往上颠了颠,皱眉道:“怎么感觉轻了这么多?没好好吃饭?” 红豆把脸深深埋在他的脖颈处,贪婪地呼吸着那熟悉的气息,声音闷闷的,带着毫不掩饰的思念:“想你了。” 没有多余的解释,只有这最纯粹、最直白的情感。 这干净利落、毫不掺假的思念,让肖尘这等心硬之人也不禁鼻头微微一酸。 他连忙转移话题,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好了好了,这不是来了吗?走,我陪你逛逛这京城,有什么话,我们慢慢说。” 红豆这才从他身上滑下来,但一只手仍紧紧搂着他的胳膊,仿佛怕他跑掉。 她转过头,看向四方馆门内探出的几个脑袋,其中米雪部落那位老谋深算的头领也在其中。红豆扬起下巴,用带着口音却异常清晰的汉话喊道:“看什么看?这是我的男人!” 肖尘也看到了那几个熟人,尤其是那个印象深刻的“老狐狸”,但他此刻完全不想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和这些草原头领的寒暄上。他搂着红豆的腰,直接转身,柔声问道:“来京城这么长时间,都去过哪些好玩的地方了?” 红豆依偎在他身边,摇了摇头:“哪儿都没去过。” 她抬起头,眼神依赖地看着他,“怕你回来找不到我,就一直待在四方馆分配的那个小院子里,不敢走远。” “跟个怕走丢了的孩子似的。” 肖尘心中柔软,宠溺地摸了摸她束起的马尾,忽然意识到,红豆或许是他身边人里,除了月儿之外年纪最小的,不过十八九岁的光景。(罪过罪过……)他暗自嘀咕了一句。 两人就这么亲密地搂抱着,走在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上,引得不少路人侧目驻足。 肖尘对此浑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于他如浮云,羡慕也好,非议也罢,他向来我行我素。 “我们去你家吧!” 红豆有着草原女子独有的直爽和坦荡,想到什么便说什么,浑不知羞涩为何物。 肖尘想了想,府里虽然清净,但似乎少了点氛围,吃个饭冷冷清清的。便道:“不急,我们先去找个地方吃饭,你肯定也饿了。” 他带着红豆,选了一家看起来颇为雅致、名为“花云阁”的酒楼。 这里的布置堪称豪华,大厅极为宽敞,却只稀疏地摆放着几张桌子,即便此刻座无虚席,也依然显得空旷,格调不俗。 肖尘拉着红豆走向柜台,对掌柜说道:“掌柜的,还有空置的雅间没有?” 掌柜的抬头看了看二人,尤其是目光在带着异族风情、与肖尘举止亲密的红豆身上停留了一瞬,脸上露出职业化的为难神色:“这位客官,实在抱歉。您看这正值饭点,莫说雅间,便是这大堂,也已然座无虚席了……” (满了你不多摆几张桌子?)肖尘心里吐槽,但也懒得在这种事上无理取闹,正打算换一家。 就在这时,一个小丫鬟急匆匆地从楼上跑了下来,来到两人面前,恭敬地躬身道:“二位贵客请留步。楼上恰有一间雅间已然布置停当,恭迎二位大驾。” 哦?肖尘微微挑眉,在这京城之地,连随便进个饭店都能碰见认识的?他心里不免有几分“天下谁人不识君”的小小得意。管他是谁让出来的雅间,有面子就好!说不定还能省顿饭钱。 第221 章 红袖善舞 小丫鬟引着两人走上二楼。肖尘注意到,其他雅间门口都挂着诸如“青竹”、“绿柳”之类的雅致房牌,唯独他们被引入的这间,门楣上空空如也。 走进雅间,里面的布置更是令人意外。 不仅有一张用餐的小桌,靠墙处竟还设有书架、文案,瓶中插着时令鲜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馨香。 最显眼的,是房间一侧那张挽着轻纱罗帐的软榻,这陈设不像是寻常吃饭的包间…… 两人在小桌旁坐下。小丫鬟躬身退下准备饭食。 不一会儿,房门再次被轻轻推开,一个身着轻薄纱衣、体态风流曼妙的女子,端着一壶酒,莲步轻移走了进来。 她声音柔媚,眼波流转:“二位贵客,膳食还需些许时间准备。不如公子先饮一杯水酒,且让奴家献舞一曲,以供消遣?” 说着,她媚眼如丝,一只柔弱无骨、白皙纤柔的玉手,便带着香风,看似无意实则目标明确地朝着肖尘的手背抚了过来。 “哪里来的狐狸精?!” 红豆如同被侵犯了领地的小母豹,反应极快,一把便抓住了那只即将碰到肖尘的手,眼神警惕,语气带着明显的敌意。 那女子脸上立刻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痛楚与委屈,声音愈发娇柔:“哎呀……姑娘,你抓痛我了……” 红豆紧紧抓着不放,倔强道:“我没有!” 肖尘看着这熟悉的一幕,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红袖,你就别逗她了。坐下来吧,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被道破身份,红袖也不再演戏,轻轻一笑,顺势在肖尘另一侧坐了下来,虽然依旧是一副娇弱美人的姿态,但那眼神深处的灵动与狡黠却遮掩不住。 肖尘指了指红袖,对红豆介绍道:“这是红袖,算是我的……一位红颜知己。” 然后又对红袖说:“这是红豆,我在北疆草原相识的……恋人。” 红豆听完介绍,脸上的防备之色并未减少。 在草原上,有本事的男人拥有多个女人是常事,她并非不能接受。 但眼前这个叫红袖的女子,给她的感觉完全不同,她身上有一种……一种仿佛能凭一己之力就将一个男人牢牢拴住、让其他女人毫无机会的特质。这让她感到了强烈的危机,觉得自己很容易就会被踢出局。 红袖似乎看穿了红豆的心思,故意流露出几分难过,轻声道:“妹妹这般防备着我,是觉得姐姐会与你争抢什么吗?” “行了,红袖,你就别逗她了。”肖尘再次打断,一天之内接连见到两位故人,他心情其实不错,给两人各倒了一杯酒,“你怎么会在这里?这酒楼……是你买下的?” 红袖双手捧起酒杯,受宠若惊中带着一丝赧然:“我的那点积蓄,哪够买下这般规模的酒楼。是……是明月姐姐心善,见我孤身一人无处可去,收留了我。这‘花云阁’,是清月楼名下的产业。” 肖尘点了点头,心中明了,同时也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叹了口气道:“其实……你可以一直住在侯府里的,没人会赶你走。” 红袖目光莹莹地望向肖尘,带着一种清醒的卑微与固执:“若我厚着脸皮,真就那般不明不白地一直住在侯府里……恐怕,最后连公子心中对我仅存的那点好感与怜惜,也会被日复一日的尴尬与非议消磨殆尽吧?” 她微微苦笑,“我总是……还存着些不切实际的妄念,想小心翼翼地,留住那一丁点儿……独一无二的好感。” 红豆是个极聪明的女子,从这几句对话里,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她看向红袖,直接问道:“你……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她知道,有亏欠,才会如此卑微。 肖尘不想红袖难堪,便主动替她解释:“红袖以前为了替她惨死的姐妹报仇,对我撒过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谎,仅此而已。” 红豆眨了眨眼,看看肖尘,又看看神情复杂的红袖,一时不知该如何评价。 报仇是义举,撒谎是不该,但这其中的是非曲直,似乎很难简单界定。 “其实,”肖尘看着红袖,语气认真了些,“我可以给你一个名分。让你能光明正大地住进侯府,不必再如此……”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无依。” 红袖眼中瞬间爆发出明亮的光彩,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是……是那种,天地为证,清风为客的名分吗?” 肖尘沉默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红袖,你知道的……我不想骗你。” 他是有一种执拗的,即便知道对方的苦衷,也很难再全心信任了。 红袖眼中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被浓浓的失落取代。 她低下头,眼角悄然滑落一滴泪珠,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那……那就不是我想要的了。” 她抬起泪眼,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那笑容却比哭更让人心疼,“公子若是……若是偶尔还怜我,有空闲、想起我的时候,便过来看看。红袖就在这里,守着这方寸之地。哪怕……哪怕只是一时贪欢,也好。” “他最近没有时间!” 红豆立刻搂紧了肖尘的胳膊,宣示主权般说道。 她感到了巨大的威胁,这女人太懂得如何以退为进,如何激发男人的怜爱了!若让她放开手段,自己失宠绝对是分分钟的事。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轻轻推开,两名丫鬟端着制作精美的菜肴鱼贯而入,适时地打破了这微妙而紧张的氛围。 红袖迅速整理好情绪,脸上重新挂上温婉的笑容,开始为两人布菜,并柔声介绍起来,仿佛刚才那段剖白心迹的对话从未发生过:“肖郎向来喜欢肉食,这里的厨子手艺是极好的。还有这盐,用的都是秘法练出来的上等精盐,味道纯净,外面的人可是不给他们用的。” 她的话语里,不经意间又流露出一种对肖尘的卑微和讨好之意。 第222 章 红豆的愿望 从花云阁出来,午后的阳光有些晃眼。肖尘下意识地回头,望向二楼那扇窗户,总觉得有一道依依不舍的目光,正穿透窗棂,追随着他们的背影。 “我觉得她说的是真的。” 红豆依旧紧紧挽着他的胳膊,仰头说道。 “什么?” 肖尘收回目光,看向身边人。 “红袖姑娘。” 红豆语气肯定,“她说想你是真的,喜欢你,也是真的。” “哦?你怎么知道?” 肖尘有些好奇。 红豆眨了眨那双清澈又带着野性的眼睛,认真道:“女人是最了解女人的。她看你时的眼神,那种依赖、那种怎么藏都藏不住的眷恋,是骗不了人的。就像……就像我想你的时候一样。” 肖尘闻言,心里那点小得意又冒了出来,下巴微微抬起:“这我从来没怀疑过。毕竟,又有哪个女子会不喜欢我呢?” 这话若是让沈明月听见,必定会送他一个大大的白眼,骂他自恋。但红豆却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甚至还赞同地点了点头。 “只是,” 肖尘语气淡了些,“她当初没有第一时间选择对我说实话。这或许是人之常情,各有苦衷。但于我而言,信任这东西,一旦出现了裂痕,就像摔碎的玉璧,再怎么修补,也难复当初了。” 红豆似懂非懂,问道:“那……凡是骗过你的人,你都不会再原谅了吗?” “倒也不是这么绝对。” 肖尘摇了摇头,搂紧了她些,目光望向熙攘的街道,带着一丝复杂,“人都是很复杂的,心思百转千回,很多时候,连我自己都搞不懂自己到底在意什么,底线又在哪里。” 他不想再继续这个略显沉重的话题,低头在红豆光洁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别说这些了。走吧,皇帝给我的那座宅子还是挺大的,我带你去看看,以后也是你的家了。” “嗯!” 红豆用力点头,脸上绽开明媚的笑容。 其实她对什么大宅子、高门楼并不感兴趣,草原儿女向往的是广阔的天地。但只要能和肖尘在一起,在哪里都是好的。 然而,一进逍遥侯府的大门,红豆甚至没仔细打量前院的景致,便迫不及待地拥着肖尘,径直往卧室的走去。 草原女子的热情与直率在此刻表现得淋漓尽致,久别重逢的思念如同积攒已久的火山,迫切需要找到宣泄的出口。 什么参观宅邸、品茶闲谈,都被她抛到了脑后,连等到晚上的耐心都没有了。 干柴烈火,一触即燃。直到日头偏西,卧房内激荡的热情才渐渐平息下来,只剩下缠绵后的温存与宁静。 红豆脸颊上还带着未褪尽的潮红,像只餍足的小猫,将滚烫的脸颊紧紧贴在肖尘坚实宽阔的胸膛上,听着那有力而平稳的心跳,感觉前所未有的安心。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开口,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夫君……你以前说过的话,现在可还算数?” 肖尘被她问得一愣,不知道她具体指的是哪一句承诺。是带她离开草原?还是许她一个未来? 但他没有丝毫犹豫,手指温柔地穿梭在她略显汗湿的发间,宠溺地应道:“自然算数。我对你说过的话,从不反悔。” 红豆在他怀里蹭了蹭,似乎在汲取勇气,然后才带着犹豫说道:“那……能不能多等我一些时间?部落里的那些人,目光短浅得很。几个大头领只想着靠攻打、吞并其他小部落来壮大自己,获取更多的草场和牛羊。我怕……我怕我一旦跟你走了,部落里没了能压制他们的人,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走上金拱部落四处劫掠、引的所有部落不满。最终覆灭的老路。我不想看到我的族人……落得那样的下场。” 肖尘将她的一缕秀发缠绕在指尖,心中涌起一阵心疼。这个年纪轻轻的姑娘,肩上却背负着整个部落的兴衰忧虑。 她渴望和平与安稳没有错,但草原那残酷的生存法则……长久的和平?谈何容易。那里的环境和游牧的生活方式,本身就决定了资源是有限的,无法承载过多的人口,纷争是刻在骨子里的宿命。 他想了想,决定换个角度引导她,于是问道:“红豆,你知道为什么不管哪个部落最终统一了北境,变得强大之后,下一个目标总是想着侵犯中原吗?” 红豆抬起头,眼神黯淡了一下,回答简单而残酷:“因为……穷。”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肖尘胸膛上画着圈,“穷到不去打仗、不去抢夺,很多族人就活不下去的地步。就像这次来中原朝贡,那点像样的贡品,还是几个部落东拼西凑才拿出来的……” “说到朝贡,” 肖尘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你们怎么突然想起来搞这一出?” 红豆被他问得有些茫然:“按规矩,打了败仗,向胜利者献上贡品,表示臣服,不是应该的吗?” “这是谁的规矩啊?!” 肖尘宠溺的捏了捏她的脸颊。,“那场仗是我打赢的!要朝贡也该是朝贡给我啊!你们把东西给皇帝干什么?这不等于咱家自己亏了吗?!” “啊?” 红豆被他这清奇的思路绕晕了。“你不是中原的大将军吗?” “不是?皇帝可管不了我!不行!” 肖尘越想越觉得亏了,“明天我们去找那些管这事儿的官,把东西要回来!大老远跑来,没让他们报销路费就算不错了,他们还好意思收东西?那些可都是你的嫁妆!一分都不能少!” 红豆看着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里像是被蜜糖填满,用力点头: “好!都听你的!” 肖尘见红豆的情绪放松了些,才双手捧起她的脸,直视着她的眼睛,语气变得认真而郑重:“你想为部落做些事情,我不会拦着你。但你要记住,凡事需量力而行,绝不能勉强自己。你在草原上经历过战争,见过杀戮,更应该明白,管理和统御一个部族,靠善良和好意是远远不够的。” 第223 章 妖孽横行 红豆支起半边身子,露出线条优美的臂膀和锁骨,眼神倔强:“你的女人可不是那些娇弱天真的中原女子。我自然懂得如何用实力震慑他们!” 肖尘摇了摇头,目光深邃:“光是震慑,还远远不够。统治,从来就和‘温情’二字没有一点关系。它伴随最多的,永远是杀戮、算计和冷酷的权衡。你看看脚下的雍国,现在皇帝重病缠身,他的那些儿子们都在期盼他的死亡,然后好把刀子毫不犹豫地捅进彼此的身体!只有最后活下来的那个,才能继承这统治的权力,坐在那沾满鲜血的龙椅上。这才是权力最真实、最残酷的真相。” 他凝视着红豆,“告诉我,你……真的准备好了吗?准备好面对可能到来的背叛、阴谋,甚至双手沾上族人的鲜血?” 红豆深吸了一口气,胸膛起伏,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很快被坚定取代:“我想试试!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贪婪和短视带向灭亡。即使……即使将来双手真的沾满鲜血,我也要走下去。” 她望向肖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如果……如果我真的变成了那样,你会嫌弃我吗?” “做你想做的事情。” 肖尘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力将她重新搂回怀中,用行动给予她最坚实的支持,“记住,无论你在外面经历了什么,变成了什么样子,当你回来找我的时候,我这里,永远有你的位置。” 紧接着,他语气转为前所未有的郑重,如同在传授最重要的生存法则:“记住我下面的话: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一定要把军队,把最能打仗的士兵,牢牢捏在自己手里!不要相信任何人的誓言和承诺,哪怕是看起来最忠心的下属。利益,不只会蒙蔽人的双眼,甚至会让他们变得疯狂,做出你无法想象的事情。最重要的是,无论何时何地,保护好你自己!” 红豆将脸颊紧紧贴回他宽阔温暖的胸膛,感受着那令人安心的心跳,喃喃道:“真希望……能一直这样下去。” …… 接下来的两天,肖尘并未如同承诺的一样带红豆游览京城——红豆对京城的繁华景致确实兴趣缺缺,她只想守着肖尘,在这方属于他们的“小天地”里享受难得的安宁。 但这份宁静在第三天的上午被打破了。 老管家恭敬地递上了一封没有署名的密函。 肖尘拆开一看,眉头渐渐锁紧。 信中所言,近日钦天监观测天象,声称北方有凶星划过,乃是不祥之兆。而一位名叫薛仲非的大儒,则公然主张,此天兆乃是因皇帝失德,以致妖孽横行于世。这番言论不知通过何种渠道,已然在京城传开,引起了不少的骚动和议论。 天象?肖尘心中冷笑。 这东西最初本是为了编制历法,指导百姓顺应天时耕作生存。可到了帝王手里,就成了装神弄鬼、给自己脸上贴金或者甩锅的工具。今天这里出现个祥瑞,证明自己英明神武;明天那里来个灾星,暗示是臣子或者后宫出了问题。全凭一张嘴! 后来那些读多了书,却又想搏出位的儒生也看到了其中的“妙用”。 论起牵强附会、瞎编乱造,他们比谁都厉害!还真就搞出了一套看似自圆其说的“天人感应”体系。 结果这套胡诌的东西慢慢脱离了皇帝的完全掌控,反而成了这些文人时不时用来恶心皇帝、彰显自身话语权和“风骨”的工具。 这本是一笔算不清的烂账,朝堂上狗咬狗的事情,肖尘向来懒得理会。 但是—— 妖孽横行? 肖尘的眼神冷了下来。 “这说的……是不是我?” 他环顾四周,仔细想了想。这整个京城,还有比他肖尘更“横”的吗? “这是有人觉得我最近太安静,想试探我的底线了?”一股无名火悄然升起。“今天敢传我的谣言,明天是不是就敢把主意打到我身边人的头上?” 红豆在他身边劝道“别气坏了身子!” “就是给他们脸了?绝不能容忍!”肖尘将那份密函随手扔在地上,脸上不见怒容,反而露出一丝近乎残忍的平静。 他不在乎这封信是谁送来的,也不在乎背后之人有什么复杂的算计和目的。 他只知道——有人找事。 而他的应对方式,从来都只有一种。 肖尘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腕,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好啊,那我就让这帮只会耍嘴皮子的混蛋,亲身体验一下,什么才叫真正的‘横’!” 他不知道钦天监衙门在哪,更不认识那个叫什么薛仲非的大儒。 但是—— 他认识丞相府啊! 就在同一条街上,离他的逍遥侯府没多远。 擒贼先擒王,骂人先骂娘。既然这事闹得沸沸扬扬,丞相总该知道源头,或者,总该为此负责吧?丞相是不是文官之首?钦天监算不算文官? 肖尘理了理衣袍,拉着红豆迈步向外走去。 讲道理?不存在的!报仇不隔夜,要的就是效率。 丞相府的门房远远看见肖尘朝这边走来,腿肚子就开始转筋,别说上前阻拦,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在这京城里,丞相府惹不起的人物屈指可数,而眼前这位逍遥侯,其“难惹”程度,甚至被私下里排在了皇帝前面——毕竟皇帝还要讲个规矩体统,这位爷可是完全随心所欲! 所以,当肖尘走到府门前,直接一脚踹开那两扇厚重的朱漆大门时,门房和附近的家丁护卫全都僵在原地,愣是没一个人敢放个屁。 能机灵点、赶紧往内院跑去找丞相通传的,都算立了大功,能保住饭碗了。 肖尘踹门而入,目光扫过丞相府内的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只觉得比自己的逍遥侯府要奢华精致得多,心里顿时更不爽了,这些肯定都是搜刮的民脂民膏!这老家伙果然不是个好鸟! 红豆跟在他身后,看着这阵仗,心里对自家男人在雍朝的地位有了全新的、更直观的认识。 宰相是做什么的,她大概清楚,那是文官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可肖尘就这么直接打上门来了?这地位……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超然”得多。 第224 章 讲道理 两人还没走到正屋门口,得到消息的宰相已经带着两个年纪不等的儿子,脚步匆匆地迎了出来。 老宰相脸上堆满了带着几分谦卑的笑容,远远就拱手: “不知逍遥侯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真是罪过,罪过啊!” 肖尘也是第一次见这位权倾朝野的宰相。 老头儿长得倒还算周正,眉宇间甚至透着几分读书人的儒雅和长者的慈祥,若在平时,看着倒不像个奸恶之徒。 官场上讲究“伸手不打笑脸人”,可肖尘信奉的是“来都来了”。 他知道自己要是跟这种在官场混成精的老狐狸斗嘴皮子、讲道理,八成是占不到便宜的。 所以,他决定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交流。 在所有人包括老宰相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肖尘向前迈了一大步,抬手—— 啪!啪! 两声极其清脆响亮的耳光,结结实实地抽在了老宰相的脸上! 老宰相“哎呦”一声,直接被这巨大的力道抽得踉跄几步,一屁股坐倒在地。 这老头儿果然不愧是当宰相的,脸皮修炼得就是厚实,挨了这么重的两下,脸颊虽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高高鼓起,但居然一颗牙齿都没掉!比吏部那个不经打的侍郎强多了。 “爹!” 见父亲被打,宰相的两个儿子顿时怒喝一声就要冲上来。 “住手!都给我住手!” 倒在地上的老宰相却异常清醒,忍着火辣辣的疼痛,死死拉住两个冲动的儿子,声音因为脸颊肿胀而有些含糊不清。 他挣扎着在儿子的搀扶下站起来,依旧保持着那副谦卑的姿态,只是肿起的脸让这姿态显得有些滑稽,他含糊地问道:“侯爷……打也打了,气……可消了些?能否让老夫讨个明白,究竟所犯何事,惹得侯爷如此动怒?也好让老夫……引以为戒,日后绝不再犯。” 肖尘对自己这种高效的“交谈”方式十分满意。你看,根本不用废话连篇地试探、质问、辩论,直接两巴掌下去,交流效率瞬间拉满,直奔主题! 他冷哼一声,盯着宰相那双努力保持镇定的眼睛:“钦天监说什么妖星乱世,哪个不开眼的狗屁儒生又说什么‘妖孽横行’!你们说说,这满京城,还有比我更‘横’的‘妖孽’吗?这说的不就是我?!” 他语气森然,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我不管你们这些读书人想搞什么名堂,是想借天象搞事情,还是想党同伐异,都别把脏水往我身上泼!更别试探我的底线!老子眼里揉不得沙子,根本没有‘忍度’这两个字!” “误会!天大的误会啊!侯爷!” 扶着宰相的一个中年人欲哭无泪,急忙辩解。 肖尘根本懒得听他们解释,目光依旧锁定在老宰相身上:“我的意思,你,听明白了没有?” 老宰相被人搀扶着,身子还有些摇晃,但态度依旧恭敬,甚至带着点受教的味道:“侯爷的‘教诲’,言辞恳切,振聋发聩,在下……铭记于心,绝不敢忘!” 他顿了顿,肿着的脸上努力挤出一丝更“诚恳”的表情,“却不知……侯爷还有何其他忌讳?不妨一并告知我等。我等日后行事,也好心中有所避讳,免得再无意中冲撞了侯爷。” 肖尘见这老头儿挨了打还能这么“上道”,态度倒是让人舒心了不少。 他随意地摆了摆手,像驱赶苍蝇一样:“没了!你们那些狗屁倒灶的破事儿,我懒得关心。就一条,记住别来惹我,大家相安无事!” “在下……谨记于心。” 老宰相躬身行礼。 打也打了,气也出了,警告也送达了。 肖尘觉得此行圆满,便不再多留,搂着看呆了眼的红豆,转身大摇大摆地向外走去,留下丞相府一地的狼藉和面面相觑的众人。 “父亲!这件事根本就是钦天监那边自作主张,还有那薛仲非倚老卖老,与我们何干?这也太冤了!” 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宰相的小儿子忍不住愤愤不平地低声道。 老宰相缓缓直起身,用袖子轻轻擦拭了一下嘴角渗出的血丝,目光深沉,伸手止住了儿子接下来的抱怨:“这件事,纵然并非我等主使,但在京中掀起如此风浪,也是默许的,未能考虑到这位会有如此的反应,本就是我们思虑不周,这顿打……不算冤。”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脸上的疼痛,沉声吩咐:“去,立刻请赵大人、王大人过府一叙。另外,动用一切关系,尽快将京中关于‘妖星’、‘妖孽’的流言压下去,尤其是不能再和逍遥侯扯上关系!” “可是父亲,这谣言传播甚广,恐怕……” 长子面露难色。 “愚民而已,风往哪吹就往哪倒!” 老宰相打断他,眼神锐利,“那些平日里最能鼓动唇舌的儒生,此刻就该他们出力了!让他们自己去‘解释’清楚!况且……” 他望向肖尘离去的方向,语气带着深深的忌惮,“那位在乎的,根本就不是谣言本身,而是……‘态度’!今天这两巴掌,就是态度!” …… 另一边,红豆紧紧挽着肖尘的手臂,走出丞相府老远,激动的心情还未平复,脸颊兴奋得通红,仰头看着肖尘,眼中满是崇拜的小星星:“夫君!你……你不讲道理的样子,真的是……好帅啊!” 肖尘被她的直白逗乐了,伸手捏了捏她挺翘的鼻子,一本正经地纠正:“谁说你家夫君不讲道理?我明明是这世上最讲道理的人。” 红豆闻言,忍不住送了他一个娇俏的白眼,那意思分明是:你刚才那叫讲道理? 肖尘哈哈一笑,摸了摸她的头发,决定给这个草原姑娘灌输一点自己的“人生哲学”:“傻丫头,道理这个东西,是留给自己的。你一定要对自己讲道理,明是非,知进退。但是对别人嘛……很多时候是不用讲的。” 第225 章阴差阳错 “啊?” 红豆更迷糊了。 “你看啊,” 肖尘耐心解释,“如果别人心里认可的道理,和你是一样的。那遇到一件事,根本不用费口舌去讲,可能只需要一个眼神,双方就心照不宣,达成共识了。这叫默契。” “那……如果两个人的想法不一样呢?” 红豆追问。 “那就是他们认可的根本不是同一种道理嘛!” 肖尘一摊手,“你讲你的道理,他认他的歪理,你说破天去,人家也不认账啊!这种时候,讲道理就是白费力气,纯粹浪费时间!那该怎么办?” 他握了握拳头,咧嘴一笑,“很简单,谁拳头大,谁就是道理!直接把他的歪理打服就行了!” 红豆被这套逻辑绕得有点晕,她的汉话水平还不足以完全理解这些弯弯绕绕,懵懂地问:“这么说……讲道理,其实是没用的?” “不是没用,而是要看对谁,在什么时候用。” 肖尘总结道,“人,一定要讲道理,这是人和畜生最大的区别。但你要记住,这个‘道理’,首先是讲给你自己听的,是用来约束你自己的。至于别人听不听……那就得看情况了。” 红豆努力消化着这番话,最终还是觉得太过深奥,干脆不想了。她踮起脚尖,在肖尘那刚刚展现过“道理”的脸上,用力亲了一下,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支持和喜爱。 肖尘本以为在丞相府那一通“道理”讲完,事情就该告一段落了。 没想到,晚饭时分,庄幼鱼又阴魂不散地出现了,而且她还极其“恬不知耻”地自己拿了副碗筷,理所当然地在饭桌旁坐了下来,仿佛回自己家一样。 肖尘看得眼皮直跳。从来只有肖侯爷去别人家蹭饭,今天居然有人把便宜占到他头上来了? 他眼疾手快,在庄幼鱼的筷子即将夹住盘子里一个鸡腿时,用自己的筷子精准地拦截并夺了过来,没好气地道:“皇宫里是断粮了吗?瞧把你饿的!规矩懂不懂?鸡只有两个腿,这一个是我的,那一个是红豆的,没你的份儿!” 红豆也认出了庄幼鱼,心中警铃大作。 她顿时觉得压力山大,自己面对的“对手”似乎一个比一个难缠。现在她觉得回草原整顿部落的想法,是不是有点……草率了? 庄幼鱼对肖尘的挤兑和抢鸡腿的行为却不以为意,反而冲他抛了个生硬却意图明显的媚眼,语气带着一丝莫名的兴奋:“听说……你为了我,今天把丞相给打了?” “我打他是因为他欠揍!关你屁事?” 肖尘想都没想就反驳,但话一出口,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动作一顿,猛地看向庄幼鱼,眼神惊疑不定,“等等……你的意思是,钦天监和那些儒生明里暗里指的那个‘妖孽’……是你?” 庄幼鱼一脸理所当然地点头,甚至带着点委屈:“不然呢?我一个女人垂帘听政,那些自命清高的儒生、老学究当然看不顺眼。隔三差五就要借天象、祥瑞之类的由头,含沙射影,上书攻讦,变着法儿地恶心我。你这次直接打上丞相府,真是太解气了!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乱嚼舌根!” 肖尘和红豆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错愕。怪不得丞相他儿子一口一个“误会”,合着还真是个误会?自己这是替人强出头,还出错了对象? “你这个朋友,果然没白交!有事你是真上啊!” 庄幼鱼觉得受了这么多年的窝囊气和夹板气,今天总算有人用最痛快的方式帮她出了,心情大好,“你是不知道,现在那些文官,尤其是太子一系的,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奏折送到我这儿,纯粹就是走个过场,做个样子。他们一个个的,都拿我当个泥塑木雕的摆设!” “你本来就是个摆设!” 肖尘觉得无比晦气,合着自己莫名其妙就被动“站队”了? 还是给这个专业背黑锅的皇后当了打手? 他越想越气,迁怒于那些说话不说清楚的儒生,“那些酸儒也真是的!造谣都不会造得专业点!说什么‘妖孽横行’,含糊其辞!他们要是直接说‘妖后横行’,谁爱管他们那破事儿?” “他们也就只敢在背后搞这些小动作,含沙射影,哪敢真指着鼻子骂‘妖后’?” 庄幼鱼一边说,一边还不忘往自己碗里夹别的菜。 忽然,她动作一顿,像是才反应过来,抬头看向肖尘,眼神变得有些古怪:“等等……按你这个意思……你今天去打丞相,根本就不是为了给我出气?” “鬼才是为了给你出气!” 肖尘气得差点拍桌子,“我是以为他们骂的是我!还有,就你这脑子,他们还好意思拿‘妖孽’来形容你?简直是侮辱了‘妖孽’这两个字!祸国妖后?啊?!” 庄幼鱼沉默了一下,看着自己碗里堆起的菜肴,突然端起了饭碗,脸上绽放出一个极其灿烂、甚至带着点傻气的笑容,仿佛想通了什么,由衷地感叹道: “爽!” 她爽,肖尘就更不爽了。 可这股邪火还没处发,毕竟是自己敏感,会错了意。冷静想想也是,自己一不争权二不夺利,就是个逍遥散人,谁闲着没事干非要来招惹他?可他也没算到真有人会把庄幼鱼这个专业“背锅的”当成兴风作浪的“妖孽”啊! 这顿打,丞相挨得……啧,活该!谁让他管不住手下人的嘴!还不说清楚。 庄幼鱼蹭完了饭,还意犹未尽,磨磨蹭蹭不想走,结果被耐心耗尽的肖尘直接拎起来,“请”出了府门。 真是没眼色!捡了天大的便宜,还在使劲显摆!太欠了! 接下来,可是他和红豆的私人温馨时光,这个“黑锅妖后”就该老老实实回她的皇宫,去守着她那口硕大无朋的“黑锅”! …… 第226 章 暗潮汹涌 深宫大内,灯火幽暗。 一名须发皆白、面容枯槁的老太监,如同影子般守在一张巨大的龙床前。 龙床之上,曾经的九五之尊如今已瘦得皮包骨头,眼窝深陷,气息微弱,仿佛随时都会油尽灯枯。然而,那一双深陷的眼睛,却依旧亮得吓人,闪烁着洞悉世事的锐利光芒。 老太监躬身,用沙哑而恭敬的声音禀报:“皇上,娘娘……今晚又去了逍遥侯府。” 皇帝喉咙里发出几声破风箱般的咳嗽,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声音微弱却清晰:“不用去管她……她这是在……为自己寻一条后路。由她去吧……咳咳……风雨欲来,那些逆子……也该坐不住了。他们……都有什么动作?” 老太监低眉顺眼,将各方动向一一道来:“太子殿下已然拉拢了朝中大半臣工,如今的朝堂……几乎已是他的一言堂。几位年长的皇子,都被他寻了由头,安排就藩,远离了京城。不过……五皇子殿下并未前往封地,而是悄悄去了北疆,看来是去寻他母族的势力,意图借兵了。三皇子殿下则用了替身返回封地,本人……却秘密留在了庸城。” 皇帝听罢,又剧烈地咳嗽了一阵,喘息着评价:“老五……知道去借兵,还不算……太蠢。可惜……远水难解近渴……咳咳……庸城……倒是个好地方,进可攻,退可守……就是不知道……老三他有没有这份……魄力。” 老太监心中凄然,知道已到了最后关头。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并不一定准确。但对他们这些贴身近侍而言,往往意味着随旧主一同湮灭。此刻他也顾不得许多忌讳,轻声问道:“皇上……似乎对太子殿下,不甚满意?” 皇帝沉默了许久,久到老太监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才听到那如同游丝般却带着无尽失望的声音传来:“志大才疏……不堪大用……咳咳……他只知朝廷重文轻武是常态……却不知……争天下,坐天下,最终靠的……还是武力!他拉拢那些文官……靠的是什么?是一箱箱的金银,是一次次的许诺……若他得了天下……这江山……怕是要被那些蛀虫……掏空了……” 老太监从不怀疑眼前这位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的主子的判断。 就凭他卧床三年,朝堂虽暗流汹涌,却始终维持着表面平静,便可知其手腕与掌控力之深。“那皇上以为……诸位皇子中,谁可……” “朕……是什么也看不出。” 皇帝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深沉的悲哀,却又奇异地混杂着一丝冰冷的期待,“天下最会骗你的人……就是你的至亲之人……这皇位……会让那些戴着面具的人……一个个……翻开自己的底牌。朕……只是在等。” “皇上……在等什么?” 老太监下意识地追问。 龙床上的皇帝,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睛缓缓闭上,从干裂的唇间,吐出几个带着血腥气的字眼: “等……流血的时候……” 北蛮使团终究不能长久滞留京城,况且广北疆草原也远未到安定的时候。 当红豆眉宇间不自觉地流露出对部落的忧虑时,肖尘便知道,分别的时刻到了。 作为部落实质上的领袖,她这一趟远行、这一场重逢已是任性。 若再不回去,部落内部积累的矛盾一旦爆发,她此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可能付诸东流。 肖尘一路将她和使团送到京城门外送别亭,方才止步。 此地,便是南北分途之处——红豆需向北,回归她的草原和责任;而肖尘,则要南下。 望着红豆的身影消失在官道尽头,肖尘只觉得这座繁华的帝都,瞬间变成了一个令人窒息的巨大烂泥潭。 失去了红豆带来的鲜活气息,这里只剩下污浊的权谋与算计。或许,也只有那条心思单纯得有些“傻气”、在泥潭里懵懂扑腾的小鱼(庄幼鱼),还能让他觉得有一丝趣味,但这潭死水,终究找不到一片能让她长久存活的清流。 肖尘的离京,本身就是一个强烈的信号。 这明确无误地告诉所有暗中观察的势力:他,逍遥侯,对即将到来的皇位更迭毫无兴趣,不会插手其中。 这本该让某些人安心,却也如同撤去了最后一道无形的威慑,打破了某种微妙的平衡。 几乎就在肖尘离京的消息传开的同时,原本尚算风平浪静的京城,空气骤然变得粘稠而阴森,仿佛有无形的寒意从每一道宫墙缝隙、每一座朱门大宅中渗透出来,预示着风暴将至。 …… 庸城某处看似普通的民居内,烛火通明,亮如白昼。大量的灯烛不仅是为了照明,更是为了将屋内每一个角落都照得纤毫毕现,彻底杜绝了任何藏匿窥听的可能。 三皇子端坐在主位之上,面色沉静如水,看不出丝毫波澜。 他面前只坐了四人,但这四人,几乎构成了他此刻所能依仗的核心力量:掌控宫禁宿卫的禁军统领、执掌皇帝亲军暗探的内卫都督、扼守京畿咽喉的庸城太守,以及他最信赖的智囊与老师——曾文远。 屋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三皇子指尖轻轻摩挲着面前酒杯冰凉的边缘,却并未端起,他的声音不高:“消息……可靠吗?” 他目光扫过在场四人,“此事非同小可,一旦判断有误,或是行动出现丝毫纰漏,我等面临的,便是万劫不复之深渊。” 曾文远须发已见花白,眼神却锐利如鹰,他缓缓点头,语气肯定:“殿下放心,消息来源已印证,绝不会有错。太子……他已经等不及了。这些年他为了笼络朝臣,赏赐无度,门下那些官员又多是贪得无厌之辈,他的私库……怕是快要被掏空了。他耗不起,也怕夜长梦多,恐怕……是等不到皇上龙驭上宾的那一天了。” 三皇子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与虎谋皮,固然危险,但总好过将自己的血肉,一块块分给那些永远喂不饱的野狗!” 他这话既是在骂太子麾下那些贪婪的官员,也未尝没有暗指太子本人行事愚蠢。 