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太子的日常》
1. 第一章
夏太后去世三天了,梓宫停在偏殿外,还没有出葬。
夏太后是秦王政的亲祖母,也是长公子扶苏的曾祖母。她的去世,让年仅三岁的扶苏,大哭不止,急坏了一众寺人。
大大的床榻上,孤零零地趴着一个小娃娃,他攥着拳头抵在脸边,不止何时已经睡着了,只是在梦中依旧时不时地抽泣一下。
女侍跪坐在床边,弯腰想给小娃娃翻个身,忽然听见有人开门,回头便见到一个少年蹑手蹑脚溜进来。惊鸿一瞥到少年朗月般的容姿,她忙垂下头,“婢子拜见长安君。”
长安君成蟜是秦王政唯一的弟弟,虽是同父异母,但兄弟二人的感情却极好。女侍恭敬地后退,给他让出床边的位置。
成蟜还没走到床榻前,脖子已经先伸出去,看小侄子在做什么。他小声呼道:“王兄,扶苏睡着了。”说着,他撩起衣摆半跪在床边,小心翼翼地伸手给小侄子翻个身,
竟是秦王也来了,女侍更加不敢抬头张望了,她只看见半片玄黑的衣角停在床前,上面绣着秦王专属的龙凤纹金线。
良久后,才传来一道声音,如寒龙低吟,“退下。”
“是。”女侍弯腰行礼后,垂着头退出偏殿。
成蟜从衣裳里抽出一张手帕,轻轻擦拭着扶苏脸上交杂的泪痕和汗水,叹息道:“扶苏生母早早亡故,一直都是祖母养着。如今祖母也去了,王兄可想好把他交给谁抚养?”
嬴政看着床上的儿子,神情复杂。这孩子自出生便怕他,一靠近他就不敢呼吸,甚至能憋气憋到晕厥过去。
渐渐地,嬴政便也失去了得子的欣喜,不怎么见他了,把他寄养在嬴政的亲祖母夏太后那里。扶苏出生三年,父子俩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
若非夏太后因病去世,八成嬴政依旧不会来这里看儿子。
“王兄?”成蟜见嬴政没有反应,又提醒了一下,“如今王兄尚未加冠亲政,前朝后宫皆被王太后【注释①】和吕不韦把持。为了小侄子的安全,对抚养人的选择,王兄当慎重。”
王太后虽然是嬴政的亲生母亲,但母子二人早已离心,甚至互相忌惮猜疑。嬴政十三岁年少继位秦王,王太后作为秦王亲母,便依法摄政,并和丞相吕不韦把持朝政。
如今嬴政还有两年就要加冠亲政了,届时王太后就不得不把权力还给嬴政,但她真的愿意归还吗?依母子二人现在水火不容的关系,恐怕未必。
未来的两年,咸阳宫大概不会安宁。
嬴政回过神,“好,容寡人再考虑几日。”
成蟜见兄长心中已有成算,便不再唠叨。他捏了捏扶苏的小脸蛋,起身告辞。夏太后殡葬的一切礼仪,还得等着他出去安排。
成蟜走后,嬴政也没有离开。他站在床头,眸光在屋中流转一周,四下无人。
微微抿了下嘴唇,他俯下身,食指和中指弯曲,用指关节夹了下扶苏的脸蛋,肉乎乎的脸蛋弹了两下。
似乎是手感不错,嬴政又捏了捏,见扶苏的小眉毛皱起来,匆忙收回手。他又静立片刻,才从容不迫地回了自己的寝宫。
扶苏醒来时,殿内只剩下女侍在修补孝衣。近日长公子因曾祖母夏太后过世,清瘦了很多,少府送来的孝衣都大了一圈,女侍只好稍微改一改。
扶苏揉着眼睛,感觉脸颊痛痛的,瘪了瘪嘴,“紫苑姐姐,虫子咬我。”
女侍紫苑忙放下针线,抱起扶苏,对着阳光左右看看他的脸颊,“确实红了些。公子稍等,婢子去侍医那儿拿点药膏。”
“好。”扶苏乖巧地应了声,但小孩子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女侍刚离开,扶苏就忍不住爬下床,还好这个时候的床很矮很矮,但他还是摔了个四仰八叉的跟头。
不过扶苏没有哭,他从地上爬起来,去床脚拖着带轱辘的小木箱,里面装着各种各样的玩具。扶苏翻出来一个小羊模样的布偶,他生肖属羊,这是夏太后给他缝的布偶玩具。
想起曾祖母,扶苏用胳膊抹了抹眼泪,抱着小羊布偶溜到了外面。为了方便扶苏玩耍,夏太后生前便下令拆除了这几间屋子的门槛,让他行动无阻。
偏殿外,夏太后的梓宫停灵在院子里,周围的寺人【即太监】来来往往,没人注意到扶苏这个小不点。
扶苏抱着小羊布偶跑到棺木旁边,他太矮了,根本够不到高高的棺木盖。但他知道曾祖母就躺在里面,前天小叔父成蟜抱他看过。
扶苏找了个角落,贴着棺木盘腿坐下。他脑袋靠在棺木上,揪着小羊布偶的耳朵,和曾祖母说悄悄话。
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叹息。扶苏抬头却没看见人,他擦掉眼睛里的泪珠,还是没看见人,却看见一团白色的小毛球飘在空中。
“咦?”白毛球对上扶苏的目光,惊讶道,“小娃娃,你看得见我?”
扶苏呆了呆,嘴巴一张。白毛球预感不妙,果然,扶苏哇地一声哭出来,“妖精!”
白毛球停在半空,一时失语。
成蟜刚从外面进院,突然听见孩子哭,忙循声跑过去,把扶苏从地上抱起来,拍着他的后背哄道:“不哭不哭,小叔父在这里呢。”
说着,成蟜脚步不停地抱扶苏回偏殿,侧头对旁边的寺人呵斥,“服侍长公子的人去哪儿了?难道没看见长公子光脚跑出来吗?”
“长安君恕罪!”寺人们连忙跪下。这两天实在是太忙了,寺人们也是团团转,疏忽了扶苏那边,只留了一个紫苑服侍。再加上扶苏本身安静,没人注意到这个小不点溜到了棺木旁边。
扶苏拽了拽成蟜的头发,边哭边为寺人们解释,“小叔父,紫苑姐姐去找药膏了,我自己偷跑出来的,他们没看到。”
成蟜无奈,拿出手帕给扶苏擦鼻涕,声音却没有那么严厉了,点了点扶苏的额头,“你啊。下不为例。”既是教训扶苏,也是警告一众寺人。
“多谢长安君,多谢长公子!”
可扶苏不听,依旧哭个不停,成蟜只当是他思念曾祖母,抱着他在偏殿里来回走,柔声软语地哄着。
白毛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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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进了偏殿,见扶苏快要哭得背过气,怕他真哭出个好歹,只好舍身逗小孩儿。它化成各种各样的形状,在空中翻跟头、表演杂耍,甚至学小狗叫。
半晌后,扶苏总算破涕为笑了,他学着白毛球“汪汪”地叫了两声。
成蟜长出一口气,总算把孩子哄好了,“喜欢小狗?等过两天,小叔父让人给你做个小狗玩具。”他是不敢把真狗带进宫给扶苏玩的,万一狗把小侄子给咬了,他兄长能跟他拼命。
别看他兄长现在对儿子冷冷淡淡的,当年扶苏刚出生的时候,为了给扶苏取名字,他被嬴政咨询折磨了一个多月,才定下“扶苏”这个名字。
正巧有寺人进来找成蟜,他只好把扶苏放在床上,顺手把玩具箱子拎上去,“乖乖在床上玩,一会儿小叔父再来看你。”
“好。”扶苏抱着小羊玩偶,好奇地看着白毛球,“你是小狗精吗?”
白毛球见扶苏不害怕,飘到他面前,落在玩具箱子上,“我是仙使。你曾祖母去仙界了,放心不下你,特意派我来陪你。”
扶苏眼眶一热,又要流眼泪,他把脸埋进小羊布偶里,半晌后呜咽道:“曾祖母还痛不痛了?”
夏太后临死前被病痛折磨,几乎整夜呼痛不止。她害怕吓到扶苏,特意让人把他带去了其他屋子,但扶苏自己偷偷溜过来陪夏太后了。
白毛球微微一顿,声音不自觉温柔了几分,“不痛了,她现在年轻了好几十岁,还在仙界种了一片花田。”
“那就好。”扶苏吸了吸鼻子。
白毛球也沉默下来了,它说谎了。其实它不是仙使,而是汉朝开国皇帝、汉太/祖高皇帝,俗称汉高祖的刘邦。他死后,魂魄游荡了两千多年,见证了王朝更迭,只想回到过去改变历史。
现在他的确穿越回来了,但却依旧是孤魂野鬼,没有人能看见他的存在。不知又飘荡了多少年,直到浑浑噩噩地飘荡到咸阳宫,遇见了扶苏。
扶苏是这世界上唯一能看见他的人。
唯一能看见汉朝开国皇帝的人,是秦朝的长公子扶苏。
“天意弄人啊。”刘邦长吁短叹半晌,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也罢!就算重新当一遍汉高祖又能怎么样?还不是到处打仗、平叛,操心这个,操心那个,福气没享几年。
所以还是当吃瓜群众有意思。刘邦转瞬间就把自己给开导了,并且洋洋自得起来,他汉高祖果然是天道宠儿,吃瓜这种事只有他能做,什么秦皇汉武唐宗宋祖,都得靠边站!
笑完,他又低声叹息,唯一可惜的是,萧何他们见识不到乃公如今的风采了。
扶苏见刘邦又哭又笑,抱紧了怀里的小羊布偶,“仙使,你生病了吗?”
刘邦十分坦然地答道:“我见你亲人分离而怜惜悲伤,又见你如此聪慧可爱而高兴。”
此时,尚没有学到刘邦厚黑精髓的扶苏眼泪汪汪,“你真是个好仙使。”
“嘿嘿,过奖过奖。”
对于刘邦来说,撒谎就像喝水一样自然。
2. 第二章
扶苏对仙界的事情十分好奇,不停询问。还好刘邦的魂魄游荡了两千多年,他蹭别人家的电视看过不少神话仙侠剧,于是就开始叭叭地讲,好像真有那么一个仙界似的。
紫苑走到门口就听见扶苏的笑声了,不过她并没有在意,因为小孩子都是喜欢和玩具自言自语的,扶苏也不例外,他甚至能拉着一堆玩具,自导自演排一场大戏。
扶苏听见有人开门,回头看了一眼,马上爬起来跪坐在床上,对紫苑举起两条小胳膊求抱抱,“紫苑姐姐。”
紫苑心领神会,赶紧把药膏放在桌子上,抱起扶苏,“婢子给公子抹药。”
扶苏搂着紫苑的脖子,身体扭来扭去,“已经不痛了。紫苑姐姐,我见到了......”
白毛球一个激灵弹起来,跳到扶苏的肩膀上,忙打他的话,“小娃娃,不要把我的事儿告诉其他人,这是我们的秘密。”
扶苏眨巴着大眼睛,乖巧地点了点头。
紫苑见扶苏说到一半,笑道:“公子看见了什么?”
扶苏支支吾吾,揪着白毛球的毛。
刘邦感觉自己要被薅秃了,赶紧跳回玩具箱,支招道:“撒个善意的谎言。”
扶苏似懂非懂,原来撒谎也有善意的吗?他还以为好孩子都不撒谎,不过仙使是曾祖母派来的,它说得总没错,“我看见了小叔父。小叔父说要给我做个小狗玩具。”
紫苑抱着扶苏走了一会儿,把他放在床上坐好,“公子喜欢小狗?婢子为公子做个小狗布偶吧。”她打开药膏盒子,用无名指沾了点药膏,小心地在扶苏脸上按揉。
“好,谢谢紫苑姐姐。”扶苏眨着眼睛,药膏凉凉的,抹在脸上好舒服,“紫苑姐姐,我以后可以和小叔父一起生活吗?”
扶苏记事早,别的小孩一两岁还啥也不懂,他却已经能记住事情了。一岁的时候,曾祖母抱他去其他宫殿玩,见到了自己的弟弟妹妹,他们都是和阿母一起生活的。
扶苏从那个时候就知道,自己没有阿母,所以才和曾祖母在一起。不过他只惆怅了两天,就把这事儿抛在脑后了,和曾祖母在一起也很快乐呀。
可是现在曾祖母去世了,扶苏隐约知道,自己马上要跟其他人一起生活了,他喜欢小叔父,想和小叔父在一起。
紫苑摸了摸扶苏的头发,“长安君不住在咸阳宫里,不过他会经常来看望公子的。”
扶苏小嘴一瘪,看起来难过极了,“那我自己生活。”
紫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若是其他公子,找几个寺人照顾便也罢了。但扶苏是长公子,王上没有立后,那长公子未来极有可能是储君,必须有人来抚养他。
紫苑把小羊布偶塞给他,安慰道:“王上一定会为公子找到好去处的。”
扶苏瞬间蔫巴巴的,抓着小羊布偶的耳朵,注视着白毛球,不言不语。
刘邦也知道扶苏作为长公子,几乎是所有人公认的未来储君,但始皇帝的其他女人和儿子真的甘心吗?只要扶苏死了,那长公子就是其他人。
刘邦想起被吕氏毒杀的儿子刘如意,时过千年,内心依旧难免涌起悲愤。
他深知吕氏一族定会在他死后专权,而吕氏所出的刘盈仁弱,根本无法压制外戚,才动了另立如意为太子的念头,但终究没有下定决心废立太子。果然,在他死后就爆发了诸吕之乱,搅和得朝堂内外不安宁。
“吧嗒。”紫苑合上药膏盒子。
刘邦抽回飞远的思绪,又联想到在后世看到的宫斗剧,脑子里已经闪过扶苏的一百零八种死法。
虽然知道按照原来的历史轨迹,扶苏能活到始皇帝驾崩,但......见扶苏眼巴巴地盯着自己,刘邦想着如意那孩子,终究还是不忍心作壁上观。
刘邦在玩具箱上来回踱步,罢了,好不容易找到个能陪他唠嗑的,就当是帮聊天搭子一把。
刘邦嘿嘿一笑,“小娃娃,本仙使帮你找个抚养人怎么样?”
扶苏的眼睛重新迸发亮光,“小叔父!”
刘邦失语,这破孩子,非得认准了成蟜,那成蟜明年就会因造反被诛杀,跟着他能有什么好?
紫苑听到扶苏的呼声,扭头望了一眼窗外,果然看见了成蟜。她忙俯身,摇摇行了个礼。
成蟜也听见了扶苏的声音,走到窗前敲了敲木台,对扶苏笑道:“扶苏饿了?”
扶苏摸了摸小肚子,确实饿了,于是他点点头。
紫苑马上起身,“公子稍等片刻,婢子去给您煮羹汤。”
成蟜道:“加点肉。”按理说服丧期间是不能吃肉的,但规矩没有那么死板,对于身体病弱的人,或扶苏这种小娃娃,是允许吃点肉羹、鸡蛋这类荤菜的。
“是。”紫苑退出偏殿。
成蟜又叮嘱了扶苏几句,叫来一个寺人守在门口,才去忙其他事情。
扶苏的小脑袋左右摇晃了两圈,见周围没有人,小声道:“仙使,你要找谁养我呀?”
白毛球伸出一条触角,做出摸下巴思考的样子,这长公子的抚养人可不好选,身份低了不行,身份太高也没有什么合适的,“始皇帝怎么样?”
扶苏茫然,“他是谁?”他没听说过这个人。
这个时候嬴政还没统一六国当皇帝呢,刘邦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但他不慌不忙,“你阿父。本仙使观你阿父容貌不凡,给他取了个绰号,你别告诉别人。”
扶苏把脑袋摇出了残影,单是听“阿父”两个字就哆嗦,他哪里敢和别人讨论阿父的绰号?
“阿父.......”扶苏的声音越来越小,身体也缩成一团。
刘邦顿时明白扶苏害怕始皇帝了,这孩子咋这么怂?难怪日后被假诏书一吓唬,就立刻自杀了。
“你怕什么?这咸阳宫里最不会害你的人,就是你阿父了。”
扶苏弱弱地道:“阿父长得好高。”那么高、那么大的巨人,好可怕。
刘邦刚来咸阳宫,还没见到嬴政,不过前世也听说始皇帝高大英武。
回想起自己生前一米七多的身高,刘邦酸溜溜地道:“我现在能变一丈那么高!”
“哇!”扶苏很给面子,崇拜地看着他。
刘邦得意起来,真的从小毛球瞬间拉长,直接顶到了屋顶。他在扶苏一声声惊叹中,逐渐迷失自我,穿过屋顶。直到气力不足,刘邦才重新变成小毛球,偷偷喘着粗气。
扶苏向前一扑,抱住小毛球,“仙使,你真厉害!”
刘邦虽然累得动不了,但不影响他吹嘘,“这算什么?不用怕,你阿父要是敢欺负你,我一根手指就能把他压趴下。”
扶苏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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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他,刘邦和任何人都是触碰不到的。所以他还真为嬴政担忧了,小眉毛都皱成了一团,“不要压阿父。”
“哼,看在你的面子上,本仙使勉强同意吧。”
扶苏松了口气,继续纠结刚才的问题,“可是阿父不会养我的,他讨厌小孩。”他有一次见到阿父训斥弟弟,可凶了。
想着想着,扶苏哆嗦了一下。
刘邦碰了碰扶苏冰凉的小手,“你知道‘扶苏’是什么意思吗?”
扶苏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是我。”
刘邦长吸一口气,放弃跟没文化的小孩卖关子,“扶苏是一种生机茂盛的树。你阿父给你取这个名字,是希望你能健康茁壮地长大。”
现在的孩子很容易夭折,能把孩子养活实属不易。更何况嬴政尚未亲政,咸阳宫内也是危机重重。这个名字包含了嬴政对扶苏最大的骐骥,不是多么聪慧非凡,只是希望儿子能健康长大。
“对于一个疼爱孩子的阿父来说,能看到孩子健康茁壮地长大,便是最好的事情了。”
刘邦想起自己的长子刘肥,那是他第一个儿子,虽然从小没有养在身边,但也是他曾经最疼爱的儿子。后世人都嘲笑肥儿的名字,可在那个时候,孩子能长得肥肥胖胖就是最好的事。
所以刘邦就给儿子取名刘肥,希望肥儿能顿顿有肉吃,长得胖胖的、壮壮的。
扶苏懂事早,听明白了刘邦的意思,他的眼睛里又蓄上了泪水。小孩子都是天性喜欢亲近阿母阿父的,只是扶苏见过嬴政对弟弟的冷脸,再加上嬴政长得太高大了,他才害怕。
刘邦道:“去找你阿父吧,他会同意的。”始皇帝是个掌控欲极强的人。
始皇帝一统六国后,秦国的大事小事都要一手抓,活活把自己累个半死,也不松手放权。对于自己最看重的儿子,始皇帝自然也希望能放在身边看顾,只是他现在找不到什么借口。
扶苏在刘邦的鼓励下,胆子也壮起来。他爬下床,被刘邦唠叨着穿好鞋子,然后往阿父的寝宫跑。
受命照看扶苏的寺人不敢阻拦,只好不远不近地跟在扶苏后面,在他迷路的时候,还要帮忙指一下路。
扶苏感觉自己跑了好久好久,终于看见了一座守卫森严的宫殿,他又胆怯了,正打算放弃,就见一个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向他走来。
刘邦惊叹:“好容姿!”他就喜欢看美人。
或许是此人面相柔和,扶苏也觉得他不是个坏人,倒是没有立刻跑走,只是仰头望着来人。
“臣郎中李斯拜见长公子。”李斯仔细端详着扶苏的容貌,这孩子和秦王长得十分相似,尤其是那双凤眼,算算年龄也只能是长公子扶苏。
刘邦“嘶”了一声,上上下下打量着李斯,这就是秦朝未来的丞相?在始皇帝一蹬腿后,李斯和赵高就一起矫诏害死扶苏,扶持胡亥登基,结果被胡亥赐俱五刑,割鼻子、剁指头,最后腰斩而亡。
已经和扶苏混熟了的刘邦,瞬间看李斯不顺眼了,面目可憎!
扶苏听曾祖母说过,郎中就是阿父的贴身护卫兼侍从,是阿父身边的近臣。曾祖母说让他见面后要记得行礼,不失长公子风范。
扶苏一双小手抱在胸前,低头行礼。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结果头大身子小,惊呼一声直接往前栽倒了。
3. 第三章
李斯呼吸差点停了,手忙脚乱接住扶苏,避免小孩的脸着地。柔软的小娃娃落在怀里,让李斯不由得心中一软,把扶苏抱起来,语气放轻了几分,“长公子小心。”
扶苏对李斯露出一张笑脸,抿着嘴唇,眉眼弯弯。
李斯想起自己家里那个逆子,前两天差点烧了书房。他暗自叹息一声,依依不舍地把扶苏放在地上。
“长公子可是要找王上?”
扶苏点头,但神情犹豫起来,“我,我......”
刘邦躺在李斯的发冠上,翘着二郎腿道:“别怕。一会儿见了秦王,本仙使教你怎么做。”
扶苏一握拳,“我要见阿父。”
“长公子请随臣来。”李斯笑了下,给扶苏带路。
扶苏艰难地爬上台阶,结果被宫殿的门槛拦住了去路,那门槛几乎有他一大半高,让他犯起了愁。
李斯正准备抱扶苏进去,却见扶苏扒着门槛往上爬,他只好弯腰虚空护着扶苏,在扶苏掉下来的时候随时接住。
这么大的动静,嬴政也不是聋子,自然听得到。他皱眉放下简牍,抬头看见孩子正往进爬,眉间的怒气瞬间消散,眼含笑意地观赏了片刻。
这门槛对扶苏的难度着实有些大,费了半天劲才骑在上面,接下来就是从门槛上下去进屋了。扶苏比往上爬还为难,下面也太高了,还没有着脚点。
扶苏骑在门槛下不来,进退维谷,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忽然,扶苏感觉身体一轻,居然飞了起来!他抬头一看,原来不是飞起来,而是被他阿父给抱起来了。
“这就是始皇帝啊。”刘邦绕着嬴政飞了好几圈,他生前常听人始皇帝长得又像猛虎、又像恶狼,却没想到实际上是如此凌厉俊美,尚未加冠便已有霸王之相,子婴远不及也。
嬴政抱孩子的动作很生涩,像是端着个什么东西,掐得扶苏很难受又不敢提意见。
扶苏抱着手,缩着肩膀,声如蚊蚋:“阿父.......”
嬴政见扶苏依旧怕自己,长眉微敛,难免失望。他将扶苏放到地上,冷声道:“何事来寻寡人?”
扶苏被嬴政一吓唬,垂着脑袋,小声道:“阿父,扶苏一个人睡不着。”
嬴政记得自己一个时辰前去看他,他还睡得跟头小猪似的,怎么捏都捏不醒。
扶苏见嬴政不接话,抬头瞄了他一眼,只好再开口道:“以前都是曾祖母抱我睡觉的。”
嬴政听到这儿,便明白了扶苏的来意。正好他也要为扶苏找一个抚养人,问问孩子的意见也好,若是人选合适,就可以定下。
于是嬴政问道:“那你以后想同何人一起生活?”
刘邦在一旁鼓励道:“别怕,挺胸抬头,说出来!”
扶苏吸了口气,挺胸去看嬴政,一对上嬴政的眼睛,把准备好的话都忘了,“我,我想跟小叔父住在一起。”
刘邦差点闪了腰,气得撞了一下扶苏的脑门。
嬴政皱眉,“成蟜不行,他在宫外住。”
扶苏呐呐道:“那我想和田美人住在一起。”
嬴政不重女色,甚至都想不起来田美人是谁,随口道:“不行,她的住处太小了。”
“赵美人呢?”
嬴政捏着手指,扯谎道:“不行,她身体不好。”
“王美人。”
“不行。”嬴政心中烦躁,这都是谁啊?他后宫有这么多美人吗?
接连被否定,扶苏的嘴巴都有点撅起来了,“那我和华阳曾祖母住一起。”
华阳太后和夏太后都是扶苏的曾祖母,都是孝文王的后宫女人。但华阳太后是王后,而夏太后只是一个姬妾,因生了扶苏的祖父庄襄王才被奉为太后。
嬴政眼神微凉,语气不悦道:“不行,华阳太后年事已高。”说完,他又有些后悔,其实嬴政也有意把扶苏送到华阳太后那里去,方才一赌气就给否了,一时又不好意思反悔。
扶苏也是有小孩子脾气的,一生气也顾不得害怕了,鼓着脸颊道:“那我就和阿父住在一起!”
嬴政微微一愣,语气柔和下来,“容寡人考虑考虑。”
“......”刘邦翻了个白眼,你想让孩子跟你住,你就直说呗,饶了这么大一圈。如此行径,一点也不始皇帝!亏自己以前还那么佩服他,辜负了乃公的期望。
扶苏懵了,阿父真的同意养他了?还没等他仔细思考,突然肚子咕噜噜地叫了,扶苏立刻捂住肚子,小脸羞愧得通红。
嬴政失笑,让李斯去取肉羹。
李斯心中惊讶,秦宫规矩森严,何时用膳是有规定的,就连秦王也不轻易违背。看来秦王真的很喜欢长公子啊,李斯在心中记下此事。
“这两日那边乱糟糟的,你先在这儿住下。待夏太后出葬时,再回去参加葬礼。”嬴政唤来一个寺人,让他带人去夏太后的宫殿,把扶苏的寝具搬过来。
扶苏赶紧补充道:“还有紫苑姐姐。”
寺人看了一眼嬴政,见嬴政颔首,“是。”
嬴政看了小孩儿一眼,“还有他的玩具。”
“是。”寺人等了一会儿,确定父子二人没有其他补充,才动身去取东西。
寺人离开后,屋内又只剩下父子俩。
“你先自己玩吧。”嬴政嘱咐了一声,回到桌案前,继续处理刚才的政务。
嬴政手里其实没有太多政务,他尚未加冠亲政,朝中重要事务都由摄政太后和丞相吕不韦把持,送到他手里的奏书大多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但嬴政并未松懈,他知道两年后虽能加冠亲政,但未必能轻易收回权力,所以平日也很用心地处理这些小事,甚至会把吕不韦处理过的奏书也拿来看一看,时刻学习。
扶苏不知道玩什么,在阿父的宫殿里也不敢乱跑,就乖巧地跪坐在嬴政旁边。
孩子难得亲近自己,嬴政的神情比往日轻快许多,递给扶苏一卷简牍,然后就继续写写画画了。
扶苏抱不动简牍,就把它放在地上摊开,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一堆字,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闭上了。
刘邦呵呵笑道:“没文化的小孩儿。”他飘过来,打算教扶苏认字,结果一看上面写的是先秦大篆,笔画又多又乱,看都了头晕,他连忙又飘走了。
刘邦差点忘了,秦小篆是始皇帝统一六国后推广的,推广人还是两大佞臣李斯和赵高呢,谁让他俩书法写得好?
不过秦小篆的字体依旧复杂,并没有简化太多,只是比以前更规范了而已。刘邦年轻时为了当秦吏,特意学了秦小篆参加考试,是一边学一边骂。
“小扶苏,以后让你阿父赶紧推广简化字!越简化越好。”最好能一次到位简化成楷书,如果是现代简体字就更好了,让这个世界的刘邦能更轻松地参加秦吏考试。
扶苏郑重地点头,他觉得把这些字简化掉,真的很有必要。不然他以后学起来,真的好难啊,阿父会不会嫌弃他是个笨小孩?
嬴政不知扶苏心中所想,但见他盯着简牍发呆,就意识到这孩子没学识字,都三岁多了还是个小文盲。
嬴政在心中叹了口气,果然,孩子还是要自己养才放心,改天得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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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扶苏找两个老师了。
秦国是七国中最卷的国家,嬴秦王室的孩子也是最卷的孩子,两三岁就得启蒙了。
长公子扶苏搬到了秦王寝宫里,这件事迅速传遍了整个咸阳宫。距离秦王寝宫最近的就是王太后的临时居所。
原本王太后是不住在咸阳宫的,她的宫殿在甘泉宫,与咸阳宫相隔渭水而对立,一南一北。但为摄政方便,王太后就搬到了咸阳宫里,住在秦王居所的附近。
王太后听闻此事,反应淡淡。她虽是扶苏的亲祖母,按理说比多隔一辈的曾祖母亲近,但基本不曾见过这个孙子。
她的好儿子嬴政信不过她,宁可把孩子送到夏太后那养着,也不送到她身边来。最后搞得祖母还不如曾祖母。
王太后靠着凭几,手里翻着奏书,这些奏书大部分都被吕不韦处理过了,她盖上太后印玺,就算生效了。若是有不同意的地方,就会打回给吕不韦,或搁置在一边。
自嬴政继任秦王,七年来的时间,她和吕不韦都是这么配合的,秦国倒也没出过什么大乱子。
门口传来女侍行礼的声音,片刻后一长须美鬓的中年男子走进来,他没有对王太后行礼,而是十分熟稔地跪坐在王太后身侧,伸手替她揉着肩膀。
周围的伺候的女侍们立刻退出房间,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甘泉宫詹事——嫪毐,他负责协助太后处理政务和宫务,是太后最信任的近臣。
二人在一起谈话时,是不允许其他女侍在场的。
王太后合上奏书,“这些奏书一会儿交给丞相吧。”
“是。”嫪毐将王太后垂落的发丝掖到耳后,指尖擦过她的耳朵,放低声音道,“今日王上将长公子接走了。”
王太后满不在意,“不过是一个小娃娃,也值得你如此在意?”
嫪毐眸光微沉,却没叫王太后看见,他笑容自若道:“王上还有两年便要亲政了,可他如今对太后心存误解,臣只是担心太后日后......”
“放肆!”王太后呵斥,随手抓住一枚简牍砸向嫪毐,“你想挑拨我和政儿的关系?不愧曾经是吕不韦的门客,一样的狡诈!”
嫪毐立马跪起来,俯首道:“太后莫要生气。臣早已向太后表明心意,与吕贼划清了界限。只是王上对您的态度,所有人都有目共睹,臣实在是不忍心见太后被伤害啊。”
王太后睨着眼睛看他,“你想说什么?”
嫪毐抬头露出浅笑,“王上对您的误解恐怕难以消除了。太后也要有个其他指望,不如将长公子接过来抚养,若真有个万一......新继位的秦王是最亲近您的孙子,不好吗?”
王太后瞬间听懂了嫪毐的意思,他是想除掉嬴政,让扶苏继任秦王,方便她继续挟少主摄政,而嫪毐也能继续随她参政。
“该死的东西!”王太后掀翻了桌子,扇了嫪毐好几个巴掌。
嫪毐被突然暴怒的王太后打了,表面诚惶诚恐,心里却一点也不害怕。太后不是没叫人来抓他吗?那就说明太后心里也是认同的,只是嘴上不敢说罢了。
嫪毐是个聪明的人,他知道王太后此时下不来台,他得把台阶递过去,“臣该死。就算不为这个考虑,王上即将亲政,必定十分繁忙,想必没时间照顾长公子。太后是长公子的亲祖母,不妨把他接过来,也能为王上分忧。”
王太后闻言忧心忡忡道:“政儿受累了。也罢,正好我也要还政给他了,闲下来也是无聊,带带孙子也好。今日太晚了,明日叫政儿带扶苏过来一趟。”
“是。”嫪毐躬身行礼,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4. 第四章
王太后次日一早就派人去请嬴政父子,说是思念嬴政了,想一起吃个饭。
嬴政早早地就起来了,他读了一个时辰的书,刚把扶苏从被子里挖出来,听到这个消息,思忖了好半天。
随着嬴政慢慢长大,他和王太后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吃饭了,今日又怎会想起他?还让他带着扶苏一起过去?
嬴政的眸光落在扶苏身上,小孩正在自己穿衣裳,笨手笨脚的穿反了,急得满头大汗。恐怕是冲着这孩子来的吧?
刘邦道:“小扶苏,你祖母八成是冲着你来的。”
扶苏不明所以,他没见过祖母呀。
白毛球伸出两只小脚,在扶苏的头顶来回踱步,“你如今无人抚养,她必定是想要争夺你的抚养权。”
扶苏是长公子,也是嬴政死后,最合法的秦王继位人。刘邦想起两年后的嫪毐叛乱,恍然大悟,原来王太后这么早就计划,想杀嬴政这个儿子吗?
刘邦看向嬴政,在心中默道:你应该和李世民有话聊。一个被亲娘追着杀,一个被亲爹追着杀。
嬴政不知两年后的事情,他只猜出了王太后是想教养扶苏,以便把控下一任秦王。可是他还活着呢,也许会像曾祖父昭襄王一样活很久,她为何这么早就做打算呢?
嬴政失神片刻,他不愿继续想下去,即便早就明白阿母已非当年的阿母,可真正再一次体会这种落差,也难免伤怀。
不过他绝对不允许王太后抚养扶苏,得想个办法拒绝。
“阿父。”扶苏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他有些害怕阿父现在的表情。
嬴政回过神,让寺人取来一个陈旧的箱子。他打开箱子,里面是几件旧衣裳,和一块已经碎了又黏在一起的劣质玉佩。
嬴政摸着箱子,露出一瞬间的缅怀和伤感,随后便收起了情绪。他拿出一套小衣裳,“扶苏,今日你穿这个。”
扶苏把小衣裳抱过来,在寺人的帮助下很快换好。这衣裳的做工很用心,针脚密密麻麻的,但可惜是用麻布做的,喇得他身上难受,脖子都磨红了。
扶苏不适应地挠了挠发痒的脖子,“阿父,这是谁的衣裳呀?”
嬴政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刘邦凑过去看了看道:“这布料看起来像是赵国的,应该是你阿父幼年在赵国穿的。”
扶苏听曾祖母说过,阿父小时候很可怜的。他犹豫一下,在床上蹦了蹦,咧嘴笑道:“阿父,这衣裳好漂亮呀。”
嬴政看着扶苏讨好的笑容,也流露些许笑意。他对扶苏招招手,拿起那块玉佩给扶苏挂在腰间,随后给扶苏梳了一对丸子头。
嬴政对着扶苏看了半晌,“走吧,去见你祖母。”
扶苏乖巧地跟在嬴政身后,穿过一道道回廊,终于走到了王太后所在的东宫,被女侍带着进了前殿。
前殿中央挡着金色的帷幔,两位女侍小心将帷幔拉开,露出眉眼昳丽的华美妇人,正是王太后。
王太后斜靠着凭几,手边摆着几样糕点。她的脸上带着傲气,举手投足间又有不容置疑的强势,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嬴政。
刘邦沉浸在王太后绝美的容貌中,一见她这样子,瞬间想起吕雉,赶紧头疼地看向别处。后世也没说王太后是这样的啊。
嬴政看着眼前衣着华丽的王太后,已经完全不能把她和赵国的阿母联系在一起了。他神情冷淡地道:“扶苏,给王太后行礼。”
扶苏双手抱着,弯腰道:“扶苏拜见祖母。”
王太后这才把想起来去看扶苏,目光刚一落在扶苏身上,瞬间便愣住了,身上的气势消散一空。
半晌后,她才喃喃道:“政儿?”
扶苏本就和嬴政长得像,如今穿着嬴政的衣裳,梳着嬴政幼年的发型,简直就是又一个小嬴政站在那里。
扶苏紧张地攥着玉佩的挂绳,小声提醒道:“祖母,我是扶苏呀。”
王太后瞬间清醒,她瞥了嬴政一眼,对扶苏招了招手,笑道:“来祖母这儿。”
扶苏看了看嬴政,见阿父点头,才走到王太后旁边。
王太后揽着扶苏,捏了捏他头上的丸子发型,拿起一块糕点喂到他嘴里。
嬴政眉头微皱。
王太后冷笑一声,自己也咬了一口糕点,道:“我好歹也是扶苏的亲祖母,不会下毒害他的。”
嬴政淡淡道:“寡人并无此意。”
王太后突然抓过一盘糕点,砸向嬴政的方向。
陶盘摔在嬴政脚边,碎茬崩的到处都是,糕点也滚了好远。
“你并不无此意?那你给扶苏穿这衣裳,是什么意思?”王太后扯着扶苏的衣袖,厉声质问,“你拿着我在赵国给你做的衣裳,是在质问我忘记当初为人母的责任吗?”
王太后推开扶苏,站起身指着嬴政骂道:“真是难为你了,把这身衣裳留了这么多年,恐怕小小年纪的时候就算计好今天了吧?不愧是嬴秦子孙,和你阿父一样的狼心狗肺!”
嬴政垂眸静默,片刻后抬眼看她,嘴唇微动,最终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扶苏被吓了一跳,他小心扯了扯王太后的衣袖,忍着眼泪道:“祖母,是我在阿父屋子里翻出来的。我觉得它很漂亮,就穿上了。对不起。”
王太后一时也不说话了,她避开嬴政的目光,低头摸了摸扶苏的脸,用手帕盖住了扶苏的眼睛,那双和幼年嬴政一模一样的眼睛。
嬴政开口了,声音比方才沙哑,“是寡人让扶苏穿的。不错,寡人的确是在提醒太后,如今的太后还是政儿的阿母吗?”
王太后扭头瞪着他,双目赤红,厉声道:“王上是不想认我这个阿母了吗?”
嬴政道:“那阿母为何要把扶苏接过来抚养?我还活着,阿母难道想另立新王吗?”
王太后张嘴就要反驳。
嬴政死死地攥着拳头,眼角滚出一滴泪,“阿母......难道不希望政儿长命百岁吗?”
王太后愣了下,狼狈地转过身,“你不同意我抚养扶苏就算了,何苦说如此伤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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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吃饭吧。”她低头给扶苏擦眼睛。
扶苏脸上的泪痕早就干了,可她还是反复擦了半天,才放开孩子。
扶苏跑回嬴政旁边。王太后盯着扶苏腰间来回摇晃的玉佩,“这是.......”
嬴政牵着扶苏走到坐席前,跪坐下才道:“阿母不记得了吗?昔日我与阿母流落赵国街头,阿母替人洗了半年脏衣服,为我买的这块玉佩。阿母对我说,我是秦国公子,无论何时都要玉不去身,这是公子的傲骨。虽坠污泥之中,傲骨不可折断。”
扶苏把玉佩捧起来,上面的裂痕如同蛛网。
嬴政低头看着玉佩,“可惜后来它被人打碎了。不过我把它带回了秦国,又找人黏上了。”
王太后讪讪道:“后来遇到吕不韦的手下,我不是让他们给你买新的了吗?这也不是什么值钱的好玉。”
“可它是举世唯一的。”
王太后看着玉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过了一会儿,外面等候的女侍们听见屋里没动静,才进来收拾地上的盘子糕点,收拾完开始传菜。
祖孙三人安静地吃完饭,嬴政牵着扶苏便起身告辞。
王太后看了看嬴政,又瞧了瞧扶苏,“若是无事,便来我这儿走走。你实在没时间,就让扶苏过来。”
“好。”嬴政应下。
嬴政离开时,正巧撞见嫪毐急匆匆过来。他对嫪毐点了个头,不等嫪毐行礼便走了。
嫪毐死死地盯着扶苏的背影,一咬牙进了殿内,“太后怎么如此心软?”
王太后冷眼看他,“以后收起你的小心思。”
嫪毐道:“太后!若王上今日是装腔作势,麻痹您呢?错过这次收养长公子的机会,以后可就难了。”
王太后道:“无论如何,政儿都是我儿子。他就算亲政,也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嫪毐不再继续劝了,他知道王太后是一个意志不定的人,容易被他鼓动,也容易对嬴政心软。罢了,只能再寻机会了。
回到西宫后,嬴政破天荒地没有处理公务,而是赶走所有人,躺在床上睡觉去了。
但刘邦不是人。他钻进屋子里,见嬴政在床上捂着眼睛流泪。刘邦赶紧龇牙咧嘴地飞出去了。
扶苏见白毛球飞出来,扑上去抱住它,然后跑到一个无人的角落里,皱眉问道:“阿父怎么了?”
刘邦没有说,贴心地为嬴政保守了这个秘密,“你阿父刚才没吃饱,你去再叫人做点吃的吧。”
“好。”扶苏喊紫苑去做吃的,紫苑姐姐做的东西可好吃了,阿父一定喜欢。
一刻钟后,嬴政推门走出来,除了眼睛微红外,面色依旧如常,“李斯,你去请王翦将军入宫一趟。”
嬴政的声音很冷,他不能再这么被动了。最迟也要在加冠亲政时,砍掉王太后和吕不韦的势力!确保能收回权力。
他再也不允许自己如今天一般,被人按在砧板上,如同待宰的鲟鱼。
“是。”李斯领命。
5. 第五章
李斯走后,嬴政扶着栏杆,凝望不远处楼阁叠建的南宫。
南宫比其他宫殿都要恢弘大气,那才是咸阳宫的主殿,等他日后亲政便可以搬过去,掌握秦王真正该有的权力。
正当嬴政的思绪飘远,忽然一阵蛋羹香气飘来。他微微蹙眉,已过昼食的时间,何人破坏咸阳宫的规矩?
嬴政冷着脸转身,见到扶苏端着蛋羹慢慢走过来。
扶苏小心翼翼地盯着蛋羹,生怕它撒出来,以至于走路都有些摇晃不稳。
嬴政脸上的冷峻微微消融,“怎么不进屋吃?”
扶苏小心抬头,见嬴政没有笑,不太敢说话,呐呐地抓着托盘。
嬴政无奈地揉揉额头,罢了,也不是第一天知道这孩子胆小怕他。他不再追问,直接把托盘接过来,单手托着托盘,右手拉着扶苏进屋。
将托盘放在桌案上,嬴政道,“坐这儿吃,不要弄脏简牍。”
扶苏跪坐下来,轻轻把蛋羹推向嬴政。
“嗯?”嬴政刚坐下,就看到蛋羹跑到自己面前了。
扶苏低头盯着桌角,小声道:“阿父刚才没吃饱,阿父吃。”
嬴政微微一怔,默然片刻,轻声笑道:“你以为寡人和你一样是小娃娃吗?已过昼食时间,你自己吃吧。”
扶苏急道:“可是饿肚子很难受。”他在东宫听祖母阿父说什么死来死去,他真的好害怕阿父和曾祖母一样死掉啊。
嬴政没有说话,突然伸手揉了揉扶苏的发顶,动作同样不是很熟练,却很轻柔,并没有扯得扶苏头皮疼。
扶苏察觉嬴政没有生气,便也大着胆子把勺子递给嬴政。
嬴政无可奈何地接过勺子,吃了几口后就全喂给了扶苏,末了接过寺人递来的手帕,给扶苏把嘴擦干净,“寡人该为你寻一个老师了。”
扶苏吃饱饭就犯困,眼皮坠下来,也听不清阿父咋说什么,胡乱点头应下。然后他一头栽倒,幸好被嬴政及时接住脑袋,不然都得被嗑出个大包。
“吃完就随地睡觉。看来得给你找个儒生老师,教教你礼法了。”嬴政捏捏扶苏的脸蛋,把他抱回内室床上。
扶苏刚被放下,两只小手到处乱抓,带着哭腔呼唤:“阿父!阿父!.”
嬴政只好撩起衣摆,坐在床边拍拍他的小肚子安抚,“怎么突然做噩梦了?”昨天晚上还好好的,跟头小猪一样睡得又香又沉。
“阿父......祖母......”
嬴政动作一顿,原来是今日听到他和王太后吵架,被吓到了吗?到底是个小孩子,平时胆子又小。
扶苏睡得极不安稳,偶尔抽搐一下,眼泪止不住地流,“阿父长命百岁......”
嬴政捏住他的小手,沉默不语,但双眼却比方才还要红。
随侍在旁的紫苑道:“王上,婢子抱长公子走一走吧。小孩子遇到梦魇,到处走走摇摇就好了。”
“不必。”嬴政询问紫苑如何抱小孩,亲自把扶苏抱起来,让他在自己怀里睡觉。果然扶苏安稳下来,不再继续哭喊了。
嬴政抱着孩子,掀开帷幔回到外室,继续处理奏书。
李斯回来时,见到在嬴政怀里沉睡的扶苏,压低了声音道:“王上,王翦将军到了。”
嬴政想亲自去门口迎接,看了一眼怀里孩子,听说小孩睡觉不能见风。他叹息一声道:“请王翦将军进来吧。”
刘邦好奇地飘到门口,他还是第一次见这位大秦名将。
大秦灭六国,除了韩国,其他五国都是王翦和他儿子王贲灭的。不过等到刘邦造反时,这位名将早已去世。
不多时,一位满头白发却身姿魁梧的老者走来,他走路时腰背挺直,步伐生风。
刘邦不禁称赞一声,“好气魄!”始皇帝统一六国前,广开言路,礼贤下士,手底下又何尝不是人才济济呢?可惜啊,一代雄主也有糊涂的时候,当始皇帝闭目塞听独断专行后,秦国的人才也随之凋零,纷纷背主而去。
王翦进入殿中后,对嬴政抱拳行礼:“臣王翦拜见王上。”他的声音很沉稳,但音量却不小。
扶苏被吓了一哆嗦,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他察觉自己躺在阿父的怀里,瞬间清醒了。随后扶苏的嘴角忍不住上扬,阿父抱他了耶。
扶苏害怕阿父,却又克制不住小孩亲近父母的天性。
于是他别别扭扭地闭上眼睛,只要继续装睡,就可以让阿父多抱抱他了。殊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就暴露在嬴政眼中了。
嬴政看着怀里的孩子紧闭双眼,但眼球却叽里咕噜地乱转。他不禁轻笑,没有戳穿扶苏。
刘邦飘过去,捏了捏扶苏的鼻子,“小傻子,你阿父都发现你装睡了。”
啊!扶苏手足无措,紧张地揪住嬴政的衣服。他更加不敢睁开眼睛了,睫毛颤抖个不停。
“将军请坐。”嬴政指了下旁边的坐席,“其他人都出去吧。”
“是。”李斯心不甘情不愿地退至殿外,纵然他已经在秦王身边随侍两年,可依旧没有赢得秦王的信任。
就因为他是吕不韦举荐上来的吗?李斯是个聪明人,他知道等秦王亲政以后,定会清理吕不韦的人手,他一定要在那之前取得秦王的信任。
“多谢王上。”王翦整理好衣襟,笔直地跪坐下来,低着头不敢四处乱看。
王翦心中忐忑不已,自己平时安安静静地当个透明人,怎么今天王上会突然想起他?恐怕是麻烦要来了。
嬴政打量着王翦,“上月寡人去看望蒙骜将军,他临终前曾提起过王老将军。如今一见,王老将军果然如他所说,是个大智若愚之人。”
刘邦忍不住点头附和。王翦不仅用兵如神,情商更是高得不得了。
如今始皇帝没有亲政,秦国政权被吕不韦和王太后把持。王翦不想投靠吕不韦,也不想得罪吕不韦,就低调地当透明人。
等始皇帝亲政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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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王翦就开始大发战神神威,百战百胜。日后立下累累军功,王翦也从不居功自傲,把“谨慎”两个字刻进了骨子里,是少有没被卸磨杀驴的大将。
刘邦想起自己家的兵仙韩信,倒也是一样的百战百胜,就是那情商,唉!不提也罢。刘邦恨韩信是个棒槌,学不到王翦的一点情商,天天嚷嚷着要造反,乃公不杀他杀谁?
扶苏听曾祖母讲过蒙骜将军的故事,他特别崇拜蒙骜将军。听见王翦是被蒙骜夸奖过的,他忍不住偷偷睁开一只眼睛,鬼鬼祟祟地瞄着王翦。
嬴政弹了扶苏一个脑瓜崩儿,“睡醒了就起来,不要作怪。”
王翦心中惊讶,抬头看了一眼,见一个小娃娃从王上怀里爬出来。那小娃娃的脸和王上有八分相似,他心中猜测小娃娃的身份。
扶苏手忙脚乱地站好,对王翦抱手行礼,“扶苏见过王老将军。”
“原来是长公子。”王翦也立刻回礼。
嬴政苦笑道:“小儿顽劣。”
王翦捋着胡须,笑道:“我孙子也如长公子这般大,却远没有长公子这般乖巧。说起他来,真是让人头疼,不提也罢。王上唤臣来可是有事?”
嬴政摸着扶苏的头发,“寡人还有两年便要亲政,可近日吕不韦和王太后的气焰愈胜。寡人身居宫中却日日如履薄冰,身边更无可用可信之人。”
王翦知道王上这是逼他站队,心想,今日自己怕是躲不过去了。他只好硬着头皮道:“王上不必如此,我等老臣效忠得永远是王上。只是如今吕相邦辅政,我等也不便多言,待王上亲政后......”
嬴政摇头叹息,“寡人怕自己活不到亲政那天。”
王翦一惊,见嬴政不似说谎,“王上何出此言?”
嬴政静默一瞬,才道:“王太后今日想收养扶苏,有另立新王之心。寡人实在不知与谁商议,想起蒙骜将军临终前的话,只好请教王老将军。”
王翦想不到王太后如此大胆,居然还有弑君的念头。他沉思片刻道:“王上不必担忧。其他的事可以徐徐图之,当务之急是保证王上和长公子的安全。蒙骜将军有两个孙子,武功不输其祖父。王上可以召他们入宫随侍护卫。”
嬴政问道:“可是蒙恬和蒙毅?寡人上月去探望蒙骜将军,这一对兄弟确实看似不凡。”
“王上所言不错。”王翦道,“蒙恬稳重,可贴身保护王上;蒙毅活泼,可随身保护长公子,也可给长公子当玩伴。”
刘邦忽然吹了个口哨,引得扶苏侧目。
刘邦道:“蒙恬是难得的将才,和你还有点缘分呢,没准你们以后还会成为好友。至于另一位蒙毅嘛,不仅武功好,而且特别精通律法,尤其擅长治国。”
扶苏闻言,对蒙氏兄弟好奇极了。
嬴政沉思半晌,他身边的卫兵不可信,确实需要蒙恬蒙毅这样的可信之人来统率禁卫军。
嬴政看向扶苏道:“扶苏,你觉得如何?”
6. 第六章
扶苏呆了呆,没想到阿父会问他的意见。他刚想回都听阿父的,就被刘邦打断了话头。
刘邦变成一把毛茸茸的小锤子,在扶苏脑袋上锤了两下,道:“你是大秦的长公子,难道没有一点主见吗?什么都听你阿父的,以后在你阿父面前就永远都没有话语权了!”
扶苏委屈地捂住了脑袋,随后又被嬴政弹了个脑瓜崩儿。
嬴政道:“捂脑袋做什么?又作怪。”
扶苏小小年纪便深觉人生不易,他叹了口气,“阿父,我觉得王老将军说得有道理。我听说蒙毅懂得很多,和他交朋友,我应该也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嬴政有些诧异,这还是那个只知道吃和睡的小猪崽吗?看来他对这孩子了解得还不够多。也对,这孩子见到他就战战兢兢,父子俩哪有什么互相了解的机会?
