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奶娘归田记》 第1章 侯府托孤 大宏二十三年秋,永安侯府。 暮色四合,府内已早早点燃灯笼。 赵暖抱着刚满半岁的侯府小少爷周宁煜,站在西厢廊下,哼着歌谣哄睡。 “暖姐姐,夫人请您过去一趟。”小丫鬟匆匆走来,声音压得极低,“夫人脸色不太好,您小心些。” 赵暖心下一沉,轻轻拍哄着怀里睡得正香的孩子,低声道:“我这就去。” 金黄的银杏叶随风飘落,铺了一地,像是撒落的碎金箔。 赵暖是六年前穿越来这架空古代的,当时原主刚生产完,就遭遇洪灾。 而她穿越前,也恰好是抗洪救灾遇难的志愿者。 穿来后,根据原主记忆,以及见过尸横遍野,易子而食后。 她为活命,带着还没满月的女儿卖身武安侯府,做一名粗使婢。 赵暖行至夫人院中,远远便听见压抑的咳嗽声。 自打去年侯爷战死沙场,夫人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如今侯府虽有大公子承袭爵位,但门庭已大不如前。 “夫人,您找我?”赵暖抱着孩子,微微屈膝行礼。 侯夫人靠在榻上,面色蜡黄。 见赵暖进来,勉强撑起身子:“把孩子给乳母抱着,你坐下,我有话同你说。” 赵暖依言将孩子交给一旁的乳母,心中隐隐不安。 “你进府有五年了吧?”侯夫人示意丫鬟们都退下,这才缓缓开口。 “回夫人,五年十个月了。”赵暖轻声回答。 “我记得你当初是家乡遭灾,带着刚出生的女儿来府中求个活路。”侯夫人目光有些悠远。 赵暖心头一紧:“托夫人的福,妍儿一直在下人房里养着,如今已六岁了。” 侯夫人点点头,沉默片刻,忽然长叹一声:“侯府...怕是要有大变了。” 赵暖不敢接话,只静静听着。 “朝中局势不稳,有人参我们侯府与叛军有牵连。”侯夫人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大公子已在打点,让我们早做准备。府里...怕是保不住了。” 赵暖手一抖,茶盏险些摔在地上。 “你别怕,”侯夫人从枕下取出一个布包,“这里是你的身契和一些银钱,你拿着,明日一早就离开侯府。” 赵暖愣住了:“夫人,这是...” “侯府有难,不能再连累你们。”侯夫人眼中含泪,“你是个稳妥的,这些年将大小姐照顾的很好。就连这个小的,哪怕不吃你的奶也亲你。我...我有一事相求。” “夫人请讲。” “带上小少爷一起走。”侯夫人看向乳母怀里的孙儿,声音哽咽,“他还这么小,不能跟着我们一起遭难。你带他离开京城,找个偏僻地方藏起来,别让人知道他是侯府的血脉。” 赵暖震惊地望着侯夫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我知道这请求太过沉重,”侯夫人紧紧握住她的手,“可府中我能信任的人不多,你心地善良,做事又有分寸。你若不答应,我...我实在不知该托付给谁。” 赵暖看着夫人憔悴的面容,想起这五年来她对自己的照拂,心中一酸,“夫人言重了。只是...为何不让小少爷随了大奶奶身边的乳娘...” “大奶奶的娘家也牵扯其中,自身难保。”侯夫人摇头,“你入府是粗使婢,这么些年也没改过来。你带他走,比交给其她乳娘更隐蔽。” 赵暖沉默良久,始终未点头。 侯夫人倾身,握住她双手:“你……就当我挟恩图报吧。” “夫人……我答应夫人,必护小少爷周全。” 侯夫人如释重负,又从腕上褪下一只玉镯:“这镯子是我从娘家带来的,看不出侯府印记。你拿着,危急时刻换些银钱。记住,离开后给煜儿改名换姓,永远不要再回京城。 “孩子……孩子只有你这一个亲娘!” 赵暖颤着手接过,最后还是问了她最担心的事儿:“敢问夫人,大小姐呢,她……” 侯夫人偏过头,泪如雨下:“前些日子春莲的孩儿伤风,今早咽了气。” 赵暖猛地抬头,春莲的孩子是男孩儿,自打生下来就先天不足。 夫人的意思是要用春莲的孩子代替小少爷,但大小姐无人……可替。 那夜,赵暖回到自己房中,搂着肉乎乎的女儿辗转难眠。 当年她穿越过来后,身下还拖着胎盘。 丈夫婆家人不见了,她只能徒手扯断脐带,逃出洪水淹没的家中。 凭着求生意志,她跟着难民群步行三百里上京,拖着最后一口气卖身入侯府。 一进府,第二日就高烧起不来床。 最后得侯夫人怜惜,不仅给她请大夫,还让她养满一个月,再带着女儿在侯府做粗使婢。 她进府第三个月,大奶奶林静姝因为一场风寒,回了奶水。 侯府找了十几位奶娘,大小姐周宁安都不吃,只扒着大奶奶的衣裳哭。 眼见小人儿饿的只能哼唧,偏偏她收恭桶时进院子了一趟,大小姐闻到她身上的奶味震天大哭。 于是她就成了侯府大小姐的奶娘,日日好吃好喝供着,还允许她把大小姐吃不完的奶喂给自己女儿。 又因为她常在主院进出,所以大奶奶年初生的小少爷也与她格外亲。 侯府众主子也都温和,这才让她安心在侯府这么多年,没想着要利用穿越前的知识干一番大事业。 想到这儿,赵暖打开夫人给的布包,里面除了自己的身契,还有三百两银票和些许碎银,另有一封密封的信函。 她将玉镯和银钱仔细收好,又起身收拾行装,只等天亮就离府。 然而,天还未亮,侯府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开门!奉旨查抄侯府!” 赵暖从睡梦中惊醒,听见外面一片嘈杂。她心知大事不好,赶紧叫醒女儿。 “妍儿,快起来。昨夜娘跟你说的话可记住了?” “娘,女儿记住了。” 母女俩穿好衣裳,将早已收拾好的包袱背在身上,正要出门去抱小少爷,房门却被猛地推开。 “快走!”是大奶奶身边的贴身丫鬟春梅,她面色惨白,“前门已经被官兵围住了,我带你们从后门走!” “小少爷呢?”赵暖急问。 春梅往旁边一侧,露出后面只着里衣的大少奶奶林静姝。 林静姝一手牵着女儿周宁安,一手抱着儿子周宁煜,笑的牵强:“阿暖!我就说这孩子为何不粘我也不粘奶娘,看来是跟你有缘。” 说完,她在儿子额头落下一吻,连同一张帕子一起塞给赵暖:“家里的财产要被查抄,不敢给你太多银钱。这帕子里的二百两银票未过府中账,你收好。” 赵暖接过孩子,小家伙被这番动静惊醒,正要啼哭。 赵暖连忙轻轻摇晃,低声道:“乖,不哭,娘在这儿。” 小少爷听到熟悉的声音,果然安静下来,只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 林静姝听到她这句话,心如刀绞。 “阿暖……带着你的女儿跟……儿子,别回头!” 两个大人道别,赵暖的女儿赵妍正在跟大小姐周宁安也互赠头上珠花。 周宁安小小的人郑重握着赵妍的手:“妍儿,谢谢你。” 就在几人泪流满面时,眼见主院那边火光冲天,人声鼎沸。 林静姝推着她往后门方向去:“永远别再回来!” 第2章 出府 赵暖抱着孩子,穿过熟悉的回廊,眼见府中已乱作一团。 丫鬟仆妇四处奔逃,官兵的呵斥声忽远忽近。 她钻入树丛中,借着夜色隐匿身形。 春梅则在旁边的石径疾步,中途遇到一队官兵,她尖叫一声将人引走。 赵暖蹲着,等前面没人时她正想走,却看到憔悴的春莲抱着蜀锦襁褓从旁边的小道上转出来,接替上了春梅的位置。 两人没有任何交流,一个在明,一个在暗,走向后门。 后门虚掩着,看似没人,但赵暖没动。 春莲抱着襁褓,跌跌撞撞正要推门,就从外面进来四个官兵。 她尖叫一声,转身往回跑。 赵暖死死咬住嘴唇,等春莲把人引开才拉着女儿走到后门边。 她轻轻推开一条缝,屏气等了两息才探出头。 只见外面巷子空无一人,赵暖回头再看一眼生活了五年的侯府,一咬牙,踏出门。 就在她踏出侯府的瞬间,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喊。她却不敢停留,抱着孩子快步走入黑暗中。 侯府外面到处都是火把,赵暖不敢乱走。 她咬牙顺着侯府围墙阴影走,竟绕到了距正门不远的南侧门处。 抄家通常最先被抄的就是前院,所以她心下一横,从一道狗洞又钻回侯府。 侯府松快,府里下人的孩儿们常瞎跑。 所以妍儿打头,将赵暖带到前院角落的废弃马房处。 这里看似已经被翻找过了,杂物草料被翻了底朝天。 赵暖强迫自己冷静,环顾一周。 “妍儿你藏树上去。”墙边有棵大树,赵暖让女儿藏上去,并叮嘱,“如果娘跟弟弟被找到,你不能出声可知道?” 妍儿咬唇,轻轻点头。 “娘的好女儿。”赵暖把一张银票装在女儿怀里,然后在她头上落下一吻。 侯府恩情她还就好,与女儿无关。 赵暖抱着小少爷周宁煜,蜷缩在草堆里,这孩子好像也知处境危险,始终未曾哭闹一声。 天蒙蒙亮,侯府彻底没了声音。 赵暖没有贸然出去,而是让女儿继续藏着,并叮嘱如果自己一个时辰内不回来,就让女儿找机会出府。 确认女儿听懂后,赵暖抱着周宁煜小心在府中行走,到大厨房找吃的。 大厨房处于前后院之间,赵暖找到半碗没来得及吃的粥,喂给周宁煜。 又找了几个滚落在地上的馒头,赵暖咬牙往后院走去。 前院只是乱,但后院几乎被掘地三尺。平时亭台楼阁,奇花异草,此时都破败不堪。 看来陷害侯府的人把证据藏在了后院,否则官兵不会如此大费周章。 要陷害侯府,还要把证据藏在后院,想来是侯府内的人,赵暖心里生起一股寒意,赶紧往回走。 她就这般带着孩子在马房里躲了三天,厨房里的吃食都发酸,围墙外面才彻底没有声响。 妍儿从树上下来:“娘,官兵们都撤走了。” “好,那咱们也走。” 赵暖从厨房找来一个背篓,在里面放上已经软塌塌的菜。又从下人房里找来几件粗布衣裳,裹着周宁煜抱在怀里。 而自己跟妍儿的衣裳早在这两天里弄得脏兮兮,皱巴巴,都不用刻意装扮。 第四天清晨,赵暖带着两个孩子从狗洞里钻出去。 迅速跑了一段后,迎面走来了一队巡逻的官兵。 平日里见到巡逻兵赵暖觉着没什么,可此时她紧张手心冒汗。 突然妍儿开口说话,并且拉住了赵暖的一只手:“娘,卖了菜给我买糖葫芦吗?” 赵暖猛地甩开女儿的手,厉声呵斥:“死丫头就知道吃!都给你吃了,我去哪里买米糊糊喂弟弟。” “哇……” 妍儿张嘴哭出声,这几天没怎么吃喝,她嘴唇都干裂了。 赵暖用力推她:“再哭就让兵爷把你抓走!” 巡逻官兵目露兴味,这妇人胆子倒是大,见他们不躲还敢当面吓孩子。 听到妍儿哭,周宁煜也哭起来,头一扭一扭的就要往赵暖衣襟里钻。 这些官兵邪笑着,目光不错的盯着赵暖。 赵暖一手压衣襟,通红着脸边骂女儿边快步往前走:“死丫头,等回去我再收拾你。” 看到她狼狈的样子,这些个巡逻兵哈哈大笑,还叫着大嫂子走这么快做什么。 京城已开始苏醒,街边小贩陆续出摊,行人渐渐增多。 赵暖不敢耽搁,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假装在西市摆了两个时辰摊,烂菜当然卖不出去,她只想打听侯府到底如何了。 可越听她越惊心,那一夜京城震动,不仅开国功勋的武安侯府周家被抄,桃李天下的林家也没躲过。 大少奶奶的爹一头撞死在宫门前,娘用丈夫的鲜血在宫门上写了个‘冤’后自刎。 好在侯府老夫人提前一步放了奴,侯府的几百下人,还有各地庄子上的近千人都被放还了卖身契。 虽被拦截了一部分,但还是有不少人在官兵来前出了府。 “娘,我们要去哪里?”听了好久,妍儿终于怯怯地开口。 再聪明也还是几岁的孩子,紧绷的神经一松懈,害怕袭来。 赵暖心中一暖,柔声道:“妍儿不怕,娘会护你跟弟弟周全的。咱们回老家吧。” “老家?” “嗯老家。那里有山有水,有田有地,可玩耍的比京城多多了。” 赵暖微笑着描述,心里却是一片茫然,她早已没有家乡可言。 六年前家乡洪水,尸横遍野。如今,她该去哪里安身? 这时街上突然喧闹起来,有人喊着叛国贼周家要被流放了,大家快去看热闹。 赵暖浑身一震,拉着女儿抱着周宁煜也跟着人流往主街上走去。 铁链哗啦啦响,侯府数位主子带着脚镣,捆手的绳子把他们连成一串,在街上行走。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叛国贼’,其他人都开始往他们身上砸东西。 赵暖咬住唇,红了眼眶。就凭侯府对下人的态度,怎么可能叛国呢。 突然有人扯了她一把,赵暖回过神。 “你在哭,你跟叛国贼是什么关系。” 问他的男人穿着粗布衣裳,他的大嗓门吸引来不少人观望 赵暖咽了口唾沫,哑着嗓子道:“我哭我男人,要不是这些狗官,他也不会死,留下我跟两个孩儿孤苦伶仃。” 说着赵暖反手拿起背篓里的烂菜,朝周家队伍砸过去。 第3章 逃出京城 如此风波,让周家人注意到赵暖。 赵暖跟着队伍边走边砸,泪水满脸。 昔日富贵慈祥的侯夫人摇摇欲坠。 大公子周文睿满身是血,应该受了酷刑。 大奶奶林静姝那么柔静的一个人,满身污垢,衣裙破烂。 十四岁的三公子周文轩,不顾自己浑身鞭伤,护着前面的侄女周宁安。 但她们看向赵暖的目光里都只有一种情绪,感谢。 不过赵暖却发现队伍里少了一个人,二公子周文铮。 还没等她想明白,就被一只手拉住,带出人群。 赵暖浑身一僵:“谁!” “是我,小声些。” 