第227 章 剧变前夜 他追问道:“能确定他动手的具体时间就是明日?” “是,明日大朝会之后,他便会……‘劝进’。” 曾文远显然布局已久,“我们在东宫的细作,如今已是他身边重要的谋士之一,参与核心谋划。此事,太子找了不止一人商议,每一步骤都看似经过了精心设计,反复推演,若无意外,他不会轻易改动计划。” “蠢货!” 三皇子闻言,眼中猛地迸发出一股怒意,低声斥道,这怒意并非针对曾文远,而是直指他那急于上位的兄长,“这等关乎身家性命、帝国传承的泼天大事,怎能寻找那么多‘外人’来共同谋划?!人多口杂,何况是一群各怀鬼胎的所谓‘谋士’!他这是自寻死路!”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密室中回荡,带着一种对太子行事不密、引火烧身的鄙夷,也透着一丝终于等到对手露出致命破绽的决绝。 禁宿卫统领华莱霍然起身,抱拳沉声道:“殿下,事已至此,犹豫便是取死之道!兵贵神速,迟则生变!末将请殿下即刻动身,秘密入京!” 庸城太守甲甫脸上忧色更重,他谨慎地开口:“华将军,兹事体大,关乎国本,岂能如此草率?从此地到京城,快马加鞭确是一个时辰可达。但如何悄无声息地进入戒备森严的京城?又如何突破宫禁,直达大内?这每一步都需要周详的计划,必须讨论个稳妥的章法出来!” 华莱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对文官怯懦的不屑,冷笑道:“甲太守过虑了!太子这些年只顾着拉拢那些夸夸其谈的文官,对我等武将极尽打压排挤之能事,早已是势同水火!京城五军营、三千营的将领,多有受过殿下恩惠或对太子不满者,心中大多向着三殿下!打开城门何需千军万马?只需殿下一封亲笔手书,末将自有办法送到守将手中!” 曾文远脸色一变,立刻打断:“不可!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用我们暗中培养的死士,以最快速度、最隐秘的方式联系关键位置的城门守将,许以重利,晓以利害!入城之后,立刻化整为零,乘夜色掩护直扑宫城!具体潜入路径和宫内接应,由华将军全权安排,务必精准,一击即中!” 甲甫依旧觉得不安,他看向三皇子,声音带着焦虑:“殿下,非是下官畏缩。我们能私下调动的可靠兵马不过三百,华将军的禁宿卫虽精锐,但其中多是勋贵子弟,各家关系盘根错节,关键时刻,这些少爷兵是否真能听令,将刀枪对准他们的家族?而京城如今毕竟在太子的掌控之下,东宫侍卫、京营兵马皆可调动。更棘手的是,太子府与皇宫仅一墙之隔,若有风吹草动,援兵转瞬即至!一旦事情败露,我等……我等便是死无葬身之地啊!” 一直沉默的内卫都督燕京此时冷哼一声,他负责监察百官,对太子一党了解颇深:“甲太守多虑了!我们这位太子爷,整日里只知与那些只会引经据典、空谈的酸儒混在一起,何曾真正懂得兵事之凶险?他以为掌控了朝堂文官便掌控了一切,却不知刀枪才是硬道理!我们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以雷霆之势直捣黄龙,必可一举将其生擒!” 华莱听着燕京的话,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并未出声。 他深知宫禁宿卫的复杂,但此刻箭在弦上,已容不得太多顾虑。 况且,一旦动手。就绝不能是生擒! “够了!” 三皇子猛地站起身,目光如电,扫过在场四人,瞬间压下所有争论。他脸上再无半分犹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备马!”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华将军、燕都督,随我即刻出发,潜入京城!待那逆贼伏诛,你二人立刻凭借手中权柄,控制宫禁与要道,以雷霆手段诛杀其核心党羽,不得有误!” 他转向曾文远和甲甫:“老师,甲太守,你二人坐镇庸城!此地乃京城门户,至关重要。若……若京城事有不谐,发生动乱,你二人可持我手令,立刻调动兵马,进城镇压,稳定局势!” 他的目光最后扫过每一个人,一字一句,重若千钧:“此一役,关乎天下,关乎我等身家性命……只许成功,不能失败!” 随着三皇子大步走向院中,这所看似普通的民居周围,仿佛接到了无声的指令,附近房屋的灯火一盏接一盏地迅速熄灭。 黑暗中,一个又一个沉默的身影如同鬼魅般走上街头,牵出战马,人马俱都衔枚,蹄裹厚布,寂然无声地汇聚成一股暗流,朝着京城方向汹涌而去。 …… 与此同时,皇宫大内。 当今太子周亨,也并非庸碌之辈,自幼便被赞为聪慧,一生顺风顺水,早早被立为储君。 然而,人若太顺,便易生出骄奢之心,习惯于一切唾手可得。 在他看来,自己是国之储君,花费些金银笼络臣子,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这一切,在三年前发生了剧变。三年前皇帝突发重病,卧床不起,太子满心以为属于自己的时代即将来临,于是更加肆无忌惮地赏赐、拉拢朝臣,金银珠宝、古玩字画如同流水般送了出去,数额之巨,难以估算。 谁能料到,连太医都束手无策的病症。皇帝竟以一种顽强的意志,硬生生在这龙床上挺了三年! 这三年,对太子而言,是希望不断燃起又不断破灭的煎熬,更是财富迅速枯竭的噩梦。 他就像一个陷入了泥潭的人,越是挣扎,陷得越深。朝臣们的胃口被他养得越来越大,索求无度,直到他的母族、他的舅舅们都已开始靠着清粥小菜度日,私下里怨声载道。 太子终于明白,他等不下去了,再等,不用别人来夺,他自己就要被这无底洞拖垮。 第 228章 跌宕起伏 大朝会之后,太子换了一身较为轻便的服饰,只带着几名心腹侍卫,径直前往皇帝养病的养寿殿。 殿门外,那名侍奉皇帝多年的老太监如同往常一样,躬身拦在了门前,声音带着惯有的恭谨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坚持:“太子殿下,陛下龙体欠安,虚不受补,更不可见风,需要静养。您还是请回吧。” 若是往常,太子或许还会维持表面上的孝道与耐心。 但今日,他已决心撕破脸皮,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风度礼仪? 他脸上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躁动,厉声道:“少废话!本国储今日必要见到父皇!有要事禀奏!” “殿下,这不合规矩…” 老太监还想劝阻。 “给我让开!” 太子不耐烦地一挥手,身后两名孔武有力的侍卫立刻上前,毫不客气地将老太监架起,拖到了一旁。 太子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了养寿殿那扇沉重的大门,迈步走了进去。 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草药气味,还有一种属于垂暮之人的、令人压抑的沉寂与衰败气息,空旷而阴森。 他一步步走向那张被厚厚帷幔遮挡得严严实实的龙床,在床边跪下,声音刻意提高了些,带着一种表演式的悲恸与急切:“父皇!不孝儿子周亨,来看您了!” 帷幔之后,传来皇帝那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又异常清晰的声音,带着一种平静: “你……来了。” 太子闻言,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一个头,抬起头时,脸上已换上了一副忧国忧民的沉痛表情,朗声道:“父皇!如今天下皆知,您圣体违和,久不能亲政,致使国事皆由……皆由皇后一妇人决断!牝鸡司晨,惟家之索!此乃颠倒阴阳之举,以致星相示警,灾异频频!朝野上下,对此无不议论纷纷,怨声载道!长此以往,国将不国!民不聊生啊父皇!”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激昂,图穷匕见:“国不可一日无君!江山社稷,重于泰山!儿臣……儿臣恳请父皇,为了这天下苍生,为了列祖列宗的江山基业——颁下诏书,让位吧!” 病床上的皇帝,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帷幔之后,只有他微弱而艰难的呼吸声似乎在积蓄着最后的力量,又像是在进行着某种无声的审判。 良久,就在太子心中焦躁渐生之时,那帷幔之后,终于再次传来了一个字,轻飘飘的,落在了太子的耳中: “好。” 太子周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个“好”字如此清晰,却又如此不真实。 短暂的呆滞后,巨大的狂喜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和警惕! 他猛地从地上跳起来,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朝着殿外高声呼喊:“来人!快来人啊!父皇……父皇他答应了!”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 整个养寿殿空旷得可怕,除了龙床上皇帝微弱的呼吸声和他自己因激动而粗重的喘息,再无声响。 先前被他推开的殿门依旧敞开着,但门外原本应该侍立着的他的心腹侍卫,此刻却踪影全无。 殿内昏暗的光线,将这里映衬得如同与世隔绝的鬼域。 周亨被这巨大的“喜讯”冲昏了头脑,竟丝毫未察觉这诡异的寂静意味着什么。 他迫不及待地转身,几步冲到殿门口,激动地大喊:“你们聋了吗?!天子立诏了!父皇答应让位了!!”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宫殿间回荡,显得异常突兀和可笑。 然而,下一刻,他脸上的狂喜瞬间冻结,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台阶之下,不知何时,已然肃立着一群黑压压的身影。为首者,正是他那本该在封地的三弟——周泰!而周泰身后,是一队甲胄鲜明、手持长矛、杀气腾腾的精锐士兵,冰冷的矛尖在冷寂的天光下闪烁着寒芒。 周亨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他强自镇定,色厉内荏地喝道:“三……三弟!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你这是要干什么?!手持刀兵,擅闯父皇寝宫,你这是谋反!在父皇面前,你敢如此放肆?!” 三皇子周泰面色阴沉如水,眼神冰冷,他踏前一步,声音不大,却带着彻骨的寒意:“谋反?带兵逼宫,胁迫父皇让位的是你!我乃奉诏前来护驾平乱!太子殿下,你还有何话可说?!” “你……你血口喷人!” 周亨彻底慌了神,他意识到自己落入了一个可怕的圈套。他下意识地转身,想退回养寿殿内,寻求那最后一丝或许根本不存在的庇护。 然而,刚刚还能被他轻易推开的殿门,不知何时已经关上。 这道门此刻如同有千斤之重,任凭他如何用力推搡、撞击,那两扇朱红大门都纹丝不动,紧紧闭合,仿佛将他彻底隔绝,也断绝了他所有的希望。 …… (后世史书对此事的记载,简洁而冰冷:太子周亨,性情狂悖,带侍卫强闯养寿殿,逼宫退位。幸三皇子周泰忠勇,率禁宿卫及时赶到,当场撞破其逆行。太子亨事败,惊慌失措,于宫中纵马奔逃,遂坠马而亡。) (至于皇宫大内为何会有马匹可供驰骋?嗯,史官们显然认为,那些斗升小民是不需要知道,皇宫御苑之中本就设有马厩。) 三皇子周泰“送走”了他那野心勃勃的太子哥哥,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志得意满。 他整理了一下衣甲,深吸一口气,伸手推向那扇刚刚对太子紧闭的养寿殿大门。 说来也怪,方才太子用尽力气也无法撼动分毫的殿门,此刻被他轻轻一推,便“吱呀”一声,应手而开。 然而,门内的景象,却让周泰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整个人如同被瞬间抛入了万丈冰窟,从头到脚一片冰凉,连血液都仿佛冻结了! 那张他想象中的、躺着垂死皇帝的病床前,不知何时,竟摆放了一张铺着明黄软垫的宽大座椅。 第 229章 帝崩 端坐于座椅之上的,正是本应病入膏肓、气息奄奄的当今皇帝! 皇帝身上穿着整齐的明黄色龙袍,虽然面容依旧消瘦,但腰背挺得笔直,那双深陷的眼睛此刻精光四射,哪里还有半分病态? 他端坐那里,不怒自威,如同蛰伏的苍龙,终于睁开了睥睨天下的双眼。 在皇帝身侧,垂手侍立着三人。除了那位一直随侍左右、此刻面无表情的老太监之外,另外两人,赫然是本应在外调动兵马、镇压太子党羽的禁宿卫统领——华莱!以及内卫都督——燕京! 这两人如同皇帝的左右护法,静静地站在那里,眼神低垂,对周泰的到来没有露出丝毫的表情。 周泰的大脑一片空白,浑身麻木冰冷,仿佛失去了所有知觉。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迈动如同灌了铅的双腿,一步步机械地挪进殿内的。 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那张座椅前,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父……父皇……儿臣……儿臣有罪!” 皇帝挺直的腰背,他俯视着跪在脚下的儿子,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威严,缓缓开口,说出的却不是责问,而像是一句迟来的教诲:“你……要记住。禁军与亲卫,乃天子爪牙,社稷屏障,必须牢牢掌握在……绝对忠诚的人手中。” 周泰一脸茫然地抬起头,望向皇帝,他完全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切。 华莱和燕京不是他的人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帝没有理会他的茫然,反常地用连贯而洪亮的声音问道:“太子……怎么样了?” 周泰浑身一颤,伏在地上,怯懦地不敢回答。 皇帝似乎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继续问道,语气如同在考校:“你……准备如何处置太子留下的势力?” 周泰心乱如麻,下意识地按照之前与谋士商议的、看似最稳妥的方案回答:“朝……朝局动荡,正……正是用人之际,儿臣以为,当以稳定为上,或许……或许可以甄别录用,以安人心……” “糊涂!” 皇帝厉声打断了他,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太子谋逆,此乃十恶不赦之大罪!岂是一人之过?其余党羽,皆属同谋,罪无可恕!传朕旨意:责成三千营,即刻出动,清除太子余党,凡有抵抗,格杀勿论!” “末将领旨!” 华莱毫不犹豫,躬身抱拳,声音铿锵,随即转身大步而出,执行命令。 皇帝的目光转向燕京:“文武百官,京城世家。凡与太子有过密谋画策、书信往来者,无论官职大小,皆有附逆之嫌。即可下狱,严加审讯,不得纵容一人!” “臣,领旨!” 燕京同样躬身领命,快步退下。 两人离去后,养寿殿内只剩下皇帝、老太监和跪在地上、如同置身梦魇的三皇子。 皇帝的目光重新落在周泰身上,那目光复杂难明,审视了良久,才缓缓吐出两个字: “你……不错。” 周泰闻言,非但没有感到丝毫喜悦,反而恐惧得几乎瘫软,他再次深深趴伏在地,连头都不敢抬起,等待着后续的审判或者……宽恕。 然而,他等了很久,很久,龙椅上再也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直到,他听到了身旁那位老太监,用饱含着无尽悲痛与宣告一个时代终结的尖细嗓音,高声哭喊道: “陛下……驾崩——!” 那声音在空旷的宫殿中回荡,凄厉而悠长。 周泰猛地抬起头,只见龙椅上的皇帝,依旧保持着端坐的姿势,双目微阖,面容平静,仿佛只是睡着了。但那胸膛,已不再起伏。 这位以重病之躯,布下惊天棋局,借两个儿子之手,一举铲除了尾大不掉的太子势力与世家威胁的帝王,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展现了他最后的威严与算计后,终于……龙驭上宾。 而跪在下面的三皇子周泰,在极致的恐惧、茫然与那一声“你不错”带来的微妙希望中,迎来了这血腥的胜利,和一个他或许从未真正准备好承担的天下。 当京城经历着天翻地覆、血流成河的权力更迭时,肖尘正百无聊赖地骑行在返回南疆的路上。 他路过一个有些熟悉的山坡,这里草木枯黄,已是一片冬日景象。 是了,就是这儿。 肖尘勒住红抚,四下张望了一番。 上次在这儿,碰到了那头成了精似的黑熊,这是唯一从他手底下溜走的对手! 这事儿他至今想起来还觉得有些耿耿于怀。 (也不知道那黑厮跑哪儿去了,这皮毛油光水滑的,冬天做个垫子正好。) 他转念一想,现在已是深冬,按照熊的习性,那家伙八成是躲在哪个暖和的山洞里呼呼大睡,怕是碰不上了,只得悻悻作罢。 有了上次抄近路迷途的教训,肖尘这次是再也不敢随意更改路线了,老老实实地沿着来时记忆中的官道行走。一路上他也不急着赶路,信马由缰,颇为悠闲。 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以前孤身一人,只觉得天地广阔,心无所依。可成了家,有了婉清、明月她们,心里踏实了,偶尔独自上路,反而会品味这份独行的浪荡不羁,别有一番滋味。 他暗自失笑,这生活安定了,饱暖了,就容易冒出些不靠谱的念头。 记得前方不远应该有个村落,不过……好像跟那村子里的人有点“小过节”,算了,还是别去“打招呼”了。 得罪过他的人,坟头草应该也挺高了。留下的都是无辜的。 于是,他便这么溜溜哒哒,不紧不慢地朝着南疆的方向行去。 …… 京城,皇宫。 周泰就这么近乎“戏剧性”地登上了九五至尊的宝座。 多年的苦心经营、暗中谋划,最终竟是以这样一种方式“成功” 一次突袭,不,甚至连突袭都算不上,他感觉自己如同一个提线木偶,被那只隐藏在病榻之后的手,操纵着演完了整场大戏。 直到帷幕落下,他才惊觉,自己所谓的“胜利”,不过是别人算计中的一环。 他一直以来都将那个位置视为终极目标,可当他真正坐上去,触摸到那冰冷的龙椅扶手时,心中涌起的却不是喜悦,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恐惧。 当一个皇帝……原来是要这么难的吗?要算计至此,冷酷至此? 第 230章 莫须有 …… “太后,陛下朝这边来了。” 宫女紫鸢低声通传时,庄幼鱼正对着一面铜镜,慢条斯理地将一支新得的、造型别致的玉簪别在发间。 她早已料到了这一天。新皇登基,根基未稳,她这个顶着“妖后”名头、又无实际倚仗的前朝皇后,自然是该“识趣”地消失的时候了。 只是她没想到,老皇帝最后的手笔如此酷烈,竟是拼着最后一口气,以太子谋逆为引,将盘根错节的世家势力也一并拖入了坟墓,为他的继承人进行了一场血腥的“清扫”。 自己冥思苦想了两三年,才隐约触摸到的朝堂脉络,原来也只是最肤浅的一层。 庄幼鱼心中苦笑。 这深宫之中,果然每个人都心机深沉如海,只有我自己傻的可爱。 她想起某个家伙曾毫不客气地评价,嘴角居然还微微翘起,甚至心情不错地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 周泰走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象。 曾经名义上“权倾朝野”的庄太后,身边只剩一个贴身宫女,她却依旧有闲情逸致在打扮,脸上看不出半分即将大祸临头的惶恐。 周泰依着礼数,微微躬身:“听说太后要见朕?” 庄幼鱼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跟在周泰身后的铁面侍卫海澜,然后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准备怎么处置我?” 看着庄幼鱼这副似乎认命又似乎浑不在意的模样,周泰在老皇帝那里被打击得七零八落的自信,瞬间找回来不少。 他语气平静:“朕怎会对太后做什么!不过是父皇龙驭上宾,太后哀恸过度,自愿追随先帝于地下。如此,也能全了太后的贞烈名声,青史之上,亦是一段佳话。” 庄幼鱼闻言,非但没有害怕,反而神秘地笑了笑,目光扫过周泰身后的人:“你身边的这些人……都信得过吗?” 周泰眉头微皱:“自然是信得过的。” 庄幼鱼眯起了眼睛,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诡异的诱惑:“有些事儿,听到了,就必须要灭口了。你确定……要让他们都听着?” 周泰心中一凛,难道……父皇还给她留下了什么制衡我的后手? 他挥了挥手,示意身后大部分随从退下,只留下一个最为心腹的内侍在场。 见人少了,庄幼鱼这才翘起嘴角,说道:“我能‘自愿’殉葬,但我的孩子……不能。” 周泰看着这个年纪比他还小几岁的“母后”,脸上露出一个极其荒谬的表情:“立你为后之时,父皇已然卧床近一年,你……哪来的孩子?” 庄幼鱼露出一个奸计得逞般的表情,手指轻轻抚过自己的小腹,语气带着挑衅:“或许……就是有了呢?再说了,我的孩子,为什么一定要和你们皇家有关系?” “那又是谁……”周泰下意识追问,但话说到一半,猛地顿住,一个极其嚣张、完全不合礼法、却又偏偏让人无法忽视的身影瞬间闯入他的脑海! 庄幼鱼看着他那变幻不定的脸色,悠悠道:“我之前的行踪举止,想必你查得清清楚楚。也许……就那么巧,就有了呢?你不妨猜一猜,是谁。” 周泰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死死盯着庄幼鱼,仿佛想从她脸上看出这究竟是垂死挣扎的谎言,还是确有其事。 半晌,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那……朕倒是要恭喜太后了。不过,你这身份多有不便。不如……就弃了吧。朕自会安排人,替你……” 他话未说完,庄幼鱼第一反应竟是猛地将身边的宫女紫鸢拉进自己怀里,斩钉截铁地说:“紫鸢不行!她自小伴我长大,与我亲如姐妹!她必须跟我走!” 周泰眉头紧锁,语气带着不耐:“你想金蝉脱壳,总得付出些代价。一个宫女而已……” “我就是不想付这个代价!”庄幼鱼索性耍起了无赖,扬起下巴,“你若逼我,我也没办法!但女人可是很记仇的,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说出什么话?” 周泰看着眼前这个透出几分急智和狠劲的女人,只觉得一阵头疼。 继位以来,桩桩件件的事情本就千头万绪,老皇帝临终前还搞出那么一场大清洗,弄得京城人心惶惶。如今连庄幼鱼这个他印象里没什么心眼的,也能给他整出这么一出来添堵。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烦躁,权衡利弊,终于做出了决定,沉声道:“罢了!今夜子时,朕会着可靠之人,护送你们主仆二人出京。从此以后,世间再无庄太后,你好自为之!” 说着,他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些,带着一丝或许是他登基前最后残留的真情流露:“说起来,我们儿时在祖母宫中,也曾一同玩耍,算是熟识。祖母那时……最是疼你。此一去,山高水长,望你……一路珍重。” 庄幼鱼没料到他会说出这番话,呆了呆,也收敛了那副耍赖的模样,轻声道:“你……也保重。” …… 周泰走出庄幼鱼的居所,戴着铁面具的海澜立刻无声无息地跟了上来,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陛下……太后她……对您说了什么?” 周泰瞟了他一眼,语气平淡:“也没什么。不过是些妇人之见。朕已决定,今晚子时,会派人悄悄送她出宫,远离这是非之地。” 海澜闻言,面具下的眼睛瞬间亮起,大喜过望,连忙抱拳躬身,声音都带着激动:“谢陛下隆恩!末将……末将愿为陛下效死!” “下去准备吧。”周泰挥了挥手。 “是!”海澜欢天喜地,几乎是脚步轻快地退了下去。 看着海澜消失的背影,周泰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他转头问身边的心腹内侍:“这条狗……一直这么不知尊卑,自以为是吗?” 内侍小心翼翼地回答:“回陛下,海澜侍卫……许是在侍卫之中待得久了,又自恃武艺,有些忘了自己的本分,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人物罢了。” “哦?听说……他是侍卫中的第一高手?”周泰语气莫测。 内侍躬身道:“宫中传言罢了,不过是没人愿意与他争这个虚名而已。” 周泰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语气轻描淡写,却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 “既然是这样……那他就没必要留到晚上了。” 第231 章 再入牛头山 时值初冬,南方的山林依旧带着些许绿意,只是这绿意染上了深沉的墨色,不似春夏那般鲜亮跳脱。 肖尘骑着红抚,一路慢悠悠地往南行。上一次走这条路,是随心所欲,信马由缰,只要大方向不错,走到哪儿算哪儿。 这次心里揣了个明确的目的地,反倒觉得这路有些难走了。 问题就出在他的记忆上,他那点关于路径的记忆实在经不起推敲,每每遇到岔路口,总要勒住马缰,拧着眉头琢磨半天。 “左边?看着有点眼熟……右边?好像也走过……”肖尘嘀咕着,最后往往是不耐烦地折根树枝,往天上一抛,“得,听天由命吧。” 就这么靠着几分运气和树枝的指引,在某天上午,一座熟悉的山峰终于跳入了他的眼帘。 那山峦起伏,线条算得上敦实,可横看竖看,怎么看也瞧不出半点牛头的模样。肖尘挠了挠下巴,心里直犯嘀咕:“牛头山这名字到底是谁起的?眼神怕不是有点毛病。” 看见这山,他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个背着几乎与他等高大刀的豆芽菜身影。要说这一路行来,有谁让他觉得有趣又难忘,这牛头山里,至少就占了两个。 一个,是那个高尚得不像话的山匪头子;另一个,就是他那个又倔强又让人心疼的女儿。 肖尘嘴角弯了弯,“既然路过,就去看看吧。好歹,我还兼着他们大寨主的名头呢!” 他催动红抚,翻过一道山梁,下方一处背风的山坳里,便是牛头寨的所在。 远远望去,比起当初的简陋,如今确实有了不少人烟气象。几十间木屋、土房错落有致地分布着,屋顶上冒着缕缕炊烟,隐隐还能看到开垦出的田地阡陌。肖尘点了点头,看来那个姚县令,不仅有几分良心,还挺会看眼色行事,没亏待了他“罩着”的这片地方。 他骑着马继续往山坳里走,刚靠近村寨边缘,就听见一连串孩子清脆又杂乱的呼喝声从旁边的灌木丛里传来。 “这边这边!” “堵住它!别让它跑了!” “星莹姐!从那边赶!” 声音未落,只听“哗啦”一声,一只棕底带花斑纹的小野猪,瞪着惊慌的小眼睛,猛地从灌木丛里窜了出来,没头没脑地直冲向肖尘和红抚。 红抚打了个响鼻,前蹄微微一抬,看似随意地向前一蹬,那蹄子精准地踹在冲过来的野猪脑门儿上。 那小野猪连哼都没哼利索,就像个被踢飞的皮球,滴溜溜翻滚了好几圈,最后四脚朝天地瘫在地上,不动了,只露出柔软的肚皮微微起伏。 几乎是同时,灌木丛后面“呼啦啦”窜出七八个半大孩子,一个个跑得满头大汗。 为首的是个女孩儿,手里拖着一根比她个子还高出一大截的粗大木棍,棍子一头还沾着泥。 肖尘一看就乐了,从马背上跳下来,冲着那女孩儿喊道:“小牛!好久不见了,你还是这么皮!” 那女孩儿正是牛星莹。她看见肖尘,黑亮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明显的喜色,随即小嘴就撅了起来,纠正道:“人家叫牛星莹!” 她跑到红抚跟前,仰着头往肖尘身后张望,“你媳妇儿呢?沈姐姐怎么没一起来?” 她没看到马车的影子,眼睛转了转,带着点促狭的语气问道:“你不会是惹她们生气,被赶出来了吧?!” “瞎说什么呢?”肖尘伸手,习惯性地揉了揉她那有些乱糟糟的头发。 旁边几个孩子已经嘻嘻哈哈地用那根长木棍,穿过野猪的四肢,吭哧吭哧地把它抬了起来,看样子是准备抬回村里去。“我是回来看看我的山寨,别忘了,我可是你们大当家。” 牛星莹听了,却瞟了他一眼,脸上露出点不好意思的神情,小声说:“那个……咱们这儿,不叫牛头寨了。姚县令给咱们入了籍,现在叫牛头村,不是土匪了。” “什么?!”肖尘眼睛一瞪,做出夸张的、痛心疾首的表情,“我不在,你们居然被招安了?还有没有天理了?!” 他感觉自己的“山贼王”梦想,还没开始就被人釜底抽薪了。 “你爹呢?他区区一个二寨主,就敢做这个主?”肖尘觉得有必要给这些“手下”上上课了,作为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土匪,怎么能轻易被招安呢?招安有几个有好下场的? “我爹在地里干活呢。”牛星莹撇了撇嘴,“城里的财主送了他一头牛,他一天到晚宝贝得跟什么似的,恨不得搂着牛睡觉。” 她凑近两步,压低声音,小脸上带着鬼鬼祟祟,“正好你来了,帮我想个主意。现在日子好过些了,他就知道闷头干活,村子里婶子们劝了他好几次,让他找个能过日子的,他就是不听。” “我记得,之前不是有个姑娘,上赶着要给他生孩子的吗?”肖尘对那个叫宋婉莹的女孩印象挺深,长得清秀,胆子也不小。懂感恩,有气节。 “你说婉莹姐啊?她不行。”牛星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她也没比我大几岁,我爹把她认作干闺女了。现在在村子里教孩子们认字呢。” 她晃着脑袋,老气横秋地分析,“我看尹梨婶子就挺好,漂亮,人也温柔,经常给我们做好吃的。就是我爹那块木头,一点都不开窍!” 肖尘对做红娘拉纤这种事兴趣缺缺,但他打定主意要跟牛猛好好“谈谈”。 自己好不容易有个山寨大当家的名头,威风还没耍够,可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招安”了。 他跟着牛星莹和一帮抬着野猪的孩子往村里走。 刚进村口,一些正在忙碌的村民就认出了他,纷纷围了上来,脸上带着质朴而热情的笑容。 “恩公!是恩公来了!” “恩公您快屋里坐!” “恩公吃饭了没?家里刚蒸了薯……” 第232 章 绝不受招安 一声声“恩公”叫得肖尘都有些招架不住,他摆着手,脸上难得地露出些窘迫。他做过不少事,杀过人,破过城,搅动过风云,在战场上纵横。但唯有牛头山这件事,做得最是顺心如意,也收获了最多最纯粹的感激。 在村边一笼整理得十分齐整的田地里,肖尘找到了牛猛。 他正弯着腰,小心翼翼地将一株歪倒的豆苗扶正,又用手把根部的土压实。到了南边,即便是冬天,也能种些耐寒的豆类越冬。他们的地不多,每一寸都显得格外金贵,伺候起来也分外用心。 肖尘没下田,就站在田埂上,叉着腰,拿出大当家的派头喊了一嗓子:“二寨主!过来,咱们商量商量山寨未来发展大计!” 牛猛闻声抬起头,看见是肖尘,古铜色的脸上立刻绽开一个实实在在的笑容。 他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又在裤子上用力蹭了蹭,这才迈着沉稳的步子从田里走出来。 “恩人,是您来了。”他的声音带着欣喜,却并不显得卑微。 肖尘一直觉得,牛猛是这个世界上他遇到的最奇怪的人之一。 明明应该没读过什么书,但那份气度却无可挑剔,有一种看透世事的豁达。 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无论是之前的县令还是宋捕头,肯定都跟他透过底,但他对待自己,依旧是高兴、热情,却绝无讨好之意。 就像他从不认为自己做的那些事有多么了不起一样,他也不会用异样的眼光来看待肖尘的“不凡”。 肖尘招呼他在田埂上坐下,开门见山就问:“听说县令给你们入了籍,从良了?我说老牛,你怎么能办这种糊涂事儿呢?” 牛猛被他问得一愣,黝黑的脸上满是困惑:“有……有什么不对吗?入了籍,就是正经的良民了,再也不用提心吊胆,怕哪天官府来围剿。这不好吗?” “有我在,你怕什么围剿?”肖尘一拍大腿,“哪个州府不开眼,敢来围剿我名下的山寨?你也不动脑子想想!你们这儿这么穷,就这么几亩薄田,养活自己都够呛,你拿什么去交税?” “交税?”牛猛显然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他之前光顾着高兴能“转正”,还真没仔细想过这一层。他皱紧了眉头,“当……当百姓,是要交税的……” “废话!”肖尘一副“你终于开窍了”的表情,他不能说自己舍不得大寨主的名头,只能循循善诱。“你既然是一个村子了,怎么能不交税?那还有没有天理了?县令看在我的面子上,可能暂时给你们免了,可过两年他调走了,换个新县令来呢?你拿什么交?到时候交不上,是不是又得被逼得上山当土匪?这不折腾!?” 牛猛被他说得眉头锁得更紧了,他搓着粗糙的手指,迟疑地问:“那……那要是不入籍,就不用交税了?” “那当然!”肖尘理直气壮地说,“土匪还交什么税?有没有天理了!我们不去抢……就已经是够他们高兴了!” “可……可我们现在已经是村了……”牛猛看着远处那些安宁的屋舍,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这好办!”肖尘大手一挥,“你去跟那狗官说,就说是大当家的有令!牛头山的英雄好汉,骨头硬,脊梁直,不接受招安!让他有本事来打。” 牛猛挠了挠后脑勺,憨厚地替姚县令说了句话:“姚县令……其实人还是不错的。” “原则问题!”肖尘一本正经地教育他,“记住了,我们是土匪!土匪对朝廷的官,一律统称‘狗官’!这是原则,不能变!” 牛猛看着肖尘那半真半假、不容置疑的表情,无奈地笑了笑。 他实在分不清这位哪句话是认真的,哪句又是在开玩笑。 不过,他心里清楚,只要有肖尘这个名字挂在牛头山,确实就没人敢来这里找麻烦,是寨是村,似乎也没那么要紧。 “好吧。”牛猛最终点了点头,“那就还叫牛头寨。” 肖尘这才满意地笑了,拍了拍牛猛结实的肩膀。“这就对了嘛!走,带我去看看你们现在日子过得怎么样。” 牛猛站起身,领着肖尘往村里走,一边走一边说:“王员外送了头牛,力气大,性子也温顺……咱们也有牛翻地了。” 说起牛,他的话明显多了起来,脸上洋溢着一种朴实的满足感。 肖尘跟在他身旁,听着他絮叨着村里的琐事,看着眼前这片逐渐有了生气的山坳,心里那份因为“被招安”而产生的不爽也淡去了不少。 或许,让这些人能安心种地、过日子,比守着个“土匪”的虚名,更重要那么一点点。 当然,这名头,他还是得要的。 牛猛又蹲回地里,手指轻柔地拨弄着那几株豆苗,仿佛在照料什么稀世珍宝。 他完全没把站在田埂上的肖尘当外人,更没在意什么侯爷、大当家的身份,此刻的他,更像是一个最敬业的老农,心思全在他的庄稼上。 肖尘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恰恰是他欣赏牛猛的地方——纯粹,踏实,永远不用担心他会顶着自己的名头在外面胡作非为。 衣角又被轻轻拽动,牛星莹在他身后急得直跺脚,小声道:“你都跟他说了点什么呀?最重要的怎么没说?劝他娶亲啊!尹梨婶子还在家等着信儿呢!” 肖尘想起第一次在牢房里见到牛猛时,他被宋婉莹逼到墙角,那手足无措的窘迫样子,不由得撇了撇嘴。 “就你爹那个怂样子,我劝他就能成吗?” 他拍了拍小丫头的脑袋,“不过你放心,这种一根筋的老实人,最好解决了。光劝没用,得用计。走,我们先去找尹梨,总得先问问人家女方的意思,不能咱们在这儿胡乱就定了。” 牛星莹眼睛一亮,觉得有理,用力点头道:“她一定是乐意的!我带你去找她!” 第233 章 妙计至简 尹梨没有回原来的家,那个能卖她一次就能卖她第二次的地方,她是不想再回去了。 她在牛头村靠近山脚的位置,一座结实的小木屋,安顿了下来。 牛星莹带着肖尘找过来时,尹梨正坐在屋前的矮凳上,就着冬日下午暖洋洋的光线,缝补着一件旧衣裳。 她身上穿着和其他村妇无异的粗布衣裙,但那张秀丽的脸庞和娴静的气质,依旧难掩。 见到肖尘,尹梨明显呆了一下,随即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站起身,双手交叠在身前,盈盈下拜。 她与村里那些目不识丁的村民不同,到底是有些见识和底蕴的,清楚肖尘这个“逍遥侯”身份所代表的分量。 “侯爷,您回来看我们了。”她的声音轻柔,带着敬意。 肖尘点了点头,没有过多客套寒暄,直接道明了来意:“嗯。我来找你,是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商量。” 尹梨微微垂首:“侯爷尽管吩咐。” 肖尘看着她,开门见山:“听星莹这丫头说,你对牛猛颇有好感。不知……是不是真的?” 尹梨的脸颊瞬间飞起两抹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她低着头,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声音更低了:“牛大哥……是个好人。他救了我,收留我,村里人都受他恩惠……只是,我只是个寡居之人,命不好,怕是……配不上他。” “别说那些有的没的。”肖尘摆了摆手,打断她的话,“你就说,你心里喜不喜欢他这个人?若你喜欢,以我的身份出面给你们做媒,也不算辱没了你们。你只管说实话。” 尹梨抬起头,飞快地看了肖尘一眼,最终还是低声道:“全……全凭侯爷做主。” 肖尘皱了皱眉,语气严肃了几分:“胡说什么?我来这里,是想成人之美,不是来乱点鸳鸯谱的。你若心里不喜欢他,此事就此作罢,绝不强求。但你若心里是喜欢的,就得自己说出来!自己的事儿,总归要自己争取的,旁人做不了你的主。” 尹梨咬了咬嘴唇,仿佛下定了决心,抬起头:“是……是喜欢的。很喜欢。