王翦不知扶苏在嬴政面前的胆小样子,只当是长公子素来如此聪慧。他面露欣赏,“长公子才三岁,便已懂得亲近良友的道理。恭贺王上,长公子如此实在是大秦之幸。”
宏图伟业却后继无人是最大的不幸,王翦知道扶苏未来很有可能是太子,太子早慧就意味着大秦的未来稳固。
嬴政听到王翦的恭维,也难掩高兴,嘴上却谦虚道:“他年纪尚小,还是要好好教导,才能看出以后。”
王翦笑道:“确实该给长公子挑个好老师,尤其是品行方面不能差。”
嬴政顺而问道:“哦?王老将军可是有推荐?”
王翦神情犹豫,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荀卿最适合当长公子的老师,他博闻强识且品性极佳,曾是稷下学宫的祭酒,完全可以教导长公子学问和品行。只是他如今在楚国任兰陵令。”
嬴政皱眉思索,这倒是有些难办。去年楚国率领韩赵魏燕四国联合攻秦,虽战事已经结束,但两国的关系闹得很僵,不太方便朝楚国要人。
“寡人再想想办法。”嬴政暂时放下此事,“寡人明日会召蒙氏兄弟入宫。王老将军如今手里尚有兵权,咸阳的安危便拜托你了。”
王翦既然已经踏上了嬴政的船,便也不再藏私,直接说道:“王上放心。臣一定竭尽所能护住咸阳,不会让乱贼威胁到王上和长公子。”
嬴政起身,抬手行了个礼:“多谢王老将军大义。”
扶苏跟在嬴政后面,对王翦鞠躬:“扶苏谢谢王老将军。”
“王上、长公子不必如此,这是臣的本分。”王翦连忙起身,躲开二人的行礼。
嬴政笑了笑,君臣二人又聊起了其他国事。扶苏在旁边安静地听着,时而露出困惑,时而捂嘴偷笑,表情十分丰富。
嬴政和王翦一边说话,一边分神观察着扶苏,见他居然真的能听懂,心中都十分惊奇,这孩子才三岁啊!
嬴秦子孙不乏有两三岁就启蒙读书的,但也不过是认认字、打打底子罢了。聪慧的孩童可能认字快,但也远不到能听懂政事的程度。
嬴政见扶苏眼神明亮,挑眉问道:“扶苏,你都听懂了?”
扶苏立刻紧张起来,以为自己哪里做错了,两只小手局促地抓在一起,“听懂一些。”
嬴政刚想呵斥他的胆小,转念一想别再把他的胆子越吓越小,埋没了扶苏的天资。这两年成蟜总是在嬴政耳边念叨着,要多夸奖孩子,才能让孩子更亲近他。
于是嬴政摸了摸扶苏的发顶,安抚道:“莫要紧张,寡人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聪慧的孩童。”
“真的吗?”扶苏重新焕发光彩,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嬴政,脸颊红红地道,“以前曾祖母经常给我讲这些,我也觉得很有意思。不过曾祖母讲得没有那么多,所以有些地方我还是听不懂。”
不过刚才那些听不懂的地方,都有刘邦给他解释了。但扶苏答应过刘邦,不会把它的存在告诉别人。扶苏只好在心里对阿父说了声抱歉,他这是善意的谎言。
王翦抚着胡须大笑道:“这便是天赋了。王上日后可以多带长公子听事。”
嬴政颔首,孩子有这个天分,确实需要多发展发展,“日后有不懂之处,可私下问寡人。”
“好!谢谢阿父。”扶苏忍不住用脸颊蹭了蹭嬴政的衣袖。
嬴政一直严肃的脸露出笑容,多了几分少年的神采飞扬,整个人的气质年轻了好多。
王翦这才从嬴政脸上看出尚未及冠的少年模样,不然他还以为自己在和昭襄王对话,心里都紧张的不得了。他暗自感慨,大秦有长公子真乃幸事,或许可以避免王上未来变得和昭襄王晚年一样偏执。
刘邦酸溜溜的,他才不羡慕呢,他儿子如意也会对他撒娇,“呵。”
扶苏察觉到刘邦在闹别扭,心里有些愧疚,他确实不该忽略一直帮他的仙使。于是扶苏便把白毛球抓过来,也偷偷蹭了蹭。
刘邦顿时心花怒放,算这小孩儿懂事:“好了好了,一会儿再被你阿父看见。”
王翦离开前,嬴政让他给蒙氏兄弟捎个话,请他们明天入宫。王翦自然应下,正好他也算帮了老朋友蒙骜一把。
蒙骜去世后,蒙家就有些衰落了。纵然蒙骜的儿子蒙武也在军中,却远没有他父亲厉害。所以王翦把蒙家出色的孙辈推荐给王上,也能保证蒙家未来会继续兴旺。
嬴政待王翦走后,坐在远处继续沉思。有了王翦的帮助,他也算有了基本保障,但这远远不够,还需要再拉一些其他势力相助。
嬴政从桌案的夹层里翻出一块绢布,提笔在绢布上写了很多人的名字,最后用一个个圆圈把这些名字分类。
扶苏趴在桌子边,见嬴政停笔,才问道:“阿父,这是什么?”
嬴政揽着扶苏的肩膀,指着其中一个大圈道:“这些人都是在我大秦为臣的楚国贵族。他们在一起抱团,都依附于同为楚人出身的华阳太后。”
只是华阳太后年事已高,早已退居冀阙宫,不怎么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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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朝政了。而嬴政非楚女所生,与华阳太后也并不亲近,所以楚人势力也在大秦慢慢沉寂。
刘邦也在旁边补充解释道:“你阿父要和吕不韦、王太后抗衡,想借助这些楚人的势力。你阿父是秦王,只要稍微表示出亲近之意,这些楚人都是求之不得的。”
扶苏点点头,表示听懂了。他指着第二个大圆圈问道:“阿父,这是哪一国的人呢?”
嬴政摩挲着绢布,“这是我嬴秦宗室子弟。”
刘邦也道:“现在这个时候大多都是任人唯亲,朝中很多重臣都是王族宗室或旧贵族。大秦已经算开明的了,还打压王族宗室和秦国旧贵,任用很多外臣。”
扶苏举一反三,明白阿父也想借助宗室势力,他不解道:“阿父,难道单单依靠楚人势力还不够吗?”
嬴政诧异,扶苏居然明白了背后的含义,他欣慰道:“够,但是不可。否则刚赶走吕不韦,又迎来了楚人。在自身实力不足的时候,就算要借势,也需要多用不同的势力,让他们互相压制、保持平衡。”
扶苏恍然大悟,“所以我们要同时借助楚人和宗室的力量。”
嬴政欣喜地把扶苏抱过来,“不错。我儿果真聪慧!等阿父亲政以后,就不需要如此麻烦了,不过这些道理你也要记住。”
扶苏羞涩地把脸埋进嬴政肩膀上,“好的,阿父。”
嬴政摸着扶苏的后脑勺,“拉拢宗室,还需要成蟜帮忙。”
嬴政和嬴秦宗室的关系不太好,甚至有点僵硬。当年嬴政的阿父庄襄王继任秦王时,就遭到了宗室的反对。后来嬴政继任秦王,也被宗室抗议过。相较之下,宗室更加亲近自小在秦国长大的成蟜。
扶苏道:“我会帮阿父说服小叔父的。”
嬴政笑道:“不必,成蟜和寡人的关系很好。”
刘邦忍了忍,最后没忍住嘴贱嘲讽:“笑吧,最好能笑到成蟜造反的时候。”
扶苏闻言立刻反驳:“小叔父才不会造反呢!”
嬴政不知道扶苏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以为他担心成蟜叛变,笑道:“他不会的。”成蟜每次和宗室走动,都会私下向他报备。
就算成蟜真的会背叛他,嬴政闭上眼睛,他也一定能控制住事态。
“嗯!”扶苏用力点点头,越想越悲愤。
扶苏跳起来,抱着白毛球跑回内室,头也不回地解释道:“阿父,我去找东西。”
“慢点跑。”嬴政摇头,到底是小孩子,一点也不稳重。
回到内室后,扶苏急道:“仙使,小叔父对我很好的!你怎么说他会造反呢?”
刘邦思忖,成蟜未来的结局会不会改变,应该不影响历史走向。他稍微透露一些也没有关系。
于是,刘邦懒洋洋地躺在扶苏手心,翘起二郎腿道:“我是仙使,自然能预知未来了。本仙使掐指一算,成蟜明年会带兵攻打赵国,半路上就会造反。”
7. 第七章
扶苏瞪圆了眼睛,嘴巴鼓着气。他想要反驳刘邦,可仙使是仙人......或许真的能预言未来呢?
扶苏的嘴角拉下来,一圈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儿,“小叔父是去攻打赵国的路上造反的。仙使,我只要不让他去攻打赵国,他是不是就不会造反?”
刘邦想说真心想反的人总会反,但他见扶苏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最终没有说出这么残忍的话,含含糊糊地道:“或许。”反正事情还没发生,谁能保证不能改变命运呢?
扶苏抬胳膊在眼睛上一抹,跑去外室找嬴政,“阿父。”
嬴政放下笔,抬眼看到扶苏眼眶湿润,敛眉道:“受伤了?”
扶苏摇头,跪坐在嬴政旁边,扯着他的袖子乞求道:“阿父,明年可不可以不要让小叔父去打赵国?”
嬴政失笑:“你小叔父今年才十七岁,明年也不过十八岁,寡人怎会让他带兵攻赵?”
扶苏终于咧起嘴角,“那后年呢?”
“以后都不会。大秦有王翦这种老将,还有蒙武、桓齮、杨端和这些新起之秀,就算论起王族宗室,也有你叔祖父嬴腾可以出战。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成蟜带兵的。成蟜不善武功,也没学过如何作战,寡人怎会让他去送死?”
扶苏附和地点头,“小叔父很柔弱的。”
嬴政忽然挑眉,难得一见露出调皮的表情,“成蟜,他说你柔弱。”
扶苏还没回头,就被人提溜起来。
那人一甩,扶苏就大头朝下被扛在了对方的肩膀上。
扶苏惊呼一声,紧张地抓紧对方的衣服,闻到对方身上的泽兰香气,便猜出是成蟜。
成蟜扛着扶苏原地转圈,把小孩转得眼冒金星连连求饶,“小叔父,我错了!阿父,救命!”
嬴政非但没救扶苏,还笑出了声。
成蟜停下来,轻轻拍了一下扶苏的屁股,熟练地把他抱在怀里。“再污蔑小叔父,小叔父就再也不给你带蜜渍梅脯了。”说着,成蟜还捏了下扶苏的鼻子。
扶苏双手捂住鼻子道:“不要不要,小叔父最勇武了!”曾祖母限制他吃甜的东西,每次都是成蟜偷偷给他带一些甜食,他最爱吃的就是酸酸甜甜的蜜渍梅脯。
“好吧,小叔父这次勉强原谅你了。”成蟜收敛笑容,看向嬴政继续道,“王兄,祖母那边我已经安排好,明日便可以出殡了。”
嬴政点头,“好。让扶苏送他曾祖母最后一程吧。他年纪尚小,不必去陵寝。”
“是。”成蟜侧头瞧了瞧扶苏,小孩趴在他的肩膀上默默流泪。成蟜的衣裳都被扶苏的眼泪浸透了,他叹息着轻拍着扶苏的后背。
扶苏哭着哭着就睡着了,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放在床上的。刘邦落在他枕边,被睡梦中的扶苏抱住。
“人都是会死的。”刘邦长叹,扶苏也是会死的。
刘邦闭目,低声吟唱:“‘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注释①】。”
算算年纪,扶苏自尽的那一年,也不过才三十三岁。
刘邦回忆起自己的三十三岁,想做游侠,效仿信陵君做一番事业。刚去魏国投靠信陵君生前的门客张耳,却遇到了秦国攻破魏国。张耳被秦吏通缉,他也狼狈地逃回了老家沛县。
他和扶苏的三十三岁,都是一样的一事无成。不同的是,他还有四十八岁可以改变命运,而扶苏却没有了。
刘邦可以改变成蟜的命运,却不能改变扶苏的命运。扶苏不死,大秦或许就不会灭亡,那这个世界还会有大汉了吗?
“小扶苏这么爱哭,不知接到了那封始皇帝的假诏书,流了多少眼泪才奉命自尽。”
刘邦闭上眼睛,脑海里回荡着两千年来见过的人世沉浮。
次日,扶苏一大早就自觉爬起来,紫苑帮他换上丧服。在换衣服的时候,扶苏还吧嗒吧嗒滴眼泪,他伤心的时候从不哭出声,反而更加让人心疼。
嬴政牵着扶苏的时候,他都走得跌跌撞撞,眼泪模糊得看不清前面的路。最后嬴政把他抱起来,不知怎么安慰孩子,最后只好沉默着给扶苏擦眼泪。
刘邦给扶苏翻了好几个跟头,也没见小孩高兴,急得抓耳挠腮。
嬴政参加完一部分出殡仪式,便回西宫了,他今天还约见了蒙氏兄弟。
而且他和夏太后的感情也挺一般的。嬴政从赵国回秦国的时候,都已经九岁了。所以他不可能像三四岁的小娃娃一样,能和从未见过的亲人撒娇亲近。
扶苏一直留到了正午时分。夏太后的梓宫要出灵了,成蟜就让紫苑把扶苏抱回西宫休息,毕竟年纪小,再冲撞了什么就该不好了,三四岁大的孩子最容易夭折了。
回到西宫后,扶苏也是蔫耷耷的。他不想让阿父担心,便扯了扯紫苑的衣袖,去西宫西侧的假山旁边,找了块石头呆坐。
刘邦坐在扶苏膝盖上,给他编了很多夏太后在仙界的事情,终于让扶苏慢慢止住眼泪了。
扶苏抱着双腿,下巴搭在膝盖上,“曾祖母在仙界会不会想扶苏呢?”
“恐怕不会。”一道清亮的少年嗓音突然出现。
扶苏听到这话很生气,他用手背抹了下眼睛,扭头看见旁边不知何时站了个少年。待看见那少年的模样,扶苏心里的怒气就消散了不少。
那少年腰背挺拔,或许是因为年纪小,一张脸漂亮得有些雌雄莫辨。
少年撩起衣摆,半跪在扶苏旁边,用怀里的手巾给扶苏擦脸,“长公子,夏太后在仙界会过得很好,不会时时思念公子的。”
扶苏慢吞吞眨着眼睛,咬着下唇。
少年继续说道:“长公子与夏太后只是没有生活在一起,但她依然在好好的过着日子,偶尔会想起长公子。只要长公子能像夏太后期盼的那样,好好地长大,她就不需要在那个世界为长公子担心了。”
“真的吗?”
刘邦忙道:“保真。”
少年微笑,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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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偶。他把木偶放在地上,不知碰到了哪里,小羊木偶居然一步一步走起来,一直走到了扶苏脚下。
扶苏好奇地抓起木偶,看到木偶的腿立刻不动了,“好神奇呀。”
少年给扶苏指着木偶尾巴上的机关,仔细讲解其中的奥秘。听得扶苏惊呼连连,一时之间都忘记伤心了。
少年偶尔还会引经据典,讲一些知识,从七国律法到军事农事,无一不涉及。扶苏在不知不觉间就学会了很多东西。
就连刘邦在旁边都听得直呼“卧槽”,这少年是什么品种的神童啊?
一大一小在假山旁边,玩小羊木偶玩了一个时辰。直到扶苏的肚子咕噜噜地叫起来,紫苑才走近前,打断他们的游戏。
“长公子,吃点东西吧?”
扶苏放下木偶,就想起曾祖母。他神情犹豫,不太想吃。
这时,少年忽然道:“我还从未吃过宫中的膳食,不知长公子能不能赏我一顿?”
扶苏很喜欢他,便对紫苑点头:“紫苑姐姐,多做一些。”
“是。”紫苑松了口气,对少年笑了笑,多亏了他劝长公子。
扶苏摸了摸小羊木偶的脑袋,依依不舍地还给少年,“你叫什么名字?以后还会来宫里玩吗?”
少年把木偶重新收回袖子里,也不知他那宽大的袖子里都藏了多少东西。他整理好衣衫,俯首作揖,“蒙毅拜见长公子。”
扶苏张大了嘴巴,“你就是蒙毅!”他惊奇不已,绕着蒙毅转圈圈。
蒙毅才是个十四岁的少年,自然不会以为自己名气大才让扶苏惊讶,只当是王翦将军昨日介绍过他。
蒙毅怕扶苏绕摔了,立刻转移扶苏的注意力,“长公子,日头有些晒了,我们回殿内吧。”
扶苏点头道:“好。”
西宫的二层楼阁上,嬴政同蒙恬和李斯,已经围观了许久。
嬴政觉得蒙毅果真是个妙人,只可惜年纪太小,还不能入朝做事。他感叹道:“你们兄弟俩不愧是蒙骜将军的孙子。”
方才李斯在嬴政的授意下,试探了蒙恬的才智和武功。蒙恬的才能已经很让嬴政惊喜了,没想到蒙毅也丝毫不逊色其兄长。
嬴政当场便赐予蒙恬“侍郎”官职,统领西宫殿内宿卫,随身护卫秦王。而蒙毅则暂为舍人,随侍长公子扶苏。
蒙恬的年纪同嬴政一般大,不过才二十岁,但官阶却比李斯还高。而且李斯今年已经三十六岁了。
这让李斯的紧迫感激增,可嬴政的戒备心太强,李斯始终没办法获取嬴政的信任,更别提如何施展抱负了。
李斯的目光落在楼下的扶苏身上,或许可以借助长公子帮忙。
嬴政的这一番授官,自然避不开相邦吕不韦。当然不是李斯传递的消息,他巴不得和吕不韦撇得干干净净。而是因为吕不韦代掌国事,这种授官文书都是会经过他的手的。
吕不韦辗转反侧了整整一夜,总觉得嬴政要脱离他的掌控。
8. 第八章
扶苏得知蒙毅成为自己身边的舍人,高兴到大半夜才睡着。
第二天他早早地起来,让紫苑帮他搭配一身好看的衣裳,然后乖巧地坐在殿外的门槛上,等着蒙毅入宫。
刘邦都忍不住吃味,“你倒是怪热情的。”
扶苏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忽略了刘邦,他脸上的喜色瞬间退去,抱住白毛球道:“对不起。这是我第一次交朋友,以前都没人陪我一起玩。”
“说对不起做什么?”
扶苏低头,用脸颊贴着白毛球的绒毛,“我怕你不高兴嘛。蒙毅是我的朋友,但仙使是我最重要的人呀,还有曾祖母、阿父和小叔父,也是我最重要的人。如果你不高兴的话,那我就不和蒙毅玩了。”
刘邦闻言心里舒服了不少,哈哈笑道:“我又不是你这样的小娃娃,哪里会那么幼稚?你好好跟蒙毅玩,说不定还能学到不少东西呢。”
“可是仙使也教了我很多东西。”扶苏道,“仙使也很厉害的。”
刘邦被恭维得心花怒放,飘到半空中道:“我去看看蒙毅来没来。”
扶苏望着白毛球飞远,他双手托腮,眨巴着眼睛想道:仙使曾教他多跟阿父说一些好听的话,看来仙使本人也喜欢听好听的话嘛。
过了一会儿,蒙恬和蒙毅两兄弟就一前一后来了。扶苏马上站起来,乖巧地和二人打了声招呼,然后扭扭捏捏走到蒙毅旁边。
蒙恬不明所以,见扶苏走路姿势奇怪,他刚想问长公子是不是腿疼?立刻被弟弟蒙毅怼了一下腰。
蒙恬马上闭上了嘴,以前祖父就说他不会说话,让他以后少说话多做事,长大后尽量去外面驻守边境,免得惹王上不高兴。
扶苏长得矮小,蒙毅撩起衣摆半跪下来。他上上下下打量着扶苏,惊叹道:“长公子今日穿得真好看,臣差点没认出来。”
扶苏咧嘴笑了出来,不再扭捏,直接扑到蒙毅怀里,“我就是随便穿穿。”
蒙毅目露些许失望,故作伤心道:“臣为了见长公子,今日可是好好打扮了一番呢。”
扶苏马上道:“我也穿了新衣裳!”说着,他原地转了个圈,展示自己的衣服。
蒙毅立刻称赞衣服的花纹和颜色,“这里是绣了只小兔子吗?”
“是的!”扶苏抓起衣摆给蒙毅看,“这是我特意让紫苑姐姐绣的,和我以前养得小兔子很像哦。蒙毅,你的眼睛真好用,我阿父和小叔父都没看到。”
蒙毅笑道:“或许是因为臣以前也养过小兔子。”
“真的吗?”扶苏惊奇地拉着蒙毅走向不远处的亭子,二人一路上探讨着养兔子的心得。
蒙恬在旁边都看呆了,人怎么可以这么会说话?
还有他弟弟什么时候养过兔子?蒙毅小时候调皮得要命,倒是放毛毛虫,吓死过阿母养得小兔子,被阿母好一顿揍。
蒙恬一路恍惚,直到见了嬴政,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不过他一向表情淡淡的,也不怎么说话,嬴政倒是没看出来他在走神。
扶苏和蒙毅在亭子里玩了一上午。六月份天气很热,紫苑做了一些冰冰凉凉的甜汤送过来,扶苏直接让紫苑分成了三碗。
扶苏捧起自己的小碗,“快喝吧,好甜的。”说着,他低头吸了一口,甜得他闭上了眼睛,幸福极了。
蒙毅也喝了一口,觉得有些腻。不过见扶苏这副可爱的模样,他不禁多喝了几口,“长公子慢些喝,还有一碗呢。”
“那一碗是.......”扶苏看了一眼刘邦,然后顿住。
刘邦愣了下,没想到扶苏居然还惦记着他,摸了摸扶苏的脑袋,“不用管我,我感觉不到冷热,也喝不到东西。”
扶苏听完,情绪有些低落,仙使好可怜啊。
刘邦察觉到扶苏在同情他,心里不是滋味,却笑道:“我长生不死,你可怜我?”
可是喝不到甜甜的甜汤,吃不到蜜渍梅脯,扶苏宁愿不要这样的长生不死,他戳着多出来的那碗甜汤碗。
刘邦沉默下来,他飘到高大的梓树上,眺望着东南方向,那是沛县的方向。那里有他的亲人,有他的朋友......他去过,可是没有人能看见他,也没有人能听他吹牛。
蒙毅不知刘邦的存在,只当是扶苏还想喝。但这甜汤确实太甜了,小孩子喝多了肯定不好。于是蒙毅便道:“长公子,不如分给其他人吧。”
扶苏忽然想起紫苑,仰起脸愧疚道:“对不起,紫苑姐姐我忘了你。”
紫苑忙躬身道:“婢子多谢长公子惦念,方才婢子已经喝过了。”长公子入口的东西都会经过试毒,紫苑就是贴身为扶苏试毒的,不过这就不必告诉年纪尚小的扶苏了。
“那就好。”扶苏看着这碗甜汤,想了想道,“紫苑姐姐,你多加一点水,去送给阿父和蒙毅的兄长吧,阿父不爱吃太甜的东西。”
“是。”紫苑端着那碗甜汤去重新调配。
蒙毅笑道:“臣替兄长多谢长公子。”
扶苏拉着他的手道:“我们是好朋友,你的兄长就是我的兄长,我的阿父......”
蒙毅忙打断扶苏接下来大逆不道的话,“长公子,我们玩猜谜游戏吧?”
“好呀好呀。”扶苏给了刘邦一个眼神,仙使记得帮我作弊哦。
刘邦扭过身,装作没看到,他才不参合进这种幼稚的小孩游戏。
扶苏急得直跺脚。不过还好蒙毅有心放水,扶苏有惊无险地赢了好几局。直到紫苑叫扶苏回去吃饭,他还想继续玩下去。
蒙毅笑道:“长公子,我们吃完饭再继续玩吧。小孩子不吃饭是长不高的,长公子难道不想像王上一样高大吗?”
扶苏的眼睛亮了一下,他牵着蒙毅回殿内,用力点头道:“好。我也想当阿父那样巨大无比的人。”
扶苏的声音传入殿中,嬴政听了嘴角都忍不住抖了下,他竟不知自己原来是个巨人。
“阿父。”扶苏乖乖地跟嬴政行了个礼,然后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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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嬴政旁边跪坐下。
桌案上已经摆好了父子俩的饭菜。因为夏太后昨日刚下葬,嬴政还是吃得素菜。而扶苏则得到了一小碗肉粥和蛋羹。
李斯主动留下来随侍,让蒙恬带着蒙毅先去吃饭。等他们吃完了回来,再和李斯换班。
蒙恬觉得李斯真是个好同僚。听说李斯刚来秦国没两年,家里也不是很富裕。他决定明天给李斯家里送点烤羊肉。
嬴政对素菜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他只爱吃鱼肉,可服丧这两天又不能吃,便食欲不太好。
庖厨见每次秦王剩下来的菜有点多,可谓是绞尽脑汁,又见最近天气热,便给嬴政做了凉拌葵菜。
凉拌葵菜酸酸凉凉很可口,又加了大量的花椒,有一种特别的香气。再加上扶苏的吃相很香,嬴政看着就下饭,不免多吃了一点。
扶苏一边喝着肉粥,一边偷看阿父。明明是自己最讨厌的葵菜,可阿父吃得那么香,扶苏都有点馋了,葵菜有那么好吃吗?
嬴政一见他贼溜溜的小眼神,就明白扶苏在想什么,他无奈地把葵菜推到扶苏面前,“吃吧。”
扶苏不好意思咬着勺子,“谢谢阿父。”他不会使筷子,嬴政就把葵菜都夹进扶苏的碗里。
扶苏用勺子舀着肉粥和葵菜,一口下去味道好极了。不知不觉,扶苏就把一碗肉粥和葵菜都吃了,撑得蛋羹都吃不下去了。
扶苏抱着圆滚滚的肚子,扁着嘴道:“阿父,我肚子疼。”
嬴政刚想嘲笑扶苏像头小猪,却见孩子满头冒汗。他心里咯噔一下,忙抱住扶苏,“扶苏!”
扶苏觉得肚子越来越痛,他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阿父,有小狗在咬我的肚子。”
哪里有什么小狗?不过是小孩描述不清腹痛的程度。嬴政惊怒交加,急喊:“去找太医令!”
李斯让一个跑得快的卫兵快去请太医令,他立刻进殿,“王上,长公子可能是中毒了!”
说着,李斯把扶苏抢过来抱着,让他趴在自己的膝盖上,脑袋朝下。然后李斯用力抠着扶苏的嗓子眼。
刘邦也跳到扶苏的后背上,用力压着他往外吐,“小扶苏坚持住,太医令就快来了!”
扶苏把刚才吃得东西都吐了出来,肚子慢慢变小了,可状态却并没有变好。
扶苏努力抬起头,寻找嬴政和刘邦,可他的眼前一切东西都模模糊糊的,“别担心,阿父,仙......”话没说完,他就两眼一闭,彻底晕了过去。
“太医令呢!”嬴政扑过去抱住扶苏,小孩此刻软绵绵地,像极了他玩具箱里的小布偶,“扶苏,看看阿父。”
刘邦抓住小孩的手,那双滚热的小手此刻凉冰冰的,他的心顿时跌下去。刘邦恨不得化身项羽,一把火把咸阳宫点了!
刘邦突然惶恐起来,他的到来,已经改变了很多事情。在原本的历史中,扶苏没有被始皇帝抚养,也没有中过毒......现在一切都变了,扶苏会不会真的死掉?
9. 第九章
太医令惊闻长公子中毒,忙喊上一个侍医拿好常见的解读药材,随自己赶往西宫。
太医令年纪已经很大了,跑得有点慢,最后直接被卫兵扛起来,没用半刻钟就到了西宫。
还没等喘口气,太医令就被拽到扶苏面前。此时扶苏还被嬴政抱在怀里,只是早已人事不知。
太医令摸了下扶苏的额头,烫如滚水,心道不好。他忙让随身的侍医去煮甘草汤,然后自己用冷水擦拭扶苏身体,想尽办法帮扶苏把热降下来。
“太医令,甘草汤煮好了。”侍医端着一大盆甘草汤,里面加了冰块,汤已经不是滚烫了。
嬴政去捏扶苏的嘴巴,手指却不住地颤抖着,半天没扒开嘴。最后李斯上前一步,协助嬴政让扶苏张嘴。
太医令眼疾手快,直接把甘草汤灌进去。
没过一会儿,扶苏又开始吐了起来。等扶苏吐得差不多,太医令继续灌甘草汤。
待扶苏不再吐之后,太医令才停下手,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出了一身的汗,都浸透了前胸后背。
嬴政见扶苏面色不似方才一样死沉,心里也稍缓一口气,却手脚发软,差点抱不住孩子。
李斯见状,跪在旁边接着扶苏半边身子,“王上,长公子不会有事的。”
太医令咽了口唾沫,喘着粗气道:“王上不必担心。幸好长公子刚中毒就被催吐了,所以中毒并不算深,现如今长公子体内的毒已经排得差不多了。臣再开些祛毒调身的药汤,让长公子吃一段时间。”
嬴政的嗓子发干,半晌后才吐出一个字,“好。”
刘邦恍惚的精神,这时才慢慢恢复些。他落在扶苏的额头上,摸了摸还是有些热,“小扶苏?能听见我说话吗?”
嬴政也注意到扶苏的体温,立时紧张起来:“扶苏为何还不不退热?”
太医令暗中叫苦,他不知长公子中的什么毒,只是按照常规解毒方法做罢了。他硬着头皮道:“可以给长公子再用冷水擦拭。”
半跪在太医令下手的侍医神情犹豫,却始终没有说话。
李斯注意到他,便对嬴政道:“王上,这位侍医似有话说。”
嬴政心中焦急,语气不耐道:“有话直说。”
侍医恭敬地跪好,“王上,臣懂一些针法,或许施针放血可以帮长公子降热。”
太医令急忙呵斥道:“针法素来效果不佳,且容易出现问题。怎可给长公子施针?”
刘邦眼前一亮,这个时候的针灸处于刚发展的阶段,自然会引起部分医者的反对和质疑,但他知道这玩意儿有时候确实有用。
刘邦对着嬴政吹气,“快让他试试!”
嬴政听不到刘邦的声音,却不约而同道:“你来试试。”
“是。”侍医从自己的小药箱里取出金针,让扶苏躺好,然后开始施针放血。
一刻钟后,扶苏的体温终于降下去了,脸上也有了血色。
嬴政握着扶苏的小手,冰凉的小手也有了温度,他才彻底松下那口气。他感觉腿上发麻,就小声吩咐,让紫苑抱扶苏入内室休息。
待扶苏离开后,嬴政的脸刷地沉下来,“李斯,今日多亏你反应及时,帮长公子催吐。你去彻查此事,事后寡人一并赏赐。”
“是。”这就代表嬴政已经信任李斯了。李斯想过依靠长公子获取嬴政的信任,却没想过通过这种方法。若长公子真有个好歹,他也肯定会被秦王迁怒的。
李斯此时此刻也对那个下毒的人恨之入骨,恨不得马上抓到人五马分尸。
嬴政又看向太医令,“长公子因何中毒?”
太医令刚丢了面子,忙找补道:“应该是入口的膳食。王上和长公子入口的膳食有寺人试毒。可有些毒对年纪稍大的人来说,反应还不会如此剧烈,但长公子毕竟年幼。”
嬴政阴沉着脸,指着一片狼藉的桌案,“查!”
平日扶苏的饮食有紫苑试毒,紫苑的确年纪小,所以她试过的饮食,扶苏吃了都没有问题。只有今日的凉拌葵菜,紫苑没有试毒,而是由嬴政身边三十多岁的寺人试得毒。
“是。”太医令颤颤巍巍地爬起来,同侍医一起去查看桌案上的饭菜。侍医又看了半天地上的呕吐物,小声和太医令商议了一番。
太医令回道:“王上,长公子应该是中的附子之毒。附子虽可入药,但本身毒性强烈,若使用不当则会成为剧毒。再加上附子气味虽辛香浓烈,但若以花椒调味,完全可以覆盖附子的味道。”
嬴政死死地攥紧拳头,“寡人吃了会如何?”
太医令匆忙避开嬴政的目光,趴跪在地上,小声回道:“菜中添加的附子并不多,若王上这样身体强健的人误服......短时间内是没有什么反应的,但日积月累下王上会日渐消瘦,且,且出现全身麻痛、心悸头晕、腹痛呕吐......”
侍医见太医令越说声音越小,便主动把话接过去,“严重时王上可能会精神恍惚,口齿不清,甚至有损寿数。而且一旦附子之毒积累下来,是没有办法根除的,可能等到王上四十多岁的时候就会病危。”
太医令恨不得扑上去堵住侍医的嘴,早知道他就不该带着小子过来。原本他打算让这小子在秦王面前混个脸熟,却不成想这小子反倒得罪了秦王。
但嬴政却并没有生气,真正有才能的人无论怎么说话,他都不会反感。
嬴政沉默良久,最后看向侍医道:“你叫什么名字?”
侍医行了个礼,“回王上,臣叫夏无且。”
“好。以后你陪在长公子身边,随时照顾他。”秦王又给了李斯一个眼神,让他查查夏无且的身世有没有问题。
李斯微微躬身应下。
“是。”夏无且不卑不亢地行了个谢礼。
太医令暗中松了口气,算这小子因祸得福吧。夏无且不会说话,经常得罪同僚,而太医令年纪也大了,不可能永远罩着夏无且。
如今夏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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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有了秦王的赏识,太医令心中欣慰,也算对得起无且早亡的父亲了。
蒙恬和蒙毅吃饭吃到一半,就惊闻长公子中毒,忙回到殿中。嬴政见他们过来,让他们协助李斯查案,势必在三天之内查出凶手!
蒙毅没见到扶苏,心中焦急,却也只好先按照嬴政的命令去查案。
等所有事情都安排下去以后,嬴政回内室握着扶苏的小手,安静地看了孩子半天,最后帮他盖好被子,“照顾好长公子,寡人出去一趟。”
紫苑躬身道:“是。”
嬴政走出西宫,坐上安车出了咸阳宫,直奔西北方向的冀阙宫,那里是华阳太后的居所。
原本嬴政打算徐徐图之,联合楚人和宗室,但现在看来却是不行了。
嬴政不知到底是谁要对他下毒,但他知道总归是吕不韦、六国细作,亦或是......王太后。嬴政屏住呼吸,不管凶手是谁,这些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刘邦落在扶苏的下巴上,感受着小孩呼吸时,气息吹着白毛球的毛毛飘动,只有这样他才觉得扶苏还活着。
在死亡真正到来的时候,刘邦才察觉其实没有那么容易就能接受。
两千年来,他见过无数的生生死死、王朝更迭。对于那些陌生人的死亡,刘邦顶多有惋惜或其他看客情绪。
可是他跟扶苏相处过,没有人会不喜欢这个聪明懂事、赤诚善良的孩子。扶苏对他而言,已经不是戏里的角色,他也不是戏外的观众。
刘邦长叹一声,“始皇帝怎么会喜欢长生不老呢?”孤魂野鬼活了两千多年,偶尔无聊得真想灰飞烟灭。尤其是他穿越回战国时,发觉依旧没有人能看见他,这种念头达到了顶峰。
刘邦戳了戳扶苏的鼻子,自言自语道:“小扶苏,你好好地醒过来。本仙使教你怎么当皇帝好不好?”
去他娘的争霸天下!乃公早就做过皇帝了,这个世界的刘季当不当皇帝,和他汉太-祖高皇帝刘邦有什么关系?
刘邦对天竖中指,“乃公偏要改扶苏的命!”
长公子中毒的消息是瞒不住的,更何况李斯查案的作风雷厉风行。所以很快吕不韦就知道了消息。
吕不韦惊怒交加,不管是谁下的毒,嬴政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
这让本就在风口浪尖的吕不韦更加不安了,他匆忙入宫却没去找嬴政,而是直接去了王太后所在的东宫。
但吕不韦还没入正殿,就被嫪毐给拉着去了一间暗室。吕不韦心里发沉,入暗室后立刻怒道:“是你下的毒!”
嫪毐嗤笑一声,“我只是做了相邦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而已。相邦放心,那点毒性要不了嬴政的命。”
吕不韦恨不得朝他的脸揍一拳,他是真后悔当年把嫪毐引荐给王太后!“你到底要做什么?”毒是嫪毐下的,但嬴政现在怀疑的却是他吕不韦!
“只是想请相邦来和我坐一条船,”嫪毐轻笑,顿了下道,“我们不能让嬴政成功亲政。”
10. 第十章
吕不韦惊得抽出腰间的长剑,直接去砍嫪毐的脑袋。可他脑子里乱糟糟的,手下一偏,最终只划伤了嫪毐的肩膀。
吕不韦看着手中的剑,当即愣住了,他居然没杀掉大逆不道的嫪毐。
嫪毐忍痛闷哼一声,他侧头看着自己血流不止的肩膀,忽然笑了,“相邦既然没对我下死手,想必也是认同的。就算相邦顾念嬴政,可嬴政却未必信任相邦。”
吕不韦激动地重新用剑指着他,“嫪毐,你休要挑拨离间!”
嫪毐冷笑道:“吕不韦,你还要继续自欺欺人吗?难道看不见商君、张仪和范雎的下场吗?这大秦的相邦可不好做。”
商君就是商鞅,原本是秦孝公的重臣。可秦孝公去世后,商鞅立刻遭到了新君的清算,最后被迫起兵反抗,但兵败而死,死后还被五马分尸,连个全尸都没保住。
而另外两位,张仪和范雎也是如此。他们都曾经是秦国先王最信任的重臣,风光无两,最终的结局也都是被排挤打压,抑郁而终。
嫪毐列举的这三位,可谓是一下子戳中了吕不韦的心思。
这几日吕不韦的门客们在修史书,正好讨论到商鞅。再加上宫中的人事调动,吕不韦惊惧交加下,已经好几夜没有睡好觉了。
吕不韦却没有承认,反而一剑刺入了嫪毐的肩膀上,怒喝:“住口!”
嫪毐不闪不避,他自信吕不韦绝对不会杀他。
果然过了一会儿,吕不韦哆哆嗦嗦地垂下了手中的剑,咬牙恨道:“我又能如何呢?”
嫪毐扯下一块衣袖,堵住流血的伤口,漫不经心道:“当年的晋国何其强大?晋文公、晋襄公所向披靡,晋悼公时期更是独霸中原。可现在呢?”
晋国当年的强大让人望之生畏,后来却被六大夫把持朝政,最终更是让韩氏家族、赵氏家族、魏氏家族给瓜分了。
从此晋国灭亡,增加了韩国、赵国和魏国,历史迎来了七雄割据的战国时期。
吕不韦却一摔剑,骂道:“愚蠢!韩赵魏三家分晋时,有周天子替他们背书,给他们册封成诸侯王。如今周天子都没了,你想如何再演三家分晋?你现在造反,没有周天子的册封,就是乱臣贼子!”
嫪毐嗤笑道:“是啊,周天子都没了。礼崩乐坏的时候,你还管什么是不是乱臣贼子?更何况我又没让你现在造反。只是暂时除掉嬴政,可以先用扶苏顶一阵儿,正好主少国疑,你还能多把控几年朝政。我们可以过几年再讨论‘分秦’的问题嘛。”
“你.......”吕不韦震惊于嫪毐的大胆。
嫪毐倒是好奇,吕不韦当年敢冒险赌一把“奇货可居”,怎么如今胆子这么小?果然是商人出身,风险超过了一定范围,就想缩回脑袋当乌龟了。
嫪毐最后有些不耐烦道:“不管你同不同意,现在扶苏中毒,嬴政已经怀疑到你身上了。他是绝对容不下你的。我可以说服王太后帮我们,与我合作你还有活路。”
吕不韦极悲极恐交加下,竟然冷静下来,破罐子破摔道:“秦王可是王太后的亲儿子,她为何帮我们?”
嫪毐笑道:“她又不知道我们的真实想法是‘分秦’。只要告诉她,会继续让嬴政的子孙当秦王就好了。”
吕不韦没有回答同不同意合作,只是捡起地上的剑,擦也没擦收回了剑鞘里,“以后有什么事,先给我传消息。别再自己擅作主张动手!”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出宫了。
嫪毐不屑地瞥了下嘴,“虚伪。”
李斯负责追查下毒的凶手,最后查到了赵国细作的身上。那细作一言不发,直接服毒自尽,甚至让李斯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李斯知道差事办砸了,他当即带着蒙氏兄弟回到咸阳宫,毫不犹豫地跪下请罪。
嬴政正在和两个陌生的青年议事。见李斯和蒙氏兄弟归来,两个青年便要退下,却被嬴政拦住了。
嬴政道:“昌平君、昌文君。以后你们都是寡人的良臣,不必见外。”
“多谢王上。”
李斯一听便知道了这二人的身份。这二人都是楚国贵族出身,如今在秦国为官。应该是同为楚人出身的华阳太后引荐的。
这么说来,王上是与楚人外戚联盟了?李斯心里琢磨着,谢罪的动作却并不慢。
嬴政听完李斯的陈词,胸中的怒火溢出了眼睛。他一掀桌子,怒道:“赵国细作?当寡人是傻子吗?赵国几个月前兵败于蒙骜将军,连失多城。它哪来的胆子挑衅大秦?”
李斯汗流浃背,却不敢为自己的失职辩解,而是顺着嬴政道:“臣无能,未来得及确认凶手的身份是否真实。”
这事儿还真不怪李斯。李斯查案的速度已经很快了,但对方扫尾的速度更快。可失职就是失职,没办法辩解。
蒙恬不忍让好同僚独自承担秦王怒火,便开口道:“臣无能,没能阻止凶手服毒,让李郎中详细审问。请王上降罪。”
李斯呆了呆,还以为自己幻听了,怎么有人上赶着替他背锅?
李斯是平民出身,无论以前是在楚国,还是后来到了秦国,那些出身高贵的同僚都是看不起他的。他们别说帮李斯说好话了,不嘲讽几句都不错了。
蒙恬这番话,让一向独来独往的李斯十分不适应,他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倒是难得涌动起热浪。
蒙恬本不必这么做的,他只是协助李斯查案,就算最后什么都没查出来,也没太大责任。再加上蒙恬出身贵族,顶多被嬴政骂两句,完全没必要替李斯担责。
李斯双手撑着地面,低下了头,单纯!蒙骜的孙子居然如此单纯。
嬴政被蒙恬一打岔,怒火也消了一半,忽然叹了口气,“蒙卿,你.......”也太实诚了。
蒙毅也觉得大哥太过单纯了。他怕蒙恬乱回话,忙要开口为其辩解,却被蒙恬的眼神打断了。
蒙恬拱手道:“臣什么都知道。臣承蒙祖父余荫,就算臣担下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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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也不会伤了性命。但李郎中不同,他本就是楚国平民,承受不住王上的怒火。”
李斯惊愕地转头,居然忘记了害怕。他看向蒙恬,一对上对方的眼睛,就慌张别过头,最后咬了咬牙道:“此事与蒙侍郎无关,都是臣没有事先计划好,才让那凶手有机会服毒。”
“阿父。”一道极其虚弱的稚嫩童音突然出现。
嬴政忙回头,见扶苏扶着墙走出来。他忙起身去抱孩子,嗔怪道:“怎么刚醒就下床?”
扶苏抱住嬴政的脖子,小脸苍白得毫无血色,却坚持道:“他们既然敢给阿父下毒,就不会留下痕迹。李郎中和蒙侍郎纵使是神仙下凡,也查不出来的,此事怨不得他们。”
刘邦飘到蒙恬和李斯面前,啧啧叹个不停。他蝴蝶这一下子,居然把两个死对头撮合到一起了。
在原本的历史中,蒙恬是被李斯和赵高下的矫诏而害死的。现在蒙恬跑出来为李斯求情,看样子李斯已经感动得不行,恨不得当场和蒙恬结拜了。
刘邦心思一转,“小扶苏,你多替李斯说点好话。这人现在的心肠还不算太黑,能懂得感恩。”
李斯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唯一的缺点就是三观有问题,但如果能被扶苏收下来,也算一把不错的刀。如果以后用的不顺手,大不了再杀掉,对于皇帝来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就像韩信一样,难道刘邦不知道韩信做手下并不合格吗?他知道,但韩信有那个打仗的能力。大不了等打完仗,再卸磨杀驴嘛。
扶苏脸颊一鼓,他才不是为了拉拢李郎中才说好话的呢!
嬴政摸了摸扶苏的脸,“阿父本也没打算惩罚他们。”
扶苏呆了呆,“那阿父刚才那么生气。”
嬴政见小孩呆头呆脑的,十分可爱。他哈哈大笑起来,“好了,好了,都起来吧。不管凶手是谁,反正寡人一个都不会放过。”
李斯这才反应过来,秦王是在对他进行最后的试探,看看他的忠心、能力,以及......人品。他后背突然出了一身冷汗,如果自己最后没有替蒙恬说话,恐怕就会被秦王踢走了,毕竟谁会喜欢自私自利的小人呢?
秦王果真是虎狼之君,李斯心中苦笑,但却扬起了斗志,跟着虎狼之君才有前途啊。
扶苏开心地笑起来,“阿父好聪明。”他笑着笑着,就有点喘不上气。
嬴政心中一痛,赶紧替扶苏按摩胸口,转移扶苏的注意力,“你中毒时多亏了李斯帮你催吐。寡人有意请荀卿为你做老师,但他暂时过不来。李斯是荀卿的弟子,先让李斯为你开蒙吧。”
李斯激动地跪拜,“臣遵命!”他以后一定要牢牢地把住长公子这条船。
扶苏缓过气来后,见刘邦也催促他应下,便点点头道:“好呀。扶苏也喜欢李郎中,他长得真好看。”
李斯激动的情绪立时僵滞,没想到自己年近四十,还能沾颜值的光,看来得回去找妻子要点保养秘方了。
11. 第十一章
扶苏如今虽已解了毒,但也伤了脏腑,整个人都十分虚弱。他跟昌平君和昌文君打了个招呼,就有些疲惫。
可扶苏还是强撑着精神,安慰了一下好朋友蒙毅,才昏昏沉沉地被抱回内室休息。
蒙毅看着长公子蔫巴巴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向嬴政请求,留在宫中时刻随侍长公子。
嬴政也觉得咸阳宫不安全,干脆让蒙恬和蒙毅都住在宫里。
黄昏时分,一匹快马从夏太后的陵寝直奔咸阳宫。宫门前守卫的郎官们刚要拦截,待看清马上之人的脸,纷纷让开一条路,“长安君。”
成蟜跳下马,把缰绳随手一扔,直奔扶苏所在的西宫。他这几天一直在夏太后陵寝处理后事,刚刚惊闻扶苏中毒的事情,衣服都没换就赶回来了。
不巧的是,这会儿扶苏正裹在被子里睡觉。
成蟜只来得及看一眼扶苏的睡颜,原本红扑扑的小脸此刻苍白无神,呼吸也几不可查。他握着扶苏的小手,眼眶越来越红,急忙松手退出内室。
嬴政原本正在和昌平君等人议事,见成蟜从内室出来,便抬手制止了众人说话。他轻叹道:“成蟜,侍医说扶苏的身体过几年就能调理好。你不要这幅表情,扶苏看了也会不安。”
成蟜用拇指揩了一下眼睛,嗓子沙哑道:“王兄,可查出下毒的凶手是谁?”
嬴政道:“扫尾扫得很干净,但总逃不脱吕不韦和......”他没说王太后,但在场之人却都已心领神会。
“王兄,我们不能再对吕不韦他们一忍再忍了!这些年因为王兄年纪尚小,便由吕不韦辅政。我嬴秦宗室避其锋芒,一退再退......可这些人却得寸进尺,甚至敢公然对你和扶苏下毒。他吕不韦想做什么?”成蟜指天怒骂。
嬴政按着桌案上的奏书,这些奏书都是吕不韦挑挑拣拣扔给他的,重要的奏书从不经过他的手。他语气渐冷,“大秦永远都是我嬴秦的大秦。既然吕不韦想伸手染指,那就剁掉他的手。”
嬴政说到“吕不韦”三个字,几乎咬断了牙根。在场众人听得出来,王上说得可不仅仅是吕不韦,也包括了东宫那位王太后。
“好。”成蟜一撩衣摆,直接跪在地上,“王兄想收权,我定会让嬴秦宗室助王兄一臂之力!”
昌平君和昌文君互相对视一眼,立刻上前一步,躬身道:“臣等也愿为王上效犬马之劳。”
李斯和蒙氏兄弟紧随其后,“臣愿听王上差遣。”
嬴政眼神暗沉,用力凿了一下桌案,上面的奏书被震得滚了一地,“好!”
扶苏断断续续地昏睡了好几天,半个月后终于有了点精神。他的启蒙老师李斯不知道被阿父叫去做什么了,只剩蒙毅每天陪他玩耍。
可扶苏也不敢去外面见风,就在屋子里和蒙毅完玩具箱里的玩具,玩着玩着就失去了兴趣,有些难过地问道:“阿父在忙什么呢?我都已经好几天没看见他了。”
这几天都是蒙毅陪他睡觉。扶苏很喜欢蒙毅哥哥,但更喜欢阿父,他真的好想念阿父呀。
嬴政忙着和吕不韦等人斗法,但蒙毅不愿同扶苏说这些事情,担心影响扶苏养病。
不过刘邦却并不认同蒙毅的想法。扶苏并不是一个脆弱的小孩,更何况脆弱当不了好皇帝。他既然决定培养扶苏,就不会把扶苏当成娇花,只有经历困境才能有所成长。
于是刘邦详细给扶苏分析了朝局情况,并针对其中问题提问。扶苏自己思考不出来,就会咨询蒙毅,然后再由刘邦进行讲解。
刘邦忍不住长叹,他教刘盈和刘如意的时候,都没这么用心过。两千多年的岁月,还真是对他有所改变啊。
刘邦又道:“小扶苏,你阿父和吕不韦之间的事情,你现在参与不了。但要多听、多看、多学。”
扶苏郑重地点点头,他听出刘邦在教导他,也乐意学习这些东西。
刘邦看着乖巧聪慧的扶苏,又想道:扶苏怎么就不是他汉高祖的儿子呢?罢了,人生总会有不如意的地方,何必奢求完美?他很快就说服了自己。
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扶苏就躲在屋子里养了是大半年的病。他趴在窗口,望着外面最后一场冬雪,想伸出小手去抓,却被蒙毅攥住了。
扶苏撅起嘴,“我冬天都没玩雪,冬天就走了。”
蒙毅怕他冻到,揉着小手道:“外面好冷,长公子出去后要吃更苦的药。这样吧,臣去外面给长公子堆个雪人,如何?”
扶苏迟疑半天,他这半年喝药都喝怕了,每次都是一边干呕一边喝。他自己倒是没怎么样,但是看他喝药的蒙毅和紫苑总是泪汪汪的,仙使也会给他唱难听的歌哄他。
“那好吧。蒙毅哥哥,你堆两个雪人,一个我,一个你。不不不,堆......”扶苏掰着手指头算人数,阿父、仙使、小叔父、紫苑姐姐、蒙毅哥哥、李斯先生、蒙恬侍郎......