入眼的是个男人,但对方压低的声音却有些熟悉。 “这是……煜儿!” “姑奶奶?” 侯府有三位公子,一位小姐。 大公子,三公子跟眼前的这位已经出嫁的小姐周清辞是侯夫人所生。 二公子周文铮是庶子,赵暖极少在侯府见到这个人。 眼前女扮男装的就是周清辞,她比大公子小两岁,嫁给了相国孙家大少爷。 “跟我走。”周清辞忍住想伸手摸侄儿的冲动,转身在前面带路。 赵暖来不及多想,马上牵着女儿跟上去。 她跟周清辞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压低声音说话。 “姑奶奶,侯府会被流放到哪里?” “随州。” “那您找我何事?” “你若是无地可去,可否带着孩子去随州?” 赵暖皱眉:“那边有人?” “那边是流放之地,我爹在那边有部下。不过……” 遂州被群山环绕,夏日炎热,冬日苦寒。 流放之人以烧炭为生,整个城都是黑乎乎的。 并且相距京城足足一千三百里,赵暖带着两个孩子怕是难以到达。 “去!” 赵暖只是一瞬就做出决定,她一个妇人带着两个孩子去哪儿都危险。 如果流放之地有周家后手,那只要能撑着走过去,后面的日子应该就好过了。 她答应的爽快,反倒是让周清辞一愣:“你可知道……前路艰险?” “知道。”赵暖咳嗽一声,观察周围动静:“夫人放归众仆,不仅是她仁善,也有为我打掩护的意思。” “但仆役们都有造册,官府要查必定是从主子们贴身的开始查起,但到我这里虽是迟早的事儿,但还有时间。” “所以为何不趁着他们还没查到,我先行一步呢?谁能想到我一个粗使婢,在深秋敢带着幼儿北上苦寒地。” 周清辞回头想细看赵暖,她明白为何母亲大嫂要把小侄子给赵暖了。 本想让赵暖听自己安排的周清辞动摇了,她问道:“你想如何去?” “请镖队,到云州与做生意的丈夫过年。” 如果直接到随州就太明显了,所以赵暖打算先到距离随州三百里的云州,然后再做打算。 周清辞喉头哽咽:“明日城外三十里地,会有镖队等你。” 说完,周清辞就要转入一条小巷跟赵暖分开。 “姑奶奶!” 周清辞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您只有保全自己,周家才能无后顾之忧。”说完这句,赵暖又觉得有些笼统。 想了想继续说道:“随州苦寒,您在京城就要多赚些银钱,接济接济。” 本来周清辞已经做好鱼死网破之意,听到赵暖这话她浑身一震。 周家一门从太祖开始就为国征战,如今边关平静,朝中重文轻武。 父亲本以为家中兄弟弃武从文,再将她嫁与相国孙家,主动递上个软肋就能保家幸免于难。 没想到……周清辞眼泪一滚而落。 马上就入冬,娘家人怎么可能平安走到随州啊。 “还有一点,姑奶奶可知二公子去了何处?侯府后院被掘地三尺,您多留个心眼子。” 赵暖说完不敢再停留,拉着妍儿快步离去。 周清辞表情一凝。她被孙家控制,对侯府的事儿一无所知。 赵暖的这两句让她撕开了阴谋的一条缝隙,得见些许天光。 怕在城里待得太久有变故,赵暖留几片烂菜叶在背篓里,拉着妍儿遭受几个白眼买到一小捧白米。 最后在一家杂货店又买了针线、水袋、木头碗筷,火折子。 守城官兵见多了这种进城卖菜换点钱财的百姓,想都没想就放她们出城了。 出了城,赵暖拦住一辆牛车:“叔,您去哪儿?” “二十里铺,咋了要搭车?” 赵暖假装不信:“叔您住二十里铺哪家啊?我咋没见过您嘞。” “二十里铺往北四五里的山坳村,平时不咋从镇上过,小嫂子您住啥地方的啊?” “镇上,一对老夫妻开客栈那家。”赵暖可没去过二十里铺,但她顺利套出来了话。 至于客栈嘛,那个镇都会有,至于有没有老夫妻那就看运气了。 好在赵暖运气不错,二十里铺还真有一家老夫妻开的客栈。 “哦……知道,知道。那您是……” 赵暖笑嘻嘻道:“今儿婆婆难得让我进城卖个菜,顺便给小的买点白米熬粥嘞。丫头贪玩,一下就到这个点儿了,您载我一程。” 说完她翻了翻衣襟:“哎呀铜板花完了,您载我到家门口再给钱成不?” “成成成。”牛车老汉是进城卖柴的,没想到回城时还能遇到这种好事,顿时笑开花儿。 坐上牛车,妍儿从怀里掏出一颗麦芽糖递给老汉。 老汉乐呵呵的接过塞进了口袋,顺便打趣:“妮儿啊,可是你买糖花光了你娘的钱?不然她身上咋连两个铜板的车费都拿不出呢。” 赵暖有些担心妍儿,悄悄扯了她一下。 妍儿嘴巴一翘:“哼,给我买了一把麦芽糖才几文钱。给弟弟买的白米可花了几十文,可不就再拿不出一枚铜板了!” “你这丫头,弟弟这不是还小嘛。” “哈哈哈哈……小妮儿伶俐。” 赵暖坐在牛车水,看着高耸的京城城门距她越来越远。 五年前入城狼狈,六年后出城还是这么狼狈,她摇头苦笑。 “叭……” 一个口水泡泡破裂,发出声响。 赵暖低头看见一双乌溜溜的眼睛。 妍儿也凑过来:“娘,弟弟好乖。” “嗯,你也好乖。”赵暖在女儿额头亲了一下,又低头在周宁煜脸上吧唧了一个。 “都是娘的好孩子。” 说这话时,赵暖不免想起了周安宁,心里满是担忧。 第4章 启程 牛车到客栈时天已全黑,小镇上亮着几盏朦朦胧胧的灯笼。 赵暖跳下车,对老汉说道:“您在外等一下,我回去取铜钱。” 说完,她牵着孩子走进客栈门。 客栈是老两口开的,见来人正要招呼,却被赵暖高声抢了先。 “可饿死我了。这白米先用瓦罐熬上一把,再给丫头煮上一碗猪油面,我随意吃点就行。” 说完她放下背篓,示意掌柜老两口拿里面的白米。 老两口面面相觑,有些惊诧。 赵暖也不多说,只是走到柜台边儿,把提前准备的一把铜板放上柜台。 掌柜两夫妻马上笑开了花儿:“好好好,我们这就去。” 见掌柜两口子去厨房忙活,她又从柜台上拿起三枚铜板走出屋子,交给街边的牛车老汉。 这一幕看在牛车老汉眼里,就像是赵暖回到家安排公婆做事,还顺手从柜台上拿了铜板给车钱。 等牛车老汉接过铜钱,赵暖又说道:“我明儿清早还去城里,劳烦您再带我一程?” “得嘞,还是来家里接您?” 赵暖点点头。 等牛车老汉走远,她又大声叮嘱:“慢着些,别赶太急。” 赶车老汉着急回家,远远回了声:“好嘞!” “小娘子,这是……” 赵暖一回头,就看到客栈老夫妻站在她身后,好奇的看着牛车。 “我公爹。”赵暖拍拍怀里的孩子:“我男人跟俩小叔子在山坳村做房子,主家赶时间叫我公爹也来帮忙。 小妮儿想她爹,非要跟着来。我怀里这个小,不好在外打地铺只能来住客栈。” 妍儿在门口问:“娘,明儿早上爷爷来接咱吗?” “接啊。你今晚上乖乖的,明天你爹你二叔小叔结过账,就带你去城里看皇宫。” 客栈老太婆羡慕:“哟,小娘子一家这么几个大男人,日子肯定红火。” 赵暖笑笑,费些事儿不怕,她们孤儿寡母的千万不能被人惦记上。 周宁煜乖了这几天,终于在今夜里开始闹腾起来。 不过赵暖却松口气,孩子这几天太乖,让她心里惴惴的。 她抱着孩子来回走:“哦……哦……娘在呢,不哭不哭啊。” 直到外面响起三更梆子,小人儿才安静下来。 “妍……”赵暖一回头,才发现女儿已经半躺在床上,发出均匀的呼吸。 她把先周宁煜小心放在床里,然后给女儿脱鞋,轻轻的把人抱上床跟周宁煜并排睡。 盖被子时,赵暖发现妍儿手里捏着东西,掰开一看是周宁安的珠花。 她心里一酸,眼泪就落下来。 夜里赵暖不敢睡过去,她衣裳都没脱,趴在床沿打盹。 外面第一声鸡叫,她猛地从梦里惊醒。 梦里侯府一片火光,侯夫人大奶奶,还周宁安在火里对她喊。 她正要上前,身后衣襟又被人拉住,一回头是妍儿。 她一低头,怀里还抱着周宁煜。 恰好此时,周宁煜醒了,小手小脚乱挥,一巴掌拍在了妍儿脸上。 妍儿一跟头翻起来,吧唧在周宁煜脸上亲一个:“好弟弟,打疼姐姐啦。” 赵暖不敢把孩子单独放着,背在背篓里,下楼找到客栈厨房,小火炉上煨着一盅白粥。 喂完孩子,趁着客栈老两口还没醒,她放上一把铜钱带着孩子推门离开。 外面晨雾缭绕,三人快步隐匿在雾气中。 等太阳驱散大雾时,赵暖跟妍儿已经改变穿着。 脱掉外面脏兮兮的粗布衣裳,露出里面套着的细棉布小袄。就连周宁煜的襁褓也从粗布换成棉布。 背篓扔了,青布包袱背着。赵暖利落的把头发挽成髻,插上一把木头包银皮的梳篦。 妍儿梳成双丫髻,一对红色小绒球挂在发髻上。 路过一个水坑,母女二人还洗了脸手。一下乡下粗鄙泥腿子,变成小富家眷。 路过铁匠铺子,赵暖还买了一把剪刀,一把小匕首。 剪刀自己别在腰间,匕首刃口用布裹起来交给妍儿。 “藏好了,不要随意拿出来用。” “好嘞娘。”妍儿把匕首插在裤腰上,衣襟放下来盖住,笑眯眯答应。 到三十里亭的时候,镖队已经等着了。 一个三十多岁的红脸汉子远远走过来:“喂,小婶子,可是到云州的见男人的?” “哈哈哈……”后面一群男人笑起来,看装束有镖队的,也有客商。 赵暖撩了撩耳边落下来的发丝,斜眼儿娇嗔:“我是去云州见男人,不知镖头可有女人见?” 后面的人见她不仅不生气,还这般嘴利的怼回去,笑声更大。 倒是红脸汉子脸真的红起来,但嘴上依旧不服输:“小婶子家里可有姐妹,给我介绍一个不就有了。” 赵暖也噗嗤笑出来:“美得你,走了走了,我着急见男人。” 商队嘻嘻哈哈的准备启程,任谁也想不到这样的妇人,会是大户人家里规规矩矩的奶娘。 而这么一会儿准备时间,赵暖也大概看清同行这些人,心里有个底。 京城里的小镖队为了生计,常会互相联合。 他们会把往同一方向的商客聚到一起,大家一起走互相照应,所以队伍至少由三支镖队组成。 跟她打趣的红脸汉子是接她这桩活计的镖队的队长,这队有三位镖师。一辆带车厢的马车,一辆马匹拉货的板车。 还有两支镖队从衣裳来看,各两位镖师,各有两辆拉货的板车。 其中一队也接了活镖,一对三十岁左右的夫妻,丈夫叫郑文青,妻子叫戴翠柏。剩下的就是货物了。 马车车厢里也有一些淋不得雨的金贵货物,所以赵暖三人坐进去还是挺挤的。 红脸镖师翻身上马,笑嘻嘻的看向赵暖:“小婶子您凑合几日,等到五百里外的荆镇把这些货交了,就宽敞了。” “什么小婶子,我年纪未必有你大。”赵暖笑眯眼:“我姓赵,今年二十五。” 没必要隐姓埋名,万一遇到过关隘查户籍,反倒多事。 “哟,那我得叫你妹子。我叫李奎,今年二十七,威扬镖局的小镖头。” “李叔叔。” 李镖头一愣,哈哈大笑起来:“哎呦,这丫头真乖巧。”说完就摸出一把糖给妍儿。 另外俩赶车的镖师也趁机做了自我介绍,一位赶货车的年四十,姓张。 赶马车的小伙儿才十八,姓白。 几人也算是认识了,客气一番后,李镖头扬了个响鞭儿:“顺风顺水顺财神,启程!” 第5章 第一晚住驿站 镖队跟流放都是走的官道,周家提前一天上路,所以赵暖推断应该在第一天傍晚,亦或是第二天必会跟她们遇上。 第一天镖队照顾赵暖与另外两夫妻,所以只走了三十里就在一家官驿住下。 李镖头把阿妍抱下马车,嘱咐赵暖:“妹子,今晚上好好休息,明儿咱们就得加快脚程咯。” “行啊。眼见天气一日凉过一日,走快些好。” 赵暖站了一会儿,见商队这些人把货物搬进屋后,开始打理马匹。 她拿起一根草塞进到处看的周宁煜手里,然后自己大手握小手,伸过去喂马。 “娘的好孩子,咱们给马儿喂根草,这一路辛苦小马载咱们了哟。” 听到她逗孩子的话,不仅李镖头诧异一瞬,就连张镖师跟白镖师也抬起头看她。 白镖师年纪小,没心没肺的:“赵姐姐心真好,除了我们做镖师的,其他人可看不到马儿的辛苦。” 说完他还白了一眼顺水镖局接的那俩客人。 今日路上马儿拉屎了,那女的不停抱怨辱骂。 赵暖看着马儿水润的眼睛,就想到自己小时候养过的牛,感叹道:“它们什么都知道,只是不会说话罢了。” 张镖师听到赵暖这般说,他爱怜的摸摸其中一匹马:“我这老伙计快退休了,就像妹子说的,它们什么都知道。” 镖局的马匹干不动后要么被杀要么被卖,张镖师很是舍不得这匹老马。 妍儿凑过去:“张大叔,它几岁了?” “它呀十六岁了。”张镖师给马儿刷着毛,眼圈有些红:“曾经是匹战马。” 赵暖目光一凝,她就知道周清辞不会真的随意给她找支镖队。 但她没有试探询问,若是一路顺畅,大家也就萍水相逢而已。 妍儿还在问:“那骑着它打仗的人是您吗?” “不是,它主人把它卖给我了。” “那它主人……” “妍儿。”赵暖喊住女儿:“别打扰叔叔干活。” 心里有个底就行,她寒暄两句,带着妍儿回房歇息。 倒是官驿有个大婶子恰好养了头羊,见赵暖抱着个孩子,便来问可要羊奶。 “那来两盅吧,记得熬煮开,一份里面加上些糖,另外一份配上个白水蛋。” 大婶子见她爽快,临走前还夸她两句:“哎,夫人真是好,对姑娘也同儿子一般。” 赵暖笑笑没说话。 没多久,两盅熬好的羊奶就端上来了。 妍儿闻着膻味眉头死皱着,离桌子老远。 赵暖看她这副样子哭笑不得:“里面放过糖,你趁热喝,味儿还小些。” 路途艰险,她最怕的就是两个孩子撑不住,所以能补就要抓紧时间补。 周宁煜还在侯府时,乳母若是风寒不方便喂奶,就给他喂羊奶。 所以此时小家伙闻到羊奶味,激动的手舞足蹈。 赵暖把水煮蛋黄剥出来,舀一勺羊奶,再用筷子夹指甲盖大一块蛋黄浸进去,喂给周宁煜。 小娃娃嘴巴一张一闭就没了,然后等着下一勺。 