从他将我救下,带回山寨,看他受我牵连,却从不叫苦抱怨的时候……就……只是,牛大哥他……他似乎从未往这方面想过,我……” 肖尘听到这里,心里已经有了底,他再次摆手,截住了尹梨后面的话。“莫管他!那人就是个实心儿的木头疙瘩,迟钝得很!你不逼他一逼,他能自己打一辈子光棍儿!” “那你有什么办法?”牛星莹大眼睛眨了眨,带着她这个年纪特有的好奇与急切。 肖尘嘴角勾起一个堪称“阴险”的弧度,压低声音,像在传授什么不传之秘:“君子欺之以方。对付你爹这种死心眼的老实人,光劝是没用的,他顽固得很。我们得换个法子——讹他!” “这…不太好吧。”尹梨在一旁听着,感觉自己的定位怪怪的,脸颊微烫。 她明明是当事人,怎么好像……成了同谋?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有什么具体计划?”牛星莹却瞬间兴奋起来,小脑袋里已经开始脑补各种精密绝伦、环环相扣的计策。 “计划?好主意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的一招。成败一次决定。”肖尘伸出食指,在她面前晃了晃,开始教导他自己的“兵法”,“步骤越多,露马脚的可能性就越大,容易节外生枝。” “那到底怎么办?你倒是快说啊!”牛星莹被吊足了胃口,抓着他的胳膊摇晃。 肖尘凑近两个人,用一种宣布重大机密的语气说道:“我们用迷药,把尹梨迷晕,然后悄悄扔进他的房间。等他晚上回房,门一关,嘿嘿……生米煮成熟饭,他想不认账都不行!” “啊?”牛星莹愣了一下,随即提出技术性质疑,“那……那他要是发现了,悄悄把人送出来怎么办?” “笨!”肖尘屈指弹了一下她的脑门,“你不会多叫几个人提前躲在他房门口盯着?只要他推开门,有要把人送出来的迹象,你就立刻弄出动静,看他怎么解释!” 尹梨终于彻底明白哪里不对劲了。自己作为计划中的核心“道具”,居然全程参与了如何“陷害”自己的谋划。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看着兴致勃勃的两人,又把话咽了回去,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这个计划简单粗暴,执行起来也容易。但却卡在了第一步——他们没有迷药。 在牛星莹投来“你真的很不靠谱”的眼神注视下,肖尘搓了搓手,略显尴尬地看向尹梨,商量道:“尹梨,你看,村子里条件艰苦,咱们一时半会儿也弄不到真正的迷药……要不,你就……你就当眼前这碗是迷药,行不行?” 他说着,指了指尹梨所坐石墩旁边放着的那碗清水。 尹梨目光复杂地深深看了一眼那碗清澈见底的水,又抬眼看了看肖尘,再看看一脸期待望着她的牛星莹。 她沉默了片刻,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伸手端起了那只粗陶碗,仰头,“咕咚咕咚”地将一碗清水一饮而尽。 然后,她用手扶住额头,秀眉微蹙,做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头晕目眩的动作,身子一软,便柔柔地、斜斜地向着旁边倒了下去,甚至还配合地闭上了眼睛。 牛星莹看得目瞪口呆,小嘴张成了圆形。“这……这样也行?” 肖尘推了她一把:“发什么呆?计划开始了!快,把人扛走啊!” 牛星莹像看怪物似的看着他,指了指自己瘦小的身板:“你怎么不扛?我还是个小孩子啊!我哪扛得动?” 肖尘一脸正气,摊开手:“胡说!男女授受不亲!我怎么能扛?万一被别人看见了,怎么办?我的名声还要不要?” “那……那我也扛不动啊!”牛星莹急得在原地转了两圈,小脸皱成一团。她最后有点不好意思地走到“昏迷不醒”的尹梨身旁,蹲下身,小声商量道:“那个……婶子啊……咱们……咱们能不能先坚持一下,走到我爹屋里再晕?” …… 第234 章 归家 傍晚时分,肖尘和几个被悄悄拉来“帮忙”的村妇躲在暗处,亲眼盯着牛猛被他女儿以各种借口骗回房间,并且确认他进屋后,房门被机灵的小星莹从外面迅速挂上了一个小木楔子,这才放下心来。 接下来的鸡飞狗跳,肖尘就不打算亲眼见证了。 他用脚指头想都能猜到,牛猛此刻定然是窘迫、慌乱,而牛星莹那丫头肯定要在外面大呼小叫,把“看热闹”的村民引来。 至于小星莹事后会不会因为她这“坑爹”行为挨上两下揍,肖尘觉得很有可能,但这正好也算是他给那孩子上的生动一课——做事,尤其是做“坏事”,得想好后果。 趁着村民的注意力都被牛猛屋那边的动静吸引过去,肖尘走到村口,翻身骑上安静等待的红抚,轻轻一夹马腹,踏上了出村的小路。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他回头望了一眼那逐渐笼罩在暮色与炊烟中的安宁山村,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他心情愉悦地想:嗯,又做了一件好事。 …… 永和城。 在沈明月雷厉风行的运作下,一切都已走上了正轨。她组建的商队规模日益扩大,挂着独特标识的马车已经开始频繁往返于周边各个州府,将南疆的物产运出去,将各地的必需品和消息带回来。 那些他们从黑暗中拯救出来的女子,在经历了最初的惶恐与绝望后,也终于开始一点点走出往事的阴影。 有些人选择了留下,加入了沈明月的商队,用忙碌的工作填补内心的空洞,寻找新的价值;有些人则选择了离开,拿着分到的盘缠,去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试图彻底斩断与过去的一切联系,开始全新的人生。 而沈婉清并没有被她帮助的那些女人的负面影响过多地牵绊。 她常常会不自觉地走神,心思被浓浓的思念占据了大半。 无论是在庭院中散步,还是忙忙碌碌,她的目光总会在不经意间飘向城门的方向,仿佛在期待着下一刻,那一匹神骏的红马,能载着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踏着尘土,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这一天,沈婉清从外面回来,脚步刚踏进府门前的石阶,目光又不由自主地、习惯性地投向那条笔直通往城门的大路。 夕阳的余晖给青石板路铺上了一层金红,光晕模糊了远处的景物。 恍惚间,她似乎又看到了那个日夜萦绕在心头的熟悉身影,正策马而来。她怔怔地停下脚步,心头一阵酸涩的悸动。 “小姐,你又发呆了。”跟在身后的月儿小声抱怨道,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下一秒,月儿猛地瞪大了眼睛,一把抓住沈婉清的手臂,用力摇晃起来,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雀跃:“公子!是公子!小姐,是公子回来了!” 不是幻觉! 只见肖尘正大步流星地朝府门走来,风尘仆仆,却掩不住那爽朗而温暖的笑容。 他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整个等待他的家。许是路上在哪片草稞子里歇过脚,他浓密的黑发间,竟滑稽地挂着一片枯黄的草叶,随着他的走动轻轻摇晃。 沈婉清的心在胸腔里重重一跳,随即被巨大的喜悦填满。 她再也顾不得什么仪态,鼻尖一酸,嘤咛一声,提着裙摆快步冲下台阶,直直地扑进那个为她张开的、坚实温暖的怀抱里。 她将脸深深埋在他的颈窝,用力嗅了嗅那混合着阳光、尘土和淡淡汗味的、独属于他的、让人无比安心的气息,悬了许久的心才终于落到实处。 好一会儿,她才微微抬起头,伸手,用指尖小心翼翼地帮他拈下了那片顽皮的草叶,动作轻柔,带着无尽的眷恋。 月儿在一旁看得眉开眼笑,心虚地左右看了看,确认明月姐姐不在附近,这才欢喜地“哎呀”一声,也挤进肖尘的怀中,小脑袋在他胸前依赖地蹭了蹭,像只找到了主人的小猫。 红抚极具人性化地打了个响鼻,琥珀色的马眼似乎翻了翻,完全无视了在府门口抱成一团的三人。 它自顾自地、熟门熟路地迈着优雅的步子跨过院门,径直朝着马厩的方向走去——好些天没吃到上好的精粮豆饼了,它可得好好犒劳一下自己。 …… 晚上,温暖明亮的饭厅里,一家人终于围坐在了久违的餐桌旁。 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气氛温馨而融洽。诉不尽的思念化作了席间不断的低语和时不时交汇的、带着笑意的目光。 肖尘给她们讲京城里的见闻,说到自己如何“掀了桌子”之后潇洒离去,语气轻松,仿佛那些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两女则依偎在他身旁,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永和城这段时间的改变,琐碎而真实。 “这么说,咱们的商队真的挣钱了?”肖尘夹了一筷子菜,饶有兴致地问。 他本人对金钱并无太多贪恋,但看到沈明月说起这些时,那双漂亮眼眸里闪烁着的、充满成就感的熠熠光彩,就忍不住想夸夸她。 沈明月闻言,立刻挺直了腰背,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得意神色。 以前经营清月楼时,她觉得那已是日进斗金的生意,可真正着手打理这覆盖数州的商队,看过那庞大的月度流水后,她才真切地意识到,真正涉及民生的贸易,其利润是何等惊人。 “南疆的山货、药材、手工织物运出去,价钱至少能翻上几倍。那些北地急需的南货更是紧俏。照这个势头下去,不过几年,我们积累的财富,怕是就能媲美一个经营百年的世家了。” “世家?”肖尘嗤笑一声,混不在意地摆摆手,“那玩意儿有什么好媲美的?咱们之前不是抄家抄了好多个吗?也没见得多经得起风浪。” 这时,沈婉清轻轻放下筷子,柔美的脸上浮现一丝忧虑,轻声说道:“相公,你立碑严禁此城人口贩卖,这自然是天大的善举。可……现实也有些难处。有些穷苦人家,生了女孩儿,实在是养不起……近来,城中已发现好几起悄悄将女婴丢弃在街角巷尾的事情了。幸好李知府增派了人手巡逻,及时发现,才没让那些可怜的孩子冻死饿死。” 第235 章 对海的向往 “生下男孩他们难道就养得起了?!”肖尘骂了一句,眉头皱起,他沉吟片刻,对沈婉清道,“明天我去跟李卫渭说,之前抄没的那些宅邸,挑两座位置合适、院落宽敞的,不用太大,改建一下,专门用来收容这些被遗弃的孩子,或者谁家实在养不起,自愿送来的也收。就叫……‘清月堂’吧。我们出钱粮,雇些可靠的妇人来照料。” 沈明月闻言,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肖尘。 自己的夫君自己了解,他行事随心所欲,快意恩仇,虽有不忍之心,却绝非那种立志要心怀天下、悲天悯人的圣人。 怎么突然发这么大善心,要接手这么一个明显是只进不出的“烂摊子”?难道是因为自己刚才说商队赚了钱,他才如此“大手大脚”? 她忍不住有些心疼,小声提醒道:“夫君,这……这恐怕是个无底洞啊。收养孩子容易,可要将她们抚养长大,衣食、医药、照料,所费绝非小数目。” 肖尘见状,伸手指尖轻轻敲了敲身边这位“小财迷”光洁的脑门,失笑道:“傻明月,你这账算得不对。天下做什么生意都有可能亏钱,唯独‘人’,是绝对不会亏本的!” 他放下筷子,认真给她们分析起来:“你想想,那些世家大族,培养一个嫡系子弟,要请名儒开蒙,要聘高手教习文武,耗费无数金银心血,他们可曾觉得亏了?我们不过是把同样的钱,换个方式花。我们请先生,一个先生可以同时教几十个、上百个孩子识字、算数。我们请工匠,可以教她们谋生的手艺。这其中,只要有一两个孩子天赋出众,将来那便是大赚特赚。即便资质寻常,只要她们能识字、会算数、懂一门手艺,长大了难道还会吃白饭吗?她们会成为织工、绣娘、账房,甚至是我们商队里的管事。这可比把金银堆在仓库里生霉强多了。” 沈明月眨了眨眼,似乎有些被说服,但仍有顾虑,怯怯地补充了一句:“可……可那大多都是女孩子啊……” “女孩子又怎么样?”肖尘眉毛一挑,“一样可以读书识字,一样可以学习术数技艺!我说行那便行!将来,这座永和城里,出现女掌柜、女捕头,甚至女知府,又有什么稀奇?谁敢来指手画脚?是那些只会掉书袋的大儒?打断他们的腿!” 沈婉清则更关心具体的教养方式,她柔声问道:“只是,一个先生要教那么多孩子,能照顾得过来吗?只怕孩子们也学不精细。” “当然不是只有一个先生。”肖尘解释道,“我们可以多请几位。有人专教识字,有人专教实用术数,有人教女子刺绣缝纫,有人教竹编、木工之类的匠活。根据她们的兴趣和天赋因材施教。就算没什么特别的天赋,多认识几个字,多学一点道理,懂得如何与人相处,对她们将来也是有益无害的。” 沈明月想了想,还是觉得见效太慢:“可是……夫君,这要等到她们长大成才,可得等上好多年呢。” “那就等呗。”肖尘洒脱地一笑,目光悠远,“就算我们什么都不做,时间也一样会过去。既然如此,为何不把这些暂时用不到的钱财,花在或许能改变许多人命运的地方?总好过让它们在库房里积灰。你看那些被我们抄家的世家,哪个不是藏了满屋的金银珠宝?最后又如何?还不是便宜了我们。钱这东西,只有花出去,才能真正体现它的价值。”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轻松起来,目光扫过沈婉清和沈明月:“不过,这些具体的事务,你们知道有这么回事,把握个大方向就行,自然会有人去操办。明月,你尤其要抓紧物色和培养几个能独当一面、忠心可靠的掌柜,可不能把所有担子都压在自己身上。” 他伸出手,分别握住两女的手,眼中带着憧憬,“你们可是要陪我看尽这天下大好河山的,岂能被这些俗务长久束缚?等过了这个年,天气暖和一些,我们先去南蛮的村落看看,那里的日子虽然清苦,但山野风光着实漂亮。然后我们再一路向东,带你们去看看真正的大海!你们还没见过海吧?” “海?”沈婉清作为从小生长在北方的姑娘,听到这个词,眼眸瞬间亮了起来,充满了梦幻般的向往。对她而言,那是一片只在诗词和传说中出现的、广阔无垠的蓝色梦境。 “公子啊,”月儿也兴奋地扒着桌沿,小脸激动得红扑扑的,她现在也习惯了一起上桌吃饭,早已把自己当成了这个家的一份子,“海里是不是有很多很多的鱼?比我们河里所有的鱼加起来还多?” 肖尘被她逗乐了,哈哈一笑,故意用夸张的语气说道:“何止是很多很多的鱼!海里还有很大很大的鱼,大到一口能把我们的月儿都吞下去!” “哇——!”月儿不仅不怕还发出一声惊叹,眼睛瞪得溜圆,已经开始在脑海里描绘那波澜壮阔又带着点可怕的海上景象了。 夜色渐深,府内一片宁静。肖尘沐浴过后,推开了沈婉清卧房的门。 房内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光线柔和,将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光色。 沈婉清正垂首坐在床沿,似乎正在出神,听到门响,她纤细的肩膀几不可察地轻轻一颤,却没有立刻抬头。 昏黄的灯光勾勒出她优美的颈项线条,而那原本白皙如玉的耳根,此刻却染上了明显的、动人的绯红,像初春的桃花瓣。 肖尘反手轻轻合上门,嘴角噙着一丝了然又温柔的笑意,放轻脚步走到她面前。 他俯下身,温热的气息有意无意地拂过她敏感的耳廓和颈侧,声音带着一点蛊惑:“想我了吗?” 第236 章 满堂春色 那带着他体温和熟悉气息的气流,像羽毛般轻轻搔刮着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和难以言喻的痒意。 沈婉清身子微微一僵,头垂得更低了,仿佛想把自己藏起来,却又无处可逃。 她用几乎如同猫咪呼噜般细微、带着羞怯颤音的声音低低回应道:“想的……很想很想。” 这细弱却饱含情意的回答,像一根轻柔的弦,拨动了肖尘的心。 他低笑一声,伸出双臂,温柔地拥住了她,目光落在她因微微挣扎而敞开了些许的领口,那里露出一段精致如玉的锁骨,在跳跃的灯火下泛着细腻温润的光泽,仿佛一件绝美的艺术品。 她刚刚沐浴过,身上散发着皂荚清爽干净的淡香,混合着她本身特有的、令人安心的体息,氤氲成一团带着微微水汽的、诱人的雾霭,将他笼罩。 肖尘喉结滚动了一下,忍不住低下头,吻印在那片迷人的锁骨之上。 沈婉清只觉得被他亲吻的地方仿佛窜起一簇小小的火苗,瞬间蔓延至全身,让她全身都酥麻发烫,几乎要融化在他的怀抱里。 但她还是勉力维持着一丝清明,伸出一只微微发颤的手,轻轻地、象征性地抵在他坚实温热的胸膛上,试图拉开一点距离。她想起月儿的话,声音带着被浸润的软糯,提醒道:“你去看过明月了吗?” 这话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羞涩的转移话题。 肖尘感受到她徒劳的推拒,低笑着,双手忽然变换了姿势,一手抄过她的腿弯,稍一用力,便轻松地将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呀!”沈婉清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短促而娇柔的惊呼,下意识地伸出双臂,紧紧环住了他的脖颈,将自己完全依附在他怀中。 她以为接下来会被放在身后柔软的床铺上,心跳如擂鼓,既期待又羞怯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预想中的陷落并未到来。肖尘抱着她,脚步沉稳地,竟是朝着房门的方向走去。 沈婉清惊讶地睁开眼,茫然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这……这是要去哪儿?” “去看明月啊。”肖尘回答得理所当然,语气像是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不是你说的吗?她也想我想得紧。” 沈婉清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脸颊“轰”地一下烧得更厉害了,连脖颈都染上了粉色。 她羞得无地自容,秀拳如同雨点般,却又没什么力道地轻捶在他的胸口,声音带着嗔怪和慌乱:“我是让你……让你单独去!谁让你……这样抱着我一起……” 可抗议无效,肖尘已经抱着她走到了门边。 一出房门,夜间的微凉空气拂面而来,沈婉清更是慌张得像只受惊的小鹌鹑,恨不得把整个脑袋都埋进他的颈窝里,声音闷闷地,带着哭腔哀求:“你轻些声……快些走……这要是被人看见了……我……我还要不要做人了……” 肖尘低头看着怀里恨不得缩成一团的人儿,只觉得可爱至极,胸腔震动,发出低沉愉悦的笑声,脚下却从善如流地加快了步伐,朝着沈明月的房间走去。 与此同时,另一间布置更为简洁利落,却同样温馨的卧房内,沈明月正辗转反侧。 道理她都懂! 婉清是先进门的,性子又那般柔婉可人,她与肖尘的感情深厚,自己绝不会,也不该去嫉妒。 可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又是另一回事。 她脑子里还是不受控制地闪过各种画面,想象着他们此刻的温存。越想,越搅得她心绪不宁,毫无睡意。 就在她又一次烦躁地翻了个身,准备入睡时,只听“吱呀”一声轻响,卧室的门竟然被从外面推开了。 朦胧的夜色与廊下透进的微光中,肖尘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口,而他怀里,正紧紧抱着一个将脸深埋在他胸前、羞得不敢见人的——正是沈婉清! 沈明月瞬间呆住,大脑空白了一瞬。随即,一丝隐秘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窃喜,如同破土的新芽,悄悄从心底钻了出来,瞬间冲散了之前的郁闷和孤单。 但她嘴上却不肯轻易服软,强装镇定,甚至带着点揶揄的语气“婉清,你就……你就这么惯着他?由着他这般胡闹?” 沈婉清闷闷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羞窘传来:“我……我听不见……” 美人帐下,温柔乡里,确是缠人得紧。 次日天光大亮,肖尘醒了之后,却一点儿起身的想法都没有。 沈婉清和沈明月呼吸均匀绵长,脸颊上还带着昨夜未褪尽的红晕,显然是累极了。 直到屋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月儿清脆又带着点不满的嗓音在沈婉清屋门口响起:“小姐?小姐你起来了吗?门怎么开着呀?” 小丫头显然是在沈婉清房前扑了个空,想都没想,就蹬蹬蹬跑到沈明月屋外,一边敲门一边喊:“起床啦!太阳都晒屁股啦!公子一回来,你们就学会赖床了!李知府已经在前面花厅等了好一会儿了!” 月儿对于男女之事懵懵懂懂,不像别家的丫鬟那般早熟。 她只是隐约觉得,自从公子回来,和小姐晚上呆在一起不干“好事”,早上总是起不来。 屋内的两女被惊醒,迷迷糊糊睁开眼,也顾不上害羞了,慌忙起身,手忙脚乱地开始梳洗打扮,间或还传来低低的、带着嗔怪的互相埋怨声。 肖尘倒是从容许多,他利落地翻身下床,随意套上外袍,用冷水擦了把脸,便神清气爽地往前堂走去,将一室慌乱留在了身后。 前堂花厅里,李渭正端着茶杯,眉头紧锁,坐立不安。 这两个月代理知府事务,可谓让他焦头烂额。他怀着一腔热血,想将永和城治理得井井有条,不负肖尘所托,可真正做起来,才发现自己从前在书斋里学到的那些经义文章、治国方略,与现实遇到的种种困难相比,实在是苍白无力。 小到衙役调度、邻里纠纷,大到商贸协调、流民安置,每一件都牵扯极多,让他深感力不从心。 第237 章 改变 见到肖尘进来,李渭连忙起身行礼,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和困惑。 他也没过多寒暄,直接将这段时间积压的难题、遇到的瓶颈,以及自己能力不足的挫败感,一股脑地都讲了出来,言辞恳切,甚至带着几分执拗。 肖尘乐呵呵地听着,自顾自地倒了杯茶,末了,却是一推六二五,开始推卸责任:“哎,我说李渭啊,现在坐在知府位子上的是你,可不是我。这些鸡毛蒜皮、头疼脑热的事儿,自然都是你该操心的嘛!总不能什么都指望我吧?” 李渭被他这无赖话噎得一怔,刚想说什么,却见肖尘脸色一正,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我知道你觉得难,觉得无从下手。可你记住,人这一生,做事就像摸着石头过河,没有现成的路给你走。你不能老想着一步到位,事事都做到尽善尽美,那是不可能的。” 他放下茶杯,看着李渭,“做人,做事,就得一点一点去试!错了就改,不行就换条路。你已经比别人拥有好太多的环境了——没有盘根错节的本地世家牵扯你的手脚,我还能给你提供足够的钱粮支持。你还怕什么?” 他伸手指了指窗外:“把那些钱花出去!别捂着!拿去修路,路通了,商贾自然云集;拿去盖结实保暖的房子,安置那些无家可归的人;拿去兴修水利,让田地不怕旱涝。你真心实意为老百姓做看得见摸得着的好事,他们岂会不说你的好?这民心,不就来了?” 李渭闻言,脸上却露出为难之色,迟疑道:“侯爷,这……按律,抄没世家所得,皆属赃款,是要登记造册,上报朝廷,充入国库的。我们若是擅自挪用,只怕……于法不合,会授人以柄啊。” “充国库?”肖尘眼睛一瞪,一副“你开什么玩笑”的表情,“我凭本事抄来的钱,凭什么白白送给国库?那皇帝老儿又没出力!” 他大手一挥,语气霸道不容置疑,“听着,哪个不开眼的王八蛋敢来跟你要这笔钱,你就给他二十两银子当路费,打发他滚蛋!多拿一两,你就直接打断他的腿!出了事,就往我头上推,就说是我肖尘打的,看谁敢放个屁!” 说着,他站起身,走到李渭身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放缓了些,带着点拨的意味:“李渭啊,做官不能光靠自己埋头苦干。你要学会把权力和钱花出去,多找些有真本事的人来帮你。抛开门第之见,别总盯着那些读过几句圣贤书的,你会发现这世上有能耐的人多了去了!有会种地,能让亩产增加的;有会盖屋,能省料又结实的;甚至还有那些会坑人……哦不,是懂得市场博弈、能帮你搞活商贸的。这些都叫人才!把这些人聚拢到你身边,。身边的聪明人多了,自己自然也就变得聪明了,明白吗?” 李渭若有所思,咀嚼着肖尘的话,缓缓点头:“下官……似乎明白一些了。” 肖尘看着他,眼神变得意味深长,声音也低沉了几分:“记住,你若真想在这永和城,或者说,在你未来的仕途上做出一番不一样的成就,就要把目光放长远些。不要总想着事事都要给你背后的家族带去多少利益,你若是往家族捞取的好处,最终只会害了他们!” 这话如同一声惊雷,在李渭耳边炸响。 他眼神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有些慌乱,又有些豁然开朗。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头沉得更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颤,郑重道:“下官……明白了。” 李渭带着满腹的思量告辞离去。 前脚刚走,沈婉清和沈明月姐妹二人也已梳洗妥当,略施粉黛,恢复了平日里的明丽。 匆匆用了些早饭,姐妹俩便急着要往商会赶——如今她们手头都担着事务,并不能悠闲地陪着肖尘。 肖尘自己刚远行归来,也暂时没了外出郊游的兴致,见她们忙碌,便干脆道:“左右无事,我陪你们一起去,也瞧瞧我这‘凭空’设想出来的商队,如今是个什么光景。” 商会设在永和城最繁华的主街上,占据了原先一家大世家的铺面和多进院落,远远望去便觉人气旺盛。 虽是清晨,但一派繁忙景象,一队装载齐整的货车刚刚出发,蹄声嘚嘚,铃声远去。 而商会临街的店铺门口,也已排起了不短的队伍,多是本城的百姓,前来购买油盐酱醋、布匹针线等日常用物。这里的货品价格,比起以往世家把控时,着实便宜了不少,因此深受寻常人家欢迎。 肖尘跟着沈婉清和沈明月,没有在店铺前停留,直接穿过侧门进了后院。 这里更是另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 偌大的院子里,划分出清晰的区域:仓储区堆放着来自各处的货物,分拣区里人们手脚麻利地将物品按种类、品质分开,包装区则用统一的草纸、麻绳进行打包,一切井然有序,忙而不乱。 在此间穿梭忙碌的,大多是从前那些世家魔爪下被解救出来的少女,她们穿着统一的素净布衣,虽然额上见汗,但眼神专注,动作利落。 沈婉清依偎在肖尘身侧,柔声感叹道:“还是相公说得对。给她们找些正经活计,让她们靠自己的双手吃饭,闲暇时再教她们识字数算,日子充实起来,忙忙碌碌的,反而更容易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还记得她们刚被救出来那会儿,一个个眼神空洞,脸上是不会有笑的。” 肖尘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院落。看到他与沈明月进来,路过的女子们都会暂时停下手中的活计,恭敬地向他行礼,脸上带着发自内心的、甜甜的笑容,眼神里充满了感激与新生般的活力。 这景象,让肖尘心中也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他侧过头,对正在审视各处运作情况的沈明月指点道:“明月,管理这般规模的工坊,讲究方法。不要让她们什么都干,囫囵吞枣。要学会精细分工。我们这里首要目的不是让她们学成手艺,而是要效率。可以让负责包装的人,只管包装;分拣的人,就专注于分拣。这样,她们容易上手,也更容易熟练。她们做得轻松,活儿也干得又快又好,还避免了所有人像无头苍蝇一样来回跑动,徒耗精力。” 第 238章 行商的雏形 沈明月本就是极聪慧的人,之前只是困于传统作坊的管理模式,此刻经肖尘一点拨,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各司其职!我明白了!还有呢?” 她迫不及待地想汲取更多。 肖尘却没有再说下去。他的目光被不远处一个正在扛运货包的魁梧身影吸引了过去。 那身影旁边,还跟着一个脸上带着点婴儿肥、模样清秀的姑娘,正踮着脚,用手中帕子小心翼翼地为那汉子擦拭额角的汗水。 肖尘眉头一挑,没好气地走过去。因为那个女孩,终究是没好意思直接上脚踹,只是沉声道:“你怎么在这儿?” 王勇闻声一个激灵,猛地站直身体,差点把身旁的姑娘带个趔趄。他看清是肖尘,黝黑的脸上瞬间堆满了憨笑,又带着点被抓包的窘迫:“将军!您回来了!?” 肖尘瞪了他一眼,没理会他的问题,转而看向他身旁那脸颊绯红、手足无措的姑娘,语气放缓了些:“这就是你之前跟我提过的……依依姑娘?” 王勇闻言,挠了挠头,憨厚的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瓮声瓮气地解释:“将军,这是秀儿……那个,依依姑娘她……她想离开这里,去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重新开始。半个月前,就已经拿着盘缠走了。” 说着,他还努力挤出一副深情款款、略带思念的表情。 肖尘看着他这拙劣的表演,终于没忍住,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骂道:“臭不要脸的!” 他转头又对那名叫秀儿的姑娘和颜悦色地说:“秀儿姑娘,等会儿我给你找根结实点的棍子,带点倒刺那种。对付这种憨货,该打就得打。” 秀儿姑娘的脸更红了,像熟透的苹果,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哪里敢应声。 肖尘这才转回正题,问王勇:“别打岔,问你呢!你不去军营里带着你的兵操练,跑来这里干苦力?还顺带诱拐我们商会里的好姑娘?” 王勇露出他那标志性的、带着点傻气的憨厚笑容,再次挠了挠头:“兵……兵有在练呢!刑森兄弟带着他们,操练得可狠了!我……我去了也不知道该干啥,那些阵法、号令我也弄不明白,在那儿也是添乱,帮不上忙。想着这儿出货缺力气大的,就过来搭把手,出出汗,心里也踏实点。” 肖尘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骂道:“我不是让你跟着刑森多学学吗?怎么,他藏私不肯教你?” “那倒不是!”王勇连忙摆手,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刑森兄弟人仗义,教得可认真了!是……是我自己。他只要一讲那些什么阵法变化、兵法,我……我这脑袋就跟糨糊似的,上下眼皮直打架,站着都能睡着……” 他越说声音越小,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 肖尘看着他这副模样,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无奈地叹了口气。 确实是他疏忽了。王勇这货,半辈子字都不认识几个,让他去理解那些兵法阵图,实在是强人所难。有些本事,是天生就学不来的。 “你啊你!”肖尘指着他,最终也只是恨铁不成钢地说了句,“就这么混着吧!但愿你这运气能一直好下去!” 他也实在没别的办法了,总不能逼着狗熊去上树。狗熊是真能上树。他是真学不会。 懒得再理会这个憨货,肖尘摇摇头,继续往院子深处走去。 里面有一片专门划分出来的区域,不少人正在处理从南蛮村落送来的各种山货、药材、兽皮等特产。 其中夹杂着不少身着南蛮服饰的男女,他们用还带着浓重口音、磕磕绊绊的汉话,耐心地教着身边的人如何辨别药材、如何处理兽皮才能保持柔软、该如何晾晒储存才能不走味发霉。 自从双方息兵,在李渭按照肖尘指示的引导下,确实有不少南蛮人开始进入永和城谋生。 这些人在城里赚到工钱或售卖特产的收益,再带回村落,改善族人的生活。 一种缓慢而有效的融合,正在潜移默化中进行。 目前,吸纳这些南蛮人手最多的,便是沈明月掌管的商会。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交流与合作会逐渐扩散。 沈明月跟在肖尘身边,看着这欣欣向荣的一幕,不无自豪地说:“夫君,现在附近几个州府,都已经开设了我们商会的分号。不过这还只是开始!我的目标,是要把我们的分号开遍整个大雍!让以前那些瞧不起我,害我母亲的,统统后悔!” 肖尘看着她眼中闪烁的雄心壮志,笑着伸手,习惯性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将她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揉得微乱:“有志气!不过目标可以再大一点,要开遍天下才行。但是,”他话锋一转,提醒道,“你得尽快物色和培养能独当一面的掌柜了。不然,事事亲力亲为,你还怎么兑现承诺,陪着我走遍天下,看尽山河美景呢?” 沈明月被他揉得发型都乱了,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娇嗔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个子高一点也不能这样!我都梳了妇人发髻了,怎么还当我是小女孩似的揉脑袋!你看,步摇都快被你弄掉了,头发也松了!” 她一边抱怨,一边手忙脚乱地整理着发簪和步摇。 肖尘看着她略带狼狈又娇俏的模样,哈哈笑道:“是我的不是。只是一时间还有些转换不过来,没想到当年名动江湖、潇洒不羁的清月公子,如今也有对镜梳妆、珠钗步摇的一天。这消息若是传到江湖上,不知要有多少倾慕于你的女侠芳心碎了一地呢!” 沈明月闻言,双颊飞霞,又是羞恼又是好笑,忍不住轻轻捶了他一下,眼中的笑意却如何也掩藏不住。 第239 章 决战倒霉的商铺之巅 肖尘正觉近日身边冷清,沈明月和沈婉清都为各自的事务忙碌,物色能接手日常管理的得力人手,自然没多少闲暇陪他。 月儿倒是有空,但这小丫头如今更乐意待在商行里,那里有她新结识的一帮小姐妹,还有南蛮村落时不时送来的、毛茸茸的兔子、机灵的小松鼠等玩伴,比跟着“无所事事”的公子有趣多了。 于是,肖尘竟成了几人中唯一游手好闲的那个。 好在李渭不时会过来禀报一些外界消息,算是解闷。 京城剧变,老皇帝终究是没能熬过去。三皇子周泰手段狠辣果决,直接带人冲进宫禁,将太子当场格杀,并以雷霆之势在一夜之间清洗了整个太子一系的势力,京城血雨腥风。 听到这消息,肖尘不由挑了挑眉,点头评价道:“玩政治阴谋,果然不如直接动刀枪来得痛快。那太子也是蠢,一点一点被人逼迫到墙角,居然还不懂得给自己准备点保命的力量是怎么想的?兔子急了还知道咬人呢。” 他对这种权力更迭的残酷并无太多感触,只觉得胜者为王,败者身死,理所应当。 唯一让他觉得有些不适的,是随消息附带的官方公文里,轻描淡写地提到了一句:皇后庄氏,悲痛过度,已随先帝殉情而去。 “那条小鱼儿……终究还是没能跳出那潭浑水,被京城给吞没了啊。” 肖尘轻轻叹了口气。想起第一次在京城见到庄幼鱼时,那个扬着纤细脖颈,像只高傲又无助的天鹅,声称自己就是“祸国妖后”的小傻瓜,就以这样一种方式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他心里确实涌起几分难以言喻的惆怅。 消息传到南疆,本地的太守是太子一党,没等正式的哀诏发下来,就吓得卷了多年搜刮的财产,弃官跑路了。 这行径,也让肖尘对太子党的成色更是鄙夷:“看看,都是一路货色。堂堂一地太守,手握边军重兵,连挣扎一下都不敢,跑得比兔子还干脆。” 这对肖尘并无实质影响,他只是随口嘱咐了李渭一句:“看好咱们城里的钱袋子,别让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新官,把咱们好不容易攒下的家底给谋了去。” 外界风云变幻,永和城内却是一天比一天更显热闹兴旺。 眼看着年关将近,得益于修路、盖房、减税、分粮等一系列举措,百姓的日子肉眼可见地好过起来,脸上多了笑容,街上也愈发繁华。 对知府李渭,乃至背后“逍遥侯”的歌功颂德之声,也渐渐喧嚣于尘上。 这日傍晚,肖尘闲着无事,便踱步去商行接沈婉清姐妹一同回府。 刚走到商行附近的主街,却发现不少百姓都驻足仰头,对着不远处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肖尘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只见斜对面一座两层商铺的屋顶上,两条人影正兔起鹘落,乒乒乓乓打得热闹。 交手双方,一个是身穿青色短打的精悍男子,另一个则是身着红色劲装、身形矫健的女子。 肖尘不明就里,也乐得看个热闹,便抱着手臂,随众人一起驻足观看。 那青衣男子使得是一对寒光闪闪的直刀,刀法走的是狠辣凌厉的路子,双刀翻飞间,带着一股亡命徒般的凶悍之气。而那名红衣女子,使用的则是一柄细长柔韧的软剑,剑光闪烁,如同毒蛇吐信,灵动异常。 此时,青衣男子仗着双刀势大力沉,连续左右劈砍,刀风呼啸,试图以力压人。 红衣女子却也未露怯势,手中软剑或格或挡,或引或卸,将沉重的劈斩一一化解,随即瞅准空档,玉腕一抖,软剑如同灵鞭般猛地横扫而出,剑身划破空气,发出“嗖”的锐响。 青衣男子反应极快,举刀格挡。“铛”的一声,软剑的剑身在与刀锋碰撞的瞬间,因材质特性,猛地弯曲出一个惊险的弧度,而那冰冷的剑尖,竟如同拥有生命般,依旧诡异地绕过刀锋,直刺男子的咽喉! 青衣男子临危不乱,身法迅捷,在格挡软剑的同时,脚下猛地向前一窜,拉近距离,同时右手刀在掌心急速旋转半圈,变劈为绞,正是一招极为凶险、专攻敌人手腕关节的“滚刀手”! 红衣女子斜身急闪,虽避开了手腕被绞断之危,却也被对方成功拉近了身位。青衣男子得势不饶人,双刀如同剪刀般猛然回笼,一上一下,竟是狠毒的“双刀绞杀”,欲将女子拦腰斩断! 危急关头,红衣女子展现出惊人的腰腹力量和灵动,足尖一点,整个身子如同没有骨头般向后仰倒,随即一个利落的后空翻,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交叉斩来的刀锋。 