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然后集邮大佬》
7. 早亡
回头时,时冕心里已有猜测。
入目是张英俊面孔,金发蓝眼,眉头微微皱着,即便如此,依然不会给人不愉快、不好相处的感觉。
他的模样十分年轻,看上去绝不超过二十岁,有股同龄人罕见的沉稳气质。
灵核减缓了人类的衰老,让身体机能长时间保持在巅峰期,因此,这张脸和日后差别不大,以至于时冕第一时间脱口而出:
“赵千年?”
“千年哥!救我!”
一道尖叫盖过他的喃喃自语。
躺在地上的少女宛如瞧见救星,泪眼汪汪地冲来人大喊。
“阿旭不怕,没事了。”
赵千年快步赶到她身边,扶起人低声安慰,同时用自己的身体客气而不容置喙地将时冕与少女隔开。
时冕也不在意,余光瞥见地上掉落的小甲虫,俯身捡了起来。
指腹碰触到外壳的瞬间,甲虫化为一道流光,附着在皮肤表面,张开浅金色的薄膜。匕首早有准备地刺向手背,只闻“叮”的一声,那层金光闪了闪,破碎成光点消散。
脸可能认错,毕竟时冕向来不擅长记人。
但能力,尤其是这样特殊而强大的能力,全联盟都找不到第二个,独属于第一公会的会长,赵千年。
——【金身】。
持续期间,可无条件豁免一次攻击,盾卫梦寐以求的本源属性。
配合他灵活的灵核拟态【机括傀儡】,以及对局面精准的把控和预判,可谓把能力的优势发挥到了极限。那一只只肉眼难寻的小虫子,就是最值得依靠的保命利器。
联盟流传着一句话,大意是说:赵千年想守护的人,千军万马也杀不掉。
一只傀儡携带的金身只能持续一秒,但十只、百只、千只、乃至万只呢?
一个免疫所有攻击的人,某种意义上已能用“无敌”来形容。
而只要赵千年想,他可以让任何人变得“无敌”。
这也是他行事低调,却还屡屡被人提名竞争联盟第一盾卫的原因。
一人坚如一堡垒,“钢铁堡垒”之称,名副其实。
不过,这时的赵千年显然还没有日后第一会长气定神闲的风采,面对时冕不加掩饰的打量,他转过脸来,神色紧张,隐约带着一丝戒备。
“这位小兄弟,我们没有恶意。”
他沉声说,“你昏倒在血湖边,太危险了,很容易滚进去,我才擅作主张把你带到这边来,如果阿旭哪里冒犯了你,我替她道歉。”
“什么冒犯!我就是看他手动了,凑近点瞧瞧人醒没醒!”
名为阿旭的少女在他的搀扶下起身,两腿还由于惊吓过度软绵绵的,直打颤。
她心有余悸地躲在赵千年身后,委屈坏了,声音都带着哭腔:
“千年哥,你跟他道什么歉,该道歉的人是他!我们好心帮忙,在这里耽搁了半个多小时,还治好了他的伤。他倒好,不感恩也就算了,居然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杀人。要不是你来得及时,我、我已经……呜……”
越说越后怕,阿旭哇的一下哭出了声。
身为治疗师,她一直被保护得很好,十六岁的小姑娘,哪里见识过生死?
一想到刚刚少年看尸体般不带丝毫感情波动的眼神,阿旭就忍不住哆嗦。
只差一点,她就真的没命了!
少女哭得伤心,赵千年哄也哄不住,脸上不禁露出无措的表情。
这和时冕印象里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那个人差别很大,他饶有兴味地欣赏着,顺带活动了番左手——完好无损。
昏迷前的记忆逐渐回笼,那种仿佛被魇住的感觉令时冕仍有些不爽。
自己当时下手多狠,自己心里有数,要不是被赵千年及时阻止,后面又得到妥善治疗,他的手恐怕跟废了也没两样。
时冕自认是个讲道理的人,奉行有仇报仇、有恩报恩。
恩将仇报这种混账事,他很不齿,也做不来。
可现在,他扫过抽抽噎噎、惊弓之鸟般的阿旭,再看看手忙脚乱、如临大敌的赵千年,心底一哂。
承蒙人家的恩情,还把恩人之一吓哭了,实在不像话。
该怎么办呢?
时冕垂眼思索两秒,定了定神。
再掀起眼皮时,表情已不见丝毫阴霾,变为他一贯懒洋洋又有些轻佻的微笑。
“抱歉,”他迎上赵千年的目光,收起拟态,“我不是故意的,条件反射了。”
赵千年还没说话,阿旭先气不过地指控起来:“什么条件反射!哪家好人条件反射是想杀人的?!”
时冕:“我当然不是什么好人。”
他过于坦然的态度让阿旭噎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色厉内荏地瞪着时冕,后者却朝横眉竖目的她眨眨眼,唇畔笑意加深:
“不过别担心,可爱的小姐,如你所见,我也不是什么坏人。”
少年长相出挑,一双桃花眼更是看狗都深情。
按理来说,很容易博取像阿旭这样涉世未深的小女孩的好感。
然而,过去无往不利的武器这回碰了壁。
阿旭猛地涨红了脸,却表现得更害怕了,缩到赵千年身后不肯再冒头,小声嘀咕:“谁知道?”
是第一印象太糟糕了吗?
时冕苦恼地叹了口气:“这可太冤枉了……这么说吧。”他换了种洗白方式,“我要真想杀你,光靠那只小虫子可拦不住,也来不及拦。”
“你!”
明明在解释,口吻却怎么听怎么嚣张。
阿旭愈发火大,甚至遗忘了害怕,探出脑袋想也不想地反驳:“胡说八道,你知不知道千年哥的能力——”
“阿旭。”
她的话被赵千年打断。
青年无奈地摇摇头,看向时冕的眼神颇为复杂,“他说的没错。”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我没能反应过来,出手晚了。如果不是他先错开刀锋,你就……”
“对于这点,我真心觉得很抱歉。”
时冕恰到好处地说,脸上的诚恳挑不出一丝错漏。
“可是……”阿旭不依不挠。
僵持中,始终站在一边旁观的女性突然开口:“经常在塔里活动的人,尤其是独行者,对周围保持警戒很正常。”
“也是我们这边看你年纪小,掉以轻心了。”
她走过来摸了摸阿旭的头,柔声圆场,“以后要记住,别靠陌生人太近,知道吗?”
虽然看起来仍满腹牢骚,但少女还是乖乖“哦”了一声。
女人又望向时冕:
“总归没出什么事,也算不打不相识了,这件事就揭过吧。阿旭受了惊吓,难免疑神疑鬼,也请你不要介意。”
她的样貌同样正值盛年,举止优雅,气质温温和和,乍一看与赵千年有点像。
但比起赵千年,她又多了几分过尽千帆的阅历,显然真实年龄并不像表面一样年轻。
光靠那个小姑娘可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治好他那么严重的伤,时冕猜测,这位应该是负责保护两个年轻人的长辈。
面对长辈,他下意识恭敬了些,微微正色,玩味的轻浮感顿时消减:
“哪里的话,本来就是我不对在先,造成误会也在所难免。”
女人的神色愈发缓和,时冕又笑了笑:
“说起来,光顾着道歉,还没来得及向几位道谢。换成别人,不趁我晕倒时趁火打劫就谢天谢地了,说不定还会直接把我扔进血湖里毁尸灭迹,要不是遇见你们,恐怕这趟凶多吉少。”
“哪有这么夸张。”
赵千年摆摆手,“中心广场有联盟四大军团的驻兵维护秩序,不会发生这种事的,举手之劳而已。”
他看着时冕,欲言又止了一会儿,说:
“小兄弟,算我这个局外人多话,但你还这么年轻,身手又这么好,做什么都大有可为。就这么结束,不觉得太可惜了吗?”
时冕一愣,才意识到他把自己当成那种去血湖轻生的人了,简直哭笑不得。
他明明正相反,是在拼命求生来着。
也难怪,赵千年又不知道血湖的诡异,亲眼目睹他发疯自残,会有这种担心很正常。
他刚要解释,就听赵千年十分认真地说:
“坚持下去,不要放弃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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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放弃生命……么。”时冕轻声重复。
他盯着赵千年,突然觉得人生果然处处讽刺。
先前遇见的骆知舟在二十年后,变成了和欺负他的人一样面目可憎、唯利是图的治疗师;而此时眼眸明亮,告诉他要珍惜生命的赵千年,二十年后,却已化作黄土一抷。
“钢铁堡垒”想要自保,没有谁杀得了他。
他是亲手了结了自己。
说起来,时冕上辈子和赵千年并不多熟悉。
这位年轻的会长只比他大三岁,听闻年少辍学,选择回家继承亡母一手创办的铁心公会,早早就开始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一手将铁心公会从三流势力拉扯成庞然大物。
最鼎盛时,联盟四大基地与其都有合作,银曜基地也不例外。
时冕跟随时锐铭处理公务时,曾和赵千年有过数面之缘。
他们性格迥异,时冕拽得二五八万,看谁都是弱鸡;赵千年则沉稳低调,从不对外过度显露山水,但两人意外的还挺合拍。
那会儿时冕给自己列了张名单,联盟但凡有点名气的同辈人都在上边,还特地做了排序,打算挨个挑战过去,试试看这帮妖魔鬼怪是不是真材实料。
赵千年九级灵核,又有着据说神乎其神的本源属性,自然被他列入目标范围。
时冕趁谈公事之余向赵千年提出切磋时,对方很爽快地答应了。
那一战完全刷新了时冕对盾卫的认知,虽然他最后还是赢了,可赢得并不痛快,按赵千年的个性,也未必动了真格。
切磋结束后,他径直把赵千年在名单上的位置拔入前十,并深刻意识到,大家光顾着赞叹赵会长出色的领导能力,还是太小觑了本人的实力。
可惜他们一个要兼顾学业与银曜基地,一个满心满眼扑在铁心公会上,交集不多,没能成为朋友。
后来忽然有天,时冕听说了赵千年的死讯。
关于他的死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公会内部分裂,让他退位,生生把他逼死;有人说他的义弟与未婚妻勾搭在一起,受了情伤;还有人搬出他早亡的妈,表示他意外得知了母亲故去的真实原因,无法接受,这才一时想不开。
总之,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赵千年自焚于公会仓库,尸骨无存。
“……小兄弟?是我说错话了吗?”
对面投来的目光太过露骨,幽深而又悲悯,赵千年被看得头皮发麻,只觉得整个人都好像被穿透了,忍不住开始怀疑人生。
这真的是一个看起来和阿旭差不多大的少年能拥有的眼神吗?
他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
时冕完全不知道赵千年乱七八糟的脑补,只感到青年望来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非常同情,有点莫名其妙。
“没有。”他摇摇头,“你说的很对。”
赵千年以为他被说动了,长舒一口气:“想通了?”
“差不多吧。”时冕朝他笑,“就是觉得,连自己都放弃自己,死得不明不白,的确可惜。”
赵千年是个好人,好人应该长命。
没遇见,他想不起来;但既然遇见了,时冕无法置之不理。
他想试试……能不能改变对方悲惨的结局。
灰发少年眸光微曳,主动伸出手:“认识一下,我姓时,时冕,来自西6时区。方便请教各位的名字吗?”
“赵千年。”
“童宛心。”
其他两人很干脆,阿旭则撇撇嘴,闷头不语,没有任何透露的打算。
时冕逗她:“我知道,你叫阿旭。”
“谁准你这么叫的!”
阿旭立刻炸毛,“东旭,我叫东旭!旭日东升的东旭!麻烦你记清楚了连名带姓地喊!别搞得我们好像很亲密一样,我可还没打算原谅你!”
她气鼓鼓的,反应实在很好玩,童宛心和赵千年不禁笑出声来。
时冕见好就收,点头,笑眯眯地露出狐狸尾巴:“好的,东旭小姐。”
“如果我没记错,你之前是不是在中心广场招募临时队员,要去断脊山脉?四阶以上实力过关就行?”
“不嫌弃的话……你们看我怎么样?”
8. 朋友
“啾叽!”
三只半人高的怪物将少年围在中间,示威般发出啼叫。
乍一看,它们很像地球上的火烈鸟,长腿、弯颈、曲喙,通体粉白。
不同之处在于那双可以带动笨重躯体飞起来的宽阔羽翼,以及喙下一个肉瘤一样耷拉着的巨大囊袋。
顺利困住猎物,鸟怪们似乎觉得胜券在握,开始玩闹起来。
翅膀左右扇动,一次次露出破绽,再堵死少年逃跑的路。
一会儿,似乎玩累了,它们鼓着嗓子,囊袋吹气球似的飞速涨大,嘴里“嗬嗬”蹦出硫磺味的火星。
就在火焰即将喷出的刹那——
原本左支右绌的少年突然矫健地一矮身,手中挥舞的冰蓝色焰光几乎凝成一线,掠过鼓胀到极限的囊袋。
接着,没有任何犹豫,他翻身跳出包围圈,声音冷静地滞留在半空:
“赵大哥!”
肩头趴伏的几只甲虫掐着秒挨个碎裂,化为覆盖全身的金光。
轰鸣爆炸声中,鸟怪血肉横飞。
爆炸掀起的剧烈气流卷起草木、碎石和沙土,仿佛下了场纷乱的雨。
狂风骤雨重重砸来,却伤不及少年一丝一毫,反而让他借着这股推力跑出更远,顺利离开了爆炸中心。
一切都只发生在短短数秒间,从动手,到脱险,没有一个动作是多余的。
等到烟尘散去,少年站在原地,除了小臂和掌心的几处擦伤,可以说毫发无损。
温暖的白光落在身上,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时冕随手将肩头散乱的发辫撩去颈后,弯腰拾起怪物死后掉落的三枚灵晶,其中两枚抛给来人:“配合得好,赵大哥,金身开启的时机很完美。”
又望向不远处杵着的那道影子,笑了笑,“东旭小姐,也谢谢你的治疗。喏,战利品,我们一人一个。”
东旭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赵千年则他看向爆炸中死状凄惨的怪物,眼神惊叹:“三只四阶嚎火鸟,居然这么容易就解决了。”
这种怪物评级只有四阶,难对付的程度却不亚于五阶。
能飞能跑,皮毛坚硬,囊袋中储存着类似于燃料的物质,与空气混合后点燃,喷出的火焰高达上千度,瞬间就会将人烧成重伤。
不仅如此,它们性情也十分狡猾,从不单独活动,见势不妙马上就会逃跑。
好在嚎火鸟的繁衍能力并不出色,集群较少,不常能碰到。
然而一行人刚踏入断脊山脉不久,就倒霉地迎面撞见了三只。
赵千年本想暂避锋芒,以退守为主,先原路返回离开它们的领地。
断脊山脉是塔的低阶地图,许多战队和打金团会在这边收集灵晶,赚钱糊口,只要人一多,嚎火鸟马上就会退走,这是十分谨慎而稳妥的做法。
时冕却提出可以试试。
“嚎火鸟身躯笨重,不像其它鸟类怪物一样习惯飞翔,是穴居生物,非捕猎期间会用双足行走。同时,它们还喜欢戏耍没有反抗能力的落单猎物。这种时候往往会飞下来,用庞大的身体进行围困。”
“只要勾引下来,我就有办法杀死它们。”
如他信誓旦旦保证的那样,三只嚎火鸟倒下了,轻易到不可思议。
“时小兄弟,”赵千年忍不住问,“刚刚那个爆炸是怎么做到的?你的本源能力不是火焰吗?”
这没什么不好说的,时冕点头:
“是火焰,但,不是普通的火焰。”
匕首穿花蝴蝶般在掌心转了一圈,覆盖在刀刃上的冰蓝逐渐变浅,近乎于白色。他抬高下颌,示意赵千年碰一碰。
赵千年好奇地伸出手指:“……不烫?”
何止不烫,反而冰冰凉凉的,就像秋天拂过脸颊的微风。
“我管它叫【情绪之焰】,”时冕说,“在我情绪高涨时,火焰的温度会升高,反之则会降低。经过训练,我大致能操纵它的温度,对付嚎火鸟时,就像这样,”
火焰的颜色再度改变,赵千年清楚地感觉到手指越来越冷,越来越僵硬。
分明看不到冰霜,他却觉得自己已经被冻住了,连血液都在无声的燃烧中逐渐凝固。
好在时冕点到为止,很快收起了拟态:
“从地球的物理学角度而言,‘寒冷的火焰’是一种悖论,或许我们更应该将其视为一种负能量,或者反热能。因此,当它与嚎火鸟的高温火焰发生碰撞时——”
“——就会瞬间释放出巨额能量,引发爆炸。”
赵千年喃喃接话,他完全明白了。
“而那个地方,刚好靠近咽喉,它的要害……原来如此。”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我不会采取这种办法,因为爆炸也会波及到我自己。”
时冕说,“不过有赵大哥在,就不用担心这方面的问题了。”
“你就不怕我失误吗?”赵千年不禁有几分后怕,“太冒险了,要是我分心少算半秒,你被卷进爆炸怎么办?”
“我相信你的能力。”时冕很自然地拍拍他的肩,“你不也没失误吗?”
“走吧。天快黑了,得赶紧找个地方休息才行。”
好吧。赵千年叹口气,跟了上去。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位半途加入的小兄弟,本身也是个说一不二的主。
不过,明明近乎像在发号施令,时冕却并不让他觉得反感。
自从半年前继承铁心公会以来,赵千年就一直担任着发布决策、被别人仰赖的那个角色。
偶尔听从一下安排,感觉好像也还不错?
*
我去前边探探,很快回来。
灰发少年拉下兜帽,只丢下这么一句话,就迅速消失在树丛中。
驾轻就熟的样子,似乎已经这么干过无数次。
同行三天来,就算是对他最有意见的东旭,也不再质疑这位临时成员的实力。
一路上,他所展现的灵活、前瞻性、对怪物习性与弱点的了解,这些考核中不会测试,但在实际探索中异常重要的素质,已经远远超出这个年纪应有的范畴。
比方说现在,太阳只剩两弯金钩,夜幕很快就要降临。
塔里没有星星和月亮,这也意味着到了夜晚,周围将完全陷入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人的夜视能力不比怪物,继续活动很容易出事。稍微有经验一点的战队,都不会选择继续前进。
他们刚找到一处落脚点准备歇下,时冕便很周到地提出去四周探探有没有潜伏怪物,以防休息时被偷袭。
赵千年还没来得及表示一起去,就不见了少年的背影。
这些天来不知道第几回叹气,他倚着山壁坐下,收拾行装、清点物品,为接下来的路程做打算。
“千年哥。”
碍事的家伙不在,难得只剩铁心公会的自己人,东旭终于找到机会凑近赵千年,贴着他坐下。
她看起来心事重重,再三犹豫,还是问出了口:“我们到底为什么要同意带上他啊?”
“他?”赵千年愣了愣,“你指时小兄弟?”
“对呀。”东旭用力点头,“我承认他很厉害,可你就不觉得……”
她皱着眉,想了个形容词,“他厉害得有点诡异吗?跟我差不多大,但是对塔非常熟悉,有时我甚至觉得,他比童姨还有经验。”
“有啊。”
赵千年的回答令她眼睛一亮:“千年哥也这么觉得?”
“不仅仅是厉害,他整个人都带有一种强烈的、无法忽视的目的性。”赵千年沉吟。
这三天来,他一直在观察时冕,自然发现了很多问题。
“虽然他表现得十分平静,交流起来也毫无障碍,但我总觉得,他的内心始终沉浸在一种难以触及的焦虑里。就好像很着急想做点什么,不去做,就无法安息。”
“而加入我们,也在他的‘做点什么’当中。”
“那岂不是很不得了?他到底想干什么?”
东旭吓了一跳,“千年哥,我们不要跟他继续组队了吧?把这种来历不明的家伙带着身边,我好不安心……”
“哪里来历不明。”赵千年却失笑地摇摇头,“阿旭,他早就自报家门了。”
东旭懵逼:“啊?什么时候?”