算着算着,扶苏的手指头就不够用了,他想要脱鞋用脚指头计数。
刘邦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只顾着教扶苏治国之道,居然忘了这小文盲还不识数。
蒙毅连忙把他抱起来,“我们玩报数吧。”得赶紧教长公子算数了,这李郎中只启蒙了读写文字,居然忘记了算数。
扶苏想了想,自己又不能亲自堆雪人,还是报数更好玩。于是他点头道:“好呀。”
就在这时,外室忽然传来了喧嚷声。嬴政担心影响扶苏养病,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却难掩愤怒。
扶苏举起胳膊,让蒙毅抱他去偷听。在刘邦的指导下,他这半年干多了这种事。嬴政也跟着装聋作哑,纵容扶苏偷听政事。
这也让李斯进一步确认长公子在秦王心中的地位,从此教导扶苏的时候,也更加用心。唯一的疏漏就是,谁都没想到扶苏还不识数,毕竟扶苏平时表现得太敏锐聪慧了。
扶苏偷偷扒开隔离内室外室的帷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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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外室跪坐着好多人,都是他阿父信任的手下。
“该不会发生了什么大事吧?”扶苏有些担忧。
嬴政背对着扶苏,但扶苏也看清他手上暴起的青筋,看样子气得不行。
原来是今天一早,吕不韦下了一道盖着太后印玺的诏令,依旧没有经过嬴政同意就发出了。但吕不韦向来如此,不至于让嬴政生这么大的气。
问题在于诏令的内容——命长安君成蟜领军攻赵,以报长公子扶苏被赵国细作下毒之仇。
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谁都知道下毒的不是吕不韦,就是王太后的人?此时此刻,吕不韦却拿着此事耍手段。
“他那是为了攻打赵国吗?”昌文君性子比较冲,直言道,“他那是想逼长安君去送死!”
蒙恬也皱眉:“长安君从未出过战,而赵国尚有大将李牧。此番出战,长安君必败!”而且成蟜极有可能在战中丧命。
李斯也道:“长安君是王上的左膀右臂。吕不韦此行径就是为了斩断王上的臂膀,让王上孤立无援,重新成为笼中困兽。”
可李斯想得更加现实深远,“但诏令已经发出,王上恐怕难以反悔。”诏令是很严肃的东西,代表着一个国家的公信力。如果朝令夕改,定会影响秦国安定。
嬴政感觉头痛难耐,“寡人有意让王翦将军协助成蟜。”
“不可!”成蟜先拒绝了,“王兄,王翦将军负责咸阳安危,不可轻易离开。只有他镇守咸阳,才能保证王兄的安危。”
扶苏也听懂了大致情况,小叔父要被派去攻打赵国了!
扶苏的小脸刷地白了,好不容易养回来的气血又没了。他记得仙使预言过,小叔父就是在去攻打赵国的路上,突然起兵造反的。
“不要!”扶苏挣脱蒙毅的怀抱,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小叔父不能出战。阿父,你答应过我的。”
李斯刚要起身去接扶苏,但嬴政已经把孩子抱进怀里了,“扶苏,别激动。”这孩子有时过于激动就会喘不上气。
刘邦也是急得不行,眼看着扶苏就要钻牛角尖,已经要喘不上气了。他灵机一动,突然呵斥一声:“扶苏!本仙使不是教过你,遇到问题先解决问题吗?慌有什么用?”
扶苏顿时冷静下来,呼吸也慢慢稳定了,让众人松了口气。他想着仙使教过他的东西,便道:“阿父,我有一计。”
嬴政这个时候哪还能反驳孩子?一边催促紫苑去夏无且,一边应和道:“说来听听。”
扶苏道:“小叔父可以兵分多路,假装攻打赵国。实则隐蔽行迹返回咸阳,躲在山里作为一支奇兵。等吕不韦等人作乱时,小叔父这支奇兵就可以打吕不韦一个措手不及。”
众人集体愣住了,你管这叫四岁小孩?
“这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扶苏补充道。
刘邦在旁边也点头,这个典故还是他攻打项羽时留下来的,也都编成小故事讲给扶苏了。
12. 第十二章
嬴政率先回过神,好奇地问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是何意?”
嬴政是知道陈仓县的。陈仓县是秦孝公所置,在咸阳西面,距离咸阳仅一百多里。
陈仓县和函谷关一样,都是通往咸阳的重要通道。不同的是,陈仓县在咸阳以西,曾经主要用来防备西戎和巴蜀;函谷关在咸阳以东,主要是防备东方六国。
二者共同护卫着咸阳,一旦陈仓县或函谷关沦陷,那么敌军就会如入无人之境,直捣咸阳。前年,五国联合攻秦,就是一直打到了函谷关。好在最后他们并没有成功攻破函谷关,否则咸阳就危险了。
扶苏没想到阿父居然没听过这个小故事,于是道:“这是一个两军交战的故事哦。”
嬴政心里生出不大好的预感,哪怕不懂用兵的成蟜也知道陈仓县的重要。但问题是,自秦孝公置陈仓县以来,也没有人攻打过陈仓县啊!哪来的两军交战?
蒙恬拧紧了眉毛,刚想提醒扶苏,却被旁边的李斯怼了一下,最后闭上了嘴。
李斯对蒙恬摇头,他这个新交的好友确实率直,明显王上想听长公子讲故事,这个时候就不要干扰长公子了。
刘邦也没有提醒扶苏,他以前是楚国人,哪里详细了解过秦国的历史?不过就算他知道扶苏露馅,也没必要去提醒。反正他都已经改变扶苏的命运了,让嬴政知道部分未来的预言也无所谓,而且嬴政也不一定信。
扶苏见殿内众人都安静地看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往嬴政怀里缩了缩,才继续讲道:“蜀国要攻打楚国,但两国实力差距比较大,于是蜀国的兵仙想了个计策。”
刘邦心道:当年自己被项羽分封到巴蜀之地,成为汉王。汉国又何尝不能称为蜀国呢?
众人心中有疑问,但并没有打断扶苏,而是听他继续往下讲。
扶苏道:“兵仙让蜀王重修被烧毁的褒斜道,假装从汉中取道郿县,攻打楚国,转移楚国的视线。实则蜀王暗中带兵,取道陈仓,攻打楚国。最后大获全胜。”
嬴政和蒙恬暗叹,不愧是兵仙,好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但问题是——蜀地是大秦的,褒斜道是大秦的,汉中是大秦的,郿县是大秦的,陈仓也是大秦的啊。
嬴政揉了揉抽痛的额头,无奈叹道:“故事是好故事。就是太过胡编乱造了。”
扶苏不解。
身为扶苏的启蒙老师,李斯主动出来为扶苏解释:“蜀国早已被惠文王所灭,如今蜀地已归属我大秦,设为巴郡,后又设置蜀郡,已是我大秦粮仓。”
嬴政摸着扶苏圆圆的小脑袋,笑道:“便是蜀国还在,也不可能去万里迢迢隔着大秦去攻打楚国,更不可能在我大秦的地界来去自由。”
刘邦想跳到嬴政耳边,高声大喊:“大秦亡啦!”但他没有这么做,只是神情变得十分古怪,时不时地嘿嘿一笑。
扶苏有点茫然,可是仙使给他讲得小故事就是这样的呀。
蒙恬喟叹道:“故事虽是假的,但若世间真存在这样用兵如神的兵仙......”
嬴政也心向往之,想把这样的人才挖到大秦。他摇头道:“不过是故事罢了。”
刘邦哼哼两声,都别想了。韩信的岁数比胡亥都小,现在胡亥都没出生呢,估计韩信的爹娘结没结婚都不知道。
扶苏听完更加疑惑了,仙使给他讲了好多蜀国的小故事呢,难道都是瞎编的吗?可听起来真的很真实呀。
刘邦见扶苏皱着小眉毛,便道:“庄周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可以闻到花香,吃到花蜜。他醒来后曾迷惑,到底梦中的世界是真实的?还是现实的世界是真实的?小扶苏,你觉得呢?”
扶苏想了半天,最后摇头。
刘邦道:“或许梦中世界是真实的,现实世界也是真实的。不过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扶苏脸上露出些许明悟,仙使给他讲得蜀国小故事里的蜀国,或许就是梦中世界的蜀国。
嬴政见扶苏在发呆,笑道:“扶苏,是何人给你讲得这个故事?”
扶苏被刘邦教得撒谎如喝水,张口就来:“我在梦里梦到的。”
成蟜惊道:“这故事里有详细的战略和地名,扶苏以前从未接触过。莫不是某位先王在梦中为扶苏授课?”
辈分猛增的刘邦顿时一噎,你们老嬴家的人非要这么想认祖宗,他也不是不能同意,甚至想管嬴政叫一声“好大孙”。
扶苏脸颊微红,“应该不是先王。”
李斯笑道:“无论长公子因何得此机缘,都是大秦之幸。”
“不错。”嬴政在心中记下此事,等亲政后定要祭祀一番祖先神灵。
李斯又道:“王上,长公子所言‘暗度陈仓’之计,确实值得参考。只是其中细节需要推敲一番。”
蒙恬点头认同,“王上需给长安君一道密令,不然长安君私自暗中回军咸阳,恐怕不妥。”
大将被派去攻打敌国,结果半路上自己偷偷跑回来了,还嚷嚷着是保护王上......恐怕所有人都会想,你是想保护王上,还是想造反啊?
纵使王上信得过大将,但不做出任何处罚,那后面的将领就会有一学一。甚至真正想造反的人,都可以用这个借口。秦国肯定会乱套的。
扶苏道:“是的,要走流程守规矩。”仙使说过,不能轻易破坏定好的规矩。不然你可以破坏,别人也会有一学一地去破坏,规矩不成规矩,就会乱套的。
扶苏还记得,蜀王打败楚国以后,与功臣们立下白马之盟,“非蜀王后代,不可称王”。一条盟约增强了蜀国的稳定,哪怕后面有人试图称王犯上,也可以依据这条盟约平定叛乱。可见规矩的重要性。
刘邦没有讲的是,直到汉末的时候,也没有人能破坏白马之盟。诸吕之乱、王莽之乱等,最后都因白马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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盟的存在,其他人可以正当出兵平叛,给大汉延续了四百年的国运。
虽然白马之盟在汉末被曹魏毁坏,但后世诸朝历代的皇权稳固,也离不开白马之盟的影响,比如晋朝的“异姓不王”、明朝的“非朱姓不王”、清朝的“异姓不可称王”等等。
众人看向扶苏的眼神愈发欣赏,每当他们觉得长公子足够聪慧时,就会发现长公子还能更加聪慧,尤其是在治国方面,很有明主之相。
嬴政甚至都动了立太子的心思,他强压下念头。嬴政惋惜不已,扶苏还是年纪太小了,这么小的孩子太容易夭折,不能过于张扬。
嬴政盘着扶苏的脑袋,看向成蟜道:“就按扶苏说的方法吧。成蟜,寡人会先给你写一道诏令。寡人明年便要加冠亲政了,吕不韦不会善罢甘休,极有可能会起兵叛乱。若真有那么一天,王翦将军自会护卫咸阳,你则带着奇兵见机行事。”
“是。”成蟜一改之前的满脸愁苦,笑着对扶苏挑了下眉毛,“小叔父没白疼你,等我出兵回来,给你带蜜渍梅脯。”
扶苏开心地站起来鼓掌:“好耶。”他猛一起身,眼前突然一黑,摔在嬴政怀里。
“好多小星星在我脑袋里聊天。”扶苏扶着脑袋,小声嘀咕。
嬴政替他按压太阳穴,语气温柔道:“侍医说你气血亏虚,不要猛起猛坐,否则会容易头晕。身体刚好转一些,又忘记了。”
众人第一次见到这么温柔的秦王,又惊又吓,久久失语。那种感觉就像看见一只猛虎,张开血盆大口没有撕咬你,反而对着你“喵”了一声。
除了李斯的眼神更加亮晶晶,其他人都茫然四顾,正在重建世界观。
成蟜也难得见到王兄这么温情的一面,他回忆起初次见到王兄的样子。那个时候王兄九岁,刚从赵国回到秦国,整个人就像冰刺猬,不但对人很冷,而且见谁扎谁。
可成蟜仗着自己年纪小,死皮赖脸地凑到嬴政身边,哪怕嬴政不搭理他,他也努力往上凑。成蟜软磨硬泡了两三年,才让嬴政接纳他,但嬴政也极少对他露出这么温柔的样子。
不过成蟜并不嫉妒,反而替嬴政高兴。他以前总觉得王兄缺少人味,把真实的自我隔离在高阁之上,每日带着面具示人,活得又累又孤独。自从有了扶苏,王兄倒是一日比一日真实了。
嬴政意识到旁边还有很多下属,内心尴尬,却没让人看出来。他平静地道:“你们去做事吧。”
“是。”
成蟜带着轻快的笑意,回了自己的宅邸。他刚坐下没多久,宅邸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成蟜看着手里的竹木拜帖,“赵国人?”
他刚接到攻打赵国的诏令,结果赵国人就来拜访,鬼都不信其中没有问题。
成蟜刚想叫人把赵国人赶走,想了想又把人放进来。他倒想听听这个赵国人要说什么,若是可以的话,还能利用一番。
13. 第十三章
经过成蟜的应允,门口来拜访的赵人被引入厅堂。
成蟜倚靠着凭几,盘腿坐在坐席上。他手里擦拭着一柄长剑,头也不抬道:“你是赵国的说客?”
赵人看到成蟜如此失礼,心中不悦。他强压下心中的恼火,行了个礼道:“我是来救长安君的。”
成蟜闻言挑眉:“救我?”
“长安君要领兵攻赵的消息早已传遍咸阳,甚至赵国也有所耳闻。”那赵人自信地笑道:“蒙骜活着的时候,尚且是我赵国武安君的手下败将。如今蒙骜已死,长安君独自带兵攻赵,只怕是死路一条。”
成蟜抬头去看他,“既然赵国这么自信,又何必来我这当说客?我要是死了,对赵国来说应该是有利无害吧?”
那赵人道:“我王早听闻长安君宽和仁厚,不忍心看长安君送死,所以特意派我来拜访长安君。赵国愿意帮助长安君登上秦王之位,只要您继任之后,与赵国签订互不进犯的兄弟盟约。”
成蟜端详着赵人,神情似乎有些动摇,却始终没有说话。
赵人继续说道:“您幼年时可是秦昭襄王最宠爱的曾孙,出身和才能都远胜于公子政,甚至连嬴秦宗室都支持您来继任秦王,可半路却被公子政给夺了王位。难道长安君真的甘心吗?”
成蟜阴沉着脸,眸光冷森,“我甘心如何?不甘心又能如何?秦王政明年便要加冠亲政了。”
赵人很满意成蟜的表现,王族哪有兄友弟恭?就连他们赵国公子都为了王位,而斗得你死我活,秦国也不能例外。
赵人笑道:“只要长安君答应我王的条件,赵国愿意出兵拥护长安君登上秦王之位。这次长安君不必遵循诏令出兵,只要留在咸阳和赵军里应外合。待赵军攻入咸阳,自会扶您......”
赵人话还没说完,一柄长剑穿透了他的心脏。他似乎没反应过来,一张嘴吐出一大口鲜血。
成蟜拔剑,任凭赵人的尸体倒在地上。他擦拭着剑上的鲜血,“我看起来很傻吗?”
哪怕他和王兄关系真的不好,也不可能和赵国合作。帮赵国的军队攻入咸阳,那赵国还会撤军吗?恐怕咸阳一破,大秦就亡了。
赵国的行为成功激怒了成蟜。他再次入宫,同嬴政商议了一番。在扶苏的建议下,成蟜又学会了一招新兵法——祸水东引。
于是半个月后,成蟜带军攻赵。行军到屯留时,成蟜突然宣称投靠赵国。
还没等周遭郡县的驻军反应过来,成蟜连人带军队离奇消失,说是已经逃到了赵国。虽然赵国急得直跳脚,并不承认接收了成蟜,但秦国上下皆默认此事。
吕不韦和王太后震怒,立刻要派军围杀屯留的官吏百姓。但这次嬴政态度十分强硬,不许杀害屯留无辜的秦人。
嬴政甚至带着蒙恬闯入东宫,从王太后那里抢回了被她保存的秦王印玺,当场写诏令派吕不韦带兵攻打赵国。
嬴政抓着刚写好的诏令,凝视摔倒在地的王太后,冷声道:“赵国欺人太甚,寡人绝不容忍!”
“吕相邦。”嬴政转身,看着旁边被拦下的吕不韦,“大秦相邦向来能文能武,想必吕相邦也不遑多让。”他将诏令砸在吕不韦的身上。
吕不韦被诏令砸得一个趔趄,一脸灰暗地捡起诏令,半晌后才哑声道:“是......王上。”
嬴政是突然发难的。吕不韦和王太后甚至连准备的时间都没有,直接被封在了东宫里。若是今日吕不韦不接下诏令,恐怕都无法活着走出东宫。
可接下诏令呢?吕不韦以前是商人,后来是政客,根本不怎么懂行军打仗。让他带军攻赵,就如同成蟜一样,都是去送死。
吕不韦盯着诏令上的字,苦笑一声,幼虎也是虎,自己是怎么敢对嬴政耍手段的?或许从辅政开始,他掌控了秦国最大的权力,早已迷失身份了。
“嬴政!”王太后忽然怒喝一声,突然抓起旁边的玉杖,就要击打嬴政。
蒙恬立刻站在嬴政身前,将王太后拦下来。
嬴政忽然笑了,目光却带着冰冷的恨意,“寡人还以为上次的话能感动太后,看来是寡人高估了自己在太后心中的分量。自从扶苏中毒以后,近一年来太后多次在朝堂上打压寡人。”
王太后呼呵喊道:“难道不是你先勾连那些楚人和宗室吗?你可真是阿母‘孝顺’的好儿子呀!”
“勾连?寡人乃秦王,他们是秦臣,何谈勾连?”嬴政看着疯魔一般的王太后,忽然感觉厌烦疲倦。
嬴政转身背对王太后,“明年寡人就要亲政。太后为大秦辛苦多年,该歇一歇了。蒙恬,明日派人收拾一下甘泉宫,方便太后回去住。”
“是。”蒙恬恭敬应下。
嬴政不愿再听王太后说话,直接大步离开了东宫。
嬴政走后,蒙恬也带兵撤出东宫。兵是撤走了,但东宫更加死寂,没了往日的欢乐。
吕不韦注视着王太后,欲言又止,最后长叹一声:“离嫪毐远一点吧,是我看错了人。”把幼虎当家猫,把毒蛇当蚯蚓。
他带上诏令去西宫请罪了,但愿秦王还能给他一次机会。
王太后跌坐在地上,死死地抓着手里的玉杖。
不知过了多久,嫪毐缓步走进来,将王太后从地上扶起,“如今太后还对秦王抱有幻想吗?”
王太后悔恨交加,自己信错了人,嬴秦根本没有一个好人!
嫪毐笑道:“太后不必灰心,我们还有一次机会。”
王太后愣了下,“我都要被嬴政赶去甘泉宫了,还有什么机会?”
嫪毐道:“如今咸阳被王翦父子护得像是铁桶,我们不方便对嬴政动手。但明年嬴政是要出咸阳,去雍城举行加冠礼的。”
“你是说.....”
嫪毐点头:“我们这一年可以准备好,等明年嬴政去雍城的时候,直接动手。如今成蟜下落不明,只要嬴政一死,必然是要让扶苏继任秦王的。主少国疑,太后您依然可以摄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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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太后从未真正决定对嬴政下死手,那毕竟是她的儿子,母子二人曾经在赵国相依为命了九年。可今天嬴政的态度,让她寒心,更让她害怕。
过了许久之后,王太后才咬牙点头。
嫪毐知道王太后意志不定,干脆把太后印玺要过来,等明年自己去调动兵卒。唯一可惜的是,秦王印玺被嬴政抢走了,不然他可以调动更多的兵卒。
嬴政回到西宫时,脸色难看得可怕。没有人敢触他的霉头,西宫内外鸦雀无声。
他站在正殿门口,盯着前面处理奏书的桌案,失神良久。
“阿父!”扶苏听到动静,从内室跑出来,扑抱住嬴政的右腿。
嬴政慢慢回过神,把扶苏抱起来,“跑到门口来做什么?外面冷着呢。”
扶苏用脸蛋贴着嬴政的下巴,“阿父......”每次阿父从祖母那儿回来,都会很不高兴。尤其这次是去和祖母抢印玺的,肯定更不开心了。
嬴政轻叹一声,抱着扶苏走回内室,“寡人把秦王印玺拿回来了。你这游侠作风是谁教得呢?”
那日同成蟜商议的时候,扶苏不但提出了祸水东引,让吕不韦去打赵国。他还建议嬴政直接把秦王印玺抢回来,否则等王太后主动交出几乎不可能。
嬴政就算九岁才回秦国,自小接受的也是贵族教育。他从来没有这种直接抢夺印玺的游侠想法。在贵族教育里,不存在“强抢”这么野蛮的行为。
扶苏咬着手指,是仙使教得呀。仙使讲过好多小故事,都是直接抢夺印章,还有很多当面抢的。
刘邦也觉得没毛病,对扶苏道:“高端的商战,啊不,高端的政斗往往以朴素的方式。”
嬴政把扶苏的手指拽出来,“不许吃手。以后也不许随便抢别人东西,记住了吗?你是大秦未来的储君,不能像个游侠一样。”他虽然没有册封扶苏,但已经默认扶苏是太子了。
嬴政心里有些疑惑,李斯不是荀卿的弟子吗?怎么一点儒生的东西都不教给扶苏呢?那群儒生应该更讨厌游侠的。
刘邦翻了个白眼,我们游侠怎么了?老秦人真死板。
“小扶苏,咱不听他的。”刘邦道,“管它黑猫白猫?能逮耗子就是好猫。如果你被养得像个儒门老实人,岂不是废了?”就像上辈子一样,接到一道假诏令,就让扶苏自尽了。
如果换做刘邦,就算不会当场造反,也要逃走再伺机造反,绝对不可能按照诏令赴死。
扶苏觉得仙使说得有道理,他点点头,又问道:“猫是什么?”
嬴政蹙眉,“大秦境内比较少见的一种小兽。”
他们秦人不喜欢这种小兽,到处跑来跑去,而且难以驯养。
扶苏的眉毛和嘴巴都耷拉下来,失落至极的样子。
嬴政不忍见孩子失望,便道:“明日让蒙毅带你去上林苑看看其他飞禽走兽。”
“好耶!”扶苏又开心了,他还从来没出过咸阳宫呢。
14. 第十四章
扶苏嘀嘀咕咕地跟嬴政说着明天的游玩计划,结果吕不韦就过来请罪了。他只好意犹未尽地止住话题。
嬴政知道扶苏很聪慧,便没让扶苏回避。扶苏就跪坐在嬴政旁边听着。
吕不韦入殿后,不似往日一般气定神闲地扫视一圈,而是低着头直接跪在地上,“臣有罪。”
嬴政没说话,直到吕不韦汗流浃背时,才开口道:“相邦何罪之有?”
吕不韦不敢说出实话,只是哽咽道:“臣有负先王所托,未能尽心为王上分忧。”
他若是直接说自己弄权,甚至意图分秦,那就真的没有活路了。吕不韦不傻,所以委婉地找了个借口。
嬴政听完,语气稍显柔和:“寡人年少继任秦王,至今已有八年。相邦兢兢业业辅政,大秦才有八年国力不衰。”
低着头的吕不韦没看见嬴政冰冷的表情,只当是嬴政没想对他赶尽杀绝,顿时松了口气。
嬴政起身走到吕不韦面前,盯着吕不韦的脖颈。他闭了下眼睛压下杀心,随即换上一张温和亲近的脸。
为了能更稳定的交接权力,他还不能立刻把吕不韦杀掉。
嬴政伸手将吕不韦扶起,幽幽叹息道:“寡人从未忘记仲父的苦劳。”
听见嬴政还亲切地称呼自己,吕不韦才敢抬头去看,发觉嬴政已经比他高了一个头。他忽然晃了下神,八年前那个瘦瘦小小的孩子,原来已经长得这么高大了吗?
嬴政道:“只要仲父日后不再为难寡人。寡人承诺定会给仲父一个善终,绝对不会做出赶尽杀绝之事。若日后仲父想要退隐,寡人也会赐给仲父更多封地养老。”
吕不韦内心苦涩,公子政早就长大了,不是他可以随便拿捏的了。他提起一口气,躬身行礼道:“多谢王上。臣愿为王上分忧。”
“好。”嬴政笑着拍拍吕不韦的胳膊,“寡人没有在诏令上写何时攻赵,仲父也不必急着出军了。寡人明年便可亲政,只是对于这政事......”
吕不韦心领神会,立刻道:“臣从今天开始,辅佐王上处理政事吧。”
吕不韦明白,嬴政这是暗示他,赶紧把手里的权力和事务交接给嬴政,否则还会把他扔到战场送死。
吕不韦不想死,他想好好活着。逃离秦国可以活,但就失去了所有财富和封地,他不甘心。
他在心里默念着嬴政方才的承诺,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至少自己未来的结局还不算坏。
君臣二人又互相表了一番真心,吕不韦才离开。
吕不韦走到殿门口时,看见候在门口的李斯。他曾经的门客不知何时已全然倒戈嬴政。
吕不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他自诩目光如炬,能辨识奇货,可却接二连三地看走眼,嫪毐、李斯、嬴政......
吕不韦的后背有些弯了,一根白发掉在衣襟上,他拖着步子走下台阶。
一代人终将都要退场了。
嬴政注视着吕不韦离开的背影,最后目光落在秦王印玺上,凤眸愈发锐利。
嬴政伸手按着秦王印玺,慢慢抚摸,“这就是秦王的权力。”
扶苏觉得阿父此刻有些可怕,他屏住了呼吸。
刘邦观察到嬴政的眼神变化,思及未来的事情,惋惜一叹,“小扶苏。你阿父有雄才大略,但也有致命的缺点。”
扶苏被唤回意识,意识到自己忘记喘气。扶苏一边大口喘气,一边用眼神询问刘邦,他觉得阿父很完美呀。
刘邦道,“你阿父实现目标之后就容易自负,甚至越来越固执己见、偏执多疑,将过去几十年打下来的基业,败了干净才会清醒。”
其实这也是所有英主共同的缺点,比如刘邦的曾孙子——汉武帝刘彻,也是越来越糊涂自负。
扶苏紧紧抿着嘴唇,下意识抓住嬴政的胳膊,害怕他阿父会变成那样的人。
嬴政被扶苏一抓,脑子瞬间清醒过来。他低头见扶苏小脸煞白,忙抱起孩子回内室,唠唠叨叨:“以后不许往门口跑了,外面还冷着呢,夏无且不是让你好好保暖吗?”
“阿父。”扶苏把脸埋进嬴政的肩膀上,“我自己睡一觉就好了。”
嬴政无奈地拍了拍扶苏的后背,把他放在床上,“既然身体不适,就改天再去上林苑吧。”
扶苏扁了扁嘴,不大高兴。他都想好了游玩计划呢。
嬴政捏着扶苏的鸭子嘴,给他盖好被子,转头吩咐紫苑去煎药,然后才回外室继续处理公务。
扶苏收起失望,把半张脸藏进被子里,小声道:“仙使,你又预言到未来了吗?”
刘邦摸着扶苏额头,斟酌了一番,才开口道:“不错。你阿父以后会统一六国,但之后性情大变。他开始变得自负,再也听不进别人的劝解和意见。”
于是当初辅佐始皇帝的贤才纷纷退隐,大秦开始人才凋敝。原本有意上进的萧何,也看出始皇帝的自负,始终不愿接受升官。
扶苏没有在意什么统一六国的丰功伟绩,他全身心都在注意阿父的“性情大变”,担忧地咬住了下唇。
“他也变得多疑,听信术士谗言,在咸阳修建封闭通道,整日行踪诡秘,不许任何人打探。行迹稍有泄露,他就会杀光身边的随侍。他更大肆鼓励秦人互相举报。”
以至于咸阳人人自危,唯恐触怒始皇帝。
扶苏慢慢掀开被子,“阿父......”
“他也变得偏执,将秦国大大小小的事物和权力抓在手里。导致他每日批奏书就要批到深夜,不但阻碍了官吏发挥才能,还把自己给累得半死。”
始皇帝过度的独揽专权,导致地方官完全丧失了自主权,甚至在起义者出现的时候,地方官大多都不能及时应对。
刘邦不再继续说下去,惋惜的语气里甚至带了些悲愤,“你阿父曾经是多么英明的一代雄主。”
刘邦很敬佩始皇帝,他称帝后甚至为始皇帝陵派了二十户守陵人,规模远大于其他诸侯陵墓。
扶苏越听越难受,“我不想让阿父变成那样。”
刘邦叹息一声:“性格都是慢慢养成的。你从现在开始及时纠正你阿父的性格,他就不会变成那样。比如你趁着现在年纪小,适当的叛逆也不会让你阿父生气,反而会增加你阿父的耐心,可以多做一些出格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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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
扶苏握紧拳头:“我一定会多多叛逆的。”
刘邦鼓励道:“我们的目标是——做个逆子!”
“好!”扶苏斗志昂扬,“逆子就要明天去上林苑。”
刘邦:“......”也行。
扶苏的硬气一直撑到晚上,见了嬴政以后,又化身软绵绵的包子。
扶苏贴着嬴政的胳膊,乞求道:“阿父,你就让我去上林苑嘛。”
嬴政推开扶苏的脑袋,无可奈何道:“不行。”
“阿父。”扶苏凑上去亲亲嬴政的脸颊,随后身体微僵,意识到自己居然冒犯了阿父。
扶苏在心里为自己鼓劲儿,他要做个逆子,不能退缩。于是他壮着胆子,哆哆嗦嗦又亲了下嬴政的脸颊。
嬴政的嘴角压制不住地上扬,“若是半路不适,必须立刻回宫。”
“阿父同意了?”扶苏呆了呆。
嬴政看着傻兮兮的孩子,不禁大笑出来。
扶苏不明所以,也跟着陪笑,“嘿嘿。”
刘邦:“......”他做证,扶苏的老实不是儒生教的,而是天生的。
扶苏第一次出咸阳宫,兴奋得半夜都睡不着觉,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琢磨明天玩什么。结果第二天差点睡过头,他迷迷糊糊地被紫苑挖起来喝药。
一碗酸苦的汤药喝下去,扶苏立刻清醒了,皱着鼻子道:“蒙毅,我们今天要去上林苑玩。”
蒙毅跪坐在床边,帮扶苏擦嘴。他笑道:“王上早上便告诉我准备了。”
扶苏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过一会儿他又唉声叹气,“可惜阿父不去。”
“王上最近比较忙。长公子看见什么新鲜玩意儿,可以给王上带回来。”蒙毅帮扶苏穿衣裳。
扶苏被蒙毅来回摆弄胳膊腿,“好,我要给阿父带礼物。”
阿父以后变得多疑,可能是因为没有人关心阿父,他现在要多关心阿父。
昨天要当逆子的狂言,此刻已经被扶苏抛到脑后。
刘邦戳了下扶苏的小脑袋,把他戳得晃悠了一下。罢了,他还是随时提醒扶苏随机应变吧,这孩子就当不了逆子。
刘邦绝不承认自己嫉妒了,死嬴政,命真好。
嬴政怕扶苏被冻坏了,特意准许马车停在西宫门口,让扶苏能出门就上车。紫苑也提前在马车上烧了炭火,等扶苏上去的时候,里面都是暖和的。
扶苏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被抱着送进了马车。蒙毅和紫苑也进入马车随侍,马车前后各有五十名宿卫兵法保护。
浩浩荡荡的队伍出发了。上林苑在渭河南面,要穿过大半个咸阳才能到达。路边的百姓看见车队,还以为是秦王出行,纷纷退到角落避让。
扶苏从车窗缝隙往外张望,目之所及没有咸阳宫的威严华丽,反而处处破败不堪。他甚至看见不远处的小孩子光着脚丫,要知道天气还没转暖呢。
“他和我一样大。”扶苏指着那个小孩子,他心里不大舒服。
刘邦坐在扶苏的头顶,喃喃道:“民生之多艰。小扶苏,你身上的担子可重着呢。”
15. 第十五章
扶苏抓着车窗的边沿,还想伸出脑袋继续往外看,却被蒙毅一把抱回来。
紫苑用手背贴了贴扶苏冰凉的脸蛋,忙给他塞了一个小手炉,“公子若是冻坏了,夏侍医还要加药,药汤会更加难喝的。”
扶苏闻言便缩在蒙毅怀里,不敢到处乱动了。只是他的脑袋里一直在想,刚才看见的那个小孩子。
扶苏的脑袋里塞满了问题,他第一次看见咸阳宫外面的世界,有太多的不理解。这些事曾祖母没有讲过,李斯先生也没有讲过。
扶苏便直接问道:“为何那个小孩没有穿鞋子呢?为何好多人都穿得那么少呢?我看到有的人还在地上睡觉,他们不怕生病后吃苦苦的药吗?”
扶苏的问题一串又一串,问得紫苑低下了头。
巧舌如簧的蒙毅也沉默半晌,才回答道:“他们并非不怕冷,只是因为没有鞋子、没有足够厚的冬衣。他们也不怕生病喝药,因为见不到医者,也喝不起药。”
紫苑肩膀抖动,她用袖子擦着眼睛。
扶苏手足无措地看着紫苑,“紫苑姐姐,你怎么了?”
紫苑哽咽道:“婢子只是想起家中的父母兄长。”
扶苏道:“他们......”
“他们已经冻死了。”紫苑道,“那年下了一场好大的雪。”
扶苏第一次知道原来有一种死法是冻死,他推开阻拦自己的蒙毅,打开车窗往外看。
马车已经走到了平民居住的地方,一座座小土房东倒西歪,甚至有些房子的墙面都已经裂开。
一些干瘦佝偻的平民躲在角落,偷偷地向扶苏张望。但一对上扶苏的视线,他们立刻趴跪在地上,不敢再抬头。
扶苏突然很难过。他吸着鼻子,齉声齉气道:“如果再下一场大雪,他们也会被冻死吧?”
蒙毅学过诸多治国的谋略和秦律,却想不到如何回应扶苏的问题。因为没有任何一种谋略告诉他,该如何改善平民的现状。
刘邦仔细思考秦国现在的生产条件,发觉也没有什么好方法。要棉花没棉花,要良种没良种,哪有条件改善平民的生活现状?
就连刘邦登基的时候,唯一的应对方法也就是减税。可如今大秦面临乱世压力,几乎每一年都要打仗,根本不可能减税。
刘邦教不了扶苏什么,便把秦国现如今的情况,给扶苏仔细分析了一遍,“若是日后有机会,可以派人去西域走一走,把棉花寻回来。那东西御寒能力强,而且价格相对低廉,平民也能用。”
扶苏点头记下,但他不甘心,还是仔细在脑子里思考办法。
忽然扶苏眼前一亮:“我听曾祖母说过,咸阳宫的宫殿下面铺了火道,墙中间也留了空隙。每次寺人在殿外的灶台烧火的时候,地板和火墙都会特别暖和,在屋子里面一点也不冷。”
扶苏一岁时,还光脚丫在地上跑来着,被曾祖母好一顿唠叨。
蒙毅道:“火道是用陶管铺设的,耗费极大。平民恐怕无法承担这个费用。”
扶苏拧紧眉毛,咬着手指思考,“难道不能改一改吗?”
“或许可以。”刘邦在现代看多了暖气,差点忘了北方农村还有火炕这玩意儿。
不过刘邦并不知道火炕怎么铺,他只好把大致的概念告诉扶苏,“小扶苏,你可以找几个工匠琢磨琢磨。”
扶苏眉毛松开,兴奋地对蒙毅道:“我们去少府吧!”他把火炕的概念跟蒙毅说了一遍,迫不及待地想找工匠研究这个。
蒙毅觉得可行,但他还是问道:“公子不去上林苑了吗?”
扶苏闻言有些纠结,阿父好不容易答应让他去上林苑玩,如果去少府,就不能去上林苑了。他真的好想看老虎呀。
这时外面传来小娃娃的哭声。扶苏往车窗外看去。
小娃娃被冻得一身冻疮,手指也发紫。他身边的妇人死死地捂着小娃娃的嘴,生怕惊扰了扶苏。
扶苏扁了扁嘴,失落地说道:“去少府吧。我以后再求阿父让我去上林苑玩。”
蒙毅温柔地摸着扶苏的头发,微笑道:“是。”他的长公子果然不是一般的孩童。
紫苑也开心地道:“我去告诉外面的御者改道。”她的家人虽然已经去世,但还是希望不要再有人被冻死了。
少府的权力很大,掌管秦王的私库财政、宫内饮食服饰及服务,同时也掌管各类工匠。
少府在咸阳的官署也分好几个地方,其中掌管工匠的官署就在渭河南面,不过距离上林苑有点远,反倒是离甘泉宫挺近的。
扶苏知道王太后现在住在甘泉宫,他有点不愿意靠近,但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去了官署。好在没遇到王太后的人,扶苏松了一口气。
可甘泉宫的王太后却听到了宫外的动静,毕竟扶苏的出行队伍实在是太庞大了,加起来有一百个宿卫兵。
王太后还以为是嬴政知道她同嫪毐的弑君打算,所以嬴政派人来杀她了。王太后差点当场晕厥过去,甚至想反悔和嫪毐的约定。
但嫪毐早就知道王太后容易意志摇摆,干脆不怎么去甘泉宫了,也不肯归还王太后的印玺。
王太后心中又悔又恨,可是又不敢对嬴政坦白。多日后,她焦虑得竟然生了一场大病,只好去喊吕不韦商议。
不过扶苏此时并不知道此事,也不知道自己的车架带来那么大的影响。
他已经走进官署见到了少府丞。
少府丞还是第一次见到长公子,他对扶苏早就有所听闻。毕竟嬴政对扶苏的喜爱是不加掩饰的,偶尔就提起扶苏的敏锐聪慧。
今日再一看扶苏超规格的车架,少府丞对扶苏的地位又有了衡量,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位长公子就是板上钉钉的大秦太子了。
于是少府丞对扶苏更加恭敬了。可他并不认为扶苏要做什么大事,或许是小孩子闲得无聊,想要来这儿要什么玩具。
就算王上再怎么夸自己的孩子,少府丞也认为王上是偏宠长子。
三四岁的孩子,再聪明能聪明到哪去?不过是会背背书、写写字罢了。
扶苏长得矮小,少府丞只好弯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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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长公子可是想要什么玩具?正好这边新造了一些小玩意儿,正要给长公子送过去呢。”
扶苏有些心动:“我想要.....不不不,我今天不是来要玩具的。我想找工匠做一个东西。”
少府丞闻言道:“那长公子想要做什么新玩具呢?”
扶苏鼓着脸,有些生气道:“都说我不是来要玩具的啦。”
少府丞被气鼓鼓的小孩儿逗得想笑,甚至想捏一捏鼓起来的脸蛋。但这是王上最宠爱的长公子,他可不敢伸手。
少府丞轻咳一声,正色道:“公子想要做什么东西?这里的工匠有很多种。”
扶苏用手比划着说道:“我想要做一个火炕。呃,就是特别的床。床下有火道,可以保暖。”
少府丞听不懂扶苏的想法,便差人去喊掌管制造的考工令,“长公子,是宫内的床不舒服吗?”
扶苏摇头:“咸阳宫的床很好,屋子里也很暖和。但是外面的平民很冷,我想给他们弄一个保暖的东西,不要在冬天的时候冻坏了。”
少府丞闻言一怔,纵观七国也没有这样为民着想的公子,便是以仁义出名的信陵君也做不到。
毕竟在很多贵族看来,“关心平民”是无法理解的行为,平民对他们来说就像随意支配的家畜。
少府丞年少时曾师从儒生。但他在秦国为官多年,甚至都已经忘记当初“民为邦本”的想法了,因为他不再相信世界上真的有君主愿意支持这样的思想。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想法,在大秦更不可能实现。
因为大秦主张商君之法,只有不断地削弱民众,才能使得国家强大。比如让青壮投身战争、用秦律严苛约束民众的活动。与儒生主张的“民贵君轻”是恰恰相反的。
少府丞回忆起年少往事,一时之间眼眶微红。
少府丞注视扶苏,眼神充满深情和炽热,原来这世上真的有天生圣君吗?
扶苏被少府丞盯得浑身难受,他紧张地抱着白毛球:“少府丞,你怎么了?”
少府丞半跪下来,柔声道:“长公子日后若是有什么差遣,可随时派人叫我。”
扶苏点点头,犹豫一下把衣服里的手帕递给少府丞:“你擦擦眼睛吧。”
“让长公子见笑了。”少府丞舍不得用这手帕,便把它攥在手里,“不知长公子有没有时间,我给您引荐一个人。”
扶苏每天除了玩耍,就是听李斯授课,空闲时间多的是,“好呀。你可以让他去咸阳宫找我,或者等我下次出门再见他。”
待考工令过来以后,扶苏给他讲了一下火炕的想法。
从理论上来说制作火炕并不难,难的是用什么材料能在民间推广。普通平民用不起陶管,也用不起青砖,那么搭建火炕的材料和方法就需要仔细研究了。
扶苏也知道这不是一下子能弄出来的,便和考工令约定好,三天之后他再过来看看进度。
至于阿父会不会同意他出宫......扶苏握紧拳头,大不了他再多求求阿父。
16. 第十六章
办完了正事,扶苏却没有离开官署。他背着小手,在官署里面转圈圈,仰着头四处巡视。他看得十分仔细,连角落都没放过。
少府丞亦步亦趋跟在扶苏身后,还以为扶苏是在巡察他们的工作,心里又不得不佩服扶苏的聪慧。
在少府丞眼中,扶苏此刻已经不是三四岁的小娃娃了——他矮小的背影如此高大,圆滚滚的身体充满了神秘的圣君魅力。
少府丞在心里不断地给扶苏增添光环。
片刻后,扶苏忽然停住不动了。他的耳朵红通通的,抿着小嘴看向少府丞。
少府丞问道:“长公子,可是哪里不对?”
扶苏抓住蒙毅的衣角,不好意思地道:“我怎么没找到玩具?”
扶苏还记得呢,刚来官署的时候,少府丞对他说这里新制造了一批玩具。
少府丞的眼神瞬间放空了。他拍了下自己的额头,自己真是魔障了,天生圣君此刻也是个小娃娃呀,小娃娃都是喜欢玩耍的。
“长公子请随我来。”少府丞带扶苏来到一间仓库,“这里存放的都是玩具,正打算挑选一批送进咸阳宫。”
少府丞特意给扶苏展示了几个益智玩具,包括难以拆解的九连环、棋具等等。
他认为如此聪明的长公子应该会喜欢这类玩具,不会去玩那些幼稚的小玩具。
少府丞还亲自给扶苏演示怎么玩九连环,但没等他讲完,忽然听见咕噜噜的滚轮声。
却见扶苏从角落里牵出来一个青铜鸠车。他一边牵着小车跑,一边在嘴里配着各种动物的声音。
他就像个小猴子一样,牵着小车跑来跑去。
“嗷呜嗷呜。”扶苏一边叫,一边牵着小车从少府丞面前跑过去。
“......”少府丞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高智商益智玩具,陷入了迷茫。
蒙毅和紫苑低头掩住笑意,和长公子相处久了便知道,长公子聪明的时候是真聪明,但大多数时候也是真的小孩子性格。
刘邦坐在鸠车的鸟头上,喊道:“小扶苏,再跑快点!”他舒服地一躺,还是坐车兜风爽啊。
扶苏闻言便加速了,他牵着鸠车的绳子,像个人力车夫一样。但他并不觉得疲倦,反而感觉有趣极了,直到累得气喘吁吁才停下来。
蒙毅走过去把扶苏抱起来,旁边的紫苑也立刻给扶苏擦汗、裹衣服。
扶苏累得不想说话,但还是叮嘱道:“把这个车带回咸阳宫,我要拉阿父。”
“......”少府丞看着鸠车,两个青铜车轮夹着一只青铜鸟,这小车恐怕都不够王上一只脚踩的。
少府丞不懂,少府丞大为震撼。
但少府丞还是派人把鸠车打包,送给扶苏了。只要长公子有需求,他都尽量办到,哪怕那需求再离谱。
可能是跑得太累了,扶苏上马车以后就睡着了。但他还是不忘了紧紧地抓着鸠车的绳子,生怕鸠车被偷走了似的。
紫苑把暖手炉放在扶苏怀里,看着鸠车有些犯愁,“王上喜静。长公子在咸阳宫玩这个车,王上不会生气吧?”
蒙毅温柔地看着怀里的扶苏,小孩儿已经睡得打起了呼。他笑道:“这是长公子给王上挑选的礼物。”
扶苏是一个很聪明的小孩,聪明的小孩记忆力也好。扶苏早上便说要给嬴政送礼物,哪怕忙活了一天,也不会忘记此事。
蒙毅为扶苏擦掉额头的汗。他就知道,长公子在少府官署并不是单纯为自己挑选玩具,多半是为了王上。
马车照样进了西宫才停下,扶苏也揉着眼睛醒了。他哈欠打一半,忽然想起给阿父带的鸠车,忙转头去寻找。
紫苑抱起鸠车:“长公子。蒙舍人先带您下车,婢子稍后就把鸠车抱下去。”
“好。”扶苏不忘嘱咐,“不要摔坏它,轻一点哦。”
“是。”
蒙毅刚抱着扶苏下了马车,便看见嬴政站在殿门口,也不知嬴政在那里等了多久了。
嬴政板着一张脸,走下了台阶。他刚想张口训斥扶苏,为何回来得这么晚?
扶苏没看清嬴政的表情,他高兴地对嬴政挥手,“阿父,我给你带礼物了哦。”
嬴政脸上的严肃瞬间崩塌,无可奈何地弹了下扶苏的脑袋,把他抱过来问道:“累了吗?”
“不累。”扶苏对紫苑招手,“阿父,我给你带了鸠车。你可以坐在鸠车上,我拉你兜风。”仙使兜风兜得可开心了。
紫苑硬着头皮,把小鸠车抱过去,轻轻放在了地上。
嬴政看着还没有自己膝盖高的小车,半晌失语。他长叹口气:“寡人坐在哪里?”
刘邦是骑在鸟头上的,但他的形态是白毛球,自然坐得下。
扶苏看着小小的青铜鸟,张了张嘴,最后不得不难过地承认:“阿父骑不下。”
嬴政右手抱着扶苏,左手拎起鸠车,往殿内走去,“无妨。”
到殿内后,嬴政把鸠车放在桌案旁边充当摆件,他已经预见这孩子会拉着车到处扰民了。
为了防止被噪音骚扰,嬴政接受了这个礼物,并告诉扶苏:“寡人把它摆在这里看,也是很不错的。”
“好吧。”扶苏有些遗憾,他还想拉着鸠车跑呢,现在小车只能当摆件了。
嬴政帮扶苏脱下一层层毛绒外衣,“不是去上林苑吗?怎么去了少府?”他把脱下来的小衣裳,随手递给旁边的李斯。
扶苏张开胳膊配合嬴政,嘴里不停地讲述着自己在宫外看见的事物,“那些平民好冷好冷。我是长公子,自然要帮他们。”
嬴政不理解扶苏怎么会有这种想法,难道是李斯教得吗?儒生确实喜欢强调什么“爱民”思想。
李斯担心嬴政误会他,忙委婉澄清道:“长公子。若是让那些平民活得太舒服,他们就会不安分了。”
扶苏不理解:“这是什么道理?”
李斯道:“商君之法曾言:只有通过秦律不断削弱平民,他们才会老老实实地依附于大秦,从而促使大秦更加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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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苏听完更不理解了,他听过的小故事不是这样的,“不会有人喜欢被抽鞭子,小马被抽多了鞭子,还会尥蹶子呢。只有被善待的时候,他们才会更加爱自己的国家。”
嬴政低声念了一遍:“爱国?”他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个说法。
李斯笑道:“平民愚钝,哪里懂得这么多呢?”
“他们才不愚钝。”扶苏反问道,“先生以前不是平民吗?我知道的,我和阿父的祖宗以前也是给周天子养马的普通人。”
李斯哑然。
嬴政眉头微敛。
刘邦打断扶苏的话:“小扶苏。你们秦国现在以商君之法为国本,不要强硬争辩这个了,现在是争不过的。去跟你阿父撒个娇、服个软。”
扶苏也察觉到阿父要生气了,他扑到嬴政身上,哽咽道:“阿父,你也觉得我错了吗?”
嬴政摸着他的脑袋:“你觉得自己没错吗?”
扶苏含泪点头:“小马被抽多了鞭子会尥蹶子。我没错,是商君之法错了。”
“唉。”这一声叹息是刘邦发出的,这孩子有逆是真叛啊,骨子里带着老嬴家的犟种基因。幸好孩子还小,始皇帝应该不会太生气。
嬴政看向李斯和蒙氏兄弟:“你们怎么看?”
李斯和蒙毅不敢开口,蒙恬直言道:“臣不懂这些。但臣知道长公子说得御马之术,确实是对的。”
李斯和蒙毅想去阻拦蒙恬,但已经晚了。
蒙毅只好为蒙恬打圆场:“王上,臣兄长确实自小只爱兵法,并不擅长治国之术。”
李斯也赶紧把话题岔过去:“自周天子东迁洛邑以来世道混乱。我大秦靠商君之法,从列国中脱颖而出。所以商君之法为我大秦国本,不可轻易动摇。”
扶苏瞪圆了眼睛,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他再也不喜欢先生了!
李斯面对扶苏的眼神指控,愈发手脚发麻,忙继续道:“但距离商君变法,已经过了一百多年。是否需要再次变法,还需要仔细斟酌考虑。”
刘邦敬佩,不愧是能在始皇帝手下当丞相的人,这稀泥和的,似乎说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说。
扶苏听完也有些茫然,但他听出李斯并没有全然反对他,便决定暂时原谅李斯。
扶苏抱着嬴政道:“阿父,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你让我试一试嘛,若善待平民会给大秦带来更好的结果,我们就要懂得变通。”
嬴政给扶苏擦着眼泪,半晌后才道:“好。寡人给你一年时间,若是你能让那群平民更加忠心大秦,也就是你说的爱国,那么寡人就考虑动一动商君之法。但如果你善待他们,反倒是造成了人心不稳,那就得放弃你的想法,去学习商君之法。”
“好!”扶苏举起小手。
嬴政不明所以。
扶苏催促道:“阿父,我们击掌为誓。”
嬴政失笑,抬手跟扶苏的小手掌碰了一下,“失败了可不要哭。”
“我才不会失败!”