人在空中翻腾之时,她竟还不忘反击,脚尖巧妙地勾起屋顶上的两块青瓦,运足力道,冲着青衣男子的面门狠狠甩出! “嗖!嗖!”两块瓦片带着破空声激射而至。 青衣男子被迫后退两步,左手刀如同闪电般左右劈斩,“啪!啪”两声,将瓦片凌空劈得粉碎。 他稳住身形,再次摆开进攻的架势,嘴里却冒出轻浮下流的话语:“嘿嘿,妹子,小心着点儿,可别伤了这张漂亮脸蛋儿。老子还等着好好享用呢!” 红衣女子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留着这些下贱话,去跟阎王爷说吧!” “好胆!”青衣男子被激怒,脚下一踏,屋瓦碎裂,人已借力向前扑出,如同飞燕掠波,凌空之际,双刀带着开山裂石般的气势,狠狠下劈! 红衣女子不敢硬接,身子急速旋转,带动软剑划出一道耀眼的银色光圈,剑刃横扫,试图以巧破力。刀剑再次相交,软剑依旧不可避免地弯曲,剑尖毒蛇般再次刺向男人的太阳穴。男子似乎早有预料,双刀猛然一搅一甩,一股巧劲传出,竟将柔韧的软剑剑尖顺着力道甩出去。 同时,他脚下不停,一记势大力沉的正蹬踹,直踢向女子空门大露的头颅,动作狠辣,与他嘴里说的“怜香惜玉”半点儿不沾边。 第240 章 箭无影 红衣女子不与他硬拼力气,纤腰猛地向后一折,几乎与屋顶平行,险险避过这致命一踢,随即足尖如电飞起,使出一招小巧的“飞燕斩”,并非攻敌,而是巧妙地点在男子踹来的小腿侧面,借着他这一踢的力道,身形如一片红云般向后飘飞,试图再次拉开距离。 但那青衣男子实战经验极为丰富,且性情凶悍无比。 他见女子后退,后脚猛地用力一蹬,竟直接在房顶上踏出一个窟窿,碎石纷飞中,他借着这股狂暴的反冲之力,身形如离弦之箭般疾速前冲,右手单刀如毒龙出洞,直刺女子心口!这一下变招极快,力道更是凶猛无比。 红衣女子身在半空,无法借力,眼看已是避无可避! 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咬了咬牙,右手手腕猛地一抖,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法,那软剑剑身瞬间崩得笔直,不再追求变化,而是凝聚全身力气,同样直刺青衣男子的胸口!竟是要以命换命,同归于尽的搏命打法!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光破空而至!那是一把白色折扇,扇缘闪烁着金属的寒光,此刻正打着急速的旋儿,带着凌厉的恶风,精准无比地削向青衣男子的头顶天灵盖! 扇子来的太过突然,角度刁钻,速度奇快! 青衣男子若执意要刺死红衣女子,自己也难免脑袋开花。他终究是惜命,电光火石间硬生生变招,将直刺改为向上斜斩,“铛”的一声脆响,将那把威胁极大的铁扇磕飞出去。 同时,他的左手刀急速回防,横栏在胸前,“铮”地挡住了红衣女子搏命刺来的一剑。 一击受阻,青衣男子毫不恋战,脚下使了个灵巧的旋风步,滴溜溜向后旋转着退开了四五步距离,再次稳稳站定,目光阴沉地望向铁扇飞来的方向。 只见屋顶另一侧的飞檐上,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立着一位女子。 她身着彩衣,环佩叮当,在夕阳余晖下显得颇为亮眼。她伸手,轻松接住那被打飞回来的铁扇,“唰”地一声展开,轻摇了几下,姿态优雅,仿佛刚才那凌厉一击并非出自她手。 青衣男子目光在她玲珑有致的身段和妩媚的面容上扫过,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角,脸上再次浮现那种令人厌恶的淫邪笑容:“嗬!又来一位标致的小娘子!看来哥哥我今晚注定不会寂寞了,正好来个双飞燕!” 肖尘自那把扇子破空而出,就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看热闹的人群,闪身到街角一处相对空旷之地。 右手向前虚握,一把造型古朴、透着沧桑煞气的强弓凭空出现在他手中,弓身似乎还萦绕着若有若无的战场嘶鸣。 弦响箭到,应声而落! 蜀汉后将军黄忠之魂,箭术通神! 只见肖尘拉弓如满月,弓弦因巨力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他冲着屋顶方向,大喊一声:“小贼!看箭!偷袭!” 屋顶上的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吸引。 那青衣男子下意识循声望去,只见下方一个俊朗男子正张弓搭箭对准自己,弓弦满月的气势和对方冰冷的眼神,让他心头警铃大作,几乎是本能地将双刀交叉架在胸前,护住要害。 只听“嘣”的一声震响!弓弦猛地松开,余音嗡嗡作响,震颤着空气。 然而,让人惊愕的是,并未看到有任何箭矢离弦飞出! 怎么回事?哑箭?青衣男子脑袋一懵,完全无法理解。 就在这一晃神的功夫,“铛啷”一声清脆的铁片撞击瓦片的声音在他身前响起!他愕然低头,只见自己右手那柄精钢打造的短刀,竟齐中断裂,半截刀身掉落下去。 紧接着,胸口才传来一阵难以言喻的、冰寒刺骨的穿透感! 这箭! 快到了超越他视觉捕捉的极限! 快到了射断他手中兵刃,他却连一丝反震之力都未曾感受到! 他一脸难以置信地缓缓抬头,望向屋顶下那个依旧保持着松弦姿势的男人,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带着无尽的不甘与茫然,他重重地向后倒去,砸在屋瓦之上,发出一声闷响。 那支他从始至终都未曾看见的箭矢,早已贯穿了他的身体,飞向了不知名的远方,消失不见。 肖尘随手散去手中的古朴强弓,快步跑到那所屋子下面,仰头看着屋顶上那个彩衣身影,伸开双臂,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明月,轻轻跳下来,慢一点,我接着你。” 沈明月看着下方张开怀抱的夫君,脸上绽放出混合着安心与幸福的灿烂笑容,如同云开月明。 她足尖在屋脊上轻轻一点,身形如同被微风托起的云彩,衣裙飘飘,缓缓地、精准地落了下来,稳稳地投入肖尘坚实温暖的怀抱中。 肖尘紧紧搂了她一下,随即又板起脸,开始数落,语气里满是后怕与宠溺:“你说你,一个生意人,跳那么高跟人打打杀杀干嘛?万一磕了碰了,划伤了一点,可怎么是好?想打死那个下三滥的货色,告诉老公就行了。你自己动手,别说受伤,就是被那家伙的臭气熏着了,老公我也会心疼得紧。” 那红衣女子也已先一步轻盈地跃了下来,依旧冷着一张俏脸,看着在肖尘怀里撒娇的沈明月,语气带着明显的讥诮:“你何时学会了这般娇柔造作的轻功了?娄——公——子?” 她刻意拉长了“娄公子”三个字,意味难明。 沈明月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急忙从肖尘怀里跳出来,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和发髻,有些心虚地看着红衣女子,干笑一声:“呵…呵呵,诸葛姑娘,好…好久不见了。” “是好久不见了。”这位姓诸葛的姑娘,语气不再仅仅是冰冷,而是包含了大量积压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怨气,一字一顿地道,“你至于……这么躲着我吗?躲到这天高皇帝远的南疆,甚至不惜……嫁作人妇?” 最后四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沈明月被她看得头皮发麻,连忙转移话题,为双方介绍:“夫君,这位是我的至…至交好友,诸葛玲玲,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红绫剑’。” 她又转向诸葛玲玲,“玲玲,这位是我的夫君,肖寻缘。” 第 241章 沈明月的桃花债 冰山美人却有一个格外娇俏的名字——诸葛玲玲。 肖尘脸上带着礼貌而略显玩味的微笑,看着自家媳妇儿这手足无措的样子,他才不信这只是普通的“至交好友”,这诸葛玲玲周身散发的怨气,都快凝聚成黑雾了。 他轻轻扯了扯沈明月的衣袖,将她拉近些,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促狭道:“不会真让我说中了吧?这就是你以前行走江湖时,惹下的‘桃花债’?看这架势,人家姑娘是被负心汉伤透心了呀。” 沈明月苦着一张脸,小声飞快地解释:“以前……以前真的是很好的朋友!经常一起喝酒、谈天说地,闯荡江湖。后来有次被仇家追杀,两人不得已挤在一个狭窄的山洞里躲了一夜……再然后,她就……她就逼我娶她!我哪敢答应啊!” 肖尘闻言,没好气地屈指敲了敲她光洁的额头,低声道:“笨!你把人家当姐姐妹妹,喝酒聊天。可你当初是一副翩翩公子、男人打扮!天天摇着个折扇,跟人家姑娘勾肩搭背、同生共死,还挤一个山洞!你让人家姑娘怎么想?能不动心吗?” 沈明月这下真是有苦说不出,垮着小脸求助地看着肖尘:“那……那现在怎么办嘛?” 肖尘无奈地摇头,耸了耸肩:“我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把人家打死灭口吧?你自己惹出来的风流债,自己想办法解决!哼,我这心里还泛酸呢。” 沈明月被他这倒打一耙弄得哭笑不得,轻轻捶了他一下。 这时,诸葛玲玲看着他们两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眉头皱得更紧,冷声打断,语气带着不悦:“你们俩,在嘀咕些什么见不得人的话?” 沈明月像是被老师抓包的学生,慌忙站直身子,连连摆手,语无伦次:“没!没什么!我们就是在说……在说……” 恰在此时,本地的捕头带着几个衙役凑了过来,他显然是认得肖尘的,恭敬地行礼:“侯爷,您看这事儿……” 肖尘正愁没借口转移这尴尬的气氛,立刻顺口接上,并熟练地开始栽赃……或者说,定性:“嗯。屋顶上死的那个,是流窜多地的江洋大盗,穷凶极恶。把尸体抬下来,仔细搜搜身上有多少不义之财,用来赔偿这屋主的损失,修缮屋顶。若是不够,差额部分上报衙门,从府库支出。” 诸葛玲玲这时也冷冷出声,算是佐证了肖尘的话:“那人确是江湖上恶名昭著的采花贼,名叫邦士杰!在各地犯案累累。各州府的衙门里,应该都有他的海捕文书和悬赏榜文。” 捕头得了明确的指示,心下大定,立刻领命而去,招呼手下开始清理现场,驱散周围依旧好奇张望的百姓。 然而,人群逐渐散去,诸葛玲玲却并未离开。 她抱着双臂,那柄软剑不知何时已重新缠回腰间,目光清冷,默不作声地跟在了肖尘和沈明月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显然不打算就此罢休。 …… 接了沈婉清和蹦蹦跳跳的月儿,一行人开始往府邸走。 路上,肖尘想起刚才那个毙命的青衣男子,随口问道:“明月,那家伙……真是个采花贼?我看他刀法挺凶悍的。” 沈明月撇了撇嘴,语气带着几分不屑与惋惜:“‘双刀断魂’邦士杰,说起来在绿林道上也曾是个有名号的人物,一手双刀确实难逢敌手。可惜,仗着武功高强,干那欺辱女子的勾当,坏了名头,成了人人喊打的采花淫贼。” 肖尘闻言,也撇了撇嘴,有些不解:“说起来,这江湖上的采花贼怎么感觉层出不穷,跟韭菜似的割了一茬又一茬?” 沈明月瞥了他一眼,语气带着点莫名的意味:“男人嘛,又有几个不贪财好色的?一旦有了高强的本事,觉得无人能管束,天老大他老二,心中的恶念一起,行事便没了顾忌。像邦士杰这种肆无忌惮的,便成了明火执仗的采花贼。” 肖尘被她那一眼看得有些不自在,不满地辩驳:“哎,你看我做什么?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你家相公是那种贪财的人吗?” 一旁的沈婉清闻言,忍不住用袖子遮住嘴,发出一声轻柔的笑,眼眸弯弯,促狭道:“相公自然是不贪财的。只是……这对‘好色’二字,相公却是只字不提呢。” 肖尘伸手就去挠沈婉清的腰侧痒痒肉,恶狠狠地道:“好哇,敢取笑夫君!今晚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作真正的‘好色’!” 沈婉清被他挠得花枝乱颤,脸颊飞红。 月儿却怯怯地拉了拉肖尘的衣角,小脸上带着一丝不安,压低声音问道:“我们……我们就一直让她这么跟着吗?” 她偷偷用眼神示意身后,“我怎么感觉……阴森森的?” 四人身后不远处,诸葛玲玲依旧不紧不慢地跟着,保持着固定的距离。 她既不靠近,也不离开,更不说话,只是那双清冷的眸子,如同最锋利的冰锥,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钉在沈明月……以及肖尘的背影上。 “你提醒我干嘛?”肖尘也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压低声音对月儿说,“被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种凉飕飕的感觉,总觉得她下一刻就要扑上来,给我背心来上一剑似的。” 他摩挲着下巴,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不行的话……要不还是找个机会打一顿,绑了扔出城去算了?” “要捅也是捅我好吧!”沈明月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语气带着无奈和一丝愧疚,“这事儿说到底是我惹出来的。要不……我过去跟她谈谈?” “快去吧快去吧!”沈婉清闻言,连忙轻轻推了推沈明月,柔声劝道,“总这么跟着也不是办法。看那姑娘的样子,别让她太伤心了。” 她说着,脸上也露出一丝困惑,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己这姐妹当初是怎么能把另一个姑娘骗得……呃,神魂颠倒,以至于被当成负心汉追债的。 第242 章 前因后果 “怎么能不伤心?”肖尘倒是看得开,甚至觉得沈明月此刻手足无措、尴尬万分的样子颇为有趣,调侃道,“除非你能给她变一个活生生的‘娄公子’出来,否则这情伤怕是难治咯。” 沈明月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奔赴刑场就义的壮士,重重一点头:“那……那我去了。” 她松开挽着肖尘胳膊的手,一步一顿,极其缓慢地朝着身后几步外,那个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诸葛玲玲挪动过去。 肖尘、沈婉清和月儿三人也默契地停下了脚步。 几乎在沈明月离开他们身边,独自走向诸葛玲玲的瞬间,那股如芒在背的阴冷感觉骤然消失。 三人迅速切换到了标准的看热闹模式,齐刷刷地望向那边,眼神里充满了好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沈婉清终究心软,看着自家姐妹的背影,有些不忍,轻轻拉了拉肖尘的衣袖:“相公,你怎么还能幸灾乐祸呢?明月她也很为难的。” 肖尘摸了摸身上,觉得此刻少了把瓜子儿,有点遗憾,闻言笑道:“她自己当初造的孽,现在总得还嘛。你想想,她当初女扮男装,摇着折扇骗人家小姑娘感情的时候,估计心里也挺得意的吧?这叫天道好轮回。” 月儿在一旁眨巴着大眼睛,对于这种复杂的情感纠葛,她的小脑袋瓜还有些理不清其中的逻辑,但还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即将发生的“谈判”。 沈明月与诸葛玲玲的低声交谈,并未能满足肖尘几人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 两人声音压得极低,肖尘即便竖起耳朵,也只捕捉到一些模糊的音节,根本拼凑不出完整的信息。倒是月儿,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两人,小脸上表情丰富,时不时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肖尘忍不住弯腰,低声问她:“月儿,你听到她们说什么了?” 月儿转过头,一脸理直气壮:“没有啊公子,离得远,听不清。” 她随即又兴奋地补充,“不过她们看起来好有故事的样子!你看明月小姐那小心翼翼的样子,还有那位诸葛姐姐,眼睛一直看着明月小姐呢!” 肖尘无奈地直起身,看来从小丫头这里是得不到什么情报了。 他观察诸葛玲玲,发现她的情绪似乎一直很稳定,并没有预料中的哭闹、质问或者拔剑相向,这反而让肖尘心里更没底了。 不多时,沈明月结束了谈话,脚步略显沉重地走了回来。 她脸上带着些许尴尬和恳求,看向肖尘,声音软了几分:“那个……相公,玲玲她……她初来永和城,还没有找到落脚的地方。你看,能不能……让她在我们府上借住几天?” “骗傻子呢?”肖尘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毫不留情地戳穿,“这永和城里客栈酒楼多了去了,都关门歇业了?” 他话虽如此,但看着沈明月那带着歉疚和为难的眼神,终究还是没把拒绝的话说出口。 毕竟,这“桃花债”的源头是自己媳妇儿理亏,他这做夫君的,除了捏着鼻子认下,还能说什么?总不能真把人家姑娘赶去住客栈,显得自己小气。 沈婉清心思细腻,见气氛微妙,连忙岔开话题,问沈明月:“明月,你刚才问过诸葛姑娘了吗?她怎么会和那个采花贼动起手来?” 沈明月点点头,解释道:“问过了。那淫贼邦士杰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我们商行里有许多容貌秀丽的女子,便动了龌龊心思,甚至在江湖上口出狂言,夸下海口要来‘采花’。玲玲她……她恰好听到了这个消息,她性子嫉恶如仇,便一路追踪而来,想要阻止那恶贼行凶。倒不是……不是提前知道我也在这里。” 说到最后,她声音低了下去,似乎也有些后怕。 沈婉清听了,不禁一阵后怕,拍了拍胸口:“幸好诸葛姑娘及时赶到,不然若真让那恶贼摸到商行,后果不堪设想。” 肖尘的脸色也沉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冷厉:“看来,咱们这商行名声在外,也引来了不少宵小之辈的觊觎。江湖里的人,心思果然活泛,看来是日子过得太无忧无虑了。” 他顿了顿,对沈明月吩咐道,“明月,多花些银子,撒出去。我要知道这个人渣的师承来历,以及他平日里交往密切的都是些什么狐朋狗友。有一个算一个,都得给他们长长记性!” 然后,他看了一眼依旧站在不远处,如同冰雕般沉默的诸葛玲玲,对沈婉清和沈明月道:“你们先带她回府安顿吧。我得去一趟府衙。那采花贼的尸体被捕快带走了,我得去通知李渭,把那玩意儿挂起来。” 沈明月有些疑惑:“相公,为什么你总喜欢把那些恶人的尸体挂起来?” “示众的意义就在于,”肖尘语气平淡,“用最直白的方式,告诉那些心怀不轨的家伙们,什么能做!什么,是碰都不能碰的!” 几人在府门口分开。肖尘没有耽搁,径直赶往府衙。他计划中自己不会在这永和城停留太久,想到什么,就必须抓紧时间推行下去。 将采花贼尸体悬首示众,这只是顺手为之的小事。 他此行更重要的目的,是为了城外那一处此前查抄世家得来的庄园。 那庄园依山傍水,环境清幽雅致,肖尘一度颇为心动,想搬进去住,后来还是沈婉清觉得离商会和城区太远,往来不便,这才作罢。如今,他正好想到了这处庄园的用途。 商会的未来可以预见,财富会像滚雪球般越滚越大。 那么多的钱,他们一家几口是无论如何也花不完的。与其堆在库房里发霉,不如拿出来,做一些他曾经幻想过、觉得更有意义的事情。 他找到忙得脚不沾地的李渭,直接下达指令:第一,将采花贼邦士杰的首级悬挂于城门示众,以儆效尤;第二,立刻派人将城外那处查抄的庄园好生收拾整理出来,他有大用。 第243 章 简单推理 李渭听到第一个命令时还算平静,听到第二个则有些茫然,不知这位侯爷又要搞什么名堂。 肖尘看着他,目光深远:“官府有官府的规矩和效率,江湖有江湖的方法和手段。那些身怀武艺、高来高去的江湖败类,寻常捕快往往力有未逮,只能望洋兴叹。可若是任由那些混蛋凭借武力胡作非为,我喜欢的那个快意恩仇、侠义为先的江湖,岂不是要被搞得乌烟瘴气?” 他顿了顿,掷地有声地说出了自己的构想:“既然官府的力量有时难以触及,那么,我们就用江湖的规矩来办事——悬赏!我要将那处庄园,改成义理堂!广布消息,将那些罪大恶极、武艺高强、官府难以缉拿的江湖败类的信息与赏金张榜公布!” 他看着李渭,一字一句地道:“我的目标很简单——让那些愿意行侠仗义、铲奸除恶的人,兜里有钱花!让他们知道,做好事,不仅能得名声,还能得实惠!我要让这永和城,成为天下侠义之士的汇聚之地,也让那些魑魅魍魉,闻风丧胆!” 李渭听得目瞪口呆,只觉得这位侯爷的想法天马行空,却又……莫名地让人心潮澎湃。只是,这无疑又是一项极其繁琐且需要大量人力物力维持的工作。他已经忙得焦头烂额,感觉快要被永和城大大小小的事务淹没了,此刻也只能苦着脸,硬着头皮答应下来:“下官……遵命。” 肖尘看着他愁眉苦脸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毫无诚意地安慰道:“欲成其大事,必先经受磨难。李渭啊,你的‘磨难’,就是以后的财富。加油,我看好你!” 画了一个大饼。留下一个更加愁云惨淡的李渭,肖尘心情颇佳地离开了府衙。 沈明月算是切身体会到了一个“渣男”才能享受到的待遇。 一边是饱含怨气、冷若冰霜、如同背后灵般存在的诸葛玲玲,另一边是沈婉清那种带着无奈和“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的无声谴责眼神。 这让她坐立难安,浑身不自在,内心深处那点因为隐瞒性别而产生的愧疚感被无限放大,已经开始本着“赎罪”的态度,小心翼翼地讨好诸葛玲玲,试图缓和关系了。 肖尘从府衙回来时,就听沈婉清带着几分好笑又几分同情地描述了这番景象。 他一边听着,脑子里也一边盘算着这事儿,越想越觉得有些古怪。 诸葛玲玲这个女人,表现得未免太过平静了。 一般人在得知自己倾心的“情郎”是个女子,情绪失控、拔剑砍人或者伤心欲绝地离开,都是可以理解的正常反应。 可她偏偏选择了最不寻常的一种——借宿,并且是住进这个让她“伤心”的“负心人”家里。 这就透着蹊跷。 况且,肖尘敏锐地察觉到,这个女人身上散发出的那股若有若无的“杀气”,似乎并非指向沈明月,反而是他自己的后背,时不时会感到一阵莫名的凉意。 有了这个怀疑,肖尘赶紧让月儿去把正在厢房“赎罪”的沈明月叫回来。 没一会儿,沈明月脚步略显虚浮地走了回来,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神也有些迷离。 肖尘看着她这副模样,玩味地挑了挑眉:“打扰你们叙旧了?不过……你喝酒了?” 沈明月揉了揉额角,带着几分醉意解释道:“玲玲说她心情不好,想大醉一场,彻底放下过往,让我陪她喝一点。我想着,或许喝醉了,发泄出来,她就真的能想开了……” 肖尘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她想放下过往?我看未必。她也许不是想放下‘过往’,而是想……放倒你!” 沈明月闻言,醉意瞬间清醒了一分,茫然道:“什么意思?” 肖尘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头问向一旁娴静而坐的沈婉清:“婉清,你来说,如果明月换上男装,扮成男子,在不熟悉的情况下,你能分辨出她是女子吗?” 沈婉清认真思索了一下,柔声道:“若只是匆匆一瞥,或是隔着些距离,凭借装束和举止,或许难以分辨。毕竟男女大防,寻常人也不会紧盯着陌生男子的脸细看……” “但如果就能近距离盯着看,甚至像她们之前那样,挤在一个山洞里共处一夜呢?”肖尘追问。 沈婉清摇了摇头,很肯定地说:“那应是藏不住的……长时间接触,很难不露破绽。” 沈明月在一旁听得呆住了,张了张嘴:“啊?” “啊什么啊?”肖尘伸手,捏了捏她因醉酒而红扑扑、触感极佳的脸蛋,“我的傻明月,你还真以为画条粗眉毛,换身男人衣服,就能完全变成另一张脸,另一个人了?你那点伪装,骗骗萍水相逢、心存顾忌的江湖人或许还行,对朝夕相处、甚至……心生爱慕的人来说,破绽多得跟筛子一样!” 沈明月彻底懵了,酒意全化作冷汗:“那……那她这是……?” “我猜,”肖尘摸着下巴,眼中闪烁着洞察的光芒,“她气的,根本就不是发现你是个女子。她气的,是你这个她认定的人,居然‘嫁人了’!” “不……不会吧?!”沈明月猛地一个激灵,浑身一哆嗦,那点残存的醉意瞬间烟消云散,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 “这样说来,倒也合理。”沈婉清在一旁点头,认同了肖尘的分析,“至少,这比一位行走江湖、心思细腻的女侠未能识破明月是女儿身,要合理得多。” “她……她喜欢女人?”沈明月掌管着庞大的情报网络,各种奇闻异事也听说过不少,龙阳之好、断袖之癖乃至女子相恋之事也有所耳闻,可她万万没想到,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想到自己被一个女子那般“惦记”过,她忍不住一阵恶寒,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第 245章 贼心不死 “难说。”肖尘倒是看得开,态度相对平和,“也许,她并不是喜欢所有女人,她只是……恰好喜欢上了你,沈明月。” “可我就是个女的啊!”沈明月几乎要抓狂了,这逻辑简直让她崩溃。 当晚,沈明月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单独睡了,更不敢去厢房面对诸葛玲玲。 一想到自己可能早就被看穿,还被那样“惦记”着,而自己还傻乎乎地以为对方是因受骗而愤怒,她就觉得头皮发麻,心里发虚。 她只能埋头逃避,紧紧跟在肖尘和沈婉清身边,仿佛这样才能找到一丝安全感。 肖尘倒没真把这事儿往心里去,这个时代,大多数人对情感的认知还比较模糊和朴素,或许诸葛玲玲对沈明月,只是一种极度亲密依赖的姐妹情谊,在她自己也不理解的情况下被误解成了类似爱情的东西,也未必就是后世定义的那种性取向。 第二天清晨,肖尘神清气爽地起床时,发现诸葛玲玲女侠已经在院子里练完了一套剑法,此刻正身形矫健地打着拳,拳风霍霍,显然功力不俗。 她看到跟在肖尘身后,依旧有些睡眼惺忪、带着点畏缩的沈明月,不禁皱起了眉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满和……恨铁不成钢“明月,你怎么变得如此懒惰?要知道练武之人最忌懈怠,一日不练自己知道,十日不练对手皆知!你这是在荒废自己的根基!” 肖尘见状,自然地伸出手,搂住了沈明月的腰肢,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脸上带着慵懒而占有意味十足的笑容,替她回答道:“诸葛姑娘,明月她已经嫁人了。不再需要像从前那般漂泊江湖,刀头舔血。练武强身健体即可,无需再像过去那般刻苦拼命了。” 诸葛玲玲收了拳势,气息平稳,面无表情地看向肖尘,那双清冷的眸子直视着他:“我知道你是谁。传说中的天下第一高手,逍遥侯肖尘。” 她的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敬畏,反而带着一丝质疑,“可即便是天下第一,难道就可以如此懈怠,耽于温柔乡吗?” 肖尘闻言,非但不恼,反而摊开手,露出一副“你太天真”的表情,意有所指地笑道:“诸葛姑娘,你怎么知道我们懈怠了?我们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可是不知有多‘努力’呢!” 沈明月被他这意有所指、没羞没臊的话闹了个大红脸,忍不住白了他一眼,粉拳轻轻捶在他的胳膊上,低声嗔道:“胡说什么呢你!没个正形!” 诸葛玲玲皱着眉,目光在肖尘和紧挨着他的沈明月之间来回扫视了半天,突然,她语出惊人:“我也嫁给你怎么样?” “咳咳咳……”沈明月直接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惊得差点跳起来,“玲玲!你、你胡说什么呢?!” 诸葛玲玲却一脸“理所当然”,目光灼灼地看着肖尘,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挑战的意味:“怎么是胡说?嫁给天下第一高手,逍遥侯,论身份,论武功,想来也不算辱没了我吧?” 肖尘闻言,想都没想,直接摇头,干脆利落地吐出两个字:“不行!” 诸葛玲玲那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浮现出明显的情绪——那是被断然拒绝后的错愕与一丝恼怒。她柳眉微竖:“怎么?难道我生得不够美貌?” “你是不是当我傻?”肖尘毫不客气地戳穿了她的心思,“你摆明了真正想接近的不是我,是惦记我老婆明月!你觉得,我会干这种引狼入室的蠢事?” 被直接道破心中隐秘的算盘,诸葛玲玲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强自镇定道:“胡、胡说!我……我也是女的!我能对明月做什么?你又不亏!” “哦?”肖尘拖长了音调,眼神更加玩味,“你现在这个反应,反而更可疑了!” 恰在这时,月儿脆生生的声音传来,喊着几人用早饭,算是暂时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 饭桌上,肖尘看着虽然不再提“嫁人”之事,但眼神依旧时不时飘向沈明月的诸葛玲玲,心中一动,想到了一个主意。 得给这位无所事事、一心钻牛角尖的女侠找点正经事做,让她忙起来,把精力转移到别处,这样她就不会总盯着自家老婆,大家也都能清静些。 于是,他放下筷子,开口道:“诸葛女侠急公好义。既然你有这份侠义心肠,眼下倒真有一件事情,想必你会感兴趣。” “什么事?”果然,一听到可能与“行侠仗义”相关,诸葛玲玲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来。她本就是那种会因为一个消息就不远千里追杀采花贼的性格。 “我打算在城外设一处‘义理堂’。”肖尘开始描绘他的蓝图,“旨在为天下真心行侠仗义之士提供一些实质的帮助。比如说,你这次擒杀采花贼邦士杰,官府的悬红可能只有百两,但我这‘义理堂’,可以额外出资千两作为赏金。当然,因为此次并非你独力完成,所以按规矩,你可以分得六百两。” 诸葛玲玲停下了夹菜的筷子,美眸中闪过一丝惊讶:“十倍于官府的赏金?” “那也未必是所有情况。”肖尘耐心解释,“赏金的多寡,主要依据目标为恶的程度、造成的危害来定。像采花大盗、屠村灭门的悍匪、肆虐地方的大寇,这类赏金自然最高。至于江湖上门派之间的私斗、仇杀,或者单纯的理念之争,我们原则上不予插手。在我这里,没有什么严格的正派邪派之分,评判标准只看他具体做了什么恶事,害了多少人。” “有意思的想法。”诸葛玲玲眼中兴趣更浓,重新审视着肖尘,“你与那些满口仁义道德,实则墨守成规、只顾自身利益的江湖名宿,或是只管收税维稳的官府中人,都很是不同。” 第246 章 江湖新势力 一旁的沈明月听着,却忍不住插话,带着点小媳妇管家的精明算计问道:“相公,这动辄千百两的赏金……不会又全要从我们商队的利润里出吧?咱们还没挣到那么多呢!而且各处开分店也需要大量本钱……” 肖尘笑着安抚道:“前期启动,自然是用我们之前抄没那几个世家得来的积蓄顶着,绰绰有余。等以后‘义理堂’名声大了,还有别的办法。但长远来看,稳定的资金来源,确实需要依靠商队的盈利来反哺。这叫取之于‘民’,用之于‘侠’。而侠为民发声。” 沈明月扁了扁嘴,小声嘀咕:“这钱还没捂热乎呢,你就惦记上了……那些姐妹们辛苦,可不是为了给你填这无底洞的……” 肖尘想去揉她的头安慰,被她灵巧地躲开,只好笑道:“钱是赚不完的,屯在库房里不过是占地方。拿出来,用到能让这世道变得更顺我们心意的地方,看到那些恶徒伏诛,为善得到应有的回报,这难道不比看着账本上数字更让人高兴吗?” …… 用过早饭,沈婉清和沈明月便照常去了商会,她们还有为商队物色可靠接班人的重任。 而诸葛玲玲,果然如肖尘所料,对“义理堂”的兴趣暂时压过了对沈明月的执念,主动跟着肖尘去了城外的庄园。 庄园占地颇广,亭台楼阁虽不奢华,却也别致清幽。肖尘边走边向她介绍规划:“这园子规模不小,以后可以辟出一些厢房,供那些上了‘侠客榜’的义士临时落脚休整。” “侠客榜?”诸葛玲玲好奇地问,她只听说过按武功排名的各种高手榜。 “嗯,一个不一样的榜单。”肖尘解释道,“不以武功高低论英雄,只依据其人所行侠义之事的多寡与影响力来排名。比如说,一位在一地长期扶危济困、治病救人的医者,哪怕他手无缚鸡之力,其排名也应该在那些闭门不出、只顾自己修炼的大派掌门之前。空有一身武艺,却不为世间做些有益之事,凭什么称之为‘侠客’?” 诸葛玲玲眼中闪过认同的光芒,郑重地点了点头:“本该如此!若只论武功,与莽夫何异?” 肖尘又领她到了另一片准备改建的区域:“这里,将来会设立悬赏牌,将那些罪大恶极、官府难以缉拿或者无力悬赏的凶徒信息与赏金数额公之于众。赏金视其罪行危害而定。” 接着,他指向一片空旷的场地:“那里,平整之后可以作为演武场。来往的侠客可以在此切磋,交流武艺,也能借此解决一些不大不小的私人恩怨,避免私下斗殴伤及无辜。” 诸葛玲玲跟着看了一圈,虽然规划宏大,但眼下除了几个负责维护打扫的下人,确实空空荡荡。她直言不讳道:“你这些想法虽好,但目前都还只是空架子。” “所以才需要努力,把它变成现实。”肖尘坦然承认,“我下午就去着手招募人手。能在这里负责接待、记录、核实事迹、管理账目的人,必须识文断字,更要明事理、辨是非,人品心性至关重要。” 诸葛玲玲是个聪明人,立刻明白了肖尘的用意,直接问道:“说吧,你想让我干什么?” “这件事,需要得到江湖上一些真正有担当、有信誉的门派或势力的认可与参与,才能快速打开局面,建立名望。”肖尘看着她,“我需要一个在江湖上有些地位和声望,并且真心认同此道的人,去帮我联络他们。” 诸葛玲玲瞟了他一眼,语气带着点了然:“你不会……主要就是想借此把我支开,免得我打扰你和明月吧?” 肖尘摸了摸鼻子,没有否认,只是笑道:“这事儿,还非得你这样的侠女出马不可。” 诸葛玲玲轻哼一声,但眼神却变得坚定起来:“也罢!这事儿,我接了!” “不用强迫任何门派。”肖尘嘱咐道,“那些表面道貌岸然,实则蝇营狗苟的,我也不想让他们掺和进来。主要是让江湖同道都知道有这么个地方,有这么个规矩。我们‘义理堂’,自身必须立身正,做得干干净净。” “有你坐镇,他们就算心里有想法,面上也不敢轻易造次。”诸葛玲玲撇了撇嘴。 随即,她像是终于放下了什么,看着肖尘,语气复杂地说道,“替我跟明月说……我只是喜欢与她待在一起,毕竟一起经历过患难生死,多少有些依赖。倒也没真想……真睡了她。不过,” 她话锋一转,带着一丝挑衅和玩味,上下打量了肖尘一眼,“我现在觉得,对她选的这个相公,倒是有点兴趣了。” 肖尘被这直白的话语弄得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心中暗叹:这江湖儿女,说话行事还真是……豪放不羁。 诸葛玲玲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既然做出了决定,便不再拖延。她甚至没有回府与沈明月正式道别,只是让肖尘带了个话,便收拾行装,直接动身离开了永和城。 她纵马在官道上,回望了一眼那座逐渐远去的城池,心中竟有些澎湃。 她隐隐觉得,有肖尘这样的人在后面推动,这个“义理堂”或许真的有可能像她想象的那样,不再只是一个空泛的口号,而是真正能搅动江湖这一潭沉寂死水的力量。 是时候,让这江湖,吹进一些不一样的风了。而她,就是那股风! 成功“忽悠”走了诸葛玲玲这尊心思难测的大神,肖尘真的开始着手物色那些能写会算、通晓文墨的人才。 他是真心实意想把这件事做成。 回想着自己听闻和见过的江湖——那些为虚名纷争不断、为私利厮杀不休的所谓豪侠,那些固守地盘、门户之见深重、甚至与地方势力勾结的所谓名门正派……这一切,与他心目中那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理想江湖相去甚远。 既然现实的江湖事与愿违,那不妨就亲手改造,甚至重新“创造”一个出来!他倒真想看看,一个能真正鼓励并支撑起“侠义”精神的江湖,会是什么样子! 第247 章大白天见鬼 永和城地处南疆,读书人数比不上中原州府,但也绝不算少。 其中大部分人苦于没有门路,科举无望,生活往往陷入困顿,却又放不下读书人的体面,处境尴尬。 这几个月,李渭凭借着实干和肖尘的支持,已在永和城建立了相当的威信。 肖尘便借着官府的这层威望,许以优厚的薪俸着实吸引了不少有志向和能力的落魄文人前来投效。 有了初步的管理和文书班底,肖尘紧接着便开始招募能工巧匠对城外的庄园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造。 沈明月对于诸葛玲玲的离去,心情颇为矛盾。 一方面,确实有些感慨这位曾经生死与共的好姐妹不告而别,江湖路远,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另一方面,她也被肖尘之前的分析吓得不轻,在这个时代,被一个女子那般“惦记”,其带来的心理压力和困扰,某种程度上比被一个采花贼盯上还要让她觉得无所适从和……诡异。 相比之下,沈婉清则对肖尘的这番“创举”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和热情。 她对江湖的认知,大多还停留在那些才子佳人、侠客传奇的杂书话本里,充满了浪漫主义的色彩。 听了肖尘关于“义理堂”的构想,她觉得自家相公仿佛正在将话本里的理想世界搬到现实中来,而自己竟能参与其中,这让她感到无比新奇和兴奋,常常捧着草图,与肖尘讨论到深夜,眼眸亮晶晶的,仿佛在亲手创造一座梦想中的桃源。 肖尘最终将那座庄园,正式定名为 “侠客山庄” ,暂定为“义理堂”的总部所在。 