“姓时,来自西6时区……西6时区可是银曜基地的根据地,而银曜军团的现任最高指挥官,时锐铭上将,也姓时。听说,他有一个十五岁的儿子。”
伴随赵千年的讲述,东旭惊愕地睁大眼睛:“不会吧?”
“他要真有那么大来头,怎么会一个人进塔?家里人就不怕他出事吗?”
“而且、而且十五岁就通过四阶考核的,取得进塔资格的,我只听说过荣光基地的路斐尔。他要真这么天才,银曜基地怎么从不宣传?”
赵千年问:“阿旭,你怎么看待银曜基地?”
“怎么看……”东旭不解,“联盟现存的四大基地,东时区的荣光基地和成武基地先不论,就算在西时区,比起我们所在的明珠基地,它也是最弱的那个吧?”
“如果让我来排序的话,银曜仅次于荣光。”
“真的假的?那我们明珠不成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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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第一了?”
东旭很相信赵千年的判断,但她实在无法理解,“可是,没听说这些年银曜基地出过什么厉害角色啊?”
“只看顶尖强者,银曜基地确实落后于人。不过相对的,他们的基层教育十分出色。即便是辖区最偏远的西1时区,也能享受到和其它地方一样的灵核测定优惠,同样的情况放在明珠基地管辖的西12时区,你觉得有可能吗?”
东旭诚实地摇摇头。
赵千年若有所思:“除此以外,银曜基地的中坚力量非常雄厚。”
“有心留意的话,你会发现驻扎在中心广场的联盟派遣兵里,隶属银曜军团的那拨人最训练有素,眼神明显都见过血,而不是跑来混军功的新人。”
“像这种应付联盟的差使,没有基地会傻到让真正的核心过来,可见银曜军团从上到下,平均素质都很高。这样的士兵凝聚在一起时,将会是很恐怖的一股力量。”
他下了结论:
“荣光基地宣扬路斐尔,是因为它正值鼎盛,想更进一步。”
“而以银曜基地的作风,即便拥有能与之媲美的天才,也不会说出去引人注目,而是默默积蓄实力。”
“好厉害……”
东旭惊叹,也不知是感慨银曜基地忍辱负重,还是感慨赵千年的分析。
但她又很快皱起眉:
“所以,那家伙真是银曜基地的公子哥?千年哥是因为这点才同意他加入我们的吗?可他也有可能谎报名字,故意引导我们往那边想啊。”
“你就这么讨厌他吗?”
赵千年哭笑不得,“我以为这两天,你们相处得还算不错。”
“谁跟他不错了。”
东旭撇撇嘴,想到那个总是言笑晏晏、语气轻佻的少年,又想到刚刚赵千年的话,沉默了一下,别扭道,“不过,也不是真的讨厌他。”
“那是什么?”
东旭说不出个所以然,低头绞着手指:“就是莫名觉得,他让我不太舒服……可能我跟他天生磁场不合吧!”
赵千年有点无奈,也不勉强她,扯回话题:
“我同意他加入我们,是因为从他身上,我感受不到恶意。”
“现在的铁心公会主要在西8时区活动,离西6时区不算远,日后说不定要跟银曜基地合作共事。若他真的来自银曜基地,提前搞好关系百利而无一害;若他不是,就当结个善缘了。他也完美符合我们招募队员的要求,不是么?”
“还有就是……”
他犹豫地说,“我觉得,他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
“以我看来,时小兄弟应该是个意志相当坚强的人。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选择去血湖寻死、发狂自残,但那一定是相当严峻的问题。”
“尽管他现在表现得似乎想开了,不过,我还是有点担心,一个人的心结当真那么容易放下吗?他是不是还在独自承受折磨?……可以的话,我想再开解开解他,或许有人陪着,他会感觉好一点。”
说着,赵千年低下头:
“是不是太多管闲事了?明明宋叔还在等我们过去……”
东旭却很高兴地一挥手:
“不差这半小时!再说了,那时候我们也还没找到合适的队员呢,光靠我们三个,没人输出,怎么去断脊山脉?”
她缓缓将头靠在赵千年的肩上,安心闭上眼,笑了笑。
“而且,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千年哥嘛,不老好人一点都不像你了,嘿嘿。”
“在你眼里我究竟是个什么形象?”赵千年头疼。
“喂,老好人可是很高级的形容词!我是在夸你!”东旭抗议。
“呵呵……”
童宛心看着他们玩闹,目光柔和,“千年越来越有前会长的风范了。”
她怀念地说:“当初,我身陷囹圄时,前会长也是这样朝我伸出援手,后来我才会加入铁心公会。所以千年,你记住,不盲目的善良从不是错误,而是很珍贵、也很重要的品质,你做得很好。”
“我知道,会长去世的这一年半里,你承担了太多压力,好不容易让公会安定下来,又出了这档事,难免会质疑自己。”
“你说时冕很焦躁,你又何尝不是?公会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光靠你,是不可能面面俱到的。”
她说着,微微一笑,“不管他有什么目的,我倒觉得,和他同行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在他夺走你的主动权时,你能暂时从‘会长’的身份中解脱出来。也许,你们可以交个朋友。”
赵千年一怔。
“朋友?……我吗?”
9. 义弟
赵千年曾有许多朋友。
三年前,他十五岁,也像所有同龄人一样,意气风发地考入明珠军校。
优越的天赋、出众的表现、不骄不躁的性格,让他备受老师青睐。
而俊朗的容貌、温和的脾性,以及从小跟随母亲打理公会养成的见识与稳重,让他在同学中也极有人气。
他的人生一片坦途,只需要在军校按部就班地学习,不断提升自己,未来必然会成为母亲赵行灵的左右手、铁心公会的顶梁柱。
然而,赵行灵突然的亡故打乱了一切。
收到她的死讯时,赵千年刚结束和指挥课老师的通讯。
老师说,他在这门课上表现突出,可见很有天赋,帮他申请到了前往明珠军团为时三个月的特训名额,隔天就出发。
这是非常难得的机会,可赵千年还没来得及将好消息告诉家里人,先从通讯器里听见了东旭哽咽的声音。挂断通讯后,他坐在宿舍桌前发了半个小时的呆,大脑一片空白,接着,十分冷静地向老师寄去道歉的邮件,收拾行李,跃迁回家。
赵行灵是铁心公会的创始人,白手起家,不到十年就在西时区站稳了脚跟。
公会的规模越来越大,名声也越传越响。总有不甘心的人骂他们暴发户,说这么急着向外扩张,内部一定四分五裂,迟早要解散。
可赵千年知道不会,虽然他不清楚赵行灵是怎么做到的,但从上到下,无一人不服她。
她是极其出色的一名盾卫,也是守护公会的一根定海神针,无所不能得宛如战神。
战神陨落,带来的动荡可想而知。
当赵千年回到铁心公会时,事态已经向最糟糕的发展一骑绝尘。
会长没了,总该有个新会长,可选谁来当才合适?
除了赵行灵,谁也不服谁。于是有人要走,有人要留,有人搅浑水,有人想趁机上位,有人闹着要分家。乱成了一锅粥。
从争辩到对骂再到大打出手,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而赵千年即便急匆匆地赶了回来,也根本掺和不进去,只能护着哭个不停的东旭站在旁边,眼睁睁瞧着公会总部一片狼藉,过去并肩作战的成员仇恨地瞪着彼此,铁心公会如外面预测的那样逐渐走向四分五裂。
他父亲死得早,五岁开始,他就跟随母亲四处奔波、流浪。
尽管懂事地从未提过,但赵千年心底,一直希望能有处安稳的容身之所。
直到有天晚上,赵行灵问他:千年,你想不想要一个家?
他点点头说想,然后,铁心公会诞生了。
这里是他的家,公会成员就是他的家人。
现在,他失去了母亲,居然连自己的家都留不住吗?
赵千年无法忍受,他做了决断。
“我来当这个会长。”他斩钉截铁地对所有人宣告,“我会从明珠军校退学,继承母亲的位置,撑起铁心公会,不让她这么多年来的心血白费。”
“不愿意认我这个会长的,现在就可以离开。而愿意认我的,我向你们保证:只要给我一点时间,我做的不会比任何人逊色。”
“铁心公会只会越来越好。如果不进反退,我愿意以死谢罪。”
谁也不知道一个未满十七岁的少年,何来的勇气站在人群中大放厥词。
何来的自信挺直了脊背,面对几十名一只手就能摁死他的强者而不退缩。
又是何来的决绝,不惜放弃自己的大好前途,也要成为一个三流公会的会长。
有些人还是选择了离开,更多的人却选择了留下来。或许他们也想看看,赵千年究竟能做到何种地步。
赵千年在他们的扶持下,当上了铁心公会的新任会长。
自那以后,他的人生就彻底拐了个弯,踏上一条从未料想、也鲜少有人尝试过的轨迹。
同样的年纪,别人在学校上课、修行、训练时,他在带领公会战队进塔闯荡;别人花着家里给的生活费吃喝玩乐时,他在琢磨怎么维持公会的生计和运转;别人和朋友打打闹闹时,他在头疼如何打通各方面的人脉关系,成员间发生矛盾时作为会长该如何调解……
等回过神来,赵千年才突然发现,自己已和学校里的朋友完全断了联系。
明明决定退学时,那么多人在挽留他、为他感到可惜,还举办了大型送别会,勾肩搭背地发誓兄弟一生一起走,没事常联系。
少年人情真意切,说的话发自肺腑。
可惜时间和距离永远残酷,赵千年抽不出空闲和他们保持联络,偶尔有空,也插不进那些抱怨学院生活的话题。
美好的回忆依然宝贵,可时过境迁,字字句句都充满不了解的尴尬。
他们的世界已经完全不同了。
当赵千年认识到这一点后,再维持这种微薄的关系也有心无力,唯有一心扑在公会上,才能遗忘那种独自走上岔路的寂寞感。
他没有错,他的朋友们也没有错。无关乎谁对谁错。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谁让他的少年时期结束得如此猝不及防,就好像一夜之间,他长大成人,必须去面对长大后的那些风风雨雨。
可愈是面对,他愈是发觉自己的不足。
他年纪轻,阅历浅,比母亲欠缺得太多,要学习的也太多。管理公会之余,还必须兼顾修炼,时间恨不得掰成两半来花,哪里有空去交朋友?就算交到朋友,又有什么意义?他有那个精力去维持所谓的友谊吗?
赵千年需要朋友,但铁心公会的会长不需要。
一直以来,赵千年都是这么想的。
可当童宛心提出,他或许可以和时冕成为朋友时,他的心仍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
原来我还是想要。赵千年意识到这点,不禁苦笑。
说来说去,不管性格多么早熟,他到底也仅有十八岁,还幼稚得很。
十八岁的孩子,会渴望朋友,不是再正常不过吗?
“但是,我……可以吗?”
赵千年难得展露出心底的迷茫,喃喃道,“是我放下大话,留住了公会的大家,我说我会成为不逊色于妈妈的会长,但我根本不能像她一样游刃有余。要是她还在,铁心公会的情况一定比现在好得多。”
“我连公会的事情都处理不过来,又哪里顾得上其它?还是……”
他想说“算了”,可一时半会儿,居然说不出口。
金发垂落,遮住大半张脸,赵千年低下头,在心底唾弃自己,有点丢脸地想把表情藏起来。
发顶却被一双手温柔地摸了摸。
“千年哥,”赵千年听到东旭的声音,轻轻的,“你这样不行啊。”
“你还记得上回好好休息是什么时候吗?”
休息?
说句好笑的,赵千年一时竟觉得这个词有些陌生。
这一年半来,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多少次忙碌到焦头烂额、从深夜挑灯到天明;也不记得多少次躺在床上闭了眼,满脑子都是接下来要干的事情,有时候睡不着,索性坐起来冥想修炼。
赵千年努力回忆了番,上一次睡了个好觉,貌似还要追溯到一个月前,东旭放假归来,吵着闹着无论如何也要他陪她出门玩。
他们逛了一路的街,东旭说走累了,就近挑了家电影院歇脚。
也不知道是不是选的电影太无聊,周围很黑,也很安静。
看着看着,两人居然挨在一起睡着了。
工作人员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叫醒他们清场,就这样一直睡到傍晚才惊醒。
看着他怔忡的表情,东旭就明白了,撇撇嘴说:“我就知道,是我才回来的那次吧?”
赵千年一愣,会把那次称作“休息”,难道说——
“阿旭,你是故意的?”
“劝你你又不会听,我只能用这种手段了。”
东旭点了点头,仿佛下定决心般深吸口气,盯住赵千年的眼睛。
“千年哥,自从灵姨去世后,你就越来越喜欢逼迫自己。”
“我知道你是想赶紧变得可靠起来,想让铁心公会变得更好,想践行你的诺言……可是,可是有时候我真的很害怕,也许哪天你会突然撑不住,倒下去。”
“公会没了,还能有下一个公会,但灵姨没了,就再也没有她了。要是连你也……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嗓音紧巴巴的,听得出拼命压抑着颤抖。
赵千年第一次发现,这个被他们保护得无忧无虑的小姑娘,眼里不知何时变得隐忍而忧虑。
他完全愣住了,他一直以为,承担压力、焦虑还有挫败的只有自己。
“我让你,”赵千年望了望要哭不哭的东旭,又看向童宛心,“让你们担心了吗?”
童宛心摸了摸东旭的脑袋瓜,又“顺便”摸了摸赵千年的。
“千年。”
她温和地说:
“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过度责怪自己。铁心公会不是你一个人的家,也是我们的,你没必要揽过一切责任。”
“就算是行灵姐,也不是一上来就能做那么好的。在成为会长之前,她已经当过许多年的战队队长,即便如此,才开始创办铁心公会时,她不也手忙脚乱?你已经做得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了,是时候该留一点余地给自己。”
赵千年抿着唇,听她声线徐徐,如清晨微风:
“赵千年是铁心公会的会长,可我希望,赵千年也是赵千年。”
“不止是朋友,你也应当拥有属于你的人生,而不是栓死在铁心公会上,随着它的繁盛而繁盛、衰败而衰败。行灵姐创建它的目的是给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人一个家,而不是把我们困在这里……你明白吗?”
隔了好一会儿,赵千年才用力点头。
“我知道了。”
他低声说,“我会……试试看的。”
童宛心笑了笑:“那就和那位时小兄弟先成为朋友开始?”
“咳,这个,顺其自然吧。”
赵千年不自在地咳嗽一声,有点局促,“也不知道回头邀请他去公会坐一坐,他会不会愿意……”
他想象了一下那副场景,脸上终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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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了几分刻意的沉稳,多了些这个年纪特有的轻快笑意。不过下一秒,又自觉放肆地收了回去。
“不过,现在还是得先解决公会的问题,把小乾他们救出来才行。”
他的话刚出口,童宛心就顿了顿,东旭更是反应很大地皱紧眉头,原本温馨的气氛荡然无存。
“小乾什么小乾,提那家伙做什么,煞风景。”
“阿旭……”
见赵千年欲言又止,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怎么,我说错了?宋叔带了打金团那么多年都没出过问题,怎么他第一次跟过去就遇险?平时在公会里给人添麻烦也就算了,进塔还这么拖后腿,这可是攸关性命的事!”
赵千年说:“小乾头一回进塔,有什么地方疏忽了也在所难免。不过,连宋叔都被困住,看来是遇见了特殊情况,怪不了他。”
他袒护得明显,东旭越发不高兴:“一天到晚就知道护着你那宝贝义弟。”
“我不护着他,谁护着?”
提到义弟,赵千年的神色下意识变得柔和,“他毕竟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弟弟,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在我心中,他就是我的亲弟弟。”
“就算是亲弟弟,也没有整天赖着哥哥的道理。从小到大,他给你惹了多少祸,数也数不清吧!每次都要你给他擦屁股,你就不生气吗?”
赵千年摇摇头:
“他父母当年为了救妈妈丢了命,要不是他们,也不会有后来的铁心公会。这是我欠他的。况且小乾一向乖巧,那些麻烦也不是他故意的。”
“反正我不喜欢他。”
东旭露出嫌弃的表情,“畏畏缩缩柔柔弱弱,走一步喘三喘,把自己当病西施呢?看着就来气。”
“好了阿旭,他是早产儿,身体不好……”
“知道了知道了!总归他是你弟弟,你当然更亲近他!”
“这是什么话?”赵千年揉揉眉心,“在我眼里,你就和我的亲生妹妹——”
“打住,我可不要当你妹妹!”
东旭捂住耳朵,“我想当的是……”
她脸上一烫,少女心思根本藏不住,盯着赵千年温和的眼睛,突然支吾起来。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是你的女……”
“没什么问题,可以扎营了。”
黑袍少年鬼祟般出现在背后,吓得少女差点尖叫出声。
等回头看清楚是谁,东旭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愤而起身,瞪了时冕一眼:“走,童姨,我们去扎营!”
说完拉着童宛心一溜烟跑远了。
时冕回来就被甩脸色,有点莫名其妙:“谁又招惹她了?”
“我吧。”赵千年苦笑,“牵连你了,不好意思。阿旭的性格就是风风火火的,不过没什么坏心眼,别和她计较。”
时冕当然不至于跟一个小姑娘怄气,没什么所谓地点点头:“那我在这边生个火,等她消气了再说。”
“辛苦你了。”赵千年也来帮他。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赵千年没忍住,回头望了望东旭的背影:
“说起来,阿旭平时脾气还挺好的,很少像这样发脾气。”
“也许是和我不太对付。”时冕随口说。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女孩天性有股小动物一样的机敏,会对他抱有警觉再正常不过。
毕竟,他的确算不上什么好人。
赵千年沉吟:
“她和小乾也一直不太对付,我还以为是同为治疗师,相互间有竞争的缘故。阿旭的天赋更好一点,但可能是因为小乾身体太差,公会里的人总是更照顾他……”
念叨声停了一下,他反应过来,抱歉地笑笑,向时冕解释:
“哦对,小乾是我的弟弟,孙乾。我们这趟来断脊山脉,就是为了救他。”
“这样啊。”
火光中,时冕眯了眯眼。
孙乾嘛,用不着介绍,他当然认识。
他是赵千年最亲密的存在,也是后来分裂铁心公会的罪魁祸首。
可以说,赵千年的死,十有八九与他脱不开干系。
时冕之所以故意暗示自己的身份,提出成为铁心战队的临时成员,目的地相同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想在博取赵千年的信任后找机会透露:要小心孙乾。
原本他还在思考,怎么把话题引出来比较不着痕迹,不会显得太刻意。
想不到打瞌睡送枕头,赵千年一行人进塔,居然就是因为孙乾?
巧合得他都开始不安了。
他几乎顷刻联想到一直存在于心底的某个疑问,不妙的预感越发强盛。
上辈子,他从没听说过童宛心和东旭,铁心公会最出名的治疗师就是孙乾。
先不论童宛心已是六阶治疗师,赵千年刚才亲口承认,东旭的天赋优于孙乾,为什么未来,孙乾会爬到她头上去?
以那丫头的心气,可不会眼睁睁看着对方嚣张。
除非……
时冕眸色一沉。
那时候,她们已经不在铁心公会了。
10. 怀疑
天光缓缓收敛,夜幕降临,凉气也随之上涌。
【断脊山脉】是塔的两大基础地图之一,危险程度仅比“新手友好”的【万木丛林】高上一点,只要不深入,一般不会碰上太过棘手的怪物。
它最令人头疼的地方在于温差。
昼热夜寒,比地球的沙漠更加夸张,是真能死人的冷与热。
而且越是深入,这种冷与热越是夸张,山脉深处白天燃烧着熊熊烈焰,夜晚则冰封千里,鸦雀无声。
就算他们身处外围,气候的变化也逐渐显现了威力。
冰冷的风开始在洞口呼啸,即便燃起篝火,也无法抵御寒气的入侵。
里头正铺着被褥的东旭搓了搓胳膊上的小疙瘩,抱怨地嘟嚷一句;童宛心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拿出一件厚外套给她换上。毛绒绒的衣领衬得少女脸蛋娇小,眉眼弯弯,浑然不知接下来会面对怎样的命运。
时冕是六年后认识的赵千年,那个时候,他身边并不见童宛心与东旭。
“不在铁心公会”有两种可能:选择离开,另谋高就。以及……
死。
以这段时间的接触来看,她们毫无疑问是赵千年的心腹,说是亲如家人也不为过,不大可能闹掰或者被挖角。
也就是说,六年后,童宛心和东旭大概率已经过世了。
这会和孙乾没有关系吗?