若是赵暖动作慢些,他还会发出‘哇呜哇呜’的动静。 喝到后面小人儿都醉奶了,撑着喝一口,马上闭眼睡。 但听到勺碰碗的声音,会马上强行睁眼,张嘴。 赵暖心里又酸又疼,本该是金尊玉贵的少爷,现在连喝碗羊奶都这么难。 喝完奶,两个孩子都困的睁不开眼。 妍儿怀里缩着周宁煜,她眼皮在打架,依旧强撑着:“娘,您也早点睡吧。” 赵暖拍拍她肩膀:“好,娘马上就陪你们。” 等俩娃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赵暖反锁门,把包袱剪刀都放在最顺手的地方,才合衣在床沿边躺下。 “咚咚咚” “谁!” 赵暖反手握着剪刀,翻身坐起来。 “赵妹子,是我。” “李大哥啊,有什么事吗?” 李奎站在门外挠挠头:“该起身了。” 赵暖这才发现窗外已经泛白,顿时懊恼自己睡的太死:“哦,马上马上就起。” 就这么几句话功夫,妍儿已经自己穿好了外衫,呲溜滑下床。 她拿昨晚擦脸后还湿着的帕子给自己抹脸,翻个面就要往周宁煜脸上盖。 赵暖赶紧拦住:“哎哎哎,让弟弟先睡。给娘吧。” 湿帕子一上脸,赵暖被凉个激灵,一下就清醒了。 楼下的 李奎前脚坐下,后脚就看到母子三人下楼,满脸惊奇。 “赵妹子,动作这么快?” 赵暖有些不好意思:“第一次坐这么久马车,浑身酸痛。耽搁你们时间了。” 这下轮到李奎不好意思了,他涨红脸,有些结巴:“没……没事,我提前喊你了。” 以往活人镖都需要一催再催,为了避免耽搁行程,就会提前叫起床收拾。 赵暖一想就明白,笑的眉眼弯弯:“既然时间还充裕,那妍儿你去叫五碗素面来,咱们吃完热热乎乎的赶路。” 她想跟镖师打好关系,但又不想露财,所以请三人吃碗素面最合适。 三位镖师也懂,大家乐呵呵的围坐在一桌,唏哩呼噜的嗦面。 年纪最小的白镖师频频看赵暖怀里的孩子,目露向往:“我娘子也怀孕了,等我跑完这趟回去就休息半年,伺候她生产。” “真的!”赵暖爱怜的亲亲周宁煜的额头,对小白表示恭喜:“定能生个大胖小子。” “嘿嘿,儿子女儿都行。我倒希望是个女儿,像妍儿这般乖巧。” 昨天不过大半天时间,话多又活泼的妍儿把三人哄的嘴角压不住,差点就要结成忘年交。 赵暖摸摸妍儿头顶:“这丫头……” 她与妍儿的羁绊很奇妙。 刚穿来的时候她很惶恐,不知何去何从。可妍儿的一声啼哭,就让她与这个陌生的时空有了联系。 吃完面,又等了好久。 威扬镖局,与兴义镖局都等的不耐烦了。 顺水镖局的陈镖师一直道歉:“对不住了几位老哥,我再去催催。” 又等了小半个时辰后,顺水镖局的郑文青夫妻才姗姗下楼。 嘴里还抱怨催什么催,这雾气都没散,时间不还早着么。 第6章 再见侯府众人 听到郑文青说这话,兴义镖局的袁镖师不乐意了。 “兄弟,您这话就不对了。您去的平万州与京城相距五百里,少则十天,多则半个月也就到了。可我们要去的是扬保镇,比你们多三百里啊。眼见秋深,这么耽搁下去,后半截路我们就得顶风冒雪。” “那能怪我们么?”两口子中的妻子戴氏双手叉腰,替自己丈夫抱不平:“谁让你们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呢?” “你……”袁镖师一个大男人家,嘴自然没有戴氏这么利索,被气的双眼喷火。 见自己大哥被压制,兴义镖局的雷镖师也站出来瓮声瓮气说道:“既然这样,那便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哎哎哎,两位老哥,不至于,不至于。”顺水镖局的陈镖师赶紧出来调和。 可兴义镖局的两位镖师拒绝他调和,转头跟威扬镖局的三位镖师拱手:“三位老哥,咱们一路本是图个照应,现在既然不和顺,那便就此别过吧。” 李奎还想劝一下:“袁老哥,要不这次……”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浓雾就传来铁链与地面摩擦声。 大家停住话头,朝官道上看去。 赵暖拉住妍儿,紧紧捏住她的手。 威扬镖局的张镖师突然开口:“妹子,雾里寒气重,你抱着孩子上车吧。” “哎……”赵暖看着雾气中逐渐清晰的人影,有一瞬间的慌乱:“多……多谢张大哥了。” 张镖师扶着赵暖上车,又把妍儿抱上车,塞进车厢里,还给她们压了压车帘。 赵暖伏在货物上,掀开车窗的一条缝隙。 打头的一位衙役挥舞手里的鞭子,雾气都被挥散。 “走快点,磨磨蹭蹭的什么时候才能到啊。” “妈的,托你们的福。劳资今年过年不能回家陪老婆孩子了。”另外一道声音从雾气里传出,还有鞭打皮肉的声音。 “嘿嘿,还回家过年呢。寒冬腊月的往随州去,活不活得下来都另外说。” 听到这话,雾气中的鞭子声更频繁了,隐约还有闷哼声。 铁链声越来越近,侯府一行人穿过浓雾,出现在驿站前的官道上。 “娘,是大……” 妍儿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赵暖捂住嘴。 侯府众人被拴着,脚踝上的铁链沉重,每走一步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 打头的是侯府大公子,能看得出他尽量绷紧手上的绳子,给后面的母亲跟妻子借力。 排在他后面的是侯夫人,不过几日,昔日雍容贵妇头发就白了一半。但风骨不减,哪怕脚步阑珊。 大奶奶摇摇欲坠,如一尊木偶娃娃。 接着就是周宁安,小小的人拖着重重的脚链,一走一个趔趄。 小花猫一样的孩子见衙役出言不逊,大大的眼里埋着隐忍。 她假做天真的笑笑:“大人,我们若是不受鞭打,能吃饱,必定能走快几分。” 走在后面的衙役呵呵笑了两声:“黄毛丫头还想吃饱?还当你是尊贵的侯府小姐啊。” “我们走快些,您也好尽快回去交差啊。” “哈哈哈哈……”两个衙役大笑,其中一个扬起鞭子,“谁说一定要把你们送到随州才算交差?一千多里路,老弱病残死在路上也是常事。” 说完,他的鞭子就要对着周宁安抽下去。 小人吓得死死闭眼,缩成一团。 而在她上方,三公子周文轩倾身,试图用身子挡了这一鞭子。 赵暖眼泪簌簌落下,就在她忍不住要惊叫出声时,一声厉喝阻止衙役。 “住手!”是侯夫人。 衙役看到她威严的目光,眉头一皱:“老东西,你找打。” “我周氏一门忠良,咳咳咳……” “母亲……” 侯夫人抬手,阻止大公子说话。 “可以说没有我周氏一族,这江山未必还姓尉迟。差爷就确信我周家再翻不起风浪?” “这……”衙役目光闪烁,他知道侯夫人这话没说错。 周家不仅有立朝之功,更是在后面的数次皇位更替中如定海神针一般稳定局势。 “我知押送我周家去流放之地是一桩苦差事,可二位差爷确定这就是苦差事?或许……是登云梯也未必不可。” 侯夫人以前管家都让府中人要低调,赵暖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峥嵘。 衙役举起鞭子的手已经微软,他惊疑不定的看看侯夫人,又看看同伴。 大公子适时往他手里塞了一锭银子:“差爷,千里路咱们也算是同甘苦了。我周家虽流放,可罪不及出嫁女,我大妹妹还在京城呢。” 衙役放下鞭子,握住份量十足的银锭。 他与另外一位衙役对视一眼,想到侯府大奶奶林氏爹虽死,可朝中可有不少大人都是林家学生。 还有侯夫人娘家兄长,现在还在西北碎叶关镇守呢。 气氛有些僵持,衙役虽然态度有些软了,但面子上拉不下来。 赵暖看到大公子给银子的动作,她从包袱里抽出一件周宁煜的,挑织暗绣万字纹的棉布底衣服放在了膝盖上。 然后深吸一口气,扬声喊李奎:“李镖头,几时启程啊。” “哦……”李奎惊觉自己一直在看热闹,有些不好意思,“马上马上,兄弟伙儿,套马准备出发了。” 他套好马,对兴义镖局的袁镖师挥挥马鞭:“袁大哥,雷老弟,一起走吧。” 经过这一段,兴义镖局的两位镖师也不好再与顺水镖局继续计较,点点头,算是给威扬镖局一个面子。 赵暖没放下帘子,她刚刚一出声,侯夫人脸色就变了。 还有大奶奶原本木讷的眼睛动了,她转头好像在找什么。 而周宁安已经看向马车,眼里有光。 赵暖知道必须给他们一个坚持走下去的理由,所以忍住颤抖再次扬声道:“此去云州还有一千多里呢,早些走吧。” 她这话本是要给侯府众人传递消息,没想到却被那姓戴女人曲解。 戴氏本来已经坐上了马车,听闻后跳下来,挥舞着帕子就骂人。 第7章 骂人 “哟哟哟,让我看看是谁家小娼妇这么会说话。不过是睡了一夜,就敢在老娘跟前叨叨了?” 若是以往,赵暖恐怕也就算了。 但今日她想要给侯府众人一个准信,所以一把撩开车帘,跟戴氏对骂起来。 “指着谁不知道你有男人睡似的,大清早死赖在床上不肯起,非要其他男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房里喊你,到底谁是娼妇呢!” “你你……”戴氏一甩帕子:“相公!你看她!” 戴氏本来就是看赵暖文文弱弱的,才把刚刚兴义镖局因为她们起晚要分道扬镳的气撒在她身上。 没想到赵暖只是看着文弱,战斗力这么强。 “好了好了!”李镖头看了两眼赵暖。 赵暖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侯府众人,把刚刚散开的襁褓捂严实,缩回车里。 顺水镖局的一看他们已经把人家两家镖局都得罪了,顿时皱眉招呼还要掰扯的两口子。 “上车,上车,再耽搁今天还走不走了。” 见自家镖头不耐烦,那两口子才不情不愿的上车。 马车开始动起来,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赵暖坐的马车落在了最后。 车帘晃动,她看到侯府的人都在目送她。她也将目光停在了周宁安身上,手轻敲膝盖上的衣裳。 赵暖这么一打岔,那俩押送的衙役也借机会松了松态度。 “哎,你们前面草堆下面歇息吧。我兄弟俩进去撒个尿。” 大公子周文睿依旧谦逊有礼,他点点头:“多谢二位差爷了。” 这两人刚刚得了钱,肯定是要去驿站里面吃顿好的。他也不点破,能让自己歇息一下就不错了。 “母亲,您歇歇。” 他先把侯夫人扶坐下,靠在草堆上。然后又去扶妻子林静姝。 林静姝这几天一直不看他,此时突然满眼泪水抓住他的手:“我的孩子,那是……” “嘘!” 周文睿竖在唇边竖起食指:“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林静姝眼泪滚落,不停点头,乖乖噤声。 周文睿把她扶坐在母亲身边,自己也坐下。 周宁安乖乖的伏在他怀里,小小声:“爹,妍儿带着去年我送她的绒花。” “嗯。”周文睿撕下衣服一角,裹住女儿被铁链磨到血肉模糊的脚踝。 他的手在颤抖,受过酷刑都未吭一声的他,再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周文轩用力捶上草堆,狠狠道:“大哥大嫂,你们就是太妇人之仁了!那奶娘身边的女儿与宁安一般大,又自小在一处,为何不能代替!” “住口!”侯夫人压低声音,“春莲的孩子本就先天不足,这才用来代替宁煜。妍儿健康活泼,也是爹生娘养的……你怎能有这样的想法!” 周文睿拍拍弟弟肩膀,语重心长:“大哥知文轩是一时想不通。可我周林两家皆以德立本,若是能做出这般猪狗不如的事儿,咱们也不会有如今光景了。” 从爹开始,他们并非无反抗之力。隐忍只因不愿黎民百姓受战乱之苦。 而周文轩年纪还小,自小被教育要仁义德善,却在此时遭受无妄之灾,翻不过这个坎是正常的。 “呜呜……可是……”昔日神采飞扬的少年伏在自己哥哥肩上痛哭:“明明我们家没有错,明明没有错啊。” 周文睿搂住周文轩,脸颊贴在他头顶:“别怕,大哥保护你。” 反倒是周宁安笑眯眯的,最小的她心理最强大:“娘您听到奶娘的话了么?她说会带小煜在云州等我们。” 小丫头换了姿势,四仰八叉的躺在草垛上:“这样挺好的,可以随意躺着,不用遵守大家闺秀的条条框框。” “奶娘曾经与妍儿说过,要不是外面太危险她才不想在京城住呢。她想种地,想种一院子花,住茅屋木头房,做好吃的。 等到云州,说不定奶娘已经做好一桌子好吃的等着我。” 林静姝用袖子擦掉眼泪,摸摸女儿脸蛋:“安儿跟奶娘熟,到时候你替娘说个情,让她也收留我住木头房子吧。” 之前她想着把女儿送到随州再死,现在她不甘心,她还有煜儿。 “静姝……”周文睿满眼心疼。 但林静姝一想到在牢里的事儿,就躲避丈夫的眼神。 “咳咳咳……你们啊,还不如一个奶娘呢。”侯夫人感慨:“她一个女人敢带两个孩子上路,可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呢,难道还要被她比下去?” 周家人被这么一激,都打起精神来。 尉迟家想卸磨杀驴,那也要看他的刀快不快! 周宁安还有一句话没说,她想等确定后再跟家里人讲。 赵暖这边马车驰骋,妍儿坐不住,时不时爬去车辕跟两位镖师聊天。 今天的赶路的第四天了,眼见路边树叶越来越黄,他们才走了二百里。 