一个理念的推行,一个全新秩序的建立,绝非一朝一夕之功,需要坚实的根基和长久的经营。 第一步已经迈出。其他的架构、细则、乃至未来可能的分堂,都还在他的脑海中慢慢构建、完善。 无论如何,一颗蕴含着变革因子的种子,已经在这南疆之地悄然种下。 离过年的日子越来越近。在雍国,这最重要的节日被称为“庆元”。 庆元之前,照例有一项延续多年的旧规——各地官员需巡查治下政务,体察民情,以示勤勉。 只是这规矩演变至今,在许多地方早已变了味道,成了上官到下辖富庶之地“打秋风”、收取“孝敬”的固定流程。 新上任的南疆太守,自然也将目光锁定了近来名声大噪、据说富得流油的永和城。 都说财不外露,可对于兜里第一次有了余钱、仓里第一次堆满余粮的普通老百姓而言,这份喜悦和踏实感哪里忍得住不与人分享? 自家日子好过了,自然想向亲朋好友说道说道。 若是左邻右舍都一样,这“炫耀”的目标便放到了远处的亲戚身上。 一来二去,不到一个月功夫,永和城百姓生活富裕、商贾云集的消息,便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周边城镇。 李渭早已提前知会过肖尘此事,也暗示过官场应酬的一些“潜规则”。 但肖尘哪管这些?他早就撂下过话:他的钱都有正经用处,哪个敢来打秋风,超过二十两“辛苦费”,就准备被打断腿抬出去。 这一日,阳光正好,肖尘与沈婉清、沈明月约好,一同去城北风景秀丽的画眉溪踏青游玩。 三人心情颇佳,说笑着来到府门前。 肖尘伸手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温暖的阳光涌入,同时也将一个穿着朴素却难掩灵动气质、正探头探脑往门内张望的活泼身影,清晰地映入了他的眼帘。 肖尘动作瞬间僵住,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下一秒,他果断收回已经跨出门槛的那只脚,一手一个,飞快地将身后的沈婉清和沈明月拉回门内,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砰”地一声将大门重重关拢。 门内瞬间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你们……刚才看到了吗?”肖尘压低声音,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悚? 沈婉清挽着他的手臂,微微点头,柔美的脸上也满是愕然,小声确认:“看见了……好像……真是她?” 月儿则是一脸茫然,眨巴着大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疑惑道:“公子,小姐,门外那个漂亮的姐姐是谁呀?你们怎么像见了鬼一样?” 肖尘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喃喃自语:“大白天的……难道还真见了鬼了?没道理啊……” 他回想起京城传来的消息,“皇后庄氏,随先帝殉情而去”,这官方公文写得明明白白。 沈明月也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同样压低了声音,分析道:“看着……气色红润,活蹦乱跳的,不像是……那个啊。要不,咱们开条门缝,再仔细瞧瞧?” 就在这时,“咚咚咚!” 清脆而带着点迫不及待的敲门声响起,紧接着,一个熟悉又轻快、甚至比记忆中更加活泼跳跃的声音隔着门板传了进来,带着毫不掩饰的熟稔和……理直气壮? “开门呀!肖尘!我知道你们在里面!快开门!” 这声音,确确实实是庄幼鱼无疑! “没道理啊……” 肖尘又开始快速分析,脑子飞快转动,“她要是心有未甘,含冤而死,变成了那什么……也该去找皇帝,找害她的人啊!千里迢迢跑我们这儿来敲门算怎么回事?我们跟她……好像也没那么深的交情吧?” 沈明月闻言,悄悄用小指捅了捅他的腰侧,语气带着点酸溜溜的调侃,低声耳语:“说不定啊,是你在京城招蜂引蝶,让人家死了都惦记着你,舍不得过忘川河呢。” 门外的庄幼鱼见里面没动静,又喊了起来,这次语气带上了点不满和委屈:“喂!怎么说也算是朋友一场吧?我好不容易……咳咳,我大老远来的,你们就这样把我关在外面?开门呀!” 沈婉清蹙着秀眉,仔细想了想,柔声提出另一种可能:“相公,明月,你们说……有没有可能,她……根本就不是‘鬼’?” 肖尘一听,脸色反而更凝重了,他压低声音,用一种发现更可怕真相的语气说道:“那就更可怕了!” “啊?” 沈明月和沈婉清都看向他。 “你们想啊,” 肖尘掰着手指头,细数“可怕”之处,“如果她不是‘鬼’,那她就是个大活人!一个本该‘殉情’的皇后,现在成了黑户!没有户籍,没有路引,身无分文,可能还饿着肚子!她见到咱们这几个在京城还算有点交情的‘熟人’,那还不得像牛皮糖一样粘上来?吃我们的,住我们的,说不定还要花我们的钱……这麻烦可就大了!到时候想扯都扯不掉!” 第248 章 放飞自我 “你们真是太好了!” 庄幼鱼坐在肖府花厅里,捧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吃得香甜无比。 小嘴塞得鼓鼓囊囊,汤汁溅到嘴角也顾不上擦,与当初宫中那位清冷高傲的“皇后”判若两人。 肖尘坐在对面,看着她这副吃相,又瞥了一眼她身后那个始终低眉顺眼、文静站立着的侍女,忍不住凑近沈婉清,压低声音嘀咕:“婉清你看,这……这很可能是鬼上身吧?你看她,哪有半分从前皇后的样子?怕不是哪个饿死的小鬼借尸还魂了……” 沈婉清掩嘴轻笑,轻轻拍了他一下,示意他别胡说。 沈明月则递过去一小碟精致的酥饼,带着探究的神色,直接问道:“所以……庄…姑娘,你到底是怎么……嗯,你到底是怎么从京城那个地方……‘逃’出来的?宫里可是说你……” 她没把“殉情”二字说出口。 庄幼鱼很自然的接过酥饼,含糊不清地答道:““简单!我就跟老三……哦,就是现在的新皇周泰说,‘我怀了肖寻缘的孩子,是他的亲骨肉’。然后他就不敢动我了,还‘体贴’地派人把我悄悄送了出来,一路送我来南疆!嘿嘿。” 说完,她还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仿佛这是什么了不起的妙计。 “噗——!” 肖尘刚入口的茶差点全喷出来。 他感受到身旁瞬间投来的两道带着审视与幽幽怨气的目光,如芒在背。 他放下茶杯,指着自己鼻子,对庄幼鱼怒道:“你这女人!吃我的,喝我的,一来就给我扣这么大一口黑锅?你有没有良心?!” 庄幼鱼咽下嘴里的食物,拍了拍手,又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小饱嗝,这才理直气壮地说:“我这不是没办法了嘛!那种时候,名声重要还是小命重要?当然是保命要紧啊!” 肖尘痛心疾首地指着自己的鼻子:“废话!那当然是我的名声比你的小命重要!” 庄幼鱼立刻戏精上身,“逍遥侯风流不羁,整个京城谁不知道?大漠的公主都追来了!留下点风流债,好像也挺合理的嘛。” 她说着,还假模假式地用袖子角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你这么凶,人家会伤心的。” “死了最好!清静!”肖尘没好气地打断她,连忙转向沈婉清和沈明月,举起手发誓,“夫人明鉴!我真没碰过她!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天地良心!” 庄幼鱼眨了眨那双变得灵动许多的大眼睛,故意用暧昧的语气说:“哦?那你当初在京城,单独留我在你那儿,一留就是两个多时辰……难道不是起了怜香惜玉、想要庇护之心?” “我那是想看看,你这个被推到台前的‘背锅妖后’,到底能想出什么主意!” 肖尘嫌弃地白了她一眼,“谁能想到就这么……这么不要脸的主意!?” 沈婉清本性善良,见庄幼鱼虽然行事跳脱,但眉宇间确实有种劫后余生的惶然与故作坚强,便轻轻拉了拉肖尘的袖子,柔声劝道:“相公莫要生气了。她一个弱女子,在那等龙潭虎穴里,能活下来,已属不易。她也是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 沈明月倒是看得更透彻些,她若有所思地看着庄幼鱼,又看看肖尘,开口道:“你其实早就料到了,对吧?她除了扯你这面大旗,还能有什么其他办法自保?三皇子……新皇那边,恐怕也未必全信,但正如她所说,你当初既然愿意留她谈话,显露出些许回护之意,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他也不会冒这个险去动她。把她送到你这儿,既是顺水推舟,也是讨好的意思。” 肖尘被沈明月点破心思,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咳……算是吧。唉,当时看她那副明明怕得要死,却还要强撑着装腔作势的样子,确实是觉得……有点可怜。想着能帮一把就帮一把,谁知道帮出个牛皮糖来。” 沈明月闻言,似笑非笑地横了他一眼,语气微妙:“她要是长得丑些,姿色平庸,恐怕就没那么‘可怜’了吧?你这善心发作的标准,倒是很直观。” 肖尘被噎得说不出话。沈明月也不等他辩解,站起身来,拉着沈婉清道:“好了,被这一耽搁,画眉溪怕是去不成了。商会那边还有事等着我们处理呢,时辰不早了。” 肖尘见状,也顾不上庄幼鱼了,急忙追了上去,跟在两位夫人身后,嘴里忙不迭地解释:“娘子!夫人!你们听我说啊!我真是一时发了善心,绝无他意!我保证!!” 沈明月头也不回,声音飘来:“你看起来像是那种会随便发善心的人吗?” 庄幼鱼倒是悠闲自在,吃饱喝足,毫无形象地往后靠在椅背上,冲着他们的背影挥了挥手,扬声喊道:“早点回来啊!我等着你们吃晚饭!” 那语气,俨然把自己当成了主人。 …… 三人出了府门,坐上马车。 沈婉清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府邸方向,轻声道:“她……好像变得很不一样了。在京城时,虽然只是见过一面,却印象很深。高傲有气势,但不像个真人。现在,倒是……鲜活了许多,只是这鲜活得有点过于……接地气了。” 肖尘笑了笑,道:“就像一只一直被关在华贵笼子里等死的鸟,突然有一天笼子破了,她拼死冲了出来,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气,看到了广阔的天地,一时间,有些忘乎所以,释放天性,甚至显得笨拙和不知所措,都是正常的。她现在这样子,或许才是她本来的性子,只是在皇宫必须要装成别人。” 沈明月看着肖尘,直接问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第249 章 求活 肖尘叹了口气,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现在把她赶出去,跟直接杀了她也没区别。新皇把她送到我这儿,也是想试探一下。不过……”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不过,不能让她白吃白喝还净添乱。回头让明月在商行里给她找个活干,要又苦又累、没工夫胡思乱想的那种!让她也体会体会民间疾苦,自食其力!” 沈明月闻言,翻了个优雅的白眼,毫不留情地戳穿:“你舍得?人家好歹是前皇后,金枝玉叶,细皮嫩肉的。” 沈婉清却道:“相公,若是……若是她方才所言,并非全为脱身之计,万一真有子嗣……” 她话未说完,肖尘便伸手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又好气又好笑:“想什么呢?你相公我是那种人吗?” 沈明月在一旁幽幽地补了一句,语气微妙:“他倒不是不敢承认的人……” 这话听着像是为肖尘辩白,但又微妙地坐实了他“有色心也可能有色胆”的潜在风险。 马车最终还是驶出城门,朝着城北风景宜人的画眉溪行去。 女人的气话,尤其是自家夫人的,往往当不得真,但若真的完全不当回事,那便是自找苦吃了。 老婆生气时,是应该哄的,这个道理肖尘虽谈不上深谙其道、技巧娴熟,但好歹不傻。 出游散心,正是缓和气氛、表达诚意的好机会。 府内,花厅中只剩下庄幼鱼和她的贴身侍女紫鸢。 看着肖尘他们离去的方向,庄幼鱼脸上那点强装的理直气壮和赖皮劲儿慢慢褪去,转而浮现出一丝忐忑和不安。 她求助似的看向身旁自小一起长大、最是知心的侍女,小声问道:“紫鸢,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感觉……好像硬要赖着别人,还要抢人家大夫君似的。” 紫鸢看着自家这位心思有时候单纯得让人头疼的主子,无奈地按了按额角。 她比庄幼鱼想得更深,也更清楚现实的残酷,只能低声提醒,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娘娘——不,小姐!请您清醒一点!我们现在是什么处境?你真以为皇上……派来‘送’我们的人,把我们丢在永和城门口就真的打道回府了吗?指不定在哪个暗处盯着呢!您若是今天真被肖侯爷赶出这个门,我们两个弱女子,无依无靠,或许就真的‘悄无声息’地从这个世上消失了!被埋在哪里都没人知道!” 庄幼鱼被她说得打了个寒颤,但脸上还是有点过意不去:“可是……这样做,利用别人的善心,还要撒那种谎……” 紫鸢简直要扶额长叹,这位主子到底是怎么在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平安长大的? 大概真的全靠运气和那点直来直去的性子让人懒得深究吧。 她只能耐着性子继续劝:“我的好小姐!且不说皇宫里三宫六院、妃嫔无数是常事,就是寻常的富贵大户人家,三妻四妾也寻常得很。您又不是要争抢什么正室之位,要把哪位夫人赶走。咱们现在,只不过是求一个能落脚、能活命的位置,一个不被清理掉的身份。肖侯爷当初在京城愿意留您在侧,又默许我们住下,说明他心中多少是有一份回护之意的。咱们不惹事,本分些,或许就能有一条活路。” 庄幼鱼听完,像个被戳破的皮球般,瘫在椅子上,嘟囔道:“还不是你出的主意,让我那么说……” 语气里居然还带着点委屈和抱怨。 紫鸢看着她这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只觉得额角青筋又在跳。 她深吸一口气,鼓励道:“小姐,振作点!我们已经离开京城那个牢笼了,现在天高海阔,只差最后一步站稳脚跟!坚持下去!您可以的!想想看,皇宫那么凶险的地方,咱们不都全须全尾地活下来了吗?还有什么好怕的?” 庄幼鱼叹了口气,终于问到了实际问题:“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天天吃饭睡觉吧?要不要……学着话本里写的,去下厨给他煲个汤?表示一下感谢和……贤惠?” 她越说声音越小,显然自己也没什么底气。 紫鸢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心中疯狂吐槽:您那手艺,是想毒死他啊? 她面上还得维持平静,果断否决:“不必!小姐,您就做您自己就好。不用刻意去装柔弱可怜,您现在的处境已经够……让人唏嘘了。保持自然,反而更显真实。” “我没想过装可怜呀。”庄幼鱼眨眨眼,一脸无辜。 “您若是下厨,”紫鸢面无表情地陈述一个事实,“那场面一定会让看到的人都觉得您可怜。” 说不定还会引发同情,但紫鸢觉得还是不要冒险毒害未来可能的“依靠”比较好。 庄幼鱼被她说得彻底没了脾气,干脆在宽大的椅子里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几乎要滑下去,毫无形象地叹道:“紫鸢,你变了,你以前在宫里不是这样的。” 紫鸢看着她这堪称“放肆”的坐姿,平静地回了一句:“您以前在宫里,也不能这样瘫在椅子上。” 更别说打饱嗝、吃得汤汁四溅了。 庄幼鱼闻言,非但不恼,反而舒服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衣裙都有些皱了也不在意,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疲惫和真正放松的神情,轻声重复道:“是啊……我们出来了。” 主仆二人一时沉默,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前途未卜,却又带着一丝微小希冀的复杂情绪。 …… 画眉溪畔,流水潺潺。 溪水果然如其名,清澈见底,宽不过三尺,自青翠的山间蜿蜒而下,在冬日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看着就让人心旷神怡。泉水冰凉,月儿却还是孩子心性,忍不住蹲在溪边,伸出小手想去捧一捧那晶莹剔透的溪水。 肖尘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语气带着不容置疑:“月儿,生水可不能乱喝。” 月儿仰起小脸:“为什么呀公子?这水看着可干净了!” 肖尘一本正经地吓唬她,指着清澈的溪水:“这水里啊,有好多好多我们眼睛看不见的小虫子,要是喝进肚子里,它们就会在里面咬你!肚子会疼,还会生病!” 第250 章 贪婪之人 沈婉清在一旁掩嘴轻笑,温言道:“相公,你又吓唬月儿。” 肖尘这次却正色道:“倒也不全是吓唬她。喝未经煮沸的生水,确实容易感染病症,尤其是女孩子,肠胃娇弱,更需注意。这是有道理的。” “知道啦,公子!”月儿吐了吐舌头,乖巧地收回手。 另一边,沈明月已从马车上取下一个小巧的炭炉和一套精致的铜壶。长久的旅行和户外经验,让他们的准备愈发周全。 她熟练地引燃炭火,将铜壶灌满溪水,架在炉上。不一会儿,缕缕蒸汽便升腾起来,伴随着炭火轻微的噼啪声,在这清冷的溪边带来阵阵暖意。 山清水秀,茶香袅袅,一家人在画眉溪畔其乐融融。 肖尘正用溪边采来的柔软草茎,手指翻飞,灵巧地给月儿折了一只活灵活现的草兔子,逗得小丫头咯咯直笑。 他刚把兔子递给月儿,拍了拍手上的草屑,就听见一阵由远及近的急促马蹄声,打破了山间的宁静。 一名永和城的捕快骑马赶来,远远看见肖尘等人,连忙在溪边林地外勒住马,然后快步跑了过来,额上还带着汗,脸色十分难看。他跑到近前,喘着气行礼:“侯爷!可算找到您了!” 肖尘不紧不慢地站起身,顺手拿起温热的茶杯呷了一口,这才问道:“找我?什么事这么急?” 捕快抹了把汗,语气焦灼:“是太守大人!新上任的南疆太守带着几个州府的佐官,突然到了永和城!李大人好生接待,可他们……他们软硬不吃,态度强硬,非要立即查验、甚至可能要封存府库!说是要核对税赋钱粮,清查所得!李大人周旋不过,又怕他们真把咱们好不容易攒下的家底搬空,实在没办法了,才让小的们分头出来寻您!侯爷,您快回去想想办法吧!可不能让他们把咱们城里的钱都带走啊!” 肖尘听了,非但没着急,反而重新坐回那张舒适的竹椅里,姿态闲适地靠了下去,顺手把玩着沈婉清递过来的一块糕点。他慢悠悠地说:“让李渭去应付。让他坐在知府这个位子上,是让他替永和城解决问题的。这些官场上的应酬拉扯、规矩较量,就是他该面对的事情。他解决不了,那是他本事还不到家,但也得给我想办法拖住!不能什么事都指望着我出面。我若是什么都管,哪天我走了、不想管了,你们这永和城上下,还活不活了?” “是,是!侯爷说的是!” 捕快不敢反驳,只能连连点头,但又忍不住问,“那……那您这边,什么时候能回去?太守那边,怕是拖不了太久……” 肖尘抬眼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身旁含笑不语的沈婉清和沈明月,以及正拿着草兔子玩得开心的月儿,语气淡然却不容置疑:“我与夫人难得出来游玩,总要尽兴而归。傍晚时分,我们自然就回去了。你回去告诉李渭,如果他连这点时间都拖不住,真让人把府库里的钱搬走了一两银子……那我就把整个知府衙门里,从上到下所有办事不利之人的腿,统统打折!” 捕快被他这话吓得一哆嗦,再不敢多言,连忙躬身行礼:“小的明白!小的这就回去禀报李大人!” 说完,转身快步跑向拴马处,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待捕快走远,沈婉清才温柔地靠了过来,轻声道:“相公,若是正事紧急,你就先回去吧。我和明月姐姐带着月儿,慢慢往回走便是,别耽误了城里的大事。” 肖尘伸手,自然而然地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她带到身边,笑道:“陪我的夫人游山玩水,畅叙情意,这才是天底下最正经的大事!其他的,不过是生活的点缀,偶尔调剂一下罢了,岂能为此扰了我们的生活?” 他顿了顿,又解释道:“李渭这人,小聪明是有的,心思也还行。但他刚接触实际政务,没经历过真正的风雨和官场老油子的手段,正好借这个机会磨一磨他。须知好钢需经百炼,玉不琢不成器。让他事事一帆风顺,未必是好事。有些跟头,得让他自己试着栽,有些压力,得让他自己学着扛。我又不是他老子,不心疼。” 沈明月也凑近了些,柳眉微蹙,带着疑惑和一丝不屑:“那些官员,难道没听过你的名号?怎么还敢如此肆无忌惮,真以为能来永和城打秋风?” 肖尘嗤笑一声,眼神里带着嘲讽:“都说因果报应,举头三尺有神明。可为什么历朝历代,贪官污吏总是层出不穷?因为‘报应’、‘神明’大多只是传言。他们没见过,自然不肯全信。可金银财帛、权力好处,却是天天在眼前打转,是实实在在摸得着、用得到的东西。谁不知道它的好处?” 他拿起一块干果,却没有立刻吃,继续道:“‘逍遥侯’有多凶,杀过多少人,他们或许听过,但毕竟没亲眼见过,总觉得传言夸大。可钱能买来美婢豪宅、珍馐美味、前程似锦,他们可是真真切切知道的。我猜,那太守大概是这么想的:‘逍遥侯再凶,还能为了点钱财跟整个朝廷官场对着干?那十几个世家上百年的积累,数目必定惊人,便是皇帝看了也要动心,我只分润一些,天经地义。’” “这些人,真是又贪婪,又愚蠢!” 沈婉清听着,忍不住轻声道,又细心剥好一颗晶莹的葡萄,纤指拈着,自然地送到肖尘嘴边。 肖尘张嘴,精准地将那颗清甜的葡萄含入口中,却在沈婉清要收回手指时,顺势将她那两根如玉般的手指也轻轻含了一下。 “呀!” 沈婉清如同受惊的小鹿,轻呼一声,飞快地抽回手,脸颊瞬间飞起两朵红云,又羞又嗔地瞪了他一眼,“相公真是的!月儿还在呢!别……别教坏小孩子!” 不远处,原本蹲在溪边假装玩水、实则竖着小耳朵的月儿,闻声立刻把小脑袋转了过来,大眼睛忽闪忽闪,写满了好奇和某种“我懂”的兴奋,仿佛在无声地呐喊:开始了开始了!接下来是要亲亲了吗? 肖尘看着沈婉清羞红的俏脸,又瞥见月儿那副八卦表情,以及沈明月似笑非笑的眼神,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他揽紧沈婉清,对月儿做了个鬼脸:“看什么看,小孩子家家的,专心玩你的草兔子!” 第251 章 为官之道 沈明月和沈婉清终究没有肖尘那种仿佛天塌下来也能当被子盖的豁达心态。 游玩的后半程,两人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眉宇间隐现忧虑。 永和城从一片凋敝到今日的欣欣向荣,她们是亲眼看着、甚至亲手参与推动的,深知其中凝聚了多少心血,也清楚那笔查抄得来的巨款对维持当前局面、推进诸多善政何等重要。 下午时分,她们便开始委婉地催促返程,坚持让肖尘去府衙看看情况。 肖尘拗不过,将她们安全送回府邸,这才转身朝着府衙方向不紧不慢地走去。 一离开府门,转过街角,肖尘脸上那副陪着妻子时的温和笑意便瞬间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郁的冷色。 这感觉,就像精心烹制了一桌佳肴,正准备与家人共享,却突然飞来两只苍蝇,嗡嗡地绕着盘子打转。 即便还没落到菜上,那股腻歪和败兴的感觉,已经足够让人火大。 尚未走进府衙大门,远远便听见前堂传来一个拿腔拿调、透着十足官威的声音: “李知府!这接风宴也吃了,戏也听了,该办正事了吧?休要再推三阻四,即刻将府库账目明细,连同查抄所得的详细登记册,一并呈上来!本官要亲自核对!” 李渭的声音带着为难与克制:“高太守容禀,下官接手此地时日尚短,诸多事务仍在清理盘查之中,吏员人手也颇为吃紧,许多账目还未及完全理清。可否容下官再宽限几日,待……” “哼!” 那被称为高太守的男人一声冷哼,直接打断了李渭,官腔打得震天响,“李渭!本官已经给足了你体面!你再这般推诿搪塞,是不把本官放在眼里,还是不把朝廷法度放在眼里?!莫以为本官不知你心中盘算!今日,不管是谁来了,本官也要依法办事,彻查到底!来人——” 肖尘晃晃悠悠地踱进大堂,目光一扫,将情形尽收眼底。 所有衙役都垂手低头立于两侧,大气不敢出。 原本属于李渭的公案后,此刻却坐着三个人,居中者身着四品绯袍,面皮白净,三缕长髯,倒是颇为方正。正是方才发声的高太守。李渭则垂首侧立在下首,脸色有些发白。 “哟,挺热闹啊?” 肖尘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冰投入沸油,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李渭如同见了救星,连忙迎上前:“侯爷,您来了!” 那三位官员见状,也只得起身。 居中那位高太守甩了甩官袖,向前几步,对着肖尘躬身一礼,姿态看似恭敬,言语却绵里藏针:“这位想必便是名震天下的逍遥侯,肖侯爷了。下官南疆太守高藤止,有失远迎。不知侯爷今日亲临府衙,有何贵干?若有事务,只需遣下人通传一声,下官自当竭力办理,何须劳动侯爷大驾亲至?” 他这话说得漂亮,实则点明肖尘虽有超品爵位,却无具体官职,理论上无权直接干涉地方政务,来这府衙大堂,要么是报案,要么就是“路过”。 肖尘仿佛没听懂他话里的机锋,径直问道:“就是你要封府库?” 高藤止再次拱手,不卑不亢,将早就准备好的官面文章搬了出来:“侯爷明鉴,此乃朝廷定制。庆元节前,上官巡查所辖区域政务、钱粮,乃是祖制。永和城此前破了骇人听闻的人口大案,查抄巨资,然相关赃款明细却未按例上报州府乃至朝廷备案。下官身为太守,职责所在,唯恐有人趁机中饱私囊、以权谋私,这才不得不行封库清查之举。一切皆为秉公执法,待查明无误,自会如实上报朝廷,绝无他意。” 他左一个“朝廷定制”,右一个“秉公执法”,试图用官场的规则和朝廷的大义来框住肖尘。 肖尘听完,脸上忽然露出一个堪称“和煦”的微笑,点了点头,仿佛听进去了。 就在高藤止心中微松,以为这位凶名在外的侯爷也要讲点“规矩”时,肖尘突然动了! 毫无征兆,一个迅疾如电的右摆拳,带着呼啸的风声,结结实实地惯在高藤止的左侧太阳穴上! “砰!” 高藤止脑袋猛地一歪,头上那顶象征官位的乌纱帽直接飞了出去,在空中划了个弧线,摔在地上。 他本人更是连哼都没哼出一声,眼前一黑,像根被砍倒的木头桩子,直挺挺地向后栽倒,重重砸在青砖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满堂死寂! “我给你脸了是吧?” 肖尘的声音冷得像腊月寒冰。 他看都没看地上抽搐的孙太守,顺手抄起旁边一把沉重的硬木椅子,高高举起,然后朝着地上那团绯红官袍,狠狠地“剁”了下去! “咔嚓!哗啦——!” 结实的木椅在巨力下瞬间四分五裂,木屑纷飞。高藤止的身体剧烈地弹动了一下,口中溢出白沫。 “跟谁在这儿阴阳怪气呢?挤兑谁呢?” 肖尘犹不解气,劈手从旁边一个已经吓傻了的衙役手中夺过水火棍,抡圆了,朝着高藤止的脑袋和肩膀就是一顿猛抽! “啪!啪!啪!” 棍棒着肉的沉闷声响令人牙酸。 旁边的衙役们个个面如土色,双腿发软,哪有人敢上前阻拦? 刚才与高藤止同坐的另外两名官员,一个年纪稍长些的,见上司被打得如此凄惨,下意识地想上前劝阻:“侯爷息怒!万万不可……” “滚!” 肖尘看都没看,抬腿就是一记正蹬,精准地踹在那官员的肚子上。那人“呃”地一声惨哼,像个虾米一样蜷缩着倒飞出去,撞在柱子上,捂着肚子瘫软下去,只剩下呻吟的份儿。 “八十!八十!八十!……” 肖尘一边抽打,嘴里还一边低声念叨着富有节奏感的号子。 又狠狠抽了七八下,直到高藤止彻底没了动静,像个破麻袋般瘫在那里,他才停了手,将沾了些许血迹的水火棍随手扔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 第252 章 美人醉 李渭早已是冷汗涔涔,后背的官服都湿了一片。 他看着似乎终于出了口闷气、脸色稍霁的肖尘,颤声问道:“侯、侯爷……您刚才所说‘八十’……是想要什么八十?” 肖尘摆了摆手,随意道:“哦,那是我故乡工匠干活时喊的一种号子,听着得劲。不用理会。” “那……那现在怎么办?” 李渭看着地上不省人事的高太守和那个还在呻吟的同僚,以及唯一一个还勉强站着、但已抖如筛糠的官员,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肖尘冰冷的目光扫向那个唯一还站着的官员。 那人接触到肖尘的眼神,如同被猛虎盯上的兔子,“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连连磕头:“侯爷饶命!侯爷饶命!下官……下官只是奉命行事啊!” 肖尘嗤笑一声:“看到了吗?什么风骨,什么大义,都是装出来的。真到了要命的时候,比谁跪得都快。” 他随手指了一个衙役:“你!过去看看,那货死了没有?” 被点到的衙役吓得一哆嗦,连滚爬爬地过去,颤抖着伸出手指探了探高藤止的鼻息,又翻开眼皮看了看,然后哆哆嗦嗦地回禀:“禀、禀侯爷……还……还有气儿。只……只是口眼歪斜,怕是……怕是伤了脑子……” 肖尘闻言,转身对李渭道:“给皇帝写奏报。就说,南疆太守,借巡查之名,行索贿之实,贪赃枉法,对本侯口出狂言,肆意侮辱。本侯忍无可忍,稍加惩戒。奈何其人身体被酒色掏空,不堪一击,经本侯延请的神医竭力救治,虽保住了性命,但伤及颅脑,行为痴傻,神志不清,已不堪朝廷重任。” 李渭听得目瞪口呆,迟疑道:“这……侯爷,这……这么说,行吗?” 肖尘拉下脸来,瞥了他一眼:“这是给皇帝面子!按流程走!不然你想怎么写?就写‘逍遥侯肖尘看南疆太守高藤止不顺眼,拿棍子把他打傻了’?也行,我不介意。你觉得皇帝看了哪个会更‘高兴’点?” 李渭被他一瞪,冷汗又冒出来了,连忙躬身:“下官……下官明白了!就按侯爷吩咐的写!” 肖尘这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仿佛在传授什么人生至理:“记住这个教训。今天这事儿,说到底,是你害了他们。” “啊?” 李渭彻底懵了。 “你想想,”肖尘一本正经地分析,“你要是早点硬气起来,把他们直接轰走,他们不就能全须全影、太太平平地回家了吗?何至于落得现在这个下场?一个傻了,一个瘫了。所以,责任在你,是你给了他们犯错误的机会。” 李渭:“……” 他张了张嘴,竟无言以对。 “那现在……这些人怎么处理?” 他只好问回现实问题。 肖尘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留他们在这儿吃晚饭吗?那个还能喘气儿会哆嗦的,还有那个躺地上哼哼的,一人拖下去,打二十板子,然后扔出城去!让他们自己想办法滚回州府。至于地上这个傻了的……” 他瞥了一眼口歪眼斜的高藤止,露出一点“怜悯”的神色,“就别打了,看着怪可怜的。不过他手上那个翡翠扳指挺显眼,撸下来。这椅子被他弄坏了,总得赔吧?” 说完,他整了整衣袖,仿佛只是随手拍死了两只苍蝇,对着还在发愣的李渭挥挥手:“赶紧处理干净,写你的奏报去。别耽误正事。” 然后,便迈着四方步,悠悠然地离开。嘴里哼着小调“我不是来讲理的,我是来揍你的…这世上…那么多…不顺眼的人…” 肖尘回到府中,刚踏进内院,就听见一阵不同寻常的嬉笑喧闹声。 定睛一看,好家伙!院子里堪称“群魔乱舞”。 严格来说,是三只醉态可掬的“醉猫”在耍酒疯,外加一只已经安安静静团在角落、把自己缩成一小团、只露出个后脑勺的“小醉猫”——那是月儿,显然已经电量耗尽,进入待机状态了。 唯一还保持着清醒和站姿的,是庄幼鱼的侍女紫鸢。她正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想劝又不敢劝,想拉又不知从何拉起,脸上写满了无奈和焦急,看到肖尘回来,简直像看到了救星。 而场中的景象更是让肖尘眼皮直跳—— 只见庄幼鱼不知从哪里找来两块红绸子,一块蒙在自己头上,另一块非要往沈婉清头上盖。 沈婉清醉眼迷离,双颊绯红,半推半就地被庄幼鱼拉着行礼,脚步踉跄,笑容憨憨的。 一旁的沈明月也没闲着,她没参与“拜堂”,而是不知何时爬到了一张石凳上,蹲在那里,手里拿着根不知从哪儿折来的树枝,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 肖尘看着庄幼鱼拉着自己媳妇“拜天地”,莫名有种墙角被挖了的诡异感觉,额角青筋微跳。 “她们这是……在干什么?”肖尘问紫鸢。 紫鸢连忙行了一礼,苦着脸解释:“回侯爷,三位小姐……原本是在厅中说话,聊着聊着,便说起了从前各自在家中的一些旧事。许是……许是感触良多,便饮酒助兴……然后,就……就成了眼下这般模样。” 她没敢说,主要是庄幼鱼起头诉苦,勾起了沈家姐妹各自的一些心酸回忆,三人同病相怜,酒就越喝越快了。 好嘛,肖尘心中了然。 这三个人凑一块儿,也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幸福童年。 还敢“忆往昔”? 就在这时,庄幼鱼听到了动静,扭过头来,醉眼朦胧地看向门口。看到肖尘,她眼睛一亮,摇摇晃晃地就扑了过来,嘴里喊着:“护身符!你回来啦!我跟你说,我三岁那年啊……” “你三岁能记住个锤子。”肖尘敏捷地侧身,躲过了她这记“饿虎扑食”,同时眼疾手快地伸手,一把揪住了她后脖领子的衣料,没让她直接脸着地摔下去。 然后将这个醉醺醺、还在挣扎着想倾诉三岁苦难史的“麻烦精”往紫鸢方向一推:“赶紧的,送她回厢房醒酒!让厨房多熬些解酒汤,她们几个看样子都需要。” 第253 章 侠客山庄主事人 紫鸢连忙接住自家小姐,连拖带抱地弄走了。 接下来是蹲在石凳上的沈明月。肖尘走过去,伸手想把她抱下来。 沈明月扬起因醉酒而分外娇艳红润的小脸,一双杏眼迷迷蒙蒙地看着他,忽然,朱唇轻启,发出了一声: “喵~呜~” 肖尘动作一僵,一脸黑线。这是什么时候点亮的新才艺?他怎么不知道自家这位精明干练的明月夫人,还有这等“绝活”? 沈明月见他不语,又歪了歪头,带着点困惑和不满,更清晰地又叫了一声:“喵!喵喵!” 肖尘深吸一口气,认命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这只突然“猫化”的夫人从石凳上抱下来。 沈明月倒是很配合,窝在他怀里,还用脑袋蹭了蹭他的下巴,又满足地“喵”了一声,然后似乎找到了舒服的位置,眼皮开始打架。 最后是还在原地有些发愣的沈婉清。肖尘将暂时安静下来的沈明月送回房,再回来牵沈婉清。沈婉清醉得没那么厉害,但行为也脱离了平日的文静,她看到肖尘,忽然眼睛一亮,开始比划起来:“相公!我要学轻功。我要飞。” 她边说边扭腰摆臂,试图还原某个动作,可惜醉后身体不协调,差点把自己绊倒。 肖尘赶紧扶住她,又是好笑又是头疼。 月儿最省心,肖尘过去轻轻抱起那个把自己团得紧紧的小丫头,她只是含糊地嘟囔了一句,就又彻底睡过去了。把她送回自己小屋的床上,盖好被子,就算完成任务。 相比之下,安顿沈婉清和沈明月就麻烦多了。 两人被送回房后,酒劲似乎又上来一些,不肯老实睡觉。沈婉清还在执着地要“展示才艺”。沈明月则间歇性“猫化”,一会儿“喵喵”叫,一会儿又试图往外爬,被肖尘哭笑不得地拦下来。 好不容易等她们折腾得筋疲力尽,沉沉睡去,肖尘自己也累出了一身汗。 原本左拥右抱、温香软玉的夜晚,硬生生变成了左拉右拽、哄孩子般的体力活。 …… 第二天一早,阳光透过窗棂洒入室内。 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沈婉清早已起身,正在对镜梳理长发,动作娴雅,仪态端庄,仿佛昨夜那个要“跳舞”的醉美人只是幻觉。 沈明月也收拾停当,正坐在妆台前,插戴簪环,神色清明,眼神锐利,又是那位精明能干的清月楼主。 肖尘走到沈明月身后,看着镜中她姣好的容颜,忽然想起昨夜,忍不住带着点促狭,低声学了一声:“喵喵?” 沈明月正在挑选耳坠的手微微一顿,从镜中看向肖尘,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随即化为柔和的笑意,温声问道:“相公是喜欢狸奴(猫)吗?若是喜欢,可以让南来北往的商队留意,寻一只温顺乖巧的带回来养,给月儿做个伴也好。” 肖尘看着她那一脸“昨夜发生了什么我完全不知道”的淡定表情,一时也摸不准她是真不记得,还是演技过人。他顺着话头道:“你若喜欢,养一只也好。” 他又踱步到沈婉清身边,状似随意地问道:“清儿,你……还想学武功吗?比如……轻功?” 沈婉清闻言,停下梳头的动作,转过头,有些奇怪地看着他,柔声道:“相公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妾身并未有习武的打算啊。” 肖尘看着她清澈无辜的眼神,挠了挠头,心里嘀咕:真的是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两位夫人互相对视一眼,又看了看自家相公那副欲言又止、略带遗憾的表情,眼神又坚定了一些。只要不承认。那就没有发生过! 陪着两位夫人出门,肖尘顺便带上了在躲在府里的庄幼鱼主仆。 他仔细思量过,以庄幼鱼“前皇后”这个过于显眼且敏感的身份,留在商行里抛头露面确实不大妥当。 反倒是正在筹建的“侠客山庄”,理念超然,又在他的绝对掌控之下,是个更合适的安置之处。 按照肖尘对侠客山庄的设想,其明面上的主事者,最好就是庄幼鱼这种心思相对单纯、不擅深沉阴谋的“直肠子”。 至于那些必要的权衡、制衡乃至暗地里的手段,自然可以交给底下更精于此道的人去处理。 让肖尘更为看重的,其实是庄幼鱼身边那个侍女紫鸢。 