17. 第十七章
嬴政居然真的同意扶苏去尝试了。刘邦倒是挺惊讶的,他本以为扶苏要软磨硬泡个好几年,才会让嬴政稍微动摇一下。
在刘邦前一世的时候,始皇帝自始至终都坚信商君之法,就算后来做了秦律调整,也是往更加严苛的方向调整。
后来秦国各地的动乱不断,人心浮动不安,甚至出现种种不详的异象时,始皇帝都没动摇过。他只是拖着病体,尝试用各种方法各种补救,却并不修改过于严苛的秦律秦法。
哪怕在始皇帝临死前的几个月,面对着已经动荡不安的大秦,他也要坚持立碑,宣扬秦律秦法。
可以说始皇帝是硬着头皮把一条路走到黑了,最后给刘邦的大汉送了经验包。
刘邦感慨不已:“人都会变化,而且会变得面目全非。”原来始皇帝年轻时并没有那么坚信法家之道啊。
“小扶苏,现在可是改变你阿父未来性格的好时机啊。”刘邦飞过去,戳了一下扶苏的耳朵。
扶苏抱紧了嬴政的脖颈,用力地点头,他绝对不会让阿父变成预言里那样。
嬴政被搂得有些喘不上气,他把孩子薅下来。
扶苏不好意思地赔笑。他和阿父立下了约定,便感觉自己是个要做大事的人了,不能再像个小孩子一样。
于是扶苏模仿着李斯的样子,跪坐在嬴政对面,小脸严肃认真地道:“王上,臣要出宫办事,需要一个令牌。”
嬴政愣了下,赏了扶苏一个脑瓜崩儿,“不许作怪。”
扶苏去捂自己的脑袋,可手太小了捂不全,又被弹了两下。他委屈地道:“阿父,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嬴政轻笑:“等你把字认全了,再说这话吧。”
扶苏觉得阿父把他看扁了,可他又没了刚才据理力争的犟种胆气,只敢小声反驳:“阿父不要小瞧我,我已经四岁了。”
嬴政碰了一下桌案边的鸠车:“那少府不必再送玩具过来了,这里没有小孩。”
扶苏一听便觉天塌了。他抠着桌角,急道:“阿父,蒙毅很喜欢玩呢。”
蒙毅面不改色道:“......是,臣觉得那些玩具很有意思。”
扶苏把右手背在后腰,偷偷对蒙毅比了个大拇指。
蒙恬惊讶地看向蒙毅,又一次被弟弟说瞎话的本事征服,看来唯有通古(李斯的表字)能与之较量。
嬴政露出浅笑,按揉着扶苏被弹过的脑袋。他让蒙恬给扶苏一个出入咸阳宫的令牌,同时派李斯跟在扶苏身边帮忙。
嬴政最后嘱咐道:“出宫可以,但每天申时必须回来。若是身体不适,要立刻回宫休息。”
“好的。”扶苏暗中给自己鼓气,他一定要成功。
仙使说阿父未来会性情大变,扶苏下定决心要让阿父相信“善待平民”的好处,避免阿父未来变得偏执自负,把前半辈子的心血都败光了。
他不仅要让阿父前半生是最厉害的大王,也要让阿父后半生是最厉害的大王!
三天后,扶苏如约出宫去少府官署,看看平民版火炕研究得怎么样了。
现在是一月份,天还冷着呢,若是早点研究出来,他们可以少受两天罪。
少府丞知道扶苏今天会过来,早早地推掉其他事务,就在官署等着扶苏的车架。看见车队过来以后,他忙迎上去,“长公子。”
扶苏从马车里钻出来,张开胳膊被少府丞抱下去,“少府丞,火炕研究得怎么样了?”
少府丞笑道:“已经初具雏形了。”说着,他和李斯、蒙毅互相之间点了点头,算作见礼。
扶苏惊讶道:“好快呀。”
少府丞道:“长公子的事,自然是最要紧的。”
少府内聚集着大秦最精锐的工匠,听说是秦王最宠爱的长公子下令,再加上少府丞的亲自监督,便日夜不眠地赶工。他们试验了很多遍,终于琢磨出了一个雏形。
扶苏开心地笑出来,“好,我们先去看看火炕。我今天出门的时间很多哦,阿父给了我令牌。你那天说要引荐一个人,我下午可以见他。”
少府丞的眼神充满崇拜,长公子果然还记得,不愧是天生圣君!
扶苏觉得少府丞怪怪的,仙使说少府丞是他的粉丝,可他感觉很别扭。于是他转身去找一旁的考工令:“火炕在哪里?”
考工令直接请扶苏去制作火炕的工室。他带着扶苏来到工室门前,却停住脚步道:“长公子,工室有些脏,要不您坐车舆?”
扶苏通过门缝往里面张望,里面堆积了很多泥土和工具,地面确实脏兮兮的。
还有几个光着上半身的工匠在做活,搞得院子里尘土飞扬。
但扶苏却摇头拒绝了:“我不是来玩耍的。”仙使说过,想要做实事就很辛苦,他不是来享福的。
扶苏细心观察到考工令和少府丞的衣着,他学着他们,把自己的衣摆系在腰间,“先生、蒙毅,你们也把衣服弄好。”
“是。”李斯和蒙毅一边整理衣服,一边在心中赞叹,长公子居然如此细心,一点也不像三四岁的小孩子。
少府丞由衷感叹道:“不愧是长公子。”
扶苏已经被少府丞的盲目崇拜搞麻了,他淡定地推开工室的木门,直接走了进去。
工匠们听见动静,回头看见一个漂亮得不像活人的小娃娃,就连他们见过的贵族小孩也没有这么漂亮的,这真的不是仙童吗?
少府丞咳嗽一声,对工匠们道:“这位是长公子。”
一众工匠这才回过神,忙低头,跪趴在地上:“拜见长公子。”
扶苏后退半步,他有些不太适应。在咸阳宫里,很少有宫人会这样跪着。
刘邦看出扶苏的想法,解释道:“他们畏惧你。因为他们见过的贵族都是很凶的,甚至把他们当成家畜。就算大秦经过商君变法,有秦律的约束,贵族不敢过分放肆,比其他国家好一点,但也没好太多。”
“原来商君之法也有一点好处。”扶苏低声自语,他的心里充满了疑问,求助地看向刘邦。
刘邦道:“小扶苏。不管是你要反对的东西,还是你要支持的东西,都要仔细去了解一下。这样你才知道你要反对什么、支持什么、舍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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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取什么。”
扶苏微微点头,于是道:“先生,等回宫后,你给我讲讲商君之法和秦律吧。”
李斯有些惊讶,却立刻应道:“是。”
少府丞闻言差点心态爆炸,得快点让长公子去见一见他那位好友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天生圣君,可不能让这群搞法术的给骗走。
少府丞着急地看了眼时辰:“长公子,我们去看火炕吧。”
“好。”扶苏让这群工匠赶紧起来,“你们不用管我,继续干活吧。”
考工令走在前面带路,最后停在一堆土砖旁边,“长公子,这些就是搭建火炕的土砖,用黄泥、干草和一些碎石块压制晒干,便可以得到。虽说不如陶管和青砖稳固,但胜在成本便宜。”
扶苏好奇地摸了摸土砖,这些土砖被压得很实,抠都抠不碎。他笑着鼓掌,便要夸奖考工令和工匠。
可是他转念想到仙使讲过的一些小故事,很多想要做事的人,最初的想法都是很不错的,但却因为做法不合时宜,反倒成了坏事。所以还是要多问问。
扶苏转身对工匠们招手,“你们家里若是用这样的土砖搭火炕,怎么样?”
工匠们都不敢说话,他们低着头诺诺应和,总之扶苏说什么都是对的。
扶苏又无奈又生气。他在一众工匠里看了一圈,最后指着一个矮小干瘦的工匠,“你好像有话要说。”
那工匠愣住了,随后哭丧着脸,“小人没有话要说。”
扶苏叉着腰,颇有几分刘邦的神采,一副无赖的样子道:“你就是有话要说,快说。”
“......”那工匠求助地看向少府丞,少府丞平日对他们还是很不错的。
少府丞温声道:“大河。长公子让你说,你就说吧。”
扶苏鼓励道:“说得好,我会赏你哦。”
大河只好硬着头皮道:“小人认为这个火炕真的挺好的。虽然不如陶管和青砖结实,但坏了以后修补起来也方便,造价也便宜。可,可确实不够好看,恐怕不好卖出去。”
扶苏闻言终于放心了,笑呵呵地道:“我不做这个生意啦。如果真的好用的话,我会派人把方法教给平民们,让他们自己在家就能盖上火炕,免得冬天太冷。”
大河闻言呆呆地看着扶苏,竟然忘记回避扶苏的目光。其他工匠也愣住了,他们怀疑自己的耳朵除了问题,哪有公子管过他们的死活?
扶苏道:“这样吧,你们每个人都回家弄一个火炕。后天告诉我效果怎么样,如果效果可以的话,就把方法教给其他平民。造火炕的费用不用操心,最后用了多少钱,你们告诉少府丞,我会给你们补偿哦。”
工匠们听完半天没有反应,让扶苏有点手足无措,他说错话了吗?
突然,他们跪在地上,互相抱着哭了起来。不是因为扶苏弄出来一个火炕,而是因为他们突然发现,他们真的也是人,有贵族真的承认他们是人。
考工令不明所以。李斯眼眶微红,蒙毅无声叹息,刘邦飞去了工室外面。而少府丞毫不掩饰地放声大哭,“大秦之幸,百姓之幸。”
18. 第十八章
工室的院子里哭成了一团。扶苏手忙脚乱地去哄,根本哄不过来。甚至他越哄,那些工匠就越难以自抑。
扶苏嘴巴一扁,也要哭了。
蒙毅赶紧把扶苏抱起来,“长公子,他们是感激您才哭的。”
扶苏吸了吸鼻子,“真的吗?可是我没做什么呀。”
蒙毅道:“少府的工匠有三类人。第一类是父子相传,世世代代在少府做工的;第二类是刑徒,因触犯秦律被罚作劳役;第三类就是定期服役的匠籍平民,他们出身低微,有些甚至是从其他地方来咸阳服役的。”
扶苏的睫毛上挂着泪珠,抽搭着问道:“他们是第三类人吗?”
“不错。”蒙毅道,“他们来服役时,没人关心他们的生活,一切吃穿用度都是自己花钱,甚至还要在做工时要往里搭钱。但长公子为他们做火炕,还细心地给他们拿钱。”
“我是大秦的长公子,这是我应该做的。”
蒙毅温柔地为扶苏擦掉眼泪,“不,是长公子不同常人。在各国王族眼中,并不会把这种事当成自己的责任,平民只是他们任意支配的特殊奴仆。”
扶苏低头思考,“可是我认为我没错。”仙使说过,真理有时掌握在少数人手中,他要做的就是坚定信念,走出一条没有人走过的路,不要理会大多数人怎么说、怎么做。
蒙毅看着扶苏,微笑道:“长公子没错。所以无论长公子想做什么,臣都会陪您。”
扶苏抱住蒙毅的脖颈,贴了贴他的脸颊:“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要一起去做一番大事业。”
蒙毅眼底泪光若隐若现。他沉默良久,才缓缓应道:“好。”
火炕已经检查过了,少府丞派人去叫自己的好友过来,与扶苏见上一面。
等人的时间比较久。扶苏甩下一堆护卫,拉着蒙毅在其他工室附近转悠,四处看看这些没见过的东西。
少府丞担心李斯去洗脑扶苏,便拉着李斯说话,不让李斯过去给扶苏将法术之事。李斯挣脱不开,只好跟少府丞东拉西扯。
少府的诸多工室都建在渭河南岸和北岸,这样既方便取水,也方便水道运输材料和成品。
扶苏一直溜达到渭河边。在日光下,浩荡的水面上撒着金波。他伸出手往水里摸了一下,却什么也没抓到。
扶苏站起身,隔着渭河眺望北岸。他看见北岸远处凸起一座高高的楼阁,激动地跳起来:“那是咸阳宫里面的,阿父抱我看过那座楼哦。”
扶苏拉着蒙毅开始聊起嬴政,一口一个阿父,在他嘴里的嬴政完全不似威严冷酷的秦王。
末了,扶苏撇嘴:“才出门半天,我都开始想阿父了。”
他话音刚落,忽然听见一声长长的叹息。扶苏好奇地转头,见到不远处站着一个瘦骨如柴的少年。
那少年长得高,更显得他瘦得可怜,整个人仿佛随时能从腰部折断一样。他身上穿着的衣裳已经泛旧,形制却并不是平民的衣服。
扶苏见少年眼睛红红的,犹豫一下问道:“你也想你阿父了吗?”
少年没有回答,反而道:“你们是谁家的孩子?渭河的水很深的,不要在这里玩耍。”
扶苏是个四岁的小娃娃,蒙毅也才十五岁,都没有少年长得高。难怪少年把他们都认作了小孩子。
扶苏知道少年时为了他好,便仰着笑脸道:“我们一会儿就走了。你是谁呀?”
少年沉默不语,低头整理手上的薄薄的木片。
蒙毅却道:“他是甘罗。”
扶苏张大了嘴巴,“哇,我听曾祖母说过你。你十二岁出使赵国,用嘴巴说话,就帮大秦拿到了十几座城池。你好厉害呀!”
扶苏跑到甘罗旁边,围着他转了好几圈,时不时地惊叹一声。
不愧是甘罗,长得好高好高呀,感觉都快有阿父那么高了。
甘罗浑身不自在,找了个借口就要离开,走之前还让扶苏和蒙毅不要玩水。
扶苏看着甘罗的背影,空荡荡的衣裳里面是枯瘦的身体,走起路来好似是被风吹走得一样。
扶苏满脸不解:“他和曾祖母讲得一点也不一样,看起来比蒙侍郎还不爱说话,到底是怎么说服赵国割让城池的?”
蒙毅见甘罗走远后,才开口道:“或许他小时候没有这么沉默寡言。”
“啊?”扶苏扒拉扒拉耳朵,做出侧耳倾听的样子。
蒙毅掩唇笑了下,然后说道:“长公子可听说过甘罗的身世?”
扶苏老实道:“我只听曾祖母说过,甘罗是甘茂的孙子,甘茂也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蒙毅道:“甘茂曾是我大秦的左丞相,尤其擅长兵法和纵横之术。但后来昭襄王年少继位,朝堂被宣太后等人把持。老臣甘茂遭到了打压诋毁,便逃去了齐国。最后他在齐国、楚国、魏国辗转,直至在魏国病逝。”
扶苏的眉毛纠成一团:“高祖父在亲政以后,没有把他接回来吗?”
蒙毅摇头:“昭襄王亲政以后,也未能立刻收回权力,所以很多事都还是由宣太后等人做主。等到昭襄王真正收回王权时,甘茂已经去世了。”
扶苏咬着嘴唇,高祖父的经历和阿父好像啊,不过阿父现在已经控制住祖母和吕不韦了,亲政的时候应该会很顺利。
蒙毅继续道:“甘茂之子,也就是甘罗的父亲。他自幼身体不好,便一直留在了魏国为父亲甘茂守坟。”
“那甘罗......”
蒙毅顿了一下,抚摸着扶苏的脑袋道:“甘罗的父亲也在魏国病逝了,只剩下九岁的甘罗,他无法独自在魏国生存。所以甘罗安葬了父亲以后,便独自回到了秦国。”
扶苏听着听着,抓住了蒙毅的袖子,“他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居然从魏国走回了秦国。难怪刚才甘罗的眼睛红红的,原来他真的想他阿父了呀。”
蒙毅见扶苏一个小娃娃说人家是小孩,忍不住笑了一下,“当时先王在位,感念甘茂曾经的功绩,便打算封赏甘罗。但......一个月后先王便薨逝了。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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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上继位,琐事诸多,也就忽略了甘罗。”
“好倒霉的小孩。”扶苏咬紧了手指,忍不住把自己代入了甘罗,越想越觉得凄惨。
蒙毅握住扶苏的手指,“所以甘罗便投入了吕相邦门下,成为吕相邦的门客。他十二岁时自荐出使赵国,并通过游说赵王,帮大秦获得了赵国城池,最后被封为上卿。”
但上卿这个职位,受到秦王重视那就有实权。不受秦王重视,那就是个摆设。
显然,嬴政不可能重视吕不韦的门客。就连李斯也是废了好大的劲,才获得嬴政的认可。
扶苏面露不解道:“我看他刚才瘦得可怜,似乎过得不是很好。难道吕不韦后来不再提拔他了吗?”
蒙毅道:“或许他与吕不韦有了什么矛盾。反正成为上卿以后,甘罗就沉寂下去了,再也没展示过自己的才华。他的生活自然也就愈发潦倒。”
“啧啧啧。”刘邦不知何时飞回来了,他落在扶苏的肩膀上,“世界上居然有这么倒霉的人?没沾到多少吕不韦的光,最后还要被你阿父当成吕党一起清算。”
在吕不韦死后,始皇帝对吕党进行了大规模的清洗。凡是吕不韦的门客,要么被流放沦为刑徒,要么被赶出了秦国。
扶苏听了也直点头,真的太倒霉了,“可惜了,他那么有能力的一个人。”
刘邦嘿嘿笑道:“小扶苏,这对你来说可算是好事。”
扶苏不太明白。
刘邦道:“甘罗现在穷困潦倒,你就可以轻松把他收下啊。”
刘邦对这事可有经验了,他手下一大半的人才,都是落魄时跟着他的。萧何若是个名士,又怎么会跟他造反?韩信若不落魄,又怎么会投奔他?张良若不是走投无路,又怎么会被他捡到漏?
但刘邦并不在意这个。哪怕人才因为落魄才选择他,也是因为乃公有过人之处,要不他们怎么不去投靠张三李四呢?刘邦对自己还是很自信的。
刘邦道:“乱世之中最珍贵的是什么?人才啊。小扶苏,你想要做好皇.....大王,你就得多招揽人才。”
扶苏恍然大悟,“蒙毅,我们去找甘罗玩吧。”
蒙毅看着扶苏的表情,立刻猜到扶苏想招揽甘罗。他想了想甘罗的品性和能力,确认没有什么问题,点头道:“好。”
巧的是,甘罗正和考工令站在一处工室门口。
他们似乎在说什么事,甘罗脸上的表情并不算好,整个人好似被狂风刮过的竹竿,摇摇晃晃将要折断。
扶苏走近了,才听清他们之间的对话。
考工令把甘罗的木片还给他,无奈道:“并非是我有意压价,只是宫中的公子和女公子们,都不太喜欢上卿所绘制的玩具图。”
甘罗捏着手里的木片,脸上又红又白。
自从被吕不韦打压之后,甘罗手里的钱财就越来越不够用了,甚至不得不绘制一些益智玩具的设计图,卖给考工令,换取钱财。
可如今甘罗连玩具图都卖不出去了。
19. 第十九章
考工令将玩具图的价格降到了极低,婉拒收购的意思也很干脆。
甘罗有游说六国的口才,此刻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他曾经所学,在柴米油盐面前竟分文不值。七国之大,天地之广,甘罗竟不知何去何从。
甘罗站在风口,被一月冷风吹得面无血色,好似一具尸体。
就连考工令在对面看得都心惊,担心甘罗突然猝死。可考工令也没办法,工室确实不需要那些玩具图。
甘罗喉咙微动,最后艰难地说出:“多谢考工令多年的照拂。”
他捏着那几块木片,拖着步子慢慢转身,却见到了渭河边那两个孩子。
甘罗的窘迫被小孩子看见,他的脸上顿时泛起红意,手里的木片都捏碎了。
最后他只好对扶苏勉强扯出一抹笑,无心寒暄立刻想逃离,却听见身后的考工令喊了一声“长公子。”
甘罗的脚步停住,脸上露出些许惊讶。他曾在几年前有幸见过秦王一面,仔细打量着扶苏的脸,果然与秦王有几分相似。
甘罗也不好直接离开,也拱手行礼:“拜见长公子。”
扶苏对考工令摆摆手,让他赶紧去忙自己的事情,然后才对甘罗说道:“甘上卿一身才学,怎么来这里卖玩具图?”
甘罗苦笑自嘲道:“长公子谬赞。我哪有什么才华?不过是略懂屠龙之技。”
扶苏没听过这个典故,丝毫不觉得羞恼,转头去看蒙毅。
蒙毅心领神会,解释道:“屠龙之技是《庄子》里记载的故事。有一好学之人叫朱泙漫,他散尽家财,耗时三年终于学会屠龙术。可等朱泙漫出师以后,才发现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龙,原来他辛苦多年,学得是一身毫无用处的本领。”
扶苏走到甘罗面前,一眼不眨地睁着大眼睛:“你觉得自己学得都是无用的本领吗?”
甘罗默然。
扶苏却摇头道:“我知道你,十二岁出使赵国,不费一兵一卒就帮大秦拿下赵国城池。你这样的本领若是无用,那其他人岂不是废材?”
甘罗眸光微动,手里的木片掉到了地上。他积压多年的郁气涌上胸口,似乎就要破土而出。可他看到小小的扶苏,那股郁气就散了。
罢了,就算这小孩子是长公子又能怎么样呢?甘罗嘲讽自己,他难道能指望一个小孩子来欣赏自己的才学吗?
甘罗收敛起所有情绪,“若是长公子无事,我先走了。”
他不等扶苏说话,便自顾自地要离开。可一步没迈动,就被扶苏挡住了路。
扶苏抱着小手,仰脸道:“我真的好佩服你。你可以给我当门客吗?虽然我没有吕不韦有钱,但是我可以管我阿父要钱养你。”
门客可不是口头说说,身为主君是要掏钱养活门客的。门客的衣食住行消费,都由主君负责,甚至要为外地门客提供住宿。
甘罗愣神半晌,最后满脸通红,“长公子,我不擅长做玩具,没办法陪你玩耍的。”
扶苏“哦”了一声,了然道:“原来你是嫌弃我年纪小,不爱和我玩。但是我找你不是为了玩耍呀,我是要做正经事的,你不要小瞧我呀。”
有些事扶苏不好自夸,蒙毅便主动出面,把扶苏和嬴政的赌约、火炕之事都说了一遍,“长公子真的很聪慧,他不是一般的小孩。难道上卿愿意就此蹉跎下去吗?”
甘罗不可置信,他觉得自己都已经是神童了,长公子居然比他还神童,这真是四岁小孩能想到的吗?
扶苏点头附和道:“你要考虑清楚哦,现在给我当门客还没有竞争压力。以后人人都知道我的聪明,再想要给我当门客可不容易了,你要先打败很多人才行。”
不用扶苏说后面的话,甘罗就有些意动了。
甘罗并不是什么孤高自许的人,但凡有机会,他都不会沦落至此。只是他被吕不韦打压,自然也没有其他人敢赏识他。
甘罗看着扶苏双目清明聪慧,就知道蒙毅所言非虚。他沉默半晌道:“不知长公子打算让我做什么?”
言下之意,就是同意效忠扶苏了。
扶苏欢快地跳起来鼓掌,这是他第一次收服人才。
甘罗麻木的眼睛里,也漏出一丝笑意。他甚至觉得自己在做梦,不然怎么会梦到这么好的事情?自己这个被遗忘的神童,居然还能得到长公子的赏识。
扶苏道:“我最近在做的事情就是弄火炕。但是我不能总在宫外,所以想把宫外的事情交给你处理。以后我还要做其他事情,不会浪费你的才华的。”
甘罗都肯放下身段来卖玩具图度日了,哪里会嫌弃扶苏安排的活计?更何况是这种深受主君信任的活计。他点头应下来。
扶苏见甘罗脸上有了神采,悄悄松了一口气,他真担心自己的第一个下属突然死掉:“不过我很好奇,你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惹吕不韦不高兴?”
甘罗又沉默了,那是他不愿回想的一段记忆。可他看了看扶苏好奇的眼神,最后还是说道:“是我自不量力惹得祸。”
那时他太年轻了,刚刚被封为上卿,就自以为摆脱了吕不韦的束缚。结果狠狠地栽了一个跟头,若是没有遇到长公子,甘罗觉得自己这辈子也就潦草收场了。
扶苏拉着甘罗去避风的拐角:“你看起来不像主动惹祸的人。我也是吕不韦的敌人,你可以跟我说说,没关系的。委屈了那么多年,一直憋在心里会短命的。”
小孩儿稚嫩的声音擦过甘罗的心头,他咬着牙齿。独自一人归秦,他没哭;庄襄王薨逝后被遗忘,他没哭;好不容易扬名天下却被打压,他也没哭。
可扶苏这短短几句安慰,却让甘罗眼眶发红,心中压抑的委屈和抑郁瞬间涌出。
他并不是真的做了错事,才沦落成今天这个样子。
甘罗将泪咽回肚子里,露出一个淡然的笑:“当年我被封为上卿,曾向王上写了一封奏书。可一时不察,被吕不韦先看到了。”
扶苏一听就知道是奏书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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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有问题,他好奇问道:“你写了什么?”
甘罗张了张嘴,半晌后才缓缓开口道:“我向王上提议,重新肃整商君之法,严格禁止官吏经商,同时禁止商人为官吏。”
“吕不韦就是大商人出身。”扶苏听李斯先生讲过,现在吕不韦也是秦国巨富。
甘罗苦笑,所以他就得罪了吕不韦啊。
所以甘罗在背后说吕不韦坏话,还被吕不韦逮到了……扶苏看着瘦弱的甘罗,愁眉苦脸道:“你有没有找巫祝驱驱霉运?”人怎么能从小倒霉到大?
甘罗看扶苏的小表情,忍不住笑了出来,心中的郁气消散了几分。
扶苏不知道甘罗怎么突然高兴了,但他也替甘罗高兴,笑着问道:“你上奏的东西,和商君之法有什么关系?”他现在真的很好奇商君之法。
甘罗道:“商君之法曾言:官吏若是经商,或商人若是为官,则会导致种种腐败,还会搅合得平民不再安心务农。”
刘邦也点头道:“这一点商君之法倒说得没错,官吏和商人这两个身份一定要分开。若是官吏经商,或商人为官,则会导致权力、财富都集中在一种人手中,最后威胁王权。更严重的是,他们掌握了权力和财富,还会染指军事、选官、教育……最后彻底垄断权、财、军、教,形成豪强世家,架空王权。”
刘邦想起曾孙子刘彻为了打豪强累得半死,最后还是没打死这群小强,让他们在东汉死灰复燃,直接促成大汉亡国,更是在两晋南北朝作妖作翻了天。
刘邦牙根痒痒想骂人,“小扶苏,一定要提防这玩意儿出现!”
扶苏郑重点头,虽然没有全部理解,但听上去挺可怕的。
甘罗回忆起此事,面容带了些许忧愁:“我认为商君说的有道理。商人重利轻义,为了利益可以效忠大秦,但为了更大的利益也会背叛大秦。若是官吏可以经商,那么无权无势的小民又怎么竞争得过他们?若是官吏积累了财富,又怎么可能老老实实听王上调遣?他们会养门客,甚至养私军。”
吕不韦就是这么干的,他手底下的门客有数千人,几乎把控了大秦大半的权力。否则嬴政又怎么会继续与他虚与委蛇,不过是拖延时间,把吕不韦的势力拔掉罢了。
扶苏听完陷入沉思。
刘邦道:“所以你阿父以后会让他们上报自家的门客名册,方便监督。”也方便拿着名单杀人,和族谱一样有奇效。
半晌后,扶苏点头笑道:“你说得这些,我回去会转告阿父的。阿父肯定会赏识你。”
甘罗眸光微动,他是真的想在秦王那儿露脸,甚至直接为秦王做事。
可甘罗对上扶苏纯真赤诚的笑脸,想起刚才扶苏对他的种种开导。甘罗内心挣扎数息,秦王再好,但先赏识他的却只有长公子,知遇之恩生死难忘。
最后甘罗放下种种贪念,认真地躬身拱手:“愿为主君效力。”
从今而后,他甘罗的主君只会是长公子,不再是秦王。
20. 第二十章
扶苏没听懂甘罗的言外之意,但蒙毅和刘邦却听懂了。
效忠扶苏本人,和效忠嬴政是决然不同的。若是有朝一日扶苏再次和嬴政产生冲突,那么甘罗就会为扶苏赴汤蹈火,哪怕与秦王对立。
“好一个士为知己者死!”突然传来了一声喝彩,声音洪亮得宛如晴空劈下一道惊雷。
扶苏被吓得原地跳了一下,懵懵的转头去看。
蒙毅和甘罗立刻闪身,将扶苏护起来。
隔着两堵人墙,扶苏从他们的衣角缝隙看过去,见到了一个身强体壮的彪形大汉。
与这大汉体型不符的是,他身上穿着儒生的宽大长袍,腰间挂着短短的佩剑。可他看上去非但没有显得儒雅,反而多了几分豪放不羁。
在扶苏看来,这人能一脚踹死十个他。
扶苏抓住蒙毅的衣角,探出半个脑袋:“你是何人?”
彪形大汉一甩宽大的袖子,摸了一下自己的胡须。但扶苏看他更像是在薅胡子,力气大得很。
他仔细打量着扶苏,目光定在扶苏的小脸上,半晌后拱手行礼道:“见过公子扶苏。在下齐国人,淳于氏,单字越。”
蒙毅和甘罗对视一眼,目光都带着些许惊讶,但不忘了回礼道:“原来是淳于先生。”
随后蒙毅为扶苏介绍道:“长公子,这位是齐国博士,也是非常有名的儒者。”
扶苏想起李斯先生也是师从儒者荀卿,却不如眼前这位淳于先生魁梧,这儒者与儒者之间也是不同的。他心里想着,却不忘了行礼道:“淳于先生。您怎么来秦国了呢?”
淳于越笑道:“闲来无事,游历列国。”
他当然没有说实话,但蒙毅和甘罗也猜得出来,淳于越必定是因为看不惯齐王建昏庸无德,所以才伤心地离开了齐国,到其他国家游历,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个合心意的国家停留。
扶苏又问道:“先生都游历了几个国家?哪个国家最好玩?”
淳于越道:“我先到得燕国,又去了赵国、魏国、韩国和楚国。若论好玩,各有千秋。但若论国力,只怕都不如贵国。”
扶苏笑得更加灿烂了,他喜欢听人夸大秦,那就等于夸了他阿父。
扶苏又道:“我听过孔子周游列国的故事,等我长大了也要周游列国。我以后要驾着小车,拉着阿父一起去旅游。”他也听仙使讲过各国风俗,心向往之。
刘邦抽了抽,等你长大了,列国还存不存在都不一定了。
淳于越想象一下那个画面,以秦国如今的风评,只怕是小车在前面跑,各国的兵马在后面追着杀。
淳于越哈哈大笑道:“长公子已经不需要周游列国了。”周游列国都是因为抑郁不得志,需要到处推荐自己。但凡能有施展才华的地方,谁愿意舟车劳顿跑来跑去?
淳于越的嗓门大,他一笑起来更是惊天动地,把少府丞都给吸引出来了。
少府丞脚步匆忙,嘴上不停说道:“子越,你总算来了。”再不来,他都要被李斯那贼反过来洗脑了。
“长公子,”少府丞介绍道,“这位就是我同您说得好友。”
淳于越道:“我听他说长公子在为平民修火炕,一时好奇想来看看。”
扶苏一听火炕便来了精神,开始给淳于越讲这个东西。淳于越时不时地提出几个疑问,扶苏也都能一一应对。
最后淳于越道:“我也想帮平民一把,不知能否跟长公子一起?”
扶苏笑道:“好呀好呀,您能来帮忙最好不过了,我们人多力量大。但是我不会经常在宫外,淳于先生可以随时和甘罗沟通,他以后会代表我哦。”
甘罗闻言对淳于越行礼。
淳于越称赞了几句甘罗的神童聪慧,同时也没忘了夸奖蒙毅不输其祖父风范,最后更是对扶苏一顿赞美。
扶苏被夸得心花怒放,越来越喜欢这个彪形大汉了。时辰将晚,他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送走了扶苏以后,少府丞不解道:“你不是想施展抱负吗?怎么没有对长公子说?”
淳于越笑容微敛:“一来我不确定公子扶苏是否真如你所说,是个天生圣君;二来我还要看看秦王政本人。”
少府丞不解。
淳于越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天生圣君也要能继承王位才行。若秦王政是个昏庸无能之人,把秦国基业败光了,或与公子扶苏不和怎么办?等公子扶苏长大还要好久呢。”
少府丞长叹,拍了拍淳于越的肩膀。他这位好友,真的是被齐王建伤透了心,现在平等质疑所有大王。
少府丞望向咸阳宫的方向,道:“你看着吧,秦王政不一样。他是一个很有能力和野心的人,最后这天下诸国必定会归属我大秦。”
淳于越肩膀一抖,把少府丞的手抖掉,“滚滚滚,你们老秦人最喜欢自卖自夸。”嘴上是这么说,他心里倒是真对嬴政产生好奇了。
扶苏按照和嬴政的约定时间,踩点回了咸阳宫。他进殿后,发现早就摆好了膳食,但嬴政没动筷。
扶苏眼睛一亮,笑眯眯地跑过去:“阿父在等我吗?”
嬴政冷笑道:“都快过了夕食时间,再有下次就让你饿肚子。”
扶苏看出来阿父并不是真的生气,他就凑上去撒娇赔罪:“我遇到了两个好厉害的人,才回来晚了。阿父不要不开心,快吃东西吧,不要饿坏了身体。”
扶苏知道嬴政很重视礼仪规矩,所以嬴政每日严格按点吃饭,早上一顿,下午一顿,今天真的是破例等他了。
嬴政见孩子还有精力撒娇,就知道身体无碍,这才拿起筷子:“你遇到了何人?”
扶苏道:“是甘罗和齐国博士淳于越。”
嬴政已经听卫兵回报甘罗的事了,提起这个,他就忍不住捏扶苏的脸:“花寡人的钱,养你的门客。”
扶苏捂住了脸:“阿父……”
嬴政最后无奈,也就这孩子敢肆无忌惮管他要钱:“寡人给你写个手书,你找少府令要钱。”
嬴政的私人财库都由少府保存管理,言下之意是让扶苏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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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随意支取。
扶苏呆了呆,没想到阿父对他这么大方,他本以为只是让阿父给一点点零花钱,结果阿父直接跟他共享私库了。
他激动地扑到嬴政身上:“阿父,我会只花一点点。”
嬴政也是想看看扶苏的自控能力。扶苏现在做事用钱多,但如果不知规划随意挥霍,那就要早点教导了,总比等他长大再教要好。
用私库给扶苏当学费,嬴政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以后打六国会积存更多财宝。
嬴政又道:“甘罗确实有能力,你既然觉得他没问题,那就用着看看吧。寡人明日给他加封长公子家令,方便帮你做事。”既然决定放手让孩子做事,就不能束手束脚什么都管,出了问题他自然也有能力为孩子兜底。
每个公子都有一套自己的属官班底,而公子家令相当于公子的内外事务总管,其权利仅在公子之下。
家令虽不如上卿,但也要分是什么公子的家令。太子家令就是半个未来丞相,而扶苏基本就是嬴政默认的太子。
“谢谢阿父。”扶苏乖巧地用勺子给嬴政挖菜,然后就被嬴政揪住学用筷子。
嬴政扒拉着扶苏的手指,让他握紧筷子,“淳于越……”
说实话,大秦如今在列国的风评确实不太好,甚至很多人都认为秦人野蛮,这也让大秦攻城略地时遇到了诸多反抗。
无论是为了大秦的声誉,还是为了招揽人才,嬴政都打算让这个齐国博士留下来。哪怕让淳于越做个吉祥物,也能吸引更多人才投奔大秦。
扶苏跟筷子作斗争,急得满头冒汗,就是吃不进嘴。
这时,一个灰衣人悄无声息进入殿内,他垂着头道:“王上。王太后近日的状态一直不佳,经常动怒,还惩处了许多宫人。”
原来这人是嬴政派去监视王太后的眼线。就算把王太后关进了甘泉宫,但嬴政在没有亲政之前,还是不太放心。
嬴政放下筷子,脸色阴沉下来。他了解他阿母,那是一个藏不住事的人,必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才会让她突然躁怒不安。
甘泉宫里能有什么麻烦?恐怕是她自找麻烦!嬴政沉声道:“她最近可接触过什么人?”
“不曾。”灰衣人顿了下道,“就连甘泉宫詹事也不怎么入宫见王太后。”
嬴政皱眉,嫪毐一向代表王太后施令,是王太后的左右手,如此反常必定是在密谋什么。
嬴政沉思半晌道:“赵高,继续看好甘泉宫的动向。”看来他也要派其他亲信去查一查嫪毐。
赵高低头遮去了明暗的眸光,他恭顺如常道:“是。”
正在掏耳朵的刘邦,直接从扶苏的头顶滚下来,跌进了饭碗里,“赵什么?什么高?”
扶苏听到刘邦的惊呼,就知道这个赵高不一般。他好奇地端详着赵高,但对方一直低着头,根本看不清脸。
难道这也是一个人才吗?扶苏跃跃欲试想要招揽。
刘邦看到扶苏的小眼神,忙跳起来:“小扶苏,快住脑!”
21. 第二十一章
扶苏被刘邦打断了念头,他听出来仙使不是很想让他招揽赵高,难道这个人有什么问题吗?
扶苏看向刘邦,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
刘邦道:“小扶苏,你先问问你阿父,赵高是什么身份来历。”
待赵高退出殿内后,扶苏便问道:“阿父,他是谁?”
嬴政不知扶苏为何突然发问,但还是解释道:“一个小吏,但头脑和能力不错。”嬴政打算培养起来,当自己的人手。
以前国事都被吕不韦和王太后把控,嬴政也接触不到什么人才。现在他身边,除去楚人外戚和嬴秦宗室,能用的也不多,自然要培养一批用的顺手的心腹。
扶苏觉得这个身份不是什么问题,李斯先生以前在楚国也是一个小吏。他想了想又问道:“阿父,他是秦国人吗?”
嬴政既然看中了赵高,自然对他仔细了解过一番。
嬴政便道:“他父亲是赵国王族远支,但一直在大秦为官吏。后来他父亲因触怒昭襄王被处死,母亲被没入隐官为刑徒,并生下了他。不过赵高聪慧上进,少年时考上了小吏,脱离隐官了。为何想起问他?”
扶苏扯了个谎:“我看他长得高大威猛,有些好奇。不过他阿父怎么会触怒高祖父呢?”
嬴政道:“那年我大秦武安君白起与赵军决战长平,武安君大获全胜,数十万赵军投降。赵高的父亲向昭襄王求情,饶恕赵国降兵,最后触怒了昭襄王。”
白起将军曾是大秦战神,他打仗厉害,但最让人闻风丧胆的就是他的行事风格——屠杀降兵。在他一生中大大小小的战役里,对敌军从不心慈手软,要么在战场斩杀,要么就在受降后斩杀。
等到了长平之战大获全胜,不用多想就知道,白起又要杀降兵。这才引起了赵高父亲为故国兵将的求情。
嬴政想了想,看着扶苏的眼睛道:“武安君的做法或许残忍,但杀掉降兵是对我大秦最有利的做法。大秦的粮草养不起降兵,也不可能放任他们归国,再次成为砍向我大秦的刀。”
扶苏的小脸有些发白,曾祖母很少给他讲武安君白起的故事,反而经常讲蒙骜将军的故事。或许就是因为蒙骜将军的作风与白起是截然相反的,他从不轻易屠杀降兵和平民。
嬴政看出小孩眼里的恐惧,但还是狠心把这些道理跟扶苏讲明白:“寡人知道你仁善,却不希望你过于心慈手软。战国乱世,随意释放降兵,就等于放虎归山。”
扶苏差点缩成一团,眼神呆呆的,不知在想什么。
嬴政见此心下一沉,身为未来的秦王怎可如此软弱?他压着怒火呵了声:“扶苏!”
扶苏回过神,扁着嘴巴道:“可是以后阿父灭了六国,他们会成为我大秦的子民呀,为什么要杀掉?”
“......”轮到嬴政大脑放空了,他还在想七国之间打来打去的事情,这孩子直接想到灭六国了,这哪是软弱啊?比热衷打仗的昭襄王还活阎王。
刘邦点评道:“保守派觉得激进派太保守。”
嬴政怒火顿时消失,笑着摸了摸扶苏的小脑袋:“不愧是我儿。不过能否灭六国尚未可知,若是寡人在位时做不到,你便要努力了。”
扶苏被阿父摸头安抚,便不觉得冷嗖嗖的害怕了,他不赞同地摇头道:“阿父一定会灭六国的。”仙使都预言了。
嬴政把扶苏举起来,大笑道:“那寡人承你吉言了。”昭襄王都没做到的事,他居然能做到,确实是个不错的设想。
扶苏第一次被举起来,体验感十分新奇,张开两只小胳膊挥舞,模仿小鸟飞翔。
嬴政把他举得更高,引得扶苏咯咯咯笑个不停。
父子二人玩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赶紧把饭吃完。然后嬴政继续看奏书,扶苏回内室玩玩具。
扶苏把玩具箱子拉出来,然后支走了在身边伺候的紫苑。他摆弄着玩具,突然问道:“仙使,你不让我招揽赵高,是觉得他会记恨我高祖父吗?”
刘邦赞许的对扶苏比了个拇指:“他父亲在赵国也算贵族,在秦国更是官吏,却因得罪昭襄王而家破人亡。赵高本可以出生在富贵之家,却沦落到隐官当刑徒。你觉得他会心中无恨吗?”
所以同样是最后背叛了始皇帝和扶苏的佞臣,但李斯可以调理一下继续重用,但赵高不行。李斯为求利,赵高为报仇,后者永远都不可能被感化。
扶苏代入了一下赵高,点了点头。随后他又担忧道:“可是阿父好像并不在意。”
刘邦道:“先秦贵族的传统自信。”觉得一个小小的刑徒不敢记仇、不敢报复,毕竟没有陈涉起义的先例,在贵族眼里刑徒和平民算个屁。
扶苏豁然站起来,手里的玩具掉在了地上:“我要去提醒阿父!”
刘邦叫住了扶苏:“赵高不可信,但是也能废物利用。让他去干背锅的脏活,最后再杀呗。哪个大王身边没有背锅的刀呢?”
说到这里,刘邦又给扶苏讲起了曾孙子刘彻的张汤、武则天的来俊臣、朱元璋的毛骧.....
这些小故事听得扶苏一愣一愣,潜移默化中被刘邦传授了许多帝王之术。
最后刘邦道:“若是你担心你阿父受骗,可以把赵高要过来自己用。不过我觉得你阿父更需要。”
始皇帝能不能稍微甩掉点暴君名声,就看赵高背得锅够不够多了。
扶苏想了想,点头道:“好,那给阿父留着吧,我以后提醒阿父。”
嬴政说话算话,第二天就给甘罗发了任令。甘罗从上卿被贬为长公子家令,但长公子还没有开府呢,哪里用得上家令?不明情况的人以为甘罗惹恼了嬴政。
可只要稍微了解嬴政和扶苏关系的人,就绝对不会这么认为。嬴政几乎把扶苏当太子培养,扶苏的家令现在看似不起眼,但等扶苏继任王位,八成就是未来的丞相了。
甘罗只知道自己要给长公子做事,还以为会一直没名没分,却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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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这么大的惊喜。他立刻翻出了压箱底的好衣裳,穿戴一番后进宫谢恩。
甘罗在咸阳宫里的台阶上恰好遇到了吕不韦,他稍微侧身,低头给吕不韦让开了路。
吕不韦却停住脚步,注视了甘罗半晌,咬牙切齿低声道:“真是好得很!”他可真有眼光啊,嫪毐、李斯、甘罗......一选一个白眼狼。
甘罗抬眼看他,眼神平静无波:“相邦慢走。”
吕不韦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怒哼一声,拂袖离开。
甘罗曾经从云端跌入深渊,几年的磨砺早已让他磨去了棱角,不会少年意气地去做什么口舌之争。
甘罗抬头望着不远处的宫殿,那是长公子和秦王的居所,自言自语道:“且看将来吧。”
吕不韦将要入土,而他甘罗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甘罗入宫谢恩,首先见到的就是嬴政。不过他依旧像刚见到扶苏似的,并不多言多语,看上去是个很沉默很老实的人。
嬴政问到政事和军事这方面的时候,甘罗才像换了个人,精神焕发侃侃而谈。
但话题一结束,甘罗又像失了精气,沉默着当木头人。仿佛多说一句话,就能把甘罗给累死。
嬴政算摸清了,这人和蒙恬是一类人。只不过蒙恬因为不会说话,才不敢多说;而甘罗明明有口才,却是主动选择沉默。
扶苏观察嬴政皱眉,心里着急,怕甘罗再次得罪阿父,“甘家令,你多说说话呀。”
扶苏本人是不在意甘罗日常少言寡语的,但明显阿父在意这个,他就得催一催了。
嬴政目光锐利地盯着甘罗:“你对寡人可是不满?”
甘罗头皮发紧,他真觉得自己要去找巫祝驱驱霉运了。他跪地道:“臣不敢。只是......臣过去几年家中拮据,便养成了平时少说话的性格。请王上恕罪。”
甘罗缺钱,又处于长身体的阶段,自然每天都吃不饱。吃不饱就要少说话,免得消耗能量,久而久之就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嬴政和扶苏都愣住了,竟没想到是这个理由。
嬴政语气复杂道:“难为你还能长这么高了。寡人听扶苏说了你当年写得谏言,确实是个有才能的人,以后好好辅佐长公子。”
甘罗松了口气,十分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是。”
嬴政看着他瘦得跟竹竿似的,都怕他一喘气把腰喘折了。但施恩这个事儿不能让他来,于是嬴政给扶苏一个眼神。
扶苏心领神会,跑过去把甘罗扶起来,皱着眉毛担忧道:“甘家令,阿父给了我好多钱,我先给你一点钱改善生活。我有好多事都要你做,你可不能倒下呀。”
甘罗眉眼含笑地看着扶苏:“多谢长公子体恤。”
扶苏让甘罗领走赏钱后,又嘱咐他修养两天。但甘罗没有休息,每日都去查看工匠火炕试验得怎么样了。
直到三天后,甘罗带着这几天的研究记录,去找扶苏商议。
22. 第二十二章
扶苏接过甘罗奉上的竹简,看了一会儿便觉得手腕疼,他干脆把竹简摊在地上,一点一点看。
蒙毅跪坐在旁边,看着扶苏目光稍稍停顿,便知道长公子遇到了不认识的字,他低声为扶苏诵读。
大半天过去后,扶苏终于艰难地看完了这份竹简。
扶苏擦了一把额头上的细汗,扬起笑脸道:“甘家令记录得很详细。工匠们都说火炕的效果好,看来这种土砖材料是可以的。”
甘罗道:“是。虽然这种火炕还有很多小问题,比如耐久度不高,甚至有缝隙就会冒烟......但是造价成本上来看,已经是非常适合平民的了。”
甘罗这几天去工匠家里,见过许多平民的住所,他们连土坯房子都建得东倒西歪、或大或小,甚至很多人家的墙壁上都有了裂缝,冬天钻风、夏天漏雨。
所以对于现在的平民来说,这种土砖火炕已经很不错了。他们并不要求造价更高、质量更好的材料,他们也买不起。
扶苏想了想决定出宫开始准备火炕推广,先在整个咸阳推广开试一试,如果确定没有问题的话,再推广到其他地方。
只是这件事情,还需要咸阳令帮忙。
咸阳令就是咸阳的县令,他掌管整个咸阳的民政和司法。想要推广火炕技术,肯定是要找咸阳令出面的。
扶苏从席子上爬起来,“我去找阿父要手书,我们一会儿就去找咸阳令。”
甘罗道:“依王上对公子的宠爱,长公子可以直接找咸阳令,这不算什么大事。”
扶苏摇头道:“阿父喜欢我、信任我,我的确可以这么做。但阿父不止是我的阿父,他也是秦王,秦王的威严是不能冒犯的,不然以后别人也学我怎么办?大秦会乱套的。”
甘罗目露惊叹:“长公子比我聪慧。”一个四岁的小孩子,居然能懂得维护王权,怕是很多成年人都不明白这个道理,不然也不会有吕不韦那种乱臣了。
紫苑给扶苏喂完调养身体的药,忙翻出厚衣裳给扶苏包裹好几层,然后拿出两件毛茸茸的小披风交给蒙毅。她不能随时陪长公子出宫,这个时候照顾扶苏的责任就转给蒙毅了。
扶苏先是去找嬴政要了调动咸阳令的手书,然后就打算往外跑。但他临出门被蒙毅裹上了小披风,脑袋也兜得严严实实。
扶苏想要抗议:“我一点也不冷。”本身他身体小,走路就不是很稳当,一裹这玩意儿更不方便走路了。
蒙毅还没来得及哄扶苏,就听嬴政在后面轻咳一声。
扶苏马上停止抗议了,心虚地抓紧披风的衣襟,担心阿父不让他出门,小声催促道:“好像有一点冷,我们快走吧。”
嬴政用笔轻轻敲了敲自己的额头,不知是被奏书气得,还是被孩子气得。
蒙毅和甘罗低头遮去嘴角的笑意,匆忙赶往咸阳令的官署。
咸阳令的官署就在咸阳宫附近,扶苏坐着马车,不一会儿就到了。
咸阳令听说门外有人拿着秦王手书,立刻放下了手里的事情,快步走到门口。但他没看见穿官服的使者,只见到一个小娃娃和两个少年。
小娃娃举着秦王手书,一张小脸和秦王的长相有七八分像,不用介绍就知道是位公子。
咸阳令脑子里的想法转了一圈,联想到最近一年的传言——王上如何宠爱长公子,他便确定了小娃娃的身份。
咸阳令立刻躬身行礼,温和地笑道:“拜见长公子。长公子可是有事?怎么没带卫兵出门?”
扶苏露出一张笑脸:“我让他们在外面等着呢。我今天是有事来请你帮忙的。”
“不敢。长公子有事请吩咐。”别说扶苏还拿着秦王手书,哪怕是空手来的,咸阳令也不敢轻易拒绝。
咸阳令侧身请扶苏进屋。
扶苏一边往屋里走,一边把自己的来意讲明白。“我让少府研究了一种火炕,想要请咸阳令帮忙在民间推广。让平民们在过冬的时候能更暖和,免得挨冻。”
咸阳令有些惊讶,这实在不像是公子们做的事。不过火炕如果真的那么有效,也可以减少平民被冻死的数量。
每年冬天咸阳令都操心这个事,尤其是近两年冬天越来越冷,被冻死的平民也越来越多。倒不是他有多关心爱护平民。而是平民死得多了,接下来的徭役凑人就难了。
单单是咸阳就有许多地方需要徭役,比如骊山王陵、上林苑维护、修路、疏通渭河等等。这还不包括征兵时需要的壮丁、开荒耕种需要的人力。
咸阳令想着想着,看向扶苏的眼神就越来越激动了,忙点头:“长公子需要臣做什么?”
扶苏不知道咸阳令所思所想,见咸阳令配合,便继续说道:“我打算把火炕的搭建方法公布出去,平民们可以自己制作土砖搭建火炕,也可以去少府购买土砖搭建火炕。”
当然,少府制作的土砖价格也会很低,扶苏和少府丞商议过后,决定只收个成本回来,完全可以让平民负担得起。
“好。”咸阳令应下,小吏们时不时地就会召集平民宣讲秦律,这次让他们讲讲搭建火炕的方法。
事不宜迟,扶苏让咸阳令最好今天或明天就去做,早一天把火炕搭出来,也少几个冻死的人。
咸阳令也不耽搁,立刻通知下属的小吏们集合,把这件事跟他们说了一下,然后把记录火炕技术的木牍分给他们。
扶苏也想跟过去看看,但他身边离不了卫兵,知道自己过去会让平民们不自在,便放弃了这个念头。他只好将此事交给了甘罗,让甘罗跟过去监督。
咸城和历朝历代的都城比起来,占地都是数一数二的大,因为它是没有城墙的,宫殿都分散在渭河南北。中间虽然规划了平民居住的地方,但也和郊区的村落界线模糊。所以人口是不少的。
秦吏们像蚂蚁一样,迅速回到自己管理的地方,派下属去召集民众宣讲。整个召集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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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没用上半天的时间。
因为还没有到春耕的时间,再加上冬天太冷徭役也少,很多平民都窝在家里。除非要去外面买东西,或者有小吏召集他们,他们才会出门,毕竟衣裳实在是太单薄了。
即便如此,他们的手脚上也生满了冻疮,很多幼儿没熬过去直接僵硬了。
幼儿僵硬后,压抑的哭声就出现在平民区。每当哭声出现,左邻右舍都更加沉默,连寥寥无几的嬉笑声也消失了。
“阿母,我好冷。”一个两三岁的小娃娃声音微弱道。
旁边的妇人赶紧把小娃娃抱紧怀里,使劲儿搓着他的手脚,忍着眼泪道:“乖,再过几天就暖和了。”
小娃娃缩着不说话,阿母已经说过好几次了,可是屋子里还是很冷,冷到偶尔要去外面晒太阳。
年纪显老的男人也走过来,抱住了母子二人:“不要睡觉,阿父给你讲故事。”
小娃娃刚要闭上的眼睛睁开,笑呵呵道:“好,听故事。”
男人轻声讲着老掉牙的故事,但小娃娃依旧听得津津有味。
就在这时,一家三口听见了小吏们的召唤声,心里顿时一咯噔,该不会又要征徭役了吧?