终于在第五天早上,戴氏两口子又左催右催不起,忍着气同行几天的兴义镖局袁镖师等不住了。 “各位,不好意思我得先走一步了。” 雷镖师也拱手跟李镖头等人道:“我俩家中都有妻儿,还想在过年前赶回来,不好意思了各位。” 那两口子一定要住驿站,哪有那么合适。所以经常太阳还没落山就得在驿站落脚,很是浪费时间。 李镖头眉头一皱,按理说他要走的路比兴义镖局的更远,再这么耽搁下去怕是要留在云州过年。 小白老婆快要生了,还等着他回去呢。 于是他问赵暖:“赵妹子,你们可还受得住?” “受得住!”赵暖其实心急如焚,只是面上不显。 她相信周清辞说的有后手,所以早一天到边境地界,那就早一天安全。 “行!” 李奎下马:“二位先等等,咱们同行。我进去跟顺水镖局的打个招呼。” 兴义镖局二人求之不得,只是出于道义,他们此前并没有怂恿扬威镖局跟他们一起走。 不过小半刻钟,李奎就从驿站里面出来了。 他一挥手:“启程!” 两个镖局四辆马车动起来,顺水镖局两人从驿站里追出来,指着李奎怒骂。 第8章 官差追来了 “好你个李奎!威扬镖局也算是大镖局,竟做出这般出尔反尔之事。等我回京必定告到你们东家跟前。” 镖局之间都很团结,威扬镖局在京城里也算是个镖局中的小头领,里面镖头之间的竞争自然就大。 所以若是被人抓住这点不放,李奎必定要受罚。 赵暖掀开车帘,柳眉倒竖:“我要去的云州距京城一千一百里路,此去四五天才走了二百里,按这个速度,等我到云州都赶不上过年。” “且越北上越冷,说不得还要走冰雪路,那速度更是慢。你们等得,我怀里的孩子能等得?” “是啊镖头。”小白愁眉苦脸,“我娘子还在家等我呢。” 李奎知道赵暖不仅是为了她自己赶路,也是为他解围,便对她拱手。 “赵妹子真是对不住了,若下次您还要托镖,定给您一个优惠价赔罪。” 说完,他翻身上马。 “对不住了二位,后会有期。” 事情就是那么巧,两天后,三骑官兵在官道上飞驰而过。 与侯府等人交汇而过时,目光阴沉的打量周家人。 虽只是一瞬,但周家人浑身冰凉。 他们认识自己,是去找赵暖的。 虽然朝廷中人未必知道煜儿还活着,但孙相国老奸巨猾,必定会查每一个从侯府归乡的奴仆。 赵暖带着两个孩子,就更容易暴露了。 林静浑身筛糠一样,但她遭受过凌辱,见到官兵惧怕也正常。 周文睿握住妻子的手臂,强迫她冷静。 四天后,这三骑官兵拦住了刚要平万州城门的顺水镖局。 领头的官差拿出一张画像问道:“你们可见过此人?” 画像只能看出是个挽着妇人发髻的女子,还有一个五六岁的女孩。 顺水镖局的四人摇头,没见过。 “再好好想想,真没见过?应该是跟你们差不多时候出城的。” “哎!”戴氏眼睛一转,“见过见过。” “你胡说什么!” “哎呀。”戴氏甩开丈夫的手,一脸得意的笑,“你们说会不会是那个赵贱人?” 两个镖师对视一眼:“这……也不像啊。” 戴氏的男人也反应过来,连连点头:“对对,官大爷跟咱们一起出京城的镖队带了个女人,我觉得跟画像上的女人有些像。” “这……”顺水镖局的两镖师最终还是没吭声反驳,心里记恨着威扬镖局呢。 得知赵暖等人继续北上后,官差瞪了戴氏几人一眼:“如果胆敢欺骗,小心你们的脑袋。” 说完,一行人策马扬鞭而走。 而赵暖他们此时已经到了距京城八百里外的扬保镇,正在路口与兴义镖局的人告别。 特别是兴义镖局的袁镖师,他郑重对赵暖鞠了一躬:“这一路多谢赵妹子帮忙。” 跟顺水镖局分道扬镳第二天,兴义镖局的雷镖师就摔伤了手,无法控马。 赵暖不想留他们在半路,万一遇到追踪自己的人容易暴露。 所以咬牙让妍儿照顾周宁煜,她跟着雷镖师学赶马车。 人在挣扎求生时会爆发出很大的潜能,不过半天时间,赵暖就能自己控马赶车了。 于是雷镖师帮她照顾两个孩子,她替他赶马车。 赵暖他们只在晚间留够马匹休息的时间,还有就是在荆镇停留了半天交货,其他时间都日夜兼程。 一路疾驰,日行九十里,对比前四日几乎翻倍。 赵暖屈膝一拜:“出门在外何必计较,若是往后我落难遇到二位,还请看在同行的面子上施舍一口粗茶饭。” “哈哈哈,赵妹子心胸不输男儿!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二位兄长,后会有期。” 说完,威扬镖局的人也拱拱手,再次扬鞭启程。 只是赵暖没想到,与兴义镖局分开不到一个时辰,一直听话乖巧的周宁煜突然哭闹不已。 李镖头以为是孩子老在马车腻烦了,抱上马疾驰逗着玩儿,也止不住哭。 赵暖抱着哄,下车走都不行。 眼看孩子哭的都要背过气去了,她突然想到曾经在网上看到过的一则传言:生灵挡路,必有缘故。 “李大哥,那会儿路上是不是有只兔子?” “哈哈哈,冬日兔子屯粮,常见。” 说着,路上突然出现一条蛇。 “吁……” 马车停下,几人面面相觑,冬日见蛇,这不常见了吧。 赵暖面色凝重:“李大哥,可否耽搁一日,我们去扬保镇暂住一晚。”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李奎用眼神询问两个队友,张镖师不着痕迹的看了赵暖一眼,点头同意。 而小白皱起眉犯难,他着急完成活计回家。 赵暖一狠心提出买下他们这辆马车,自己跟他们的走镖就此结束。 李奎跟张镖师几乎是立即反对。 “赵妹子,没有这样的道理。” “是啊,这话传出去是要砸镖局招牌的。就听你的,回扬保镇过夜。” 调转马车前,李奎看了一眼小白:“本来这一趟去程预计是二十天,回来十天。现在才十天便走了三分之二的路,莫要太过分。” “是,镖头。” 小白挠挠头,他归家心切是真,但出来前东家也说过这一趟要用时差不多一个月,他看报酬丰厚就接了。 “可有小路,咱们顺着小路回去吧。”赵暖看着官道总有些不安。 “有,我带路。” 张镖师赶着马车当先,对路线很熟。 说来也奇怪,往回走时,周宁煜不哭了。 就在他们往回走时,正在等待进城的兴义镖局两人眉头紧皱。 袁镖师看着扬起尘土的官兵三人远去,压低声音:“小雷,你觉得画像上的人到底是不是赵妹子。” 雷镖师愤恨的唾了一口:“妈拉个巴子的,武安侯府素来良名在外,这些个狗东西……” “咳咳!”袁镖师咳嗽两声,“只是他们找赵妹子做什么?不是说周府除了一个外嫁女,一个主动招供的庶子,其他人都缉拿归案了么?” 两人思考了半晌,突然对视,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震惊。 市井传言侯府被抄家当夜就死了人,听说是大奶奶身边的奶娘被惊吓,抱着侯府下一代唯一的小公子跳井了。 尸首第二天才打捞出来,都泡变形了。 如果赵暖是从侯府出来的,那她怀里的孩子…… 第9章 巧了不是 袁镖师懊恼不已,自己怎么就说她们朝云州去了呢! 雷镖师安慰他:“老哥,这就是命啊。那俩官兵目标明确,直接就找到咱们镖局旗号来问‘威扬镖局’队伍里是不是有个带孩子的女人。” 他双手一摊,有什么办法呢。 “嘿!”袁镖师捶了一下车辕,“若是再遇到,定要帮她。” 不只是为了私情,还有家国大义。 排了好久队,袁镖师交了镖队通行证,他们是最后进城的人。 守城士兵催促他们快些走,到关城门的时间了。 “等一下,等一下!” 李奎策马从小路上冲出来,袁镖师回头一看:“嘿!巧了不是!” 他马上跳下车,拉着守城士兵塞了一把铜钱:“官爷官爷,等等等等。那是跟我们一起的镖队,半路拉屎落在后面了。” 官差颠了颠手里的铜钱,冷笑一声,继续招呼人来推城门。 雷镖师在心里骂娘,明显就是嫌少。 他心一横从怀里摸出半两碎银子塞过去:“官爷,官爷。给各位官爷找麻烦了,若是今夜下雨,车上的货就都毁了。” 守城小官嗤笑一声:“搞快点,别耽误兄弟们下衙。” “李哥,快点些!要关城门了!” 赵暖坐在马车里,但愿现在京城还没发现周宁煜活着。如果只是追查侯府下人,就不会太严,也不会到处张贴画像。 李奎见守城官兵都站在门口,没有要检查他们的意思。 于是讪笑着拱手:“多谢多谢,等这批货交了我请各位喝酒。” 在他说话的间隙,拉货了两辆马车顺利进城。 城门在他们后面轰然关上。 其实侯府放出来的下人名单各城已经加急收到了,可他们觉得一些下人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出现在八百里外,再等几天排查也不急。 守城官兵留下值班的,其他人吆吆喝喝的往酒馆去。 赵暖他们找了个客栈住下,而那三位官兵也在距离扬保镇六十里外的官驿里喝着酒。 为首的抿了一口酒:“啊~~妈的,这女人真能跑。” “老大急什么,她越是花招多,越说明有鬼。” “老大我觉得老三说得对。”老二抿了一口酒,又吃了一粒花生米,“要是侯府真的小公子在那女人手里,咱们仨儿的功劳可不小。看往后那姓何的还敢不敢白眼看您!” “嗯!我反倒不想是侯府小公子。”为首的官差嘿嘿笑,钱财才最实在。 另外两人也想到了,都嘿嘿笑起来。 侯府流放后,上面就安排人开始排查侯府放归的下人。 这三人也不知运气好还是不好,他们要找的人就是刷恭桶的赵暖。 本来觉得受到排挤的三人觉得更不爽了,一个刷马桶的粗使婢,怎么可能有异。 虽然不满,但事情还是要干。 于是他们找到牛车老头,老头说她是二十里铺客栈老板家的儿媳。 三人听后更敷衍了,喝了一下午酒,第二天才去客栈找人。 结果客栈老板说她是牛车老汉家的儿媳……此时他们察觉不对劲。 又费力把两方人聚在一起,客栈老夫人跟牛车老汉这才发现那小娘子满嘴谎话。 这三人一商量,得出一个结论。 要么他们追查的赵暖不只是粗使婢那么简单,要么就是她趁乱带走了侯府什么值钱的东西。 不管是哪个原因,他们都不能上报让别人摘果子。 三人甚至打算若赵暖带走的是值钱的东西,那就杀人夺货。 于是他们根据牛车老汉、客栈夫妻的描述,找画师画了一幅与赵暖只有五分相似的画像,就开始抓人。 也正是赵暖的谨慎,耽搁官差三天,她们才会在扬保镇错开。 在扬保镇住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赵暖就坚持要出发。 李奎让她再等等,看看孩子情况。 赵暖坚持要走,她觉得袁雷俩镖师目光有些不同。 见她态度坚决,李奎也不再劝。于是再次跟兴义镖局的人告别,一早就出城离开。 两波人就这么一前一后,隔着一天的路程,往云州赶。 只是前面的官差遇到驿站就要停下来问,是否有人见过赵暖。 他们这个举动,恰好惊动了与周家有关的人。 周家被释兵权的许多年,不少人不屑屈居乌烟瘴气,变味儿了的军营,分散在各地。 其中又以云州随州居多,因为周家当年就是从这里把打到皇城的敌人赶出去的。 至于随州,那是流放之地。除开真有罪的,大部分都是因为站错队被冤枉的。 老侯爷,侯爷怜惜他们才能,以前常接济。 这也是尉迟家忌惮他们家的原因之一。 至于为什么敢把他们流放到随州,那是因为大宏朝就这么一个苦寒贫瘠地,吃都吃不饱,没有造反的条件。 且处于边疆,若是敌国来犯,他们就是炮灰。 正因如此,那三名官差打听赵暖的消息就传到了有心人的耳朵里。 于是这些人有接到周清辞消息的,也有自发起来找赵暖的,他们在官差前面找,可怎么都找不到人。 眼看明日就到云州城了,三名官差在驿站面面相觑。 “大哥,咱们不会在路上错过了吧。” “对啊,他们是赶马车,肯定没有咱们骑马快……按理能在路上遇到的啊。” 为首的沉思一会儿:“莫非那女人知道我们来了,所以半路藏起来?” 想了一会儿,为首官差一锤定音:“不管如何,明日到云州城门询问,若没有进城那咱们就再折回来。” 暗中找赵暖的人没辙,只能盯着这三官差。 三官差在云州城门处问了,确实没有与赵暖相似的人进城,于是打马回转。 于是一直靠机智避开官府的赵暖,在距离云州城三十里外,遇到了追捕她的官兵。 李奎远远看到三骑扬起灰尘而来,他暗暗握紧缰绳。 这么久的相处,若说他还不知道赵暖有异,那就是缺根筋。 但对方没说,他也就假装不知道。 只想着赶紧把人送到目的地,这桩事儿就跟他没关系了。 张镖师叹了口气:“镖头啊,要不你带着小白……” 李奎一怔,像是第一次认识身边同伴一样看了他好一会儿。 “老张,你藏的够深啊……” “不曾故意隐藏,只此一事为旧主。” 李奎叹了口气,老张确实不曾故意隐藏过往,他几年前入镖局时就说过曾是兵丁。 第10章 被官差拦住 马车里的赵暖用力闭了一下双眼,心砰砰跳。 她把周宁煜抱在怀里,再用布绳绑起来,确保不会再逃跑过程中脱手。 “妍儿,如果娘让你一个人跑呢?” “妍儿不要。”小姑娘大大的眼睛看着赵暖:“没有娘妍儿就算活下来也艰难,妍儿要永远跟着娘。” “好!”赵暖亲了亲她:“那你相信娘,一定要听娘指挥。” 妍儿用力点头,紧紧靠在赵暖身上,等马蹄声接近。 李奎祈祷的满天神佛终究还是没有保佑他,三位官差把马车团团围住。 官差的马匹嘶鸣,拉车的马儿也躁动不安。 李奎陪着笑脸:“三位官爷,我们是京城威扬镖局的,前来云州走一趟镖。” 