此女行事不卑不亢,待人接物自有章法气度,显然是经过精心培养的全能型人才,能力恐怕远在她那位心思跳脱的主子之上。 至于庄幼鱼本人嘛……肖尘觉得,让她当个凝聚人心的“吉祥物”,或者负责一些需要“直觉”和“气势”判断的环节,倒也挺合适,至少不会把事情往更复杂的方向带偏。 马车驶向城外,庄幼鱼得知要去的是座远离城区的山庄,不由得撅起了嘴,带着点委屈和不满:“你就这么不待见我呀?刚安顿下来没几天,就要把我赶到城外去吹风吃土?” 肖尘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开始一本正经地忽悠,语气充满了信任与托付:“说什么傻话!这叫信任,懂吗?那可是‘侠客山庄’!以后是要成为天下侠义之士心中圣地的地方!这么重要的地方,交给你来照看打理,我才放心!别人,我还信不过呢!” 庄幼鱼将信将疑,但听到“圣地”、“信任”、“重要”这些词,还是忍不住挺了挺胸脯,脸上多云转晴。 进入山庄范围,经过这些时日的加紧修建,整个山庄已初具规模,自有一股开阔疏朗、又不失庄重的气势。 一进大门,首先映入眼帘的并非亭台楼阁,而是一块造型古朴、未经太多雕琢的天然巨石,恰好挡住了前方的视线,颇有“开门见山”又“曲径通幽”的意味。巨石之上,以遒劲有力的刀法刻满了文字。 庄幼鱼好奇地仰头望去,轻声诵读:“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正是那首《侠客行》。 读至“银鞍照白马”一句,她眨了眨眼,小声嘀咕道:“看来继红马之后,天下的白马也该涨价了。” 她倒是总能抓住一些奇怪的点。 第254 章 侠义榜雏形 绕过这块刻满侠气的巨石,眼前分出两条青石铺就的小径。肖尘径直向右而行。 庄幼鱼赶紧跟上,一边走一边还有些兴奋地问:“那……以后我是不是就相当于武林盟主了?就是话本里那种,一呼百应,号令群雄的?” 肖尘白了她一眼,毫不留情地打破她的幻想:“脸皮怎么那么厚?还武林盟主……顶多给你个‘堂主’当当,管好这一亩三分地就不错了。” 正说着,一个穿着利落短衫、面容清秀却带着几分沉稳的少年从一片嶙峋的假山后绕了出来,正是宋七喜。 他当初被救后没有选择回家,而是留在永和城做事,因其知书达理、办事稳妥细心,且经历过磨难心性坚韧,被肖尘看中,调来了山庄协助。见到肖尘,他恭敬行礼:“侯爷。” 肖尘点了点头,介绍道:“这是宋七喜,以后在山庄里协助你们。七喜,这位是庄姑娘,以后会负责山庄事务。” 宋七喜不卑不亢地向庄幼鱼行礼,眼神清澈,态度得体。 越往里走,遇到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大多是些年轻的读书人,或是永和城中有些见识、心怀热血的青年。肖尘将那些尚未被世俗彻底磨去棱角、心中还相信书上道理、愿意做些实事的年轻人都聚集到了这里。少年人的书生义气未被污染,聚在一起,正该做些他们认为的“大事”。 肖尘引着庄幼鱼和紫鸢,来到山庄中心区域一座尚未完全布置妥当的大厅。 大厅极为宽敞,采光良好,最引人注目的是正对着大门的那面墙。 墙上并非悬挂字画,而是架设着一副巨大无比、由无数片打磨光滑的竹简连接而成的卷轴,此刻大部分区域还空着,等待着被书写。 “看,这就是‘侠义榜’。”肖尘指着那巨大的竹简卷轴,声音在大厅里微微回荡,“今后,凡是江湖侠客行了值得称道的义举,只要证据确凿,经过查验无误,其事迹便可记录在这‘侠义榜’上,公之于众,供所有前来山庄的人观看、传颂。这,将是我侠客山庄立足的根本之一。” 一直安静跟在庄幼鱼身后的紫鸢,此时微微蹙眉,出言问道:“侯爷,此法虽善,但……人心险恶,若有人欺世盗名,杀良冒功,或是夸大其词,前来骗取名声甚至赏金,又当如何防范?” 肖尘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这就是他看重紫鸢的地方,思虑周全,总能想到问题的关键。“问得好。所以查验绝非儿戏,需要多方核实,甚至可能派出人手暗中查访。今后,你们主仆二人,便要负责这‘侠义榜’的初步审核与日常管理。山庄的一切资源,都会优先配合你们的需要。”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至于那些胆敢骗到我们头上……自然要让他付出永生难忘的代价。” 庄幼鱼此时已走到那巨大的竹简榜前,仰头看着,然后双手叉腰,一副重任在肩的模样:“放心吧!本……本姑娘批阅过的奏章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点分辨真伪、记录事迹的小事,还是难不倒我的!” 她倒是很快进入了角色。 肖尘翻了个白眼。你被骗的还少? 她凑近细看,发现目前竹简上只有寥寥数行字迹。最上面一行写着:“红绫剑,诸葛玲玲。于永和城剑斩淫贼大盗邦士杰。为天下除害。” “哇,好厉害!” 庄幼鱼赞叹一声,随即又有些疑惑地转过头问肖尘,“怎么……只有这一条记录呀?看着空荡荡的。” “山庄尚未完全建成,名声也未广传,自然来登记的人不多。”肖尘解释道,“以后,随着消息传开,相信这里的记录会越来越多的,多到你们可能都看不过来。” 他摆了摆手,示意道:“你们可以在山庄里四处逛逛,熟悉一下环境。我还有些其他事情要去安排一下。” 庄幼鱼正被那巨大的侠义榜和空旷宏伟的大厅吸引,闻言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很快又被旁边一排刚刚摆放好、尚未来得及整理的书架吸引了注意力,好奇地走过去翻看。 肖尘转身走出大厅。 他离开后,紫鸢轻轻拉了拉还在翻书的庄幼鱼的袖子,压低声音,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我的小姐,早就叫你不要贪杯,你偏不听!昨夜那般失态,现在好了吧?真被‘发配’到这城外来了!” 庄幼鱼茫然地抬起头:“啊??” 紫鸢无奈地指了指大厅外那些已经修缮完毕、明显可以住人的独立院落:“您看看这山庄的规模,这么多现成的宅院。侯爷带我们来,摆明了就是让我们从此在这里住下、以此为家了!难道您以为,日后在这里‘主事’,每天晚上还要骑马坐车赶回城里的侯府去吗?连个让你继续赖在府里的理由都没有!” 庄幼鱼这才恍然,脸上嬉笑的神色慢慢收敛,难得地正色起来,轻声道:“紫鸢,他已经帮了我太多。从京城那条死路上拉我出来,给我安身之处……我若再不知分寸,一味黏着人家,那便是真不知好歹了。” 紫鸢看着她,皱了皱眉,还是忍不住低声道:“可是……侯爷这样的人,小姐您就真的……一点也不想争一争吗?侯爷对您也并非全无情谊……” 庄幼鱼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投向大厅门外洒满阳光的庭院,语气带着一丝与她平日跳脱形象不符的透彻与淡然:“我这一辈子,在宫里没争过宠,在前朝没争过权,好像什么都由着别人安排。但我也知道,有些东西,不是你想争就能争来的,尤其是人心。缘分天定,强求反而生厌。若老天真的觉得我该有那份福气,总会给我一些机会的,不必急在一时。” 紫鸢听她这么说,知道她心中已有决断,便不再多劝,只是轻声道:“无论如何,侯爷将这么重要的位置交给您,哪怕只是个名头,也足以确保我们主仆二人在此安身立命,安全无虞了。以后的日子还长,慢慢来吧。” 这里,或许真的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第255 章 南疆村寨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没等到预想中的庆元佳节,当永和城的百姓感念恩德,自发往府里送东西的势头越来越频繁、礼物的心意也越来越厚重时,肖尘就知道,必须得走了。 那些或许并不贵重的瓜果、鸡蛋、粗布鞋袜,甚至是孩童歪歪扭扭写着“恩公”的字画,像一道道无形却温暖的绳索,正在将他和这个城市、这些百姓越绑越紧。 他享受这份敬重,但也深知若再不走,恐怕真要被这满城的热忱与期待“套牢”,从逍遥客变成永和城的“大家长”。 沈明月终究没能在短时间内找到完全符合心意的商会接班人,只能从自己原先经营的清月楼里,紧急调来一位老成持重、能力可靠的管事,暂时打理永和城的事务。 于是,在一个雾气蒙蒙的清晨,肖尘一家借着“出城踏青游玩”的名头,轻车简从,悄然驶出了永和城。没有惊动太多人,没有向任何人告别。 马车上,沈婉清忍不住掀开车帘,回望那在晨雾中逐渐模糊的城墙轮廓,眼中满是不舍:“相公,何必走得如此急匆匆的?好歹……过了庆元节再走也不迟啊。大家一片心意……” 肖尘靠坐在车内软垫上,揽着她的肩膀,轻声道:“就是知道你心软,重情。若是真与全城百姓一起热热闹闹地过了那个节,你我就更舍不得走了。况且,我们在城里过节,百姓们少不得又要费心费力准备礼物送来,对他们而言也是负担。劳民伤财,何必呢?这年节,在哪儿过不是过?到了南疆村寨,体验一番异族风情,说不定更有意思。” 沈婉清知他说的在理,只是心中怅然,轻轻靠在他肩上。 另一侧的沈明月,则用一种略带促狭的奇怪语气说道:“可怜的庄皇后哟,人家可是千里迢迢、从龙潭虎穴逃出来投奔你,结果没几天,就被你这么不声不响地‘扔’在城外山庄里了?侯爷还真是……” 她眼神里全是调侃。 肖尘被她的话噎了一下,摸了摸鼻子,故意顺着她的话,掐着下巴做思考状:“嗯……你这么一说,好像是不太厚道。要不……我们折回去,把她也接上?反正马车够大,多一个人也热闹。” 沈明月立刻变了脸色,柳眉一竖,轻轻踢了他一脚:“想得美!快些赶路是正经!再往前可就没有像样的官道了!林深路险,若是天黑前赶不到预定的村庄借宿,在这南疆老林子里迷了路,我们可真得做野人了!再快些!” 马车加速,将永和城彻底抛在了身后。 逍遥侯携夫人“出游”,第一天没回来,李渭只当是侯爷兴致好。第二天还没回来,他心中隐隐有些预感。等到第三天,依旧杳无音信,李渭站在城楼上远眺南方群山,终于彻底明白——那位如同定海神针般的存在,是真的不会回来了。永和城,从来就不是逍遥侯的终点,只是他漫长旅途中的一个驿站。 心中既有失落,更有一股沉甸甸的压力和悄然滋长的决心涌上。往后永和城的风风雨雨,真的只能靠他自己独立面对了。 这满城百姓日益增长的信任与依赖,如同最醇厚的美酒,让人沉醉,也让人心甘情愿地为之拼尽全力。李渭握紧了拳头,目光变得坚定起来。 …… 离永和城最近的一个南疆村寨,也是周边最大、最繁荣的寨子。得益于相对便利的地理位置,他们与汉地的交易更为频繁,生活自然比其他深山寨子要好上许多。 肖尘的马车沿着越发崎岖难行的山路靠近村寨范围时,就被几个穿着兽皮、手持猎弓、眼神警惕的南疆猎人拦住了去路。 肖尘正琢磨着如何比划沟通,却见其中一个年轻猎人仔细打量了他和马车前的红抚几眼后,脸上突然露出巨大的惊喜,用极其拗口、但勉强能分辨的汉话喊了出来:“恩……恩人?是恩人!” 那猎人激动地对着同伴叽里咕噜说了一通土语,一个同伴立刻转身,灵活得像山猿般向寨子方向跑去报信。 而认出肖尘的猎人则放下弓箭,满脸堆笑地走到马车旁,热情地用手势比划着,示意为他们领路。 一路上,通过磕磕绊绊、连猜带蒙的交谈,肖尘才知道,这猎人正是当初在奴隶市场里,被他解救出来的南疆青壮之一。 而他们所在的这个村寨,头领正是矣欧危。 其他几个猎人也放下了所有戒备,变得异常热情,围着马车用土语兴奋地说个不停,虽然肖尘一句也听不懂,但能感受到那份毫无伪饰的善意。 临近村寨,矣欧危已经得到消息,带着寨中不少有头脸的人物迎了出来。 他不穿上次见面时那身彰显身份的狐裘,换上了一套寻常的麻布衣服,腰间挎着弯刀,倒显得精悍又朴实,看着顺眼多了。 离着老远,矣欧危豪爽洪亮的笑声就传了过来:“哈哈哈哈哈!大哥!我的好大哥!您怎么亲自来了?也不提前派人通知一声,我好带人去城里接您啊!这林子里路难走,蚊虫又多,可委屈大哥和两位嫂夫人了!” 肖尘跳下马车,对这位与“淳朴”二字不太沾边、却自有其生存智慧的蛮人头领笑道:“带夫人出来四处走走,游玩散心。你不是总说你们南疆村寨热情好客,风景独好吗?我们这就来看看。” 矣欧危搓着手,嘿嘿笑道:“大哥说笑了,我们这穷乡僻壤,除了山就是树,老林子有什么好看的?远不及永和城里热闹繁华,好吃好玩的多。” 这话倒是实在,正应了那句话:你眼中向往的别样风景,或许正是别人早已过腻的日常生活。 肖尘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我就喜欢到处转转,这天下各处不同的风光人情,都要亲眼看看才好。青山绿水,质朴民风,比那些雕梁画栋更招我喜欢。” 第256 章 歌舞篝火 矣欧危连忙恭维:“大哥是有大志向、大心胸的人,不像我,这辈子恐怕就守着这个寨子,当个山大王到头了。多亏了大哥照拂,跟城里通商,寨子里的日子才一天天好起来,娃崽们也能多吃上一口饱饭了。” 他这话倒是情真意切。 肖尘环顾四周,看了看寨子周围的环境,说道:“你这地方,依山傍水,土地也算平坦开阔。其实好好规划一下,建个小规模的城镇也不难。让寨子里的人多开垦些荒地,种点粮食、草药、瓜果什么的都行。总靠打猎和采集,看天吃饭,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守着这么肥沃的土地,不用起来可惜了。” 矣欧危挠了挠头,有些为难:“大哥,不是我们不想。只是……祖祖辈辈都是这么打猎、采果子过来的,种地……我们不会呀!也没那个耐性。” 肖尘笑道:“不会还不能学吗?你这离永和城也不算太远。回头让李渭给你派几个擅长农耕的好手过来,教你们怎么选种、怎么施肥、怎么伺候庄稼。慢慢学,总能学会。现在永和城里那些欺压你们、搞奴隶买卖的坏种都被我清理干净了,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亲,要互相帮扶。” “那感情好!太好了!” 矣欧危眼睛一亮,大为振奋,立刻转头用土语向身边一个看起来像是管事的中年人吩咐了几句。那人连连点头,应声而去,看样子是去安排事了。 “大哥,嫂夫人,我们这寨子简陋,只有竹楼可以住,要委屈你们了。” 矣欧危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他的村寨规模确实不小,竹楼依着地势高低错落,但整体还是保持着南疆传统的散居状态,缺乏规划。 肖尘不在意地挥挥手:“入乡随俗,竹楼挺好,通风凉快。客随主便,你安排就是。” 矣欧危高兴道:“我已经让人去准备了。晚上在寨子中间燃起篝火,烤上最肥美的山猪和野鹿,正好让大哥和嫂夫人看看我们南疆的歌舞!保准热闹!” 所谓的歌舞,无论后世如何用华丽的辞藻包装、赋予其多么深刻的文化内涵,其最原始、最本真的本源,或许就是先民们在饱餐之后,因喜悦和充沛的精力而无意识的手舞足蹈。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能吃饱,便已是莫大的幸福,足以让人围着火堆,用最直接的肢体语言宣泄欢欣。 沈婉清和沈明月自幼长在中原礼教之地,何曾见过这般热烈奔放、毫无拘束的场面。 男男女女,无论老幼,手牵着手,踏着简单而有力的鼓点,围绕着熊熊燃烧的巨大篝火,形成一圈圈流动的圆环。他们放声歌唱着旋律激昂的调子,歌词虽听不懂,但那欢快的节奏和脸上毫无保留的、如同火焰般炽热的笑容,却有着极强的感染力。 在中原,男女大防甚严,何曾允许这般公开地、亲密地携手共舞?但眼前这毫无矫饰的快乐,那从心底流淌出的满足与喜悦,是如此真实而动人,让她们也暂时忘却了礼教的束缚,被这份原始的欢腾所吸引。 矣欧危亲自操刀,将烤得外焦里嫩、滋滋冒油的肥美山猪肉和鹿肉切成块,用宽大的树叶托着,恭敬地送到肖尘面前的小案上。 他感慨道:“大哥,您是不知道。往年啊,寨子里大家都吃不饱肚子,打到的猎物,大半都得留着,或是拿去换最紧要的盐巴、铁器。像这样宰杀整头的肥猪肥鹿来办篝火会,一年也难得有一次。大伙儿就算跳舞,心里也总惦记着明天的吃食。现在好了,一车车的粮食、布匹、盐巴从永和城运进来,山里的山货、药材也能换回实实在在的好东西,家家户户仓里有了余粮,心里踏实了。您看,孩子们围着火堆跑得多欢实!这热闹劲儿,才是过日子该有的样子!” 他举起换来的白瓷碗,里面盛着自酿的果酒,郑重地对肖尘道:“这都多亏了大哥!我矣欧危和全寨子的人,敬大哥!” 肖尘也端起碗,与他碰了一下:“谈不上多亏我。山货、药材是你们自己从山里寻来的,皮毛是你们猎取的,是你们自己的本事。我不过是让永和城的商行给了个公道的价钱,让大家都能得利罢了。” 矣欧危却连连摇头:“大哥这话说得轻松。却是我们求也求不来的。”“若不是您当初……呃,‘调停’得法,让我们看清了形势,真要跟官府硬拼起来,刀兵相见,寨子里不知要死多少青壮,剩下的老弱日子只会更苦,哪还有现在通商往来、安稳过活的好光景?这恩情,我们记着!” “调停?”肖尘摸了摸下巴,“嗯……也算是‘调停’吧。总之,现在这样挺好,大家都有饭吃,有衣穿,有笑容,最好。” 矣欧危的几位夫人也坐在他身侧,她们性格比中原女子开朗许多,见沈婉清气质温婉,便大方地举杯向她示意。沈婉清忙端起面前的清水。她们姐妹早已约定,在外绝不再轻易饮酒,以免重蹈覆辙,礼貌地颔首回应,姿态优雅。 肖尘对南疆自酿的这种果酒倒颇感兴趣,口感酸甜,带着山野果实的清香。 他一边品尝,一边胡思乱想:不知道这山里成群的猴子,会不会也偷偷收集野果,酿出传说中的“猴儿酿”? 月儿眼睛最尖,她很快发现,篝火旁跳舞的人群中,时不时会有青年男女,跳着跳着便牵着手,悄悄离开明亮火光的范围,隐入广场边缘那幽暗的树林。她扯了扯肖尘的袖子,好奇地问:“公子,公子!你看那边,他们怎么不跳舞了?是相约着去林子里打猎了吗?晚上也能打猎?” 肖尘闻言,低头瞥了一眼小丫头充满求知欲的大眼睛,屈指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小孩子家家的,哪来那么多问题?看你的歌舞,吃你的肉!” 坐在旁边的沈明月其实也注意到了这一幕,同样有些好奇,只是不好意思像月儿那样直接问出来,此刻也拿眼神瞟着肖尘,等待一个答案。 肖尘接收到她的目光,不由笑了,凑近些,压低声音,带着点戏谑道:“他们啊……不是去打猎,是去‘私定终身’了。” 第257 章 幼崽祭神 “呸!”沈明月闻言,脸上瞬间飞起两抹红晕,她以为肖尘又在故意打趣她,说些不正经的话。 肖尘带着一种理解的意味:“这不过是风俗不同罢了。相比于中原讲究的门当户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很多夫妻在成亲前甚至没见过彼此。这种在欢乐的聚会中,男女互相看对了眼,便自己悄悄定下情意,虽然……直接了些,但也是你情我愿,没什么好指摘的。是他们自己选的。” 沈婉清听了,深有感触地点点头,柔声道:“相公说的是。相比于那种身不由己的婚配,能自己选择,哪怕方式不同,也是一种幸运。……清儿命好,虽也经历过家族安排,但终究是遇到了相公。” 她想起自己曾经的处境,若非肖尘出现,还不知有多凄惨。不由有些后怕。 肖尘见她神情,忽然又起了捉弄之心,坏笑着凑近两位夫人,目光瞟向远处那片幽暗静谧的树林,压低声音道:“既然入乡随俗嘛……我看那边那片林子好像挺僻静,还没人……不如我们也去体验一下这南疆的‘风情’?” 沈婉清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身旁沈明月的手臂,仿佛生怕肖尘真把她们拉走。 沈明月则是没好气地白了肖尘一眼,伸出纤指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嗔道:“吓唬自己媳妇儿很好玩吗?没个正经!” 沈婉清一直等到清晨时分,在清脆的鸟鸣和远处隐约的溪流声中彻底醒来,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是在这片陌生的、充满生机的山林竹楼里度过了一夜。 推开竹楼那扇轻巧的竹门,带着浓郁草木清香和微微凉意的晨风扑面而来,如同一泓清冽的泉水,洗去最后一点睡意,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畅感 “怎么不再多睡一会儿?昨晚闹得那么晚。” 肖尘带着刚醒的慵懒声音从身后传来,紧接着,一双温暖有力的手臂便环上了她纤细的腰肢。 沈婉清顺势向后靠去,依偎在他怀里,目光望向远处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的苍翠山峦,轻声道:“睡足了。相公,你不觉得吗?这山里的早晨和夜晚,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夜晚的篝火热闹温暖,而这早晨的风……就像山泉一样,清冽得很,却又很舒服。” 这时,沈明月也梳洗完毕,从里间走了出来,闻言接口道:“婉清你就是以前在府里被规矩困得太久,少见这样的山野风光。其实啊,但凡深山里,清晨的风大多都是这般味道,带着露水和树叶的气息,吸一口,连脑子都清醒几分。” 肖尘笑了笑,目光却被寨子里的景象吸引。清晨的村寨已然苏醒,人们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只见矣欧危正带着几十个精壮的寨民忙碌着,他们将一个个用粗藤和竹篾编成的大竹篓固定到几头健壮的骡子背上。竹篓里隐约传来小动物不安的哼唧和挣扎声,仔细看去,竟是一只只毛茸茸的小猪崽、小羊羔,甚至还有两只眼神惊恐的幼鹿。 肖尘眉头微挑,走了过去。猎人多有“不杀幼兽,不绝其种”的不成文规矩,眼前这景象有些反常。 肖尘走了过去,有些好奇地问道:“老弟,你这是要把这些小家伙运到哪儿去?运到永和城里卖吗?这些小崽子可卖不上什么价钱,骨头多肉少,费这功夫,还不如多装一篓子山货药材呢。” 矣欧危看见肖尘过来,连忙停下指挥,挥了挥手让手下人继续,自己迎了过来。听到肖尘的问话,他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大哥,您不知道,眼下就是庆元节了,这些东西……不是运去卖的,是运过去……祭神的。” “祭神?”肖尘更疑惑了,眉头微挑,“祭神用牲口,我懂。可用这些幼崽?这遍寻天下,也没听说哪座庙宇、哪尊山神河伯,是专收幼畜当祭品的。这不合常理啊。” 矣欧危叹了口气,带着愤懑道:“不瞒大哥说,祭的不是啥正经神明!我们这也是……让人家掐住了脖子,没办法!” 他顿了顿,吐出实情,“是条大黑蛇!不知活了多少年,有了灵性,缠上咱们这片山头了!” “蛇妖?” 肖尘眼睛一亮,来了兴致。行走江湖,杀人见血不少,但这“妖物作祟”的戏码,倒是头一回在现实里碰上,终于有些不一样的东西了。 “倒也谈不上是‘妖’那么玄乎,” 矣欧危摆摆手,语气沉重,“就是条长得特别大、特别凶的黑鳞大蛇!它不知怎的专门盘踞在了村子附近,时不时就出来‘索要’吃食。若是不给,或是给得慢了、少了,它就伺机祸害村子,偷吃牲畜还是小事,有时甚至会袭击落单的寨民!” “杀不了它?” 肖尘追问。 “难啊!” 矣欧危重重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挫败之色,“那畜生长得极大,一身黑鳞又厚又硬,普通刀箭砍上去只留个白印子,根本伤不了它!组织十几个好手围捕,它仗着皮糙肉厚硬冲,人也拿它没办法。若是召集太多人,动静大了,它狡猾得很,立刻就往老林子深处钻,滑溜无比,根本追不上。等人散了,它又偷偷溜回来继续祸害!” 肖尘听得有趣,评价道:“呵,这还是个知道进退、会耍无赖的?” “谁说不是呢!” 矣欧危一拍大腿,“最早它是在离这儿更远的判停村作怪。判停村的人被折腾得实在受不了,干脆整个村子迁移,躲了出来。可没想到,这该死的畜生居然也跟着追了过来!现在主要在青杨村附近的山沟里盘踞。青杨村的人逃又没处逃,打又打不过,几个受影响的村子一合计,没办法,大家轮流给它‘上供’,算是买个平安了。” 肖尘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就算上供,也该给些成年的肥猪肥羊,肉多实在。这些幼崽又难抓,肉又少,喂饱那么条大蛇,得抓多少?难道……它还挑食?” 第258 章 黑蛇巫祭 矣欧危脸上闪过一丝怒气,再次叹气:“原来它倒也不怎么挑,给什么肉都吃。可坏就坏在,青杨村那个老巫祭,跟那畜生搭上点线!那老乞婆仗着这一手,不仅在他们青杨村里作威作福,俨然成了土皇帝,还反过来威胁我们其他村子!那黑蛇在她的教唆挑弄下,也开始‘讲究’起来,非要吃活的幼崽!不是幼崽就不肯罢休,继续闹事!” 这时,沈明月也走了过来,在一旁听了一会儿,此刻忍不住插言,声音清冷:“巫祭?她能沟通那条蛇?” 她掌管情报,对这类奇人异事、民间伎俩格外敏感。 矣欧危闻言,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不屑:“呸!什么沟通!南疆的村落,哪个寨子里没几个世代相传的捕蛇人?懂些蛇性、会点驱蛇引蛇的法子罢了。她那一套,能瞒得过谁?只不过一般的捕蛇人,谁敢去招惹那条成了精似的黑蟒?这才让她拔了头筹,占了先机。可这老东西,不想着怎么为村里人除掉这个祸害,反而把这当成她揽权敛财、欺压乡里的本钱!良心都被蛇吃了!” 肖尘听完,脸上倒没什么意外的表情,只是淡淡道:“哪里都有这种人。有点不上台面的手段,不用来对付外敌祸害,全用在自己人身上吸血。一旦得了势,得了点特权,就觉得别人全不是人了,可着劲儿地作威作福。” 矣欧危确实算得上是个称职的首领,此刻说到激愤处,脸膛都有些涨红:“大哥你是不知道,那老乞婆做得到底有多绝!当初几个村子联合,我都想召集寨子里最勇猛的猎手,想趁着那畜生来吃贡品的时候,拼着折损些人手,也要把它围杀了!可惜那地方在林子里,地形复杂,撒不开太多人,那畜生又机警,稍有风吹草动就缩回老巢,还有这老乞婆传信。这才没干成!” 他喘了口气,眼中怒意更盛:“有些小村子实在凑不出足够的牛羊幼崽,你猜那老乞婆说什么?她居然敢说……让村子里拿娃子去顶!要不是忌惮那条黑蛇报复,怕给寨子招来更大祸事,我早就带人过去,剥了那老妖婆的皮!” 肖尘原本只是听着这南疆奇闻,此刻脸色却骤然沉了下来。这种时代,各地光怪陆离的祭祀习俗多了,他通常听听也就罢了,权当了解风土人情。 但“活祭”这两个字,尤其是用孩童,那就绝不是能随便听听就算了的!这已经触及了他容忍的底线。 “你亲眼见过那条蛇吗?具体什么样?” 肖尘沉声问道,语气里没了之前的随意。 矣欧危见肖尘神色严肃,也收敛了怒容,叹了口气道:“见过,那畜生每次来吞吃祭品,并不怎么躲着人,像是故意示威,离得近时能看清楚。身长估摸着得有两丈开外(注:一丈约3.33米),身子最粗的地方,怕是有老树桩那么粗!一身黑鳞,油光发亮,普通的猎弓射上去,怕是跟射在铁板上似的,根本穿不透!我们寨子最好的猎手试过,没用。” 他语气里带着深深的无力感,一族之人被个畜生逼得束手无策,已经够憋屈,更可气的是还有同族借着这畜生的势作威作福! 肖尘心里快速换算了一下,两丈多,那就是接近甚至超过七米了! 在这生产力和武器都相对原始的年代,面对如此体型的巨蟒,寻常村民确实难以对抗。 这南疆山林生态环境未免太好了些,居然能养出这等巨物? 一旁的沈明月敏锐地捕捉到了肖尘眼中一闪而过的、那种遇到挑战时的跃跃欲试,心里一紧,连忙上前一步,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声音带着恳切:“相公!这种深山异兽,与寻常野兽乃至武林中人都不同,往往有些诡秘难测之处,自带凶险。我们不过是路过此地,游玩散心,实在不必卷入这等麻烦之中,还是……” 肖尘感受到她的担忧,反手轻轻拍了拍她紧紧攥着自己胳膊的手背,语气温和却坚定地安抚道:“放宽心,还信不过你相公的本事吗?” 他目光转向远处苍茫的山林,声音沉静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这人吃动物,动物吃人,在这山林里,很难简单说谁对谁错。可咱们既然是人,撞见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畜生年年岁岁逼迫人族,甚至可能吞食孩童,还无动于衷吧?” 他转头看向矣欧危,脸上恢复了那种略带痞气的笑容,问道:“老弟,我要是把你们这位‘蛇神老爷’给宰了,炖了蛇羹,不会有人跳出来恨我,说我冒犯了他们的‘神灵’吧?” 矣欧危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过望,但狂喜之后,担忧又立刻浮现:“大哥肯出手,那是天大的好事!若真有那种是非不分、认畜作父的糊涂蛋,不用大哥动手,我矣欧危第一个带人把他收拾了!” 他顿了顿,看着肖尘,还是忍不住提醒,“我绝不是信不过大哥的神武,只是……那畜生毕竟非比寻常,皮糙肉厚,力大无穷,又狡猾得很,在林子里更是如鱼得水……” 肖尘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顾虑:“还能厉害得过千军万马的战场冲杀不成?你大哥我什么阵仗没见过。” 他话说得轻松,心里却并未真正托大。面对这种超出常规的巨兽,最好能偷袭一波,雷霆万钧地解决掉。对待危害人命的畜生,自然没必要讲什么江湖道义、正面决斗。 沈明月还想再劝,一旁的沈婉清却轻轻拉住了她的衣袖,对她微微摇了摇头。 沈婉清看向肖尘的目光中也满是担忧,但她更了解自己的夫君,一旦他下定决心要做某件“对”的事,便很难被劝阻。 她能做的,就是相信他,并默默祈祷他平安归来。 “那个青杨村,离这里远吗?” 肖尘问起了具体事项。 第259 章 儿童换幼崽 “倒不算太远,翻过前面两座山梁,再沿着河谷走一段便是。只是山路崎岖难行,骡马都走得费劲,往常运送祭品,紧赶慢赶也要差不多一天工夫才能到。” 矣欧危连忙回答。 肖尘点了点头,转身看向沈婉清和沈明月,语气放柔:“那我就跟矣欧危头领去一趟青杨村那边看看。你们两个,乖乖待在这寨子里。等我解决了那条长虫,回来再陪你们好好游玩这南疆山水。” 沈婉清上前一步,为他整了整并无线头的衣襟,抬起盈盈如水的眸子望着他,温顺而坚定地点头:“相公尽管前去,万事小心。妾身在这里,等相公得胜而归。” 肖尘看着她乖巧又隐含坚毅的模样,心头一暖,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这次没被躲开),又对依然蹙着眉的沈明月笑了笑:“放心,就是去宰一条不安分的小蛇而已,又不是去打仗攻城。你们夫君我,最擅长的就是解决这些‘小麻烦’。” 说罢,他不再耽搁,对矣欧危道:“我跟你们一起去,我们轻装简从,尽快出发。那些祭品……先留着,说不定还能用上。” 矣欧危精神一振,大声应道:“是!大哥!我这就去准备!”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困扰各村许久的黑蛇伏诛,老巫祭失势的场景,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为了防止肖尘诛杀黑蛇时,那老巫祭狗急跳墙,煽动青杨村民捣乱,矣欧危提前做了充分准备。 他从自己寨子里精选了百十号人手,不是最精悍勇猛、见过血的青壮战士,就是熟悉山林、经验老到的猎人,个个都能独当一面。 到时候,这些人手负责控制祭祀现场,确保肖尘的行动不受干扰。 一行人轻装简从,只带了必要的武器、干粮和那些作为“祭品”的幼崽,沿着崎岖难行的山道加紧赶路。 山路蜿蜒,林木茂密,即便有熟悉路径的向导带领,也直到日头西斜、才远远望见坐落在山坳中的青杨村。 祭祀仪式定在第二天上午进行,矣欧危没有选择立刻进村,而是在村子外一处相对开阔的平地上扎下帐篷,等待次日到来。 他们的到来显然引起了注意,但青杨村内并未有人出来迎接或询问,气氛显得有些诡异。 临近傍晚,其他几个同样需要“上供”的村寨队伍也陆陆续续到达。 令人玩味的是,这些队伍都和矣欧危一样,选择在村外扎营,似乎都默契地将青杨村视为了某种不祥之地,不愿轻易踏入。 矣欧危作为周边最大村寨的头领,本身又曾领导过各村联军,加上如今总揽与永和城的贸易往来,能给各村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无形中已经成为了这些村寨默认的领头人。倒不是有什么严密的组织,更多是基于实力、威望和共同利益的松散认可。 此刻,各村的头领或代表都不约而同地聚集到矣欧危的营地,将他围在中间,用土语叽叽咕咕地热切讨论着。 有人面色愁苦,低声诉说村子的艰难;有人情绪激动,言语间充满了对黑蛇和那老巫祭的愤慨。 压抑已久的情绪,在祭祀前夕这个特殊的时刻,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肖尘待在帐篷里没有出去,当初两军对阵的时候他这张脸和那匹红马都让人印象深刻,此刻被认出来容易横生枝节,干扰明日的计划。 他乐得清静,听着帐篷外隐约传来的嘈杂声,闭目养神。 矣欧危好不容易打发走了各村的头领,走进肖尘的帐篷。 “大哥,” 他压低声音,“其他村子的人怨气都很大。原本说好一月一祭,勉强还能应付。可现在快到庆元节,那老乞婆又说‘蛇神’也要过节,临时加了一祭,而且要的数目比平时还多!一条畜生也要过节,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许多村子本来就紧巴巴的,这下更是雪上加霜,快负担不起了。我看,明天要是动起手来,他们不会帮那老巫祭,说不定还能成为我们的臂助。” 肖尘盘腿坐着,闻言摆了摆手,语气淡然:“用不着他们帮忙打架。到时候让你的人稳好场面,别让无关的人冲进来给我添乱就行。诛蛇是我自己的事。” 矣欧危点点头,又想起一事,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还有……有几个实在凑不齐祭品的小村子头领,私下里找我,想……想用他们村的孩子,换我们带来的牛羊幼崽。” 肖尘睁开眼睛:“哦?怎么个说法?” “他们实在是山穷水尽了,可谁又真忍心拿自家娃子去喂蛇?死了都没脸见祖宗的。没办法了,就想出这招,用孩子换我们的祭品。孩子到了我们寨子,好歹能活命,他们也不用背负用孩子祭蛇的罪名……唉。” 矣欧危叹了口气,显然心情沉重。 肖尘却挑了挑眉,直接道:“换啊!这是好事儿,为什么不换?” “啊?” 矣欧危一愣,“大哥,那可都是些……丫头片子居多。” “丫头怎么了?” 肖尘不以为意,“养上几年,一样能帮着干活,种地、采摘、料理家务,哪个不行?总比你竹篓里那些养不活几天的鹿崽子、羊羔子强吧?那可是活生生的人。你们村子日子好过了。你们村子日子好过了。最缺的就是人。” “可是……” 矣欧危还是有些犹豫,“我们带来的祭品也不多,要是都换给他们……” 肖尘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你是不是忘了咱们是来干什么的?” “杀……杀那条蛇啊。” 矣欧危下意识回答。 “那不就得了!” 肖尘很奇怪看着挺聪明的人,怎么一跟着自己就变傻了?当初认大哥那谷子机灵劲儿去哪儿了? “难道我还会等那长虫吃饱喝足、心满意足了再动手宰它?明天祭祀的时候,不管你这竹篓里装的是活物,还是石头,有什么区别吗?反正它也没机会吃了!” 矣欧危恍然大悟,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哎哟!看我这脑子!光想着换出去我们没祭品了,忘了大哥您明天就要动手了!对对对,换!这就去跟他们换!!” “慢着,” 肖尘叫住他,摸了摸肚子,脸上露出点期待的笑容,“先别急着走。叫人给我烤只小猪,要那种用树叶包好、埋在火堆下面慢慢煨熟的做法。赶了一天路,有点饿了,听说你们这种烤法,味道格外香嫩。” 矣欧危连忙笑道:“大哥您放心!这个我们最拿手!保准烤得外焦里嫩,香气扑鼻!您稍等,我这就让人去弄!” 第260 章 凤翅镏金镗 祭祀的环节冗长而沉闷。两个披挂着树叶和褪色布条、脸上涂抹着诡异油彩的“祭司”跳着一种节奏单调、动作夸张古怪的舞蹈,口中念念有词。 主持祭祀的老巫祭看不出具体年岁,只觉身形佝偻,全身上下挂满了兽骨、羽毛、干枯的草药、奇形怪状的石头和叮当作响的金属片,脸上更是涂抹得花花绿绿,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完美符合中原人对“蛮荒巫祝”的一切刻板想象。 肖尘冷眼旁观,心中嗤笑。 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这些神神叨叨的家伙,总要把自己弄得跟正常人不一样,好像不如此就无法彰显其“特殊”与“神秘”。 从南疆到中原,从庙堂到江湖,这套故弄玄虚的把戏,还真是“殊途同归”,换汤不换药。 那老巫祭举着一根盘根错节、顶端镶嵌着不知名兽角的破旧木杖,对山林那条黑蛇即将出现的方向,发出意义不明、时高时低的嚎叫和吟唱,声音嘶哑难听,搅得肖尘心烦。 他暗暗决定,等会儿解决了那条长虫,非得把这根碍眼的破木杖掰成两截,好好收拾这个装神弄鬼的老东西。 当老巫祭终于停止吟唱,从怀中掏出一枚颜色暗沉的竹哨,放在唇边,吹出一阵尖锐刺耳、穿透力极强的怪异音调时,整个祭祀场地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空地斜侧那条被灌木半掩的林间小路。 “沙沙……沙沙……” 一阵明显的、不同于风吹叶响的摩擦声由远及近,从那条小路上传来,带着一种沉重的压迫感。 站在肖尘身侧的矣欧危身体瞬间绷紧,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本能的战栗道:“大哥,那畜生……出来了。” 肖尘的目光扫过空地上站得密密麻麻、却又下意识保持了一段距离的各寨人群,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呵,大摇大摆,毫不避人,还真是嚣张惯了。” 随着摩擦声越来越近,青杨村的几个“祭司”在老巫祭的示意下,开始走向各村送来的竹篓贡品。 他们粗暴地将竹篓推倒,打开笼口,将里面那些早已吓得瑟瑟发抖的幼崽——小野猪、小羊羔、小鹿——驱赶到空地的中央区域。 