妇人紧张地抓住男人的胳膊,男人安抚了两句。他们裹紧了单薄的衣裳,像其他平民一样,互相搀扶着走到集合的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又要征徭役。”几个平民贴着耳边讨论,连叹气声都很小,生怕被小吏听见。
几乎每个人的心中都是忐忑不安的,满脑子都是徭役。他们想哭又不敢哭,唯一的念头就是希望不要被分到外地服徭役,如果去外地服徭役就更难了。
因为所有的花销、路费等等,都是他们自己承担的。被分配的徭役地点越远,花销也就越大。最重要的是,能不能回来也是未知数。
小吏们看到来的人齐全了,便宣讲火炕的事情,“如果在屋子里搭建这样一个火炕,整个屋子都会非常暖和。这是长公子亲自去少府帮你们研究的。”
淳于越和甘罗一起巡视到这里,看见那些平民几乎没有什么反应,甚至一个个只是麻木地点头。
淳于越注视良久后,叹息道:“秦吏宣讲秦律还可以,但讲这个实在是干巴巴的。小民们几乎没怎么听懂,也不明白火炕对他们多重要,白白浪费了公子扶苏的心思。”
甘罗道:“恐怕这次宣讲结束,不会有几个平民去主动搭建火炕。”不懂火炕多重要,自然也就不想浪费时间和力气。
淳于越想了想,道:“我觉得此事由公子扶苏先出面宣讲一遍,可能效果会更好。”
甘罗斟酌片刻:“确实。长公子的身份更有说服力,而且......以长公子的聪慧,他肯定可以调动平民的热情。”
淳于越笑道:“更重要的是,公子扶苏是个小孩子,小孩子的童言童语是最能感染人心的。”
甘罗道:“我去找长公子问问。”
23. 第二十三章
果然不出淳于越和甘罗所料,宣讲结束之后,并没有多少平民搭建火炕。只有和那几个工匠家里关系近的,知道火炕的好处,才让工匠们帮衬着在家里搭了。
甘罗将这种情况都上告了扶苏,并把他和淳于越的建议提出来,希望扶苏能亲自出面来宣讲一场。也不需要所有平民都听见扶苏的宣讲,但一个传一个,能快速推进火炕的普及。
扶苏接受了甘罗的建议,但嬴政却不同意。倒不是因为给平民做宣讲有问题,而是自从去年扶苏中毒之后,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嬴政担心把扶苏给累坏了。
最后扶苏和嬴政磨了好半天,再三保证会保护好身体,每天都会乖乖喝药,才让嬴政同意他出面做宣讲。但嬴政还是派李斯跟着帮忙。
李斯挑选了一下适合宣讲的场地。整个咸阳范围大概有五十万人,他与扶苏商讨之后,决定选五千平民来听讲。但容纳五千人的场地也不多,几番商讨后定在了上林苑。
确定了宣讲场地,李斯就带人去上林苑做准备了,不但要给扶苏搭建宣讲台,还要排除场地内的所有危险,同时安排好卫兵们的站岗位置。
甘罗则去和咸阳令交涉,让他从咸阳各个平民区内选出五千人。要求这五千人在平民中有一定的信任度,能把听到的宣讲内容传播开,同时也要排查他们的身份,确保不是六国细作。
在淳于越的建议下,甘罗还留出了一些名额,专门给想要听扶苏宣讲的各国名士或隐士。其实有很多像淳于越的名士或隐士到处跑来跑去,可能就停留在咸阳。
把这些人邀请到上林苑,可以让他们认识一下扶苏的能力,同时也让秦国的名声能变好一点。
淳于越把自己给扶苏写得宣讲建议,递交给甘罗:“这是公子扶苏第一次在世人面前露脸,多来一些名士也可帮公子扶苏扬名。”
甘罗接过竹简,意味深长地笑道:“看来淳于先生已经决定留在秦国了。”不然也不会处处为长公子和秦国着想。
淳于越笑了笑,却道:“先看看这次的火炕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吧。”见识到了秦吏上上下下的执行力、秦军的强大勇武,以及秦国未来的太子,很难不动心留下来。
“若有朝一日天下归一,必定归于秦国。”淳于越目光幽深,其他六国庸庸碌碌、松松散散的样子,又拿什么和秦国争呢?
甘罗道:“天命在秦。”
二人相视一笑,讨论了一下宣讲的细节。然后甘罗就带着竹简入宫,把它交给了扶苏。
扶苏仔细看了一遍竹简,上面事无巨细写得详细,包括一些平民可能会产生的问题。只要扶苏提前想好答案,到时候就可以直接回答。
“但是,”刘邦道,“小扶苏,你有没有想过可能会遇到冷场?”
扶苏想到那日提问工匠们,结果没有一个人肯开口说话。他烦恼地咬着手指。仙使说了,最好的宣讲就是有问有答,这样才能调动观众的积极性。但如果平民们根本不敢接话,这可怎么办呢?
刘邦如同往常一样,没有直接出言提醒,先让扶苏苦思,锻炼扶苏解决问题的能力。其实相关问题的解决方法,他早已经编成小故事告诉扶苏了。
片刻后,扶苏击了下掌,兴奋地说道:“我可以提前安排几个托儿,让他们带动平民们说话。”
刘邦对扶苏竖起大拇指。
扶苏开心地眨着大眼睛,抱起白毛球亲了一口,然后叫人去安排托儿。
宣讲的时间定在三天后,扶苏求紫苑帮他搭配一身平易近人的衣裳。
蒙毅给扶苏喂完药,替他擦了擦嘴巴,笑道:“长公子难道不想穿得威严一些吗?”一般的小娃娃在做正经事的时候,总是想学习大人,让自己更加成熟威严。
扶苏被药苦得直吐舌头,赶紧抱着紫苑递过来的水杯喝了几口,才说道:“要分做什么事哦。向平民们宣讲火炕,就要平易近人。但如果是讲很严肃的事情,就要威严了。”
蒙毅若有所思。
扶苏继续道:“有温和的对比,才能凸显出威严的厉害。如果无论做什么事都是威严的,那就等于做任何事都没有威严。”
蒙毅联想到了秦律,可脑子里的想法很朦胧。他暂时压下深思的念头,先帮扶苏把水杯接过来。
扶苏又对紫苑说道:“紫苑姐姐,最好把我打扮得好看些。”
紫苑笑道:“长公子的相貌本就是最惹人怜爱的。”
扶苏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嘴角,脸颊微微泛红,“紫苑姐姐是因为同我关系好,才觉得我长得最好。”
扶苏想要问蒙毅,但想到蒙毅和他关系更好,便放弃了询问。
于是扶苏跑到外室,拉着蒙恬问,他知道蒙侍郎是最不会骗人的。扶苏仰头睁着大眼睛,脸上又是克制又是期待。
蒙恬不禁笑道:“长公子确实长得极好,是臣见过最漂亮的小娃娃。”
扶苏笑得露出了牙齿,偷偷摸摸地瞄着嬴政,求夸奖的心思都已经溢出来了。
嬴政道:“改日带你去看看你的弟弟妹妹。”扶苏与他长得最像,也是一众孩子里最漂亮的。若是扶苏长得一般,他也不会对这孩子这么有好感,甚至直接养在了身边。
刘邦戳着臭美的扶苏,笑道:“真是随了你阿父。”嬴政也是极度爱美的。
嬴政爱美人,后宫的美人和身边的随侍都是好看的,甚至岁数较大的李斯也是好看的。
除此之外,嬴政也爱一切美的东西,甚至给孩子取名字都要求美,衣着打扮、殿内摆设都要尽善尽美。
这一年来刘邦观察了嬴政很久,这人每天都要穿不同花纹的衣裳,如果外出还会根据场合选择衣服。他随身的配饰都是精心搭配好的,衣服上永远带着熏香的香气。
只不过嬴政向来威严,而且衣服大多都是黑色的,所以很难有人发现这一点。
刘邦伸出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摸着自己圆溜溜的下巴,“不知道始皇帝陵里该有多奢华漂亮。”可恨以前没钻进去看过,现在想钻进去,但始皇帝陵还没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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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紫苑果然给扶苏好好打扮了一番,特意把他的头发都绑起来,变成一个小包包顶在头上,显得小脸更加可爱漂亮。
扶苏从嬴政那里要了一个香囊,学着阿父的样子挂在腰上。在香气围绕中,扶苏被抱上了马车,赶往上林苑。
五千平民早已聚集在宣讲场地,他们知道是长公子来宣讲,来到这里后就打算跪下听讲。
但李斯早已接到扶苏的话,准备好席子铺在地上,让平民们可以随地坐下,不拘束正坐或踞坐,怎么舒服怎么来。
平民们听到了李斯的话,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坐下,一开始坐姿还是很拘谨的,几乎整个人缩成一团。过了一会儿,他们发现真的没有人管,就舒展开压得难受的腿。
有人摸着屁股下面的席子,虽然同样是草编的,但做工却比他们自己编得好看,“第一次听宣讲还有席子坐,这席子可真好。”
“那位大人说是长公子特意为我们准备的呢。”
“长公子是啥官?有亭长厉害吗?”
旁边的人敲了一下那人的脑袋:“长公子是大王的儿子!你是不是咸阳人?”
那人挠挠脑袋,赔笑道:“前几年闹饥荒,我才搬过来的。大王的儿子可真好,比我老家那儿的亭长好多了。”
周围的人也赞同地点头,“大王的儿子还怪惦记我们嘞。”
“大王的儿子找咱们,应该还是为了那个火炕吧?”有人问道,“那是个啥东西?上次我都没听明白。”
稍微听懂点的人说道:“说是搭在屋子里,就能让整个屋子都暖和起来,比火盆都有用。”
“这么好的东西咋能轮到咱们?”有人摇头,觉得不靠谱。
也有人迟疑道:“大王的儿子总不能骗咱们吧?”
一时之间,没有人敢说话,其实心里都对这件事很是怀疑。只是他们也想不到大王的儿子为啥骗他们。
忽然有人幽幽叹息,“如果是真的就好了。我家隔壁的小娃才刚下生两个月,昨天半夜火盆灭了,早上一看都冻硬了。”
这年头天灾人祸的,谁家没死过人?原本还算欢乐的氛围瞬间压抑起来。
有人抹了把鼻涕:“哪家冬天不是这么过来的?熬过冬天就好了。”
“是啊。”不熬又能怎么办呢?
也有人心里抱着一丝奢望:“如果大王的儿子真的能帮咱们一把就好了。”
马上旁边的人就嘲笑道:“你算几等军爵的人?”在秦国也有对弱者的扶持政策,但大多数都是按照军爵等级来分配资源的。没有军爵?那就上战场多砍几个脑袋,赚个军爵。
“可......”那人也说不下去了,他垂头丧气地揉搓着自己的脑袋,“可大王的儿子都给咱们铺席子了,他应该和别人不一样。”
场内五千人,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有人觉得火炕是骗人的,也有人强撑一丝希望。
所有人都在不知不觉间,期待着大王的儿子——扶苏的到来。
24. 第二十四章
就在人群的情绪愈发不安稳的时候,周围的卫兵忽然动了。
卫兵们的神情严肃,紧紧握着手里的长戟,眼睛如利箭巡视四周。
李斯站在高台一侧,稍微后退两步,躬身道:“恭候长公子。”他的声音并不算小,下面很多平民也都听到了。
场内霎时间寂静无声,数千道目光汇聚到高台之上。
不多时,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走上高台,他手里还提着一个篮筐。
平民们呆呆愣愣地看着,这就是大王的儿子吗?好小的一个娃娃,长得好似不像人,但像什么呢?他们想不出来。
“小人拜见长公子。”人群中的托儿们带头行礼,很快其他平民也反应过来,齐刷刷地出声参拜。
扶苏道:“不要多礼。我听说这两年的冬天都特别冷,大家的日子也都不太好过。吃得饱不饱、住得好不好,本应该是最值得关心的事情,可大秦一直都没有帮助大家解决这些问题。”
扶苏的话很真诚,也很直白,几乎瞬间就击穿了众人的内心。
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被奴役被支配,但真的听见有人说出这些情况,却又忍不住心生悲愤,一下子激发出埋藏在心底的怨恨——对命运的怨恨、对大秦的怨恨,甚至对秦王的怨恨。
扶苏见人群的情绪被调动起来,面露哀色:“不是我阿父不为大家着想,而是如今其他六国每天都想霸占我们的土地,他们要把我们秦人赶出关中,甚至杀到绝种。所以我阿父不得不把眼睛放战事上,如果大秦败了、秦人败了,就不会再有重新夺回秦地的机会了。”
这些词可不是甘罗和蒙毅教得,全都是扶苏自己编得。淳于越第一次见到扶苏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领,在扶苏口中仿佛“人人都想害大秦”、“大秦明天就要亡国了”、“只有秦人能帮大秦”。
淳于越坐在人群中,看着左右的秦人平民,发觉他们居然真得信了!
这些秦人的表情,从一开始的悲怨,转化为对大秦的担忧,最后变成了对六国的愤怒。一个个都握紧了拳头,眼睛瞪得大大的。
秦国与其他六国不太一样。周天子给秦国分封领土的时候,那些领土都在戎人手里。是一任又一任秦君带着秦人,秦君战死一个又一个,秦人死了一批又一批,才打下来今天的秦地。
没有任何人比秦人更知道眼前的不易。哪怕只是平民秦人,他们被磨去了当年的好斗勇武,骨子里的东西却没有变过。如今一听到扶苏的话,更是被激起了“守卫大秦”的心理。
扶苏观察着人群的反映,继续说道:“所以我阿父并不是真的忘记了秦人,秦人为大秦付出,我阿父和大秦再难也要想办法帮一帮秦人,最起码让大家能把冬天过去。今天我来到这里给大家讲得火炕,就是专门来给大家解决冬天过冬的问题。”
几句话下来,不但听讲的平民被调动起来对火炕的好奇心,甚至旁边站岗的卫兵们,也都忍不住往扶苏身上看。
扶苏弯腰从小篮筐里面拿出一块土砖,他双手抱着土砖道:“火炕能让屋子再冬天变得暖和和的,躺在上面睡觉再也不怕生冻疮啦。我阿父住得咸阳宫里面,也是用了类似火炕的东西取暖。”
本就已经对火炕充满了期待,现在一听是大王也用火炕,瞬间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想要看清扶苏手里的东西。
扶苏也努力把土砖往前递了递,但是太沉了,他力气小累得满脸通红。
离得高台比较近的一个平民,忍不住开口提醒:“长公子,小心!”他刚说完,意识到自己居然这么大胆,吓得面如土色。
扶苏对他露出一个甜甜的小脸:“谢谢你。”
“不,不用谢。”他居然和长公子说话了,长公子还谢他呢!那人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最后忍不住去掐自己的腿,不让自己兴奋地叫出来。
其他人也羡慕极了,那人居然和长公子说上话了。这一打岔,让他们的精神更加放松了一些,全都观察着扶苏,想要和扶苏搭上一句话。
扶苏继续说道:“这个就是搭建火炕的土砖,很简单的。用黄土和枯草用水混合在一起,然后压制、晒干就可以了。如果大家有能力,可以自己在家做一些土砖;如果想要直接买的话,就直接去少府就好了,价格也是很便宜的。”
“接下来,我来给大家讲一下火炕怎么搭建。大家没记住不要紧,有任何问题可以问你们那儿的秦吏,他们都会告诉大家的。”
扶苏又从小框里取出几块木块,他用木块模拟着火炕的样子,同时给在场的人讲怎么搭建火炕。
扶苏的语言直白,而且有木块作为示范,所以讲起来也是通俗易通。在场的人差不多都弄明白了。
讲完了这些以后,扶苏也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和众人有问有答地闲聊起来。
扶苏总是以各种角度来激发众人对大秦的热爱,顺道还了解了一些其他的民生,那都是扶苏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东西。
不知不觉间就过了两个时辰,扶苏的嗓子有点沙哑,小脸蛋也被冻得发白。眼神比较好使的平民,赶紧劝扶苏去休息。
扶苏笑着和他们道别之后,就被蒙毅抱走,直接上了马车。
他离开后,平民们也都陆陆续续地散去了。只是在回去的路上,他们兴奋地讨论着火炕、讨论着扶苏,甚至还讨论着嬴政和大秦,当然也少不了痛骂其他六国没事找茬。
淳于越目送一个个平民离开,其中几个人明显能看出来是名士或隐士,他们的脸上也都带着赞许和敬佩。
淳于越弹弹衣衫上的尘土,自言自语道:“果然天命在秦啊。”
只要是有识之士都不难看出秦国的强大,甚至天下归于秦国也是公认的事实。但大部分人并不看好秦国,甚至认为哪怕秦国真正统一天下,也很快就会分崩离析。
一方面是因为秦律秦法的严苛偏执,另一方面是因为历代秦王都是虎狼之君,擅长攻城略地,却不擅长固守江山,天下太平时很有可能变成暴君。
“可现在不一样了。”淳于越回头望向空无一人的高台,现在有了聪慧仁善的公子扶苏,秦国的未来也许会另有变化,总归是更好的变化。
甘罗整理完今日的宣讲记录,走到淳于越旁边笑道:“淳于先生这回真的打算留在大秦了吧?”
淳于越笑道:“天下之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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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已无法忍受这乱世,天下归于秦国是众望所归,我自然也不想错过这个‘天下归一’过程。明日我会入咸阳宫拜见秦王。”
路过的李斯耳朵一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淳于越,又来了一个竞争者。他瞬间燃起了危机感,自己一定要做秦王心中最重要的那一个臣子。
蒙毅要带扶苏回咸阳宫,但扶苏看了眼时辰还早,想要去上林苑玩一圈再回去。
扶苏沮丧地垂着嘴角:“我今天做了好厉害的事情,阿父知道也会奖赏我去上林苑。我好久好久之前就想去上林苑玩了,都已经到了上林苑,我就去看一眼嘛。”
刚才还英明神武的长公子,瞬间又变成了小娃娃。
蒙毅实在磨不过扶苏,见扶苏确实精神头还不错,也没有犯病的情况。他只好让上林苑的人安排一下,请扶苏去异兽园转一转。
去异兽园的路上,蒙毅给扶苏讲着里面的飞禽走兽。
扶苏一边听一边惊呼,眼睛亮晶晶的,“我想在咸阳宫养个老虎”他将手举在耳朵旁边,开始哈气,模仿蒙毅说得虎啸声。
蒙毅没有劝阻,笑着道:“好呀,公子可以先去看看。”
“好!”扶苏摩拳擦掌,已经开始计划怎么养老虎了。
结果到了上林苑的奇兽馆,笼子里的老虎对着扶苏吼了一声,吓得扶苏瑟瑟发抖。
扶苏绝口不提养老虎的事情了。
蒙毅压下嘴角的笑意,“长公子,我们去看看其他的奇兽吧。”
扶苏拉着蒙毅赶紧离开,心有余悸道:“老虎很一般,我们去看熊吧。”
半晌后,扶苏看着比他高大许多的熊,眼泪汪汪地扁着嘴。
蒙毅死死地咬着牙,不让自己笑出声。他抱起扶苏,“长公子,我们去看绵羊吧。”
扶苏擦了下眼睛,“好。我也属羊,我们去看小羊。”
绵羊性格温顺,被散养在一处园子里。但蒙毅还是特意嘱咐,弄来几只羊崽,把成年的大羊圈起来。
果然,扶苏见到和他差不多大小的羊崽,顿时开心了。他手舞足蹈地绕着羊崽转了几圈,和羊崽说起了话。
没过一会儿,扶苏就抱着绵羊崽的脑袋,“咩咩”地叫了起来。
蒙毅含笑看着扶苏玩耍。过了半个时辰,他估摸着扶苏应该累了,便提醒他该准备回宫了。
扶苏依依不舍地和羊崽告别,“上林苑那么大,我才逛了一点点。”
蒙毅道:“其他地方并没有圈养飞禽走兽。那是王上游猎的山林。”
扶苏道:“我也想游猎。”
蒙毅笑道:“等长公子再长大点,学会了箭术,便可以游猎了。”
“好吧。”扶苏突然感觉有人在看他。
扶苏转头却只看见一片树林,根本没有人。他只当是自己的错觉,老老实实地趴在蒙毅的肩膀上,被抱上了马车。
待扶苏的马车走远后,成蟜从树林里走出来,眉眼带着分别的愁绪。但他很快调整好心情,回到树林里继续练兵。
最近王兄暗中给他传信,王太后和嫪毐似乎有异动。成蟜有预感,很快就会用上自己这支奇兵了。
25. 第二十五章
扶苏这一次的宣讲结束之后,“火炕”两个字迅速席卷了咸阳,甚至燎原般地向外扩散,不出半个月就扩散到了整个秦国,甚至相邻的几个国家也都有所耳闻。
而这半个月内,提前搭建火炕的人已经察觉其妙用,也给自己的邻居亲友们宣传,很快几乎家家户户都在准备搭建火炕。
很多人也都直接选择从少府那里购买土砖,一些稍微富贵的人家直接选购了青砖。
少府赚到的钱也不需要上缴国库,而是直接进了秦王私库。以至于月底嬴政查账的时候,私库里的钱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还越来越多了。
可少府很快就遇到了另一个问题:土砖容易制作,却费时费力。少府甚至从其他地方还调来了工匠,没日没夜地制作土砖,也供不应求。
当扶苏再次来少府工室这里的时候,考工令就把这种情况告诉他了。
考工令最近愁得头发都稀薄了许多,实在是没有什么好办法了,只好对扶苏道:“长公子,其实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再过一个来月也就暖和了,我们可以慢慢来,只要赶在八月入秋之前把火炕都搭完就好了。”
扶苏捏着自己的手指,左思右想半天,迟疑着问道:“现在才二月真得不会再冷了吗?”
考工令自信地笑着,声音都大了几分:“当然,二月下旬就要开始准备春耕了,届时自然会越来越暖和的,哪能一直冷到三四月份呢?”
扶苏在心里掐算着日子,确实用不了多久也就要暖和了。
“嘶。”刘邦倒吸了一口冷气,考工令这话听起来不太吉利啊,他怎么有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呢?
扶苏本打算回答考工令,看见刘邦这个样子,马上就闭上了嘴。他神情中带着疑惑,仙使是要说什么吗?
刘邦伸出一只毛茸茸的爪子,用力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绕着工室飞了好几圈。活得太久了,很多事情都已经记不太清了。
过了好半天,刘邦才五官乱飞地回到扶苏身边:“这考工令的小嘴儿跟淬了毒似的。”
扶苏睁大了眼睛,不会真的到了三月份还冷吧?
刘邦道:“今年倒是没有冻灾。但明年四月份会有一场严重的冻灾。”
多亏了他汉高祖博才多学,以前没少跟着司马迁那小子到处吃瓜,这才对《史记》中关于秦国冻灾有点印象。
而刘邦之所以留下了印象,是因为明年四月份也是嬴政加冠亲政的日子。同月,一场冻灾席卷了秦国。那个时候刚刚结束春耕不久,直接导致庄稼绝收,还有很多人被冻死在街头。
扶苏心脏狂跳,他白着脸道:“考工令,还是要快些将火炕弄好,打出个样子来。过两日,我让阿父下令在大秦的其他地方也推行火炕。”
绝对不能拖延到入秋、入冬,甚至明年四月。
扶苏又道:“工室在做土砖的时候没有办法加快速度了吗?”
考工令不知道扶苏怎么突然如此着急,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道:“回长公子,其他的地方倒没什么难得。比较费事的就是压制土砖,工匠们几乎已经用了所有力气,才达到如今一天压制的数量。”
扶苏皱起了眉毛,“你们用什么工具?”
“夯杵。”考工令怕扶苏不知道,便带着扶苏走进压制土砖的工室,拿起一个锤子模样的工具,锤子的一头是石头。
旁边正在压制土砖的工匠们,举着夯杵往下锤。他们大概锤了十来下,才压制好一块土砖。他们毕竟是人,力气也会随着时间消耗,每次到了下午可能要锤更多次才能压制好一块土砖。
扶苏在旁边看了都觉得费劲,继续用夯杵肯定还是没办法提升速度,除非能调来更多的刑徒帮忙压制土砖,但阿父未必会同意。
他苦恼地咬起了手指头,仙使曾经跟他讲过仙界有“全自动化制造工具”,如果大秦也有这些东西就好了。
想到这里,扶苏有了一点想法:“我们可以把这个夯杵改一改,用杠杆原理会更加方便省力,就能更快速地压好土砖。”
大秦虽然不能有仙界的“自动工具”,但扶苏在听故事的时候,也是好生对“自动工具”的原理刨根问了一番。
除去说不明白的地方,其他能讲得,刘邦都告诉扶苏了,包括这个杠杆原理。
“杠杆原理?”考工令从未听说过这个词。
扶苏捡起一根木棍和平整的石头,他现场给考工令演示杠杆原理,“在木棍的这一段绑上重物,把中间的支点往重物那边近一些,我们就可以更省力地把重物压起来。”
扶苏演示得很直观,考工令瞬间就看懂了,“长公子说得是桔槔?有些地方取水不方便,就会用桔槔取水,很省力。但从来没有人把原因总结出来,长公子果然聪慧。”
蒙毅笑道:“长公子确实聪明,《墨子》中对此也曾有所记载。”
蒙毅想起王上曾说过的“先祖神明为长公子梦中授课”,他原本是不大信的,现在却不得不信了。
不过长公子能在梦中学习一遍,就记忆得如此深刻,甚至能运用自如,可见长公子超乎寻常的聪慧。
扶苏面颊微红,“我也是听说得啦。你既然都明白了,那赶快带人研究研究新工具,早点把做土砖的速度提上来。”
“是。”
“不过也并不是支点的选择是很重要的。”扶苏有补充了一句,“我把杠杆原理的公式给你写出来,你照着这个弄,就会很方便。”
公式自然都是经过文字转化的,用了特定的文字缩写来代替字母。
考工令叫来几个工匠,针对这个公式进行了测验,果然是没有问题的。
有了这个杠杆原理的公式,少府很快就研究出了新的工具,制作土砖的速度瞬间提升了许多。
除此之外,也带动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少府将这个公式运用到了其他工具中,让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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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大秦的各种工具都有了新的升级。从衣食住行到战场武器,都有了质的飞跃。
这些改变虽然短时间内还没看出效果,但大秦的发展却被推动得越来越迅猛,直到其他国家望尘莫及的时候,才猛然察觉。
扶苏也不知道自己的这句话给大秦带来的机遇,不过刘邦却是已经预见了,“小扶苏,等这件事结束以后,我再给你讲个更好玩的东西。”
扶苏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快得睫毛都出现了残影,是什么呀?
“动滑轮,能让这些工具更加省力。”动滑轮是汉时才出现的,既然刘邦已经决定帮助扶苏振兴大秦了,自然也不介意让这东西提前出现。
扶苏心里期待极了,不过还是要先解决好眼前的问题。为了预防明年四月份的冻灾,他这几天就一直来少府监工,免得工匠们再遇到什么新的问题。
又过了半个来月,整个咸阳大部分人家都已经盖了火炕。实在穷得没有办法,也自己做了点简易的土砖,糊弄上了一个不太结实的火炕取暖。
火炕的效果是立竿见影的,只要在灶台里点上火,过一会儿火炕上来了热气,整个屋子都特别暖和。咸阳的老弱死亡概率大大减少。
扶苏再次路过平民区的时候,见到面容愁苦的秦人都带着笑,他们的嘴角不再一直耷拉着了。
最重要的是,这些秦人知道扶苏的车架后,现在也没有那么诚惶诚恐了,还能大着胆子对扶苏喊,“长公子一定要长命百岁!”
扶苏每次听见秦人们的呼声,都会探出小脑袋,对他们招手:“你们也要好好生活哦。”
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得到长公子的回应,秦人们彻底没了刚喊出声的忐忑不安,反而喊得更加热情了。但自己受限于肚子里实在没什么墨水,秦人们几乎每次绞尽脑汁想到点吉祥话。
从祝福扶苏的寿命,到祝福扶苏的身高,甚至有人连扶苏未来生几个孩子都祝福了。
但扶苏一点也不在意,他抓着蒙毅的袖子,“蒙毅,你看到了吗?”
蒙毅笑着拍了拍扶苏的后背,“臣看见了,没有人会不喜欢长公子。”
扶苏嘴角的笑意难以压制,眉毛都飞了起来,他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招人喜欢的小孩!
蒙毅很喜欢看扶苏得意的样子,显得扶苏很健康很活泼。
但蒙毅心里也难免疑惑,长公子这幅自恋可一点也不像王上,更不像大秦历代先王,到底像谁呢?
刘邦躺在扶苏的膝盖上,翘着二郎腿,扬眉赞许道:“对,就得这么自信!”乃公是天下最厉害的皇帝,乃公教出来的小扶苏也是天下最厉害的小孩。
扶苏也很认同地点头,“我要把这些事回去告诉阿父!”哼,不需要等一年时间,他和阿父的约定就已经成功了一半啦。
他一定要向阿父证明,善待平民会对大秦更有好处,改变阿父的想法,让阿父在以后做个更好的大王。
26. 第二十六章
在扶苏的有意推动下,整个秦国能搭建火炕的地方都开始搭建了。
一些不适合火炕的地区,还有人研究了一下,把它改造成其他形式,严寒的天气至少暂时不会威胁到秦人的安全了。
直到三月左右,秦国上上下下开始准备春耕,扶苏才算闲下来。
但嬴政却越来越忙了,他既然打算把权力收回来,那么就要亲自决断秦国事务,而春耕之际正是事务繁多的时候。
就连王太后的异样,也嬴政被暂且放到了一边。左右对方现在也翻不出什么水花,嬴政只是让赵高继续监视。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春耕,这关乎着大秦未来一年,甚至数年的国运。
扶苏也知道春耕的重要,但他年纪小没办法插手此事。他只好让紫苑弄出一小块地,亲自体验了一把春耕。
忙碌完一整天,嬴政回到西宫,却见楼阁西侧的小花圃被铲平了。
若是冬天还看不出来,可现在草木初绿,只有那一片光秃秃地露着泥土,难看至极。
整个咸阳宫谁敢挖嬴政的花圃?嬴政用脚趾想都能想到。
他深吸一口气,把扶苏从假山后面拎出来,“为何要挖寡人的花圃?”
扶苏也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心虚地抠着手指。他低着头却时不时地抬眼,瞄着嬴政的表情:“阿父,我想试试春耕。”
嬴政还真没法骂孩子,以前周天子都会带头主持春耕仪式,只是如今礼崩乐坏,各国早已经把此事抛在脑后了。
罢了,花圃祸害就祸害了吧,改天让少府重新栽种一批花。
但孩子总是突发奇想,真让人防不胜防。而扶苏的老师李斯又被嬴政调走做别的事了,导致扶苏一下子被放养。
嬴政怕扶苏又要祸害别的东西,赶紧给他安排了一个活儿。
最近春雨连绵,咸阳宫的墙壁也有些损坏了,需要重新修补一番。嬴政就让扶苏去监督工匠们,这不算什么活儿,也累不到扶苏。
扶苏每天就跟着工匠们在咸阳宫转圈儿,看着他们把墙修补完毕后刷白灰,刷完白灰后还在上面画一些壁画。
扶苏觉得有趣至极,在工匠旁边询问怎么画壁画,工匠们都一一解答。听得多了,扶苏觉得自己也会了,他拿起画笔找了个角落涂鸦。
往墙上画画这种事,对于小孩子来说是极具吸引力的。扶苏回到西宫后也念念不忘,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在上面画着各种小人,还画了在上林苑看见的异兽。
扶苏指着一坨一坨的黑点道:“这是小羊哦,这是我。”
蒙毅和紫苑还真没看出来人和羊的区别,但他们看出来扶苏继续画下去,就有挨打的风险了。
蒙毅委婉制止道:“长公子,不如我们在地面上画吧?这样也方便修改。”
扶苏犹豫:“可是用木棍在土上画画,颜色一点也不鲜艳。”
“审美庸俗的小孩儿。”刘邦摇头,整个墙都画得花里胡哨。
扶苏撅起了嘴,他听出来不是好话了,才不庸俗呢,红红的绿绿的就是很漂亮。
刘邦幽幽叹道:“如果有纸就好了,可以让你在纸上随便画。”
这个时候还没有纸,只能选择在丝帛或实物上绘画,比如墙面、青铜器、漆器、陶器等等。
扶苏的恼怒被好奇心打散,问道:“纸是什么?”
蒙毅道:“用丝絮压制成的薄片,可以临时用来书写,但十分劣质易碎。”
刘邦也道:“我说的纸,和你们现在用的纸不是一种东西。小扶苏,你这两天闲得没事儿干,我教你怎么造纸吧。你读过简牍吧?那玩意儿又重又不方便,把更轻更薄更柔软的纸造出来,就不需要用简牍了。”
扶苏开心地举起笔:“我要造出更轻更薄更柔软的纸!”
他每次拿简牍都很吃力,而阿父每天要看那么多的简牍,肯定累坏了。只要他把纸造出来,阿父就能更轻松一些。
蒙毅微微一怔,不知道扶苏怎么会突然想到造纸。但长公子的想法基本都是对大秦有利的,他还是选择支持。
蒙毅和紫苑正要夸赞扶苏时,忽然齐刷刷地脸色一变,神情紧张地看着扶苏身后,“王上。”
嬴政黑着脸把扶苏拎起来抖抖,抖掉他手里的笔,“造纸?寡人看你是想造反!”
谁懂啊?一回家看到墙被孩子画得花里胡哨,嬴政差点眼前一黑直接晕过去。
可嬴政看到扶苏害怕得缩着脖子,又不敢继续呵斥了。他担心扶苏又变回以前畏他如恶虎的样子,孩子现在这么开朗挺好的。
几息之后,嬴政自己说服了自己,他把缩成一团的扶苏放到地上,“李斯最近很忙,寡人暂时再给你找一个老师。”
蒙毅垂首,强忍着笑意。长公子如今的放肆,又何尝不是王上溺爱出来的呢?
“好的,阿父。”扶苏乖巧地应了声。
好在一个月前,嬴政招揽了淳于越,给他封了个秦国博士。正好淳于越现在也没什么事情,干脆让他暂时过来给扶苏当几天老师,教扶苏读书认字。
都是一起推行过火炕的人,扶苏对淳于越也很熟悉,所以一点也不怕他。他和淳于越商量过后,决定依旧每天上午读书,下午的时间用来玩耍。
嬴政也不能不让孩子玩,但就怕他又要搞什么造纸,祸害什么东西。
处理完泾阳县送来的奏书后,嬴政忽然叹了口气,“李郎中,寡人记得你家也有一个孩子。”
李斯坐在下方的桌案前处理不重要的奏书,他放下手里的笔,有些苦恼道:“是。臣有一个儿子,名叫由。不过他比不上长公子聪慧懂事,整日只知道闯祸。”
嬴政闻言起了兴趣:“李由闯祸的时候,你如何教训他?”
李斯道:“他不太爱读书,臣便惩罚他背书。”
李斯在心里琢磨,王上不会突然问这个问题,难道是长公子最近淘气了?
教了扶苏一年,李斯对扶苏隐藏的小孩性子很了解。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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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怎么聪明,也喜欢玩耍,一玩耍就可能闯祸。
李斯担心嬴政对扶苏有意见,继续补充道:“不过年纪太小的孩子一般不会故意闯祸,应该只是喜欢玩耍。尤其像长公子没有同龄玩伴,就免不了要琢磨玩别的东西。”
嬴政不疑惑李斯能猜出来扶苏作妖,整个咸阳宫能让他操心的也只有扶苏了。
“同龄玩伴?”嬴政思忖片刻,传蒙毅过来,让他带扶苏去北宫找弟弟妹妹玩。
自从夏太后生病到过世以后,扶苏都两年没有去北宫找弟弟妹妹们了,他印象中的弟弟妹妹还是在床上爬来爬去的呢。
扶苏想了想,便让蒙毅抱着自己的新玩具箱,里面是少府送来的新玩具,都是扶苏非常喜欢玩的。“我和弟弟妹妹们一起玩。”
北宫是整个咸阳宫北侧的建筑群,空间远没有其他宫殿区宽阔。再加上嬴政的后宫美人和孩子都生活在这里,就显得更加拥挤狭小了。
以前扶苏也住在北宫,但夏太后有自己的单独院落,自然没有那么挤。可其他孩子就没有这个待遇了,他们都是住在同一个院落里的,住得地方比较小,但却很热闹。
如今扶苏有三个弟弟和两个妹妹。他一进院子,就看到五个大小不一的孩子转圈跑,差点撞到他身上。
扶苏抱住跑在最前面的小男孩,一眼就认出了小男孩的眉眼:“将闾,小心摔倒哦。”
将闾长得瘦瘦小小,一下子就被扶苏给接住了。他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漂亮的小孩,把玩得黑乎乎的手藏在了身后:“你是何人?”
扶苏学着嬴政的样子,摸摸矮他一头的将闾的小脑袋,笑道:“我是你阿兄哦。”
上次扶苏来看将闾的时候,将闾还在床上乱爬呢,他自然不记得扶苏了。
不过扶苏的气质温和,再加上长得漂亮。哪怕小孩子们不记得他,但扶苏也立刻赢得了一众小孩的“芳心”。
不过其他小孩子突然不太高兴,凭什么只有将闾得到了阿兄的抱抱?
他们不甘示弱,也仰头凑过去,缠着扶苏七嘴八舌道:“阿兄,我也是你的弟弟/妹妹。”
扶苏被这群小鸭子吵得头晕目眩,他忙挨个抱了一下。
这群小孩子大多都没有名字呢。扶苏就给这几个小的,按照年龄做了个排名编号,喊起来也方便。
“阿兄,我带你去看小鸟。”年龄最小的六妹,怯生生地拉住扶苏的手指。
扶苏握住她的手,正要答应下来,却被三弟给抓住了另一只手。
三弟的嗓门奇大,和淳于越有一拼,“阿兄,我们去玩打仗吧!你当大将军,我和老四给你当裨将。让老二将闾带老五和老六当赵国人。”
将闾推了他一把,“你才是赵国人。”
三弟还手:“你是赵国人。”
眼看着就要打起来,扶苏赶紧拉住他们:“我带你们造纸吧!造纸更好玩。”
嬴政万万没想到,日防夜防还是没防住扶苏要造纸。
27. 第二十七章
扶苏已经提前向刘邦学习了造纸的方法,他环顾了一圈,发现这个院子实在不怎么大。如果想要在这里造纸,就得多弄出来一点空间。
他被嬴政教训了一顿,可不敢直接铲地了。于是扶苏询问了一下住在这个院子里的美人们,能不能把没用的花花草草都铲掉?
美人们并无任何反对意见。
嬴政喜欢所有的美人,却对具体的美人没有什么感情,睡过一觉可能第二天都记不住她的脸。所以大多数的美人都在这北宫寂寞地活着,也得不到什么特殊关照。
如今有了讨好长公子的机会,她们自然也不会错过。长公子深受秦王宠爱,极有可能是未来的太子。能和太子交好,怼她们有利无害。
甚至力气比较大的美人们,亲自拎着工具帮扶苏铲掉那些花草,并提出帮扶苏造纸。
扶苏没有犹豫便同意了。他们都是小孩子,很多事情都做不了,就算这些美人不帮忙,也得叫宫人们来帮忙。
其他院落的美人听说长公子在这里造纸,也都接二连三地过来帮忙了。再加上扶苏的嘴甜,把她们哄得笑不拢嘴,更愿意到这里来帮扶苏了。
蒙毅虽未成年加冠,但也都到了十五岁了,不方便和这些美人过多接触。他便对扶苏解释了一番,退到了院子外面保护扶苏。
“造纸的主要材料就是这些草和树。”扶苏在院子里摆了个桌案,他站在桌案上对小孩子和美人们说道,“这些草木里面有一种叫‘纤维’的东西,它可以用来造纸,也可以用来织布做成衣裳。”
大多数美人和孩子都没听说过这些,看向扶苏的眼神充满了敬佩,不敢随便插嘴。
从前织过布的美人点头道:“妾今日穿得衣裳便是细麻做的。过去妾同家中姐妹玩耍时,还曾抽过苎麻丝,来织成细麻布,最后做成小衣裳。”
扶苏毫不吝啬地夸奖:“孙美人,你真厉害。”每一个主动说话的人,都会得到扶苏的夸奖鼓励。
孙美人抿唇笑道:“长公子过奖。”
“不要不好意思,你本来就是非常厉害的。”扶苏把孙美人提升为小组长,让她一会儿负责带人处理原材料。
三公子跳起来,举着双手喊道:“阿兄阿兄,我也要当小组长。”
扶苏道:“你以后要是有什么特别厉害的地方,我就可以让你当组长。”
将闾呵呵笑道:“老三,你当饭桶桶长吧。”除了把自己吃成个球儿,还能干什么?
三公子刚想骂回去,见扶苏看过来,吭哧吭哧道:“我阿母说我胖胖的有福气。不像你又瘦又小,只能当个小家雀儿。”
将闾跳起来就要去打他,却被旁边的阿母给捞住。
三公子见状冲他吐舌头,把将闾气得哇哇大叫。
扶苏嘴角一垂,脸上的表情严肃得与嬴政如出一辙,吓得院子里顿时鸦雀无声。
三公子和将闾越来越心虚,小声认错:“阿兄.....”
“哼。”扶苏冷哼一声,“兄弟姐妹们要懂得互相敬重、互相爱护,你们两个整日又骂又打,哪里还有兄弟的样子?”
“阿兄,我错了。”他们异口同声,互相看了一眼,随即被对方恶心得别开头。
扶苏见状便明白了,这俩小玩意儿根本不会改。淳于先生说了,他作为长兄对弟弟妹妹要起到教导作用。
他从桌案上跳下来,拉着三公子和将闾,“你们两个现在面对面地抱着,我说停才能停。磨蹭什么?快抱着!”
扶苏最后三个字突然喊得很大声,吓了三公子和将闾一个哆嗦,两个小孩儿立刻抱在了一起。
这个温柔漂亮的兄长发起脾气来,真的好可怕呀。其他弟弟妹妹见状,生怕惹到扶苏,头一缩比小鹌鹑还老实。
扶苏让其他人去准备造纸的材料,过了快半个时辰才回来看这两个小孩,果然已经蔫吧了不少,彼此之间不再像个刺猬一样。
扶苏这才让他们松开,“你们两个带着四妹、五弟和六妹自成一组,负责给煮碱水的石锅烧火。二弟当烧火组长,三弟当运柴组长,你们两个好好配合哦。”
将闾和三公子唯唯诺诺应承下来,其他三个小孩子也被扶苏封了个组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岗位。
当他们五个人合力协作时,就能快速完成煮碱水的工作,如果出现矛盾则会耽误煮碱水。扶苏就是要用这种方式,教会他们兄弟姐妹团结友爱。
造纸的材料简单,技术也不算复杂,但是流程很繁琐。仅仅是处理原材料都至少需要十多天,扶苏每日上午听完淳于越授课,下午就往北宫跑。
孩子不在殿内,嬴政的耳根子瞬间清净了。不提扶苏这几个月越来越淘气,就算他老老实实玩玩具,也难免会制造出噪音。
不过如今听不见扶苏扒拉玩具的声音,嬴政反倒是不太适应了。
嬴政对着一份奏书看了半天,让旁边的李斯担心六国又打过来了,他才开口道:“扶苏这些日子有没有闯祸?”
随侍在旁的蒙恬回道:“长公子很乖巧,他现在铲花圃还会提前问人了。”
蒙恬现在掌管咸阳宫大半的禁卫,自然对扶苏的动向一清二楚。
李斯眼角一抽,忙道:“长公子不会无缘无故地铲花圃。”如果不是和蒙恬相交至深,他甚至以为蒙恬在故意挑拨离间。
蒙恬点头,眼中多了几分对扶苏的欣赏:“长公子是为了空出地方,方便和其他公子们一起造纸。”
“.....”王上不喜欢长公子祸害东西去造纸。李斯对蒙恬使眼色,使得眼皮都快抽筋儿了,可蒙恬根本没往他这看。
嬴政的脸上出现笑意,只是笑得十分阴森:“所有公子都参与了?”
“不止。一些美人也参与了。”蒙恬很佩服扶苏能召集那么多的人,而且还把每个人都任用得很好。
蒙恬暗自想道:若是长公子能上战场带兵,必定也会出成为一名出色的大将。
李斯一度有一种无力感。唉!蒙武将军说得没错,他大儿子蒙恬果然不适合开口说话,能把好事儿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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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坏事儿,太得罪人了。
嬴政按着奏书,差点把竹简给按碎了,“蒙恬,你去把扶苏给寡人拎回来!”
蒙恬这才意识到王上似乎生气了,他想了想却没有立刻领命,“王上,臣以为长公子这次是值得称赞的。”
嬴政端详着蒙恬,指尖轻点桌案:“哦?”
蒙恬道:“长公子似乎并非胡闹,他对造纸应该是有把握的。”他也顺便把扶苏讲得造纸理论,都一一告诉了嬴政。
“而且,”蒙恬道,“长公子不但能召集很多人帮他,还能对每个人都知能善用。”
李斯起身笑道:“恭贺王上,长公子由此知人善用的能力,实在是大秦之幸。不如让长公子再造几天纸,看看能弄出来什么?”
嬴政心里的恼火被蒙恬和李斯两三句给消了,他轻咳一声,“一些小聪明,李卿以后还是得好好教他。”
“是。”李斯笑着应下。
嬴政又问道:“那几个孩子有没有欺负扶苏?”他是了解那几个小崽子的,在他面前还能装鹌鹑,平时跟泼猴似的上蹿下跳,还总是尖叫打架。
蒙恬便把前些日子将闾和三公子的事情讲了一遍,“自从长公子调解过以后,二位公子就再也没打过架。如今六位公子和女公子之间的关系非常好。”
嬴政听罢,嘴上没再说什么,心里却流过暖流。
幼年在赵国为质的经历,让嬴政不懂得如何与亲人相处。无论是成蟜还是扶苏,都是主动来亲近他。但这并不代表他不在乎亲情。
能看到自己的孩子们相互敬爱,嬴政便觉心里愉悦,甚至更加想抱一抱扶苏了。
嬴政批注完一封奏书,忽然道:“今日让扶苏早些回来吃饭。”
“是。”蒙恬打算过一个时辰,快吃饭之前再去请扶苏回来。但他看见李斯对他做了个手势,便派人现在就把扶苏请回来。
李斯松了口气,还等什么饭点儿?王上这是想孩子了。虽然蒙恬有的时候情商低,但好在听劝。
扶苏听见嬴政叫他,便把手里的活儿安排给别人。
他也想念阿父了。这段时间父子俩只有睡觉前才能说说话。如果扶苏睡得早,或者嬴政去后宫找美人,那父子俩就一晚上也见不到了。
扶苏还打算带弟弟妹妹们一起去见阿父,但几个孩子以前没少挨嬴政的责骂,他们心有畏惧地摆手拒绝。扶苏只好一个人返回西宫。
扶苏蹦蹦跳跳地回到殿中,见嬴政在处理政事,便乖巧地跪坐在旁边等待。
嬴政用眼角的余光瞄他。这孩子刚来他身边时,也是这样跪坐在旁边。那个时候扶苏小小的一坨,十分可爱。
但扶苏不像那时一样只知道发呆了,他现在已经认识很多字了,也会去看奏书上的字。
“阿父,泾水河鱼大上是什么意思?”扶苏见嬴政盯着一封奏书看半天,也伸出脑袋去看。
嬴政眉头紧锁:“泾水有很多鱼跳出了水面。”
“这是河水泛滥的前兆。”刘邦沉声道。
28. 第二十八掌
泾水在什么地方?它就在咸阳东北方向,二者距离仅仅只有几十里。
泾水一旦泛滥,势必会影响到咸阳的安危。因为河水泛滥造成的饥荒、灾民,都会涌入咸阳附近。
扶苏听刘邦说完泾水的地理位置,满头疑惑地问道:“这几天虽然一直在下雨,但是横穿咸阳的渭水只是稍微上涨,也并没有泛滥。怎么距离不远的泾水就泛滥了呢?”
嬴政将上报异象的奏书放在一边,然后写了一封手书,命吕不韦亲自去泾水流经的县核查。
做完这一切,嬴政才拿出一份大秦的舆图,对扶苏道:“泾水比渭水要浑浊许多。它从西方高地流下,卷带大量黄土,这些黄土很容易造成河道瘀积堵塞。最后泾水在淤堵的地方冲出,变成泛滥的洪水。”
扶苏趴在舆图上,仔细看着那条代表泾水的线条,眼神似懂非懂。
李斯见此情形,便补充道:“渭水与泾水的发源地不同,而且渭水途径之地的地势较缓。即便渭水里也有泥土,但很快就会自然沉降在河底,不会瘀积到一处,造成什么淤堵。”
刘邦也道:“有个词叫‘泾渭分明’,说得就是泾水和渭水。泾水浑浊,渭水清澈,在泾水和渭水汇合的地方,两条河流能看出很明显的区别。”
扶苏这回听懂了,因为两条河的浑浊情况不一样,所以哪怕渭水安安稳稳没有事,但泾水还是可能随时因淤堵而泛滥。
李斯道:“每年到了初春、夏秋雨水泛滥的时候,泾水流经的县都会监控水情。不过泾水大多都是在七月汛期时泛滥,那个时候雨水最多,泾河也最容易出现洪灾。”
可如今才四月多,还没到暴雨之时......怕只怕七月以后会有一场更大的洪灾。
眼看着嬴政就要加冠亲政了,此时却出现了天灾,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一时之间,殿内众人都难免心情沉重,脸色也都不大好看,各自思考着应对方法。
扶苏盯着舆图,眼睛都不眨一下,自言自语道:“难道就没有法子,能彻底解决泾水泛滥的问题吗?”
“法子?”嬴政轻声呢喃,看着扶苏的头顶,忽然问道,“郑国是不是在泾阳县修水渠?”
泾阳县是泾水最重要的流经地点,也是泾水最容易泛滥的地方。
几年前,一个叫郑国的韩国人来到大秦。他扬言在泾阳县附近修一条水渠,把泾水分流出去,不但能缓解泾水汛期暴涨的情况,还能够灌溉沿途的农田,让关中变成沃土。
那个时候嬴政才刚刚继任秦王,他在秦国基本上没有什么话语权,但也用心留意了每一件事。
其中最让嬴政印象深刻的,就是这个叫郑国的韩国人。
因为郑国画得饼实在是太大了。他不但能缓解泾水问题,还能让关中变沃土,从而成为天下粮仓。
如今已经过去了八年,也不知道郑国的水渠修得怎么样了?