时冕还没天真到相信这种巧合。
两个颇有天赋的治疗师拥有多么庞大的号召力,不必多说,更何况她们还对赵千年死心塌地。她们一死,对赵千年造成的打击是无可估量的。另外,孙乾本人作为治疗师的价值也会更上一层楼,可谓天大的好事。
换他是孙乾,他绝对会想方设法除掉这两人。
问题在于,究竟是什么时候下的手,怎么下的手——会不会,就是这一次?
余光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后方,时冕拨弄着火焰,陷入深思。
按照他原本的打算,这回同行,只是和赵千年认识、熟悉的契机,如果有机会可以小小暗示一下,点到为止,等他们与公会其它成员会和后,就可以自行离去,先干他的正事了。毕竟,这件事不能着急,也急不来。
尽管接触不多,但时冕看得出来,他和赵千年本质上是一类人。
对方只是看上去脾气温和,其实相当有主见,内核如山岳般难以撼动。
孙乾是赵千年从小照看到大的义弟,他自然会相信,要是直接告诉他孙乾有问题,那就太蠢了,不仅打草惊蛇,还容易招惹赵千年的反感。
设身处地地想,要是有个陌生人突然冒出来告诉他,日后宋睿会为了夺权暗害他,他一定让那人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赵千年也是一样的。
反正距离事发还远,他有的是时间让赵千年慢慢看清这位义弟的真面目。
但现在不行了。
别说和东旭、童宛心共处几日,已经建立了基本的交情,就算他们素不相识,既然考虑到有出事的风险,什么都不做、任由其发生,实在不是时冕的作风。
他思索片刻,佯装不经意地开口:
“能冒昧问问,你弟弟出了什么事吗?”
“也不止小乾一个人。”赵千年不疑有他,“是公会的打金团遇到了问题……你知道打金团吧?”
时冕点点头。
塔中的怪物死后会掉落灵晶,一种纯度很高,可以用于修炼灵核的能量载体,如今已成为联盟货币体系的重要一环。而通过猎杀怪物、赚取灵晶,以此谋生的战队,被称作打金团。
打金团一般是一个公会最大的收入来源,也是最顶尖的战力,现在出了事,难怪连身为会长的赵千年都忙不迭地赶了过来。
“前些天夜里,我们接到了来自公会第一打金团的求救信号,他们被困在断脊山脉东侧的某个地方,领队的宋叔身受重伤,没办法离开。小乾也在里面。”
赵千年道,“他前不久考过了四阶,想要经手公会事务,帮上我的忙。他是第一回进塔,稳妥起见,我就让他跟着最稳妥的宋叔。没想到……”
时冕问:“这么严重的事故,为什么只有你们三个过来?”
“公会的其他人都外出了,还没回来,我担心迟则生变。”
赵千年犹豫一下,沉声说,“而且,我怀疑这次的事别有隐情。公会里,很可能出了……叛徒。”
两个字掷地有声,时冕不禁挑眉,来了兴趣。
他没想到赵千年会想到这一茬。
“怎么说?”
“据宋叔传回的消息看,他们之所以受困,是因为在猎杀怪物的中途遭遇了敌对公会的埋伏,迫不得已转变路线,闯进了高阶怪物的地盘。”赵千年按了下眉心,“他们的行程是保密的,除了核心成员,没有别人知道。除了存在叛徒,我想不到第二个理由。”
他眼底冷意一闪而过,又很快恢复寻常的平静。
“现在的铁心公会里,除了阿旭和童姨,我没有第三个可以百分百信任的对象。本来也只是为了和宋叔他们会和,路上没什么风险,比起别人,还不如在路边随便招募一个……差不多就是这样,让你见笑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我这个做会长的处理不当,没能及时发觉。”
赵千年苦笑一声,“小乾也是受我连累……”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很正常。”时冕意有所指,“也许并不是叛徒做的有多高明,只是你没有考虑过那个人会是叛徒。”
“时小兄弟,你的意思是……”赵千年一顿,眉头微微皱起。
“随口说说而已,别放在心上。”
时冕笑了笑,扯开话题,“说起来,你跟你弟弟感情很好啊,是亲弟弟吗?”
他漫不经心的样子,好像刚刚那句极有深意的话真的只是随口一说,赵千年悬起的心又跌了回去,那一瞬间,他还以为时冕知道些什么。
不过也是,怎么可能呢?
他又不是公会成员,在遇到自己前,恐怕都没听说过铁心公会吧?
赵千年舒了口气,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在紧张些什么。
聊起弟弟,他就放松多了:“是义弟。”
“义弟吗?”时冕眨眨眼,作出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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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表情,“看你三句话不离担心他,感情好到这个程度,还挺少见的。”
“小乾身体不好,从小都是我在照顾。可能是这个原因,他平时比较黏我,感情的确比一般兄弟更好。”赵千年笑着说。
时冕看着他提及孙乾时温柔的微笑,心尖略过一丝冷意。
果然,背叛的戏码,他从前就不爱看。现在自己遭受过一回,眼里更是揉不得半点沙子。
“这样啊,难怪东旭小姐不喜欢他。”他说。
赵千年愣了一下:“为什么?”
“因为她也很黏你啊。”时冕耸耸肩,“有道是一山不容二虎,他们不仅同为治疗师,还要争抢同一个哥哥,难怪关系水火不容。”
“不……”
赵千年却迟疑了一下,“阿旭她,不会耍这种小性子。”
他说着,自己也开始奇怪。
就像他之前对时冕说的,东旭只是看上去难相处,其实相当口硬心软。
在时冕之前,她只明显地讨厌过孙乾。
前者好歹还有原因,后者却毫无端倪,好像突然间,他们的关系就差到不共戴天了。
铁心公会每年都会资助一批孤儿,大部分来自西十一、十二区这种明珠基地鞭长莫及的贫穷地方,帮助他们读书、觉醒,也顺便从中挑选些天赋不错的孩子带回来培养,东旭就是其中之一。
大概八年前,童宛心收她为徒,把她带回了铁心公会。和她一起来的还有几个年纪更小的孩子,都管她叫姐姐。
赵千年听童宛心说过,东旭在她生活的地方,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姐头。
在贫民窟,像他们这样上头没父母的孩子,脾气不刚强点是活不下去的。而东旭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抱团取暖,召集一堆小萝卜头当弟弟妹妹,硬生生混成了附近一霸。
在遇见赵千年前,她也是负责照顾别人的角色。
也就是来到铁心公会后,碰见了更会照顾人的赵千年,东旭这才退位让贤,自己也成了“弟弟妹妹”中的一员。
对赵千年而言,孙乾小时候可比这群孩子难缠多了,他身体不好,又娇气,动不动就闹,硬生生磨出了赵千年好哥哥的脾性,温柔又细心,很受孩子们的欢迎。
公会里的孩子几乎都受过他的关照,里头黏他的不在少数,可东旭从不会因此不高兴,反而乐见其成。
为什么,唯独小乾……?
看着赵千年困惑的神色,时冕体贴地为他支招:
“要不,去问问本人?”
赵千年沉默着,蓦地叹了口气:“她现在还生着我的气呢,提起小乾又要不高兴,以后有机会再问吧。”
时冕没有强求。
他清楚,以赵千年的为人,贸然让他去怀疑身边人比杀了他还痛苦。
能有这样的进展,已经十分出乎他的意料了……这么说来。
他的视线在东旭的背影上停顿一下,也许,这个小姑娘可以成为突破口?
如果上辈子,她和童宛心真的死在这次行动里的话。
让她们活下来,又会发生什么呢?
11. 救援
“沿着这条路,再有半小时就到了。”
烈日当空,犹如两颗硕大的火球。
脚下已化作一片嶙峋岩地,瞧不见任何植株,光秃秃的,被晒得滚烫。
要不是鞋底贴了特制的隔热垫,身上和衣物上也涂抹过防火药,那股炎热恐怕早就灼伤皮肤。
这种情况下,还要沿着山路继续向里,每分每秒都是巨大的折磨。
但没有一个人叫停,哪怕身体素质最差的东旭,也咬着干燥的唇努力往前走。
赵千年担心她坚持不住,收起地图后立马从行囊中摸出几块含片,塞进她嘴里。
这东西类似于压缩水包,可以迅速补充人体水分,还不用担心被高温蒸发,是来断脊山脉的必备品,他们路上买了很多。
喂完东旭,赵千年不忘回头关照一下队伍最末端的时冕:
“时小兄弟,你还好吗?换我来殿后吧?”
“用不着。”
与他们相比,时冕的脸色就轻松太多了。
为了更好地掌握本源能力,他从小就接受了很多相关方面的特训,对温度的变化不太敏感。
断脊山脉的冷与热,对他其实造不成太多困扰,这也是他敢单枪匹马进塔的原因。
他们之中,除了实力达到六阶,身体强度不是一般人可比的童宛心,就属他情况最好。
虽说赵千年准备充分,但物资用一点少一点,没有需求,时冕并不想浪费。
但赵千年依然过来,坚持塞给他一袋补水含片。
“……谢谢。”
时冕无法,只得接在手里,道了声谢。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自从那天在篝火旁聊过一会儿后,赵千年对他的态度就多了几分热络和亲近。
这让时冕多少感到有点别扭。
论实际年龄,他比赵千年可大了一轮,又不真是十五岁的毛头小子,哪里需要被这么照顾?但要说对方把他当弟弟看,倒也不像。一路上赵千年时不时就来过问一下他的意见,并不大包大揽,显然很倚仗他的能力。
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越过“临时组队的成员”,向更深刻的关系发展而去了。
虽说正合他意,但时冕怎么也想不通,他到底做了什么,让赵千年这么快就放下了对陌生人的戒备。
难道赵会长年轻时很容易相信别人吗?
想不通,时冕干脆不想了,他不爱纠结没头绪的感情问题。
比起这个,他抬头往上看了眼,他们所在的地方已接近断脊山脉的正东侧。
四面山峦起伏,可见许多悬崖峭壁,一节一节地向外凸起,流淌着赤红熔岩。
离赵千年等人的目的地很近……离他的目的地,也不远了。
这跟他印象里的断脊山脉东不太一样,周围气温高得离谱,甚至一度超过了部分靠近山脉核心的区域。如此高温炙烤下,连怪物都变得稀少,更别说植物。
他该去哪里找“被山藤掩映的洞窟”?
是他记错了地方?——不,不会。
可距离灵核果被发现,仅剩不到十年,短短十年间,地貌会发生如此巨大的改变吗?
时冕突然止住脚步。
“赵大哥,”他脸色忽然变得不大好看,“你之前说,公会的打金团误入一只高阶怪物的领地,为了杀死那只怪物,成员身受重伤,补给也被烧毁,所以才不得不向外求援,对吧?”
赵千年点点头,有点奇怪:“对,怎么了?”
“怪物……”
没有死,或者,根本就不止一只!
时冕话还未出口,天边忽而遥遥传来一声唳鸣。
“啾叽!”
滚滚热浪伴随头顶阴影扑面而来,这下,不消时冕多说,赵千年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趴下!”他反应很快地朝东旭扑去,就地一滚,几只金灿灿的甲虫射向时冕和童宛心,化作光膜抵挡住了气浪瞬间的冲击。
就像挂在半空的太阳掉了下来,硕大火球几乎是贴着身侧擦过,在他们刚刚站立的地方砸出一个焦黑深坑。
一只眼熟的大鸟——光是翼展就遮天蔽日,犹如楼房般高大——低低盘旋在深坑上方,巨大囊袋一鼓一鼓,喙部半张,余焰未尽,还在向外喷薄热气。
“嚎火鸟……”时冕认了出来,“至少六阶。”
六阶,无论对人类还是怪物而言,都是一个分水岭。
实力到达这种地步,就可以由内而外,改变身处的环境。
人类强者会拥有本源领域,而怪物,则能够影响整片栖息地。
他笃定这只嚎火鸟至少六阶,不仅因为那副可怖外表,最重要的是,多年后,断脊山脉东并不荒芜。
能在短时间内导致环境改变的,只有六阶往上的怪物。
换而言之,正是它导致了现在异常的高温,等它死后,环境就会慢慢恢复正常。
“六阶?!”赵千年听见他的话,神色凝重。
东旭也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怎么可能,宋叔不是说,那只高阶怪物已经被他们杀掉了吗!”
要不是确认路途中没什么危险,他们怎么会连基本的战队都没凑齐就进塔?
“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赵千年拎着她从地面爬起,“我们离宋叔他们的位置不远了,分散开来跑!童姨!”
“信号已经发出去了。”
童宛心沉着点头,“不要离我太远,受了伤要喊,我会随时接应。”
“我不怕火。”时冕握紧双匕,如此命悬一线之时,缠绕在刀刃上的火焰依旧是澄澈的冰蓝色,散发出幽幽寒气,“我来殿后。”
赵千年深深望了他一眼,没有拒绝:“一切小心。”
简短的交流不过数秒,下一刻,四道身影往四个方向,同时向山下冲去。
“啾——啾叽!”
巨型嚎火鸟冷漠地俯瞰着这几只蚂蚁,咽喉翕动,火焰如流星雨般铺天盖地地降下。空气越来越热,就像逐渐煮沸的湖水,防火药的作用愈发稀薄。
赵千年紧急捏碎了好几个降温包,然而收效甚微。
呛人的烟尘令视野一片昏暗,皮肤同时泛起灼烧的痛感,他捏着几只甲虫,试图寻找同伴的身影。
首先支持不住的是东旭。
她体力最弱,那只鸟似乎看出来她是突破口,对她紧追不休。
要不是赵千年提前给她塞了几只甲虫,金身抵御过好几回伤害,她早就不行了。即便如此,情急之下制造的傀儡有限,很快就被耗尽。左支右绌下,她闪避不及,大腿被流焰擦过,瞬间带走一块血肉。
剧痛带来连锁反应,脚下一空,她失控地滚出几十米远,只觉浑身骨头都好像碎了,爬也爬不起来,想要动用灵核,身体却不听使唤。
惊恐的余光中,黑烟滚滚,唯一亮起的催命符离她越来越近。
东旭捂住嘴,生生吞掉下意识的痛呼。
不行,喊出来的话,千年哥和童姨一定会回头救她。
到时候,别说她,就连他们也逃不掉了!她死也不能连累他们!
“啾……啾……啾叽!”
尖锐的嚎叫犹如死神的镰刀,东旭蜷缩起身躯,死死闭上眼,等待着被火焰烧成焦炭的那一刻。
而在灼热之前,赶到的是一阵刺骨凉意。
“不是说了受伤要喊?这么不听话。”
清澈嗓音拂过耳畔,带着一如既往讨厌的轻浮感。
东旭睁开眼,发现自己被夹在臂弯里,灰发少年在火雾间穿梭,哪怕多带了一个人,身形依旧灵巧得不像话。
“时冕,你……”
她才艰难地说了一个字,就见对方转过脸来,眼梢上翘,冲她微微一笑。
她第一次感到这个笑容居然会令人安心。
但很快她就不这么觉得了——时冕把她像布娃娃那样拎在手上,用力朝前掷去。
“童姨!”他喊道,“这儿有个伤员!”
童宛心转过身,背后长了眼睛似的接住东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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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她责怪地看了少女一眼,直把人看得心虚地缩起脑袋,手中白光流转,温柔地淌过伤口,几乎眨眼间就恢复了原状。
趁她们治疗期间,时冕又做了回好人好事,贪狼拖曳着冰蓝焰光在空中主动迎击,碰撞出一个个小型爆炸,吸引了巨型嚎火鸟的视线。
他本想藉此牵制一下,给童宛心腾出离开的时间。可怪物的反应完全出乎预料——它对面前挑衅自己的小虫子充耳不闻,在白光亮起的刹那,就像受了某种刺激般,嚎叫着朝童宛心和东旭俯冲!
“小心!”
三道攻击,分别来自三个方向。
匕首斜插进地里,燃起几尺高的火焰,包裹住迎面而来的热流;金光大盛,十几只甲虫挨个碎裂,挡住了剩下的余波。
还有一根长长的锁链,狠狠抽在鸟喙上,缠绕过几圈,强行让它闭了嘴。
“畜生!滚开!!”
随着一记沉喝,嚎火鸟沉重的身躯竟被那根锁链甩飞出去!
浓烟消散,时冕撑住地面,稳住因透支而摇晃的身体。
他看见满脸心有余悸,抱住童宛心的东旭;松了口气的童宛心;大口大口粗喘着气的赵千年,以及——
一个满脸胡茬,浑身缠绕着绷带的瘦小男子。
“溜得真快。”
他看着天边啐了声,时冕沿他的目光望去,那只嚎火鸟已挣脱锁链离开了。
“宋叔!”东旭欢喜地叫了一声,泪眼汪汪地扑过去,“吓死我了,你怎么才来呀?”
“哎呦我的好闺女,你可轻点。”男人被撞得一阵龇牙咧嘴,“你宋叔可是刚接到信号就从病床上跳起来了,这还嫌晚?”
“你的伤……”
东旭赶忙松开他,仔细打量。
看男人与嚎火鸟对峙的样子,她还以为没什么事呢,这一打量,不禁吓了一跳:绷带下,几乎全身的皮肉都溃烂了,到处是水泡,显然是重度烧伤。
能好端端站在这里,跟她说话,难以想象是怎样坚韧的意志力。
她顿时急得不行:“怎么这样,痛不痛?童姨,你快来!”
宋叔摆摆手:“没事没事,别哭。宛心姐来了,很快就能好……会长,还有那边那个小子,过来撑着我点。”
时冕挑了下眉,被这么自然地使唤,还真是稀罕的体验。
他和赵千年走过去,一左一右避着男人的伤口,架住他。
对方的身体刹那瘫软下来,可见刚才完全是强弩之末。即便如此,他还是在收到信号后第一时间赶来救援。
时冕对铁心公会成员的感情之深厚又有了新的认知。
与赵千年相视一眼,两人默契地没有将实情说出口,让这个瘦小的大叔在东旭面前保留了一点颜面。
“刚刚你们干的不错,不然宛心姐和咱家小闺女就得受伤了。”
宋叔说,视线尤其在时冕身上停顿一下,“虽然很想问问这小鬼是谁,但恐怕暂时没有慢慢聊的机会了……会长。”
看他严肃起来的面色,赵千年就知道大事不妙,沉声说:“发生了什么?”