就在这时,那条林间小路的尽头,一个庞大的黑影缓缓显现。 即便是肖尘,亲眼见到这条传说中的巨蛇,心中也不由得微微一动。 好家伙!这蛇几乎占据了整条小路的宽度,黝黑发亮的鳞片在透过林隙的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蜿蜒行进时,肌肉的蠕动带来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感。 被放出竹篓的幼兽们似乎感受到了天敌的恐怖气息,非但没有四散奔逃,反而像是被那双冰冷竖瞳锁定,陷入了某种僵直麻痹的状态,连哀鸣都发不出来,只能趴在地上不住地颤抖。 两个负责驱赶祭品的“祭司”动作明显加快,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紧张和恐惧,只想尽快完成这令人不适的差事。 当他们推倒一个属于矣欧危村寨的竹篓时,“咕噜噜……”两块圆滚滚的石头从里面滚了出来,在泥地上停下,显得格外突兀和讽刺。 两个“祭司”瞬间僵住,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不可置信地看了看地上的石头,又惊恐地回头望向身后的人群。 祭品出了问题,还是最大村寨的祭品出了问题!这简直是在挑衅“蛇神”和主持祭祀的巫祭! 而此刻,大部分人的注意力依旧被那条缓缓逼近、散发着恐怖气息的巨蛇所吸引,只有少数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常。 就在两个“祭司”呆若木鸡、老巫祭眉头皱起、目光阴冷地扫向矣欧危时,肖尘动了。 他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巨蛇身上,身形悄无声息地穿过人群,几个起落便来到了那些竹篓和空地中央的前方,恰好挡在了巨蛇与“祭品”之间。 近距离观察这条黑蛇,视觉冲击力更为惊人!盘曲行进的身体粗壮如百年巨树,扬起的头颅离地近一人高,那双冰冷的竖瞳漠然地扫视着眼前的“食物”和那个突然出现、挡住了去路的小不点。 黑蛇显然也注意到了肖尘。它在这个人类身上,没有感受到熟悉的恐惧和敬畏,反而察觉到了一丝……挑衅? 这让它身为这片山林霸主的本能感到不悦。它猛地将上半身高高扬起,几乎与旁边的树木平齐,庞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同时张开足以吞下成年人的巨口,露出手臂长短、闪烁着寒光的恐怖獠牙,发出一声带着腥臭狂风的嘶吼——“嘶昂!!!” 腥风扑面,令人作呕。空地上的人群发出一片压抑的惊呼,不少人下意识地后退。 肖尘屏住呼吸,眼神紧紧盯住那张近在咫尺的血盆大口和那对骇人的獠牙。他心中泛起一个念头:那就看看你的牙,到底有多硬! 肖尘右手虚空一握,随即猛地向前甩出! 一道璀璨的金色残影骤然绽放,仿佛撕裂了空气,带着无与伦比的霸道气势和尖锐的破空厉啸,如同神话中展翼扑击的金色凤凰,精准无比地、狠狠地撞向了黑蛇一颗獠牙! 凤翅镏金镗! 这是一把几乎只存在于演义传说中、造型极度张扬霸道的长柄重型兵器! 其最具特点的便是那如同凤凰展翅般向两侧展开的、宽大而锋利的月牙形刃口,与其说是刺击,不如说是为了最暴力的切割与挥砍而设计! “铛——!!!” 一声远超金铁交鸣的、沉闷而恐怖的撞击巨响猛然炸开,其中还夹杂着令人牙酸的骨裂脆响! “昂——!!!” 黑蛇发出一声凄厉痛苦到极点的惨嚎,整个庞大的头颅被这股难以想象的巨力撞得狠狠向后仰去,连带半截扬起的蛇身都不受控制地向后倾倒,重重砸在地上,激起漫天尘土! 一截足有小臂长短、断口参差不齐的惨白色獠牙,打着令人心悸的旋儿,“噗嗤”一声深深插进了不远处的泥地里,兀自微微颤动! 黑蛇那双冰冷的竖瞳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痛苦与难以置信的惊骇。它怎么也想不通,这个渺小的人类,怎么会在它释放威压、准备享用“贡品”的瞬间,甩出如此巨大、如此沉重、如此……不讲道理的东西?! 剧痛与暴怒,瞬间淹没了它那点有限的灵智。 第261 章 凤影蛇扑 肖尘一击得手,毫不留情! 他身形跃起,精准接住那柄沉重无匹、倒飞而回的凤翅镏金镗,借着下坠之势,双手紧握长柄,将镗尖对准巨蛇中段那油光黑亮的鳞甲,狠狠下砸! “噗嗤——!” 一声沉闷却穿透力极强的撕裂声响起。 那让普通猎箭无功而返的坚韧蛇鳞,在凤翅镏金镗的枪尖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枪尖毫无阻碍地深深刺入蛇身! 肖尘落地,脚下生根,腰身猛然一拧,双臂爆发出恐怖的力量,带动钉入蛇身的凤翅镏金镗横向猛拽! “嘶啦——!!!” 镗身两侧那如同凤凰展翅般的宽大刀刃,此刻化作了最残忍的巨型镰刀! 随着肖尘的拖拽,锋利的月牙刃口在蛇身上硬生生划开一道长达数尺、深可见骨的巨大伤口! 无数黑亮的鳞片如同被暴力刮起的鱼鳞般纷飞四溅,滚烫的蛇血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将周围的地面染得一片猩红! “嘶——!!!” 巨蛇遭到如此重创,庞大的身躯剧烈地抽搐、翻滚,野兽凶性和强烈的求生本能瞬间压倒了一切。 它再也顾不上进攻,粗长的蛇身急速游动、盘曲,试图将那道恐怖伤口保护在盘起的蛇阵内侧,同时受伤的头部再次艰难地扬起,只是这次,竖瞳中的冰冷已经彻底被痛苦、狂暴和一丝惊惧所取代。 它死死盯住那个带给它痛苦的人类,黄色的竖瞳收缩到了极致。紧接着,蛇头如同蓄满力量的投石机弹丸,带着风声和满腔恨意,再次猛扑过来,巨口怒张,腥风再起! 肖尘面对这反扑异常冷静。 他脚步向后轻移半步,拉开一丝微妙的距离,手中沉重的凤翅镏金镗仿佛轻若无物,化作一道笔直的金色闪电,直刺巨蛇的头颅! 攻其必救,精准狠辣! 这黑蛇能在山林称霸多年,也非全无灵性。扑至半途的蛇头竟异常灵巧地一偏一扭,以一个违反常理的蜿蜒姿态,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夺目一击,庞大的蛇头划出一道弧线,依旧凶狠地噬咬而来! 可惜,它面对的不只是肖尘,更是凤翅镏金镗中留存的那属于隋唐第二条好汉、天宝大将军宇文成都的绝世武魄! 那是在千军万马中锤炼出的、近乎本能的战斗艺术,岂会被这野兽的狡黠伎俩所迷惑? 只见肖尘手腕一抖,那四百余斤的凤翅镏金镗竟在他手中轻巧得如同灯草,变招之快,犹如幻影! 长柄微旋,镗头划过一道精妙绝伦的半圆轨迹,从直刺瞬间转为斜劈!巨大的月牙刃口在空中留下一道金色的残影,挟着风雷之势,不偏不倚,正正地劈斩在因为变向而微微迟滞的蛇头顶部! “咔嚓!噗——!”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与利刃入肉的闷响同时爆发! 鲜血如同炸开的红瀑,漫天喷洒!那狰狞的蛇头被这开山裂石般的一击狠狠从半空砸落在地,尘土飞扬! 当它痛苦地缩回时,一道从头顶延伸到下颌、深可见骨的巨大豁口赫然呈现,皮肉翻卷,甚至能看到惨白的头骨! 更可怕的是,一只黄色的竖瞳恰好位于这道豁口的边缘,被锋利的刃尖顺势一带,竟生生勾了出来,只剩一个血糊糊的空洞! “嘶昂——!!!” 接连遭受断牙、剖腹、裂颅、失目之痛,巨蛇发出了濒死般不甘、凄厉到极致的嘶吼,震得周围林木瑟瑟发抖,一些胆小的村民更是双腿发软,瘫坐在地。 然而,这畜生凶性也被彻底激发到了顶点!就在它张开血盆大口发出怒吼,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瞬间,那粗壮如水桶、一直盘踞在地的蛇尾,却如同潜伏的毒蝎之刺,悄无声息却又快如闪电地贴着地面横扫而来,直袭肖尘下盘! “大哥!小心它的尾巴!” 一直紧张注视着战局、心都提到嗓子眼的矣欧危,捕捉到了这阴险的偷袭,用尽力气嘶声大喊提醒。 肖尘其实早已料到。蟒蛇的攻击方式,归根结底无非噬咬与缠绕绞杀,此乃本能。 他看似专注于蛇头的狂怒,实则眼观六路。 当那带着呼啸风声的蛇尾扫至身前时,肖尘竟是不退反进! 他单手依旧稳稳握住凤翅镏金镗的长柄,将其当作一根巨大的铁桩,对准扫来的蛇尾中部,运足全身气力,向下狠狠一插! “噗——!” 锋利的镗尖再次展现出无坚不摧的恐怖,轻而易举地穿透了蛇尾坚韧的皮肉鳞甲,将其牢牢钉死在地面之上!蛇尾受创,剧烈地扭动抽搐,却无法挣脱。 可这黑蛇确实凶狠暴戾到了极致! 尾部被钉穿,它非但不挣扎退却,反而顺势而为! 粗长的蛇身以被钉住的尾部为支点,猛地一圈圈飞速缠绕上来,目标赫然是肖尘,以及那柄将它钉在地上的凤翅镏金镗! 它竟是想将敌人连同武器一起,卷入它最致命的死亡缠绕之中! 眼看那沾满鲜血和泥土的粗壮蛇身如同巨蟒般合拢,阴影即将笼罩肖尘。 肖尘嘴角却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他双手抓住凤翅镏金镗的长柄,并未抽离,而是借着插入地面的反作用力,双臂猛然向下一压,同时足尖在柄尾处用力一点! “嘿!” 一声低喝,肖尘整个人竟借着这股力道,如同腾空的大鸟,轻盈却又迅疾无比地向上方跃起,恰恰避开了蛇身合拢的绞杀范围。 他那一脚,不仅是为了借力跃起,更是将凤翅镏金镗这柄神兵,如同楔子一般,更深、更狠地踏入了大地,也将那巨蛇的尾巴,钉得更加牢固! 第262 章 斩蛇 那黑蛇已是困兽犹斗,凶性彻底压倒了痛苦与恐惧。 粗大的蛇身不顾一切地死死缠住那柄将它尾巴钉穿、带来无尽痛苦的凤翅镏金镗,冰冷的鳞片与金色的金属剧烈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响。同时,那颗伤痕累累、只剩一目的狰狞蛇头,竟再次爆发出力量,如同一条择人而噬的毒鞭,带着刺鼻的血腥气,蜿蜒着、迅猛地咬向尚在空中的肖尘! “真是命硬!” 肖尘冷哼一声,眼中寒光更盛。 人在空中,无处借力,眼看就要被蛇口吞噬。他却面不改色,右手向着下方被蛇身缠绕的凤翅镏金镗虚虚一招! 那柄沉重无比的神兵竟瞬间化作点点金光,凭空消失! “哗啦——!” 正全力缠绕挤压、企图绞碎兵器甚至借力攻击的蛇身,骤然失去了支撑和对抗的目标,盘曲的阵势猛地一松,巨大的惯性让它庞大的身躯不由自主地向一侧晃了晃,那致命的扑咬也因此出现了极其短暂的迟滞和偏移。 就是这瞬息之间! 肖尘手中已然握住了一把全新的兵刃——刀身宽阔,弧度完美,通体闪烁着一种内敛却令人心悸的寒光,刀背厚重,刀锋却薄如蝉翼,仿佛连光线都能斩断! 屠龙宝刀! 此刀名震江湖,其最可怕之处,便是那无坚不摧、锋利到了极致的特性! 肖尘借着下坠之势,毫不犹豫地挥刀下劈! 刀光如匹练,寒芒暴涨!他整个人顺着这凌厉无匹的刀势,如同一个高速旋转的陀螺,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炫目的弧光! “嗤——!” 凌厉的刀锋险之又险地贴着蛇吻边缘掠过,斩断了几缕腥风,也彻底避开了这最后的扑咬。旋转的肖尘与下劈的宝刀合二为一,刀光所向,正是黑蛇因扑空而暴露出的脖颈侧面! “噗!噗!噗!噗!……” 刀随意转,人随刀走!肖尘的身影与那闪耀的刀光仿佛化作了一道致命的银色旋风,围绕着巨蛇伤痕累累的躯体疯狂切割、劈斩! 没有沉重的撞击声,只有利刃切开皮革筋肉时那令人头皮发麻的、连绵不绝的撕裂闷响! 一道又一道深可见骨、长达数尺的巨大伤口,随着银旋风的席卷,在黝黑的蛇身上接连不断地绽放!滚烫的蛇血不再是喷溅,而是如同决堤的血色浪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将周围的大地彻底浸染成一片刺目的猩红沼泽! 十八联斩! 旋风止息,肖尘持刀稳稳落地,周身三尺却纤尘不染,唯有屠龙刀的锋刃上,一缕猩红缓缓滴落。 再看那黑蛇,从高昂的头部到勉强盘踞的蛇阵,足足十八道恐怖的刀口交错纵横,几乎将它半个身子都剖开!最初几道伤口还在汩汩冒血,但砍到后面,伤口处甚至已经流不出多少鲜血——失血实在太多,生机正在飞速流逝。 巨蛇再也无法维持盘踞的姿态,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软趴趴地瘫倒在血泊之中,仅剩的那只黄色竖瞳光芒涣散,只剩下野兽濒死前最本能的、对生存的渴求。它开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拖动着千疮百孔、血流如注的残躯,蠕动着,挣扎着,向着它来时的那条林间小路方向,一点一点地挪去…… “想跑?” 肖尘眼神冰冷,为了诛杀这祸害,他花了这么大力气,只能让它跑了? 手中屠龙刀金光一闪,再次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对造型奇特、却散发着沉重压迫感的亮银色战锤! 锤头并非寻常的瓜形或圆形,而是有着清晰的八道棱线,棱面之上,竟精巧地镂刻着寒梅绽放的图案,精美与暴力完美结合。锤柄不长,却显得异常结实。 八棱梅花亮银锤! 裴元庆! 隋唐第三条好汉,银锤太保!这可是唯一能正面硬接天下第一李元霸三锤而不死的绝世猛将! “休走!让小爷我给你‘正正骨’!” 肖尘嘴角咧开一个带着杀意的弧度,话音未落,右臂肌肉贲张,将手中一柄亮银锤如同投掷流星般,狠狠甩了出去! 银锤破空,带着沉闷的风雷之声,精准无比地砸在了黑蛇那正在艰难拖行的尾巴末端! “砰——!!!” 一声闷响,不似金铁交鸣,更像是重物砸烂了一大袋湿泥! 蛇尾被砸中的部位,鳞甲、皮肉、骨骼瞬间以一种不规则的方式塌陷、破碎、挤压在一起!巨大的震荡之力顺着脊椎骨疯狂向上传导! 黑蛇浑身剧烈地一颤,如同过电一般,那仅存的独眼中最后一点凶光也彻底熄灭,只剩一片死灰。它连嘶吼的力气都没有了,逃遁的动作猛地僵住,整个身躯控制不住地痉挛起来。 肖尘岂会放过这个机会?他大步上前,一手轻松抓起那柄深深嵌入蛇尾烂肉中的亮银锤,另一手中的银锤已然高高举起,对着巨蛇那失去支撑、瘫软在地的脊椎骨,狠狠砸落! “砰!砰!砰!砰!砰!……” 一锤,接着一锤!简单,粗暴,却蕴含着最原始的破坏力量! 银锤每一次落下,都伴随着清晰的骨裂碎响和血肉被巨力挤压崩飞的噗嗤声。 从尾椎开始,顺着脊椎一路向上,……肖尘如同一个最无情的铁匠,正在用重锤“校正”一根扭曲的钢筋,又像是在用蛮力砸碎一长串连接在一起的蛇骨! 黑蛇早已发不出任何声音,庞大的身躯只能随着重锤的砸落,做出一些无意识的、微弱的抽搐。 伤口处被巨力挤压,不再是流血,而是混合着碎骨渣和内脏组织的血肉沫子,不断被“挤”出来,景象惨烈无比。 终于,最后一锤,挟带着裴元庆那勇冠三军的无匹力量,狠狠砸在了黑蛇那早已开裂变形、仅剩一目也彻底黯淡的头顶! “喀嚓……噗!” 如同一个被踩烂的西瓜,又像是一袋被彻底捶散的破麻袋。蛇头在重击之下彻底变形、塌陷,与脖颈几乎混成一团烂肉。黑蛇最后一丝微弱的生命波动,也在这终结的一锤下,彻底消散。 山林间,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气,在空气中弥漫。 曾经肆虐一方、被奉为“蛇神”的庞然巨物,此刻如同一摊巨大而丑陋的烂肉,瘫在由它自己鲜血汇成的泥沼里,再无生机。 肖尘看着脚下这堆再无威胁的“材料”,脸上露出一丝“完工”后的轻松。 接下来,该处理“人”的问题了。 第263 章 凶威赫赫 肖尘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将染血的八棱梅花亮银锤随手散去。 他转身,朝着一直围在空地边缘、全程目睹了这场战斗的各寨人群走去。 随着他的靠近,原本死寂的人群忽然产生了一阵轻微的骚动,竟不由自主地、齐齐地向后退缩了一步,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敬畏、恐惧,以及一种茫然。 刚才那如同魔神降世般的厮杀,那接连出现的恐怖兵器,那血雨纷飞的场面,早已超出了他们认知的极限。 肖尘见状,脚步一顿,有些好笑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骂道:“我有那么可怕吗?好歹是为你们除了这祸害多年的畜生。就没个人欢呼一声?怎么看着比刚才那长虫出现的时候更害怕了?” 他的声音打破了凝固的气氛。 还是矣欧危最先反应过来,猛地一激灵,立刻用土语朝着自己带来的一百多号人,又朝着其他村寨的人群,大声呼喊起来,语气激昂,显然是在宣扬肖尘诛杀黑蛇的壮举和意义。 他带来的那些人,本是为了防备村民捣乱,结果没派上用场。 所有人全程目瞪口呆,别说捣乱,连大气都没敢喘。 此刻得到头领指示,立刻跟着高声附和、宣扬起来。 其他村子的人被这声浪带动,终于从极度的震撼中缓缓回过神来,意识到那令人恐惧的“蛇神”真的变成了地上那摊烂肉,巨大的喜悦和后知后觉的轻松感开始蔓延。 渐渐地,零星的欢呼响起,很快连成一片。 就在这逐渐升温的欢庆气氛中,那个一直站在简陋木质祭台上、如同泥塑木雕般的老巫祭,忽然动了一下。 她似乎终于从巨大的冲击和恐惧中挣扎出一丝神智,看着被众人隐隐围在中心、如同英雄般的肖尘,一股混合着权力崩塌的绝望和鱼死网破的疯狂涌上心头。 她猛地举起那根镶嵌兽角的破木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肖尘,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嘶哑刺耳、充满怨毒的咒骂,尖锐的声音在渐渐喧闹起来的空地上依然清晰可闻。 肖尘皱了皱眉,绕过那些散落的竹篓,走到矣欧危身边,问道:“这老虔婆又在鬼叫什么?” 矣欧危皱着眉头,翻译道:“她说,大哥您擅自斩杀了山神座下的‘护法神蛇’,触怒了真正的山神,很快就会有更大的灾祸降临,雷霆、山洪、疫病……村子必将遭受灭顶之灾!她在诅咒您,也在恐吓其他人。” “我去!”肖尘嗤笑一声,懒得废话,弯腰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块拳头大小、棱角分明的石头,掂了掂,然后看似随意地朝着几十步外的祭台扔了过去。 他没用什么暗器手法,就是普普通通地一扔。姿态轻松得像是在丢一块土坷垃。 然而,那石头飞出的轨迹却笔直得诡异,丝毫没有抛物线的弧度,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线牵引着,“嗖”地一声,精准无比地砸在老巫祭正张合咒骂的头上! “噗!” 一声闷响。 老巫祭的咒骂戛然而止,她双眼猛地凸出,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手中木杖脱手,整个人如同被抽了骨头般,软软地向后倒去,“噗通”一声摔在祭台上。 肖尘咂了咂嘴,对矣欧危道:“跟你手下,还有各村的人说清楚。不信这老妖婆鬼话的,可以上去一人补她一石头,或者随便怎么处置。还信她那套、怕什么山神报复的,现在就滚出村子,自个儿进深山老林找他们的‘山神’请罪去!那种执迷不悟的货色,绝不能留!说不准哪天就犯病,给村子里的人下毒!” 矣欧危重重点头,立刻让自己手下嗓门大的,用土语将肖尘的意思大声传达出去。 消息传开,青杨村的村民们先是面面相觑,随即,长期被压迫的怒火和对这装神弄鬼一家子的怨恨,如同被点燃的干柴,轰然爆发! 几个胆大的村民率先冲上祭台,朝着昏迷的老巫祭和她那几个早已吓瘫在地、参与祭祀的子嗣拳打脚踢。 很快,更多人加入进来,有人捡起那根破木杖一把撅折,狠狠扔进了祭祀火盆里。 更有几个生猛汉子,居然去搬矣欧危竹篓里那几块用来冒充祭品的大圆石,看样子是真打算用“石头”来解决问题。 肖尘看着这沸腾的场面,觉得已经没必要自己再动手了。 被那种几十斤的圆石砸上两下还不死的,那得是练了二三十年金钟罩铁布衫的硬功高手才行,显然这老巫祭一家没那本事。 “看来,这一家在村子里,早就失了民心,不招人待见。”肖尘对走回来的矣欧危道。 矣欧危看着混乱的场面,撇了撇嘴:“这些山里人,也许不懂什么大道理,分不清真神假怪,可他们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谁在欺负他们,抢他们的口粮,夺他们家的女人!这一家子,仗着那条长虫,坏事做尽,今天不过是报应到了!” 见村子内部已经开始自行清理,肖尘觉得此间事已了,归心似箭。他估算了一下时间,抓紧点赶路,说不定天黑前就能回到寨子,见到婉清和明月了。 他转身走向那摊巨大的蛇尸,动手拔下了几片巴掌大小、黑中透亮、质地异常坚硬的鳞片。这玩意儿加工一下,做个护身符或者装饰,也算个稀罕物件。 至于蛇肉,估计又老又柴,他没啥兴趣。蛇骨或许能泡酒,但找不到那么大的酒坛。蛇胆……估计刚才那顿重锤早就砸成渣了。 正想着,他一眼瞥见了那截深深插入泥土、有小臂长短的断牙。 走过去拔出来掂了掂,好家伙,分量不轻,形状弧度还真有点像北疆的弯刀,虽然质地肯定比不上真正的神兵利器,但这个头和来历,唬人是足够了。 “等离开了南疆,就拿出去说是‘龙牙’!看这尺寸,谁敢说不是?”肖尘满意地将断牙和鳞片收好,算是此行的战利品。 第264 章 牙角之争 收集完毕,他招呼矣欧危准备动身返程。 却看见矣欧危正指着几个其他村寨的代表,唾沫横飞地骂着什么,对方则低着头,不敢回嘴。 肖尘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骂什么呢?赶紧动身,省得天黑了走夜路。” 矣欧危这才收了那副凶神恶煞的气势,变脸似的换上笑容,跟着肖尘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抱怨:“大哥,你是不知道,这些就是给脸不要脸,蹬鼻子上眼的货!” “按规矩,您斩杀了那条祸害,所有的祭品都该归您所有,他们各个村子还得备上厚礼感谢!咱们心善,不贪他们那点东西,让他们把带来的幼崽都带回去,已经是大恩大德了!可你猜怎么着?这几个王八蛋,居然还想把之前换给我们的孩子要回去!” 他越说越气:“那些孩子跟着他们能有什么好?今天能为了条长虫换出去,明天就能为了口吃的换给别人!留在我们寨子,好歹能吃饱穿暖,学点本事!” 肖尘白了他一眼,戳穿他的小心思:“你想留下那些孩子就直说,跟我这儿还找什么借口?你叫我一声大哥,我还能向着他们不成?行了,别啰嗦了,赶紧走!” 矣欧危被说中心事,嘿嘿一笑,也不尴尬:“得嘞,听大哥的!” 转头大声招呼自己寨子的人,收拾东西,准备启程。 他们人多势众,又有肖尘这尊杀神在侧,其他村寨的人纵然心有不甘或别样心思,此刻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矣欧危一行人,带着那些用“祭品”换来的孩子,簇拥着肖尘,沿着来时的山路,迅速消失。 沈婉清倚在竹楼的门框边,目光越过寨中稀疏的竹影,执着地望向村口那条蜿蜒消失在山林雾气中的小路。 桌上摆着寨民送来的饭菜,早已没了热气,她却浑然不觉。 月儿苦着一张小脸,眼巴巴地看着桌上渐渐凉透的烤肉和野菌汤,又看看沈婉清专注得仿佛要望穿山路的背影,再偷偷瞟一眼里间同样没什么动静的沈明月,小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 她瘪瘪嘴,心里有点委屈:两位小姐都没动筷子,她自然也不能先吃,就算没有严格的主仆之分,也得讲江湖义气呀! 可她正在长身体呢!这肚子叫得她自己都听见了,怎么以前温柔体贴、最心疼她的小姐,现在好像完全没注意到呢? 难道……嫁了人以后,就不那么关心她这个小丫头了? 就在月儿委屈巴巴、肚子唱起第三轮“空城计”时,村口那片被暮色浸染的朦胧中,终于出现了一队影影绰绰的人马身影! 月儿眼睛瞬间亮了,像两颗被擦亮的黑曜石,她“噌”地一下从凳子上蹦起来,指着外面,声音带着雀跃的惊喜:“公子!是公子!公子他们回来了!” 几乎同时,沈明月快步走出,而门边的沈婉清早已提起裙摆,两人不约而同地朝着门外快步走去,脚步带着急切,却又在即将跨出门槛时,不自觉地放缓,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鬓发和衣襟,只是那望向村口的眸子,亮得惊人。 肖尘远远便看见了竹楼前翘首以盼的身影,心中一暖,脚下的步子也快了几分。 走到近前,他张开双臂,自然而熟练地将迎上来的两位夫人一边一个揽入怀中,手臂收拢,带来踏实的暖意。 他能感受到她们身体细微的紧绷和此刻骤然放松的柔软,于是轻声在她们耳边安抚:“我回来了,没事,一条长虫而已。” 月儿跟在后面,看着公子左右拥抱,把自己完美地“排除”在外,小嘴撅得更高了,心里碎碎念:跑得慢了,就没有位置了!我也是一直挨着饿等你的呀!我也是担心公子的呀! 肖尘哄好了夫人,这才抬眼看到桌上纹丝未动的饭菜,眉头不由得蹙起:“怎么又没吃饭?” 他松开手臂,伸手轻轻抚上沈婉清依旧平坦的小腹,语气带着责备,更多的却是心疼,“自己听听,肚子都在咕咕叫了,怎么总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月儿在一旁简直要跳脚,内心呐喊:公子!公子!那是我的肚子在叫!是我的!小姐的肚子才不会叫得这么响呢!可她没喊出来,只能委屈地绞着手指。 好在烤肉即使凉了些,风味犹存,别有一番劲道。只需将那野菌山笋汤重新架在火塘上热一热,便又是一顿暖胃的晚餐。 趁着热汤的工夫,肖尘献宝似的拿出从竹笼里取出的几片黑亮蛇鳞,分给三女:“喏,给你们带回来的,瞧瞧,这鳞片坚硬得很,回头找巧匠打磨一下,做个小玩意儿戴着玩。” 月儿接过一片比她手掌还大的鳞片,触手冰凉坚硬,边缘锋利,在光照下流转着幽暗的光泽。 她立刻忘了刚才那点小委屈,爱不释手地翻看着,心里美滋滋的:公子心里还是有我的!这么稀罕的东西也有我一份! 沈明月用指尖仔细摩挲着鳞片上细密的纹路,感受着那远超寻常的坚韧,抬眼看向肖尘,眼中带着好奇与一丝后怕:“光是鳞片就已如此惊人,那黑蛇的本体,该是何等巨物?” 肖尘见她问起,立刻来了精神,挺了挺胸膛,开始发挥他“合理夸大”的叙事才能:“啧,那家伙,盘起来像座小山丘,立起来怕是有四五丈高!头顶这里,”他比划着自己的额头,“额头都已经长角了,离化蛟成龙都不远了!你夫君我这次,可是跟它干了一架,费了一番力气,才将它拿下!” 说着,他又从竹笼里拿出那截惨白弯曲的断牙,晃了晃:“看!这就是它头上的‘角’!被我硬生生给劈下来的!” 沈明月盯着那明显是獠牙形状、尖端还带着钩状结构的“角”,柳眉微挑,提出了学术性质疑:“相公……这个,看着更像是獠牙吧?” 肖尘面不改色,手腕一转,换了个角度展示:“你懂什么,这是弯角!龙角也有弯的!它还没完全化龙,所以长得像牙而已!” 第265 章 枉死的兔子 一旁的沈婉清也仔细看了看,柔声细语地补充道:“可是相公,书中记载的龙,角多是枝杈分明,似鹿角……” “那是化形成功的龙!”肖尘立刻打断,一副“你们见识太少”的表情,信口开河道,“这刚长出来的幼角,就是略带弯曲的!以后吸收日月精华,自然就会分叉!!” “可我还是觉得它像牙。”沈明月难得地决定硬气一回,坚持自己的判断。 “嘿!还敢嘴硬?”肖尘放下“龙角”,突然一个箭步上前,在沈明月的轻呼声中,将她搂进怀里,坐到竹凳上,一只手毫不客气地探向她腰侧的痒痒肉,“说!是牙还是角?嗯?” “哈哈……是、是牙!就是牙!”沈明月猝不及防,被他挠得花枝乱颤,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还在嘴硬。 “还不改口?”肖尘手下不停。 “呀!别……是角!是角!我都说是角了!相公你怎么还挠……哈哈哈……饶命!”沈明月终于抵挡不住“酷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连连求饶。 “这是对你不信任夫君眼光的惩罚!”肖尘这才满意地停手,却仍搂着她不放,得意地笑道。 两人笑闹了一阵,直到火塘上的汤罐开始“咕嘟咕嘟”冒出欢快的气泡,浓郁的香气弥漫开来,肖尘才将笑得浑身发软、脸颊绯红的沈明月轻轻放下。 沈婉清早已盛好了热汤,月儿也乖巧地摆好了碗筷。摇曳的油灯光下,一顿迟来的、却格外温暖的晚餐开始了。 至于那到底是“龙角”还是“蛇牙”,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在矣欧危的村寨又休整了一日,第二日清晨,肖尘便向矣欧危要了两个熟悉周边地形的南疆向导,一行人谁备离开这个热情好客的寨子。 庆元节便是在昨日一场与南疆人共度的、更加纯粹欢快的篝火会中安然度过。 对于南疆诸寨的百姓而言,这一年他们终于摆脱了黑蛇的阴影,与永和城开通了贸易。生活也有了盼头,篝火燃得格外旺,歌舞也跳得格外奔放。 而对肖尘来说,这一年经历之丰富精彩难以言说,如今有倾心之人相伴身侧,跋山涉水,共历悲欢,已然算得上如意。 去了一趟青杨村,肖尘意识到,纯粹的南疆深山并非理想的携眷游玩之地。 风光虽原始壮丽,但道路太过崎岖难行,马车根本无法深入。 他带着两位夫人和月儿出来,是享山水之乐,而非特意来吃苦头的。 于是,他改变了计划,不再试图深入南疆腹地,而是沿着南疆与外界交界的边缘地带,转而向东而行。 这样一来,道路虽仍不算平坦,但至少马车可以通行。每当沿途遇到令人心动的景致——或是飞瀑深潭,或是奇峰幽谷,或是花开遍野的林间空地——肖尘便会停下让两位向导和车夫原地看护马车、准备简单的营地,他则带着沈婉清、沈明月和月儿,轻装简从,步行一段,深入美景之中,尽情观赏游玩,直到傍晚时分才返回马车停驻处。 这般走走停停,既领略了风光,又不至太过劳累。 这一日,他们寻到了一处绝佳的景致。一道白练般的瀑布从数十丈高的崖壁间飞泻而下,落入下方一汪碧绿深潭,水声轰鸣,飞珠溅玉。 潭边林木葱茏,许多羽毛艳丽、鸣声清脆的鸟儿在枝头林间穿梭嬉戏,阳光透过水雾,映出道道小小的彩虹。 沈婉清站在潭边,仰起素净的脸庞,感受着那带着清凉水沫的微风轻柔拂过,看着眼前这生机盎然又充满野趣的画面,不由轻声感叹:“怪不得相公总喜欢寻访这样的山水溪流。如此灵动鲜活的美景,置身其间,仿佛连心胸都开阔了许多,又有谁能不喜欢呢?” 肖尘走到她身边,伸手为她将一缕被水雾和微风吹得贴在脸颊的鬓发轻柔地别到耳后,目光落在她被景色映亮的眼眸和柔和的侧脸上,笑道:“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这般好山水谁能不喜欢?” 沈婉清却被他专注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红,垂下眼帘,小声道:“相公看这风景便是,总盯着我做什么……” 肖尘低笑,声音温和:“我只是觉得,眼前妩媚动人的,可不止是这山水。” 沈婉清脸更红了,轻轻扭过头去,假装更专心地看瀑布。 这时,一直在旁边试图从不同角度欣赏风景的月儿,却皱起了一张小脸,捂着肚子,带着点委屈插话进来:“公子,小姐,道理我都懂,这瀑布是很漂亮,鸟儿唱歌也好听……可是,为什么我们今天中午,非得吃明月小姐烤的兔子啊?” 那语气,仿佛被骗了的苦主。 正在潭边一块平滑石头上,就着清澈的潭水洗净脸上烟灰的沈明月闻言,动作一顿,没好气地转过头来:“你个小吃货!兔子没烤好,是我的不是。可你倒好,兔子没烤熟之前,一口一个‘明月姐姐’叫得甜,吃了两口不对味,就直接喊‘明月’了?” 肖尘忍着笑,一本正经地开始“教育”月儿:“月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那只兔兔为了让我们补充体力,已经英勇地献出了生命,此乃大义!你怎么还能嫌弃它的‘奉献’?兔兔若在天有灵,怕是要伤心怨恨的。” 月儿小嘴一撇,哼道:“要怨恨,也得恨那个把它弄得一半焦黑像木炭、一半还带着血丝像没碰过火的家伙!怎么会恨我?公子你说,怎么有人能同时把一只兔子烤得又糊又生??” 沈明月被她说得有些讪讪,小声辩解道:“我……我以前没亲手烤过嘛!多烤几次,肯定就熟练了!把烤糊的那块儿和没熟的那块儿都仔细切掉,只留中间烤得刚刚好的部分,那样总行了吧?” “中间的部分?” 月儿瞪大了眼睛,气鼓鼓地叉起腰,“中间的那是骨头!光溜溜的骨头!公子你评评理!” 第266 章 荒山野店 肖尘立刻抬头望天,仿佛被空中的飞鸟吸引了全部注意力,顾左右而言他:“啊,这个……我在来的路上就吃了一个干粮饼子,其实不怎么饿……” 沈明月也赶紧跟上,语气飘忽:“对对,我也不怎么饿,吃点饼子垫垫就行了。其实偶尔饿一顿,清清肠胃,也挺好……” 月儿却不打算放过他们,伸手指着沈明月,戳穿道:“你骗人!你明明就是饿了,才主动跑去林子里说要打只野味给大家加餐的!兔子抓回来,你还生火烤熟,然后第一个就塞给我,还眼巴巴地看着我吃!我都吃了,你们怎么都不动?” 沈明月被她质问得有些招架不住,干笑两声,眼神游移不定:“我……我突然觉得,饼子也挺香的……对,吃饼子就行!” 月儿想起那诡异的口感,还是觉得口腔里残留着某种阴影,委屈巴巴地看向能主持“公道”的肖尘。 肖尘见躲不过,只好清了清嗓子,试图缓和气氛:“咳,月儿啊,这个问题呢……我觉得,可能关键在于烤制过程中的一个技术环节——翻转。烤兔子的时候,是不是需要时不时地翻转一下,……” 他话还没说完,沈明月已经睁大了那双漂亮的杏眼,脸上露出了真正的大受震撼,脱口而出:“烤兔子……还需要翻转的吗?不是……不是直接架在火上,等它自己变熟就可以了吗?” 她吃过无数美味佳肴,烤肉更司空见惯,可亲自上手操作,还是破天荒头一遭,完全是未知领域。 肖尘和沈婉清看着她那副懵懂又理直气壮的模样,再看看月儿一脸“你看吧我就说”的悲愤表情,终于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 虽说只是沿着南疆的边缘地带行进,但这一路的风光着实称得上“十步一景”。 山峦叠翠,溪涧纵横,古老的林木遮天蔽日,时而有飞瀑如银河倒挂,时而有深潭如碧玉镶嵌。 他们走走停停,行程缓慢,却也饱览了无数中原难见的奇景。 当然,相伴的也不全是诗情画意。 抢走月儿手中野果还做鬼脸的猴子,挂在必经之路上、拳头大小、色彩斑斓得令人头皮发麻的巨型蜘蛛,还有潭水中那些死活不肯上钩的鱼儿…… 种种奇奇怪怪的山野“特产”,也让旅途多了不少意外的“乐趣”与小小的惊吓。 值得庆幸的发现是,从黑蛇身上取下的那几片鳞甲,似乎天然带有驱散蛇虫的效果。 佩戴在身上,寻常的毒蛇毒虫都会主动避让,省去了许多防备的麻烦,让深入山林的步行探索安心了不少。 就这么兜兜转转,看山看水,兼或与山林动物斗智斗勇,不知不觉,两个月的时光便从马蹄和脚印间悄然流逝。 当熟悉的、由夯土和碎石铺就的官道再次出现在眼前时,肖尘知道,这一趟深入南疆的旅途,算是正式告一段落了。眼前的道路意味着重新回归相对“文明”和便捷的区域。 沈明月给了两位尽职尽责的南疆向导丰厚的酬劳。两人捧着沉甸甸的银钱和额外赠送的盐巴、布匹等实用之物,欢天喜地,用生硬的汉话连声道谢后,沿着来路,消失在了莽莽山林之中。 送走向导,肖尘驾着马车,沿着官道,朝着下一个城镇的方向驶去。 东南沿海的城池据说风貌与北方截然不同,城池规划不那么讲究横平竖直,更多依地形水势而建,显得更为自由随性。 但也正因天高皇帝远,此类边陲之地,往往容易出现豪强坐大、管理混乱的局面,一个小小的地头蛇就可能是一方的“土皇帝”。 然而,沿着官道走了一整天,预想中的城镇影子都没见着,反倒是暮色四合时,在道旁一片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上,突兀地出现了一座规模不小的客栈。 这客栈孤零零地矗立在官道旁,背后是越发幽深的山林,前后不见村落人烟。 建筑以粗大的原木和厚实的青石板为主,看上去有些年头,但维护得尚可,门口挂着两盏在渐浓的夜色中发出昏黄光芒的气死风灯,映出招牌上几个斑驳的大字——山外来客栈。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山野岭,怎么会有这么一间……规模不小的客栈?” 肖尘侧头询问车内江湖经验最为丰富的沈明月。他本能的觉得有些蹊跷。 沈明月掀开车帘一角,仔细打量了一番客栈的格局和周围环境,略一思索,低声道:“看这位置,正好卡在南疆深山出入的咽喉要道上。我猜,这客栈做的恐怕不是寻常行商旅人的生意,而是那些进出深山‘寻宝’的亡命徒的买卖。” “寻宝?这林子里除了树和石头,还有什么宝?” 肖尘有些不解。 沈明月解释道:“南疆深山是许多珍贵药材的产地,比如年份足的田七、云苓,在市面上一价难求,价比黄金。更有冬虫夏草这类奇物,可遇不可求。许多胆大之人,或为暴利,或为救命,便会铤而走险,深入山林采挖寻觅。这些人刀头舔血,赚的是玩命钱,出手往往比寻常商旅阔绰得多,自然也养得起这种偏僻却可能有特殊作用(比如销赃、传递消息、提供庇护)的客栈。” 肖尘听了更觉奇怪:“可我们这两个月在山里转了那么久,田七虫草什么的,我怎么一根都没瞧见?” 沈明月闻言,没好气地翻了个优雅的白眼:“我的好相公,你眼里除了觉得哪朵野花配得上婉清的鬓角,哪处瀑布适合月儿玩耍,哪块石头形状有趣,哪里还顾得上低头去分辨脚边是不是长了值钱的草药?再说了,矣欧危送别时塞给你那个小竹篓里,那几个比拳头还大的疙瘩,不就是年份极好的田七吗?” “啊?”肖尘一愣,回想了一下,恍然道,“我还以为……那是他们寨子特产,腌过的野萝卜呢!看着黑乎乎的……就没吃!” 第267 章 歹意生 几人说话间,马车已经缓缓驶到了客栈门前。 一个穿着半旧短褂、眼神机灵的小二听到动静,快步迎了出来,脸上堆起职业化的笑容,目光在装饰不俗的马车和肖尘等人身上迅速扫过,躬身道:“几位贵客远来辛苦!是要打尖还是住店?看这天色,怕是赶不到前面的镇子了,小店虽然偏僻,但房间干净,酒菜也齐全。” 沈明月没等肖尘开口,直接从车窗递出一小块碎银子,落在小二手里,声音清冷干脆:“要一间你们最好的上房,干净安静。我们的马匹用好料伺候着。” 小二掂了掂银子分量,笑容更盛,连声应道:“好嘞!贵客里面请!上房有的是,保准干净敞亮!马儿交给我,定喂上好的豆料!” 沈明月这才转头,低声对车内的沈婉清和月儿嘱咐道:“婉清,月儿,记住,进了这店,吃食饮水都用我们自己带的。敢在这种地界、做这种半黑不白生意的,绝不会是善茬。