李斯马上接过话:“回王上。郑国所修的水渠还没有彻底凿通,估计还需要几年时间,无法应对眼前的泾水问题。”
“不愧是大秦最强打工人之一。”刘邦佩服,李斯才来秦国三年多吧?就已经把秦国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了解清楚了,这背后付出的时间和努力是巨大的。
他把嬴政可能要了解的信息,都加班加点提前了解一遍,这样就能随时回答出嬴政的问题,同时也能随时提出有效的意见。
如果嬴政永远也不需要那些信息呢?那李斯的努力就白费了。不过哪怕白费九成的功夫,只要那一成的部分有用,李斯也绝对不会后悔。
嬴政没有体察到李斯的努力,但他知道同李斯说话是最舒服的。
李斯总是能接上他的话,并接上他的思想,君臣二人的默契也与日俱增。
不知不觉间,嬴政已经对李斯十分信重,甚至这段时间让李斯帮他处理公务。
李斯见嬴政沉默思索,继续说道:“王上,既然郑国擅长治水,且与泾水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不如派人去问问他的意见?”
现在也没有什么好方法了,嬴政便点头同意,想叫人去把郑国叫回来。
突然,扶苏举起了小手:“阿父,我想去泾阳县见见郑国。”
扶苏并不是突发奇想,他方才仔细考虑过了。仙使曾经给他讲了很多治水小故事,扶苏觉得自己懂得应该比其他人多。
所以扶苏想亲自去看看泾水,并和擅长治水的郑国交流一下,看看能不能避免泾水水患。
毕竟,虽然现在泾水水面有了异象,但不代表立刻就会发生洪灾。洪灾是有一个积累演变过程的。
而扶苏想要做的就是:在洪灾彻底发生之前,能够解决掉泾水现在的问题,用尽全力避免泾水泛滥。
嬴政想也不想地就要拒绝,挥手道:“如今天生异象,泾水不知何时便会泛滥。你乱跑什么?”
扶苏仰脸乞求道:“阿父,我才帮大家盖好火炕,不想让这一切的努力白费。而且我是大秦的长公子,秦人和泾水也是我要负担的责任。”
发洪水一点也不好,大家的房子都会被冲坏,还会死人很多人。扶苏不想看到那一天。
“你要负担责任?”嬴政被他气笑了,用食指点着他的肩膀道,“你这小肩膀负担水桶都费劲,你还想负担责任?”
扶苏被嬴政戳得东倒西歪,他扑上去抱住嬴政的手,“阿父。我有神明在梦中授课,懂很多的东西。”
嬴政黑着脸,语气冷硬严厉:“那也不行。”
扶苏扁了扁嘴,眼泪汪汪地道:“阿父说我是未来的大秦太子。难道您后悔了?您要换掉我,让弟弟们当太子吗?”
嬴政不知道扶苏怎么联想到这儿的,他气得眉毛都竖起来一半:“寡人要是想换掉你,还会继续养你?”
扶苏擦了一把眼泪,高声道:“既然阿父还喜欢扶苏,那扶苏就是大秦未来的太子。身为大秦太子,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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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有能力帮忙,又怎么能对秦人秦地的灾情视如不见呢?”
嬴政失语,凝视着扶苏的脸,半晌后替他擦掉眼泪:“你当真要去?”
扶苏一边掉眼泪,一边点头:“我只有去亲自看过泾水,亲自同郑国商议过,才能知道怎么做。曾祖母说过,不能学习赵国的赵括,只会纸上谈兵。”
扶苏考虑得十分周全,他明白理论和实践之间的鸿沟,也明白必须经过实地考察,才能确定下来具体的解决方案。
嬴政闻言,沉默不语。
扶苏继续说道:“我知道阿父是担忧我年纪小,可是有很多卫兵会保护我,我也会保护好自己的。”
李斯也对扶苏的话震惊不已、他见嬴政已经动摇,便主动送上台阶:“王上,长公子的聪慧无人能及。他是大秦未来的太子,不能做养在深宫中的雏鸟。”
雏鸟负担不起大秦的重担。唯有经历过风刀雨雪的鹰隼,才能带领大秦不断地前进。
嬴政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是扶苏太小了,他才四岁,身体又不如弟弟们结实。
一杆秤架在嬴政心中,左边是父亲的身份,右边是秦王的身份。那杆秤左右摇摆不定。
过了许久后,寺人悄悄从门口探头。已经是用饭的时间了,他们不知道该不该传饭,长公子还在抽泣呢。
抽抽搭搭的扶苏肚子咕噜一声,嬴政从沉思中回过神,无可奈何地看着扶苏:“上饭菜吧。吃完了再哭。”
扶苏的眼泪戛然而止。他鼓着嘴,却不敢对嬴政发脾气,硬生生把自己憋成了一个胀气的河鲀。
嬴政对李斯道:“李卿在殿内留饭吧。今日有新鲜的鲀脍。”
李斯笑得古怪:“臣还是第一次见到河鲀,那可有口福了。”
扶苏支棱起耳朵,阿父喜欢吃鱼,咸阳宫里庖厨最拿手的也是做鱼,只是不知河鲀是什么鱼?
刘邦变成了一个毛茸茸的河鲀,并当着扶苏的面,开始慢慢胀气,最后股成了一个球。
“呐,这就是河鲀,别名生气的小扶苏。”
扶苏听前半句还听得认真,甚至觉得这小鱼好可爱,想要养一只。可他一听后半句,就明白阿父和仙使都在嘲笑他。
扶苏小声反驳:“我才不是河鲀。”他是愤怒,这群大人也太不拿小孩子当回事儿了。
嬴政哈哈大笑,把扶苏抱过来:“寡人给你一支秦军,去泾阳县以后,万事不可冒险。”
正在生闷气的扶苏呆了呆:“阿父同意啦?”
嬴政笑声收敛。他眼神复杂,似叹非叹道:“你不愿当被保护的雏鸟,寡人很欣慰。但......”
扶苏开心地露出大大的笑脸,忙道:“阿父,我知道的,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
嬴政摸着他的脑袋,“你不知道。寡人会有很多孩子,但只有一个孩子叫扶苏。”
“阿父.....”扶苏抿着嘴唇,眼眶又有些发红。
29. 第二十九章
不知道泾水什么时候会泛滥,扶苏自然也不敢耽误时间,得赶紧去泾阳县才行。
“阿父,我想后天就去泾阳县。”扶苏摆着手指头算数,“这两天我要把造纸的事情安排妥当。”
嬴政隐隐头疼,这孩子还没忘了那造纸的事儿,“你要让别人继续帮你造纸?”
扶苏道:“是的。我已经把造纸的方法告诉他们了,没必要非得等我回来再继续研究。”
嬴政道:“寡人还以为你想亲自动手。”
扶苏脸上露出些许愁绪,“我是想亲自动手造纸的,可是我有好多事情要做,只好把造纸的事儿分给别人来做了。”
“你可以等回来,再亲自动手研究。”
扶苏摇头道:“我要做一个好老板,只要负责把控目标方向就好,不能总想着干伙计的活儿。”
扶苏这时想起了仙使的预言,阿父统一六国后会独揽大权,秦国上上下下的大事小事都要亲自插手,把自己活活给累了个半死。
扶苏想到这里,便有些揪心。
他希望阿父能长寿健康,忍不住暗示道:“我每天的时间都是很有限的,如果每一件事都要亲自去做,那是做不完的。而且其他人也很厉害呀,只要我给他们划出目标方向,他们会用各自不同的才能达成目标。”
说完这番话,扶苏满怀期冀地望着嬴政,却并没有得到嬴政的认同。
嬴政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最终他只是摸了下扶苏的脑袋:“先吃饭吧。”
“好的,阿父。”扶苏低头,一根一根地拿起筷子,心里忍不住失落。
刘邦微微叹息,“小扶苏,这件事的本质还在于商君之法。大秦历代君王信奉法术,而法术强调‘集权君王’,君王要掌控最高的权力,其他人只负责执行君王的命令。”
扶苏已经在李斯学习商君之法和法术之道了。但自从淳于越来教他读书,基本上不怎么讲法术,大多时候只讲儒术。
不过有了李斯打得底子,扶苏也听懂刘邦说得话了。
刘邦见扶苏理解了,赞赏地对他比了个大拇指:“你想要把权力分给下面的臣子,而法术之道希望把权力集中到君王手里.....”
“所以表面上来看只是怎么干活儿的事,但实际上争得是分权和集权,争得是治国之本。你要改变你阿父,就要先改变大秦‘以法术治国’的国本。”
扶苏跟李斯也学了大半年,对法术之道也有了了解,便陷入了迷茫。
他只是想改变一些事情,并没有真正想要彻底改变“以法术治国”的国本,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么长远的事情。
可如果改变了国本,又该依靠什么思想来治国呢?难道选择淳于先生的儒术吗?
可扶苏心里对淳于先生的儒术并不认同。淳于先生总想着恢复古制,但他觉得古制并没有那么好,而且也不适合现在的世道了。
扶苏用筷子戳着碗里的菜,走神了好一会儿。
刘邦提醒道:“小扶苏,商君曾说过‘治世不一道’。治理国家的时候,不要固执地盯着一种思想。我们可以多了解一些不同的思想,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扶苏恍然大悟,脑子里混混沌沌的思路终于清晰。对呀,他干嘛必须选择一种思想呢?当然可以全部都要啦。
刘邦笑道:“不过大秦还没有统一六国,这个时候不宜动摇国本。还有好多年的时间呢,你可以在此期间内多学习多了解,或许可以总结出一种新的治国思想。”
扶苏认真地点头,在心里不停地给自己打气——自己还小呢,日子还长着。
扶苏一握拳,攥紧了筷子。他内心热血涌动直冲脑门,低声为自己呼喊:“扶苏要稳住!”着急会出错,稳住才能赢。
嬴政瞥了他一眼,“好好吃饭,别搞怪。”
“.....恩。”扶苏满腔热血被打断,老老实实地低头吃饭。
次日,扶苏就去北宫安排造纸的事情。他们是第一次造纸,也会有失败的可能。扶苏得把这些都讲明白了,鼓励他们早日把纸造出来。
得知扶苏要离开咸阳,几个弟弟妹妹抱着他嚎啕不止。
原本扶苏还没觉得难过,可他们的哭声把扶苏也给感染了。他顿时体会到离别的不舍,跟着一起哇哇大哭起来。
蒙毅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急忙冲进了院子,一把将扶苏抱起来。
几个美人被蒙毅吓了一跳,她们赶紧抱起几个孩子,走到一边去哄着。
蒙毅怕扶苏哭坏身体,跟几个美人告辞后,便抱着扶苏回了西宫。
但扶苏向来是一个很感性的小孩儿,哪怕离开了北宫,接下来一整天也都闷闷不乐,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不想离开咸阳了。
可他刚动摇,下一瞬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为他是长公子呀。
入夜后,嬴政难得早早地回了内室,毕竟马上就要和孩子分开了,他想多陪陪扶苏。
但温馨总是很短暂,日常想揍孩子的心,不会因分别而改变。
刚一进内室,嬴政就看见床上、地上被摆满了玩具,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
嬴政深吸一口气,若是扶苏像老三一样健壮,他高低得揍这孩子一顿!
扶苏背对着嬴政,双手捧起面前的小木剑,哽咽道:“小白乖乖等我,我要出门做大事情,不要想念我。”
说完,他擦擦眼泪,放下小木剑,又去抱其他玩具。
“小马小马,阿父每天总是很晚睡觉,你要替我监督他哦。”
扶苏想了想,站起来把青铜小马驹放在了床头。
小马驹炯炯有神的眼睛,直勾勾地对着嬴政的枕头,看上去十分阴森。
嬴政身体微僵,不知该不该感动。
扶苏拍了拍小马驹的头:“如果阿父不睡觉,要记得替我提醒他哦。”
“......”提醒就不必了,嬴政后背发凉,明日就让少府销毁所有青铜马玩具。
扶苏忙得很,他的玩具太多了,得赶紧跟下一个道别。
嬴政便一直站在门口,听扶苏在那里唠唠叨叨,知道了每一个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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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名字和性格爱好。
他甚至知道了小羊布偶是青铜鱼的孩子,而且亲子关系不是很好,两个玩具被扶苏教育了好一阵。
刘邦搓了搓身体,始皇帝居然能站门口看那么久,他这个正宗的鬼都觉得这些玩具阴间。
扶苏抓着小羊布偶的羊角,语重心长地叮嘱道:“小羊不要难过。你阿父虽然很少对你笑,也从不说什么好听的话,甚至还经常批评你。但他一定最喜欢你了。”
嬴政微微一怔,目光落在扶苏的脸上,看见了孩子脸上的落寞。
扶苏把小羊布偶抱在怀里,另一只手摸着青铜鱼。
“咳咳。小扶苏,你阿父回来了。”刘邦打断扶苏和玩具的对话。
扶苏惊讶地转头,立刻扔下了手里的玩具,“阿父!”
嬴政嘴角微动,一向严肃的脸上,居然流露出温柔的笑意。
扶苏呆了呆,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嬴政,不是秦王,而是他的阿父。
嬴政没有多说什么,他让紫苑进来把这些玩具收起来,亲自抱着扶苏去洗洗涮涮。
洗漱完毕后,扶苏坐在床上和嬴政说话,父子俩更加亲近了。
嬴政给扶苏讲怎么在外处理事务,怎么指挥秦军,必要的时候可以找什么人帮助......他将能想到的地方,都给扶苏讲了一遍。
父子俩一直聊到了后半夜,才昏昏沉沉地睡着。
扶苏天亮后就要准备离开了。紫苑把行礼先装上马车,还特意给扶苏带了几个玩具。
嬴政也上了车,一直把扶苏送到了城郊。父子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
刘邦仰天道:“我说你们父子俩别太离谱!泾阳县离咸阳就五六十里。马车快一点,也就半天时间的路程。”
如果是现代的话,开车可能只用四十多分钟就到了。
看这对父子的样子,刘邦还以为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扶苏要去环游宇宙了。
“你阿父也别回咸阳宫了,再多送几步吧,反正过一会儿都到泾阳县了。”
扶苏听到刘邦的话,脸颊红通通的,挥手跟嬴政告别了。
嬴政目送扶苏浩浩荡荡地车队走远,才登上自己的马车,打道回咸阳宫。
所有的车架都离开后,退避的平民们才走出来干活聊天,为扶苏乞求平安。
嫪毐站在较高的土坡上,望着远处扶苏的车队,捻着手指沉思。
“想不到嬴政如此在乎这个儿子。”嫪毐微微眯眼,若是扶苏出了意外,嬴政会不会方寸大乱呢?
这几个月嫪毐被嬴政盯得紧,什么事情都不方便做。这样下去,他很难在嬴政加冠的时候起兵了。
嫪毐不容许一切意外出现,他必须给嬴政找点事儿,免得嬴政盯着他不放。
他抬起手。
一个游侠从树上跳下来,对嫪毐行礼道:“主君。”
嫪毐和吕不韦一样,很喜欢养门客。不同的是,他更喜欢养游侠做门客。
“找个机会,让扶苏出点意外。”
“是。”
30. 第三十章
泾阳令早就接到了消息,得知长公子要过来,便早早地派人做迎接准备。
但泾阳令在城外左等右等,也没看见车队的影子。
直到天色将黑的时候,一队兵马才到浩浩荡荡地抵达泾阳县。
泾阳县距离咸阳比较近,所以泾阳令以前也没少见过公子仪仗,但这样声势浩大的车队还是第一次见。
他拉着县丞的胳膊,紧张道:“难道王上也来了?”
县丞看了他一眼,摇头:“不会。”如今秦王马上就能亲政了,咸阳正是多事之时,秦王怎么可能会随便出咸阳?
“啊.....那这长公子还真是受王上喜爱啊。”泾阳令双手交叠地攥着,不安地走来走去,他们泾阳县应该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吧?
说话间,扶苏的车架就到了。甘罗骑马走在最前面,看见泾阳令后翻身下马,同泾阳令相互行了个礼。
甘罗道:“不必摆仪仗迎接了。长公子舟车劳顿,已经睡着了。”
泾阳令马上道:“别宫已经收拾好了,不如请长公子去别宫休息?”
甘罗回到马车前,跟蒙毅商议一番,便同意泾阳令的提议,直接改道去别宫,“有劳。”
这处别宫还是泾阳君生前所建的居所,也是泾阳县最好的住处。泾阳令得知扶苏要来,就派人把泾阳君留下来的居所修整了一番,还送上很多奴仆伺候。
但蒙毅立刻重新对别宫布防。他让随行的秦军迅速接管了别宫,并将其他奴仆都赶出去,把别宫保护得如同铁桶。
刘邦绕着别宫转了几圈,觉得这地方莫名其妙的眼熟,半晌后忽然想道:“这是望夷宫的前身吧?”
始皇帝统一六国后,在泾阳县修建了望夷宫,一方面方便祭祀先祖神灵,另一方面方便监督北方匈奴的动向。
但这不是刘邦记住它的原因。其实类似的宫殿还有不少,可刘邦偏偏对它的印象却异常深刻,因为秦二世胡亥就是死在望夷宫的。
当年刘邦带兵一路攻向咸阳。赵高担心自己被胡亥问罪,便把胡亥忽悠去了望夷宫祭祀祈祷。
可胡亥一旦离开了咸阳,便失去了其他臣子和卫兵的保护,变成了落入猎网的燕雀。
最终赵高伙同其女婿阎乐,在望夷宫将胡亥逼杀。
后来刘邦彻底掌控了关中之后,还曾去望夷宫溜达过,看一看这个逼死胡亥的地方。
那一天,他甚至高兴地拉着人,喝了一夜的酒,唱着歌感谢赵老板和胡亥老板对大汉事业的支持。天快亮时,刘邦面朝骊山始皇帝陵的方向,将最后一壶酒倒在了地上。
眼前的别宫依稀能看出来未来望夷宫的影子,刘邦脸上露出些许感慨:“物是人非啊。”
这一世,不会再有秦二世窝囊地死在这里了。
刘邦溜溜达达飘回扶苏休息的地方,擦了擦扶苏的脑门,小孩儿睡得满脑袋汗。
扶苏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亮天。他揉着眼睛坐起来,下意识去抓嬴政的被子,却扑了个空差点栽到地上去。
幸好刘邦反应快,变成了大团柔软的棉花接住了扶苏。
扶苏彻底被吓醒了,看着眼前陌生的屋子,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到泾阳县了。
刘邦慢慢缩小,让扶苏平稳落地。
听见屋子里的动静,守在门口的蒙毅便轻轻推开门。他见扶苏站在地上发呆,便让紫苑去准备饭菜,自己走过去替扶苏穿好鞋子。
扶苏吃饱喝足后,泾阳令掐着时辰过来了。扶苏也不耽误,叫上蒙毅和甘罗,一起去看看泾水。
先不着急去找郑国,扶苏还没看见泾水是什么样的呢,总要提前了解一番才行。
别宫就建在泾水附近,刚出宫门,扶苏就听见了浩大的水声。
待来到泾水边后,扶苏就看见湍急的水流拍岸涌出河道,那水色是十分混黄不清的。
扶苏站在渭水边,还能看见水里有小鱼跳跃起来,但是泾水浑浊得根本不像能有鱼的样子。
可扶苏知道泾水里面是有鱼的,因为阿父的奏书里面已经写了,前一阵泾水有很多鱼都跳到了岸上。
泾阳令不擅长治水,但他好歹也在泾阳县待了这么多年,该了解的东西也都了解了不少。于是为扶苏介绍道:“按照以往四月份的水势,是不该涨这么高的。”
扶苏望着水面上阴沉的天空:“是因为下雨下得多吗?”
泾阳令道:“长公子所言不错。再加上这几年泾水越来越浑浊,哪怕没有下这么多雨,还是会有淤堵泛滥的风险。”
扶苏看见远处的河岸边有好多人,那些人光着上半身在疏通河道,清理出很多淤泥。
泾阳令知道扶苏是为了泾水来的,便主动提议道:“长公子,您准备定在那一天祭祀呢?”
“祭祀?”扶苏扭头去看他,满脸疑惑。
泾阳令被扶苏盯得汗流浃背,又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您不是为了泾水水患而来吗?”
“是呀。”扶苏不理解,这和祭祀有什么关系?
蒙毅为扶苏解释道:“长公子。大多数公子贵族来泾水,都只是为了祭祀一番,祈祷神明保佑水患不会再发生。”
扶苏顿时明白了,忍不住在心里偷偷吐槽:祭祀神明要是有用的话,那大禹还治什么水?更何况如果神明能让水患消失,仙使早就帮他了。
可扶苏已经被淳于越教导过,祭祀对一国来说是很重要的事情。他自然也不会大大咧咧吧心里话说出来,只是对泾阳令摇了摇头,“我来这里不是为了祭祀。”
蒙毅也道:“长公子是为了预防水患而来,待看过泾水的情况,便要和治水的郑国商讨一番。”
泾阳令闻言惊讶不已,他瞪圆了眼睛,看着还没他腰高的扶苏。这么小的孩子,居然还知道治水?
不管扶苏是不是真的懂治水,单单是有这份心思,就已经足够让泾阳令震惊了。
甘罗眉头微动,不喜欢泾阳令方才轻视扶苏的样子,“长公子自然不是一般的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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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炕便是长公子提出的。”
泾阳令听出甘罗的不满,忙对扶苏谢罪:“长公子勿怪,是我见识短浅了。”
“没关系。”扶苏已经逐渐习惯了被当成普通小孩,谁让他长得小呢?
扶苏在泾水岸边走了一段,问了泾阳令许多的问题。
让泾阳令更为震撼改观的是,扶苏不但问泾水的情况,还问了泾阳县现在的粮食储备,更深入地问了泾阳令未来的救灾计划。
可见这位早慧的长公子,绝对不是有小聪明。别说是小孩子了,就算是成年人也很少能想得这么周全。
泾阳令心中感叹,即便长公子是为了预防水患而来,但也做好了无法制止水患的心理准备,所以才会问他粮食存量和救灾计划。
这真的是小孩子能有的心理素质和周全思维吗?泾阳令回想起自己家的小孙子,只能说长公子不是一般的小孩子。
好在这些事情,泾阳令也一直都有所准备,有条不紊地回答扶苏的问题。
“泾阳仓的粮食可以满足一般的小灾小难,”泾阳令说到这里有些为难,“但如果真的是泾水泛滥,恐怕粮仓里的粮食不够。”
扶苏的脸上没有丝毫意外,仙使跟他讲过各地粮仓的作用。粮仓的粮食不仅仅是为了在灾年救灾,更重要的是给军队提供补给,防止突然的战事变化,在和平时还要当做平准粮价的储备。
所以泾阳仓的粮食肯定不能都挪用出来救灾,扶苏只是想在心里做个预估,看看这些粮食能撑多久。
扶苏在心里计算完毕后,发现这些粮食只够泾阳县灾民吃半个多月的。而大秦连年征战,其他地方的存粮也不是很多。
想了半天,扶苏拉着甘罗,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他让甘罗偷偷去隔壁几个国家收粮,尽量能多收多少就多收多少。
扶苏不仅仅要为水患做准备,还要为明年的冻灾做准备。若是等到秦国受灾了,再想管其他国家收购粮食,就不是那么容易了,甚至可能被赵国趁机会反打一棍。
扶苏三言两语就安排好了后路。万一预防水患的事儿失败了,也能让泾阳县及时应对水患,不会因为混乱或缺粮而晕头转向。
有了扶苏的支招,泾阳令昏昏涨涨的脑子顿时清醒了,赶紧按照扶苏的话去安排。不到半天时间,泾阳令就已经完全信任了扶苏,甚至下意识把自己当成了扶苏的下属。
做好后路准备后,扶苏就要着手应对泾水当前的问题了。他知道郑国也在泾阳城外,便让人去请郑国到北宫来一趟。
埋伏在泾阳的游侠刺客只能干着急,他奉嫪毐命令来刺杀扶苏。但扶苏每次出门都被秦军包围在中间,让他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等到扶苏回了别宫之后,就更难下手了。整个别宫被秦军护卫得水泄不通,就连想要买通宫内伺候的奴仆,也是完全不可能的。
因为蒙毅早就把那些奴仆赶走了。现在的别宫里,除了紫苑一个随行女侍,剩下的都是秦军。
31. 第三十一章
游侠在别宫附近盘旋了多时,最终也没有找到什么好的方法接近扶苏,更别提出手刺杀了。
但他并没有放弃,深深地看了一眼别宫四周秦军。
游侠压低了头上的斗笠,挑着竹扁担离开。他就像一个普通农人一样,悄无声息地来去,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另一边,正在水边探测水情的郑国接到传令,得知长公子正在别宫召见他。
郑国有点懵,他只见过秦王一次。那时他刚来秦国,而秦王也刚刚继任王位。
在郑国的印象里,秦王还是那个十三岁的小少年,怎么儿子都长那么大了?大到居然可以随随便便跑到泾阳来!
郑国有些不确定地问来使:“可是秦王的长子?”
来传令的秦军使者,眼神奇怪地看着他:“自然。”除了王上的儿子,谁还能被称为长公子?
郑国挠头,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就算秦王十三岁就生儿子了,那长公子现在最多也才八岁吧?
不怪郑国误会了扶苏的年龄。要知道这个时候的孩子是很难养活的,即便是贵族的小孩也非常容易夭折。所以像扶苏这样四岁大的小孩子,必定是要圈在家里养着的。
使者见郑国纠结的表情,便明白他在困惑什么了。使者挺起胸口,笑道:“长公子今年刚刚四岁,但十分聪慧。难道你没听说长公子研究得火炕吗?”
郑国惊讶地愣住,随即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发,把头发挠得更乱了,“我一直在忙着弄水渠,没怎么关注外面的事情。”自然也是不知道火炕的。
使者了然道:“无妨,你见到长公子就知道他有多不凡了。”
郑国脸上露出茫然,眼神微微涣散,一个四岁的小娃娃能有多不凡?再说那火炕是个什么玩意儿?
使者靠近他,抬手按住郑国的肩膀,低声道:“不要把长公子当普通小孩子糊弄。”
郑国被这一巴掌拍得哆嗦了一下,一层灰土从头发上抖下来,弄脏了使者的衣袖。
使者沉默一瞬,默默地把袖子在郑国身上蹭了蹭,结果蹭得更脏了。
郑国连忙赔笑:“着实抱歉,我太忙了,已经好久没有换衣裳了。”说着,他手忙脚乱地伸手,要去抹掉使者衣裳的污渍。
使者看见郑国黑乎乎的手指,下意识后退半步,“我确信你不曾关注外面的事情了。”别说换衣裳,这人恐怕几个月都没洗过澡了。
使者自然不能让这样的郑国直接去见扶苏。他赶着郑国去洗澡换衣裳,勉勉强强把郑国收拾出个样子,才带郑国去别宫。
郑国还没踏入别宫,就已经被门口的秦军震慑住了。他越往里面走,秦军的压迫感就越强。
郑国恍惚间还以为回到了八年前,刚来秦国去咸阳宫见秦王的那一天。
待来进入正殿后,见到与秦王七八分相似的小脸,郑国差点直接跪下喊“大王”。
扶苏忙跑过去扶起弯腰的郑国,他很重视这位治水奇才。
方才在郑国来别宫之前,扶苏就已经听刘邦说了,郑国现在修建的水渠是很厉害的。
未来,郑国渠在修建成功以后,能够让关中地区成为沃土,大大地提升了粮食产量,甚至让关中一度成为天下粮仓。
扶苏握住郑国的手,好奇地打量着郑国的模样,这可是秦国未来的大功臣呀。
但郑国的模样实在普通,由于常年在野外修水渠,整个人被晒得乌黑乌黑,而且瘦瘦小小的。他看上去甚至还没有落魄时的甘罗有气质,和普通的平民没有区别。
郑国被扶苏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自觉地低下头,结果看见自己黝黑的手背上搭着一只小白手。
黑白对比明显,显得那只小手更加娇嫩,让郑国不自觉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扶苏却抓住了郑国的手。那手粗糙得不像活物,让扶苏愣了下。
但扶苏并没有松手,他真诚地说道:“我听闻先生有治水之才,特意请您过来一见。近些日子泾水不太安稳,我想和先生商讨一下治水之法。”
郑国听见扶苏称他为“先生”,被扶苏握住的手一动不敢动,半边身子都僵硬了。
郑国整个人就像是突然被当众表扬的小孩,神情带着喜悦激动,又带着羞涩无助,可随后眼中又多了几分愧意和不安。
郑国本是韩国人,他来泾阳为秦国修建水渠,本意并非出自好心。
治水、修建水渠可以带来巨大的长远利益,但同时也是非常耗费人力物力的。当年郑国磨破了嘴皮子,也无法劝动韩王修整韩国的水渠,甚至差点反被韩王问罪。
后来秦国势力强大,几次三番攻打赵国和魏国,让同样紧邻秦国的韩王害怕不已。
韩王便想出了一招“疲秦之计”。他把嫌弃的郑国丢到了秦国,让郑国去给秦国修建水渠。
这样一来,秦国就会把大量的人力物力投入到修建水渠上,拖垮秦国的军事和财政,免得秦国未来攻打韩国。
直到现在,八年时间过去了。秦国没有识破这招“疲秦之计”,而军事和财政也没被修渠拖垮,甚至依旧动不动就揍周围几个国家一顿。
郑国见自己的细作身份没有被识破,便也安心地在秦国施展治水才能。反正他只想治水,给哪个国家治不是治呢?
可今天看见扶苏,郑国的才能得到了承认,也想起了自己不光彩的身份。他掐着手掌心,焦灼不安起来。
扶苏还以为郑国不喜欢与人触碰,便松开了手:“先生请入座。”
“是。”郑国按住被扶苏握过的手背,慢慢跪坐在下手的席子上,一句话也不说。
扶苏每次热情地对别人,都能攻破那人的心理防线,哪怕甘罗都会卸下心防。但此刻的郑国却像缩在龟壳里,对他根本没什么反应。
扶苏苦恼地咬着嘴唇,向来受人喜爱的小孩儿第一次遇到挫折。
刘邦见此情形,便对扶苏讲了一遍郑国的身份,“小扶苏。郑国只是担心自己的细作身份暴露,并非不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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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苏听罢有些无奈,他和他阿父是那么心胸狭窄的人吗?
郑国确确实实在为大秦修建水渠,而且修建得郑国渠也确实有用,这么多年也没做过什么出卖大秦的事情。所以哪怕郑国本是韩国细作,但扶苏和嬴政也不会降罪郑国。
扶苏开口暗示道:“阿父这么多年一直在惦记着先生,也期待先生的水渠修建成功。若是有朝一日水渠当真为关中改天换地,阿父定会封赏先生......无论先生曾经是什么身份。”
郑国听前半句,内心已经被愧疚和感动交替折磨,听到后半句惊得差点跌倒,难道秦王已经知道他是细作了?
郑国脸色煞白地看向扶苏:“我的身份?”
扶苏神态自若,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自然是先生曾为韩国人的身份。大秦向来广纳贤才,只要来了大秦,无论你以前是哪国人,以后都是大秦人。”
扶苏没有明说郑国的细作身份,毕竟说出来以后只会多生事端。哪怕他和阿父不介意郑国曾是细作,但其他秦臣必定会跳出来叽叽歪歪,没必要闹得上下不安宁。
郑国也并非蠢人,瞬间确认了扶苏的暗示。他双手颤抖不停,拱手行了个谢礼:“多谢大王,多谢长公子。”
扶苏和郑国心照不宣,不再提起此事。二人开始讨论泾水当下的问题。
卸下了心防和顾虑,郑国不再当安静的缩头乌龟,对泾水侃侃而谈。
郑国修建的水渠再有三四年便可修成了,届时虽不能完全杜绝泾水之患,但也可以起到缓解作用,避免泾水动不动就泛滥。
可如今郑国渠还没有落成,一旦泾水泛滥,甚至可能冲毁已经修好的郑国渠水道。
所以这一阵郑国也在琢磨怎么避免泾水发生水患。办法不是没有,但都未必靠谱。
郑国道:“泾水水质浑浊,且流经之地的地势不平,很容易造成河道淤堵。而一旦河道淤堵,泾水必定会冲出河道泛滥成灾。想要预防水患的话,不能依靠加高水岸来围堵,否则淤堵会越来越严重。所以只能靠疏泄。”
扶苏点头,这和他想得一样,“先生认为疏泄之法有什么?”
郑国面露苦涩:“要么及时清理水道,要么多修分水渠将泾水泄到其他地方。但新疏通的水道很快还会淤堵,分水渠修多了也可能导致泾水改道,造成更大的水患。”
郑国现在修建的郑国渠,可是经过严格的考察,选择了瓠口这个地方作为泾水引水口。其他地方基本不太适合引水修渠,要么容易被泾水冲垮渠道,要么容易被泾水里的淤泥淤堵废弃。
所以想依靠多修分水渠来解决泾水之患,是一件极其不靠谱的事情。
扶苏听罢沉思半晌,问道:“先生可曾听说过‘分水闸’?”
郑国钻研治水多年,自然是听过水闸的。但做闸都依靠地势,所以他刚才没提出来。
郑国刚想给扶苏解释,却见扶苏自信的笑容,心头一跳忍不住问道:“难道长公子有新的做闸之法?”
32. 第三十二章
扶苏没有直接为郑国解答,反而向郑国询问当下的分水闸技术。
扶苏已经不是去年那个三岁小娃娃了,他知道仙使讲得一些东西,是现在的世界所没有的。所以他在讲分水闸之前,还要问问现在的技术水平,相互参考融合。
郑国对这些治水之法十分了解,当下便道:“蜀郡郡守李冰主持修建的都江堰,便是建造了‘鱼嘴’样的分水闸,根据蜀地地势实现了分水。”
泾阳县和蜀郡的距离不近,但郑国也亲自去蜀郡勘察过都江堰,甚至还亲自和李冰探讨过治水的方法,从李冰那里学到了很多东西。
郑国对都江堰的了解一点也不少,他顾不得礼仪,用手指在水杯里占了点水,便在桌案上给扶苏画起了细节图。
扶苏也丝毫不介意,凑过去跟郑国讨论半晌。
“都江堰确实鬼斧神工。”扶苏眼中闪动着敬佩的光芒,无论是技术还是成果,都江堰都让人惊叹。
在都江堰修建之前,巴蜀之地也是耕种宝地。但都江堰修建之后,直接让此处的粮食产量翻倍。
而且都江堰的“鱼嘴”分水闸,也解决了江水排沙分流的问题,极大程度缓解了淤堵的问题。
更重要的是,都江堰还是一条极佳的水运通道。无论是调运粮食,还是派兵谴将,都可以通过这几条水路,比以前要方便得多。
但很遗憾,岷江和泾水的地势不同,都江堰的经验无法用在治理泾水上。
不过扶苏也早就做好了这个心理准备,他整理了一下思路,也蘸着水杯里的水画画:“我给你讲几种分水闸怎么做。”
扶苏曾听刘邦讲过这些治水小故事,也对分水闸仔细追问许多,甚至还去少府亲手做了一些模型玩具,才算把这些东西搞懂。
而刘邦所讲得这些分水闸,自然也就是后世的治水经验,尤其是明清时期的经验。
因为明清时期的都城在北京。所以要把南方的粮食调运到北京,就得修南北贯通的水路,那就不得不多利用水闸调控水量,避免运粮船半路搁浅或拥堵。
扶苏讲得很全面,不但涉及到具体的分水闸怎么弄,还讲到如何维护、管理分水闸。不过涉及到相关律法改进的部分,扶苏就没有讲了,他打算回去和嬴政商量着来。
郑国听得眼神越来越亮,他把头上插着的笔拔下来,从怀里摸出一块木板,开始记录听到得心得。片刻后,便密密麻麻地写了一整个木板。
郑国写完后,盯着木板看了半天,最后苦恼地抓着头发。
扶苏说了半天的话,嗓子干得很。他捧着紫苑递过来的小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
见郑国又有问题,扶苏便放下小杯子问道:“修建水闸对先生来说应该不难,莫非先生在为材料而苦恼?”
郑国闻言老实地点头:“楚国用木板做过斗门水闸,不是很耐用。”
按照郑国的想法,如果能有一种结实耐用,且造价便宜的材料就好了。他想到了青铜,又想到了铁,但前者造价高,后者现在的锻造质量还不如木板。
这个问题扶苏也早就想过了,一时之间想要弄出来什么新材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以后有时间,召集各国工匠研究研究还行,但现在泾水水患已经迫在眉睫了。
扶苏摇头道:“此番修水闸,只是想暂时度过今年的泾水之患,并非长久之计。日后先生的水渠若是建成,自然可以缓解泾水之患。所以不需要那么结实耐用的分水闸,修个临时的就行。”
郑国被扶苏提醒了,他差点忘了自己正在修的水渠,一时之间感动扶苏如此看重他:“多谢长公子提醒。”
扶苏站起身,拍了拍郑国的胳膊:“如今关中土地不易耕种,望先生的水渠早日建成,利大秦之民,利天下之民。”
郑国一脸郑重道:“臣定不会辜负长公子所托!”
扶苏闻言眉眼弯弯地笑道:“我等着在咸阳为先生庆功。”
郑国不好意思地挠挠鬓角,“那臣先去研究怎么做水闸,尽量避免今年的泾水之患。”
“好。”扶苏送走了郑国以后,肩膀一垮,没了刚才的气场。
他趴在席子的靠垫上,累得一动不动,声音沙哑道:“紫苑姐姐,我嗓子难受。”
紫苑忙又给扶苏添了一杯水,被扶苏咕噜咕噜一口气就喝光了。
“婢子去给长公子熬点药汤吧。”紫苑摸了摸扶苏的喉咙处,似乎有些肿起来了。
她心疼地看着扶苏,长公子还这么小,就要操心那么多的事情,还不如笨拙一些。
扶苏也摸着自己的脖子,软软地道:“要甜一点。”
紫苑忍不住笑了出来,“婢子多加一点蜜。”
“恩!”扶苏用力点头,生怕紫苑反悔。他可都偷听到了,临行前阿父背着他嘱咐紫苑,让紫苑每天限量给他吃甜东西。
刘邦注视着扶苏转来转去的眼睛,难怪始皇帝特意嘱咐紫苑,这小扶苏离开了始皇帝的视线,直接要放飞自我了,有糖是真吃啊。
不过紫苑也不顶用,被扶苏撒个娇就糊弄住了,看样子想把半罐蜜都给扶苏放汤里。
于是刘邦嘿嘿一笑,给扶苏讲了几个小故事,关于“吃多了甜食,牙齿如何被小虫子一口一口吃掉”。听得扶苏一愣一愣,不敢再得寸进尺索要甜品了。
扶苏捂着嘴巴,转移话题道:“不知道甘罗怎么样了。”
扶苏让甘罗去其他国家买粮,也告诉甘罗可以支配嬴政的私库。但甘罗却拒绝了用秦王私库,他只拿了一点点扶苏的零花钱就出发了。
扶苏真的很担心,甘罗这么去其他国家买粮,不会被揍出来吗?
刘邦丝毫没感觉不对。他躺在桌案上,老神在在道:“甘罗最擅长空手套白狼了。”
扶苏反驳道:“是外交游说,才不是空手套白狼。”
“.....”刘邦无法反驳,小扶苏算是学到他厚脸皮的精髓了。
说话间,蒙毅急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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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从外面回来了,他手里还拿着一块麻布:“长公子,甘家令派人送回来几车粮食。不过车队还在路上,信使先到的。”他把麻布递给扶苏。
扶苏接过来,果然看到了甘罗写得亲笔信。他有些懵懵地道:“甘罗不是才走了一天吗?”
蒙毅顿了下,“他走得水路,应该比较快。”
扶苏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这也太快了吧?走得快,收粮收得更快。
“人才啊。”刘邦机械地鼓掌,上辈子始皇帝把甘罗当吕不韦同党给弄死了,真是浪费人才啊。
甘罗在信上不仅说明了此次取粮的经过,还说起自己恐怕要过两个月再回去,他要去各国多弄一点粮食。让长公子不要替他担心,他会为长公子保住自己的命。
扶苏只好选择信任甘罗,他让蒙毅给甘罗多派了两个随身保护的卫兵。
郑国研究了整整三日,总算有了一点修建水闸的头绪。他上报给扶苏以后,得到了扶苏的批准,就在泾阳令的帮助下,开始修建临时水闸调控水势和泥沙量。
在水闸动工的第二天,一直阴沉沉的天空突然放晴。可扶苏并没有让郑国停下工程,泾水最大的汛期还要看七八月份,所以水闸工程绝对不能停下。
扶苏不让停,郑国也觉得不应该停,泾阳令就只能再增派徭役来修水闸。
扶苏去修建水闸的地方转了一圈,看见做工的服役者脸上都带着消沉,而且一个个都瘦得皮包骨头,甚至几次三番差点跌入泾水里。
他愁闷地抿着嘴巴,仙使说得小故事里,都是给这些做工的人发钱的。可在大秦,这些人是义务来服徭役,不但没有工钱,还要自己掏路费和衣食住宿费,甚至工具都得自己买。
扶苏是想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而不是给大家增加痛苦的。
但水闸也不可能不修,扶苏想了想便自掏腰包,让泾阳令多买一些肉,每天给这些徭役添一点肉吃。
泾阳令暗叹扶苏如传闻中那样仁善,也没有瞒着服徭役的平民,把这件事告诉了他们。
服役的平民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他们倒是没奢望能拿到什么工钱,但仅仅是天天有肉吃就足够吸引人了。他们在家都不能做到天天吃肉。
很多人都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可他们听说是那位研究了火炕的长公子出钱,便信了八分。
扶苏在他们眼中的可信度,比任何人都要高。
第二天他们难得卖力地干完活,终于盼来了送饭的差役。众人一窝蜂地跑过去,果然看见木桶里装着菜煮肉,肉不是特别多,但每个人也都能分到一块。
就算没分到肉,吃着沾了肉香的菜也高兴。他们狼吞虎咽地把菜都吃光了。
下午干活的时候,众人还时不时地讨论扶苏。他们说话的时候也没避人,很快穿到了泾阳县其他平民的耳朵里。
没过两天,泾阳令就发现修水闸的人多了许多,他揉着眼睛:“什么情况?”还有人主动服徭役的?
33. 第三十三章
这事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稀奇,泾阳令任县令三十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上赶着服徭役的。
按照以往的经验,一听到服徭役,都有人直接往深山里逃。每次都得靠泾阳令派下面的亭长去抓人,才能凑够徭役征调的人数。
泾阳令不理解:“就为了几块肉吗?”
县丞凝望着正在卖力做工的人群,眸光中百般情绪交杂。他静默半晌,最终所有的情绪化成一声幽幽叹息。
县丞撩起衣摆,半蹲在泾水边,将手探入水中:“我的老师曾说过一句话,‘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
君王就像是水里的船,而庶民就是浩荡的江水。水能承载着船前行,也能转眼将船倾覆。
泾阳令第一次听到这种比喻,“此言何解?”
县丞道:“君王的地位能稳固,离不开庶民的支持,就像船离不开水。当君王修养德行并善待庶民,则人心所向,社稷永固。当君王倒行逆施,则庶民会背弃君王,甚至推翻这个国家。”
泾阳令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秦吏,他以前是不信这套说辞的。可现在长公子的一顿肉,就换来了这么多庶人主动投身徭役......泾阳令就不得不质疑曾经的想法了。
泾阳令愈发觉得舟水比喻之妙,他敬佩道:“张苍,你来泾阳县做了两年的县丞,还从未说过你的老师是谁。”
能想出如此精妙的比喻,这位老师必定是一位大贤。
泾水游荡拍打冲刷着张苍的手,浑浊的河水没把他的手弄脏,反而将黑黄的手冲刷得白了几分。
张苍站起身,也没擦手,微微一笑道:“荀卿。”
泾阳令恍然大悟,“原来是荀卿,难怪难怪。”
张苍面朝泾阳令整理衣冠,随后深深地行了一个大礼:“张苍多谢县令两年来的照顾。如今张苍要追随的明主已现身,今日便要与县令告别了。”
泾阳令呆在原地愣了下,这两年来张苍替他解决了很多县内的问题。他以为日后张苍会接任他成为泾阳令,从未想过分别的那一天。
泾阳令刚想挽留,突然意识到张苍口中的“明主”是谁,“你要去投奔长公子吗?”
张苍眼中带笑:“自然。”
泾阳令一时不舍,一时羡慕:“长公子的确是个值得追随的明主,愿你能一展抱负。”
张苍同泾阳令道谢,随后便辞去了县丞之职。但他没有立刻去找扶苏,而是先回住处把自己收拾收拾,整理出一副好仪容,给未来的主君留下好印象。
过了两三天后,扶苏得知有很多人主动来修水闸,却没有为这结果沾沾自喜。
早在决定请庶民们吃肉的时候,刘邦就提醒过扶苏会出现这种情况。一大一小也偷偷商议过此事,这事儿处理不好,反而容易造成坏结果。
要么会吸引很多好吃懒做的人蹭饭,不但耽误其他人的做工情绪,还会浪费很多肉。
要么也会刺激庶民们过于卖力的做工,或官吏们过于严苛地监工,出现施工安全隐患。
所以扶苏早就有了预备。他在得到消息后,没有等蒙毅接运粮车回来,自己带着卫兵们立刻去了修水闸的地方。
他告诉那些新来的庶民,只要来这里和其他服徭役的人一样出力,就可以得到同样的伙食,但前提必须完成春耕,否则就会受到处罚。
扶苏是板着小脸说这些话的,再加上身边围绕着一群凶猛的秦军,震慑力十足。
一些想不出力就蹭饭吃的人吓得哆哆嗦嗦,顿时收起了自己的小心思。他们要么默默回家种地,要么像其他人一样卖力修水闸。
扶苏的眼神很好使,他看到一些人目光东躲西闪,就知道自己这番话起作用了。
郑国在旁边也听得心直颤,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扶苏发脾气。这么小的孩子发起脾气来,也不容小觑啊,不愧是虎狼之君的子孙后代。
扶苏语气凶巴巴的,继续厉声训话:“接下来我要讲一些规矩,无论谁触犯了规矩,都要受到处罚!”
庶民们胆战心惊地趴在地上,除了泾水拍岸,四周再也没有其他声音。他们也想不到仁善的小公子会突然发火,一时之间心里都害怕得不行。
扶苏道:“第一点修水闸的做工时间,必须在日出之后,日落之前。”
修水闸是很危险的,一不小心就会跌入泾水被淹死,所以扶苏才规定做工时间,天色暗的时候绝对不能做工。他就是怕上上下下被热情冲昏了头脑,忘记了施工安全。
郑国顿时明白了扶苏的用意,提着的心也放下来。“是。”
“第二点.....”扶苏接下来又说了十多条规矩,全都是围绕着施工安全。他语气不善,但每一条都充满了对庶民安全的关心。
末了,扶苏还惩罚了几个官吏和庶民,“这次是初犯,只是罚你们多干活。下次再犯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听完扶苏的训话,上上下下的官吏、庶民都对扶苏有了改观。
以前他们心里只爱戴扶苏的仁善,现在多了更多敬畏,却也并没有降低对扶苏一丝一毫的爱戴,反而对扶苏更加敬爱信任了。
尤其是一些官吏,在做事的时候也不敢随便糊弄了。长公子的确仁善,但也不是没有脾气的泥人儿。
刘邦赞赏道:“很有明君风范了。”就是要让下面的人又爱又怕才行。
如果单纯的仁善,那只能做一个好人,却做不了好皇帝,就像宋仁宗,只能被文臣们扒拉着转。
扶苏特别喜欢听刘邦夸他,开心地翘起嘴角,但很快为了面子而压下去了。
刘邦见状哈哈大笑,还要再夸两句,刚一张口却惊讶地“咦”了一声。他盯着一个方向,目不转睛地看着。
扶苏顺着刘邦的目光望去,却见一个白得发光的人从人群中走来。
那人身形修长,皮肤白皙到透明。
扶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手,这一阵也被太阳晒得有些发黑了。他不由自主地惊呼:“哇,好白呀。”
其他人也都忍不住盯着那人看,确实白得与周围格格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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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
待那人慢慢走近,刘邦飘过去一点,忽然笑了:“还真是张苍啊。”
张苍已经习惯被这样盯着看,倒也没在众目睽睽下失态。他天生长得比常人白皙,晒都晒不黑。
以往张苍厌烦别人盯着他看,便干脆涂了黑粉。但这次他为了见扶苏,特意把自己给洗干净了。
扶苏目露疑问,张苍是谁?
刘邦解释道:“他是荀卿的弟子,最擅长算术,对历法和音律也十分精通。”
在前世,张苍本是秦吏,后来因犯错差点被处死,就直接逃回老家了。
等到刘邦造反的时候,张苍直接投靠了刘邦,并辅佐刘邦立下诸多汗马功劳,甚至给刘邦的四儿子——汉文帝刘恒当了好几年的丞相。
但张苍最厉害的地方不是辅国之能,而是刘邦方才说得算术。
著名的《九章算术》就是张苍等人主持收集增补的。
“会算术好啊。”刘邦道,“这往财政部门一扔就是人才啊。”可惜他生前的时候还不懂这些,自然也没能把张苍“物尽其用”。
听到“人才”两个字,扶苏的收集欲望又出现了。尤其是财政方面的人才,更让扶苏的眼睛蹭蹭冒光。
一个国家发展得好不好?改革能做到什么地步?军事能发展到什么程度?这些都离不开最根本的东西——钱。
所以财政简直就是一国的心脏。
但秦国还没有特别专门的财政部门,目前都是很多官吏协同管理的,分工不明细,也就乱糟糟。只是暂时看不出来什么问题,但在统一六国之后肯定不能继续这么糊弄。
扶苏听过刘邦讲得相关的小故事,他本想以后也在秦国弄一个专业的财政部门,只是找不到合适的人才。现在张苍主动送上门来,扶苏自然不能放过。
他打算先以长公子的名义,成立一个小的私人财政部。等到阿父统一六国后,他再把这个私人财政部转为正式国家财政部。
就在扶苏在心里琢磨此事的时候,张苍已经走过来了,他对扶苏行礼道:“张苍拜见长公子。长公子可还记得我?”
扶苏回过神,摇头道:“我没见过你这样好看的人。”
倒不是说张苍长得多俊,只是他白得太出众,再加上修长的身姿,很容易产生一种与众不同的美感。
张苍微微一怔,坦然接受了扶苏的夸奖,笑道:“多谢长公子夸赞。几日前我还是泾阳县的县丞。”
“恩?”扶苏回忆那个总是跟在泾阳令身后的县丞,可总是想不起来相貌,那县丞着实过于平平无奇。
刘邦暗道,难怪自己之前没认出来,张苍把自己伪装成那个样子,谁能认得出来?
扶苏仰脸佩服道:“你化妆真厉害,我阿父的美人们可以来和你学习了。”能把自己画得判若两人,真的是很厉害了。
张苍和刘邦同时失语,想到美人们一脸黑粉的样子......为何要折磨秦王/始皇帝?