“我们原本以为,这里的怪物只有一只六阶嚎火鸟,没想到是雌雄两只。雄的死在了我手里,雌的今天才回来,吃掉了它的尸体,快进阶了。”
“进阶?也就是说……”
“那畜生马上就要突破到七阶了,它不跟我打,不是怕了我,而是暂时没这个必要。”
宋叔阴着脸,“它狡猾得跟人类也没多少差别,不知怎么让它发现了治疗师的重要性,专找人追着打。我队里的小木已经……”
“木恩叔……”赵千年捏紧拳头。
他还没来得及悲伤,立刻又想到了另一个十分严峻的问题,这下,脸色彻底大变:
“小乾也是治疗师,他——”
“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宋叔点点头,“那畜生把孙乾抓回巢穴了,看样子,是想当突破时的储备粮。”
“我们必须在那之前杀死它,把人救回来。”
12. 领域
把宋叔扶回营地的途中,时冕听了一耳朵情况。
宋叔全名宋自成,六阶战士,拟态【锁链】,本源属性【强力】。
两相结合,让他在对战嚎火鸟时占了一定的上风——这种怪物在喷吐火焰前,有很明显的前摇,只要赶在之前锁住它的喙,就能打断攻击。
这也是他在劣势下接连迎接两只六阶嚎火鸟的袭击而不落败的原因。
“那帮杂碎肯定是有备而来,直接偷袭了后排,小木原本就受了伤,雄鸟朝他来时根本没办法反应,只是那么一疏忽……尸骨都被抛下了悬崖。”
提及队里治疗师的死,宋自成仍愤恨不已,“我也是被冲昏了头脑,一心想着要给小木报仇,打得太激进。”
“最后怪物死是死了,我也不行了,队员全都伤的不轻。孙乾只有四阶,那点治疗能力对嚎火鸟造成的烧伤杯水车薪,没办法,只好向公会求援。”
“我想着,高阶怪物的领地天然有震慑力,这里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就让大家伙儿留下来休息,等待接应,谁知道居然还有只雌鸟。回来发现对象没了,巢还被占了,可不得发疯吗?逮着我们一通乱打……”
宋自成知道大事不妙,当机立断第一时间下令转移阵地。
他的伤经过数天休养恢复了一点,在几个队友的帮助下勉强牵制住了雌鸟。
结果那怪物精明得很,一看猛攻不下,立刻放弃,打起了游击战,把他们堵在原地,时不时就来骚扰一番。
“那之后,我又给公会传了几次消息,但你们估计在路上了,没人回。”
“这些天我等得心惊胆战,半夜眼睛都阖不上,生怕出什么事……好在有惊无险。”
宋叔咧咧嘴:“有宛心姐在,我很快就能恢复,到时候要那臭鸟好看!”
赵千年听他交代了一路,始终没提到最关心的问题,忍不住开口问:“那小乾呢?他什么时候被抓走的?现在怎么样了?”
“会长,你别着急,孙乾一时半会儿出不了事。”
宋叔安抚了一句,“他是两天前被抓的,虽然可能饿了点渴了点,但性命暂时没问题。”
“那小子还算聪明,每隔一段时间趁鸟怪出去觅食,就会在山岩上做个标记,告诉我们他还活着。喏,看。”
话间,一行人刚好停在营地前,他遥遥一指对面。
他们落脚的地方是半山腰一片平缓的岩地,仰头眺望,能瞧见赤红色的高耸峭壁,相距这边不过百米。
断崖夸张地呈鹰嘴状,流淌的岩浆几乎垂落成一道火焰瀑布,高温令周围空气都产生了扭曲。
细看之下,隐约可见瀑布后开了个不太显眼的口子,是一座洞窟。
与隐蔽到难以发觉的洞窟相比,旁边山壁上钉着的几只箭矢就醒目多了。
“是我给小乾防身用的弩箭。”赵千年认出来,不由松了口气。
“那就是嚎火鸟的巢穴。”宋自成道。
东旭皱眉:“看上去不像是人类能生存的温度,他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宋自成摇摇头,表示并不清楚:“不管怎么说,嚎火鸟暂且没有杀他的意思,对我们而言就是个好消息。我能想到的唯一解释,就是它把孙乾当作了突破时的能量储备。这几天,它身上的气息越来越不稳定,恐怕突破在即。孙乾的灵核等级不低,又没有攻击能力,作为补给再合适不过……”
“混蛋!”
赵千年攥紧拳头,神色阴沉。
时冕头一回瞧见这张脸遍布怒意的模样,看来,赵千年真的很在乎这个弟弟。
只可惜,有些人不值得他这么在乎。
“宋叔,”赵千年很快平复下心情,“既然如此,我们得尽快动手,把小乾救出来才行。”
宋自成赞成他的说法:“你放心,孙乾是由于我的疏忽才被抓走的,我当然会把他全须全尾地带回来。况且,让那畜生突破七阶,我们这群人一个也别想跑掉。宛心姐,靠你了。”
“交给我吧。”童宛心颔首。
他们走进营地,此起彼伏的呻.吟声顿时一停。
几块巨岩围拢出的阴影下,伤员四仰八叉地躺着,每个人身上都挂了彩。
看向来人时,直接忽略了走在最前面的宋叔和扶着他的时冕赵千年,目光直指后面的童宛心,热泪盈眶,如同看到救星。
“宛心姐!”
“童姐,救命啊!”
“疼死我了,宛心姐你终于来了!”
“喊什么喊,宛心姐第一个要治的人是我。”宋自成没好气地说,“有客人在,一个两个像什么话,还不赶紧爬起来?”
其余人这才注意到时冕这个陌生面孔,年纪还不大的样子,尴尬得立刻鲤鱼打挺,除了有个瘸了腿的实在站不起来,都纷纷立正。
“会长,你怎么亲自来了?”瘸腿的那个发现赵千年,吃了一惊。
“你们出了事,我在公会里哪儿呆得下去?”
赵千年将宋自成慢慢靠墙放下,对第一打金团的面子工程十分无奈,“好了,时小兄弟清楚情况,不要逞强,先坐下吧。”
“还是会长知道体谅人。”
瘸腿嘿嘿笑道,宋自成瞪他一眼,才看向时冕。
“刚刚不是时候,还没来得及问,这位是?”
“时冕。进塔遇险,幸得赵会长搭救,捡回一条小命。”时冕言简意赅地报上名字,“我刚好也打算来断脊山脉,就顺路组了个队。”
赵千年说:“时小兄弟很厉害,要不是他,我们恐怕没法顺利抵达这边。”
“我看到了,火焰吗,很有用的能力。”
宋自成也不啰嗦,单刀直入,“既然能进塔,你的实力至少也有四阶了,这回和嚎火鸟作战,可否助我们一臂之力?”
“宋叔!”
“可以啊。”
赵千年不赞成的声音与时冕爽快的答应重叠在一起。
前者转过头来,冲时冕苦笑:“时小兄弟,你没必要掺和这么危险的事情。”
“为什么?”时冕眉峰一挑,“我既然人在这里,不掺和,难道要躲在后面看你们打吗?那也太没骨气了。”
“哈哈哈哈哈,好,好!”宋自成大笑,要不是活动不便,他肯定要狠狠拍一下这小子的肩,以表投缘,“长了张小白脸,倒是比想象中有胆识。不错,我喜欢你。”
他又对眉心紧拧的赵千年说:
“会长,你也别担心,我说着玩呢。这种事还是交给我们这些大人来,你们在旁边掠阵就好。主要得帮忙看顾点宛心姐。那畜生肯定记住她的脸了,之后只要一露面就会优先袭击。等打起来,千万小心。”
“先别想打不打的了!”东旭忍无可忍打断他兴冲冲的谋划,“童姨,快给他治治,伤口都烂成什么样了,就知道贫嘴!”
童宛心点头,敲了敲墙壁。
又轻又小的声音,却压过了乱七八糟的闲话,所有人心领神会地闭口不言,童宛心道:“你们伤得太重,想快点治好,只能动用【领域】。”
“不要乱动,”她吩咐着,闭上眼睛,“阿旭,你在旁边看着,能领会多少是多少。”
一阵温和的波动从童宛心身上弥散而出。
纯白光芒在胸口盛放,透明的结晶体缓缓浮现,被捧在手心。
充满生机的能量伴随那片光芒扩散开来,犹如蚕茧般将众人包裹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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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浑身上下、脏腑内外,都仿佛被清洗过一遍,沉疴尽去。
时冕伸出手,皮肤上的擦伤和灼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痂脱落,完好如初。
如果不是能量亏空的虚弱感还在,之前那场命悬一线的逃亡简直就像一场梦。
再看宋自成等人,眉宇间隐忍的痛苦在白光中逐渐消融。
这就是【领域】。
点亮度达到60%以上,对本源理解到足够深刻,才能运用的能力。
在领域中,本源属性几乎会成为概念性的武器。
再废物的属性,只要能达到这一阶段,也能脱胎换骨。
没有领域的人,在阶层上天然被碾压,这也是为什么突破五阶后,才算真正步入强者行列的原因之一。
童宛心的领域只持续了不到十分钟,就脸色苍白地猝然收起,踉跄两步,被早有准备的东旭扶稳。
而宋自成,睁开的眼睛精光暴闪,一声沉喝,身上的绷带与结成厚壳的血痂层层崩裂,露出与瘦小身躯毫不相符的健壮肌肉。
“以我目前的实力,最多坚持这么久了。”童宛心摇摇头。
“恢复得七七八八,足够了。”
宋自成张握手指,不再有灼烫的疼痛,熟悉的力量充盈满身。
“多谢宛心姐!”瘸子也站起身来,“有我的【神速靴】在,肯定叫那只臭鸟有来无回!”
“光靠速度有什么用,没我的护盾,靠再近也只有化成飞灰的份!”
“都别吵了,要不是我的【巨锥】跟老宋的【锁链】配合拴住人家,你们以为自己能全身而退?”
“行了行了,都先别飘!雌鸟肯定比雄鸟难对付,小心为上。”
宋自成咳嗽一声,拿出了身为团长的威严,“这次,我不希望有任何一个兄弟折损,务必保护好宛心姐、阿旭、会长还有这位时冕小兄弟,把孙乾救回来,听明白吗?”
“明白!”
齐整的回答,让宋自成非常满意。
“就地休整一晚,调整好状态,明天一早,我们就去找那只嚎火鸟,送它跟丈夫团聚!”
第一打金团重归生龙活虎,热热闹闹的样子,让童宛心和东旭不禁露出微笑。
时冕瞧着这一幕,却默默别开眼睛。
他也曾有这样的一支战队,这样互相打闹、吵吵嚷嚷、攀比实力,比谁都信任彼此,能交付后背,并肩作战的伙伴。
但这辈子,不会再有了。
他亲手选择了放弃。
“……时小兄弟?”
赵千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冕抬眼,对上一双关切的碧蓝眼眸。
“怎么了?”
“没什么。”时冕对他笑了一下,但笑意并不及眼。
赵千年顿了顿,他不知道时冕在想什么,可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位颇为神秘、又看似洒脱的少年,此刻正散发出一股难言的寥落。
“谢谢你愿意帮忙。”憋了很久的邀请不经思考地脱口而出,“这件事之后,有兴趣来铁心公会坐坐吗?”
时冕略微讶异地望着他。
“当然,”赵千年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唇,“你要是忙的话……”
“这段时间是有点忙。”
听到回答,赵千年心头掠过一丝失望,还没想好怎么得体地抹去这股尴尬,就听时冕笑了笑说:
“等不忙的时候,我会去的。到时候,赵会长可别把我忘了。”
“怎么会!”短暂的愣神后,赵千年连忙摆手,“只要你愿意……”
“为什么不愿意?”时冕歪歪头,“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去朋友家做客,不是天经地义吗?”
13. 屠鸟
凌晨。
天边两枚瞳孔睁开一条细缝,光辉薄薄,描画出山峦隐约的轮廓。
时冕等人开始了行动。
打金团的配置,昨晚他已经详尽了解过,以宋自成为首共有七人,原先的治疗师木恩不幸身亡,好在,童宛心的加入填补了他的空缺。
除了她和宋自成,还有一人抵达了六阶,剩余成员也都处在五阶巅峰,个个经验老到,配合默契。
尽管即将面对的是一只濒临突破七阶的怪物,他们脸上殊无惧色,反而有些跃跃欲试。
出发前,宋自成再次叮嘱:
“一会儿,我们会把那只嚎火鸟引到下面的空地去,防止打起来伤到巢穴里的孙乾。你们在那边接应,等听到口信,就按商量的动手。”
“会长、时冕,你们跟在宛心姐和阿旭身边,一切以保护自己为重——都清楚没有?”
乱七八糟的响应声里,时冕跟着点了点头。
赵千年道:“宋叔,你们也千万小心。”
“放心好了会长,我老宋办事,你还不放心吗?”
宋自成拍拍胸脯,转身沉喝,“走吧,老卢、大山,赶在正午前解决那畜生!”
被叫到名字的两人点点头。
老卢是先前那个瘸了腿的男人,手一挥,三束青光便在他们脚底凝就——具象型拟态【疾风靴】,本源属性【神速】,可大大提升使用者的行动速度。昨天正是因为有他在,宋自成才能及时赶到,出手相救。
而“大山”人如其名,身材壮硕,高大得犹如一座山。他沉稳地吟诵了一段音节,掌心能量化作流风,盔甲般覆盖在三人身躯上——能量型拟态,本源属性【坚韧】,在队内担任盾卫一职。
有他们两人同行,能大大保证宋自成的安全,打不过,至少也走得掉。
先锋队离开后,时冕与剩余的人一道继续前进。
负责领队的是打金团的另一名六阶战士,刘芸,具象型拟态【巨锥】,本源属性【穿刺】,能攻能守,与宋自成有着不俗的配合。
他边带路,边告诉新来的几人:
“嚎火鸟的攻击方式主要有两种,火焰,以及强悍的身体。因为前者太过棘手,一开始,我们忽略了后者,吃了不小的亏。”
“它的羽毛和爪子都是伤人利器,俯冲下来跟炮弹一样,会对周围造成巨大破坏。所以站位一定要分散,找好掩体,以防溅伤。”
话间,他们已来到精心挑选的埋伏地点。
一片仿佛被削平的矮小山头,地势在断脊山脉里称得上平坦开阔。
大大小小、高低不齐的岩石耸立着,形成了独特的风景,也是躲藏身形的最佳选择。
“你们就呆在这里提供支援,尽量别被发现。”
刘芸将时冕等人安排在较远的几座岩石下,随后带着其它两位队员开始设置陷阱。只见她一口气凝聚出四根巨型锥刺,经队员之手【缩放】为细小的尖针,分别插进东南西北四面地里,再由最后一人将之与大地【黏合】,刻上记号。
做完这一切,他们也在附近躲了起来,屏息凝神地等待着。
没过太久,天边陡然响起一记愤怒的鸟鸣:“啾叽!”
鹰嘴状的悬崖下,一道粉白色的影子展开羽翼,以极快的速度向这边飞来。
而比它更快的,是三只肉眼难辨的黑点,正迅速在视网膜中扩大,露出宋自成三人的面貌。
也不知他们做了什么,让那只嚎火鸟失去理智般,一路发狂地追过来。
离得近了,时冕才眼尖地瞧见,宋自成脖子上挂了枚光华璀璨的灵晶。
是那只雄鸟死后从心口剜出的战利品。
“畜生,想要吗?”宋自成逃跑之余,还不忘回头挑衅,“嘿嘿,就不给你,有本事就自己来抢!”
嚎火鸟无法理解眼前的蝼蚁在说什么,但挑衅之意明明白白,它怒火更甚,嗓子眼一阵鼓噪,火焰长龙般朝外喷出!
宋自成不敢大意,低喝一声,锁链唰啦啦从手里飞出,缠在大山和老卢腰上;二人也心领神会,各自用力一扯,宋自成灵巧地踩着锁链在半空翻滚一圈,险之又险地从火焰边角擦过,落在了设置好的标记点上。
而嚎火鸟的身形也已足够低垂,利爪距他一步之遥。
羽毛自带的高温令宋自成的胡茬蜷曲在脸上,他的双目却炯炯有神。
“动手!”
伴随下令,巨锥春笋般破土而出,四道锁链从宋自成的手腕抖出,在鸟怪半张的喙部交缠几圈,栓住锥头,浑然一体似的融合在一起。他又用力一拽,锁链收紧,鸟嘴喷吐着余焰被迫合拢。
“啾!”
嚎火鸟愤怒地挣扎着,宋自成又叫:“老卢,大山!”
与他信号一并落下的,是汇集到他一人身上的光点。
瞬间,在队员的加持下,宋自成的速度和防御都增强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步,快到近乎残影。
锁链如同无数条游蛇,哗啦啦缠紧嚎火鸟的翅膀、颈项、双足,庞大的身躯轰然坠地,砸破一圈岩石,陷进深坑。
趁它病,要它命,见埋伏奏效,宋自成当机立断:“老刘!”
刘芸也毫不含糊,又一枚锥刺出现在半空,尖端像最锋利的剑刃,直指鸟怪心口。
“啾……啾叽!”
胜负的天平眨眼间倒向一边,似乎知晓了自己的结局,嚎火鸟的眼里闪过愤恨,含糊不清地呜咽一声,浑身羽毛利剑般竖起,带着滚烫的流焰朝四周炸开。
没料到它还有这招,离得最近的宋自成反应飞快,但已经晚了。
他只来得及双臂交叉,将锁链护在头前,遮挡住要害,紧急向后掠去:“都退开!”
粉白色的羽毛坠落成一场天女散花的流星雨,轰隆隆扑打在地面上,尘烟与碎石飞溅,震耳欲聋,一时间听不到任何声音。
“宋叔!”东旭忍不住担忧地喊出来。
时冕与赵千年对视一眼,正要上前,童宛心忽然按了按他们的肩。
“这畜生……咳咳……比它丈夫还阴……”
硝烟中,宋自成扶着千疮百孔的身体,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大山的术法全在我身上呢,我没事!其他人怎么样?”
“还好……”
“我离得远,没挨到多少。”
“靠,腿受伤了,又得当瘸子!”
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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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不少,就是都破破烂烂,多少挂了彩。
里面状态最好的当属刘芸,羽毛炸开的刹那,她反应很快将巨锥护盾一样挡在身前;沾了她的光,其它两个的状态也还不错。
比较倒霉的是老卢,左腿被几枚羽毛扎透了,伤到筋骨,只能在地上蠕动。大山走过去,把他扛到肩上。
宋自成扫视一圈,安下心来,狞笑着看向那只快没毛的嚎火鸟。
刚刚即便遇险,他也明智地没有撤开锁链,鸟怪伏在地面,仍在挣扎。
可没了护身的绒羽后,它的□□看上去比先前脆弱得多,如同案板上拔了毛待宰的鸡,奄奄一息。
“我看你还有什么招数。”
宋自成招招手,一枚锥刺缩小成趁手大小,被他握到手里。
明白在劫难逃,嚎火鸟认了命般闭上眼。
没有犹豫,也没有怜悯,宋自成手起刀落,“噗嗤”扎进它的左胸。
血液岩浆似的沿着胸口缓缓滴落,鸟怪的躯体颤抖了一阵,终于静止。
宋自成松了口气,“噗通”一下脱力地坐倒在地,呸出一口血沫。
“总算弄死了。”他喊道,“宛心姐,快来救命,我要不行了!还有大山,也来扶我一把!”
童宛心无奈地笑了笑,走出藏身之所:“还有力气贫嘴,我看情况也没那么糟糕。”
“还有我还有我,堂堂【神速】,可不能变瘸子啊!”老卢急迫地嚷嚷。
大山走过去,一手一个,把宋自成也扛了起来。
后者不忘指挥队友:“把它的灵晶也挖出来,满足它的愿望,跟丈夫凑一队。”
“还好一切顺利。”
观战结束,赵千年也放松下来。
他手里一直拈着几只甲虫,准备一有问题随时接应,神经绷得很紧,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疲惫。
他看向时冕:“我们也过去吧……时小兄弟?”
仿佛听不见他的话,时冕眉心拧起。
心脏跳得很快,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是危险的预兆。
可他不明白,这股预兆从何而来——
嚎火鸟已经死了,总不能还有第三只?没完没了了?
下意识的,时冕想发出警告,但话到嘴边,眼前突然闪过路斐尔的脸。
“你……还愿意听我解释?”
“谢谢你,这就足够了。”
“等到外面,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
“明白,我马上就杀了他。”
“我会听从您的一切安排。”
“是的——主人。”
他总是那么相信自己的直觉,相信自己的判断。
而自信与傲慢只一线之隔,他……并不绝对正确。
这一回呢?
这一回,他的直觉会不会出错?判断会不会失误?
混乱的念头纷至杳来,时冕迟疑了一下,才醒过神来,厉声喊道:
“不对,危险!快离开那儿!”