我们只借地方休息整顿一晚,莫要贪图方便,着了别人的道。” 月儿一听连饭都不能吃店里的,小嘴立刻瘪了下去,嘟囔道:“那……那还不如像之前那样,找个平坦地方支帐篷呢!至少自在些。” 肖尘却已跳下马车,闻言笑了笑,伸手揉了揉月儿的脑袋,语气轻松:“傻丫头,既来之,则安之。哪有到了客栈门口,反而去外面野地里搭帐篷的道理?放心,有我在呢。” 他虽这么说,但眼神也悄然将客栈周遭的环境、进出的人员打量了一番。 客栈里隐约传出一些嘈杂的人声,似乎客人还不少,听起来大多嗓门粗豪,带着各地口音。 他将红抚的缰绳交给小二,特意嘱咐了一句:“我这马性子烈,不喜生人太近,喂料时小心些。” 小二忙不迭答应。 肖尘则护着沈婉清和沈明月下了车,月儿抱着一个小包袱跟在后面。 四人迈步,走进了这间透着古怪与野性的“山外来客栈”。 客栈大堂比想象中宽敞,摆着十几张粗糙的木桌,此刻约莫坐了六七成客人,形形色色,果然多是些携带兵刃、面色精悍、风尘仆仆的汉子,偶尔夹杂着一两个眼神闪烁、不像良善之辈的商贾模样的人。 空气中弥漫着酒气、汗味以及一种难以言明的、属于边缘地带的躁动气息。 他们的出现,引来了一些意味不明的打量目光,但很快又各自移开,继续着之前的交谈或沉默。 掌柜的是个留着两撇鼠须、眼睛眯成缝的中年胖子,见来了新客,尤其是带着女眷、气度不凡的客人,连忙从柜台后绕出来,亲自招呼,将他们引向二楼的上房。 楼梯吱呀作响,踩上去感觉还算结实。楼上走廊光线昏暗,两侧的房间门大多紧闭。 掌柜将他们带到走廊尽头相邻的两间房前,推开房门,里面陈设确实比想象中干净,床褥也还算整齐,只是总有股驱不散的、混合着霉味和劣质熏香的味道。 “贵客早些安歇,若有需要,随时吩咐。” 掌柜赔着笑,躬身退下了。 有了沈明月的提醒,沈婉清心中不免存了顾虑,进入房间后便显得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得这看似干净的屋子也透着不踏实。月儿更是对着硬邦邦的干粮饼子唉声叹气,小声嘀咕:“在林子里的时候,好歹还能指望抓只野鸡、打只兔子……这到了客栈,反而只能啃饼子了。” 沈明月为了缓和气氛,也为了让她们多一些自保的见识,便开始低声讲述一些江湖上的奇闻趣事,以及走南闯北需要知道的规矩,比如某些行当的暗语切口。 肖尘听得津津有味,摸着下巴道:“我好歹也挂着牛头山大当家的名头,这江湖黑话却是一窍不通,这怎么行?明月,多说点,我得学学。” 几人正说着,楼下大堂的喧闹声却骤然拔高,打断了沈明月的“教学”。 先是桌椅被推动的碰撞声,接着便是几声粗野的喝骂和争吵,显然不止一拨人在争执。 肖尘立刻发挥了他爱看热闹的本性,眼睛一亮:“嘿,有戏看了!”他拉开房门,与同样被惊动的沈明月一起走到二楼围栏边,居高临下地向下观望。 大堂里灯火通明,此刻已经泾渭分明地形成了三股对峙的势力,吵得不可开交,居然还不是同一件事。 一方是三个身着公门皂服、腰挎铁尺的官差,为首的是个面皮焦黄、留着两撇鼠须的班头,正趾高气昂地拍着桌子,声音尖利:“……奉命巡查,缉拿要犯!你这客栈我等必要搜查!识相的乖乖配合,否则便是妨碍公务!” 另一方自然是客栈的人。 此刻可不像之前接待时那般和气,掌柜退到了一边,站在前面的却是一个身形异常壮硕、几乎有寻常男子两个宽、膀大腰圆的妇人! 她手持一对沉甸甸的厚背砍刀,横眉立目,身后站着七八个同样手持刀枪棍棒的伙计,个个面色不善。 这妇人声音洪亮,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毫不客气地回呛:“放你娘的屁!老娘的店,自有老娘的规矩!你说搜就搜?官府的文书呢?就算有文书,这深更半夜扰人清静,惊了老娘的客,坏了老娘的名声,你赔得起吗?想搜?先问问老娘手里的刀答不答应!” 开在这荒山野岭的客栈,果然有其豪横的底气,连官差的面子也敢硬顶。 第三方则是一伙约莫五六人的彪形大汉,个个满脸横肉,眼露凶光,腰间或背上都带着明晃晃的刀剑,一看就不是善类。 他们似乎对官差和客栈的争执不感兴趣,目光贪婪地在大堂内逡巡,最后竟齐刷刷地瞟向了二楼肖尘他们的方向,口中毫不避讳地大声议论: “大哥,我看那肥羊就在楼上!马车就停在后面,错不了!” “啧啧,瞧那马车的气派,还有那匹拉车的红马……老子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没见过那么神俊的红马!听说现在市面上,一匹上好的红马千金难求,这匹……怕是万金都有人抢!” “何止马!那车里的主儿,非富即贵!这一票要是做成了,兄弟们下半辈子吃香喝辣都够了!” 第268 章 意外频出 他们竟把这客栈当成了即将“开张”的打劫场所,言语间毫无顾忌。 而那壮硕的客栈老板娘面对这两拨不速之客,竟是丝毫不虚。 她双刀一碰,发出“铛”的一声脆响,目光冷厉地扫过官差和那伙土匪,声若洪钟:“老娘再说一遍!进了老娘的店,住了老娘的房,就是老娘的客!就得守老娘的规矩!你们有什么恩怨,有什么脏心思,都给老娘憋着!想动手,可以,滚到外面官道两边的草坑子里去蹲着!想在老娘的店里撒野,惊扰了其他客人,坏了老娘这‘山外来’的招牌……” 她顿了顿,手中双刀寒光一闪,一字一句道:“……就得把命给老娘留下!” 肖尘在楼上看得饶有兴致,只是目光落在那位“三娘子”雄壮的身形和彪悍的气势上时,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心里小声嘀咕:“说好的荒山野店,标配不应该是风情万种、心狠手辣的蛇蝎美人掌柜吗?这……这半堵墙是怎么回事?主打一个‘心灵美’和‘武力值’是吧?咳……恕在下欣赏不来啊!” 楼下,那伙土匪中为首的疤脸汉子似乎对“三娘子”有些忌惮,勉强挤出个笑脸,抱拳道:“三娘子息怒!兄弟们绝非有意坏您规矩。只是这肥羊送到嘴边,没有不吃的道理。这样,我们也不用您和伙计们动手,只需您行个方便,睁只眼闭只眼,借您这宝地一用。事成之后,所得钱财,我们愿奉上三成作为酬谢!您看如何?” 他身后一个贼眉鼠眼的瘦子立刻帮腔,声音尖细,刻意扬高,仿佛是说给所有人听:“三娘子,您可瞧仔细了!那马车何等华贵!拉车那匹红马,更是万里挑一的神驹!您知道现在市面上,一匹普通的红马都千金难求,何况这般神俊的?这车主人的身份,可想而知!绝对是顶肥顶肥的大羊!错过了可就再难遇到了!” 疤脸汉子也加重语气:“不错!三娘子,若是做成这一单,莫说三成,就是分您一半,买下您这整间客栈怕是都绰绰有余!何苦为了几个过路客,死守着那点破规矩,跟白花花的银子过不去呢?” 一旁的官差班头听了,眼珠子一转,也插进话来,尖声道:“红马?哼!县太爷早有明令,特殊毛色骏马,尤其是红马,须得登记在册,一律交由官府处置!那马,你们谁也别想动,得交给官府查验!” 那壮硕的“三娘子”却仿佛铁了心,油盐不进。 她手中双刀再次指向两拨人,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少给老娘来这套!你们这两拨,一拨是披着官皮的土匪,一拨是明火执仗的土匪!在老娘看来,没区别!进了屋,就要守屋里的规矩!起了贼心,惦记老娘客人的东西,那就是坏了规矩!莫怪老娘手里的刀不认人,剁碎了正好拿去后山喂猪,还能省点泔水!” 这时,沈婉清也悄悄走到肖尘身边,听着楼下的对话,担忧地低声问:“相公,他们说的红马……莫非指的是红抚?” 肖尘揽住她的肩膀,笑着点头,语气里居然还有点小得意:“这又是红马又是华贵马车的,除了我们还有谁?这前后就咱们一辆马车停着。啧,这帮家伙眼光倒是不差,知道你家相公我有钱。不过这算计也太不背人了吧?当着面就开始分赃了?” 沈明月也慵懒地靠在栏杆上,冷静地分析道:“他们不是不背人,是料定我们走不了,插翅难飞。所以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大声商议,一半是说给那老板娘听,另一半……恐怕就是说给我们听的,想让我们未战先怯,恐慌失措。” 肖尘闻言,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种淡漠:“看到了吧?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喜欢那些手握权柄、或者自以为有点力量就高高在上的人。你看看,就连这几个上不得台面的土匪,也喜欢玩这种炫耀武力、恐吓弱者的把戏,喜欢看别人脸上露出绝望恐惧的表情,仿佛这样他们就能高人一等。那些真正有权有势的,心思只会更龌龊,手段只会更狠。” 沈婉清依偎着他,轻声道:“是啊,有些人,似乎总要以欺负他人为乐,仿佛踩低了别人,自己就能站得更高些似的。” 月儿也扒着栏杆,探出小脑袋,看着楼下那些凶神恶煞的面孔,皱了皱小鼻子,脆生生地总结道:“看着就……好像大字不识一个,笨蛋,坏蛋!坏人!” 楼下,被“三娘子”强硬拒绝的疤脸汉子脸色彻底阴沉下来,而那官差班头也眯起了眼睛,手按在了铁尺上。三方对峙的气氛,陡然变得剑拔弩张,一场冲突似乎已不可避免。 这时,一直安静坐在大堂角落阴影里、仿佛只是普通食客的三个年轻人站了起来。 他们穿着寻常的布衣,但举止间自有一股挺拔之气。为首的是一位面容清朗、眼神明亮的青年,他抬手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声音平和却清晰地盖过了争吵: “慢来,慢来。诸位,这事情可得先说清楚。” 他目光扫过疤脸汉子和那官差班头,“听这意思,这几位绿林的兄台,是想劫掠本店的旅客,行那无本买卖?而这几位官差大人,则是想以‘查验’为名,夺马……顺便再‘查验’些金银细软?小生这般理解,可对?” 他话说得文绉绉,但意思却尖锐直接,一下子把两伙人的遮羞布都掀开了。 疤脸汉子脸色一沉,眼中凶光毕露:“哪里来的酸秀才,想多管闲事?须知刀剑无眼!” “恰好,” 那清朗青年微微一笑,手按上了腰间佩剑的剑柄,并未完全拔出,只是露出了三寸寒光凛冽的剑身,“小生也有一把还算锋利的剑,正想试试是否够快。” 他转向手持双刀、正冷眼旁观的“三娘子”,抱拳道:“劳烦店家做个见证。我等三人,想借这几位‘绿林好汉’的人头,冲一冲‘侠义榜’的排名,攒些功绩。还请老板娘在日后查验之时如实直言。” 第 269章 乱斗 楼上,肖尘原本打算看情况再决定是否下去“活动筋骨”,此刻倒不急了,饶有兴致地摸着下巴:“嘿,有意思。这小小一个荒山客栈,今晚倒是热闹,前前后后,这是集了……五波势力了?” 月儿扒着栏杆,认真地数了数,小声纠正:“公子,明明是四波呀!官差一波,土匪一波,老板娘一波,那三个哥哥一波。” 肖尘忍不住笑着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傻月儿,我们也是一波呀!而且还是……最厉害的那一波!” 沈明月却轻轻摇头,目光扫过大堂更远的角落,低声道:“是六波。别忘了,那边还有一波纯粹看热闹的。” 她示意肖尘看向大堂最里侧,几张桌子旁,确实还稀稀拉拉坐着七八个人,有商贾打扮的,也有独行的旅人模样,此刻却并未逃离,反而缩在角落,忍不住的偷看。 肖尘仔细一看,果然如此,不由得失笑:“好家伙!真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底下都快拔刀见血了,还有人舍不得走。不愧是敢在这种地方出入的,胆子都不小。” 楼下,疤脸汉子被那青年直白的话挤兑得脸色一青。 他迅速扫了一眼局势:自己这边原本八人,对方三个看起来年纪虽轻却气度沉稳,功夫恐怕不弱;那“三娘子”摆明了不站在他这边,手下伙计也不是善茬;官差那边态度暧昧,但肯定不会帮自己……人数和气势上,自己这边已经隐隐处于下风。 可话已经放出去了,财帛也动人心,尤其是想到那匹神骏的红马和可能的巨大财富,他又实在舍不得。一时间,竟有些骑虎难下,犹豫不决。 然而,那三个青年却不给他权衡利弊的时间。 对他们而言,这几个撞上来的、明火执仗的土匪,简直是送上门的“业绩”,岂能放过? 夜长梦多,万一这土匪头子怂了,或者老板娘改变主意,他们岂不是白等一场? 为首青年眼中精光一闪,不再多言,突然飞起一脚,将面前一张长条木凳猛地踢向疤脸汉子!同时身形如电,紧随凳子之后,手中长剑“呛啷”一声完全出鞘,化作一道迅疾的寒光,直刺对方咽喉! 竟是说打就打,毫不拖泥带水! 那疤脸汉子能在这伙亡命徒中混成头目,倒也确有几分真本事。见凳子飞来,他不闪不避,暴喝一声,手中厚背鬼头刀奋力向前一劈! “咔嚓”一声,木凳被从中劈开!刀势未尽,竟借着劈砍之力顺势下沉,不是去格挡那刺来的长剑,而是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狠辣,直奔青年的头颅劈去! 竟是失了先手之下,立刻采取以伤换命、甚至以命换命的凶悍打法!其心性之凶残狠厉,可见一斑。 那青年显然没料到对方如此悍不畏死,自然不肯与这亡命之徒换命。 他前冲之势骤止,足尖在地上一点,硬生生刹住身形,同时手腕一抖,刺出的剑尖由直刺变为向上斜撩,“铛”的一声脆响,险险擦着刀锋将下劈之势引偏些许,自己则借着这股力道向后轻盈一跃,拉开了距离。 两人这电光火石般的一交手,如同点燃了炸药桶的引信,整个大堂瞬间大乱! “兔崽子们!真敢在老娘地盘上动手?!” “三娘子”脾气火爆,见真的打起来了,非但不劝,反而怒喝一声,手中两把沉重大砍刀舞动起来,泼风也似,直接圈住了离她最近的三个土匪喽啰!她刀法大开大合,势大力沉,招式看似粗犷,却蕴含着丰富的实战经验,角度刁钻,攻守兼备,竟是全场所有人中,单论刀法功底和气势,看起来最为扎实深厚的那个! 疤脸汉子一动手,他手下剩下的四个喽啰也嚎叫着举刀冲向那三个青年。 然而,那三个青年显然早有准备,面对五人的围攻,并不慌乱。 他们迅速站成一个三才阵型,进退有度,配合默契。 剑光闪烁,交织成一片绵密的防御网,间或有凌厉的反击刺出,总能逼得对手手忙脚乱。 这分明是一种经过演练的合击阵法,用于江湖搏杀,效果极佳。 反观疤脸汉子一伙,虽然人多,也够凶悍,但缺乏配合,各自为战,全凭一股蛮勇。在三个青年默契的阵法和精妙的剑招面前,非但占不到丝毫便宜,反而因为急躁冒进,破绽频出。 短短几个照面,只听“嗤嗤”两声利刃入肉的轻响,夹杂着惨叫,便有两个土匪喽啰踉跄后退,一个肩头中剑,鲜血淋漓,另一个大腿被划开一道深口子,几乎站立不稳。 疤脸汉子见状,又惊又怒,狂吼连连,刀法越发凶狠不要命,试图强行破开对方的阵型。 但三个青年稳扎稳打,丝毫不为所动,剑光如织,将他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一一化解。 “三娘子”独自对付三个喽啰,更是如同猛虎入羊群,砍刀挥舞间,已将那三人逼得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只见“三娘子”双刀猛然向外一分,使了个刚猛凌厉的“双展翅”,厚重的刀身挟着沛然力道,硬生生将围攻她的三个喽啰震得踉跄后退,手臂发麻。 她得势不饶人,粗壮却异常灵活的身躯向前猛地跨进一大步,双刀借着回旋之力,一左一右,如同两道黑色的旋风,再次劈砍而出! “铛!铛!” 两声刺耳的金铁交鸣几乎同时炸响! 一个喽啰手中质地普通的长刀应声断为两截,只剩半截刀身握在手里,震得虎口崩裂! 另一个喽啰则直接被巨力震得长刀脱手飞出,那刀在空中打着令人心悸的旋儿,“哆”的一声,深深扎进了旁边一张厚实的木桌桌面,刀柄兀自嗡嗡颤动! 唯一还握着武器的那个喽啰,倒是个机灵鬼,见两个同伴硬拼,他怪叫一声,猛地矮下身,也顾不得姿态难看,连滚带爬地向后翻滚,只想先拉开距离,逃出这女煞星的刀圈。 哪知他刚翻滚了两圈,头晕眼花地想要撑地站起,两根碗口粗、带着破风声的硬木棍子已经迎头狠狠砸了下来! 却是旁边早就虎视眈眈的店伙计出手了!老板娘大发神威时他们不敢抢功,但要是让人从眼皮子底下跑了,那他们这碗饭也甭吃了! 第270 章 凶徒末路 “三娘子”这边更是干脆利落。 见两个喽啰失了兵器,她眼中厉色一闪,毫无停顿,双刀并拢,如同门板一般,横着就是一记势大力沉、开山裂石般的横劈! 刀风呼啸,那两个喽啰连躲闪都来不及,便被巨力扫中胸膛,惨叫着口喷鲜血,如同两个破麻袋般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墙角,抽搐两下便不动了。 掌柜的见状,连忙指挥几个伙计拿着麻绳上前,七手八脚地将那两个还有气的喽啰(包括被棍子敲晕的那个机灵鬼)捆了个结实。 另一边,疤脸汉子与三个青年的战局却陷入了僵持。 疤脸汉子的刀法确实凶狠霸道,招招夺命,但面对三个青年默契无间的“三才剑阵”,却像是一头猛虎撞进了层层叠叠的荆棘网中,空有蛮力,却处处受制,攻不进去,反被对方精妙的配合和寻隙反击弄得手忙脚乱。 “三才阵”之所以在江湖上流传最广,正因为其简单实用,攻守兼备,三人同心,便能发挥出数倍的威力。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又有一个喽啰在试图配合疤脸汉子强攻时,被侧面刺来的长剑在大腿上添了一道血口子,痛呼着退了下去。 疤脸汉子心知不妙,再这么耗下去,自己这边迟早要被对方一点点磨死。 他眼中凶光一闪,狗急跳墙的狠辣心性彻底爆发! 趁着三个手下暂时顶住正面,他猛地向后撤开一步,不是逃跑,而是闪身来到那个伤了手臂、正靠在墙边呻吟的手下身边,伸出铁钳般的大手,一把掐住那手下的后脖颈! “老大!你……” 那受伤喽啰惊恐地瞪大眼睛。 疤脸汉子却充耳不闻,怒吼一声,竟将那百十来斤的大活人如同沙包一般,抡圆了朝着三个青年结成的剑阵猛砸过去! 这一招“肉身冲阵”可谓狠毒至极,却也出人意料,极其有效! 那三个青年到底江湖经验尚浅,眼见一个大活人惨叫着飞来,下意识地便收剑回撤,剑阵运转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凝滞和空隙! 就是这一瞬间! 疤脸汉子如同扑食的恶虎,身形暴起,双手紧握鬼头大刀,带起一片凄厉的刀风,兜头盖脸地朝着站位最靠前、刚才主守的那个青年狠狠劈去!这一刀又快又狠!而另外两个青年被那“人肉炮弹”隔开了一线,急切间竟来不及救援! 稳固的“三才阵”,竟被这蛮横毒辣的一招,硬生生破开! 疤脸汉子得势不饶人,他知道机会稍纵即逝,需速战速决!他双臂肌肉贲张,将一身蛮力发挥到极致,手中大刀化作一道夺命的黑色弧光,对着那被迫单打独斗的青年,就是连续三记凶狠无比的全力下劈!一刀快过一刀,一刀重过一刀,根本不给对方喘息或变招的机会! “铛!铛!铛!” 那为首青年仓促间横剑连挡三记重劈,只觉一股股排山倒海般的巨力从刀身传来,震得他手臂酸麻欲裂,虎口剧痛,几乎握不住剑柄,脚下也不由自主地连连后退,脸色瞬间发白! 眼看第四刀就要落下,那青年旧力已尽,新力未生,长剑已被震得微微下垂,中门大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森冷的白虹,如同天外流星,自二楼疾射而下! 其速快逾闪电,精准无比地正正撞在疤脸汉子再次狠狠劈下的刀身侧面! “铛——!!!”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交击都要清脆嘹亮、震人耳膜的金铁交鸣声响彻大堂! 疤脸汉子只觉得刀身上传来一股奇异而强横的震荡之力,不像蛮力冲撞,却带着一种巧妙的旋转和穿透,让他势在必得的一刀不由自主地向旁边荡开,力道散了大半!手臂一阵酸麻,心中骇然! 那为首青年趁此机会,强提一口气,脚下一点,身形疾退,终于与两个抢上前来的同伴重新会合,三人背靠背站定,惊魂稍定。 而那道白虹在撞开大刀后,并未落地,反而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打着旋儿倒飞而回,被一道翩然跃下的倩影稳稳接在手中——正是沈明月! 她手中握着的,正是那把看似文雅、实则暗藏玄机的白玉扇! 疤脸汉子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这次可真是走了眼,踢到铁板了! 一把看似轻巧的折扇,竟能轻易震退他双手全力劈出的大刀,其中蕴含的功力与巧劲,远非自己所能及! 这还只是一位看起来娇滴滴的女子出手!楼上可还有三个人没动呢! 栽了!彻底栽了! 疤脸汉子心念电转,知道今日事已不可为,说什么都晚了。 求饶?绝无可能。如今之计,只能豁出命去,拼死一搏,或许还能拼出一条活路! 他眼角余光迅速瞥了一眼客栈那扇厚重的大门,把心一横! “啊——!” 他猛地发出一声野兽般的狂吼,既是为自己壮胆,也是最后的亡命一搏! 他不再理会那三个青年,将全部凶性集中,双手握刀,对着刚刚落地、气定神闲的沈明月,就是一记毫无花哨、倾尽全力的猛力横斩!刀风凄厉,完全是一副同归于尽、不留余地的拼命架势! 沈明月见他狗急跳墙,却是神色不变,嘴角甚至勾起一丝轻蔑的弧度。 她并未硬接这蛮力一刀,就在刀锋及体的刹那,她窈窕的身形如同没有重量般陡然拔高,足尖在急速劈来的宽阔刀面上轻轻一点,借力腾空,姿态优美地从疤脸汉子头顶翩然越过! 人在空中,沈明月纤腰一拧,已灵巧地转过身来,右足灌注劲力,看准疤脸汉子全力前冲而露出的后背空门,闪电般一脚踹出! “砰!” 这一脚结结实实地印在疤脸汉子的后心要害!他前冲的势头猛地一滞,脸上却诡异地闪过一丝计谋得逞般的喜色! 只见他硬生生憋住翻涌的气血和几乎喷出的鲜血,借着沈明月这一踹的力道,更加快了速度,如同出膛的炮弹,不管不顾地朝着近在咫尺的客栈大门猛扑过去! 只要能冲出这道门,钻进外面漆黑的山林,就有活路! “想走?” 一个如同闷雷般、带着浓浓本地口音的女声,如同凭空炸响!一道如同半堵墙般雄壮的身影,已然不知何时堵在了大门之前! 第271 章 善后 正是店主“三娘子”! 她双手各持一把沉重大砍刀,此刻却不做劈砍,而是将双刀平行,刀身微侧,迎着猛扑而来的疤脸汉子,吐气开声,双臂肌肉贲起,同时发力,一记朴实无华却力量感爆棚的“双刀横斩”,狠狠撞在疤脸汉子仓促间只能横在身前格挡的刀锋上!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 疤脸汉子只觉得一股根本无法抗拒的巨力从刀身上传来,那柄陪伴他多年的厚背鬼头刀再也握持不住,脱手飞出,打着旋儿撞在墙壁上,又弹落在地。 而他憋住的那一口气再也压制不住,喉头一甜,“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如同被狂奔的野牛迎面撞上,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又倒飞了回去,重重摔在大堂中央,翻滚了几圈,蜷缩成一团,再也爬不起来了。 那三个年轻人见疤脸汉子被“三娘子”一招重创,失去战力,士气大振,趁势加紧攻势,很快便将剩下的两个喽啰也打翻在地。 至此,疤脸汉子一伙八人,除了两个被三娘子砍成重伤不知死活,其余皆被生擒。 而那三个官差,自始至终站在原地,两股战战,面色惨白如纸。 他们平日里穿着这身官皮,倚仗官府威势欺压寻常百姓、敲诈过往客商尚可,何曾真正经历过这般刀光剑影、血溅五步的江湖火并? 方才那凶狠的搏杀、凌厉的功夫、飞溅的鲜血,早已将他们那点可怜的胆气和依仗吓到了九霄云外。 此刻见尘埃落定,哪里还敢提什么搜查、夺马?恨不得立刻变成隐形人,悄无声息地溜走。 见“三娘子”收了双刀,面色冷厉地站在那里,为首的捕快班头强撑着几乎软倒的双腿,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谄媚笑容,点头哈腰道:“女……女侠,老板娘……既然,既然贼人已经伏诛……呃,被擒,此间事……事了。我等……我等公务在身,不便久留,这……这就告退,这就告退……”说着,就想带着两个同样筛糠般的手下往门口挪。 “慢着。” 清冷的声音响起,沈明月缓步上前,习惯性地“唰”一声展开手中白玉扇,轻轻扇了两下,才意识到自己如今身着女装,做这男子惯常动作略显突兀,但那份气度却丝毫未减。 她合拢折扇,用扇骨轻轻点着掌心,目光落在三个官差身上,似笑非笑:“刚才几位官爷,可是口口声声说要‘查验’、要‘带走’我们的马匹?怎么,现在事儿没办成,贼也没帮着抓,就想这么直接走了?天底下,有这么便宜的差事?” 那捕快班头心头一紧,但想到自己毕竟是官府中人,料想这些江湖人再怎么厉害,也不敢公然杀害官差,那便是形同造反了。 他定了定神,勉强解释道:“这位……夫人误会了。县太爷确有明令,特殊毛色骏马需登记在册,以防……以防被盗贼利用。我等也是奉命行事,绝无他意。” “奉命行事?登记在册?” 沈明月嗤笑一声,懒得再与他们废话,“说得好听,不过是明抢罢了!” 话音未落,她身形一晃,已如一道轻烟般扑至三个官差面前!手中合拢的白玉扇此刻化作了最凌厉的短兵! 只见她手腕一抖,扇骨挟着劲风,如同铁尺般精准迅猛地劈向班头面门,劈扇爆头! 沈明月攻势不停,顺势探身,扇柄如毒蛇吐信,疾点向另一名官差,点扇击顶,那人哼都没哼一声,只觉一声闷响。软软瘫倒。 最后一个官差见同伴瞬间倒下,惊恐万状,沈明月足尖一点,已至其身后,扇柄反手一击,扇柄击喉!那人眼前一黑,直接扑倒在地。 人影倏分倏合,不过呼吸之间,沈明月只出了三招,三个穿着官服的“老爷”便如同被收割的稻草般,横七竖八地倒在了地上,爬不起来,其不堪一击的程度,比那些最普通的山贼喽啰还要不如。 沈明月轻巧地落回原地,展开扇子又扇了两下,看着地上三个脓包,意犹未尽地轻轻“啧”了一声。 旁边的店伙计们这次却没有立刻上前捆绑。 毕竟地上躺着的是官差,虽然可恨,但和贼寇到底身份不同,直接捆了,后续麻烦不小。 就在这时,肖尘领着沈婉清和月儿,慢悠悠地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他脸上带着一贯的、略显玩味的笑容,先是赞赏地看了沈明月一眼,然后转向眉头微皱、显然也在权衡利弊的“三娘子”,拱了拱手,客气地说道:“店家,今晚多亏您主持公道。在下感激不尽。如今这些败类虽已伏地,可就这么放着也不是办法。” 他顿了顿,语气轻松,仿佛在商量小事:“能否再劳烦店家,行个方便,借几条结实些的绳索?在下将他们一并捆了,明日顺路带到前面的县衙,也好问问他们那位‘县太爷’,这纵容下属拦路抢劫、甚至意图谋财害命的罪名,该如何论处?也好还店家一个清净,免得日后有人来寻衅滋事。” 这番话,既给了“三娘子”台阶下,又点明了要将麻烦带走、不连累客栈的意图。 “三娘子”眯着眼打量了肖尘片刻,这个看起来年轻俊朗、气度不凡的男子,从始至终都显得从容不迫,楼上观战,下楼善后,显然不是寻常人物。 她虽然彪悍,却是个伶俐人物,知道这种人最好别轻易得罪,而且对方愿意主动揽下官差这烫手山芋,对她这开店的人来说是再好不过。 她冲旁边一个机灵的伙计努了努嘴:“还愣着干什么?没听见客官吩咐?去找几根粗麻绳来,把这几个败类也给老娘捆结实了!手脚都绑上,嘴也堵上!别让他们嚎丧,扰了其他客人清静!” “是,老板娘!” 伙计们见老板娘发话,再无顾忌,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上去,找来的麻绳比捆土匪的还要粗上一圈,将三个瘫软如泥的官差如同捆猪猡一般,结结实实地绑了起来,又顺手把嘴塞得严严实实。 第272 章 发展下线 肖尘走到大堂中央,将一张在刚才打斗中被撞歪的厚重木桌扶正,随手掸了掸上面的灰尘,然后对正在指挥伙计清理现场的“三娘子”招了招手,语气随和:“三娘子,忙中偷闲,可否上前一叙?” 三娘子闻言,将手中那对沉重大砍刀顺手递给旁边的掌柜,迈着沉稳的步子走了过来。 她虽然身形魁梧,举止却并不粗鲁,在肖尘对面坐下时,甚至还略略颔首,礼数居然颇为周到,声音变得平和:“小妇人这荒山野店,也能有荣幸与贵客一叙?不知有何吩咐?” 肖尘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兴味,笑道:“三娘子这般客气,莫非……已经猜出我们的身份了?” 三娘子坐得端端正正,双手交叠放在膝上,除了那异于常人的体格,倒真像个颇有规矩的当家妇人。 她也不遮掩,直言道:“实不相瞒,心中有些猜测,只是犹自不敢相信会在这种地方遇见。其实倒也不算难猜。” 她目光转向一旁静静坐下的沈明月,“清月公子的那把白玉铁骨扇,在江湖上也算是有名号的兵器,见过的人不多,但听说过的人可不少。扇出如虹,刚柔并济,小妇人虽然见识不多,却也看得出门道。” 沈明月微微颔首,神色淡然:“三娘子过奖了,不过是早年为了行走江湖方便,以男装示人。闯下些薄名罢了。” 三娘子又将目光移回肖尘身上,这次带上了更明显的敬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那这位……想必就是名动天下的逍遥侯肖侯爷了。真是……没想到在这穷乡僻壤,小妇人这小小的山野客栈,竟能有幸见到传说中的人物。侯爷今日在此一坐,小妇人这店以后怕是要跟着沾光,名声得涨一涨了。” 肖尘哈哈一笑,他就喜欢这种江湖人的爽利劲儿。 明明认出了他身份,话语里也有恭敬和夸赞,但却不显得卑微谄媚,依旧保持着自身的意气与姿态,这份不卑不亢的傲骨,正是江湖味道。 “三娘子是个爽快人。” 肖尘不再绕圈子,“我这儿,倒真有一桩生意,想跟三娘子你谈一谈。” 三娘子闻言,身体微微前倾,显出重视,语气却依旧从容:“侯爷说笑了,谈何生意。您有什么吩咐,尽管示下。以侯爷的身份,还能亏待了小妇人这小门小户不成??” “好,那我就有话直说了。”肖尘屈指轻轻敲了敲桌面,“三娘子你这‘山外来’客栈,位置选得极好。卡在南疆深山出入的咽喉,离前面的城镇不远不近,消息灵通,三教九流汇聚。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加盟’?” “加盟?” 三娘子对这个词有些陌生,露出疑惑之色。 “就是……在你的客栈现有的生意之外,再增加一项特别的业务。”肖尘解释道, “不瞒你说,前阵子我在永和城那边,弄了个‘义理堂’,本意是想给天下真心行侠之士行个方便,搭个台子。看来这风声……倒是传得挺快。” 他说着,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旁边那三个明显竖着耳朵在听的年轻人。 “既然有了这个念头,总不能让天南地北的侠义之士,都为了登记个事迹、领份赏金,全跑到永和城那么远去。” 肖尘继续道,“就不如,在一些合适的地方,多设几个联络办事的点。你这‘山外来’客栈,地处要冲,三娘子你又是个明事理、守规矩、压得住场子的,我看就挺合适。” 三娘子眉头微蹙,沉吟道:“侯爷是想……在我这里建个‘分舵’?” “那倒不至于。”肖尘摆摆手,神态轻松,“本就不是什么严密的帮派宗门,没那么多规矩。说白了,就是个给志同道合之人提供方便、悬赏发布、信息流通、偶尔聚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的松散地方。挂个‘义理堂’的名头即可,具体事务,自有人来协助打理,不会太过扰你生意。” 三娘子听完,脸上露出感慨的神色:“这番话,若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小妇人定会觉得虚伪空洞,所谋甚大。可从侯爷您口中说出,不知怎的,就觉得……合情合理。” 肖尘笑了笑,直接问道:“所以,三娘子意下如何?若你有意,就在你这客栈里,辟出一块不大不小的地方,挂上‘义理堂’的牌子,作为往来侠士的一个联络歇脚、交接事务之用,可否?” 三娘子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皱紧了眉头,坦诚说道:“侯爷,实话实说。小妇人这点微末功夫,在这偏僻地界看家护院、镇镇场子尚可,若是放在偌大的江湖上,那可就不够看了。如此重任托付给我这么一个山野村妇……” 肖尘打断她的话,正色道:“三娘子此言差矣。我设立这‘义理堂’,想的从来不是什么武功高低、势力大小,首要的是‘道义’二字,是‘道理’和‘规矩’。那‘侠义榜’上论排名,看的也是所做义举,而非武功强弱。三娘子你方才所为,恪守自家规矩,不贪不义之财,不惧土匪凶顽,甚至敢顶撞枉法的官差,这份坚持和胆魄,正是我‘义理堂’最看重的品质!由你这样的人来坐镇一处,再合适不过。” 说着,肖尘从怀中取出那片巴掌大小、黑亮坚硬的蛇鳞,轻轻放在桌上。“三娘子若是有意,便收下此物,作为信物与凭证。自会有人前来与你具体接洽,商谈细节章程,以及该有的酬劳份例,绝不会让你白忙。” 三娘子目光落在桌上那片奇特的鳞甲上,眼中闪过讶异。拿在手里问道:“侯爷信任,小妇人求之不得。只是此物……非金非玉,触手冰凉坚硬,倒像是某种鳞甲?怎会如此之大?” 肖尘得意道:“前些日子在南疆深山游玩,诛了一条为祸多年的恶蛟,取了它几片鳞甲。这鳞片坚硬异常,且独一无二,正好拿来当做信物。想来,天下间能仿制的,怕是不多。” 第273 章 围桌夜谈 “恶蛟?!”三娘子倒吸一口凉气,看向那片鳞甲的眼神顿时不同了,带上了一丝敬畏,“光是鳞片就有巴掌大,那蛟龙本体……该是何等庞然巨物?” 一直乖乖站在肖尘身后,这会儿终于忍不住的月儿,得意地挺起小胸脯,抢着说道:“可大了!足有十丈长,脑袋有我们住的屋子那么大!!” 肖尘反手轻轻敲了一下月儿的小脑瓜,笑骂道:“别听这小丫头的,哪有那么夸张?也就……五六丈吧。” “那也了不得了!”三娘子由衷叹道,眼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消散了。能诛杀如此凶物的人物,应该就是传说中那人。 她不再犹豫:“侯爷信重!从今往后,这‘山外来’客栈,便是‘义理堂’的一处!定当不负侯爷所托!” “那……这里以后,也会挂上‘侠义榜’吗?” 三个青年中,刚才为首与疤脸汉子交手的那位,终于忍不住,带着期盼开口问道。 肖尘闻言,笑着指了指桌边空着的长凳:“都过来坐吧,站那么远干什么?刚才面对贼寇时那份豪气,怎么这会儿倒拘谨起来了?” 那青年看了看自己师兄弟,又看看肖尘,有些迟疑:“侯爷方才只唤了三娘子叙话,我等……也能入座吗?” 肖尘朗声一笑:“刚才面对盗匪刀剑,你们尚且豪气丛生,敢为人先。如今不过是一张桌子几条凳,怎地反倒弱了气势?坐下说话便是。” 三人闻言,脸上露出欣喜之色,不再犹豫,恭敬地走过来,在长凳上依次坐下,腰杆挺得笔直。 肖尘这才接着他们的问题,解释道:“侠义榜,此地可以设立分册,记录往来于此的侠士义举,汇总上报。但天下唯一的侠义总榜,只会设在永和城的侠客山庄。道理很简单,若是随便在哪个地方抓几个毛贼就能上那总榜,这‘侠义榜’三个字,也就不值钱了,更无法服众。” 三个青年听了,脸上刚刚升起的兴奋之色顿时消退了几分,露出些许泄气。 他们刚才对付那几个毛贼尚且险象环生,险些栽了跟头,若想凭此登上那天下瞩目的总榜,看来确实是痴心妄想了。这名望功绩,果然不是那么好挣的。 肖尘看出他们的失落,话锋一转,循循善诱道:“不过,通往侠义榜的路,不止‘抓贼’这一条。我刚才说了,义理堂不以武功高低论优劣。抓贼惩恶,固然是侠义之举,但那只是最直接、或许也是最‘笨’的一种办法。若是能从根本上改变一地民生,造福更多百姓,那功绩与意义,可就大不一样了,上榜的份量自然也截然不同。” 一旁的三娘子听得眉头微皱,插言道:“改变民生?那不应该是官府该管的事吗?我们这些江湖人……” 肖尘摆摆手,打断她,举了个浅显易懂的例子:“三娘子此言差矣。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可未必都要动刀动枪。我打个比方,若是有人潜心农事,钻研耕种之法,最终想出了能让粮食增长的好法子,并且愿意将这法子无私传播天下。那榜首的位置,给他留着,是不是理所应当?” 几人都是舞刀弄剑的江湖客或山野店主,对农事一窍不通,乍听之下,一时没想明白这其中的惊天动地的厉害。一个青年下意识地摇头道:“可是……我们也不会种地呀。” 肖尘也不着急,又换了个角度引导:“就算不种地,能改变当良风气,让百姓因此得利,免受盘剥,一样是大功一件。” 三个青年互相看了看,眼神交流了一番。一名青年似乎开了窍,灵机一动,提议道:“那……不然的话,我们去把那个狗官周扒皮宰了?这算不算为民除害,改变风气?” 他这话带着年轻人的血气方刚,却也略显鲁莽。 就在这时,三娘子似乎想起了什么,插话道:“说到这个,侯爷,我倒有个人,想引荐给您认识认识。” 她转头对一直候在一旁的掌柜吩咐道:“去,把后厨柴房里躲着的那位‘卞先生’请过来。就说,贵人在此,他不必再躲了。” 掌柜的应了一声,转身快步去了后堂。 趁着这个空当,肖尘笑着看向三个青年,问道:“聊了这半天,你们知道我是谁了。我却还不知三位少侠,如何称呼?” 三个青年闻言,连忙再次抱拳,依次报上姓名: “越山剑派弟子,王嘉文。” “越山剑派弟子,李盖伦。” “越山剑派弟子,陆魁因。” 为首的正是王嘉文,他接着解释道:“侯爷,我等正是奉师门之命下山历练。前些时日,贵友‘红绫剑’诸葛玲玲女侠亲临我越山剑派山门,详述了侯爷创立‘义理堂’与‘侠义榜’的宗旨与构想。我师尊深以为然,认为此乃匡扶正道、激励后辈的大善之举,故而特命我师兄弟三人下山,一来是增长见识,二来也是看看能否为此事略尽绵薄之力。” “原来如此。”肖尘恍然,点了点头,心中对诸葛玲玲的办事效率和影响力颇为满意,“原来是诸葛女侠引荐,越山剑派的高足,失敬了。” 旁边的沈明月闻言,却幽幽地来了一句,带着几分心疼好友的意味:“某人一路游山玩水,好不自在。我家玲玲却为了你这‘义理堂’的构想,四处奔波,联络各方,怕是鞋都磨破了几双,真是苦了她了。” 肖尘摸了摸鼻子,有些讪讪,赶紧岔开话题。 说话间,掌柜的已领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儒衫、面容清瘦、神色惶惶不安的文弱书生走了回来。 那书生看起来约莫三十出头,脸上带着未曾洗净的锅灰,头发也有些散乱,眼神躲闪,显得十分紧张局促。 经掌柜的介绍。他一到近前,竟“噗通”一声直接跪倒在地,行了个大礼,声音带着颤抖:“草……草民卞三全,叩见逍遥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