郑国和其他人则在心里惊疑:秦王的喜好很独特啊。
34. 第三十四章
张苍是想给扶苏当谋士的,不想真被扔去教美人涂黑粉,他赶紧把打断扶苏的念头。
张苍撩起衣摆,半跪在地上,视线与矮小的扶苏平齐:“长公子,我会得不止化妆。秦律法度、算术占卜、音律、天文历法、儒术、老庄之道......我都略知一二。”
“咯吱咯吱。”
扶苏好像听见了老鼠磨牙,他扭头四处张望,看见原来是刘邦在磨牙。
刘邦磨牙磨得面目扭曲,好你个张苍!上辈子来投奔乃公的时候,根本没有这么详细的自我介绍,现在就差把精修简历直接给小扶苏了。
还记得张苍刚来投奔刘邦的时候,都不怎么主动说话,估摸着是打算骑驴找马,等着跳槽呢。
所以刘邦一开始也就没把他当回事儿,还因为张苍消极怠工触犯军法,差点把他给杀了。后来这小子才肯露出真本事。
刘邦气得变成一支毛茸茸的箭,嗖嗖地往张苍脑袋上扎。让你轻视乃公!让你把乃公当驴!
可惜张苍并没有察觉到自己被扎了,一无所知地微笑着,等候扶苏的回应。
扶苏不明所以,只当刘邦在玩耍,便收回了视线。他对张苍竖起拇指:“你懂得真多。现在我这里缺一个会算账的门客,你愿意来给我当门客吗?”
在大秦,当算账的计吏并不算最有前途,若说最有前途还得看军事和律法方面的工作。
张苍听到扶苏的话,神情微滞一瞬。但他很快调整好心态,笑道:“张苍愿为长公子效力。”
刘邦直翻白眼,上辈子乃公让他当主计掌管全国财政,这小子都磨磨唧唧,现在也不挑岗位了?
扶苏摸了摸张苍被刘邦扎穿无数次的脑门,笑道:“那就从修水闸的账册开始吧。”
张苍笑道:“正好我也帮泾阳令管了几日修水闸的事。长公子放心,我定会把账册管好。”
扶苏补充道:“不止要计好账。修水闸要花很多钱,虽说阿父让我随便支取他的私库,可也不能无止境地花钱。你要掌握好账册支出,但一定不能偷工减料。”
张苍还真以为扶苏只让他记账,没想到管的事情那么多。他顺着扶苏的话往下想,就发现自己的权力是很大的,能做的事情也很多,绝非是当一个普通算账的。
张苍眼前一亮,“张苍定不负长公子所望。”
领了差事,张苍便立刻下去干活了。他先找泾阳县的计吏交接账册,以前都是那个计吏管理的。
好在张苍以前就是那计吏的上司,账册交接得十分顺利。他按照扶苏说得,把账册分收支条目整理清晰,然后就开始琢磨调控支出。
不到三天的时间,水闸还是按部就班地修着,没有出任何意外。就连每天提供的肉菜都没有减少,甚至偶尔还能加一些肉。但支出方面却减少了许多,省了不少钱。
可见张苍的能力确实很强。而且张苍在研究了几天后,还主动跟扶苏提出要派人抽查账册,要求有人监督自己。他连审计都考虑到了,甚至丝毫不避讳自己会被审计压制。
扶苏对张苍很满意,把张苍放在这个位置上,果然是最合适不过了的了。
张苍通过了扶苏对他的能力考核,便领到了新的任务——修建并管理新粮仓。
甘罗一直派人陆陆续续往回运粮,这些粮食越来越多,如何管理?如何存放?都是一个问题。扶苏的本意是尽量节省储存下来,防备着明年的冻灾。
扶苏掐着手指头计算,按照仙使的预言,冻灾是发生在明年四月份的。那个时候正好是春耕之际,搞不好就会影响整整一年的收成,甚至会有饥荒。到时候这些粮食都是能派上大用场的。
但是未来的预言没办法透露,扶苏不能大张旗鼓地存粮。他便让张苍去修建新粮仓,然后这一年内主要管理好这些粮食。
扶苏道:“未来两个月可能还会有其他粮食运过来。”
张苍内心激动,他明白自己前几日的努力没白费,这是得到长公子的信任了。长公子自己偷偷屯粮是很容易引起秦王猜忌的,所以事情也非常机密,新粮仓修建的地方也偏僻,可他居然被派去管理这个粮仓。
不过长公子为何要屯粮?总不能是想造反吧?张苍看着豆丁大小的小扶苏,在心里否决了这个猜测。
张苍左思右想,还是出口问道:“这些粮食保存久了容易腐烂,不知长公子有何打算?”
扶苏道:“水闸到底能不能有效果还不知道,万一七八月份真的发生水患,这些粮食也能救急。不过还是先别让其他人知道了,万一引起恐慌就不好了。”
张苍了然点头,“我一定会替长公子看好这个粮仓。”
有了张苍接手粮食的事情,蒙毅也就空闲下来。没事的时候,蒙毅就陪扶苏到处转一转,体验一下民情。
扶苏不仅了解到了很多新东西,还跟着庶民小孩学到了一个新玩具——竹马。
竹马这种玩具没有任何技术含量,就是一根竹竿。小孩骑在竹竿上,假装自己骑着马到处跑。
于是扶苏没事的时候就骑着竹竿,在院子里到处跑。一个人玩得没意思,他甚至还邀请很多秦吏和庶民家的小孩也来这里一起玩。
一开始小孩子们还有些拘谨,但慢慢地就放开了。毕竟初生牛犊不怕虎,小孩子们对权势差距没有那么大的概念,逐渐把扶苏当成了自己的普通玩伴,也都放开了玩。
一堆竹竿拖在地上“哒哒哒”地响,多多少少有些吵闹。紫苑不得不庆幸没在咸阳宫,不然长公子的玩具又要被王上套走了。
紫苑一边给扶苏缝制小袜子,一边笑道:“长公子还是这样活泼些比较好。”
蒙毅站在旁边,替扶苏晾热水。他见扶苏确实玩得开心,闻言问道:“长公子很喜欢和这些小孩一起玩吗?”
扶苏玩累了,跑过来喝了一口水:“恩!他们很有趣哦。”就连他的弟弟妹妹们都有些畏惧他,远没有和这群小孩一起玩放松。
“那长公子打算什么时候回咸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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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扶苏下意识脱口而出:“此间乐,不思咸阳也。”
“.....”什么乐不思蜀的地狱笑话?刘邦好好端端地被扎了一刀,他就不该给扶苏讲刘禅那个完蛋玩意儿的小故事。
扶苏说完乐不思咸阳的大孝子言论,便想到了阿父。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抱着竹竿坐在台阶上发呆。
他喜欢泾阳县,但更想念阿父。可是粮仓和水闸的事情还没收尾,他暂时不能回咸阳。
与此同时,远在咸阳宫的嬴政劳累了好几个时辰,终于放下手里的竹简。
嬴政揉着酸疼的手腕,习惯性看向桌案边的鸠车,想到了扶苏扬言要拉着他兜风的样子。
嬴政嘴角忍不住泛起笑意,伸手拨弄了一下鸠车的小尾巴,“蒙恬,明日派个人去泾阳。若是长公子那边的事情办得差不多了,就让他回来吧。”
“是。”
庭院里的小孩子们敏锐地察觉到扶苏很难过,他们围着扶苏七嘴八舌地问:“长公子,你怎么了呀?”
扶苏扁了扁嘴:“我想我阿父了。”
有个小孩子突然抽泣起来:“我也想我阿父了,可是我阿父前天死掉了。”家里人想让小孩未来有个好前程,匆忙安葬了孩子的父亲,依旧每日把他送到扶苏身边,陪扶苏玩耍。
扶苏愣了下,“你.....”
那小孩哇地一声嚎啕起来:“阿父还说几天后给我买肉吃,可是他突然就死掉了。”
蒙毅脸色微变,一个人不会突然暴毙。他担心有什么传染的疫病,急忙抓住那小孩:“你阿父是怎么去世的?”
那小孩被蒙毅吓了一跳,挂着眼泪鼻涕,颠三倒四地说了一堆。
蒙毅听不清,只好派人去下面打探消息。
“蒙毅,不要担心。”扶苏也提起了心,他强装镇定安慰蒙毅和那个小孩子。
半日之后,打探消息的人匆忙回来了。最近两天确实有好几个人突然暴毙,但并不能就确认是疫病,毕竟没有传播得那么快。
蒙毅顾不得那些,扶苏的安全是第一位的。他让人把整个别宫封闭起来,然后派人继续查那几个人的死因。
蒙毅一出手,很快就追查到了结果。这些人都是住在别宫附近,他们喝了别宫附近的井水才死掉的。
追查的人还从井里打捞出两具腐烂的尸体。
很明显,有人将尸体扔进井里,故意污染井水。这才导致了误喝井水的人染病去世。
蒙毅的脸瞬间阴沉下来,这口井的地下水道直通别宫内的水井,一旦这口井被污染,那别宫内的那口井也会被污染。
庆幸的是,早在刚搬来别宫的时候,蒙毅就考虑到了井水的安全问题,私下找人重新挖了一口井。
否则以扶苏年幼的体质,再加上一年前中过毒,身体还没有痊愈......恐怕喝了这毒井水后,会直接丧命。
没有人会大费周章地投尸害庶民,那必定是冲着长公子来得刺客!
35.第三十五章
蒙毅担心扶苏受到惊吓,他迅速调整好自己的表情,露出如往常一样的笑容:“长公子,此事还需要继续详查,臣需要上报王上。”
扶苏了然:“我必须得回咸阳了吗?”
出现了这种事情,不管是不是刺客做得,扶苏就知道阿父不会同意他继续留在泾阳县了。
蒙毅半蹲在扶苏面前,握着他的小手道:“抱歉。长公子,您若是受到什么伤害,臣也会自责一辈子。”
扶苏反手握住蒙毅的手指,笑道:“左右水闸和粮仓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只要接下来按照计划做事就没问题。正好我也想念阿父了,便回咸阳吧。”
蒙毅看出扶苏眼底的失落,他知道扶苏是想亲眼看到水闸修好。
扶苏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来。他蹦蹦跳跳地跑到紫苑身边,咧嘴笑道:“紫苑姐姐,你快帮我收拾东西,我要回去见阿父了呦。”
“好。”紫苑心生怜爱,摸了摸扶苏的发顶,牵着他去收拾东西。
看不到扶苏的背影后,蒙毅嘴角的笑容才落下。他侧头看向旁边的副将,压着怒火道:“查!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个刺客找出来。”
“是!”副将带着一队秦军去找泾阳令,打算对整个泾阳县进行搜查。
在商君之法推行后,秦国对人员流动管理得非常严格。无论是什么人,只要想去外地,便必须得有验和传,也就是身份证明和通行证。
所以在搜查刺客的时候,就会方便很多。
蒙毅得亲自护送扶苏回咸阳,他把这边搜查的事情交给了副将。等到扶苏安全抵达咸阳以后,他再回来一起查刺客。
担心再出现什么意外,蒙毅次日一大早就把扶苏抱上了马车,在重重秦军护卫下赶回咸阳。
扶苏离开泾阳县时的阵仗很大。浩浩荡荡的秦军队伍,如同黑云过境一般,压得人不敢喘气。
待秦军们走远后,正在做活的庶民们忍不住交头接耳,最后都知道泾阳县出了刺客。
庶民都皱着脸,显得皱纹的沟壑更深了。他们无不担心道:“长公子不会出事了吧?”
没有人敢接话,他们怕扶苏真的出事了。
中午放饭的时候,郑国发现庶民们吃得比以往要快很多,不一会儿就把肉都吃光了。他心里还纳闷呢,难道今天的活计很累?是不是食物准备少了?
郑国去泾水边走了一圈,打算查看一下情况。可他一到水边,一股怒火瞬间冲上脑门,目眦尽裂地瞪着前方。
郑国看见很多庶民居然把肉往水里扔!
难怪这些人刚才吃饭那么快,原来根本就没怎么吃,直接把肉藏进了衣服里。
这是在祭拜淫祀吗?郑国气得直发抖,他知道庶民愚昧,甚至见过为了祭拜淫祀,直接把童男童女往河里扔的。
但长公子才刚离开呀!他们怎么对得起长公子掏钱买肉的善心?
郑国两三步走到一群庶民旁边,抓住他们的胳膊怒道:“你们不愿意吃肉,今后便不要做肉了,也不必再浪费长公子的心意!”
庶民们第一次见到好脾气的郑国发火,瞬间跪倒了一大片。
泾水边除了滔滔水声,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白发苍苍的庶民终于无法自控,他扶着地面痛哭:“大人!吃一次肉有多难,我们能不知道吗?可我们只想求河神保佑长公子,没想浪费肉。”
旁边刚满十三岁的少年也忍不住抽泣道:“这些肉是我们最能拿出手的祭品了。如果我们糊弄河神,他不保佑长公子了,怎么办?”
他们只是庶民,没有能力保护扶苏,也没有能力去抓刺客,只能去求神明。
可是求神明也是要有祭品的。于是众人在中午吃饭时,不约而同地把肉藏进了衣裳里,打算用这些肉祭祀河神。
想到这里,此起彼伏的哭声出现在人群里。
郑国神情空白呆滞了几息,随后鼻子一酸,差点落泪。他哑声道:“长公子无碍,你们不要担心。长公子只是有事,所以提前回咸阳了。”
听到扶苏没有出什么意外,大家才纷纷松下那口气,相互搀扶着继续去做活了。
郑国回到住处后,对着空白的竹简沉默良久。最后他把此事写在了上面,派人把竹简送回了韩国。
“秦王父子有强大的秦军,有招贤纳才的气量,有能力有野心......如今更有了归顺的民心。还有什么能阻挡秦国呢?”
郑国在竹简的最后写道:“张相邦,如今韩国民间应该也有公子扶苏的传闻了吧?张平,大势已去,天下民心将尽归秦国。你真打算带着张家为韩王殉葬吗?”
当年韩王一拍脑子想出了疲秦之计,根本容不得张平和郑国反对。然后郑国被扔在秦国整整八年。
为什么郑国肯在秦国老老实实地修水渠?大概是因为一颗热气腾腾的心早就凉了。
郑国想着尚在韩国的好友张平,不禁痛心叹息。
张氏家族五世相韩的荣光,扶张家走上了巅峰,却也被牢牢地钉在了韩国这艘沉船上。
等到大秦真的灭了韩国那一天,与韩国捆在一起的张家也不会有好下场。
郑国知道自己这封信是没什么用的,他救不了张平,可这是他能为好友做得最后一件事了。
“至少提前留下一丝血脉吧。”郑国只期望好友可以想通,最起码能送出来几个孩子,不要都留在韩国等死。
扶苏虽然离开了泾阳县,但张苍还在泾阳县。庶民们为扶苏祭祀河神的事情,也被张苍传给了扶苏。
扶苏拿到张苍写满字的小木板时,已经坐在了咸阳宫的床上。但嬴政恰好去冀阙宫找华阳太后,父子俩还没见上面。
扶苏一手抓着带回来的竹马,一手抱着小木板,默默地流眼泪,“我一定会带你们过上好日子的。”
刘邦贴着扶苏的脸颊:“未来会越来越好的。”
“恩!”
“扶苏。”还没听见脚步,嬴政的声音就从殿外传来了。
没等扶苏刚擦干眼睛,就整个人埋进了黑色衣袍里,被嬴政紧紧地抱住。
嬴政在冀阙宫听到扶苏遇刺的消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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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扶苏已经回到咸阳宫,立马告别华阳太后,急匆匆地策马赶回来了。
扶苏努力把脑袋钻出来,“阿父。”
嬴政紧闭双唇没有说话。他拽拽扶苏的胳膊腿,数了数小孩儿的手指头数量对不对,确认扶苏是否真得毫发无损。
扶苏配合嬴政的动作,展示自己完好且灵活的四肢:“阿父,我真得没事啦。蒙毅很厉害,他早就做好预防了。”
半晌后,嬴政见扶苏真得生龙活虎,这才松下紧提着的那口气,“让夏无且过来再给你检查一遍。等刺客查出来以后,寡人会重重地奖赏蒙毅。”
夏无且匆忙提着药箱过来,仔细给扶苏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发现扶苏健康得很,甚至比去泾阳县之前还要健康。
即便如此,嬴政心中的恨意也并未消退,想立刻把幕后之人抓过来千刀万剐。
嬴政的一双凤眼散发着寒意,殿内的温度都下降了许多。一众侍从们颤颤巍巍地躬身俯首,生怕触怒了嬴政。
“蒙恬。”嬴政冷声道,“让王翦带人围了相邦府和甘泉宫!一日查不出刺客,便一日不许任何人出入。”
“是。”蒙恬立刻应下。
吕不韦被软禁在家里的时候,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他与嬴政昨天还扮演着君臣情深,怎么嬴政还没亲政,就突然说翻脸就翻脸?
吕不韦心中焦急万分,好在府外居住的门客传进来消息,这才知道扶苏在泾阳县遇刺的事情。
吕不韦跌坐在地上,眼前一片发黑。原本他好好辅助嬴政亲政,就可以荣享晚年。
可现在弄这一出,嬴政肯定是怀疑到他身上了,觉得是他派人刺杀扶苏。
苦水在吕不韦嘴里翻涌,他咬牙切齿地攥着拳头:“到底是谁要害我?”
难道是嫪毐?可嫪毐也是他曾经的门客,甚至是他举荐给王太后的。嬴政会相信他和嫪毐之间是清白的吗?
不行,吕不韦惊恐地瞪大眼睛,他不能坐以待毙。现在他已经无法压制住嬴政了,掌控咸阳军权的王翦完全倒向了嬴政。
为今之计,只有提升自己的身价,让嬴政对他下手时能有所忌惮。
吕不韦强压下不安躁动,他联络自己的门客们。
次日,吕不韦的门客们抱着一卷卷竹简,走上了咸阳的瞭望楼,高声道:“此乃《吕氏春秋》,为吕相邦带门客主持修著,涵盖了法术、儒术、老黄之术、墨术......集诸子学说之大成,当为旷世绝作。”
“若有人能改动一字,则吕相邦愿赏千金。”
一字千金的话传开,短短几个时辰,就把这本书和吕不韦推上了巅峰,消息如狂风般向外扩散。
吕不韦的身价瞬间提上去了,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世人的关注。尤其是这本《吕氏春秋》内容堪称一绝,只要稍微识字的人,都恨不得一观,对吕不韦也是百般称赞。
吕不韦就是想要倒逼嬴政!让嬴政能顾忌天下人的目光,留他一条生路。
但吕不韦显然还不够了解嬴政。嬴政吃软不吃硬,更加觉得吕不韦该死。
36.第三十六章
嬴政脸上的杀意几乎凝为实质,若是吕不韦站在他面前,真能抽出剑来去捅吕不韦几剑。
可吕不韦还被软禁在家里,嬴政哒哒哒地用指尖叩着桌案,手痒得很。
一旁正在辅导扶苏读书的李斯,和正在拼命补课的扶苏,同时缩了缩身体,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免得受无妄之灾。
但嬴政却并没有打算放过扶苏和李斯。他停下敲桌子的手,“你们如何看待此事?”
李斯抬起眼皮,偷偷摸摸地觑着嬴政的脸色,试探道:“吕不韦把自己捧上了高坛,引得世人对其赞美崇敬。若是王上此时处置他,定会让天下人心寒,致使大秦动荡。”
算上先王在位的时间,吕不韦在秦国已经专权十一年了。从咸阳官吏到各郡县的官吏,又有几个和吕不韦没有关系?甚至很多人都是吕不韦的门客。
一旦吕不韦被杀,这些人肯定会兔死狐悲,生出什么乱子。
最好的方法就是慢慢把这些人替换掉,这也是嬴政一直在做的事情。不出意外的话,他亲政的时候就可以完成替换。
所以正如李斯所说,此时绝对不是对吕不韦出手的时机,应该徐徐图之。
嬴政沉默不语,眼神落在扶苏的身上。
扶苏立刻坐直了身体,双手放在膝盖上:“阿父听过《黄鸟》吗?”
当年秦穆公在去世前,下令让子车氏在内的诸多良臣殉葬。一时之间激起了秦国上下的民愤,处处高唱《黄鸟》,为殉葬的子车氏等人悲号。
此后,秦国的国力下滑了好多,几次败在了晋国的手里。
嬴政眉头锁在一起,声音提高了几分:“你认为寡人若是杀了吕不韦,就会导致大秦衰落吗?”
他能接受“暂时不杀吕不韦”,但不能接受永远都不能杀。
嬴政九岁时,阿父庄襄王继任秦王,吕不韦任相邦。赵王为了与大秦交好,才同意放嬴政回到大秦。
自嬴政回到大秦的那一天,就被吕不韦压在头上。哪怕他十三岁正式继任秦王之位,也因年纪尚小,无法收回自己的权力,只能对吕不韦听之任之。
他听说了有人在传王太后和吕不韦的秽事,想要去质问吕不韦,却被王太后给拦下关了整整三天。
甚至......嬴政的呼吸着粗气,为了不被吕不韦废掉,他不得不管吕不韦尊称“仲父”,事事敬之。
扶苏见嬴政面色青白,忙爬过去替嬴政揉着心口顺气:“阿父,你听我说完呀。我想说,吕不韦此番‘一字千金’的高调做法,就是想把自己拱到子车氏的位置,让阿父不敢随便杀他。”
嬴政听见扶苏后面的话,脸上才有了点血色,用力地戳了一下扶苏的脑袋。
扶苏直接被戳趴下了,他手忙脚乱地抓住嬴政的手指,“阿父!”
嬴政不给扶苏发作脾气的机会,岔过话题道:“你有办法对付吕不韦?”
扶苏闻言,转头就忘了自己被戳之仇,笑嘻嘻地道:“我想知道吕相邦家里的钱够不够。”
“恩?”
“阿父等着瞧好吧,我不会让吕不韦得逞的。”扶苏买了个关子,找嬴政要了一份《吕氏春秋》。
吕不韦带人修出《吕氏春秋》,自然也得给秦王奉上一份。只是嬴政觉得膈应,而且里面都是杂家之谈,便丢到了一边根本没看。
这一套《吕氏春秋》足足几十卷,几乎堆成了一个扶苏那么高的小山包。
扶苏绕着这些竹简山转了两圈,最后挑出一卷开始钻研,还把张苍临时调回来了,因为张苍很了解天文历法。
正好蒙毅在泾阳县督查凶手,也可以暂时接替张苍,管一段时间粮仓。
过了足足半个月,他才从书山里爬出来,气势满满地带着张苍和李斯出宫。
这半个月的咸阳比以往都要热闹,很多六国人的面孔也都出现在咸阳街口。他们身上穿着不同庶民的衣衫,一看便是各国名士或隐士。
这些人来到咸阳,一是想拜访吕不韦,二是想看一看那《吕氏春秋》,看看能不能从书里挑出疏漏错误。
刘邦落在扶苏的肩膀上,看着络绎不绝的人,感叹道:“吕不韦真是营销大师啊。”
只要有人从书中找出一字不妥,吕不韦便赠送千金。如此浮夸的悬赏,牢牢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哪怕不差钱的人,也想来挑战一下。
但至今也没有人能挑战成功,诸子学说的传人亲自到场,都没能挑出什么毛病。一众人反而对《吕氏春秋》更加佩服了,把吕不韦炒得越来越热。
今天也毫不例外,很多人聚集在悬赏的地方,看着一个又一个人折戟。
突然一队黑甲卫兵列队走来,众人下意识地给他们让开了路。
黑甲卫兵们目不斜视,站到自己的位置上,隔离出一片空地。
生活在咸阳的秦人只紧张了片刻,待看见黑甲卫兵们鲜红色的腰带时,便都神态放松了。
老秦人都知道,只有长公子身边的卫兵扎鲜红腰带,因为长公子三岁的时候最喜欢鲜红色。出了孝期后,他扎头发的发巾都是鲜红色的。
圆圆的脑袋,搭配着鲜红的发巾,小小的长公子跟个山楂丸子似的。
但六国人不知道这鲜红腰带背后的事情,他们早就听闻秦军凶残,见这高大的卫兵也不遑多让。
六国人惊惧交加下就像逃走,却被旁边的秦人好友给拦下,被普及了一番扶苏的事情。
其实他们在来秦国之前,已经听说过扶苏的火炕事迹了,对这位长公子也很有好感和好奇。听说是扶苏的卫兵,一个个也不急着逃走了。
于是此处的人越来越多,除了黑甲卫兵们围起来的空地,其他地方都挤满了人。
片刻后,扶苏从一辆马车上被抱下来。他十分熟练地对周围的秦人招手,“我听说这里有热闹,便也来看看。”
扶苏走到悬挂竹简的木牌前,仰着头来回看。
站得比较近的秦人小声提醒道:“长公子,这书挑不出什么错来。”长公子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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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脸,可怎么办?
“没关系呀。”扶苏笑呵呵地道,“我就是来凑凑热闹。”
他笑得天真可爱,众人便以为他真的是来凑热闹的。这样才对嘛,小孩子再聪明,也不可能精通诸子学说,从这套书里挑出错误来。
扶苏背着小手,随意走到一块木牌前。他仰头扫了一眼竹简上的字,“咦?”
守在木牌前的两个人,是参与修订《吕氏春秋》的吕不韦门客。两个门客听见扶苏停下,习惯性地问道:“长公子可是要挑错?”
问完后,他们也没当回事。这种话他们都问了无数次了,但是没有人能指出错误。
扶苏摸着自己圆圆的下巴,仰着小脑袋道:“这句‘孟春之月,日在营室’是什么意思?”
门客心中无语,这长公子什么都不知道,来这转悠什么呢?他们只好耐下新来解答道:“孟春之月就是一月左右,在这个时候太阳会处在营室星宿附近。”
扶苏恍然大悟的样子,“营室星宿在哪里?”
门客神情疏离,随便给扶苏指了一个方向,笑道:“长公子不如去看看其他竹简?”
扶苏没有接他的话,反而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你说得不对哦。今年一月的时候,太阳并没有在那里。”
一个不懂天象历法的小孩儿,跑到这儿来质疑他们。门客忍不住蹙眉:“长公子你......”
扶苏转身,把门客扔在了一遍,对张苍道:“太阳难道会自己跑掉吗?”
张苍淡淡地笑道:“天地万物都在不断变化,太阳也不例外。”
扶苏夸张地“哦”了一声,“所有东西都在变化,一月份的太阳也不在营室的方位了。”
那两个门客面红耳赤,根本来不及仔细思考,立刻就想反驳:“长公子对天象似乎有些误解......”
扶苏看了他们一眼,身上的天真之气尽散,举手投足带着上位者的威严:“孔子有句话说得挺有意思的,‘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扶苏甩下两个门客,接过张苍递过来的笔,走到竹简前。
“我觉得一月份的太阳距离危宿更近一些哦。”扶苏抬手,用力地在逐渐上划了一条线,将那句话给勾掉了。
瞬间,喧闹的人群安静下来,连私下议论的声音都没有了。他们呆呆地凝望着逐渐上的那条黑线,“这,这.....”
“长公子都能说得出‘危宿’,真的不了解天象吗?”
很明显,长公子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刚反应过来的两个门客,羞窘地想要冲出人群,顺着渭水游走。
扶苏对那两个门客道:“你们很有才华,但做学问不是为了炫技。”
扶苏扔下笔,一脚踹到了整块木牌,冷声道:“著书本是利在子孙的好事,但若成了一场炫技的闹剧,那便失去了书中内容本身的意义。”
“先生。”扶苏看向李斯,“把这些竹简都撤走吧,请淳于博士带人重新审校一遍。”
37.第三十七章
扶苏要把竹简都撤走,也无人敢阻拦。随行的卫兵们抽出几个人,噼里啪啦地把竹简都摘下来堆放在一起,李斯站在旁边清点数量。
有门客见事态不对,忙从人群的空隙钻出去,一路朝着吕不韦的府邸跑去。
人群摩肩擦踵地挤在一起,六国人窃窃私语:“公子扶苏年仅四岁便如此博闻强识。”
“看来传闻所言非虚。”在见到扶苏之前,大部分人都当做是秦国对扶苏的虚假吹捧。
“可惜啊。”有人摇头,“还是难脱暴秦的习气。”纵观列国,也只有秦国动不动就烧书、封书,而这位早慧的公子扶苏也未能免俗。
听到这话,旁边的人可惜咂舌,“《吕氏春秋》如此奇书,就此被焚烧当真可惜。唉,我只来得及抄录一卷。”
他们说话的声音极小,甚至很多人只是在心里这么想着,都没有说出口。能四处游历列国的人都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在秦国的地盘大大咧咧地骂秦国长公子?
扶苏便没有听到众人在说什么。他随便一瞥,却也猜出来了众人的想法。
他们畏惧又嫌弃大秦的野蛮。扶苏却并没有什么异样的神色,他站在一张桌子上,有条不紊地指挥卫兵们搬竹简。
刘邦绕场飞了一圈,听见那些人的话,啧啧叹道:“小扶苏,你倒是淡定。”
扶苏确实很淡定,有什么值得生气的?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坏人,他们能有如此评判,不过是因为不了解大秦,也不了解他扶苏。
不过扶苏也不会任由舆论发酵,毕竟阿父以后是要统一六国的,他总得帮阿父把名声刷一刷,顺便能招揽几个人才就更好了。
而他之所以一直没有开口向众人解释,就是在等,等吕不韦现身。
扶苏的目光落在长街外,看着吕不韦的车架停下,半头白发的吕不韦从车上走下来。
隔着人海,扶苏与吕不韦四目相对。
只需一眼,吕不韦便心下一沉,那是一双四岁孩童的眼睛吗?如此深沉狡黠。
吕不韦不禁回忆过去,却想不起平时见到的扶苏是什么样子。
这一年多来,吕不韦与嬴政偶尔会在西宫处理政事,扶苏就在旁边安静玩耍或背书写字。
扶苏在西宫太乖巧了,所以哪怕知道了扶苏在搞什么火炕,吕不韦也并未在他身上投入太多关注。
可眼前扶苏显然不是什么乖巧的角色。吕不韦想到嫪毐曾经的计划,杀掉嬴政,挟持扶苏当个傀儡秦王。
“愚蠢。”吕不韦漏出一抹苦笑,恐怕这位长公子比秦王政还要难缠。
吕不韦刚出府时,脑子里盘算了一大堆的计划,此刻一见扶苏,便全都放弃了。
聪明人对弈,走一步便已经看穿了此后的十步、百步。此刻吕不韦站在这里便知道,自己输了。
无论他如何挣扎,“一字千金”的美谈被扶苏破解了,他在世人眼中的光芒也很快就会散去。无法依靠此事登上高坛,成为不了当代子车氏,也就无法让嬴政投鼠忌器。
所以他已经输了。吕不韦心如乱麻,可他却依旧维持着一国相邦的体面。
他调整了一下表情,整理好衣冠,昂首抬步走向扶苏。
认出吕不韦的人纷纷给他让出一条路来,一脸激动地看着他,猜测吕不韦会如何赶走公子扶苏。
相邦的权力仅次秦王,在秦王尚未亲政时,几乎整个秦国都是相邦和王太后说了算。在场众人是很期待吕不韦能够制止扶苏的,不要把这些竹简都缴走封禁。
吕不韦不急不换地穿过人群,走到了扶苏面前。
扶苏露出笑容,双手抱在一起对吕不韦行礼,“相邦说得一字千金,还算数吗?我可是找出了不少的疏漏,不知道相邦还出不出得起赏金。”
吕不韦却侧身半步,悄无声息避开了扶苏的礼,“想不到一套书居然惊扰了长公子,我稍后就会把赏金送到西宫。此事是我考虑不周全,没有仔细校验便把书拿出来了,长公子想拿走便拿走吧。”
“吕相邦怎么......”很多人还指望吕不韦硬气一把,能将书抢回来,不至于被扶苏给封禁焚毁。可吕不韦居然先认怂了。
扶苏见吕不韦还没挣扎便已服软,看向吕不韦的眼神不禁暗含惊叹。能在没漏出败迹之前,便已经看出自己会失败,并立刻及时退让止损......这是何等有远见智慧?
刘邦也道:“吕不韦身居相位,能保秦国十一年国力不衰,并非只是运气。”
扶苏眉眼柔和了几分,声音软软地道:“相邦不必多想,我只是贪玩才来参加这个一字千金的挑战。这套《吕氏春秋》在重新校验之后,还是会公布于世的。”
吕不韦微微一怔,这位长公子方才表现得气势汹汹,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被扶苏刁难的准备,可......他看向扶苏,察觉到扶苏对自己的欣赏。
吕不韦闭着嘴,陷入了迷茫,扶苏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小孩?
心思深沉?赤心纯真?诡变狡诈?仁善淳厚?重重矛盾的特质,却都聚集在这个小孩身上。
吕不韦眼神飘忽,想起了一位故人,扶苏倒是与他有几分相似。
扶苏向四周环顾,高声道:“吕相邦一字千金,而扶苏一诺千金。这套书将会由淳于越博士带人校验,想必大家也听说过淳于博士的贤名。待校验通过后,大秦便将这套书公布于众,无论是哪国人都能来咸阳抄写。”
扶苏说得信誓旦旦,勾得人心痒痒。脾气急的人忍不住先问道:“公子所言当真?”
“自然当真。”扶苏咧嘴笑道,“扶苏说过,我一诺千金。若是我的承诺不作数,欢迎所有人来我这儿拿赏金。我虽比不得吕相邦有钱,但也愿意效仿相邦。”
他这一番调侃,逗得人不禁失笑。众人倒是对扶苏有了很大的改观,很多人都为自己刚才对扶苏的猜疑而羞愧,他们怎么能那样揣测一个赤诚的小孩子呢?
不知不觉间,扶苏在世人眼中更加有信服力了。
扶苏没指望直接把人才都留下,他只需要抛出一个钩子,慢慢地就会把人都勾到秦国。
把钩子抛下,扶苏便对吕不韦张开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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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不韦愣了下,随后试探地伸出手去接扶苏,小孩直接跳到他怀里。
扶苏搂着吕不韦的脖子,对众人摆手:“我和相邦要回去了哦。等大家再来咸阳的时候,我们再见面。”
扶苏稚子一样的表现,让众人会心一笑,拱手送别道:“公子慢走,他日咸阳再会。”
吕不韦手脚僵硬地抱着扶苏,感受到小孩温热的呼吸,走神到都没意识到自己也上了扶苏的马车。
直到马车将吕不韦送回宅邸,吕不韦才反应过来,“长公子这是......”
扶苏站在车上道:“若是我与相邦分开走,今日你我二人的矛盾便会传得人尽皆知。扶苏大言不惭,很多人都喜欢我。相邦与我闹矛盾,恐怕日子不会好过。”
已经撕破脸,吕不韦便坦然道:“明年王上便可亲政,我的日子又能好到哪里去?”
扶苏摇头:“现在是现在,来日是来日。”
吕不韦不是很理解。
扶苏道:“相邦是一个很出色的大才,哪怕有一日会死去,直到临死前也该活得体面优雅,不是吗?”
吕不韦这才听懂,扶苏竟然只是为了帮他维持体面,“为何?”
扶苏望着吕不韦:“我说过,相邦是一个很出色的大才。”他尊重每一个有才华的人,哪怕双方势同水火。
吕不韦沉默良久,嗤笑一声,“多此一举。”他转身便走了。
吕不韦回到家中后,拎着一只碗一壶酒,来到一处庭院。他望着不远处枝叶茂盛的桑树,一动不动不言不语。
随侍在旁的门客内心担忧:“主君?”
吕不韦道:“我刚来咸阳时,住得地方只有这个院子。那棵桑树是我同异人一起种下的。”五谷农桑为大秦之根,他们约定好,一起创建一个更加强盛的大秦。
异人是谁?门客觉得有些耳熟,电光火石间想起,先王嬴子楚曾经的名字便是异人。
门客心中惊异,主君对先王的态度,一点也不像传闻中那样疏冷。
“你退下吧。”吕不韦撩起衣摆,直接盘腿坐在了地上,一点也没有贵族的优雅。
一转眼都八年了,吕不韦都已经快忘记庄襄王的模样了。可他却记得君臣二人常常人前装优雅,背后把礼仪一抛,盘腿扯闲话的场景。
吕不韦把碗往旁边一摆,只在碗里倒了一点点酒:“你身体向来不好,今日便只喝这一点吧。”
回答吕不韦的只有风吹桑树的“飒飒”声。
“我也很快就要去陪你了。”吕不韦喃喃自语。
庄襄王继任秦王,仅三年便病逝。当年君臣二人的豪言壮语,也随着庄襄王病逝逐渐堙灭在岁月中。
吕不韦是怕死的,可真的要走到绝路了,反而内心平静下来。
“你儿子不像你,却像你祖父昭襄王。反倒是你孙子像你。”聪明狡猾又不失仁义底线。
吕不韦忽然长叹一声,举起酒壶灌了一大口,低声吟唱:“阪有桑,隰有杨。既见君子,并坐鼓簧。今者不乐,逝者其亡。”
38.第三十八章
吕不韦在庭院中坐到月上柳梢,一壶酒早已见底。他便双手搭在膝盖上,对着那棵桑树静坐。
知道吕不韦年纪也不轻了,门客很担心他的身体,不敢独自离开,便一直在院外徘徊。
但门客等了许久,也没听见院子里有动静,悄悄走进来查看情况。
刚一进院子,他脚步便踉跄了一下,颤声轻唤:“主君......”
皎白的月光洒在吕不韦的身上,映着他的满头白发。短短一个时辰,吕不韦竟苍老了十岁!
吕不韦语气平静道:“你们早日离开秦国吧。”
吕不韦知道,若是有朝一日自己死了,嬴政不会放过这些门客。
门客跌跌撞撞跑过去,直接半跪在吕不韦旁边,忍不住道:“主君何不离开秦国?”
吕不韦道:“我早已无处可去。韩国燕国如墙头草,赵国魏国楚国如风中烛。”这五个国家,都不可能冒着被秦国攻打的风险,来收容他。
至于齐国,吕不韦提都不提。倒不是因为齐国多么弱小不堪一击,恰恰相反,齐国与楚国都是比较强大的国家。
但齐王建一心与秦国交好,前年列国合纵攻秦,齐国根本就不肯参加。恐怕吕不韦前脚刚到齐国,后脚就被齐王颠颠地送还给嬴政。
可笑的是,齐王建如此迷信维持秦齐之好,还是吕不韦派细作去忽悠的。没想到最后却堵死了自己的退路。
“你们离开秦国,也不会被秦王追,不必留在这里。”吕不韦端起地上的酒碗,手腕轻轻一歪斜,碗中酒水洒在地上。
门客却道:“承蒙主君知遇之恩,愿与主君同生共死。”
吕不韦默然。但次日他还是告诉其他门客,让他们在嬴政亲政前离开。
数千门客走了一小半,剩下三千却不肯离开。
吕不韦无奈。他左思右想,如何保全这些人,最后把目光放在了扶苏身上。这小孩儿比嬴政仁慈,也只有扶苏能帮他了。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扶苏每天都能接到吕不韦送来的东西,有时是稀奇的玩具,有时是奇缺的典籍。
这些东西都被嬴政提前检查过,确实没有什么危险,甚至每一样都是精心挑选过的。
玩具都是引导扶苏成长的益智玩具,不会让扶苏玩物丧志。那些典籍更不用说了,还有吕不韦平日读书为相的心得手札,都是有价无市的好东西。
嬴政也曾被吕不韦教导过一段时间,他不喜吕不韦,却也知道这些东西的好处。
吕不韦精通诸子之学,无论是法术、儒术、老庄之术,还是比较小众的农术、阴阳术等等,他都有所涉猎。所以那些典籍和手札,都能让扶苏学到不少东西。
嬴政在深思后,便也没有拦着,让扶苏把东西都拿走。
嬴政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当吕不韦彻底放弃挣扎,平日对嬴政也更加退让配合,反倒是让他和嬴政的关系缓和了不少。偶尔嬴政也准许吕不韦入宫教导扶苏,甚至在宫中用饭。
但二人又都知道,这不过是水在沸腾前最后的平静。只要有人添一把柴,马上就能打破现在的平衡。
张苍回了泾阳,扶苏恢复了平静的生活。扶苏每日上午同李斯或吕不韦学习,下午要么去淳于越那里看《吕氏春秋》的校验进度,要么就去北宫检查造纸的进度。
又过了数日,蒙毅在泾阳县的追查结果也出来了。在如此紧罗密布的搜寻下,刺客自然逃无可逃。
蒙毅顺藤摸瓜,自然而然查到了嫪毐的身上。
为防止消息泄露,嫪毐会逃走,蒙毅快马加鞭回咸阳,把这件事禀报嬴政。
嬴政听到这个名字,竟有些意料之中。嫪毐是王太后身边的得力助手,以前王太后的政令都由嫪毐传递,甚至很多事都由嫪毐处理。
只是嫪毐平时在嬴政面前很低调,让嬴政一直都没有注意到他。
莫非上次扶苏中毒,也是嫪毐做得?那么王太后知不知道呢?背后又有没有王太后的意思呢?
嬴政捏着吕不韦的奏书,派人把监视王太后的赵高叫回来,询问王太后最近是否与嫪毐见过面。
赵高把王太后的种种动向告诉嬴政。最近嫪毐不似前一阵不怎么去甘泉宫,反而与王太后走得更近了。除此之外,之前吕不韦也去过甘泉宫几次。
嬴政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赵高顿了顿,放轻了声音,“王上,外面还有一些不太好的风言风语。”
“说。”嬴政声音冰冷。
“外面都在传.......王太后与嫪毐和吕相邦......”赵高小声道,“关系暧昧不清。”
赵高怕激怒嬴政,更难听的话都没有说,比如外面还流传:王太后突然搬去甘泉宫,是怕被人看出她突然怀有身孕。至于孩子的父亲是谁?有人猜是吕不韦,有人猜是嫪毐,还有人把咸阳上上下下都猜了个遍。
这种流言没有明面上流传开,却也在私底下传得沸沸扬扬。
刘邦坐在灯台上,摇头道:“寡妇门前是非多。”
嬴政嘭地一声掀翻了桌子,他刷地站起身,怒喝:“蒙毅,把嫪毐抓起来继续拷问!”
“是。”蒙毅领命后立刻去抓嫪毐。
但嫪毐先一步得到消息,躲进了甘泉宫。有王太后阻拦,蒙毅也没办法进甘泉宫抓人。
嬴政得知王太后维护嫪毐,双目赤红,提剑就要杀过去,却被一众臣子拦下。
就算王太后和嫪毐都该死,但绝对不能是嬴政亲自动手,不然会有损秦王声誉,激起列国对大秦更加抵制。
秦国再强大,也顶不住列国多次抱团围攻啊。
一时之间,嬴政和王太后僵持起来。嫪毐躲在甘泉宫寸步不出,哪怕嬴政抓了他的那些门客和亲眷,他也不露面。
就在这种局势下,赵国突然对秦国出兵,但很快就被守将杨端和击败了。
赵国来得快,败得也快,根本没给人反应的时间。
秦国上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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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都想了好几天,但始终想不明白,赵王抽得什么疯?
明知道秦军勇武,居然独自跑来攻打秦国。你来攻打秦国也就算了,好歹把李牧调过来当主将吧?居然用了一个草包新将,败得来去匆匆。
这个困惑随着甘罗回到秦国,得到了解答。
甘罗回来的时候,又消瘦了许多,仿佛一根手指就能折断他。但他的精神状态却很好,神采奕奕地将这次去列国取粮的成果告诉扶苏。
甘罗凭借出色的外交游说之能,从各国都拿到了不少粮食,甚至差点把齐国给薅秃了。但即便如此,各国也没发现哪里不对,不但把粮食给了甘罗,还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
刘邦围着甘罗飞了几圈,蒙毅也不禁侧目敬佩。
扶苏对甘罗竖起大拇指,这次甘罗弄回来的粮食,足够秦国撑过两轮四月冻灾了。
扶苏把甘罗赞美了一遍,顿了下问道:“甘卿,你知道赵国为何突然对大秦出兵吗?”
甘罗神态淡然道:“是臣告诉赵王的。”
扶苏瞪圆了眼睛。
甘罗道:“臣告诉赵王,大秦受了水灾,才不得不出来借粮。除此之外,臣把这件事也告诉了其他五国。”
只是赵王根本不等核实消息,就抢先一步对秦出兵,想趁人之危,结果当了出头鸟。
秦国还没有受灾呢,粮草充足兵强马壮得很。赵国一露头就吃了个败仗。
赵国败是败了,但秦军也有伤亡。扶苏不相信甘罗仅仅是为了借粮,就引得秦赵动兵。
扶苏便问道:“甘卿此举有何深意?”
甘罗扫了一圈屋内之人,低头犹豫。
扶苏道:“甘卿但说无妨,蒙毅和紫苑姐姐不是外人。”
甘罗顺从道:“便是七月泾水发生水患,各地粮仓凑一凑也能度过危机。可长公子却让臣大量购粮。臣猜想……长公子是不是知道了其他消息,未来一年内秦国不仅仅会遇到水患。”
只有水患加上其他天灾人祸,才会逼得扶苏让他去借粮。
扶苏和刘邦惊叹甘罗的敏锐。
甘罗继续道:“臣不知具体会发生何事。但无论发生什么,必定会惹列国蠢蠢欲动,趁机对大秦下手。不如趁大秦未受灾之前,谎称受灾诱导列国出兵,把他们击败。等到真受灾时,让他们摸不清真假,不敢出兵。”
扶苏越听眼睛越亮,举手道:“我知道是狼来了的故事。狼没来之前,经常喊狼来了。等到狼真的来了,村民就不相信是真的了。”
甘罗愈发崇敬扶苏:“长公子所言不错。兵者,诡道也。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让敌人虚实难辨,才能战无不胜。”
扶苏道:“我听蒙毅说,你祖父甘茂丞相最擅长纵横外交和用兵作战,看来你也继承了甘茂丞相的绝学。”
不过只喊一次狼来了,还不能完全迷惑住村民。扶苏预感,甘罗还埋了几个暗线,等待时机一到,继续喊狼来了,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糊弄列国。
39.第三十九章
甘罗听见扶苏对他的夸赞,双颊晕红道谢,“不过此诱敌之计得以成功,也并非全是臣一人之功。”
用秦国受灾的假消息,诱骗其他国家来攻秦,再反过来对其突击,也是一件很有难度的事情。倘若些国家直接列国合纵联盟攻秦,那时秦国就算没有受灾,也是很难抵御的。
这次诱敌计得以成功,也是因为赵国单枪匹马来攻秦,并没有和其他国家联盟。
赵王昏庸,却绝对不是傻子,他为何没有找任何一个盟友国相助,反而独自攻秦呢?
答案无非只有一个——有人把赵王给忽悠了,让赵王真的相信他能行。能自己攻打秦国,捞得好处更多,何必要同其他国家联盟?
甘罗道:“臣给六国放出假消息,但真正引诱赵国放弃合纵而独自攻秦的人,却是另有其人。”
扶苏身体微微前倾,歪头问道:“是什么人?”
“是臣在魏国时的一位幼年好友。”甘罗顿了顿道,“他如今虽名声未显,但纵横之才远在臣之上。”
扶苏嘴唇微张,这世上居然还有比甘罗厉害的纵横外交人才?要知道甘罗可是十二岁就出使赵国,仅仅用一张嘴巴,就帮秦国拿到了赵国十几座城池。
扶苏被挑起了好奇心,“他如今在什么地方?”
甘罗道:“他随臣来了咸阳,如今正在臣的家中。”
扶苏闻言马上起身,“我去看看他。”
甘罗却有些迟疑,抿了下嘴唇道:“长公子,我那位好友比较随性,不喜礼节。也正是如此,他才始终不得招揽重用。”
“无妨。”扶苏拜拜手,人才都有些傲气,张苍刚见到他的时候也很傲气。如果这人真的有真才实学,扶苏不介意对他更宽容一些。
刘邦对这人也是好奇不已,他怎么没听说甘罗还有这样一号朋友?莫非也是沧海遗珠?“小扶苏,你问问那人叫什么名字。”
扶苏被提醒了,他都忘了问人家的名字,“甘卿,你那位好友的名字是什么呀?”
甘罗笑道:“他叫顿弱。”
“啊。”扶苏茫然地应了一声,他确实没听过这号人物。
“啊!”刘邦一拍扶苏的脑壳,原来是他!
扶苏摸摸自己的头顶,听仙使的语气,莫非很了解这个人?
刘邦也很快给扶苏解答:“这人确实是人才。你阿父能灭了六国,可离不开他的帮助。”
始皇帝能灭六国绝非运气,他手底下的人才不在少数。有几个人才更是十分突出,比如帮始皇帝制定整体计划的尉缭、领军大将王翦和王贲父子,还有用纵横术离间六国的顿弱。
后世经常骂六国无能,不知道合纵抱团对付秦国。但六国可不是真的那么短见,只不过每次他们想要抱团,秦国都会派人挑拨离间。而顿弱更是把这一套玩得起飞。
在顿弱的有意挑拨离间下,哪怕秦国突然灭了韩国,其他五国也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反映,根本没有组建出来一个像样的抗秦联盟军。
扶苏听到顿弱这么厉害,忍不住侧了侧耳朵,想要听得更清楚些。
刘邦继续道:“灭六国时的阳招靠王翦父子,灭六国时的阴招就靠顿弱这些人。”
阳招和阴招双管齐下,才有了四海归一。
扶苏闻言扯着甘罗的袖子,“我们快些走吧,一会儿天都要黑了。”
甘罗记得自己入宫时是早晨,同长公子说了一会儿话,也才过了一个时辰吧?不过他没有挑明,长公子愿意见见自己那位好友,总归是好的。
说起来顿弱,甘罗都忍不住在心中叹息,那是一个比他还要倒霉的人。
紫苑见扶苏要往外跑,赶紧和蒙毅一起抓住他,“长公子,外面还冷着呢,多穿一点衣服吧。”
刘邦无语道:“这都快六月份了,你再把他悟出痱子来。”
可惜紫苑听不见刘邦的话,有一种冷叫姐姐觉得你冷。紫苑翻出稍微厚实一点的春衣,给扶苏套上。
她的动作很快,两三下就给扶苏换完了衣服,还挂了两个月牙佩玉,让扶苏走起路来叮叮当当又可爱又贵气。
扶苏配合伸胳膊抬腿,像个布偶被紫苑摆弄,“对的,给我打扮得漂亮些。”人人都喜欢漂亮小孩,顿弱应该也不例外。
“是。”紫苑抿唇笑了下,给扶苏重新梳了个发包。
“我要戴阿父的发冠。”亮晶晶的,很漂亮。
紫苑不知怎么拒绝,王上的发冠镶嵌了许多宝石,确实很漂亮,但也非常贵且重。最重要的是她不敢做主,把王上的东西给长公子用啊。
最后还是蒙毅开口道:“长公子,您的头太小了。改日让少府给您做一个小发冠,如何?”
扶苏遗憾道:“好吧。”
恰巧嬴政要出门,回内室来更衣。他听见扶苏的话,轻笑一声:“你要戴寡人的发冠?”