可就是这么一时半刻的迟疑,打趣笑闹还未结束。
火光,蓦地从嚎火鸟的尸体上冲天而出,伴随着一记清脆唳鸣——
响彻云霄!
14. 烟花
被滚烫气浪掀翻时,赵千年的脑海里还回荡着那句喊话。
——“不对,危险!快离开那儿!”
哪里不对?什么危险?为何要离开?
在思考这些问题前,身体先于意识行动了。
数十只甲虫从掌心飞出,向前涌去,仿佛飞蛾扑火,闪烁出耀眼的金光。
他的实力只有四阶巅峰,尚未突破五阶,能力再怎么出色,在这种高端战局里起到的作用也微乎其微。
但再微小,也带来了绝境中的一线生机。
“呼……咳咳!”
宋自成从地上爬起,呕出一大口混合着内脏碎块的鲜血,脸色难看至极。
他们离得太近,猝不及防间遭受的冲击力不亚于被炮弹直接击中,要不是赵千年援助及时,整具身体恐怕都已被那熊熊的火焰吞没,化作飞灰。
即便如此,现在的情况也称不上好。
大山和老卢在情急之下被他扔到十几米开外,滚落在地,不省人事;刘芸三人也被炸开的碎石堆埋住,生死不知;宋自成更不必说,大半边躯体严重烧伤,皮开肉绽,萎靡地瘫倒在火柱旁,暴露在嚎火鸟恶意的目光下。
靠得太近,他的头发、胡子、衣物,通通由于温度过高开始自燃。
丝丝缕缕的火焰舔舐着他的皮肉,使那具瘦小身躯越来越佝偻,面容也在极度的痛苦中扭曲。
猎人与猎物的身份瞬间倒转,谁也没能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怪物的确可以在失去心脏后依靠灵晶为生,但身体会变得异常衰弱,哪来的力气唤出如此浩瀚的火焰?
……只有一个解释。
宋自成盯着那道拔地而起的火柱,以及沐浴在火中,重焕新生般的嚎火鸟,第一时间做出判断:
“跑!”
嘶哑凄厉的叫喊,贯穿了所有人的耳膜。
“它突破了!现在是最后的虚弱期!不用管我,趁机朝山下跑,能跑几个是几个,千万别回头!”
半空,仿佛能听懂他的话般,鸟怪冰冷的注视扫过下方每一张脸。
它眼里,贪婪与狡猾并存。明明可以直接杀死宋自成,它却没有这么做,反而只用那点微薄的火焰炙烤着、折磨着底下伤痕累累的男人。
赵千年一瞬明白了它的打算——它是想用宋叔当诱饵,将在场的人一网打尽。
尤其是……他顺着鸟怪紧追不舍的目光寻去,最终落在童宛心肃穆的面容上,顿时毛骨悚然。
如今能救宋自成的,只有童宛心。
嚎火鸟真正的目标是她!它在等她靠近!断掉所有人的后路!
电光石火间,观察到的一切串联成了死局:走,宋叔和其它重伤的打金团成员难逃一死;留,丢的则是童宛心的命。
第一打金团和第一治疗师,看着他长大的叔叔与阿姨。
该舍弃哪一方,作为会长,此时此刻,他应当狠下心来做出决定。
可赵千年的嗓子眼就像被堵死了,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的内心忽然被无尽的恐惧填满,让宋叔去死,还是让童姨去死?他怎么可能做得了这个残忍的选择题?
短短几秒的时间似乎无限拉长,冷汗湿透脊背,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明知不是优柔寡断的时候,他却始终没能抉择。
就在这时,赵千年听见童宛心发出一声叹息。
她的眼神变得坚定,转头深深看了他、还有没从变故中反应过来的东旭一眼,替他做出了这个两难的决定。
她往前走了一步,灵核透体而出。
“不……”赵千年明白了她想做什么,“不要……童姨!”
伸出手,却无法阻拦,不知该如何阻拦。
阻止童宛心,然后呢?任由宋自成被残忍地杀死?
熟悉的无能为力再次浮上心头,比任何时候都更可怕。
赵千年神色灰败,眼底渐渐流露出绝望。
为什么他这么弱小?为什么他总是什么都守护不好?为什么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重要之人赴死而毫无办法?他的努力,他的坚持,他昼夜不息地学习、修炼,把自己逼得喘不过气来,一遍遍地自责,都有什么用?毫无意义!
他究竟,还能做些什么……?
“赵大哥。”
一道声音在身后响起,语气冷酷得令赵千年一个激灵。
他回头望去,看见灰发少年面无表情的脸。
印象里漫不经心的笑容消失了,面皮绷紧,像在极力地克制、忍耐着什么。
赵千年第一次看到时冕露出如此森寒而锐利的表情,漆黑瞳眸映着摇曳火光,却将那盛大的光也吞吃入腹,阴影浓稠如不见底的深渊。
赵千年看不懂他的眼神,唯独能分辨出来一点——和他同样浓烈的不甘心。
“时小兄弟?”他忍不住喃喃。
时冕深深抽了口气。
他感到愤怒,不是针对别人,而是针对自己。
这股愤怒强烈得逼近仇恨,像刀刃般切碎了眼前荣光之月冷清的脸,也像一个巴掌重重扇在他的脸上,皮肤火辣辣的,刹那间耻辱至极。
他从没想过,他居然被路斐尔影响到了这种程度。
仅仅因为一次背叛,他就开始怀疑自己?
怀疑从小到大在艰苦训练中锻炼的能力、无数次出生入死仰仗的直觉?
是,没错,他嚣张、傲慢、狂妄。他识人不清,错付真心,栽了很大一个跟头。
可如果抛弃这些,他还是他吗?他要让时冕被路斐尔毁了吗?他甘心朝那个叛徒认输低头吗?!
不可能。
时冕对自己勒令,我不允许。
不允许,所以,他要逼自己做一件疯狂的事情。
“还记得吗,我们之前对付那三只嚎火鸟时用的办法。”时冕问赵千年,“你……想不想再试一试?”
赵千年神情一凛。
换谁来听这句话,都会觉得这个人痴心妄想。
准七阶的嚎火鸟,别说难以近身,就算真的能靠近,匕首甚至未必能割破它的皮肤,那种爆炸或许也只是给它挠痒痒。
就算它正处于虚弱期,凭他们两个五阶都没破的小孩,想杀死它,无异于天方夜谭。
但那双黯淡的碧蓝双眸却像在绝路中寻到一线生机般亮起,没有犹豫,赵千年点点头:
“好。”
时冕看他一眼,诧异于他的痛快:“实话说,我没有把握,出现半点纰漏,就只有死路一条。”
“我不怕死。”赵千年说。
铁心公会的会长怕死,因为他不能死。只要他在,不管失去谁,公会都不会真正倒下。
可是,他望进时冕幽深的眼底,被里头孤注一掷、不留任何退路的疯狂感染了。浑身的血液无声沸腾,呼唤着他做出这个决定。
不管失去谁……如果失去宋叔童姨,失去阿旭,失去小乾,铁心公会还是他的家吗?固守着一个没有家人存在的地方,有意思吗?
铁心公会的会长应该怕死,但,赵千年不怕。
而且……
“我相信你能做到。”赵千年说,“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我对你还一无所知,但我就是觉得,你可以。”
“不是说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吗?”
“那么,我的命就交给朋友来使用。”
他伸出手,目光真诚、坚定,毫不作唯、径直托付性命的信任如同一剂强心针,令时冕抹去了仅剩的一丝动摇。
朋友吗?原先只是为了套近乎随口一说。
但现在,时冕决定,交一个像赵千年这样的朋友似乎也不错。
“我会好好使用的。”
他掀起唇角,与赵千年的手重重交握,“那么,接下来——”
“轮到我们的回合了!”
*
两只小蚂蚁的一拍即合,当然没被嚎火鸟放在眼里。
它盘旋在火柱中,紧盯一步步靠近的童宛心。十分清楚,只要这个能让其他人瞬间恢复生龙活虎的女人一死,剩下的家伙就是待宰的羊羔,不可能再有翻身的机会。
仿佛数息,又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宋自成带着哀嚎的声音尚未飘散在山谷间。
纯白色的光芒在下方绽开,它知道时候到了。
“啾——叽!”
借助仅剩的稀少羽翼,嚎火鸟急速向那道光芒俯冲而去!
尖喙下,囊袋不断鼓动,足以将人瞬间融化的恐怖火焰正在酝酿。
正是这时,两道渺小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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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它而来,肩头闪烁着璀璨金光,手中各自持着一把匕首。
来不及收势,嚎火鸟直直撞上两人,囊袋一左一右,被匕首狠狠扎入。
可也只能做到扎入——不同于三阶嚎火鸟可以轻而易举割破的皮肤,这一只皮糙肉厚,要不是借助它自己的冲力,连防御都很难突破。
这种轻微的伤对鸟怪而言不痛不痒,不自量力的送死行为却激怒了它。
只听尖嚎一声,它放弃了这次攻击,又冲天飞起,打算将两只挂在身上的小虫子带进火柱之中,让他们尝尝厉害。
“会长!喂,时冕!”
宋自成看得目眦欲裂,童宛心也愣在原地,而上空两人听不见底下的担忧与呼喊,双双表情冷静得不可思议。
金色甲虫从赵千年的另一只掌心飞出,悄无声息地蛰伏在嚎火鸟的羽毛间。
“赵大哥。”时冕低声说,“我要动手了。”
“放心。”赵千年点头。
十三只傀儡,这是目前他能透支的全部力量,宝贵的十三秒。
在没有任何计时器的情况下,他必须分毫不差,才能争取到最大的逃生概率。
猎猎疾风拂动发梢,灼热、失重、命悬一线,分明是这样紧急的时刻,他却久违地找回了曾在学院中备受瞩目的自信。
“再有十秒。”时冕说。
倒计时开始,他们距离火柱越来越近,空气如同被点燃般,灼伤着皮肤。
他闭上眼,疼痛、炎热、怪物,所有外界的纷纷扰扰,都不再能干涉他分毫。
内心一片平静,平静之中,他看见了自己的灵核。
光靠现在36%的点亮度,根本不可能对准七阶的嚎火鸟造成多严重的伤害。事到如今,他只有一个办法。
展开领域。
只有拥有领域的人才明白,这种力量,来自对灵核本源的理解。而灵核突破60%时,才会进入一种类似于“顿悟”的状态。
时冕现在还差的远没错,可是——
上辈子的他已经理解过了,那种玄之又玄的印象铭刻在他的记忆里、他的灵魂深处,并不会因为时间倒流而改变。
他做得到,他必须做到。
他必须相信自己能做到。
做不到,那就死。他还没见到路斐尔,怎么可以死在这里?
“路斐尔。”宛如催促着自己,时冕不断默念那个恨之入骨的名字,“路斐尔。路斐尔。路斐尔……”
前世种种,毕生难忘。
如果说,他的火焰来源于心底的种种感情,那么,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比路斐尔更能点燃这些情绪的本质。
身体滚烫得似乎在融化,与落入血湖如出一辙。冰冷的痛苦在胸口激荡,却并不来自左边的心脏。
时冕睁开眼,瞳孔化作火焰般的苍蓝。
冰冷的波纹扩散开来,几乎将空气凝结。
温度迅速降低,再降低,眨眼功夫,就从滚热的火山变为严酷的冰川。
扎进囊袋的匕首“蓬”地窜出一阵冷焰。
冷与内部的灼热交缠、碰撞,伴随着一道痛苦的哀嚎,耳畔轰然作响!
几乎是同一时间,十秒归零,时冕和赵千年松开匕首,身体从半空坠落。
甲虫一只只碎裂,有条不紊地抵御着爆炸的冲击。金色光点与上方炸开的红蓝流焰在视野中融为一体,犹如一场极其盛大且绚丽的烟花。
时冕朝天空伸出手,太阳、血雾、烟花,全部一掌可握。
“什么啊。”他笑起来,“这不是很简单吗?”
果然,他觉得能做到,就能做到。
除了多出一个名叫“路斐尔”的特殊案例,和以前并没有什么差别。
“时小兄弟——时冕!”
隐约听见赵千年的声音,时冕转头望去,对方朝他露出一个犹带兴奋的笑容:
“好消息,那只嚎火鸟真的被我们解决了。”
他指了指上空,笑意突然变得苦涩。
“坏消息,它的尸体马上就要跟我们一起掉下悬崖了。怎么办?”
时冕愣了愣,由上至下迅速扫了眼。
泰山压顶,万丈深渊。
……坏了。
压死还是摔死,真是艰难的抉择。
15. 绿茶
压死和摔死之间,用锁链把两人拽上岸的宋自成选择了骂死。
“年纪轻轻,胆子不小,让你们赶紧跑,不但不跑,还冲上去了。两个四阶的菜鸟,打一只即将突破七阶的怪物,是不是找死?初生牛犊不怕虎是吧?有没有想过你们要是出什么事,要我们怎么办?”
他越说越生气,不骂吧,刚刚真给他吓得魂不附体。
可骂吧……这俩菜鸟还真把怪物弄死了,搞得他又有点脸疼。
会长的天赋和能力他清楚,放眼整个联盟都是顶尖的,这位不知打哪来的少年又是何方神圣,怎么跟赵千年一样妖孽?
他瞅了眼一块捞上来的嚎火鸟尸体,颈项被炸成半截,头颅不知所踪,整具身躯和焦炭也差不多,足可见那场爆炸的威力有多恐怖。
这可是准七阶的怪物,就算再怎么虚弱,仅凭四阶的火焰,能做到这种程度?
未免也太可怕了点。
宋自成忍不住多看了眼时冕,他和赵千年并排坐着,边接受治疗,边低头乖乖挨训,认错的样子一个赛一个诚恳。
斥责的话顿时说不下去,宋自成一阵心梗,挥挥手叹道:
“这次算你们运气好,没出什么事,下次可不准了。”
“我们这帮老家伙,死也就死了,像你们这样前途大好的年轻人,为了救我们送命,不值得。”
“值得的。”
赵千年却忽然抬头反驳,“宋叔,只要能让你们活下来,冒多大的险都值得。”
他的目光坚定地停留在宋自成脸上,随后,一一掠过打金团的成员,掠过童宛心和东旭,浮现出后怕与庆幸。
劫后余生,他不再像之前一样压抑自己的感情,而是放任它们流露在外。
但这并没有折损会长的威严,反而令他看起来更加成熟可靠、从容有度。
“要是失去你们中的任何一位,我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赵千年的声音不知不觉变得沙哑,“铁心公会不能失去你们,我也不能。”
“会长……”宋自成心情复杂,既欣慰,又有点惆怅。
“时冕,谢谢你。”
赵千年最终对上时冕的眼睛,如释重负地说,“是你救了铁心公会,救了我的家人。真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
时冕挑眉而笑:“这么看来,我也算报恩成功了?”
赵千年也不禁失笑:“何止?这下,该换我报恩才行。”
“听上去挺划算,那我可先记账上了。”
生死并肩一回,互相交托过性命的关系,让他们相处起来没了浮于表面的客气,多了几分有来有回的打趣和调侃。
无论对赵千年还是时冕而言,都是十分难得的事情。
但这种友好的氛围没能持续太久,几乎是童宛心放下手的一瞬间,没了碰到伤势的顾忌,东旭立刻扑到赵千年怀里,拽着他大声哽咽:
“千年哥,你真的吓死我了!”
她没有和赵千年一样灵敏的战局意识,也没能发觉童宛心做好了牺牲的打算,在她眼里,好像只是眨了个眼,情况就天翻地覆。
宋自成重伤倒地、命悬一线不说,赵千年还以卵击石般迎着那只嚎火鸟而去,被带上了天。
差点失去两个重要的人,让她怎么不惊慌失措?能忍耐着不安到现在才爆发出来,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赵千年知道她肯定吓坏了,放柔声音:“好了,我这不是没事吗?”
东旭抹着眼角,脸还皱巴巴的:“以后不准这么干了……”
赵千年摸摸小姑娘的脑袋瓜,却没第一时间答应。
他不爱承诺做不到的事情,余光扫过时冕,心里总有种隐约的预感。和这个人结交,今后大概不会少冒险。
这么想想,心底竟还有些期待。
一行人在坑坑洼洼的碎石地里休整片刻,恢复了番状态,准备前往巢穴,救出孙乾。
嚎火鸟死后,火柱就消失了,周围的温度肉眼可见地开始下降。等再过上几年,山崖上流淌的岩浆也会渐渐干涸,变为时冕熟知的模样。
这么看来,上辈子,铁心公会最后大概也还是取得了胜利。
只不过付出的代价……很可能是童宛心的命。
时冕突然升起一丝玩味,如果这一切真如他所想,是孙乾铲除异己的计划,那待会儿看到无人折损的公会成员时,他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再擅长伪装,以有心算无心,总能观察到破绽。
有宋自成在,抵达目的地变得十分轻松。他刷啦啦牵起几条锁链,搭成一座桥,直通对面的洞窟。
几乎才下地,里头就响起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一张苍白的脸怯生生探出来,在看见赵千年的瞬间露出灿烂笑容:
“哥!”
他飞扑进赵千年怀里,那动作怎么看怎么眼熟。时冕瞥了眼东旭,小姑娘牙关紧咬,显然努力克制着心底的酸意。
“哥,你终于来了,我好害怕……”
孙乾长相清秀,五官有股病殃殃的阴郁,气质弱柳扶风,仿佛风一吹就倒。
他的声音也轻轻柔柔的,很容易激起别人的保护欲,“被抓过来时我还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了,还好那只怪物没动手,不然我就见不到你了……”
“没事了。”赵千年摸摸他的头发,“嚎火鸟已经死了。”
“真的?”孙乾神色一喜,尔后又迅速变得焦急起来,抓住赵千年的衣袖上下打量,“对付那么可怕的怪物,没有受伤吧?你有没有什么事?”
看过赵千年,他又扫视过后面的一堆人,似乎迫切地确认着什么。
而当他发现成员一个不少,宋叔、童姨、东旭都安然无恙,还多了个陌生面孔时,眼底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丝失望。
“童姨,阿旭,你们也来了?没有别人了吧?”他“高兴”地说,“看来大家都没事!太好了!”
时冕没忍住,嗤笑出声。
这破烂演技,又刻意又浮夸,看得他鸡皮疙瘩都要起了。
赵千年也是身在局里犯了糊涂,居然没发现自家弟弟如此言不由衷。
他真心建议孙乾去找路斐尔好好进修一下,到达荣光之月那种境界,才能把所有人哄得团团转。
“时小兄弟?”赵千年听见他突然的笑,奇怪望来。
时冕摆摆手:“没事,想到了件好玩的事情。”
他说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珠不带丝毫笑意地落在孙乾身上,后者莫名感到一股寒意。
没来由的,孙乾感到这个陌生的少年很可怕,明明看上去形貌稚嫩,目光却仿佛已看透一切。他下意识往赵千年身后躲了下,小声问:
“哥,这位是?”
“我叫时冕,你哥新交的朋友。”时冕友好开口,“很高兴认识你,孙乾弟弟。”
朋友?
这个词让孙乾眉心一跳。
他转头去望赵千年,发现青年脸上浮现出一种久违的轻松笑容,点了点头:“时小兄弟实力很强,要不是有他出手相助,我们可没法全须全尾地来救你。他不仅是我的朋友,也是铁心公会的恩人。”
“这样啊……”孙乾眼皮垂了下去,时冕没有错过他眼底一闪而逝的阴冷。
但很快,少年就整理好表情抬头,从赵千年背后走出。
“谢谢你!”