为首的官差理都没理他,用马鞭敲了敲车窗:“赵暖,你挺能跑啊?” “哥儿几个可是日夜不休,差点跑死马才追上你。” “官爷……” “滚!” 李奎还想上前来阻止,却被官差一鞭甩在背上。 小白年轻气盛,要上去理论,却被老张一把抱住。 赵暖知道躲不过了,她拍拍脸颊,掀开车帘:“这位差爷找民妇?可民妇未曾有犯法之处啊。” “我且问你,你是不是武安侯府下人。” “曾经是。”赵暖承认的爽快:“不过侯夫人放还了民妇身契,现在不是了。” “嘿嘿,嘴挺硬啊。”为首的官差笑了:“那你跑什么。” 在他们看来赵暖已是砧板上的鱼肉,任她如何狡辩也跑不了,就有些大意。 “瞧差大哥说的,民妇哪里是跑啊。”赵暖笑眯眯的,干脆整个人半探出车窗。 她语气轻快:“民妇男人在云州做生意,这不赶着跟他团聚呢。” “男人不在身边,你也能生个大胖小子?” “哈哈哈哈……” “要不……”另外两个官差对视一眼,笑的淫邪:“回京的路上……你也跟我们哥儿几个生一生呗。” 就在赵暖勾着他们说话之际,妍儿悄悄爬到了车辕上。 老张看着小丫头手里的匕首目光一沉,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马儿就嘶鸣一声。 “哎呦~” 小丫头惊呼一声,差点被甩下车。 还好老张反应快,一把拉住她。 没想到妍儿半点不怕,颠簸之中还顺手取下扎在马屁股上的匕首。 赵暖虽然早有准备,但马儿跑起来的第一下还是撞到头。她赶紧双手死死抓住车窗撑住,防止自己胸口前的周宁煜被压。 老张抱住妍儿,伏在车辕上。 他大吼:“李镖头,小白。我骗了你们,对不住了!” 因为老张的马车突然冲撞,李奎小白的马匹被吓一跳,原地跳脚。 连带反应,官差三人的马也嘶叫不停的原地打转。 “吁~” “吁~” 他们赶紧安抚马匹,等马儿平静下来赵暖她们的马车就快看不见了。 “追!” 官差三人扬鞭追赶。 “李大……大哥,这是……这是……” 小白被吓的脸色煞白,怎么突然就跟官兵对上了呢。 还有老张,骗了他们啥啊? 李奎的马儿在原地打转,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做了个很大的决定。 “小白,赵暖应该是侯府下人。” “我知道啊,那官差不是说了吗?” “她怀里……怀里的孩子可能是侯府最小的公子。” 小白瞪大眼,指着前面扬起的灰尘,惊得话都说不出。 武安侯府大宏朝家喻户晓,在民间他们可以庙里的菩萨,驱除邪祟; 也被画在纸上,充当门神; 小孩儿夜哭,念着以往周家将军名字,便能安寝整夜。 甚至孩子不听话,也能拿来吓一吓。 可以说武安侯府,就是百姓心中的守护神。 所以小白想都没想,也跟着驾车追上去。 官道上,一行人就这么追逐起来。 马儿吃痛发狂,带着马车狂奔。 遇到路面不平,车厢被甩起又落下。 车上的人就像是丸子一般,在里面上下左右的滚动。 “赵妹子,你抓好了!”张镖师见控制不住马匹,干脆放开手,“妍儿我抱着呢,你放心。” 赵暖怎么可能放心,张镖师现在保护的不是她跟妍儿,是怀里的周宁煜。 如果遇到危急时刻,女儿肯定会被放弃。 所以她艰难的在车里移动,最后终于抓住女儿:“妍儿来娘这里。” 张镖师看着赵暖,两人目光对上。 无奈,张镖师只能松手,把妍儿推到赵暖跟前。 女儿在怀,赵暖提着的心微微放下些:“妍儿,抱着娘的腰,不要松手。” “嗯。” 马车遇上里面不平就会跳起来,赵暖躬身,防止妍儿被甩起来撞上车顶。 “唔”赵暖一声闷哼。 车轮撞上一块石头,几人被抛向空中。妍儿的头撞向赵暖的胸腹,赵暖的后背撞上车顶。 “娘……娘您没事吧。”坚强的妍儿听到她痛呼后哭了。 “娘没事,妍儿不哭。”赵暖双手抓着车厢,只能用脸颊去蹭女儿。 有车厢牵制,老马终究还是跑不过官差马匹。 赵暖看着车厢里剩下的一些货物,想到了一个点子。 “张哥,云州城可有人接应我。” “有!只要能进云州城,保你无忧。” “好,还有多远。” 张镖师左右环顾山野:“十五里。” 赵暖横下心,在马车每次颠簸的时候,将一件货物蹬出车外。 终于,她看到前方有路边有一丛很大的茅草丛。 但这种茅草一般是长在有一定高度的山崖上。 就在这时,后面的李奎追上了官差,挥舞马鞭,试图拖延官差。 没想到左边靠近他的一人直接爬下身体,挥刀砍在了他的马脚上。 马儿跟李奎都因为惯性向前冲,然后狠狠擦地往前滑了一段。 赵暖心一紧,穿越多年,她本性里还有不忍。 但此时顾不得那么多了,被追上三人都得没命。 “妍儿,怕不怕?” “跟娘在一起,不怕!” 赵暖用膝盖顶住车厢,固定身体。 分出一股绑周宁煜的襁褓布绳,绕到妍儿身后,把她跟自己绑到一起。 然后双腿一蹬,滚落马车。 张镖师没想到赵暖这么狠,他的视线被马车颠簸不清,还以为她是被颠出马车的。 “张哥!”赵暖喊了张镖师一声:“后会有期!” 听到这句话,他才惊觉赵暖是主动跳下去的。 第11章 跳车 跳车前,赵暖调整姿势,后背朝向马车外。 妍儿则在前面抱住她脖子,脚盘在她腿上。 赵暖把包袱取下,垫在妍儿后背。 “注意不要压着弟弟了。” 妍儿点头,像虾米一样拱起身,让周宁煜处于她跟娘的肚子之间。 茅草堆并不是很宽,所以赵暖还要算好惯性。 她心里默数‘1、2、3’背朝外,双脚一蹬,滚出车外。 背部接触地面第一下,在她的意料之中,骨头发出嘎吱一声。 因为及时手脚团成一个球,所以滚动触地的第二下也在赵暖的意料中,妍儿的背部压在了路沿的茅草根部。 接着就是坠落,依旧跟赵暖预估的不差分毫。 好在这里是官道,地势不会特别险峻。两边有树木密集的山坡,并且不算很高。 此时深秋,地面厚厚的枯叶提供一定的缓冲。 但是因为她们是三个人,冲击力不小,所以无法很快停下,只能被动的顺着山坡往下滚。 赵暖的脊背,还有拿包袱垫在妍儿后背的手都快没知觉了。 周宁煜被吓到,开始哭起来。 妍儿垂着脑袋,应该是晕过去了。 赵暖看着她的头晃来晃去,生怕她折断脖子。 于是她咬牙抓住一棵树藤,手臂青筋暴起,绷紧。 “啊!”手臂剧痛,应该是扯脱臼了。 但娘儿三个也算是停下来了。 脚下是还有一段小斜坡,赵暖不敢松手。 “妍儿,妍儿?” 她拍拍妍儿脸颊,见人不醒,扭头在地上找到一株蛤蟆草。 扯下一片叶子揉碎,放在妍儿鼻子下面。 蛤蟆草有形似癞蛤蟆皮的叶片、密生短绒毛的四棱形茎秆,它的叶子捏碎后散发薄荷般的辛香气味。 没两息,妍儿醒过来 小丫头被吓坏了,一醒来就要哭。 “乖宝,不哭,不哭。”赵暖用额头抵住女儿的脸颊,“娘在这里。” 她忍着手臂疼痛,额头上冒出冷汗,也要先安抚妍儿的情绪。 “好些了没有?” 妍儿打量四周,点头。 “你动一动,看看可有什么地方痛?” 赵暖有些担心在滚下来的时候伤到妍儿骨头,在这个情况下,会要命的。 “没有。” “好。那娘现在要你帮忙可以吗?” “可以的,娘。” “真棒。”赵暖在妍儿脸颊上香了一口,“娘把你轻轻放下去,你抓着弟弟襁褓的带子,慢慢去下面的平处好不好?” 赵暖很有耐心,尽管情况危急,她还是用商量的语气跟孩子说话。 妍儿也不负她望,点点头,小心翼翼的落地。 然后牵着襁褓绳子,慢慢往坡下走。 看到女儿安全的站在不远处平地上,赵暖呼出一口气。 不过心放下,她的左手手臂剧痛马上袭来。 妍儿抓住襁褓带子那一头,赵暖抓住这一头,轻轻把周宁煜放下去。 等女儿抱住周宁煜,赵暖的坚持也到了极限。 “妍儿,你带着弟弟往旁边去一点。” 她甚至不能控制左手放开滕蔓,而是用右手去掰开,整个人滚下山坡。 “娘!” 妍儿一把拽住她,小小的人被赵暖的惯性带出好长一截,才停下。 赵暖蠕动到平地上,摆开大字型躺着。 此时静下来,她才感觉浑身骨头像是被打散重组过一样。 “娘……娘……”妍儿小脸上满是泪水,手上腿上都是划痕。 赵暖心痛,单手搂住安慰。 “妍儿,你去帮娘找根直一点的棍子来。” 等妍儿去找棍子,赵暖才来得及查看周宁煜。 她单手解开襁褓,把孩子全身都捏一遍。边捏边观察周宁煜表情,确定没受伤才又包裹起来。 周宁煜是真的好带,除开那会儿被吓到哭外,这会儿睁着大眼睛盯着赵暖看。 边看还边舔嘴,发出意义不明的声音。 “呜呜……阿巴巴阿呜。” “哦,乖宝饿了是不是?”赵暖一边逗孩子,一边思索眼前的境况。 她只要在密林里找到云州城的方向,走过去就能得救。 可现在林深树高,她分不清。 妍儿找来一根棍子,赵暖指挥她跟自己配合,用棍子把脱臼的左手绑直固定。 虽然她这不是骨折,但肯定拉伤韧带了,这样可以防止韧带粘连,也能减轻痛苦。 无法爬树分辨方向,但赵暖找到了一条小河沟。 无论古今,建城都会傍水。 小沟汇小溪,小溪汇小河,这里距离云州城不远,顺着小溪走就能找到聚居点。 深秋,山里有不少成熟的野果,胖乎乎的小动物。 赵暖想着还好是深秋,没蛇。 路过一棵野板栗树,她们捡到不少。 妍儿跟赵暖可以生吃,周宁煜却不行。 孩子饿的哼哼唧唧,赵暖不敢点火冒烟,最后寻到了一棵秋棠梨树。 还好树上剩下几个小动物没来及吃掉的果子,她在襁褓带子一端绑上跟树棍,扔上去一拉,棠梨就掉下来。 妍儿已经没有刚开始的恐惧,见赵暖这样摘高处的果子,发出阵阵惊呼。 刮一勺棠梨果泥喂给周宁煜,他小嘴一张一闭就没了。 舞着小手,哇呜哇呜还要。 赵暖跳车后不到一刻钟,官差就追上马车。 老张为了给她争取多一点时间,也不控马。 等官差发现车厢里没人时,已经过去小半个时辰。 “老不死的!” 说起来马儿是突然惊的,也怪不到张镖师。可官差还是对他甩了一顿鞭子泄愤。 而此时的赵暖已经牵一个,背一个,一瘸一拐的开始逃亡。 “老大,那女人肯定是借货物遮挡跳下马车了。” “对,不过她一个女人家肯定会受伤,跑不远的。” 领头的官差又抽了张镖师一鞭子:“妈的,别把金娃娃给我摔死了!走,我们分头进林子找!” 官差钻入林子,后面的小白捡到摔的满脸血的李逵。两人继续追赶,又在前面看到到满身鞭伤,一动不动的老张。 “他娘的,真下得去手!”小白怒骂一声。 他他不知道赵暖是什么情况,只能先把李逵、老张先安置在马车上,进城看伤。 第12章 赵暖留下的银子 “我要尿尿!”周宁安捂着肚子,小脸通红。 周文睿唇色发白,可依旧笔挺着肩背:“安儿,怎么越来越粗鲁?” 没想到周宁安小脸一皱:“不粗鲁能吃饱穿暖坐马车吗?” 周文睿被她问的一怔。 “嘿嘿,你这小丫头还挺识时务的。”两个官差被逗乐,给周家人都解开手,“要去都赶紧去。” 周家人纷纷倒地坐下,看着越来越不像闺阁千金的孩子无奈叹气。 自从上次侯夫人说了那番话,再加上他们不多事,只埋头赶路,这俩官差态度有所缓和。 可天气越来越冷,周文睿身上打点的钱财在前日彻底花光,这种好日子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林静姝自然是不放心周宁安一个人去林子里小解的,娘俩儿往里走了一段,周宁安又转方向往回走。 她正要问,女儿却做出‘嘘’的手势。 百来步后,她停在一棵距官道不远的树前,这棵树边的小灌木上绑着一根布条。 “娘可还认得这布料?” “这是……”林静姝拿着布条惊疑不定,等分辨出来后。 她的手颤着,眼泪哗啦啦的流,“我的煜儿怎么了!” 这只是一块寻常的细棉布,有万字不断头的暗纹,是年初大觉寺赠送的回礼。 因只有一匹,又在佛前供过。 所以先做了两套孩子穿的里衣,宁安、妍儿各一套。 布料有剩,又给当时还未出生的煜儿,春莲肚子里的春生各做一套。 “娘,煜儿跟着奶娘肯定没事。而且奶娘还给咱们留了东西。” 说着,周宁安就在周围找起来,不多时就找到一个用小石子摆出来的箭头。 顺着箭头,前面有一块巴掌大的石板。 石板上压着一张用手撕成心形的树叶。 林静姝眼睁睁的看着女儿掀开石板,下面有一锭明晃晃的银子被半埋在土里。 她看看银子,再看看女儿,心中感情繁杂。 好在她并非内耗之人,所以没两息就自己调整过来,接着就是惊奇。 “好孩子,你怎知奶娘在这里藏了银子?” 周宁安花猫似的脸笑眯眯的:“奶娘常跟我玩找东西的游戏,我们看到的每一个小物件儿,都可能是线索。那日她把弟弟的里衣放在膝盖上,我就注意到了。” “她……”林静姝对赵暖感到佩服,“身上的钱财并不多,这样一来她带两个孩子会很艰难。” “所以咱们要坚持啊娘~人多力量大,等到了随州,奶娘、妍儿、弟弟咱们一起生活,互相帮助,日子也就没那么难。” 宁安虽小,但母女连心,她早就看出自己娘存了死志。 林静姝摸摸她的头:“好,娘听你的。” 周文睿诧异妻子主动牵他手,正激动呢,手里滑进一块冰冰凉的东西。 他低头一看:“这……” 林静姝使了眼色,周文睿噤声,手却不愿意放开。 她挣扎几下,沉沉叹口气,任由他牵着。 后面每隔六十里左右,差不多是周家人三日的路程,周宁安就会找到一块赵暖留下的银子。 虽都只是五两,但足以让押送的官差很是另眼相看。 他们再清楚不过,周家人身上的银钱早就没了。这些凭空变出来的银子肯定是路过驿站时,有人暗中给的。 于是他们对待周家的态度就又好了些,夜里允许他们歇在驿站堆着干草的柴房里,每日每人也能得两三个粗粮馒头。 