扶苏跑过去,双手合十抱在一起。他仰头望着嬴政,一脸渴求唤道:“阿父。”
嬴政随手拿起一个发冠,往扶苏脑袋上一扣,差点把小孩给压趴下。
扶苏急忙从发冠大山下逃出来,“好重好重。”
嬴政把发冠随手递给紫苑,道:“戴你的发巾去吧。”
扶苏点点头,敬佩道:“这就是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吗?”
嬴政没听过这句话,但觉得还挺有道理的,戴上这王冠,需要负担得又何止是一个发冠的重量?
这几日的国事家事都让嬴政有些身心俱疲,却不敢懈怠丝毫。他不能停下休息,治国如逆水行舟,停下便会后退,后退便会国亡。
他得时时刻刻打起精神来,带着大秦走到更高更远的地方。
嬴政揉了揉眉心,压下额头隐隐的阵痛,“你要出宫?”
扶苏道:“是的。甘罗有一个很厉害的朋友,我要去找他玩。”
几个寺人端着几套衣裳进来,嬴政指了下其中一套,“李郎中和吕相邦不是给你留了功课?功课做完了吗?”
蒙毅和甘罗见状,连忙侧身低下头,回避嬴政换衣裳。
“都写完啦。”扶苏跑过去,举手帮嬴政换衣裳,但他长得矮小只能摸到腰带。
嬴政一抬腿能把扶苏踢飞,他把碍事的扶苏扒拉走,“不要说谎,寡人晚上会检查。”
按照扶苏的作息,这个时辰他应该刚起床吧?也就是甘罗今天来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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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吵醒了扶苏。不然扶苏还在睡觉,哪有时间做功课?
扶苏双手搅在一起,满脸通红地低下头:“阿父,对不起,我会带着它们出门的。顿弱很厉害的,我跟他一起做功课,会做得更好。”
这是嬴政已经第二次听扶苏称赞这个人了。他知道扶苏很聪明,能得到扶苏认同的都不是普通人。从蒙毅、淳于越,到甘罗和张苍,嬴政都调查得很清楚。
嬴政倒是有些好奇了,“他有何才能?”
扶苏用双手挡住嘴边,圈出一个喇叭状的姿势,小声蛐蛐:“阿父,他能帮你灭六国哦。”
嬴政微微一怔,以前扶苏跟他说过灭六国的事情,他以为扶苏随口一说,没想到这孩子还真放在心上了,甚至真心实意觉得他能灭六国。
嬴政目光柔和了几分,这一阵的烦心也散去了不少,“若是他真有你说得这么厉害,寡人倒也想去见一见了。”
扶苏眼睛一亮,“好呀,我们一起去。”他还从来没有跟阿父一起出过门呢。
嬴政见孩子这么高兴,想了想便同意了。左右他今日出宫,也不过是为了同华阳太后巩固关系,改日再去也是一样。
在侧旁听的甘罗汗流浃背了,顾不得礼仪,忙道:“王上,顿弱性子无状,从不对人行礼,恐怕会冒犯王上。”
嬴政毫不在意:“若他真有才能,便是不对寡人行礼也无妨。”
刘邦感叹,始皇帝没统一六国前,真得是一个很出色的君王,也经常礼贤下士。
始皇帝对尉缭更加宽容,甚至拉着尉缭同吃同住,交谈往来更是以平礼待之。要不然秦国怎么可能网络那么多人才呢?
只可惜......统一六国后,始皇帝就失去了曾经的初心,他不再轻易礼贤下士,甚至越来越听不进去相反的意见。最后人才纷纷退隐,背离了始皇帝。
刘邦在正式登基之后,还曾寻找过始皇帝的旧臣,可惜基本都没有找到。
无论是王翦、顿弱、尉缭,还是其他人,当初选择退隐的人都不再出世了。或许他们早已离世;又或许他们对始皇帝残存旧情,不愿再侍奉新朝。
扶苏等嬴政打扮完,牵着他的手出门,叽叽喳喳地讲着各种日常琐事,“阿父,我们相识四年来,第一次一起出宫哦。”
蒙毅和甘罗跟在后面,咬着嘴唇忍笑,长公子才四岁,可不与王上才相识四年吗?
嬴政却煞风景地道:“上次送你去泾阳,也一起出过宫。”
“......”扶苏抑郁,阿父的情商好低,一点也不浪漫。
嬴政哈哈大笑,把扶苏抱上了马车,“等日后国事稳定,寡人带你去其他地方转转。”
扶苏立刻被哄好了,贴着嬴政的肩膀:“阿父最好了。”
这次秦王也跟着一起乘车,护卫和随侍又多了许多,排场更加大了。
浩浩荡荡地黑甲卫兵队伍,一路向甘罗的宅邸而去,动静可谓不小。
顿弱耳朵很灵,他躺在屋子里,便听见卫兵们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好端端的怎么会有秦军?难道他又误犯了什么律法?......顿弱鞋都没穿,跳窗就要往外逃跑。
40.第四十章
顿弱身姿十分灵活,从狭小的窗口钻出来,准备直接从后门逃走。
他一刚落地,就看见面前一大片半人高的荒草丛,把正门和后门的小路都掩住了。
甘罗以前的生活十分穷困潦倒,幸好十二岁游说赵国时,得到了一笔赏钱,这才在咸阳买了个小房子。
这小房子也不大,一间正屋一间侧屋,前后各有一个小院子。甘罗为了生计,没事儿的时候就在院子里种点东西吃。
但自从他成为扶苏家令以后,手里也有了钱,再加上需要到处奔波,也就没料理院子。以至于前院和后院到处都长满了半人高的荒草。
顿弱在荒草丛里转悠了一圈,最后他认准了一个方向,那绝对是后门没错。
顿弱三步并做两步,直直地往门口冲去。
甘罗宅邸外。黑甲卫兵快速列队,将整个宅邸包围得密不透风。
不多时,并驾马车不紧不慢地行来,停在了重重护卫的中间。
蒙恬和蒙毅一起打开双开的车门。见嬴政从车厢里出来,二人立刻上前去搀扶。
这次嬴政出门坐得是扶苏的车,而扶苏的车也没有准备下车的脚踏。毕竟以扶苏的身高,就算给他装了脚踏,他也用不了。
好在嬴政身高腿长,稍微搭了一下蒙恬蒙毅的手,就从车上迈下来了。
扶苏就没有那么好的优势了,他从车里钻出来,一如既往地站在车边,举着胳膊等人抱。
在看向嬴政时,扶苏不免露出羡慕,他真的好想像阿父一样那样巨大。
嬴政眼角的余光瞥见扶苏,小孩正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嬴政回手把扶苏拎了下来,“平日也没少吃肉,怎长得如此慢?”
嬴政以前被扔在赵国做质子,素日里也没什么吃得东西,幼年便瘦瘦小小的。他如今能长这么高,还全靠九岁归秦以后养回来的。
由于幼年的这段经历,嬴政对孩子的餐食十分注重,哪怕在为夏太后服丧期间,也没有断了扶苏的肉羹。可他就是不见这孩子长高多少。
扶苏委屈却不敢怼阿父,便身体一转用后脑勺对着嬴政,独自生着窝囊气。
嬴政单手按住扶苏的脑袋,把孩子拧过来,拍拍他的后脑勺道:“改日让夏无且给你看看。”可别是一年前中毒,影响了扶苏的生长。
扶苏闻言扁着嘴巴,含泪道:“今天晚上回去就找夏侍医。”
嬴政失笑:“好。”
扶苏这才破涕为笑,握住嬴政的小手指,“阿父,我们进去吧。”
甘罗侧身抬手请嬴政先行,“王上,这便是臣的宅院了。”说着,甘罗有些羞赧地低下头,他家实在是太破旧了,简直有辱王上。
嬴政看着眼前破烂窄小的木门,却没有什么异样反应,更没有露出嫌弃的意思。
嬴政和成蟜不同,成蟜自幼生活在咸阳宫,后来也直接搬进了长安君府邸。而嬴政从幼年时便被扔在了赵国,从有记忆以来,他住得地方还不如眼前这个破旧小宅院。
嬴政曾经是过了几年苦日子的,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王族公子。
而扶苏在咸阳推广火炕的时候,也没少往甘罗家里跑。他熟门熟路地拉着嬴政去推门。
可还没等扶苏推开门,突然一股强风撞开了木门。
嬴政眼疾手快把扶苏一抓,丢到了蒙毅怀里,这才没让孩子被门拍到。
但嬴政顾得上孩子,却没顾上自己,被门内的黑影撞了个趔趄,身上的佩玉叮当一声摔在了地上。
“王上!”蒙恬脸色顿时一变,抽刀就要砍过去。
甘罗大惊失色:“刀下留人!”
与此同时,嬴政也唤住:“蒙恬。”
蒙恬好歹跟在嬴政身边一年多了,他迅速领悟到嬴政的意思。于是蒙恬手腕一翻改用刀背,直接往黑影身上一砸,把黑影给砸趴下了。
随即,蒙恬抬腿踩在黑影的背上,长刀架在黑影的脖颈,“何人放肆?”
甘罗都不用看,便知道那黑影就是顿弱。但顿弱此时已经被蒙恬打晕了,根本没办法自辩。
甘罗便只好亲自替顿弱解释。他提着一口气,往前迈了一步,躬身拱手道:“王上,此人便是臣那位好友,顿弱。”
嬴政垂眸瞥了一眼趴在地上的人,长得并不高大强壮,衣着头发也是乱糟糟的。这人既没有淳于越的雄壮和整洁衣冠,也没有甘罗的高大和脱俗气质,
嬴政微微蹙眉,语气带了几分不满:“他就是顿弱?”
扶苏也有点失望,这个顿弱看上去疯疯癫癫的,一点也不像仙使说得那样厉害。
扶苏蹲在地上,歪头观察晕倒的顿弱:“甘家令,他不咬人吧?”
“......不咬人。”甘罗见扶苏和嬴政都没有动怒,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有些哭笑不得。
扶苏伸出一根手指头,小心地望顿弱脸上戳了一下,戳出来一个小坑,也没见顿弱醒来咬他。他这才轻轻松了口气。
“请王上、长公子恕罪,他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甘罗神情带了几分缅怀,眼神望着顿弱,却在看向过去。
扶苏仰头望向甘罗,睁圆了眼睛,一脸的好奇。
甘罗道:“臣祖父在魏国垂沙之地隐居,顿弱一家便住在隔壁。臣两岁时,先父为臣启蒙读书,而顿弱便趴在墙头偷听。先父见他聪敏好学,便将他收为学生一同教导。”
扶苏了然道:“唔,他应该算你师弟。”
虽是师弟,但顿弱要比甘罗大五六岁。甘罗笑道:“长公子所言不错。先父病逝后,顿弱留在垂沙为先父守坟,而臣则为了生计独自归秦。”
嬴政道:“几年前,楚国从魏国手中夺回了垂沙之地。就算顿弱不是魏国人了,也该是楚国人,又怎么会去赵国?”
嬴政在马车上,已经听扶苏讲了顿弱是从赵国过来的,顿弱还离间了赵军独自攻秦,助甘罗完成诱敌之计。
所以嬴政对此人还是抱有期待的,打算见一面之后便封为客卿,让顿弱在他身边做事。但眼前的顿弱,实在是太让人意外且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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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甘罗道:“是。六年前魏楚在垂沙交战,顿弱便打算来秦国投奔臣。可......”他面露难色,有些不知怎么说下去。
嬴政见甘罗这幅表情,猜测顿弱是否对大秦不满?所以最后没有来大秦,反而逃去了赵国。
不过嬴政没有将猜想说出来,心里却对顿弱没了什么好感。他神情淡淡道:“但说无妨。”
甘罗忽然叹了口气道:“顿弱身负奇才,却唯独不辨方位。他以前从未离开过垂沙,也从不知道自己辨认方位的能力那么差。”
嬴政和扶苏都怔了怔,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父子俩几乎一模一样的表情,同时看向甘罗。
甘罗替顿弱羞窘,脸上红通通地道:“不错,他在来秦的路上走丢了,一路朝反方向去了赵国。”
一时之间,谁都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就连蒙恬也忍不住把刀挪开一点,这也太倒霉了吧?
前面的话已经说出来,后面也就没那么难为情了。甘罗破罐子破摔道:“恰逢那时臣去游说赵王,本也能在赵国遇见顿弱。但.....他在赵国也走丢了好几次,等他千辛万苦来到邯郸时,臣已经返回大秦了。”
扶苏张开嘴巴,又闭上了嘴巴。
甘罗表情麻木地继续说道:“好在那时臣的车架还未走远,顿弱便追了过来。但他在追臣的路上,又一次迷路了,绕了好几个圈子,最后又绕回了邯郸。”
扶苏揉了揉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
嬴政皱起的眉头已经舒展开,此时一脸无语,这个顿弱怎么回事?离间赵王时那么厉害,认个路却如此吃力。
蒙毅和蒙毅嘴角微抽,人怎么能路痴成这个样子?
甘罗道:“后来几年,顿弱曾尝试过再来秦国,但都以迷路告终。再加上手里钱财本就不多,他又瞧不上赵人的高傲,不想为赵人折腰做事,便更加穷困,所以他只好留在了邯郸。直到这次臣去邯郸取粮,才得以与他重逢。”
扶苏忍不住摸了摸顿弱的脑门,“那他现在这样疯癫,也和迷路有关?”
甘罗沉默一瞬道:“长公子所言不错。他在数十次寻路的过程中,都因为迷路触犯了许多赵律,还差点因此丢了性命。幸好他又纵横之才,凭借着口才数次脱险。”
扶苏问道:“那他刚才冲出来......不会是听见卫兵们的动静,以为自己也误犯了秦律,当卫兵们来抓他的吧?”
甘罗道:“大概就是长公子说得那样。臣猜测他是想从后门逃走的,只是......”在院子里迷路了,所以跑到了前门,还冲撞了王上和长公子。
若不是扶苏去过甘罗家里好几次,他还以为甘罗家那小院子有多大多曲折。
扶苏拧着眉毛,叉腰站起来,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他是怎么能在院子里迷路的?”
“长公子。”蒙毅道,“这类容易迷路的人,往往也无法辨认东西南北。”
顿弱分不清方向,院子里的杂草又挡住了视线,自然急中出错,直接跑到了前门。
41.第四十一章
甘罗紧绷身体,不安地看向扶苏。他担心长公子会对顿弱有意见,甘罗不指望嬴政能赏识顿弱,只希望长公子能给顿弱一个施展才华的机会。
扶苏低头看着地上的顿弱,蹲下摸了摸他的头发:“我也在咸阳宫迷过路,只是他更容易迷路罢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人总不能样样完美。”
甘罗闻言筋骨稍稍松懈,脸上僵硬的肌肉抖了下。
“先把他抬进屋子里休息,等他醒来以后,我和阿父再同他说话。”
“是。”蒙毅和蒙恬也没假手他人,兄弟俩直接一人抓肩膀,一人抓腿,把顿弱给抬回了卧房。
扶苏回头拉住嬴政的手指,笑道:“阿父,左右我们已经来了,不如进去休息休息吧。”
嬴政透过门,扫到院子里丛生的杂草,也没怎么嫌弃:“走吧。”
这次甘罗十分懂事地走在前面,为嬴政和扶苏扫除危险。
蒙恬这一下揍得可不轻,顿弱晕了一刻钟才悠悠转醒。醒来后,他揉着酸痛得脖颈,“怎么回事?”
混沌的脑子渐渐清醒,顿弱想到自己方才似乎误解了秦军,逃跑时还撞到了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这才导致对方的护卫对他出手。
顿弱抓着被子,浑身像是被针扎了似的坐立难安,尴尬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可他已经听见屋外有人正在聊天,应该就是那位大人物。
顿弱深吸一口气,哪怕再尴尬,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去道个歉才行。
他便下床整理了一下衣裳,才屏息走出屋门,果然看见一群人围在院子里。
此刻院子里的荒草已经被卫兵们给拔光了,一群黑甲卫兵站在院墙四周。
身姿修长如鹤的青年跪坐在院子里,他容貌贵气,一举一动都带着优雅。哪怕他膝盖下是甘罗家破烂的草席子,也被他坐出了玉席的错觉。
在青年旁边,一个与他容貌相似的小娃娃正在背书。偶尔有卡壳的地方,被青年瞥了一眼,小娃娃立刻就背出来了。
顿弱感叹小娃娃的聪慧,他僵硬着身子,同手同脚小步蹭过去。
扶苏背书背得焦头烂额,一抬头看见顿弱站在门口,立马起身道:“你就是顿弱吧?”
顿弱瞄了一眼甘罗。
甘罗替甘罗引荐道:“这位是长公子扶苏,那位是王上。”
顿弱没想到自己撞到的人居然是秦王,他在心中苦笑,恐怕自己是得罪秦王了。顿弱已经开始在心里判断着,离开秦国还能去哪里。
扶苏却走过来,仰脸担忧道:“你的脖子还疼吗?蒙侍郎以为你是刺客,才打得那么重。”
正在沉思的顿弱听见稚嫩的童声,微微一怔,随即不自觉露出微笑:“多谢长公子关怀,我已经没事了。是我莽撞,差点伤到大王和长公子。”
扶苏摇头道:“不能怪你,我们来之前应该提前告诉你,让你有个准备的。”
顿弱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见王族公子这样说话,便是信陵君也不会有这么好的脾气,被冒犯之后还能反过来为他人着想。
顿弱的心防不知不觉有些松懈,他温声道:“多谢长公子,多谢大王。”
嬴政轻轻敲了一下腰间的佩玉,抬眼看向顿弱道:“甘罗向扶苏和寡人举荐你,你觉得自己在大秦能做什么官?”
嬴政没说要不要用顿弱,也没说怎么用顿弱,而是直接把问题抛给了顿弱。
在嬴政眼中,你若是连自己能做什么都不知道,那肯定也是一个庸人。
顿弱没想到嬴政居然真的不计前嫌,他心中微微一暖,眉毛微扬自信地说道:“请大王予我客卿身份。”
客卿并不是什么重要职位,只是一个临时的身份,一般都是由秦王亲自选任的他国士人担任,负责为秦王出谋划策。等到客卿的谋略初见成效,至少也会被提拔为上卿。
比如张仪、范雎等都是秦国客卿,后来接连被任命为丞相。
顿弱抛弃直接任下等官的想法,直接选择当客卿,也是对自己能力的自信,想搏一搏上卿,甚至丞相之位。
顿所道:“我观大王乃是潜渊之龙,有朝一日必定乘风而起!而我便是能助大王的那股风。”
嬴政眸中划过惊讶,不得不说顿弱这番话还怪好听的。可他没被冲昏头脑,反而问道:“你如何助寡人?”
顿弱笑道:“如今秦国如日中天,日后势必东出函谷关。以秦军的勇武,单挑一国自然不成问题,但若是列国联盟,秦军又能奈何?”
嬴政正眼端详他:“你有何想法?”
顿弱一字一顿吐出八个字:“远交近攻,连横破纵。”
嬴政在心中默念两边,倒是对顿弱有些刮目相看了,“你的想法与范雎相似。”
顿弱道:“有识之士的想法自然相似。如今秦国的敌人不是齐国、燕国,它们与秦国遥隔千里;也不是楚国,楚国盘踞南方吴越之地,与秦国相隔江河巴蜀。都不会轻易与秦国成为敌人。”
“大王应该落眼韩国、魏国、赵国,它们与秦国毗邻,彼此之间向来是你盛我衰、你强我弱。这三国永远不可能与秦国和平共处,也必定是秦军东出最大的障碍。尤其是赵国,国力强盛,还有大将李牧。”
嬴政道:“所以你认为寡人应该连横齐国、燕国和楚国,辖制韩、魏、赵?”
“大王所言不错。”顿弱道,“不仅要连横,也要破纵。大王可找细作以重金贿赂、用手段威胁各国高官贵族,使其国从内分裂,不仅能削弱该国国力,同时也能杜绝列国合纵联盟。”
“更重要的是,这些细作混入各国还能刺探情报,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嬴政沉思良久,看向顿弱的眼神已经有了变化,他收敛起轻视:“先生请详说。”
顿弱听见嬴政对他改了称呼,心里便安稳了不少,开始与嬴政仔细分析如何连横破纵。这个主意说起来很容易,甚至有其他人也能想到,但具体如何操作就是难事了。
末了,顿弱主动请缨去各国寻找合适的细作。
在旁听了许久的扶苏忍不住提醒道:“很危险的。”对顿弱来说,不仅寻找安排细作这件事危险,单单是认路都危险至极。
顿弱想到自己路痴的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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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脸上微红:“请大王为臣派一名引路人,再给臣一些金银。”
嬴政见顿弱神情认真,便颔首:“好。”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嬴政也不怕顿弱卷钱跑了。
“多谢大王信任!”顿弱笑得更开怀了,为了这个机会,他已经等了很多年了。
扶苏心思一动:“我也想去周游六国。”他听仙使讲了好多有关六国的风俗地理,也想去转一转,说不定能捡到不少其他人才。
嬴政对扶苏招手,温柔地问道:“来跟寡人说说,为何想去周游六国?”
蒙毅和甘罗见嬴政如此反常,心道不好。他们往前迈了半步,想去阻止扶苏的脚步。
但扶苏已经快乐地跑到嬴政旁边。
果然不出蒙毅和甘罗所料。下一刻扶苏就被嬴政按倒了,啪啪啪地被打了好几下屁股。
“阿父!”扶苏挣扎着想要逃走,却又被按着揍了两下。
嬴政咬牙冷笑:“还想去周游六国?寡人看你是想上天。”如今六国皆知他重视扶苏,恐怕扶苏前脚刚出秦国,下一刻就被人捉走了。
在其他国家当质子的滋味可不好,嬴政是当过质子的,绝对不会让扶苏再去吃这个苦。
扶苏被打得哇哇大哭,可嬴政铁了心要让他长长教训。嬴政算是看明白这孩子了,四岁就敢离开咸阳,去泾阳修好几个月的水闸。
若是现在不把扶苏教育好,嬴政怕他再长大一点,就真的自己偷偷摸摸跑出去周游六国了。
想到扶苏未来被关在某个国家,可怜巴巴地吃糠咽菜。嬴政就觉得自己打轻了。
刘邦觉得孩子不能娇生惯养,始皇帝有些过于担忧了。他摇头对扶苏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先把你阿父糊弄过去,以后再琢磨出国的事。”
扶苏闻言抽抽搭搭地开始道歉,并保证自己肯定老老实实呆在咸阳。
嬴政这才收手,也心疼孩子挨揍,把扶苏抱在怀里,默默为他擦眼泪。
顿弱见父子和好,这才开口道:“长公子不必难过,臣若是在六国见到有趣的东西,会让人给您捎回来的。”
“谢谢顿弱先生。”扶苏嗓子沙哑地道谢,他揉着红肿的眼皮。
嬴政也没心思继续待下去了。他让蒙恬准备车架,带扶苏回咸阳宫抹药。
扶苏在马车里一直抽气,也不像来的时候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半晌后,嬴政把扶苏拉到怀里,用手指转圈儿揉着他的眼眶,低声道:“知道为何挨打吗?”
扶苏道:“因为阿父怕我出国后被捉走,到时候可能会被六国用来威胁阿父。”
嬴政沉默良久,一手把扶苏的脑袋按过来,用下巴抵着他的额头,呢喃:“寡人从不畏惧六国的威胁。”
他只是不能承受失去扶苏的痛苦。嬴政这一辈子放在心上的人也就那么几个,扶苏、成蟜,还有......王太后而已。
如今王太后已与他反目,成蟜随着年龄增长也与他疏远。
嬴政坐在秦王的位置上,倒是真的尝到了什么叫寡人。
所以他不愿再失去扶苏。
42.第四十二章
扶苏靠在嬴政怀里慢慢睡着了,被抱下马车时也呼呼的,没有醒过来。
嬴政便亲自给他把药擦好。擦药时听见扶苏哼哼唧唧的,嬴政抿紧了嘴唇,“蒙恬,下次你劝着寡人一些。”
“......是,王上。”蒙恬恨不得自己是块木头,他怎么敢掺和王上和长公子的事?但他一向口拙,只好先答应下来,等下值后问问弟弟或李斯。
跟在王上身边做事的确很有前途,但也让人头秃啊。
嬴政把药盒放到桌子上,端详着扶苏看了半晌,不知不觉露出温柔的笑意。随后他笑意一收,整理衣冠去外室,派去监视王太后的赵高应该快回来了。
这段时间王太后始终不肯把嫪毐教出来,与嬴政闹得不可开交,甚至民间都有了很多离谱的传闻,比如王太后和嫪毐正在甘泉宫生孩子,才惹得秦王大怒。
哪怕赵高没有刻意把这种传闻告诉嬴政,但嬴政还有其他负责监控咸阳风向的亲信,自然也都知道了这些流言。
嬴政甚至还暗中授意咸阳令,把造谣传谣最凶的几个抓起来,但这一抓反而让谣言传得更广了。人人都在暗中说秦王这是“欲盖弥彰”。
嬴政自然是更加生气了,恨不得把这些人都抓起来,扔去修水渠、守边境。
可嬴政最后却压下了杀心,什么都没有做。大秦如今尚在发展中,把所有人都抓起来,国家肯定会动荡。
不过是一些流言罢了,过两年也就都被淡忘了。嬴政自我安慰地想着。
想当年宣太后真的和义渠王有儿子,也没怎么样。如今这个时候,没有多少人看重所谓的贞洁,甚至放眼列国,宣太后的事情已经算正常的了。其他六国更是淫-乱,甚至亲人之间也多有不堪之事。
嬴政思及列国的风气,眉头拧成了死结。若他真的像扶苏所说能统一四海,一定要把这些地方的风气掰过来!简直不堪入耳!还是大秦文明一些。
嬴政计划怎么改造六国时,听见赵高进殿的声音,便收敛了思绪:“今日王太后还是不肯交出嫪毐吗?”
赵高低头道:“是。”
嬴政阴沉着脸,他都已经让王翦派兵包围甘泉宫了,真不知道王太后到底在想什么?如今她还有别的出路吗?为何如此执着保住嫪毐?
赵高觑到嬴政的隐怒,主动提议道:“王上,如今甘泉宫日日肉菜饮食不断,甘泉宫自然是无所畏惧的。”
甘泉宫里只要不缺吃喝,而且缺什么就往里送什么,王太后肯定不会轻易服软的。就连行军打仗也是如此,围城的时候,最重要的就是断了对方的粮草,逼得对方吃草根吃土,这样才能赢得胜利。
嬴政看向赵高,对方在下方垂手而立,站得十分笔直不苟,看上去和平时一样谨小慎微。但赵高却能说出如此冷酷的话,可见也并不是像表面那样老实。
赵高既然主动提议给甘泉宫断粮,暴露了自己残酷的一面,自然就是要抓住这个机会,能够得到嬴政的赏识。
为嬴政做了这么长时间的事,赵高已经看出来了,这位秦王对下属的道德要求并不高。只要他可以为嬴政所用,哪怕品行上差一些,也能得到嬴政的赏识,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施展能力!
赵高见嬴政没有说话,便拱手行礼道:“王上,若是给臣七日时间,定可擒拿嫪毐。”
嬴政在听见赵高提议“给甘泉宫断粮”时,便预见了赵高还有其他阴私手段,总归是可以威逼王太后交人的。
可嬴政却迟迟不肯松口答应。他摸着自己的右手食指,那里有一道浅浅的伤疤,是幼年时在赵国做质子留下的。
当年他和阿母经常没有饭吃。只有在快被饿死的时候,才有赵人扔给他们一点东西,免得他们真的死在赵国。
那时嬴政年纪小,不明白为何别的小孩都不会饿肚子,只有他隔三差五才能吃一顿东西。可阿母不让他问,也不让他出去讨饭。
后来,小嬴政实在饿得不行了,偷偷从狗洞钻进了一户人家的厨房,偷了一块蒸饼。
那蒸饼烫得厉害,可小嬴政舍不得松手,就这样抱着它回了住处,兴高采烈地和阿母分享。
阿母却气得厉害,举起木棍就要揍他。刚要落棍时,她猛地看见小嬴政被烫出水泡的小手。
阿母愣住了,木棍掉在了地上。她突然把小嬴政扯过来抱住,失声痛哭了许久。
“你是大秦公子啊!”阿母痛心悲泣。
小嬴政不知阿母为何哭,他被烫伤了手都没哭。不过他还是抱住了阿母的脖子,安慰道:“阿母,等政儿长大以后,一定不会再让你饿肚子。”
“等政儿长大以后,一定不会再让你饿肚子。”嬴政坐在秦王的坐席上,在脑海中回想起这句誓言。
嬴政眼眸中微光闪动,始终没有开口答应赵高的提议。
赵高心中有些焦急,错过了这次表现的机会,不知还要等到何年何月?
赵高抬眼看向嬴政,柔声诱导道:“王上为何迟疑呢?嫪毐居心叵测,甚至敢暗杀长公子,难道就这样轻轻放过他吗?长公子对王上一片孝心,请王上为长公子三思。”
嬴政捏紧了手指,目光锐利地刺向赵高,浓浓的杀意几乎未加掩饰。
赵高神色不惊没有认错,只是躬了躬身子,态度更加恭敬。他在赌秦王对扶苏的感情,也在赌他对秦王的了解。
若是他此刻对秦王认错,那就真的承认意图谋害王太后了。赵高不允许自己出现这样的失误,他现在就是秦王身边的诤臣,坚决不会因怕得罪秦王而妥协,一心只为长公子扶苏着想。
过了好半天,嬴政也没喊人把赵高拖走。
赵高暗中松下心里紧绷得那口气,他赌对了!如今长公子在秦王心中,远比王太后重要。
嬴政松开已经被掐红了的手指,轻声道:“以后每日给甘泉宫只送一人分量的饮食。”他就不信王太后会把自己仅有的口粮,都让给嫪毐!
赵高压下微扬的唇角,恭敬行礼道:“是,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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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赵高走后,嬴政从大敞四开的殿门,望向庭院中的桑树。
树上一窝雏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等着父母捕食归来。
明年雏鸟长大,就该换它们出去为子捕食了。
那么它们的父母明年又在何方呢?是否还会惦记曾经那样爱护过的孩子?
甘泉宫内,王太后接到了嬴政的王令,得知今后不再往甘泉宫送粮送菜。而是由少府做好饭菜,一并送到甘泉宫,且只给王太后送一人份。
王太后当场砸碎了满屋的摆设,她抄起玉杖就要去咸阳宫,咬牙切齿地恨道:“好你个小狼崽子!”
当年若非她拼命护住嬴政,那小狼崽子哪有命活到九岁归秦?只怕早就饿死在赵国了!
“如今当上秦王了,马上就能亲政了,这是有出息了呀。”王太后被摆件碎片差点绊倒,幸好旁边的女侍扶住了她。
王太后挥手打走女侍的胳膊,拄着玉杖喘息,怒极反笑道:“如今也轮到你来饿我了?”
忽然,王太后举起玉杖指向门口的赵高,厉声喝道:“你告诉嬴政那小狼崽子,也不必惺惺作态。干脆把这甘泉宫的粮都断了吧!让老秦人看看,让天下人看看,他是怎么饿死自己的亲娘的!”
赵高面无表情,恭敬地低头道:“王太后息怒,这话传出去有损王上声誉。”
他话还没说完,一根玉杖便迎面砸来。赵高不闪不避,被砸得头破血流,一如既往地行礼道:“王太后,臣有失仪态,便先告退了。”
说完,赵高便离开了甘泉宫,转头就回咸阳宫把这些话告诉了嬴政。他满身鲜血的样子,让嬴政不免动容,给赵高赏赐了不少补品。
王太后失了玉杖,站在原地出神许久,也不整理衣裳便还要去咸阳宫找嬴政。
这时,嫪毐从侧门走进来:“太后若是去了咸阳宫,恐怕便回不来了。”
王太后冷眼道:“你是怕我离开了甘泉宫,马上就有人进来抓你吧?”
嫪毐低声笑了下:“太后,你我可是一条船上的人。何必说这种风凉话呢?”
王太后听到此处,抓起头上的发簪砸向嫪毐:“是你派人杀扶苏!是你想造反!现在却牵扯到了我的身上。”
嫪毐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压着语调道:“臣手里的王太后印玺可是您给的。太后认为秦王会信您没有参与刺杀扶苏吗?臣早早地便说了,若是秦王抓到臣,太后也会被牵连。”
王太后瞪着他,抓起女侍头上的木簪都砸向嫪毐。
嫪毐躲到一边,继续道:“所以太后如今保住臣,也是为了保住您自己。太后不必如此动怒,只要我们坚持到明年,秦王一死,一切都会结束的。”
王太后手里没了什么东西可以扔,她指着嫪毐,颤抖着手道:“我早已让你打消对嬴政下手的念头,你居然......”
嫪毐闻言脸色冷下来:“太后在说什么梦话?你我与嬴政已经走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哪有停下来的可能?”
43.第四十三章
王太后听到嫪毐的话,脑子里如遭锤击,恍惚地踉跄了两步,“不,我是他阿母,他不能杀我。”
嫪毐走过去,搭着她的肩膀:“可他也是秦王。”
“秦王”这两个字打醒了王太后,历代秦王睚眦必报的性格是人尽皆知的。王太后心知肚明,自己和嬴政的关系现在说不上多好,可能嬴政还在心里对她有怨恨。
嫪毐见王太后心思又一次摆动,便继续道:“我早已安排好人,等到明年嬴政出咸阳举行加冠礼,便是动手的最好时机。只要我们熬过最后这几个月就好了。”
王太后的神情变来变去,最终也没有说什么,算是默认了嫪毐的想法。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扶苏一觉睡醒,听见外面寒鸦啼叫。
内室的屋子里面昏昏暗暗,扶苏伸出小手看了看四周,有点害怕,便从床上爬下来跑到外室。
“阿父阿父!”扶苏一边跑一边喊着。今天可真奇怪,天色都这么暗了,屋子里居然还没有点灯,而且一个在旁边侍候的人都没有。
扶苏掀开帷幔,看到嬴政孤零零地坐在桌案旁。昏暗的斜阳余晖打在嬴政身上,映出了一道孤独的剪影。
扶苏见到这场景,不自觉的放慢了脚步。他轻手轻脚走过去,探头探脑道:“阿父,你不开心了吗?”
扶苏知道,每当阿父不开心的时候都会把其他人赶出去,自己在屋子里坐着。若非这次自己在内室睡觉,恐怕也会被阿父一道丢出去。
嬴政听见孩子稚嫩的声音,他缓缓回过神,这才意识到手上的竹简已经举了半天,累得他手腕酸痛。
嬴政把竹简放到桌子上,“睡醒了?”
“恩!”扶苏蹭到嬴政身边,他揪着嬴政的衣袖,声音低落地说,“阿父,对不起,我今天不应该惹你生气。”
嬴政浅笑道:“与你没有关系。扶苏......”他突然顿住了。
扶苏听到阿父不是因为和自己生气,这才稍微露出一点笑脸。但他听见嬴政话说到一半,便不解地望向嬴政的脸,眼睛里难免带着担忧。
嬴政看着孩子认真关切的双眸,心思微动,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有没有想念你的阿母?”
扶苏有些茫然,阿父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个问题呢?但他还是老实的回道:“以前想念过,弟弟妹妹们都有自己的阿母,可以被阿母抱着睡觉,我也是很羡慕的。可是后来我一点也不羡慕啦,因为我有曾祖母,我还有阿父!”
扶苏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阿父不会无缘无故问这些问题,莫非阿父与祖母之间又吵架了吗?
他是知道的,祖母对阿父不是很好。每次阿父和祖母见完面之后,阿父的心情就会变得特别不好,有好几次就这样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什么人也不肯见。
扶苏咬了下嘴唇,抱住了嬴政的胳膊,“阿父,我现在一点也不会因为阿母不在,就躲在被窝里哭了。因为我知道很多人都爱我,阿父爱我,小叔父爱我,蒙毅和紫苑姐姐也爱我,还有甘罗、张苍......大家都爱我。”
嬴政不禁失笑,用手指轻轻掐了一下扶苏的脸颊:“没见过你这样自恋的小孩子。”
扶苏气鼓鼓的撅起嘴,“阿父不许嘲笑我。”他明明是在安慰阿父,阿父怎么可以嘲笑小孩子呢?确实有很多人都爱他呀。
嬴政见小孩气成了河豚的样子,收敛起笑意:“你以前想你阿母,躲在被窝里哭了?为何不告诉寡人?”
扶苏举起两只小手,捂住自己的嘴,眨着无辜的大眼睛。他怎么把黑历史说出来了?
那个时候他和嬴政还不熟,甚至还非常害怕嬴政,哪里敢去找嬴政呢?如果是现在的话,扶苏肯定是要跑到嬴政这里求安慰的。
嬴政见孩子害羞,便知道这孩子刚才说的都是心里话。他有些内疚,以往忽略了扶苏。
嬴政摸了摸扶苏的小脑袋。
扶苏把脑袋往嬴政手底下送了送,“大家爱我,我也爱大家。阿父爱我,我也爱阿父。所以阿父,就算没有阿母也是没有关系的,至少我还在这儿呢。”
嬴政听扶苏说前半句话,爱来爱去的,差点被他给绕晕了。但当听到后半句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这孩子绕了这么大的圈子,居然是为了安慰他。
嬴政心底泛起酸涩,倒是打散了一些王太后带来的抑郁暴戾。
半晌后嬴政才艰难的说道:“好。但是不管你怎么说,阿父早上便对你讲过,晚上要检查你今天的功课。”
“......”扶苏瞬间感觉天都塌了,脑子里闪过无数个仙使曾给他讲过的小故事,什么农夫与蛇、东郭先生与狼。
嬴政就知道扶苏根本就没写功课。他摇摇头叹息一声,喊寺人进来掌灯,“多多少少写一点吧。不然你明日怎么和两位先生交代?”
李斯是个懂得看眼色的人,所以偶尔扶苏偷懒一两次,他也不会说什么。
但吕不韦现在已经完全破罐子破摔了,反正最后都会被嬴政收拾,有事儿他是真敢得罪。
有一次扶苏忙着去看造纸进度,忘记了吕不韦来给他上课的时间,被吕不韦逮住好一顿训斥,还罚他抄写了一大卷的竹简。
扶苏想起吕不韦训斥他的样子,哆嗦了一下,赶紧抓起竹简写功课。
他一边疯狂挥动笔杆,一边在心里对李斯道歉:对不起了先生,你布置的功课只能下次再做了,实在是吕相邦太凶了,我害怕呀。
吕不韦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他在教扶苏的时候非常急切,每天布置的功课也非常多。
扶苏写着写着忍不住开始抹眼泪,在竹简上夹带了一行小字——大家都爱我,只有吕相邦不爱我。
嬴政瞥到那行暗戳戳夹在竹简里的小字,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他曾经也当过吕不韦的学生,知道吕不韦检查功课是多么细致,恐怕明天扶苏就会被抓包。
不过嬴政并没有提醒扶苏,这孩子最近四处跑来跑去,心思有点野了,也不好好读书做功课了,确实应该教训一下。
果然,次日扶苏把功课交上去以后,便见到了吕不韦超绝的变脸术。吕不韦从一个躺平的和蔼老者,瞬间化身战斗的大公鸡。
吕不韦把竹简还给他,让他重新抄写五遍。
扶苏扁着嘴:“相邦,你为什么要罚得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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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
吕不韦微笑道:“因为我不爱你。”
“.....”扶苏只能含泪抄写。
李斯站在旁边看得只想笑,若是换做其他人,他肯定是要嫉妒的。但吕不韦马上就要被赶下台了,而他李斯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没必要嫉妒吕不韦更得长公子的重视。
吕不韦见扶苏已经开始抄写,转头看向李斯道:“你是个很聪明的人,也是一个很有才能的人。正因如此,当初我才将你举荐到秦王身边。”
李斯正色道:“多谢相邦当日的提携。”
吕不韦看着他继续说道:“但你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将功利得失放在了过高的位置。”所以李斯在做事的时候,首先想的是自身的利弊得失,而不是这件事该不该去做。
吕不韦指的自然是李斯放任扶苏不写功课。李斯这么做的确讨好了扶苏。
只要李斯在扶苏心里地位稳固,那么嬴政肯定继续重用他。但长远来看是不利于扶苏的成长的。
在旁边围观的刘邦不无感慨,吕不韦看李斯的眼光还是很准的。正因为李斯在做事时,首先想的是自身的利弊得失,所以才在始皇帝突然病逝的时候,帮赵高胡亥一起修改诏书。
但凡李斯去想一想这个事该不该做?他都知道胡亥不是一个明君。就算不让扶苏去当这个秦二世,也不该让胡亥来当。
吕不韦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道:“你有相才,却无相德,好自为之吧。”
李斯的脸色红白交杂,险些维持不住笑容,“吕相邦还是先操心操心自己的后事吧。”
德才兼备又怎样呢?最后还不是落得个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还不如像他一样趋炎奉承,先保全了自身,才能说以后的事。
扶苏抄写的笔慢了下来,支楞起小耳朵,想要努力听清两位先生的讲话。
刘邦见扶苏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小扶苏,想听就大大方方听嘛。人无完人,李斯在品性方面确实欠缺一些,身具当丞相的能力,却未必能做好一个丞相。但是谁说以后就一定还会有‘丞相’这个职位呢?”
扶苏惊讶地抬起头,看向刘邦。
刘邦嘿嘿一笑,给他讲分化相权,给他讲三省六部,又讲了老朱家的内阁制度,“李斯不适合当总管一国的丞相,但大秦未来本也不需要独揽大权的丞相存在。”
扶苏若有所思,仙使以前也讲过,要懂得平衡朝中势力,不能让任何一个臣子一家独大。当年武王分左右丞相,也应该就是这个道理。
刘邦继续道:“如果大秦统一以后,想要让整个国家系统顺利的运行下去,肯定是要进行官制改革的,让整个官吏系统分工更加明确、监察更加透明。你这几年可以把它当做一个功课,好好的想一想什么样的官制适合当下的大秦。”
扶苏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又被吕不韦抓包了。
吕不韦露出一个微笑,举起打手板的戒尺。
扶苏扁着嘴巴,眼泪汪汪。
“哭是没有用的。”吕不韦顿了下,“因为我不爱你。”
“.....”人怎么能这么记仇呢?
44.第四十四章
扶苏被吕不韦打了五个小手板。等到半天的学习结束后,他便委屈地冲到了正殿,扑到嬴政的怀里。
嬴政早就从蒙毅口中得知扶苏挨了罚,他是赞同吕不韦的做法的,但也不能让孩子伤心。
嬴政便佯装生气道:“寡人一会儿把吕不韦叫过来,狠狠地罚他一顿。”
原本还在委屈的扶苏连忙摇头:“不要不要,我知道吕相邦是为了我好。他打我,我也不会讨厌他,但我还是有点难过。”
扶苏长这么大,挨打的次数屈指可数。以前他在北宫和夏太后一起生活的时候,更是根本就没挨过一点点揍。就连去找弟弟妹妹们玩耍,也没有弟弟妹妹敢揍他。
扶苏越想越委屈:“我每天要做好多事情,要去检查造纸进度,还要看看淳于先生的书校对得怎么样了?可是吕相邦每天都给我留那么多的功课,我根本写不完嘛。”
紫苑端着一盆冰走进来,她将冰盆放在一边,想要替扶苏冰敷一下有些红肿的小手掌。
嬴政却对紫苑招了招手,“放寡人手边。”
“是。”紫苑把冰盆端到了嬴政手边。
嬴政拿起冰盆旁边的小锤子,仔细地凿下来两块碎冰。他捡起碎冰,用手帕包裹住,然后贴着扶苏的手掌慢慢打转儿。
嬴政一边给扶苏敷冰,一边说道:“寡人明年四月便要加冠亲政了,算算时间也不过就半年多。待寡人亲政以后,吕不韦便无法留在咸阳,所以他才着急给你授课。”
扶苏也不哼唧了,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阿父一定要赶走吕不韦吗?无论阿父如何选择,我都支持您。”
只是觉得有些可惜罢了,只要跟吕不韦学习过,就会知道吕不韦的博学。
吕不韦不是精通一家之言,他几乎对诸子学说都有所涉猎。仙使说,吕不韦这是属于杂家,什么都学,但什么都不全信。这样才能够对各个学说,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嬴政换了一块冰,道:“扶苏,你知道商君是怎么死的吗?”
关于商君之死,在秦国不是什么禁忌话题,但也很少有人主动去讲,更没有人主动教过扶苏。
可嬴政还是问了。因为他知道,扶苏偶尔会在梦中接受神灵的授课,应该会对这些事有所涉猎。
果然扶苏对这一段历史是了解过的,“因为他变法的时候,得罪了很多人,其中也包括当年还是太子的惠文王。”
商君深得秦孝公的信任,他全身心都投入到变法之中。为了变法能顺利施行,他都没想过要和下一任秦王搞好关系。不但如此,他甚至还得罪了下一任秦王——惠文王。
“惠文王有一次触犯了新修的秦法,商君虽然没有直接惩罚惠文王,但是罚了惠文王的老师。等到惠文王继承秦君之位后,就对商君展开了清算,替自己和老师报仇。”
嬴政又问道:“这是世人的想法。你认为呢?”
扶苏犹豫一番,仙使在给他讲这段历史的时候,也是让他自己思考商君为何会死。一直到今天,扶苏也没有给出一个确定的答案。
扶苏看了一眼刘邦,便小心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我觉得惠文王不是单纯为了报仇,他应该是想收回自己的王权。”
嬴政的眉毛上挑了一下,他仔细端详着扶苏,他以为这孩子已经足够聪明,没想到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聪明。
“不愧是乃公教出来的小孩。”刘邦变成一束毛茸茸的烟花,砰的一下在空中炸开。
扶苏不好意思的抿了一下嘴,继续说道:“一方面惠文王要拉拢那些旧臣贵族,让这些人听服于他,于是就为他们解决掉他们厌恶的商君;另一方面惠文王也要收回商君的权力,要惩罚曾经越过王权的商君,才能震慑其他人。”
扶苏说着说着,便明白了嬴政的答案——吕不韦绝对不能留。
嬴政看孩子的手掌已经恢复了,便把碎冰都扔回了冰盆里,“当年惠文王的处境,又何尝不是寡人今天的处境呢?”
嬴政自然是恨过吕不韦的,但这并不是一定要除掉吕不韦的主要原因。
就像当年的惠文王一样,嬴政要拉拢其他臣属,包括嬴秦宗室、楚人外戚,以及像王翦那样的老秦旧臣,而这些人的共同敌人就是吕不韦。
从庄襄王继任王位,一直到嬴政加冠亲政前,足足十一载的时间。这十一年来,吕不韦总揽秦国大权,把其他人压得抬不起头来。
宗室本就排外,如今被一个外来的吕不韦给压在头上十一年,早就与吕不韦不死不休。
至于楚人外戚和老秦旧臣,除了个别人之外,也是一直都难以出头。吕不韦在用人的时候,虽然也注意平衡势力,但主要用得人还是要求其有一定才能,其中大部分都是自己的门客。
处置吕不韦,也是嬴政与他们的默契约定。
除此之外,吕不韦的权力是远胜于当年的商君的。当年惠文王把商君杀了,杀鸡儆猴,震慑其他胆敢伸手试探王权的不轨之人。
而如今,嬴政又何尝不需如此呢?
这两条原因,嬴政明白,吕不韦自己也明白。
所以吕不韦尝试自救,在最后一次自救被扶苏打断后,他便知道一切都回天乏术,也就认命躺平了。
嬴政接过紫苑递过来的手帕,他仔细将手擦干净:“扶苏。权力越大,承担的风险也就越大。无论何时,你都要时刻记这句话。”
刘邦长吁短叹地摇头摆手,始皇帝你自己先记住吧,可别一统四海后就飘,最后断送了江山社稷。
扶苏却觉得这样挺不公平的,纵观历代秦相,无一不是为大秦呕心沥血,但能得到善终的却寥寥无几。怎么可以让功臣流血又流泪呢?
所以,当初就不该给这些秦相那么大的权力,大到已经盖过了王权。以至于最后为了巩固王权,又不得不对他们下手。
扶苏回想着刘邦说过的三省六部制和内阁制,他下定决心,一定要让大秦作出改变。
他不希望见到蒙毅或甘罗,日后也落得这样的下场。而且独相制确实对王权有很大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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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见扶苏陷入沉思,便知道这孩子又在琢磨什么鬼主意呢?
嬴政不由得有些头疼道:“若是有了什么想法,一定要先同寡人说一说。”
“好。”扶苏干脆的应承下来,左右这件事他要琢磨一阵儿。
扶苏的小手也被擦干净,他来回翻动着手,握成拳头又张开:“一点也不痛啦,阿父真厉害。”
“巧言令色。”嬴政嗤笑一声。
扶苏不好意思地脸颊:“阿父,我听说顿弱这两天就要离开咸阳了。我可不可以去送送他呀?”
“去吧。问问他还有没有什么其他需要的东西,寡人可以一道给他。”
“好。”扶苏见嬴政的桌面有些乱,便主动帮嬴政收拾桌子。
他抱着重重的竹简挪来挪去,没用一会儿便累得满头大汗。扶苏揉着手腕道:“阿父每天要看这么多的竹简,真的好辛苦呀。”
其实也可以让寺人在旁边替嬴政举着竹简,但嬴政觉得这样十分不方便,几乎不怎么用。他都向来是自己举着竹简,一看就看好几个时辰。
嬴政今年才二十一岁,便感觉自己已经快要和老秦王们一样,累出关节病了。
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总不能每一份奏书都用轻薄的帛布吧?帛布十分昂贵,就连嬴政的后宫美人们都不是人人能穿得起的,哪能那么奢侈的用来日常写字呢?
扶苏抓着竹简,挡住自己的下半张脸,眼睛弯弯的道:“阿父,我的纸马上就要做好了哟。特别轻、特别薄、特别白的纸,价格低廉便宜,材料也容易找到。”
嬴政本来是不大信的,但是见扶苏如此信誓旦旦的自信模样,也生了几分好奇:“若真有你说的那么好,寡人便准你一起去雍城参加加冠礼,顺便祭祀宗庙......不带其他孩子。”
雍城是秦国旧都,哪怕如今国都已经搬到了咸阳,但嬴秦大宗的宗室祖庙还留在雍城。所以嬴政要去雍城举办加冠礼,在加冠的时候要祭祀宗庙。
扶苏不明白去雍城的意义,但听到能出去玩耍,也开心的笑出了声:“好耶!”
刘邦见状提醒道:“小扶苏,这雍城的大宗宗庙可不是一般人能去的。只有未来会继任秦王王位的嫡支,才有资格祭祀大宗宗庙。你阿父这是要昭告天下,未来会封你为储君呀。”
一个秦王有很多孩子,那些注定不能继任王位的孩子,未来会被分出旁支。
而旁支是没有资格祭祀大宗宗庙的,哪怕供奉在宗庙里的祖先,同样是也是他的祖宗,那他也没有资格去祭祀。就连祭祀亲爹,旁支也只能私下祭祀,没有资格大张旗鼓地祭祀。
这些旁支只能自己分出小宗,从他们开始,让子孙后代祭祀自己的小宗。
除非极为特别的情况,秦王会准许其他孩子参加大宗宗庙祭祀。
而这种极特别的情况发生,也往往意味着秦王要更换储君。
如今嬴政准许扶苏参加雍城宗庙祭祀,便也是定下了扶苏的储君身份,也借此昭告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