他朝时冕深深鞠了一躬,脸上满是感激之色,眼里甚至噙着泪花,“那只怪物太强了,我之前还在担心,要是大家因为救我受了伤、或者出了什么事,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他摸了摸泪花,拘谨地瞥了时冕一眼,眼神清澈,略带羞涩,似乎在为自己的失态而不好意思。
配合他柔弱文秀的样貌,十成十一朵坚强又善良的小白花。
“不是你的错,小乾,是哥哥来晚了。”
“你没事就好,要怪也是怪我们这些大人,没保护好你,让你受惊了……”
赵千年摸摸他的头发,老卢几个也连忙哄他。
可见孙乾在公会里的确人人爱护,单纯柔弱、关心成员的形象维持得很好。
时冕有点无聊,他对这种拐弯抹角的表演一向不太感冒。
但主角显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鼓足了勇气,小心翼翼地说:
“时……时大哥?这么叫你可以吗?”
“不过你看起来好像比我还小,就这么厉害了啊,真了不起。”
原来被夸赞有时候也会令人反胃,时冕扯扯唇角,突然冒出个坏主意,回了他一记笑容:
“哪里,我觉得还是弟弟你比较厉害,说不定还有驯兽师的天赋呢。”
孙乾愣了一下,东旭则不解道:
“驯兽师?那是什么?”
“塔里的怪物,大体分三种:类人的,类兽的,奇形怪状的。大家都知道类人的怪物更容易诞生灵智,类兽的怪物则更凶残、天生带着兽性,而就像人类可以驯服野兽一样,这种怪物也可以被驯服。”
时冕说,“比如嚎火鸟,就是类兽怪物的一种。如果将它们的卵偷走,由人类从小养大、进行教育,就能成为我们的助力。负责‘教育’它们的人,称作驯兽师。不过因为天性难改,经常出事,因此这个流派早早地没落了,如今很罕见。”
“真的假的,第一次听说。”东旭半信半疑。
她的质疑很正常,时冕飞快扫过众人的表情,都带有一丝讶然,哪怕见多识广的宋自成和童宛心也不例外。
唯独孙乾没什么反应,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
时冕敛目,若有所思:孙乾为什么会知道驯兽师?
偶然听说?亦或者……他亲眼见过?
那两只对治疗师格外有敌意的六阶嚎火鸟,会是人为的吗?
如果是,它们又凭什么听从孙乾的指挥?孙乾背后,还站着谁?为什么要盯上铁心公会?
情况越来越扑朔迷离了,原以为只是权利争夺、兄弟阋墙的讨厌戏码,但现在看来,事情的真相远远不止这么简单。
他正隐隐出神,东旭却抬高声音,指着孙乾不服气地问:
“那你怎么看出来他有天赋的?”
“很简单。”
时冕回过神来,微笑着朝孙乾走去。
靴跟敲击地面的声响如同踩在孙乾胸口,令他的心脏咚咚跳动起来。
分明对面的灰发少年模样生得那样好,笑起来更是风流多情,可随着他的逐渐逼近,冷汗却浸透了脊背,直觉遇见天敌般疯狂叫嚣着要逃。
可逃不了,还必须硬着头皮若无其事地面对。
他的话是几个意思?他看出来了什么吗?他为什么会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无数念头在脑海里闪烁,孙乾不断安慰着自己,没关系,就算有所猜测,也没有证据。不管怎样,赵千年最相信的都是他……
即便如此,当时冕贴近他时,他仍没忍住,勃然色变。
然而,时冕只是轻飘飘扫过他一眼,睥睨着某种脏东西般,手指虚虚点在他口袋露出的一角粉红羽绒上,连触碰都不屑。
“我们做好了万全准备,才敢踏进这个被熔岩包裹的洞窟。孙乾弟弟却可以在这里安然无恙地生活好几天,可见那只嚎火鸟想办法保护了他。”
“这根羽毛,应该是它的尾翎吧,我曾听说高阶嚎火鸟的尾翎有辟火耐热的功效,没想到是真的。鸟类可是很爱惜自己的尾翎的。”
他这么一说,所有人的目光都忽然集中在了孙乾身上。
孙乾下意识捂住口袋,又慢慢僵硬地拿出来,迷茫道:
“是、是这样吗……我也不知道它为什么要给我……”
时冕歪了歪头,上下打量他:
“大概是把你当成了储备粮吧。怪物破阶跟我们没什么两样,需要契机、也需要足够的能量,你要是死了,灵核也会随之枯竭,那就没有用了。”
“原来是这样!”
孙乾立即顺着他的话点头,拍拍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差点我就被那怪物吃掉了吗……还好,还好你们来得及时。”
他眼圈一红,看上去后怕得不行,时冕却并不买账,不紧不慢地露出一个笑容:“所以我才说你有这方面的天赋啊。”
“换成是我,肯定第一时间让你失去行动能力,不然,跑了怎么办?嚎火鸟生性狡诈,老实说,我还以为你会被它啄断四肢只吊一口气留在洞穴里呢。看来它很亲近你,没干出那么残忍的事情……”
时冕意味深长地吐出四个字:“真是万幸。”
听上去好像是夸奖,但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孙乾哑口无言,余光扫见拧起眉梢的宋自成等人,心底越发焦急。
“所谓驯兽师的天赋,能做到这个地步?这么神奇?”
东旭嘀咕一声,说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里话,“那孙乾以后岂不是可以在塔里横行霸道,反正怪物也不会攻击他。”
“什、什么呀,我哪有那么厉害。”孙乾不自在地笑了笑。
“我没夸你。”东旭嫌弃地转过头去,“别随便跟我搭话。”
他们俩水火不容,赵千年也习惯了,没再白费功夫去调解。他还在思索时冕刚刚的话,品味出一丝奇妙的不对劲,但又说不上究竟不对在哪里。
就在这时,孙乾身子忽地狠狠摇晃了一下,险些跌倒。
“小乾!”赵千年赶忙扶住他,思索的东西全都飞去了九霄云外,只剩担忧,“你怎么了?”
“哥……我……我……”
孙乾大口大口喘着气,脸色苍白,攥住胸口衣襟发出幼猫般的细小呻.吟:“我好难受……是不是……病又犯了?”
“童姨,麻烦你来看看小乾!”赵千年沉声。
童宛心走过去,摸了摸脉搏,手贴在少年额头上,泛出白光。
“没什么大问题,不过身体有点虚弱。治疗不管用,只能让他稍微好受一点。”
“可能是……被抓来这边后就没怎么吃过东西,只被喂水……”孙乾拽着赵千年的衣袖,努力露出笑容,“没事的,哥,你别担心……”
“我怎么不担心?”赵千年深深叹气。
“真的没事,就是……”孙乾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可怜兮兮地说了出来,“哥,我想回家了……”
这种微小的请求,赵千年怎么可能不满足他?
他点了点头,把孙乾抱起来:“好,我们这就回去。这里离中心广场有不少天的路程,你再忍一忍,难受了就说,童姨在呢。”
时冕冷眼瞧着这兄友弟恭的一幕,识趣地没有插嘴。
倒是他小瞧了孙乾,虽然这种以退为进的小伎俩没什么新意,但胜在管用,对赵千年这样重情重义、掏心挖肺对待身边人的家伙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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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
方才仅有的一点动摇瞬间从那张脸上消失无踪,剩下的,只有对弟弟安危的忧虑与关切。
只看一眼,时冕就清楚自己不能再多说了。
尽管他已经和赵千年建立了基础的信任,可要是贸然继续,不但不会让赵千年认识到孙乾有问题,反而会打草惊蛇。
毕竟,照顾了十多年的弟弟,和认识一个月的朋友,傻子都清楚该选哪一边。
除非孙乾主动暴露自己的真面目,否则,赵千年很难醒悟。
看透了这点,原本打算和赵千年说的话,时冕也不打算说了。
因为他忽然发现,有更合适的人选。
孙乾的突然倒下让一群人乱成了一锅粥,大家都簇拥上前、嘘寒问暖,只有讨厌对方的东旭孤零零站在包围圈外,盯着脚尖发呆。
时冕走到她身旁,她扫了眼来人,撇撇嘴:“干嘛。”
“东旭小姐……”
“行了,都认识多久了还这么客气。”这两天连续被救了两次,东旭的态度不再像之前一样带刺,“叫阿旭吧,有什么事?”
“阿旭,”时冕从善如流,“你怎么看?”
他朝孙乾的方向转了一下眼珠,东旭心领神会地压低嗓音:“装的,信不信?”
“英雄所见略同。”
他的态度让故作刻薄的东旭愣了愣:“为什么?我以为你还挺喜欢他的,刚刚不是聊的很开心吗?”
“直觉。”时冕点点太阳穴,“以及纠正一下,我不喜欢弱不禁风的类型。”
东旭切了声:“不喜欢弱的,有本事去喜欢荣光之月啊,人家够强吧?”
时冕笑吟吟:“喜欢啊,你怎么知道?”
“……真轻浮,果然我还是讨厌你。”东旭对他的张口就来无话可说,“不过,比起那家伙还是顺眼一点吧。”
“我是想当好人的坏人,他是装成好人的坏人,当然不一样。”
“有什么差别!”
不过跟时冕聊过两句,东旭心里也没那么烦闷了,不知不觉开始说起心里话:“看来我们马上就要回公会了。每次他一出什么事,千年哥就只能围着他团团转,你不知道他多宝贝这个弟弟。”
“我知道,每次我针对孙乾发脾气都让他很难办,可我就是忍不住。有时候,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时冕说:“这是你的天赋。”
“天赋?这算什么天赋?”
“识人的天赋。”时冕笑了笑,“你该更信任一点自己的感觉。你跟他相处的时间比我久,难道真的一点古怪都没察觉到吗?”
“……什么意思。”东旭听出言外之意,表情顿时变得严肃。
“没什么。”时冕看了眼赵千年的方向,“就当我想多了吧。只是赵大哥是个好人,我不希望他的真心被辜负。”
“你是说,孙乾有问题?”东旭难以置信,“怎么可能,虽然我的确不喜欢他,但是有千年哥那么好的哥哥,他为什么……”
时冕打断她:
“那么,为什么他刚进塔,打金团就遭到埋伏?为什么嚎火鸟能在宋叔眼皮底下把他抓走?为什么被怪物抓走,他还能好端端地活下来?”
连番质问如同枪林弹雨,直打得东旭说不出话来。
她怔怔发呆,时冕也缓和了语气,又一副“我随口说说”的模样,漫不经心地笑:
“就算以上都能做出合理的解释,注意点也有备无患,不是么?反正,你本来就讨厌他。”
东旭做了几次深呼吸,才勉强压下胸口惊骇。
她从小被铁心公会收养,绝不愿意相信有人另生异心,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孙乾。一股愤怒深深涌上,他怎么敢,千年哥对他那样好,他凭什么!
“……你说得对。”
这一刻,在贫民窟生活时的警惕重新在她心底觉醒。她意识到,如果孙乾真的有问题,她将是公会里唯一一个不会被蒙蔽的存在。
“我会盯着他的……谢谢你的提醒。”
“不客气。”时冕说,“不过,记得保护好自己。”
“这是我的联络方式,如果真的发现什么,又没人帮忙的话,可以找我。”
东旭重重点了下头。
……
和东旭私下串通好后,时冕便向赵千年作别。
“我在断脊山脉还有事要忙,得留在这里。”
闻言,赵千年显而易见地错愕了一下。
他知道此行结束,两人就会分别,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令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怎么,赵大哥舍不得我吗?”
见他满面怅惘,时冕心中一动,脸上的笑意不由真心几分,开了个玩笑。
“这一路上都习惯有你在了,当然舍不得。”赵千年缓过神来,也玩笑道,“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
看时冕拒绝得爽快,赵千年并不强求,低声道:“好,那我们就先走一步了。”
他让宋自成帮忙抱住孙乾,从腰间解下一个雕刻着心形荆棘纹路的金属徽章,递给时冕。
“这是铁心公会的特制信号器,在塔里也能使用,如果遇到什么麻烦,可以用它联络我们。另外,它也是个小型储物器,里面是些物资补给,断脊山脉气候严酷,怪物遍地,你一个人,千万小心。”
储物器,就算只有一立方米的空间都不是什么便宜货。
这大概是赵千年的贴身物品,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给了他,大方得实在叫时冕不知道说点什么好,最终接到手里,低声道了声谢。
“回去后,有什么打算?”
“去中央联盟军校念书。”
“中央联盟军校?”赵千年有点惊讶,但没说什么,有些怀念地说,“念书啊……挺好。有空的话,随时欢迎你来铁心公会坐坐。”
“我会的。”时冕点头,“赵大哥,保重。”
“保重。”
目送铁心公会一行人的背影渐渐远去,时冕在洞窟前站定片刻,打量手中的徽章。实话说,他并不缺储物器,这次没有带来是因为独身一人,被盯上了会很麻烦。
但比起使用的价值,这份心意更加珍贵。
身为银曜基地上将的独子,很少有人会想着庇护他,寻求他庇护的倒是更多一点。
他不信赵千年猜不出他的身份,但对方仍然给出了这枚徽章——不是给银曜基地的少爷,而是给时冕这个人。
这种感觉挺新奇,时冕收好徽章,微微一笑。
接着,他转过身,眼神不复前一刻的柔和,忽然变得锐利。
他原以为,自己在赵千年的事情上耗费了太多时间,再加上地貌的改变,虽然抵达了断脊山脉东,但想找到那片遗迹,免不了再折腾一番。
上天却好像要告诉他好人有好报般,给了他一个突如其来的惊喜——
山脉东侧,断崖下,四五十米的洞窟。
撇去外面的岩浆瀑布和还没长出来的藤蔓不谈,嚎火鸟的巢穴,不正符合要求?
一开始,时冕还觉得可能是巧合。
直到来找孙乾时,他看到洞窟入口的石壁上刻了一行字。
比起字,那更像岁月风吹雨打出的凹痕,并不起眼,不认识就很容易忽略。
古神语:
【第九密藏】。
16. 密藏
至今一百八十年对塔的探索里,联盟得出一个结论:
【塔】拥有自己的文明。
或者说,它曾经拥有。
广袤的地图上残留的各种遗迹、宝藏、建筑,无不昭示这里同样有过智慧生命活动的迹象。而既然存在成型的文明体系,自然也存在自己的语言。
古神语,正是其中最神秘的一条分支。
许多语言学家认为,它与塔的诞生息息相关,韵律优美,形式类似于地球的诗歌与祷文,很可能记载、传颂着塔的由来。
里面被反复提及的一个符号,含义接近“上帝”“造物主”,被译为“古神”。古神语便得此命名。
时冕学会古神语,也是因缘巧合。
前世他在塔中历练时,曾与路斐尔误入过一个遗迹,由于看不懂石碑上的符号,造成了难以挽回的后果。那之后,他痛定思痛,专程去学习了古神语,才知道那天他们闯入的是【第二密藏】。
和眼前的【第九密藏】异曲同工。
……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时冕眼神微凝,他有很大把握,这里就是灵核果的所在之地。
换而言之,上辈子他得到的那样宝物,与灵核果其实同根同源?
算了,他拉上兜帽,摒弃多余的念头,不论如何,先把东西拿到手再说。
洞窟并不逼仄,洞口本就足够大了,内部更是宽阔,就像一只倒扣的漏斗。
凹凸不平的地面被滚烫的熔岩切割成一块块,不时滚动着沸腾的气泡与火星,温度比外面更加灼热,就连时冕也感到有些难以忍受。
谨慎前行了大概百来米,山洞就到底了。滚滚岩浆顺着石壁流淌下来,在硕大的凹槽中汇聚,宛如一片火红黑灰的水潭,这大概就是嚎火鸟的窝。
时冕左右打量一圈,除了石头,就是岩浆,别的什么也没有。
连可疑的痕迹都瞧不见,更别说遗迹和石台。
不过,这也在预料之中。要真明晃晃地暴露在外,在这里呆了数天的孙乾早就该发现了。
他的目光移向那片岩浆,眯了眯眼,后面吗?
因为嚎火鸟的衰亡,数年后,这些不讲道理、四处流淌的岩浆也会慢慢干涸。失去岩浆的遮掩,某一天被附近探险的战队发现……很合理。
时冕弯腰捡起一块碎石,在掌心掂了掂,朝那道瀑布似的岩浆用力掷去。
火舌将石块吞没,过了十来秒钟,隐约传来“啪嗒”一记落地响动。
果然。
时冕在心底估算了下,后头不仅有空间,恐怕还不小。
那事情就很简单了——他掌心一翻,贪狼廉贞同时握在手中,于胸前交错。
熊熊火焰腾地席卷而出,不是冰蓝色的冷焰,而是炽烈的白焰,完全不逊色于熔岩的高温,却不会伤到他一丝一毫。
小腿微曲,下一秒,少年身躯犹如猎豹般矫捷地朝那道火焰瀑布扑去。
伴随一道沉喝,喷薄而出的火焰一左一右,割开岩浆,黑袍兜帽在半空被疾风吹落,发辫与流焰擦肩而过,颇有余裕地散开优美弧度。
时冕在地上滚了一圈卸力,再起身时,眼前是一条曲折、幽静的小路。
光线微弱,他举起匕首,点燃一簇火焰用以照明。当看清眼前景象时,饶是时冕见多识广,也不禁愣在原地。
路两边,壁画绵延,描绘着许许多多的【人】。
时冕不知道该不该将之称呼为人,因为那只是一群扭曲的影子,勉强能看出有肢体伸展,但也可能是别的生物。
起初,它们好似遭受了一场灾难,血红色的雾气从四面包裹而来,影子们拿起武器不断进行着抵抗。慢慢的,抵抗变得越来越艰难,人影团聚的黑色被血红色包裹、分割,越来越少,最后化作几块,分别逃至不同的地方。
每一块黑影里,都有一个突出的、比旁人更大一点的影子,用金色描画出不同的部位:
金色的心脏,投入湖泊;
金色的眼睛,嵌入太阳;
金色的头发,植入森林;
金色的手足,长入云层;
金色的耳蜗,填入城镇;
金色的头颅,滚入岛屿;
金色的骨头,埋入地底;
金色的口舌,沉入深渊……
时冕皱着眉,停在最后一幅壁画前方,黑影中心簇拥着的那道影子,右胸处以金色勾勒出菱形图案,那是——灵核。
而它们所在之处,是一片起伏的山脊。
“山脊,断脊山脉,灵核,第九密藏……”
他喃喃低语,心底几乎是惊涛骇浪,这些壁画,是不是暗示着其它密藏的所在之处?
【万木丛林】,【欲口之渊】,【惩戒亡城】,【禁忌岛】……全都是塔内耳熟能详的地名,恰好能一一对应上。
时冕一直不太清楚第二密藏的所在地,他与路斐尔当初因意外被卷入,后来也出去得莫名其妙,直接回到了地球。
那不是他所知道的任何一个地方,如果说,真和他所想的一样,难不成,他们跑到了“太阳”上?
太荒谬了,尽管在这里看不见天空,时冕也下意识仰起脸。
那对悬挂在塔中,随着时间推移睁开、闭合,如同怪物瞳孔般的照明体,竟然也可以进入?塔到底还有多少秘密,人类还尚未发觉?
他几乎可以确定,这些壁画在被发掘前就被摧毁了,否则不会半点风声也没有。
但到底是谁毁掉了它、又为什么毁掉?