赵暖这边天色已黑,她不敢继续走,带孩子在山洞安顿下来。 周宁煜饿的哭唧唧,她却还不敢生火。得等天外完全黑下来,看不到烟雾才行。 “哦,乖啊,娘马上就回来。” 妍儿在山洞里哄着周宁煜,赵暖去不远处打水。 天完全黑下来,赵暖在山洞里升起篝火。 野板栗在火堆中被烧的噼里啪啦,不一会就可以吃了。 “妍儿,喝点热水。” 她在河边发现几株已经枯黄的藿香,捡了叶子回来煮水,可以驱寒。 木碗里的水烧开,烧熟的板栗用勺子碾碎再加点水,可以做辅食。 喂完孩子,她自己也混了个水饱。 看着周宁煜瘦一圈的小脸,赵暖在山中避世的想法被打消。 等孩子们都睡着,山里也彻底安静下来。 就是这种安静,让她手臂钻心的疼。 赵暖不得不想周家的事,来转移注意力。 皇帝之所以判周家流放,而不是直接杀了,肯定是有所忌惮。 大奶奶林家是其一,还有就是侯夫人沈家现在还有一个兄长守着边关。 而沈周两家向来关系好,如果皇帝做的太过分,沈家唇亡齿寒,未必不敢反。 所以周家只要熬过流放路,她只要带着周宁煜去到随州,那就算被查出来也无妨。 大不了耍赖说,你别管人家怎么到的,反正周家人都到流放地了对不对 。 想着想着,赵暖听着女儿绵长的呼吸,她也困了。 正打算眯会儿,一声枯枝断裂的声音打破寂静。 她浑身一颤,马上坐起来捧土灭火。 只是还没等火灭,一声叫骂突兀出现在洞口。 “小娘皮,你挺能跑啊。” “娘。” “哇呜,哇呜。” 两个孩子被吵醒,周宁煜大声哭起来。 赵暖左手无法动弹,右手悄悄握住腰上的剪刀,双脚蹬地往两个孩子跟前靠。 洞口的官差很谨慎,他回头朝外面喊:“我找到了,过来。” 不多时,外面就响起另外一人的脚步声。 来人一看,露出淫邪笑意:“老三……” 先来的老三捶了后来的人一拳:“二哥,大哥还没来呢,等等。” 赵暖心一沉,如果再来一人那她没有丝毫胜算。 她深吸一口气,放软声音:“二位大哥,求您放过小女子吧。” “嘿嘿,放了你?”老二往里走了两步,目光紧紧盯着赵暖脸上:“那哥儿几个的升官发财路就断了啊。” 这半老娘们细皮嫩肉,长的真不错嘿! “我一个粗使婢,抓了我能有什么功劳,大哥您别开玩笑了。” 赵暖用言语吸引两人,背在背后的手疯狂给妍儿打手势。 第13章 逃命 妍儿抱着周宁煜,躬身像小猫一样贴着洞壁,试图从另外一边绕过。 但她因年纪太小,抱着个半岁的婴儿多少有些吃力,一不小心摔倒发出声音。 一名官差被吸引过去,他一把抓住妍儿倒提起来。 “小东西想跑?” 妍儿手里的周宁煜滚落在地上,吓得赵暖心脏骤停。 好在地面有树叶,周宁煜甚至都没哭,大眼睛滴溜溜的转。 赵暖知道不能再等了,趁她面前的官差被吸引,猛将手里的剪刀扎在他脚背上。 官差吃痛,抬起受伤的脚,单脚站立跳着哀嚎叫骂。 “啊……妈的你个臭娘们!” 赵暖一不做二不休,趁抓着妍儿的官差还没反应过来,用脚勾住受伤官差的另外一条好腿,将人掀翻在地。 官差倒地的瞬间,她毫不犹豫的挥舞手里的剪刀一下又一下。 温热的血撒了赵暖一脸,她也不知道剪刀插在哪里的,只是机械的一下又一下。 “老二!” “贱人!” 抓着妍儿的官差懵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 他把妍儿往地上一扔,拔刀要砍赵暖。 妍儿摸出自己的小匕首,因为摔倒在地人又小,慌忙之下插在了这位叫老三官差的大腿。 “嗷~~小崽子找死。” 官差发出一声怒吼,回身就要朝妍儿砍去。 “娘!” 赵暖被惊醒,她看着这一幕目眦尽裂:“妍儿!” 好在妍儿滚了一下,第一刀没砍上。 赵暖慌得不行,突然看到还未完全熄灭的火堆,她顾不得什么,用棍子似的左手把火炭朝那官差面门打去。 官差伸手格挡,妍儿扯住周宁煜的襁褓就往后退,跟官差拉开距离。 赵暖正要去跟妍儿汇合,还未完全起身,又被一股力度拉趴下,脸重重摔在地上。 她被吓一激灵,回头一看,是先前的官差并未死,扯住了她脚踝。 他不死她们就得死,所以赵暖心一横,蹬了一块烧红的木炭抵在官差脸上。 “嗷……” 官差松手,正要打滚,却感觉脖子一凉。 赵暖拔出剪刀时,那官差看着她,眼里是不可置信。 “妍儿,走!” 妍儿拖着周宁煜就往外跑,她知道这时候不能给娘添麻烦。 “妈的,敢跑!” 另外一官差被炭灰迷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去追。 赵暖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拔了另外一官差腰上的刀就朝着他乱挥。 但她终究只能单手握刀,气力也比不上男子,没几下就气喘吁吁。 官差狞笑:“贱人!敢杀我兄弟,今天劳资要将你抽筋扒皮!还有那个小的,卖去最下贱的窑子里!” 赵暖赌晚上才找到这里来的官差没有她清楚洞外的地形,所以边后退边激怒。 “呸!两个大男人欺负我一个弱女子,还被反杀,祖宗都被你羞的要掀了棺材板出来。” “贱人,我让你嘴硬!” 官差猛地朝她冲过来,却在下一秒单脚踩进一个老鼠洞里,发出一声惨叫。 赵暖知道自己的体力已无法支撑,不恋战,转身就跑。 前面妍儿几乎是半抱半拖着周宁煜的襁褓,树林子里黑漆漆一片,小姑娘连滚带爬。 尽管害怕的直流泪,还是按照白天娘叮嘱的,顺着小河沟往下跑。 突然,前面传来不知名动物跑过的咔嚓声。 妍儿停下,呜咽着:“娘……娘,妍儿不怕。” 嘴上说着不怕,却紧紧抱着周宁煜,两人脸颊贴在一起。 休息几息,动静没了,小姑娘抹掉眼泪,继续拖着襁褓往前跑。 突然,一声‘哈哈’,吓得妍儿浑身一颤。 借着水面反光,她看到前面站着一个人影。 “小东西,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是人! 妍儿松了口气。 但下一秒又提起来,是来抓她们的人! 这时,后面也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娘?” “妍儿,娘来了。” “来的好啊。”官差老大乐呵呵的,“免得劳资还要去找你。” 赵暖身体一僵,真是够倒霉的。 “妍儿,娘这里来。” 母女俩靠近,赵暖捞起拍手手的周宁煜,哭笑不得。 妍儿跟赵暖配合默契,几下就把弟弟绑在胸前,包袱绑在背后。 僵持了没几息,后面再次传来脚步声。 “大哥!” “老三?”官差老大歪头借着树荫中的月光看,“你咋瘸了?” “脚扭了。”追着赵暖而来的另外一名官差恨恨吐了口痰,“妈的,这贱人杀了老二。” “什么?” 官差老大有些不敢信:“你们俩没在一起吗?她一个没二两肉的娘们儿能杀一个大男人?” 赵暖听到这话灵机一动,抢先喊道:“不是我杀的,是他杀的!” “你放屁!”老三下意识反驳。 “就是你!”赵暖举起手,腕上的玉镯尽管被她用红绳缠起来了,但在在月华下,还是透出莹莹绿光,“侯夫人传家的玉镯只有这一只,他们都想要,便打了起来。” “老大,我没有!你别听这娘们儿瞎说。” 官差始终距离她们十多步,没有动。 不知是在审视赵暖,还是在审视后面的同伴。 气氛僵持,赵暖一直在寻找破局之法。 突然,官差老大呵呵笑起来:“小娘们儿,敢挑拨劳资跟兄弟的关系。” 赵暖背后的官差突然大大呼出一口气,正要往前走,就听到官差老大说:“老三,你把那贱人给我抓住。” 老三蓦然停下,他本来就是要去抓赵暖的,但老大说了这话…… 黑暗中,老三目光惊疑不定。 见兄弟不动,老大疑惑的喊了一声:“老三?” “哎呦……哎呦,大哥,我脚痛。” 老三顺势倒下,大声呼痛。 见此,官差老大目光闪烁。 赵暖心中一喜,怀疑的种子终究还是种下了。 三方谁都不敢动,僵持了一会儿周宁煜忍不住了,开始哭起来。 赵暖也不敢分神哄他,小东西越哭越觉得委屈,声音就越发尖利,传出老远。 树林中,分散开的数人突然竖起耳朵,然后不约而同的朝发出声音的方向摸索而去。 第14章 救援出现 本来寂静的树林子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老三,不能再等了!” 官差头子率先朝着赵暖冲过来。 赵暖拉推了一下妍儿:“跑!” 妍儿冲出去,赵暖拿着刀紧随其后,逃命狂奔。 好在树林里阻碍众多,赵暖妍儿人瘦小,比较好避开。 这样一来,官差跟她们的距离始终相距十来丈。 “救命!” “救命!” 赵暖边跑边喊,她期望张镖师已经进城,联系到周清辞的人来找她了。 “贱人!”官差头子恶狠狠骂道,“你闭嘴吧。” 他越是这样说,越是说明云州城有官府忌惮的人,赵暖当然不可能闭嘴了。 她的预测是对的,刚刚因为她跑起来,周宁煜不哭了,所以刚刚树林里的人失去方向。 “段大叔,又有声音了!” “这边!” 四五个汉子在林间跳跃,轻盈的跟猿猴一样,与赵暖母女越来越接近。 但妍儿终于还是跑不动了,一个没踩实,跌倒在地上。 “哎呦,娘。” 赵暖已经跑过去了,又回头拉女儿:“乖宝,再坚持一下。” 可是妍儿起身没跑几步,再次跌倒:“娘您带弟弟走吧,我脚崴了。” 赵暖二话不说,用受伤的这只手夹着妍儿,继续往前跑。 尽管她头晕眼花,全凭一股求生的信念支撑。 终于,赵暖也摔倒了。 倒地的瞬间,她侧身,防止压倒胸前的周宁煜。 “妈的,继续跑啊!” 官差头子没受伤,很快就追到她跟前,重重的踢了她一脚。 “唔”赵暖闷哼一声,胸口喘的像坏掉的风箱。 从下而上看着同样喘粗气的官差,她不服。 上辈子她生孩子的时候血崩,输了几千毫升血,死里逃生。 后来做志愿者抗洪救灾,掉进湍急的水流穿越来这里,死里逃生。 接着拖着这具刚生产不久的身子,抱着妍儿走了几百里到京城进侯府,死里逃生。 在侯府风寒高烧,大夫都说药石难医,她依旧活下来了。 所以她不可能死在这里! 想到这里,赵暖挥舞手里的刀朝官差砍去:“你也配要我的命!” 官差没想到她临死还能反抗,不小心被她划伤手臂。 赵暖气喘吁吁,再次提刀劈砍:“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也配动周家的孩子?!” “妈的贱人!” 官差抬脚,却看到她胸前的襁褓又放下,最后矮身用刀鞘砸在赵暖的腿上,她仰面倒下。 “娘,娘……”妍儿跪在她旁边哭。 赵暖搂住妍儿,在她耳边低声:“跑!去……去云州。” “我不!”妍儿瞪大双眼,她小小的手背抹掉眼泪,“我跟你拼了!” “妍儿!” 看着拿匕首冲向官差的女儿,赵暖心停跳一拍。 她后悔了,她不该为了什么百姓大义,答应救周宁煜。 官差的刀朝妍儿砍下,明明还没接触到,赵暖却看到天都成了红色。 就像她生孩子血崩那天,明明女儿啼哭出声了,等她清醒过来后却只留一具冰凉的小尸体。 “铛” 一粒石子击打在刀刃,绽出几点火星。 官差的刀偏离妍儿的头顶,落在旁边地上。 还没等官差反应过来,一道黑影冲来抱起妍儿,就地一滚将她放在了赵暖身边。 “妍儿……”赵暖颤抖着把女儿搂在怀里,刚刚她差点以为要失去她了。 此时,周围的出现五道人影。 皆穿夜行衣,以黑巾蒙面。 俩官差后退一步,声色俱厉:“你们是什么人,敢阻拦官府办案!” 其中一人没理官差,而是问赵暖:“京城侯府来的?” “是!”赵暖跌跌撞撞站起来,剥开胸前襁褓,露出里面花猫一样的周宁煜,“幸不辱命。” 看到周宁煜,这些人身上的冷意褪去。 赵暖紧绷的神经放松,脚下就是几个踉跄。 “小心!”一人扶住她,“孩子放下来我抱吧。” “不用。” 这人感觉到她的肩膀突然发紧,诧异一瞬后话中就带了些笑意:“难怪能一路走到这里,赵姐姐好警惕的性子。” 赵暖莫名其妙的看了这人一眼,跟他熟吗? 沈明清摸摸鼻子,他是不是应该做一下自我介绍,也不知道姑姑有没有在周家提起过自己。 官差见自己被忽略,很是气愤:“我再问一遍,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敢阻拦官差办案。” “办案?这妇人犯了什么案?” 官差却不敢说,只厉声让这些人退下。 沈明清嗤笑一声:“说不出来,那就是假公济私。这女人我们救定了。” 说着,后面三个黑衣人就围上来,剩下的两人一个扶着赵暖,一个抱着妍儿,打算撤退。 “等下!” 赵暖疑惑的问扶着她的人:“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 “不杀了,放回去报信?” 赵暖反问回去,觉着这些人多少有些不清楚状况。反正都是掉脑袋的事儿了,杀了这两个官差还能多拖延一些时间。 沈清明因为是扶着赵暖的,所以他侧低头看进她眸子。 ……这女人狠啊,竟然不是在说假话。 赵暖见来人都不动声色,以为是他们忌惮官府:“你们下不去手我来,只是你们得帮我摁住。” “你敢?” “为什么不敢,已经杀一个了。” 沈明清这才知道赵暖身上的黑色斑块不是泥巴,而是血痂。 “搞快点!情况周清辞应该都跟你们说了吧,虽然杀了这两人迟早也会被朝廷发现我有问题,但总比放他们回去乱说的好。” 