没有答案。时冕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其深深刻在脑海里,平复下内心的惊涛骇浪,继续往前走。
小路将尽,豁然开朗。
四四方方的室内,遗迹并未像前世被发现时一样残破不堪。雪白石头搭建出的棺椁群粗糙而整齐,摆放的角度似乎蕴藏了什么特殊含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韵律。
中央,一座由石碑支撑的祭台高高耸立,台面上,盛放着一枚滚圆的、果核大小的石珠。
仿佛尘埃落定,又仿佛出现了无数新的问题,在看见灵核果的刹那,时冕竟有一瞬恍惚。
但他很快回过神来,警戒着周围向祭台靠近,终于,看清了石碑上的文字。
依旧是古神语:
“第九密藏,古神之灵核。灵核乃本真之物,有一可满,有二则孽。贪怒嗔痴,无所压抑,入口无悔,切记。”
时冕读完这段话,陷入长久的沉默。
他在思索,也在回忆。
第二密藏的箴言,他还记得很清楚——“第二密藏,古神之重瞳。左曰窥破,右曰洞彻,二者不可分离。”
那里有两座祭坛,各自供奉了一枚玻璃珠似的晶体。
他和路斐尔联手抵达深处,自然没有独吞的道理。他拿走了“窥破”的左眼珠,路斐尔拿走了“洞彻”的右眼珠,炼化后,额头上出现了第三只眼。自此以后,没有薄弱和破绽能逃过他的捕捉,也没有虚假和幻象能瞒过路斐尔的眼睛。
他们得到了让人艳羡的灵物,这种带有特殊能力的宝贝,向来有价无市:可因为忽略了石碑的警告,他们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虽然,时冕自觉不吃亏就是了。
但无可否认的是,那就是一切错误的起源,导致了他和那个叛徒之后长达十年的纠缠不休。
那么,这一次,他又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有二则孽,贪怒嗔痴,无所压抑”,到底是几个意思?从字面上理解,拥有第二枚灵核后,会难以控制自己的脾气?
时冕思忖片刻,觉得也不是不能接受。
他本就是个无所顾忌、为所欲为的家伙,不爱委屈自己。乐观点想,或许跟以前也没什么差别,不乐观地想……又能怎样?
他都走到这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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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他放弃到嘴边的灵核果,开什么玩笑?
捏起石珠,时冕眼里厉色一闪,毫不犹豫地将其吞下。
入口的瞬间,他感到坚硬的石珠化作一抿就碎的暖流,滑入咽喉,坠于右胸。
心口火辣辣地烧起来,就像身体里燃了一把大火,没有疼痛,只有无穷无尽的沉重。好似所有压抑在心底的事情都在这时涌现上来,时冕看到无穷无尽的残酷画面,分不清是现实亦或是想象,尖锐的情绪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劈成两半!
痛苦?憎恶?怨恨?愤怒?阴冷?讥诮?执拗?暴戾?还是其它的什么?
他分不清,感情的边界早已在强烈的冲击下变得模糊。只知道世上有一个人,只有那一个人,是这柄由感情汇集的尖刀必须刺穿的对象,是午夜惊醒仍无法释怀,美梦噩梦里填满的全是他的脸。
难以言喻的渴望忽然攀升,最后在心口凝固。
时冕感到一股深深的空虚,就像肚子很久很久没有填饱过,那样火烧火燎的饥饿感。
本能地舔了一下嘴唇,尝到破损后的淡淡血腥味。他身形一滞,猛地捂住脸。
五指缓缓下滑,露出一双猩红的、混沌的眼眸。漆黑,没有一丝光彩。
时冕发出一声颤抖的叹息。
好饿……
好想……杀人啊。
*
游魂一般,灰发少年从墙角走出。
他的出现顷刻引来了明里暗里数十道眼光——无他,在这个肮脏、贫穷、不见天日的街道,很难看见如此上好的货色。
身材修长,五官俊美,气质尊贵,年纪小又独身一人,简直就像块毫无防备的肥肉。
抓到了,绝对能卖出难以想象的数字。
茉莉大道从不缺铤而走险的家伙,即便清楚这名少年来历不凡,也有不少人蠢蠢欲动。
终于,有个光头率先按捺不住,见他拐进一条小巷,迫不及待地领着小弟贪婪地将人围住:“喂,你刚刚撞到我了。”
少年对他视若无睹,一心只往前走。
“耳聋吗?我说你撞到我了,小屁孩,打算怎么赔?!”光头凶眉一挑,径直去抓人。
少年没有反抗,被他一把勒住前襟,高高举起来。
“上等货,绝对是上等货,这下发了!”
凑的近了,那张面孔的精致也愈发凸显,光头打量稀世珍品般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目光贪婪,直到对上少年迷离的眼神。
“我说……”
白皙手指微微蜷起,少年确认般,唇角浮现一个压抑的、兴奋的、扭曲的微笑,“你想干坏事……对吧?”
不知为何,光头突然感到一阵陌生的寒意,从脊背缓缓上行,如游走的毒蛇。
少年呓语着,抽出匕首:
“干坏事……就是坏人……拐卖人口,按照银曜基地的规定……”
“就地,格杀勿论。”
火焰燃起,吞没了惨叫与血腥。
从傍晚到深夜,从深夜到黎明,这一幕在茉莉大道不断重复着。
少年美好的样貌逐渐被鲜血覆盖,别人的血,自己的血。所过之处,不再有人找他的麻烦,而是避之不及。
好像……不太对劲……
他在做什么?
身上,好多伤。不快点治疗的话……
意识在清醒与迷茫中来回挣扎,凭借仅存的一丝理智,他向贫民窟的更深处走去,踏入暗街,最后摇摇晃晃,停步在一扇门前。
附近的孩子说,里面有医生。
抬起敲门的手无力垂下,少年“砰”地倒在台阶上,身下晕出大滩血迹。
没过多久,门被推开,从中传出一个声音:
“妈妈,我出门一趟……嗯?”
骆知舟看着门口蜿蜒的血迹,还有黑袍被污染到看不出原样的黑袍人,傻了眼。
“——恩人?”
17.重遇
头疼欲裂。
哀嚎,惨叫,求饶,不断在耳边萦绕。还有血,铺天盖地的血,就像他还在那条逃亡路上,为了一线生机,用这双手不断剥夺着生命。
可他心里没有半分怜悯和动摇,反而浮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痛快。
……痛快?他为什么会这样想?
因为杀的是坏人?因为迫不得已必须反击?因为对面不死,死的就是自己?
不,根本不是那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就像屠杀牲畜填饱肚皮,弱肉强食,天经地义。他心底仿佛有一道填不满的幽壑,散发出无尽的空虚。孤寂、暴虐、烦躁,种种负面情绪从中涌现,唯有肆意地挥霍力量,不断地屠戮,吞吃他人的生命,才能得到一时半刻的安宁。
杀得越多,越不知疲倦,他感到自己变得越来越强,那种感觉让人上瘾。
“这些心怀不轨的渣滓,活在世上也是祸害。”心底似乎有道声音喃喃低语,“死在我手里,化作我力量的一部分,还更有价值点。”
……是这样吗?
只要能变强,不择手段,哪怕踩在尸山血海上也无所谓?
“为什么要有所谓?”那道声音越来越响亮,黑暗中,照镜子般,他看见灰发少年漫不经心的神情,“不是想打败那个人吗?不是无论如何也要取得遴选胜利,不再重蹈覆辙吗?不是发誓这辈子要保护好所有重要的存在吗?”
“我想要力量想得发疯。”他喃喃自语,“不择手段,那又如何?”
掌心黏腻,他低头看去,面色骤然一变。
鲜血已将这双手污染得不成样子,脏器、骨肉、还有已经无法分辨出是什么部位的组织躺了一地,死不瞑目的尸体,全都是熟悉的脸。
父母、师长、朋友……他们用空洞的、憎恨的眼神瞪着他,仿佛在看一个刽子手,一只没有心肝的怪物。
“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半点都不觉得残忍吗?也不觉得害怕?你可是杀了那么多人……”
“上将,我直说了,这孩子不对劲!不好好管教,迟早会成祸患!”
肩头落下一只宽大、有力的手,时锐鸣满面肃容,嗓音低沉如同洪钟:
“从今往后,我会好好教你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时冕,你记住,你是一个人,而不是野兽。想要在这个社会正常地生活下去,你必须学会时刻用你的理性去约束自己。”
“……不要让我失望。”
黑暗褪去,时冕猛地清醒过来。
身旁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他闭着眼,懒得去看是谁。
一股强烈的疲惫感忽然涌现,不是躯体上的劳累,而是因为他清楚地记得——从获得灵核果开始,一直到重伤昏迷前,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引诱,挑衅,杀戮。
死在他手里的究竟有多少个,时冕已经不想去数了,这还不是最严峻的问题。
转为内视,胸口的灵核不再孤立存在,犹如双子星般相互纠缠、缓缓旋转。
其中一个点亮了接近四成,是他原有的那枚;而另一个新到手的,未经点亮,本该十分浑浊才对,如今却闪耀着微弱的、剔透的光芒。
……至少10%的点亮度,可以召唤拟态了。
这分明是件令人十分激动的事情,可时冕毫无兴致,只觉得荒谬至极。
他将第一枚灵核点亮到10%,用了多久来着?从四岁启蒙,一年?两年?
打他吞下灵核果,到离开塔,回来茉莉大道,期间能有半个月吗?
这跟实打实冥想修行出来的力量不同,它的点亮完全是自发的,就像一只怎么也填不饱肚子的饿鬼,不断催促着他心底的烦躁与暴虐。
每当他夺走一条生命,它就会发出愉悦又餍足的吞吃声,这10%点亮度的背后,不是刻苦的汗水,而是那些找他麻烦的家伙的血泪。
这到底……是什么鬼能力?
时冕发现自己还是太小看了双灵核的奇异之处,他本以为,第二枚灵核的拟态和属性会与第一枚完全一致,毕竟上辈子,路明昇从未展露过除却控水以外的能力。
是因为和他的一样邪门,所以刻意隐藏起来了吗?
还是说,独独是他的问题?
心底狠狠一沉,但时冕没有着急否决这个想法。
关于灵核,联盟有许多研究流派,其中一个较为知名的论点认为:灵核与本人的性格、心底最强烈的渴望息息相关。
这种相关性很玄乎,但从样本的观察来看,有一定的可信度。比如较为张扬的他拥有了火焰,性情温和的宋睿、赵千年能守护他人,希望治好母亲疾病的骆知舟是治疗师。
“贪怒嗔痴,无所压抑”,时冕一直在思考这句警示的含义。
结合灵核起源的假说来看,是不是代表着,他的第二枚灵核诞生于他心底的阴暗面?
冷漠,仇恨,以及……对路斐尔的滔天杀意。
有所共鸣般,胸口一片滚烫,时冕的呼吸忍不住急促了几分。不一会儿,便有“嗒嗒”的脚步声快速靠近,一条冰凉的毛巾擦拭过额头冷汗,顿了顿。
来人小声问:“你醒了吗?”
不算多熟悉,却也并不陌生的声音。
时冕睁开眼,入目是个黑发褐眼的少年,左边眼睑下有点小痣,头发乱糟糟地披散在肩头。
——好美味。
一个念头蓦地跳出,时冕悚然一惊。
混乱的渴望自胸口萌发,就像饿极了的人看见食物。之前遇见的那些货色与这名少年相比,简直就是萤火与皓月,不值一提。
他苦苦压抑,手背青筋蹦起,表情都变得狰狞,好半晌,才勉强克制住那股嗜血的冲动。
“喂,喂?你还好吗?伤口很痛?”
少年的声音焦急起来,手在跟前乱晃,被时冕捉住,又烫到般一把甩开。
“你……”时冕本想说你离我远点,但视线落在他脸上,又觉得有点眼熟。
辨认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不是骆知舟吗?
他这么一愣,看上去就正常多了,骆知舟长舒口气。
“你晕倒在我家门口,受了不少伤,应该是来求医的吧。”
他仿佛不认识时冕似的,一板一眼地说,“伤势我已经帮你处理过了,费用……你看着给就行,反正看你的打扮,应该不缺钱。”
这副口吻,让时冕一时间拿不定主意,难道认错人了?
可他分明记得骆知舟说过,自己住在暗街的最里边。他意识不清醒时,就是本能地奔这边而来的,又找附近的孩子打听(逼问)过,附近只有这家黑医,应该不会有错。
时冕摸摸脸,对了,他没戴面具。
再低头看,黑袍被脱下来,洗干净挂在了床边的椅子上。骆知舟有这么傻,看见这样打扮的人都不联想一下?
想来想去,他决定再确认一下:“骆知舟?”
少年动作一僵,他身后,一道轻柔的声音响起:“小舟?你们认识?”
时冕循声望去,只见这片狭窄破旧的小屋里,挤着两张床铺,中间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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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帘子分隔开来,此刻半敞着,隐约能瞧见对面床上躺了个瘦小的人影。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闯祸了,也对,骆知舟怎么可能把那天的事告诉自己的妈妈,平白无故惹人担心?
“大概一个多月前来茉莉大道时,请他帮忙带过路。”时冕圆场很快,“不过那时我戴着面具,认不出来也正常。”
伸手在怀里摸出银铁面具,盖在脸上。
时冕再次看向骆知舟,金属声嗡嗡作响:“这样,总算记得吧?”
骆知舟咬了咬嘴唇,知道他是在帮自己解围,眼里流露出一抹感激之色,佯装惊讶:“是你啊!”
他接着发自内心地说:“想不到你这么年轻……说真的,我差点没敢认。”
床上,骆韵咳嗽两声,语气带了点笑意:
“原来是这样,那你们也算是有缘分。酬金什么的就不用了,只是顺手做了些应急处理而已。”
“那也是救了我的命。”
时冕摇摇头,怎么最近老是欠这种人情?
他瞥了眼骆知舟,对方也正在看他,做了个“出去说”的口型。
他心领神会,客气道:“酬金的事,我和骆知舟去外面商量,您身体不好,就先休息吧,不打扰您。”
说完,他活动了番肢体,虽然没有治疗师,但外伤处理得十分干净,包扎也很妥善,并无大碍,便穿好衣物跳下床。
骆韵本还想说点什么,被骆知舟三言两语劝了回去,叹息一声,没再开口。
等到屋外,关上门,时冕还没站定,骆知舟就朝他认认真真鞠了一躬。
“谢谢您,恩人。”他低声说。
“你好像并不意外是我。”时冕挑眉。
他和骆知舟的交集,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见他戴上面具时,骆知舟却没有多吃惊,好像他们真的不过是一面之缘领了个路。
“意外……早就意外过了。”
骆知舟露出苦笑,天知道他在发现门口倒了个人,从身形到装束都跟那天救了他的黑袍人一模一样,翻过身来却是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俊俏少年时,内心有多惊涛骇浪。
尽管不可置信,但这样一来,好像也能解释为什么黑袍人身量没有那么高,浑身上下都遮得严严实实了。这样的长相放在茉莉大道,是要出事的。
“您当初戴着面具,连声音都做过改变,肯定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骆知舟说,“虽然我猜是你,但挑明去问感觉不太好,干脆就假装不知道了。还请您不要介意。”
他有这番仔细,倒是出乎时冕的意料,他沉默片刻,忽然问:
“后面,你有去做过灵核检测吗?”
“我……”
骆知舟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愣,讷讷说不出话来。
他不说,时冕也清楚答案。
如果骆知舟做过灵核检测,他们母子俩就不会还挤在这个小破屋里,骆韵也不会虚弱得连床都起不来。
“算了。”
联系一下骆韵的情况,时冕很容易猜到骆知舟的想法,这死心眼的脾气,还挺对他胃口。
再加上“救命之恩”,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做点什么。
戴上银铁面具,遮住那张惹祸的脸,时冕雷厉风行地抬了抬下巴,发号施令:“给你三分钟,把你妈妈安顿好,然后跟我走。”
他一作这番打扮,骆知舟心目中的神秘大佬就又回来了,顿时一阵凛然:“是!呃,您要带我去哪儿?”
“联盟大厅,做灵核检测。”
“……啊?”
18.底线
虽说只是离开一小会儿,骆知舟仍不放心,找到邻家小孩给了她两个子儿,托她暂时照看一下骆韵,有什么事就去联盟大厅找他。
安排好这些,他才跟上时冕,两人一道离开暗街。
前往联盟大厅,需要穿过茉莉大道的商业区。如非必要,骆知舟很少踏足这里,即便两边仅一墙之隔。
在他眼中,商业区繁华得就像一个梦,一个光怪陆离、不属于他的梦,除了凸显出人生的参差不平外没有任何意义。
想不到短短两个月内,他居然进来两次。
骆知舟忍不住偏头瞥了眼黑袍人,银铁面具在太阳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令人望而生畏。
很难想象摘下面具后会是那样一张稚嫩的面孔,好像比他还小,言笑晏晏的样子,讲起话来都亲切许多。
但一旦戴上面具,距离感陡然间就回来了。
或许是目光不再集中于脸上,才会关注到其它细枝末节的部分——笔直而从不塌陷的脊背,行动利落、举止规整,和他曾远远看过一眼的银曜军团士兵有几分神似,显然是经过严苛训练才会流露的姿态。
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茉莉大道?进塔是为了做什么?最后又怎么会一身伤地出现在暗街?
好奇心不断膨胀,黑袍人就像这片神秘而光怪陆离的商业区一样,接触他时,骆知舟总觉得自己正逐渐被带去另一个新的世界。
让人紧张、畏惧,也难免生出微弱的期待。
或许这就是他乖乖听从对方的话,跟来做灵核检测的原因。
但真当靠近联盟大厅,周围来往的都变成“高档人士”时,骆知舟突然又有点后悔。
他跟在黑袍人身后,低头神经兮兮地搓了搓衣角,最便宜的纤维材料,和街上其它过客光鲜亮丽的打扮天壤之别。
明明不停地告诉自己没关系,不要在意,少年人敏感的自尊心还是不受控制地高高吊起。
他感到好似有无数道异样的目光,明里暗里投在他身上,说不上是诧异、鄙夷、还是怜悯。他蜷缩起肩膀,局促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慌乱中,不小心被绊了一跤。
“啊!”骆知舟惊叫,下意识拽住面前的衣角。
黑袍人反应很快,转身扶住他:“没事吧?”
他摇摇头,刚想向黑袍人道谢,忽然发现周围好多人都因动静向他们看来——这回不是他的臆想,而是切切实实的视线,他脑子里“嗡”的一声,脸颊瞬间红透到耳根,臊得不行,恨不得找条缝隙钻下去。
垂下脸,想要躲开那些目光,却迎上黑袍人握住他的那只手。
五指修长有力,皮肤莹白如玉,和他粗糙的、枯黄的、有着大大小小伤疤和老茧的手叠放在一起,视觉上的冲击狠狠震撼了骆知舟的心。
也让他瞬间从轻飘飘的美梦回到了现实。
他一直清楚自己和黑袍人之间,有着鸿沟般的差距,然而,对方的年龄和态度,让他不知不觉忽略掉种种问题,产生了从前绝不会有的妄想。
妄想那些本不属于他的世界的东西。
一股强烈的自卑和难为情,让他触电似的火速抽回双手,背在身后,绞成一团。
“恩、恩人,”骆知舟踟蹰了,声音细如蚊呐,“为什么您一定要我去做灵核检测呢?您也知道我家的情况……实在没必要浪费这五百灵晶。”
为什么?总不能说我知道你是天纵奇才吧?
见他不知为何突然打起退堂鼓,一副抬不起头、好像随时会转身逃走的样子,面具后,时冕眉峰蹙起,浮上点点烦躁,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报酬。”他言简意赅地说。
“只是报酬吗……”
骆知舟面上闪过一丝失望,随即,是愈发浓重的迟疑。
少年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忽然朝时冕欠了欠身:“报酬的话,用不了这么多。抱歉,我想还是算了吧。”
时冕差点被他犟得气笑了:“你觉得我的命不值这些?”
“我不是那个意思!”
面具遮住了表情,但骆知舟本能感到黑袍人的语气里夹杂着一丝烦躁,他还以为自己的话惹怒了对方,硬着头皮支吾道:
“一码归一码,按照平常的收费标准,应急处理伤势只要五灵晶。更何况,上次的恩情我还没还,顶多算两不相欠。”
他说着,摇摆的内心竟然平静下来,终于落到了实处。
“我知道对您来说,五百灵晶根本不算什么。”骆知舟深吸口气,“说实话,我真的很心动,免费的测试谁不想要?不然我也不会跟您走到这儿来。”
“但从小妈妈就告诉我,再穷也不能穷没了骨气和原则。我不能老是这样占您便宜。”
骨气?原则?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会错过什么,才会说出如此天真的话。
时冕讥嘲地勾了勾唇:“我不在乎。”
“但我在乎!”
骆知舟稍稍提高了声音,又很快低沉下去,他盯着时冕面具后的眼睛,没有一刻比这时更清楚地明白:感到羞耻,是因为他不是靠自己堂堂正正地走在这里;面对黑袍人会自卑,不仅仅由于各方面的差距,更是因为他潜意识里很清楚,他想靠近对方的世界,就必须倚仗对方的能力。
在这一刻,从里到外,他们就不再平等了。
他也会永远失去像上回那样,说出自己想法的机会。
骆知舟认真道:“恩人,我……我很羡慕您,也很崇拜您。我想成为和您一样的人,所以在那之前,我不想当一个在您面前抬不起头的家伙。”
真是无谓的坚持。
时冕心底冷嗤一声,要是骆知舟知道,他的妈妈命不久矣,而如果他现在去做灵核检测,就能改变她的命运,他还会抗拒吗?
想也知道不可能。
命运总是在愚弄这种单纯的坚守,让它变得滑稽而毫无意义,就和他那时一样。
胸口无端端涌出一股戾气,无处发泄,时冕甚至生出一个偏激的念头:
干脆直接把骆知舟绑到联盟大厅去,强买强卖,等尘埃落定,他自然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他的手指动了动,几乎就要实施了,骆知舟却在此刻诚恳地低下头:
“对不起,辜负了您的好意。但我有我的底线,一旦突破,就会不断放低,我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那样一来,迟早有天,我会变成我最讨厌的那种人吧……”
闻言,时冕浑身一僵,不禁怔然。
他好像明白骆知舟的感受了,大概就和现在的他一样。
第二枚灵核带给他的影响之大,已经超乎想象。他以前会干出这种强迫他人的事情吗?不管出于怎样的理由,罔顾骆知舟的意愿,强行带他去做灵核检测,这是报恩,还是居高临下的施恩?
同样的道理,为了获取力量而杀人,今天杀的是盯上自己的恶棍,明天会不会就是出言挑衅的混混,后天会不会是多看了他一眼的陌生人?
这样下去,他迟早会控制不住自己,去伤害无辜人。
“无辜人?那又如何?”心底有道声音冷嘲热讽,“你真的在意他们的死活吗?你会因为他们的生与死产生一丝一毫的感情波动吗?你是那么好心的大善人,要为了不相干的家伙,放弃变强的途径?”
“真正的自己,就这么难以面对吗?”
闭嘴。时冕眼神一冷,搭上骆知舟的肩。
“你说得对,我不该勉强你。”
他缓和的语调让骆知舟松了口气,但时冕不打算就这么放弃,话锋一转:“不过,我还是建议你去做一次灵核检测。”
“上回你跟我说,你的灵核拟态是记账本和笔,却搞不清楚有什么用处,对不对?”
骆知舟迷惑地点了点头:“是。您说,它不一定是废物,只不过我可能还没找到用法,回家后,我又钻研了一段时间,但还是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具象型的灵核拟态都是以单一物体存在,两种很罕见。出现这种情况,一般意味着灵核等级不会低。”时冕说,“你也见过我的两柄匕首,而我的灵核,有八级。”
八级!骆知舟呼吸差点都停了,心口砰砰地跳起来。
“虽然没有科学依据,但你想,匕首还算相同的物质,但本子和笔,完完全全不能以同类而语。也就是说……你的灵核等级,有可能比我更高。”
“更、更高?不可能吧?”骆知舟吓得都磕巴了,晕晕乎乎,“比八级更高,那岂不是九级?”
时冕笑了笑:“大胆一点,说不定是十级?”
骆知舟拼命摇头,才勉强克制住这种离谱的妄想,让自己别高兴得太早:“但这些都只是……理论而言。其它理论也有很多,比如说遗传学。我妈妈的灵核等级很低,我怎么可能那么高?”
他虽然还在反驳,但看得出来,已经心动了。
时冕乘胜追击:“遗传也有基因突变的例子,况且,试一试也无妨。”
“你说你点亮度突破20%时,几乎没什么感觉,所以怀疑自己是无属性。但还有另一种可能——没有感觉,只是因为当时的你没有受……”
“伤”字还未吐出,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叮铃哐啷的响动。
接着是男人愤怒的呵斥声:“废物,让你拿个东西都拿不稳,这双手还想不想要了?你知道这些东西有多贵重吗,才从拍卖行里买来的灵植,摔出个好歹来,卖了你也赔不起!”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不是故意的!”
“噗通”一下,膝盖跪地,连连的磕头声没有淹没另一道有些高傲的声音。
“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像什么话,起来吧。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多谢诺邦大人!”
耳熟的名字令两人不约而同止住对话,向那个方向望去,正巧对上刚从地面爬起的男人的脸。
骆知舟皱起眉:“恩人,是那天的家丁。”
时冕眯起眼,他倒是认不出来了,毕竟只是个萍水相逢教训了一顿的路人甲。不过既然骆知舟这么说,应该没错。
而且,他对诺邦这个名字还有点印象,貌似是那家伙狐假虎威的主人?
还真是冤家路窄,在这里也能撞上。
他将视线移向那位“诺邦大人”,只见一个身量臃肿,却满面孤傲的男人,穿着打扮很是考究,看起来像复古的贵族,手里却不伦不类地捻着一串佛珠。
身旁簇拥了好些人,排场还挺大,一看就喜欢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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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面子活受罪。
家丁见那副噩梦般的银铁面具朝这边转来,心里就是一颤,还好没去找那小子麻烦,想不到真给他勾搭上厉害角色了。那么丢脸的事情,他当然不敢往外说,现在也只能假装不认识,偏过头去。
但一瞬间不自然的对视,还是被捕捉了去。
诺邦皱了皱眉:“你刚才在看什么?”
“啊?我、小的没看什么啊!”家丁强颜欢笑。
诺邦抬了抬手,身旁就有个人露出凶狠神色,一下把家丁双手绞到背后,在他嗷嗷的痛叫声中阴冷威胁:“别给脸不要脸,你那点小动作,真以为能瞒过诺邦大人的眼睛?也是大人仁慈,刚才你摔了东西都没计较,现在你却还想蒙骗大人,简直无法无天!”
“说不说?这两条胳膊还想不想要了?”
“想!要!我说我说!”
家丁面如土色,立刻就招了,招供期间还美化了一下自己,重点刻画对面有多不讲道理、不给他面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我告诉他我是诺邦大人的属下,他却很是不屑,说什么,管我主子是谁,全都照打不误。您不知道我被他收拾得多惨,养了好些时日的伤,留下了心理阴影,没想到这就碰上了,我才一时失态……还请大人替小的做主!”
“行了。”
诺邦烦躁地又一挥手,随从便很有眼色地堵住家丁的嘴,不让人继续嚎叫,自己则背着手,缓缓朝时冕和骆知舟追去。
“恩人!”骆知舟朝后望了一眼,神经顿时绷紧了,“他们好像要找我们麻烦,快点走吧。”
“走?”时冕向周围扫视一圈,淡淡道,“走不了了,他们的人已经围过来了。”
正如他所说,身边很快被几个壮汉清空,健硕的身躯犹如铜墙铁壁,挡住他们的去路。前方,诺邦腆着肚子姗姗来迟,用眼缝扫视两人:
“就是你们,欺负我家佣人?”
“少血口喷人,到底谁欺负谁!”骆知舟朝前一步,色厉内荏地说,“你那个看门的满嘴谎话,你还敢信?”
“是不是谎话,我自有分辨。”
诺邦当然清楚家丁的转述必定掺杂了不少主观色彩,但看人反应,大致情况不会有错。
他不在意下人是不是仗着他的名声在外胡作非为,但,他看向那个戴面具的,对方当众要挟他的家佣,即便报上诺邦的名号也不管用,狠狠落了他的面子,让他感到十分丢脸。
“我这个人,没别的优点,就是护短。你们打了我的人,就相当于打了我,这事儿传出去,我诺邦还怎么见人?”
“那你想怎样?”
骆知舟边说,边用余光寻找着逃跑的空隙。
可惜围住他们的人显然很有经验,没有半点破绽,让他不禁捏了把冷汗。
他清楚恩人很强……但,再怎么强,也才和他差不多大。收拾一个没用的家丁绰绰有余,面对这么多训练有素的随从,双拳难敌四手,到底该怎么办?
“很简单,看你年纪不大,跪下来向我磕头道歉,也就过去了。”
诺邦扬了扬下巴,又看向时冕,“至于这个戴面具的,是你动的手吧?”
“是我。”时冕点一点头。
他一副并不将人放在眼里的态度,令诺邦愈发火大。
“他是为了救我才那么干的,有什么冲我来!”骆知舟看出这个胖子的怒气,生怕事态继续升级,那就当真走不掉了,咬牙抢话道,“下跪磕头道歉是吧?好,我道歉,你说话算话!”
他捏了捏拳头,深吸口气,按捺住内心的屈辱,双膝一软——
没跪下去,被时冕提拉了起来。
“恩人!”骆知舟急得眼睛都红了,他知道以黑袍人的骄傲,肯定不会向这家伙妥协,他来还不行吗?这件事本来就是因他而起啊!
“刚刚不还为了尊严宁死不从,死活不肯去做检测吗?”时冕看着他,神色稍稍柔和,“这种家伙,不值得你这么做。”
“哈哈!好!够狂妄!”诺邦气极反笑,“我在茉莉大道这么多年,你还是第一个敢当面忤逆我的人!来,让我瞧瞧,你究竟有多大的本事?”
“区区一个四阶治疗师……”
时冕也笑了,冷笑,他也很久没见过敢在他面前这么嚣张的人了。
环顾一圈,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动作又蓦地僵住。
……以他的经验,一眼就能看出里边没几个能过手的货色,毕竟只是个四阶治疗师的追随者。
但他不确定,光是现在,克制住心底嗜血的冲动就很勉强了,真的动起手来,他能忍耐吗?
那天晚上的事情,他不想再重复一遍,尤其这里还有骆知舟。
一道比任何人都鲜美的大餐……万一失控,他岂不是要把对方也误杀了?
这么想着,时冕放下准备召出匕首的手,决定采用另一种办法。
他在颈项上摸了摸,摘下一块吊牌,看也不看地扔到对面脸上:“那就睁大你的狗眼看好了。”
诺邦被吊牌砸了个正着,横肉一阵乱抖,气的。
他还没来得及发火,突然听到身旁随从颤巍巍的声音:“诺、诺邦大人,那是……”
“银曜军团的勋章!”
19.命运
银曜军团。
这个名号对任何生活在茉莉大道的人来说都不陌生。
西1时区再怎么混乱,也属于银曜基地的管辖地,银曜军团正是这片地域最具权威性的武装组织。几乎所有年轻人都以能加入银曜军团为荣,但严苛的选拔条件,让不少人都望而却步。
拥有银曜军团的勋章,意味着这个人可以自由出入银曜基地。
不是军团的一份子,那就是大有来头,背后所象征的地位之高,哪边都招惹不起。
诺邦一行人连滚带爬地被吓跑后,骆知舟心情十分复杂。
他猜到黑袍人可能出身不凡,但也没想到居然“不凡”到这种程度。
以对方的年纪,还未达到银曜军团的用人标准,也就是说,他是银曜基地里某个大人物的子女?
自己竟然认识了这种普通人一辈子都接触不到的存在,除了荒谬,骆知舟一时间什么也感受不到。
时冕贴身收好吊牌,就对上少年小心翼翼的眼神,顿了一下:“怎么了?”
“没、没有。”骆知舟不自在地别过头,“原来您是银曜军团的人啊……”
话刚出口,他就有点后悔,为什么他的语气听上去酸溜溜的,还有点幽怨?
但他无法克制心底的失落,就像好不容易才慢慢熟悉起来的一个人,突然去了距离他极其遥远的地方,其间天堑,恐怕一辈子都无法跨越。
……亏他还说什么,想成为跟对方一样的人。
骆知舟自嘲地笑了笑,这些糗大了。
他还不到能藏住心事的年纪,即便拼命掩饰,时冕也一眼瞧出他的消沉。
这就是暴露身份的坏处了。
因地位悬殊而产生落差,这种事情,时冕见得很多。
更何况两回交流下来,不难发觉骆知舟的性格敏感,十分要强。
从他一直客客气气地称呼他为“恩人”的时候,时冕就清楚,骆知舟的自尊心和道德感都太高了,难以想象是生活在暗街上的孩子。这大概要归功于骆韵的教育,和本人纯良的天性。
跟他完全不同。
时冕很有自知之明,他能长成如今这副根正苗红的样子,是因为从小到大,他的身边都是些好人。时锐铭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严厉教育,让他早早分清是非对错,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倘若他像骆知舟一样在茉莉大道长大,应该已经彻底黑心烂肺,变成一个毫无底线的恶人了吧?
所以,时冕看着骆知舟,目光难得柔和。
他欣赏这种人,也乐意保护这种人,不知何时,骆知舟在他心目中的印象已全然天翻地覆了。
“我是来自银曜军团。”时冕摘下面具,让容貌和声音恢复到最真实的状态,“虽然现在说有些迟了——认识一下,我叫时冕,今年十五岁。”
他的举动明明白白展露出亲近的意思,骆知舟受宠若惊,握上他伸来的手:
“呃,那个,您好。”
“既然我们差不多大,就不用一口一个‘您’了吧?听起来有点怪。”时冕笑了笑,不得不说,这张脸在社交方面的确占足了便宜,肉眼可见,骆知舟的表情不像刚刚那么紧绷了。
他笑得骆知舟眼睛有点花,赶忙转头打量四周,小声说:“恩人,要不,您……你还是把面具戴上?”
“时冕。”
“时、时冕!”
骆知舟领悟到这句重复的含义,立刻改口,时冕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不过他并没有继续戴面具,他算是发现了,年纪是攻克骆知舟的关键。
想也知道,同龄人当然比一个表情都看不见的面具男好接近,时冕不禁想起赵千年,他一个真实年龄快奔四的家伙,最近怎么总是在玩这种朋友游戏?
算了。身体激素影响心理状态,他才十五岁,多交两个朋友怎么了?
“不戴了,闷。”时冕收好面具,把兜帽拉高,“而且那样也变相招人注意。要是刚才没戴面具,那个家丁也认不出我,说不定就不会来找麻烦了。”
“这可未必,他还认识我呢。”骆知舟说,“再说了,这种人找麻烦,还需要什么理由吗?都是些欺软怕硬的货色。只是他们没想到……”
时冕耸耸肩:“没想到我们居然是硬茬子。”
“我们 ”。
骆知舟因这两个字愣了一下,心情不由自主地转好。
“不过,”时冕笑容一收,眼眸幽幽盯着他,直到骆知舟被看得手足无措,才慢悠悠地说,“你刚才真是太冲动了,下次可不能这么干。”
“我……”骆知舟有点惭愧,“对不起,除了这个,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点什么了。想着绝对不能连累你,一时着急就……”
“我不是在责怪你。”
时冕拍拍他的肩,“你明明很害怕,却没有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我身上,反而想自己一个人揽下,已经很够意思了。只是你还有妈妈要照顾,以后无论做什么,还是要多为她考虑考虑。”
“……好。”
骆知舟本来还想再道声谢,这次也多亏了有时冕在才能解决麻烦。
可看到少年脸上真挚的微笑,他又默默把这份感激吞回肚里。
——总觉得说出口,就显得太生疏了。
心里记住就好,等以后……以后,如果有机会,他一定会还。
只是,无论身份地位、家境实力,时冕样样不缺,到底什么时候他才能得到那个机会?
这么想着,骆知舟又记起遇见诺邦前,他们讨论的问题。
心脏再一次狂跳起来,他谨慎地考虑,反复确认,终于深深吸了口气,主动提议:“恩……时冕,我想好了,就当我先借你的。”
胆怯于孤注一掷的少年做出了他的选择。
“我们去联盟大厅吧,我想做一次灵核检测。”
*
天不遂人愿,好事多磨。
时冕在今天算是明白了这个道理。
就在他们抵达联盟大厅后不久,一道身影匆匆闯了进来,左右环顾,找到正在排队的两人。
那是骆知舟邻居家的叔叔。
“小骆!出事了,你快回去!你妈……她好像快不行了!”
骆知舟勃然色变,再顾不得其它,转身就往回跑。时冕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跑得比骆知舟还快,后来干脆把人拎到背上,漂移似的全速折返。
一路上,骆知舟粗重的呼吸和急促的心跳,都只隔着一层衣物传来,哪怕时冕不常和他人共情,都被他的仓皇和焦急所感染,死死皱着眉。
骆知舟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好巧不巧骆韵就出事了。
他厌恶这种感觉——好像无论他做什么,命运都不会偏移原有的路线。
“妈妈!”
刚落地,骆知舟还没站稳,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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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床头扑去。
骆韵却没有回应他的呼唤,她呼吸急促,额头全是冷汗,脸色却是惨白的。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出门前还好好的……”
骆知舟强忍泪水,给她做了急诊,发现情况已经恶化到了难以挽回的地步。紧急喂药也不管用,她气若游丝,开始往外一点点地吐血。
塔降临后,人类的身体素质得到了显著提升,但疾病也随之升级。
骆韵得的是一种衰竭性疾病,如果不妥善治疗,内脏器官就会迅速陷入衰竭。衰竭到一定程度,便会呕血。
她是真的快不行了。
骆知舟绝望地意识到这点,即便他早就做好妈妈有天会离开的准备,准备了很多很多年,可当这一刻来临时,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接受。
他攥紧拳头转过头,“噗通”一声跪在时冕面前。
“求你!”尊严、面子、感情,什么都不去考虑,什么都败给了即将失去母亲的恐惧。
骆知舟含着哭腔开口,声音嘶哑,“现在只有治疗师能救妈妈了,茉莉大道只有诺邦是治疗师,要是能请来他,妈妈说不定还有救!”
“时冕,恩人,我知道我很不要脸,但是求求你,如果是你让他来的话……”
这是他唯一还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以时冕的身份,如果他命令诺邦前来给骆韵治疗——
“来不及的。”时冕扶住他摇晃的身体。
闻言,骆知舟萎靡地瘫倒在地,双目失神。
他知道时冕是对的,他们刚刚拼了命地往回赶,路上也花费了十多分钟。
骆韵已经没有下一个十分钟可等了。
“怎么会……妈妈……”
双拳重重和水渍一并砸落在地面上,骆知舟从未感到世界如此灰暗,时间如此缓慢而又急促,十五年的画面在眼前不断翻飞。
骆韵带着幼小的他搬进这个家,他们一起在二手市场挑选家具;骆韵挑灯给受伤的病人开刀,矮小的他站在一旁屏息凝神,瞧着母亲肃穆的侧脸,心生向往;骆韵身体渐渐不好,还想着省吃俭用攒钱,长成半大少年的他生了气,跑到外边找到另一名黑医,在那人手底下打杂,被使唤被欺压的辛苦,也比不上他把灵晶放到妈妈面前,告诉她自己已经可以帮她分担的成就感……
她的笑容,抚摸头发时温热的手掌,无数个日夜里相依为命的陪伴。
如果这些都要离他远去,他的人生还剩下什么?
“……骆……”
“骆知舟!你还想不想救你母亲!”
一记巴掌不客气地扇在脸上,疼痛唤醒了骆知舟呆滞的目光。
他颤抖地抬起头,看到时冕灼烈的眼,就好像回到一个月前最无助的那一瞬间,黑袍面具人和灰发少年的身影彻底重叠。
深深烙印进他的心底。
“我……想……我想!”
骆知舟猛地拽住他的衣摆,眼中首次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渴望。
对力量、对命运的垂怜、对曾经不敢奢求的所有,孤注一掷的强烈渴望,“告诉我,怎么做?只要你能帮我救活妈妈,从今往后我的命就是你的!我有的一切你都可以拿去!”
“召唤出你的拟态,骆知舟。”
时冕俯下身,“不需要去找别的治疗师,你就是治疗师!”
——未来的联盟第一治疗师,阎王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