沈明清再次诧异,这个奶娘胆子真不一般大,竟然直呼周家表姐的名字。 赵暖见这人傻愣愣的,再次追问:“我说的不对?”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发呆呢。 “啊……对对对。”沈明清看向逐步后退的官差,“那就杀了吧。” 他话音刚落,前面三人就扑上去。 “等我,速战速决。” 沈明清丢下两个字,抽出腰间佩刀,也加入战团。 赵暖呼出一口气,懂速战速决就好,她还真怕这人一直看着别人打。 这时抱妍儿的人来到赵暖跟前,她才看到这人只有一只眼睛。 “赵……” “我叫赵暖。” “嗯,赵暖。”这人听声音有四十来岁了,他点点头语气低沉,“我姓段,名正。曾是侯爷副手,他们都喊我一声段叔。清辞来信已告诉我们京城发生的事了。” 第15章 被救 “段叔……”赵暖听到他语气中有悲痛,应该是与侯爷同袍之谊甚深,“好在侯府并未有折损,等侯夫人、大公子等人到了云州,说不定比在京城过的还爽快。” “嗯。”段正点点头,“周家都是坚毅之人,定能平安到达的。” 他看了看周宁煜,小孩儿漆黑的眼睛眨也不眨,盯着前方打斗。 赵暖看着周宁煜也笑了:“不愧是周家人,要我说大公子当初就不该弃武从文的,不然何至于现在无自保之力。” 段正长长叹口气:“是啊……侯爷始终顾念周家祖上几代与尉迟家的情义,以为后代卸甲便能安稳,不然何至于此啊。” 说话间,前面的打斗结束。 “走!” 赵暖尽量跟上他们的步伐,但这一天一夜体力透支,终究还是在一刻钟后晕倒在地。 “娘……” 妍儿挣扎着下地,扑到赵暖身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沈明清探了探赵暖鼻息,又摸了摸她额头:“小丫头莫哭,你娘是累睡过去,不是死了。” 妍儿抽抽噎噎的:“你这人真不会说话,睡过去就睡过去呗,干嘛加个‘死了’。哇……娘……呜呜……” “不哭,不哭。”段正把妍儿抱起来,“沈叔叔不会说话,罚他抱你娘走。” 此时半夜,云州城已经关闭。 几人边走边合计,最后找在距离云州城十多里的一个小镇子上落脚。 把人放在床上,沈明清才发现赵暖手臂捆着一根树枝。正要解开,妍儿冲过来拍开他的手。 “我娘受伤了,你不要动。” “什么时候受的伤?”沈明清仔细端详赵暖的手臂,没有血迹,应该是伤筋动骨,并非外伤。 “昨天下午,从马车上跳下来,滚下坡的时候。” 其他四人听到妍儿这样说,围上来:“你娘带着你们俩从马车上跳下来?” 沈明清他们收到消息后就一直在云州城附近的官道上等待,等不到赵暖,他们只能跟着官差后面守株待兔。 怕打草惊蛇,他们与官差之间始终隔着几里路。 昨日在城门口遇到满身满脸是血的老张,他们才知道赵暖半路下车了。 但老张那时已经神志不清,也没说清楚到底是怎么下车的。 “嗯,马儿被我刺了一刀,跑的飞快。”妍儿用力点头,一滴泪珠子飞到了沈明清手上。 段正脸色一凝:“去请大夫。” 一人跑出去后,段正凝重的看着妍儿:“好孩子,你娘护着你们俩跳车,可能受伤了。咱们需要解开她的衣裳查看骨骼……可是……” 妍儿退开一步,小脸上尽是凝重:“我娘说万般要紧事,皆不如人命重。多谢段爷爷,多谢沈叔叔。” 说到这里,她嘴巴憋起来:“求你们救救我娘。” “呜哇……呜哇……” 听到妍儿带着哭腔的声音,一直安静的周宁煜也瘪嘴哭起来。 这时房门被敲响,段正谨慎走到门边:“谁。” “客官,您吩咐的嗷的小米粥好了。” 段正脸色瞬间变化,他打开门客气的双手接过小二手中的米粥碗:“多谢小二哥了,孩子就是饿了,正哭着呢。” “我来喂孩子吧。”沈明清接过碗,笨手笨脚的想把周宁煜放坐起来。 妍儿小嘴一翘:“不是这样,是这样。” 沈明清看着才及自己腰高的女孩儿先自己坐下,利索的把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周宁煜一转,放坐在膝盖上。 粥碗放在桌子上,她一手搂住周宁煜的腰,一手拿勺顺着碗边舀起半勺粥。 然后自己倾身,探头吹凉,准确喂进周宁煜嘴巴里。 喂过一勺,她还把碗往桌子里面推推:“我娘喂孩子的时候都不端这么烫的来,吹粥的时候不能放在小孩儿头顶。碗放远些,小孩儿手可快了。” 沈明清不置可否:“喂个孩子还有这么多讲究?” “那当然。”妍儿脸上全是得意,“我娘带大了两个半孩儿,我们身上可从未有过因大人失误造成的疤痕。” “为什么是两个半?” 妍儿拍拍周宁煜肚皮:“这不半个吗?” 沈明清听到这话,拉开自己的衣襟瞧了瞧:“我十四之前也没疤。” 喂完周宁煜,大夫请来了。 这时候段正犯难了,留谁在屋里呢? 妍儿却突兀问道:“沈叔叔可成亲了?” “嗯?”沈明清不知她用意,但还是老实回答,“未曾。” “段爷爷,那就沈叔叔留下吧。他年轻些,若是我娘醒来后想不开,还有调解的余地。” “哎不是……小丫头,你不是说你娘说的命最重要吗?” “对啊!”妍儿耸耸肩,“我娘说人是会变的,现在的自己未必能共情几年前的自己。” 段正被这小丫头逗笑:“明清啊,那就你留下吧。妍儿把弟弟给爷爷吧,其他人跟我出去等。” 没想到妍儿摇头,爬上床将周宁煜放在床最里侧。 “弟弟乖啊,娘要治病,你别哭。”说完在周宁煜额头亲了一下,周宁煜就咯咯咯笑起来。 段正见此也不强求,笑着退到门外。 解开赵暖衣裳,好在她里面穿了裹胸。 妍儿恶作剧般的偷笑,沈明清这才明白自己被这个小丫头耍了。 亏他刚刚还闭着眼,瞎子摸象一样。 “哎呦。”白胡子大夫惊呼一声。 “大夫爷爷怎么了,我娘很严重吗?” “没事,没事。”老大夫捋捋胡须,“这女子非常人啊。” 沈明清不解:“怎么说?” “你看她手臂。”白胡子大夫剪开赵暖左手衣袖,只见她整条手臂都肿起来。 “男人脱臼都能痛哭,她手臂这肿胀程度起码超过八个时辰了,其中痛苦要亲身体会才知啊。” 沈明清有些愣神,这八个时辰里,她还带着俩孩子逃亡,杀了一人。 其实他之前接到周家表姐的书信时还有些不信,想着周家真是没落了,居然找不到人可依靠,把孩子托付给一个奶娘。 现在看来,是他鼠目寸光。 第16章 决定 赵暖身上最大的伤有两处,一处是脱臼的手臂,另外一处是被官差刀鞘敲伤的小腿。 手臂因为肿胀太严重,老大夫起了一身毛毛汗,才给她接到位。 又因捆绑太久,有些地方血脉不通成了青紫色,需要开口放淤血。 而小腿处青紫不说,皮下鼓起拳头大一个血包,皮肤都撑成了半透明的样子。 段正看着清水端进去,递出来却是半盆子血,头就嗡嗡的。 这奶娘忠心又机敏,重要的还是侯府两个小主子的奶娘,还有屋里那个可爱的丫头…… 要是真出了事儿,他不敢想象这三个孩子该多伤心。 解决这两个重伤的地方,大夫又将她全身的骨骼都捏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才继续看皮外伤。 皮外伤就多了,到处都是被刮破的伤痕,有的里面残留了小树枝,泥巴等脏污,已经开始红肿。 老大夫干不动,就指挥沈明清给她清创。 沈明清越清手越抖,他想象不到赵暖是凭借什么勇气坚持逃亡的。 等天大亮,白胡子大夫一屁股坐在地上:“可累死老夫了。” 等给赵暖盖好被子,段正推门进来。 这一晚上,他也熬红了眼。 “老大夫,老大夫。”他拦住眼皮子打架的老人家,“劳烦您给这丫头也瞧瞧。” 沈明清这才发现妍儿已经趴在凳子上睡着了。 “得得得。”老大夫一看就跟他们相熟,表情就像是长辈对晚辈的无奈。 沈明清把妍儿抱在怀里,脱掉她的衣裳。 没想到小丫头也一样,特别是后背跟颈脖,全是刮痕。 “您老给配个祛疤的药膏,小姑娘家家的,能不留疤最好。” “行。”老大夫答应的爽快,“五日后来取,十两银子。” “这么贵!您怎么不去抢。” 老大夫笑了:“老夫配置的玉容膏可是宫里娘娘们特供的,卖你十两已是人情。” “切……”沈明清嗤笑一声,“这么厉害,被贬的时候也没见有娘娘替您说情啊。” “嘿!沈小子,你这是求人办事的样子吗!”老大夫把药方往桌上一拍,气呼呼走了。 赵暖这一睡就到了第二天傍晚,她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焦急的四处寻找。 “妍儿,煜儿?” 屋外,沈明清正抱着周宁煜玩儿,妍儿在旁边吃糖葫芦。 听到赵暖的声音后,小丫头把糖葫芦往沈明清手里一塞,抢过弟弟就往屋里跑。 “娘,娘,我跟弟弟都在。” “哎哎哎,你个叛徒小丫头!”沈明清跟在后面喊。 看到两个孩子安然无恙,赵暖剧跳的心才稍微平缓些。 “把弟弟给娘看看。” 赵暖接过周宁煜放在床里,然后把妍儿提上床。 她上下左右,手伸进衣服里到处捏,生怕妍儿有哪里受伤没发现。 妍儿在床上打滚:“咯咯咯……娘,痒。” 见女儿确实没事,母女两人才紧紧抱住。 “啊呜……嘛嘛吧……” 妍儿看向里面的挥舞手脚的周宁煜,做个鬼脸:“小淘气。” 赵暖放开妍儿,抱起周宁煜,解开襁褓。 沈明清从外面进来:“哎,已经检查过了,孩子没什么问题。” “多谢。” 赵暖嘴上道谢,手却没有停。 做娘的就是这样,非要自己看过才能放下心。 沈明清在一边看着,觉得周宁煜在赵暖手里就像是一块白米年糕,被里里外外揉捏了一遍。 见两个孩子都没事,赵暖这才看向靠着门站的沈明清。 “请问这位公子是……?” “我姓沈。” 赵暖第一感觉就是沈家人。 但沈家跟周家一样,因为多年征战早夭几率极大,所以一直人丁单薄到没有旁支。 她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瞪大眼:“沈家二小子?” 侯夫人沈云漪有两位兄长。 大哥沈云涟二十二战死在边关,未留下一男半女。 二哥就是现在镇守碎叶关的镇国将军沈云渺,娶妻陆氏。 陆氏生下长子沈月朗后身子受亏,隔几年生次子沈风清时大出血身亡。 因此,沈风清一出生就不得父亲喜爱。 十四岁时因奸杀一名舞女,从而被沈将军亲手斩杀。 在侯府时,赵暖常听侯夫人感慨‘沈家二小子’。 ‘那孩子啊聪慧,可惜性子跟我哥哥一样执拗’ ‘我那侄儿若是还在,京城第一美男子哪里还轮得上孙家种’ ‘那孩子是纨绔,可也命苦,我不信他会杀人’ 赵暖仔细看倚门之人,好看确实好看,就是头发乱糟糟,胡子拉碴,有些邋遢。 也不对啊。 要说是假死的话,那没道理侯夫人都不知道吧。 沈明清见赵暖表情变来变去,露出一抹痞笑:“就是你想的那样。还有,我现在叫沈明清。” “沈公子。”见此赵暖也不再纠结,喊了一声算是打招呼。 听到她醒了,段正前来找她商议。 今日赵暖才看到段正不仅少了一只眼,还少了同边的耳朵。 看脸上鼓起的伤痕,应该是被一刀削了耳朵,刀锋顺着拉到脸上造成的。 “段叔。” “没吓到你吧。” 赵暖摇头:“是怎么弄成这样的?” “与侯爷回京的路上遭遇埋伏。”段正在椅子上坐下,回忆起过往有一丝伤感。 守云州边关多年,谁能想到最后伤在自己人手里? 赵暖叹气,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历来如此啊。 段正不欲在这上面多说,问道:“后面你打算如何?” 赵暖抱着周宁煜逗了逗:“去随州。” “为何?”沈明清皱眉,“虽都是边关,云州也算不得物产丰富,但比随州可好太多。” “为了煜儿。”赵暖态度坚决,“他虽现在名义上是我的儿子,但等京城发现来追查我的官差消失,定会怀疑到我身上。” “云州守关将军虽是老侯爷手下,但你能保证他们能记侯爷恩情多少年?” “随州本就是流放之地,等周家到了,就算是查到煜儿咱们也大可不认,没人说春莲抱着的就是煜儿啊。” “况且他已经到流放地了,尉迟还能让一个婴孩再回去走一遍?要真如此,那周家就不是流放,而是砍头了。” 第17章 购买物资 段正点头,懂周清辞来信上为何要交代听这位奶娘的了。 沈明清知道她说的都对,可他还是担心一个弱女子跟两个孩子在那种地方如何生存。 “云州与随州看似只相隔三百里,可中间隔着一座遮明山。这山脉就像是一堵屏障,阻挡南边的暖风与水汽,你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赵暖用力点头。 临走前,她拿出三十两银子,托段正找人送给李奎、小白、老张三人,算是道谢。 赵暖看着自己的银子,合计了一下。 这些年在侯府存了大概五十两,侯夫人、大奶奶给了五百两整,外加十多两碎银。 一路上花销六十两,给周家藏了差不多八十两,送镖局致谢三十两。现在她还有将近四百两。 看起来不少,实际要带两个孩子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安家生活,得精打细算才行。 她找沈明清了解随州的情况,沈明清却笑了。 “我就在随州常住。” “啊?” 见赵暖有些吃惊的模样,他嗤笑一声:“愚忠之人能有什么好下场,我早就料到了。只是没想到啊,周家比沈家先倒霉。” …… 听沈明清的描述,遮明山山脉有些像是长白山山脉,冬日寒冷时间长,还会大雪封山。 随州就是山脉里的一块空地,在上面建起了一座小城。 因为山脉环绕,树木众多,所以被流放发配到里面的人主要工作就是砍树烧炭。 对于现代人来说,这不是什么难事。可对于只有简单工具的古人来说,这就是荒芜贫瘠苦寒之地。 在冬日冻死饿死的比比皆是,让人闻之变色。 “那每日应交多少炭?” “一人,一日,交炭十斤,得粗粮馒头两个。” “若是有多,一斤可另外换一文钱。若是能烧出少烟的银丝炭,一斤可换三文。” 赵暖在皱眉:“普通炭京城都要卖八文一斤,银丝炭更是高达六十文一斤,这收购价也太低了。” 沈明清挑眉:“交炭需要自己背下山,随州一年五个月冬天,大雪封山走不了。所以……周家若是全活,不算你怀里这个,一日就得交百斤炭才堪堪够数。” “当然,如果有钱,也可以不交,二十文抵一斤。” 刚被流放来的,就有人这样做。一是全凭外面的亲情能撑多久,二是在这地方露财有多危险不用说。 赵暖…… 不用想,这里肯定是用最简单,效率也最低的土炉烧炭。 木炭质轻,想要得到一百斤炭得七八百斤木材才行。 七八百斤木材看似不多,一棵树的量。 可要先用斧头砍倒,剔除细枝。切段,晾晒,最后才能入炉。 而且不用想也知道,碎渣是不会要的,所以还要算损耗。 赵暖思索着,现在已经深秋,种地肯定是来不及了。 于是她问沈明清,能不能在云州买些好存放的菜带过去。 沈明清以前都是一个人,饥一顿饱一顿也就将就过了。 他听到这话后先是一愣,然后反应过来,赵暖带着俩孩子,跟他情况不一样。 “那就只有明日走了,现在已经傍晚,城中集市已经收摊。” “行,那我给你写个条子,明日劳烦你帮我买一下。” 沈明清诧异她还会读写,但没表现出来,只是点头。 赵暖实在不知道云州产什么,就写了萝卜、菘菜、土豆、红薯这种耐放又常见的。 然后便是白面白米各百斤,青稞面、莜麦面也各要一百斤。光吃白面太奢侈了,加上这两种便宜又饱腹。 粟米,红豆、黑豆、大豆、绿豆等粗粮各二百斤。 还有粗布,干活磨损快,她预计了二十匹。 还有针线、锅碗瓢盆刀剪、农具,甚至斧头她都计划上了。 云州偏远,价格应该会略高于京城,买这些需要不少钱。 但她可以肯定,如果在随州买,会更贵!而且会露财。 沈明清看着手里的单子,咽下一口唾沫:“你不会多年赚的月银都贴进来了吧。” 赵暖点头:“这些是活下来的必须品。而且我跟周清辞说了,让她在京城多搞点钱,日常接济接济娘家。” “她答应了?” “没反对。” 沈明清咂舌,周家表姐那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烈马性子,也能被人劝下来。 “那行,这些东西我明日一早就去办。” 沈明清拿着单子去找段正了,他没跟赵暖说,流放虽不如砍头惨烈,但养尊处优的贵人们能从京城走到流放地的存活率十不足一,这些准备未必用得上。 云州与紧挨邻国,边境也有贸易往来,要买到这些东西不难。 段正还自作主张的给她买了些治疗风寒外伤的草药,生姜辣椒韭菜这种可防伤寒,又能做菜的也买了不少。 最后他遇到一头死掉小羊,还在产奶的母羊,也买了下来。 赵暖看着段正记的账,不禁感慨,云州的物价比京城贵了将近三分之一。 白米,白面京城每斤约十五文,这里段正找了熟人,也要二十二文一斤。 两种各百斤,这就去了五两银子。 栗米跟各种豆类,京城价格在五文左右,这里八文。因为买得多,所以两百斤收了一两半银子,统共十二两。 萝卜、菘菜、红薯、土豆恰好云州产,比京城还便宜些。 段正想着这些东西既可以做主食,也可以做菜,就合起来买了一车,花费五两银子。 若说前面这些看似还不贵的话,那后面这些针线、锅碗瓢盆刀剪、斧头、农具、就贵了。 大宏朝有铁矿,但大多数都用来做成了兵器。 民间使用的铁器来自官府按需配给各地方,再由各地方分配,这就导致铁制品价格奇贵无比。 剪子刀具都是可以当做传家宝的,若是磨损,去铁匠铺熔断重铸,也得一笔不小的花费。 所以穷苦人家皆用陶锅,家里的剪刀、菜刀、镰刀、锄头这些东西都是要放在卧房里的,生怕被人偷了。 段正还给她买了些背篓、簸箕、木盆等东西,统共花了将近五十两。 除了铁器外,棉花也贵。 四十文一斤的棉花还未去除棉籽,赵暖买了五两银子的,看似不少,实则摊平装只能做几床薄被。 没办法,有孩子在,容不得她想省钱 赵暖嘬着牙花子,感到肉疼。 一车粮,一车菜花了二十来两,两背篓用具花了双倍的钱。 接着就是布匹了,京城的粗布三百文一匹,这里六百文。 再加上草药这些,赵暖本以为给出去的一百两银票还能找回些碎银做零花。 着实没想到,还得补二两给段正。 买好东西,她们当天晚上连夜出发。 从云州要去随州,得走百里回头路。 在一个Y字路口左转,走五六十里,就能看前方黑压压的遮明山山脉。 赵暖之前还想着这山脉名字挺有意境,没想到是写实。 第18章 到了随州城 进山只有一条路,两边是高大连亘的山脉。 赵暖皱眉看着眼前地势,再看看黑乎乎满是炭灰的路:“进山出山不会都只有这一条路吧。” 赶车的沈明清咧嘴一笑:“猜对了。” “遮明山十万大山,这条路进去八十里,沿途全是山。” 他扬起马鞭朝东北方向一挥:“去云州直线不过六十里,中间却隔着五座山。不信邪抄近路的人,都有去无回。” “那这山高林深,物产定然丰富吧。” “丰富啊!” 听到两人对话的段正接过话:“但不是一般人能享受的。大虫。熊瞎子、毒蛇不常见的,咱们就不说了。” 说到这里,段正双手在头上比划两下:“小牛犊子似的鹿,长着三尺长,树杈子似的鹿角,一下就能顶破肚皮。” “最危险的还是那些个蘑菇,邪乎的紧。” 妍儿好奇:“段爷爷,蘑菇咋邪乎呀?” “那是山里精怪变的,吃了口吐白沫不说,得去地狱里走一圈,看一遍前生做的恶事,才让死。” 妍儿抱着双臂,打个寒颤:“太可怕了。娘,咱们可不能吃蘑菇。” “也有那么两三种能吃的,但那玩意也填不饱肚子。” 听着妍儿打开话匣子,跟段正聊起来,赵暖心里默默想着。 带毒的蘑菇大多数都有致幻的副作用,就像云南人吃不熟见手青见小人一样。 现代有先进的医疗,不致命。 古代人看到这些幻象,一般都会与鬼神联系上,而且没有对应的医疗,死亡率肯定大。 还有就是古代交通,通讯都很原始,基本靠口口相传,所以大家的消息都很闭塞。 就像赵暖以前的家乡把荠菜当野草,后来上网才知道在北方是受众很广的野菜。 至于野兽,危险是一方面,但往好了想,不也说明肉类食材丰富么。 这一走,就又走了五天,才到随州。 还好现在没有大雪封山,不然更难走。 随州城很小,站在城里,四周皆为莽莽群山。 太阳要临近晌午才能照进城里,下午早早的又被山挡住。 距城比较近,比较低矮的山头都已经被砍秃。 听沈明清说这种山头还要有点背景关系,亦或是有钱财打点才能分到。 赵暖问沈明清:“你当年就过来这里了?现在住哪儿?” “正往我住的地方走着呢。” 马车穿过黑乎乎的街道,仿佛空气里都飘着炭灰。 街上的房屋低矮。城中间一座木质三层塔楼,傲视全城。 塔楼附近黑瓦灰墙,隐约可见一些挂着黄叶的树木园林,那是随州城主府。 “看到那边空地没有?” 马车转了一个弯,沈明清说的空地出现在哎赵暖眼前。 这片空地几乎占了随州城五分之一面积,里面摆放的全是一筐筐,一堆堆黑色木炭。 远处山脚下排着长长的队伍,远远看去,赵暖恍惚以为来到了非洲。 这些人干瘦,宽大破烂的衣裳在身上晃荡,浑身漆黑,脚边放着一篓子炭。 “不行不行!碎炭太多,重量减半。” “大人,大人。您行行好,我儿子重病,这些炭是我好不容易才烧出来背下山的。” 赵暖听声音才知道跟官差求情的是老妇人,她佝偻着身子,不住哀求。 官差厉色:“我通融了你一个,后面的怎么办!” “我儿已经一天没吃饭了,求求您了大人。等后面……等后面他好了,我们再来补上行不行。” “滚!”官差应该是不耐烦了,挥舞鞭子抽打在老妇人身上。 后面的其他人神情麻木,就这么看着。 沈明清在观察赵暖表情,赵暖皱眉问他:“你要去救她?” “啊?不啊……” “哦,我以为你停下是于心不忍呢。” 沈明清…… 本来想给你上一课的,结果被上了一课。 段正见沈明清吃瘪,感慨道:“救得一个,救不得一双。在这个地方,不能妇人之仁。” “被发配来此地的人中,定然有被冤枉的,可也有真正作奸犯科的。就算是周家,也不过是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古往今来,例子比比皆是。享得了从龙之功,百年富贵;那也就要受得住兔死狐烹,鸟尽弓藏。” “不过段叔这句妇人之仁我不喜欢。”说了一长段的赵暖扭头看向段正,“女人心软,是因为骨子里的母性。若是没了这抹母性,世间男儿从哪儿来呢?” “这……”段正眨眨眼,一时语塞。 沈明清贼笑,不能只自己一个人吃瘪。 “我并非没有‘妇人之仁’。”赵暖低头看看睡着的妍儿、周宁煜,脸上露出温柔笑意,“我的妇人之仁都给了她们。” 沈明清住在城墙角落的一个窝棚里,他还歪歪扭扭的围了一道篱笆。 赵暖打量四周,到处都是窝棚。吹过一缕风,窝棚上的茅草乱飞,但不见一个人影。 “这里……是原住民的地方?” “是,也不算是。大多数往上数三代都是流放的,熬下来,就落地生根。大宏开国才发现这里时,山里的原住民还处于茹毛如血的状态。” 赵暖偏头看沈明清:“那他们还在吗?” 沈明清低头踢开一块石头,不说话。 这女人也太精明了! 这里恰好就是沈家先祖发现的,打通进山的路后……原住民可想而知。 赵暖心坠坠的,从那句‘茹毛饮血’就知道,原住民被屠戮殆尽了。 “那这些人在这里怎么生活?” “编筐、赶车、搬货……能活下去的都做。” 她们正说着话,几个黑乎乎的少年跳出来:“大哥,你终于回来了。” 跟这几个瘦小,只能看得见牙齿跟眼白的少年比起来,赵暖才发现沈明清不算邋遢。 “你们最近有没有惹事啊。” “没有。” “没有没有。” “这是嫂子吗?哇大哥,这才个把月,你就生孩子啦。” “噗嗤。”赵暖没忍住。 沈明清红了脸:“去去去,你大哥我又不是送子娘娘,出去一个月孩子就抱手里了。” 少年们嘻嘻哈哈,围着赵暖、妍儿看。 对于段正,少年们显然有些害怕,不敢靠近。 “好了,好了。”沈明清挥手,“都回去吧,我不在的时候别惹事。” 少年们勾肩搭背,闹嚷嚷的走了。 段正呵呵一笑:“不错啊,有自己的人了。” “段叔笑话了。这些都是乞儿,我刚来的时候,他们里面有的人还没宁煜大呢。” 第19章 确定进山 入夜,随意烤了几个红薯吃,赵暖带着俩孩子在屋里睡下。 沈明清、段正在院子里,围着火堆。 没一会儿,傍晚那些乞儿们又来了,闹嚷嚷的让段正讲故事。 赵暖探头一看,一圈黑压压的头颅,少说得有三四十人。 她本还有些担心马车上的货物,观察了一阵,发现这些孩子们无论坐还是行,都刻意与马车保持距离。 听着外面时不时的惊呼,赵暖轻轻拍周宁煜。 妍儿已经睡着了,窗外的火光映照她尖瘦的小脸儿,赵暖一腔怜爱快要溢出心头。 她曾不止一次的想过,妍儿会不会就是她的孩子。不然怎么会跨越时空相聚呢? 第二天清晨,赵暖轻手轻脚的起床。 门外篝火已经熄灭,少年们你靠我,我靠你已经睡着。 发丝、睫毛上都是寒雾气。 赵暖终究还是于心不忍,燃起屋子角落的火塘,熬了一罐子姜汤。 正忙着,沈明清听到动静进来了。 “你在做什么?” “给孩子们熬点姜汤,你怎么不让他们回去睡,也不怕风寒。” “都熬习惯了。帮官府赶车时,夜晚也是在外露宿的。” 赵暖想了想:“你要是没事去拿些红薯来,烤着吃不暖和,加姜水煮成甜汤。” 沈明清停了一下,看着外面也算是自己带大的乞儿们,最终还是点头了。 红薯皮也能吃,现在条件这么艰苦,就不削皮了。 赵暖伸手从房檐上抽出几根茅草,捆成一把交给沈明清:“用这个刷干净些。” 沈明清将信将疑一试。 眼睛亮起,还真比他用手洗干净。红薯皮上有不少孔洞,也能洗干净,指甲不用抠的生疼。 懒得翻菜刀出来,赵暖捡来一块光滑石头洗干净,红薯掰断用石头一锤。 “这又是什么方法。”沈明清眨眨眼,表情疑惑。 “这样煮的比切片甜。” 前世她救灾,房屋被毁的老乡们怕她们受寒挨饿。地里刨出来的红薯就是这样砸碎煮水。 不仅容易煮熟,哪怕不放糖,水也是清甜的。 “哇呜……呜呜呜……啊呜”周宁煜醒了。 “我来。”沈明清接替赵暖。 赵暖擦擦手进屋看孩子。 “哟,娘的乖宝都给弟弟穿好衣裳啦!” 赵暖走进里屋,妍儿自己还没穿外衫,先给周宁煜穿好,正在绑衣襟。 她走过去,拉起被子围住妍儿。 “你给弟弟穿,娘给你穿。” “谢谢娘。” “莽莽,嗷呜……” “是娘,不是莽,笨弟弟。” 周宁煜嘴里发着不明所以的声音,妍儿纠正他。 外间低头烧火的沈明清听着屋里小孩子话语,闻着陶罐里飘出的甜甜味道,嘴角带笑。 “大哥,好香啊。” “大哥,你在煮什么?” 门外少年们也都陆续苏醒,几个胆大的扒着门框,但没进屋。 “赵姐姐怕你们风寒,煮的红薯姜水。都回去拿碗来,喝一碗再去上工。” 少年们呼啦啦跑掉,又呼啦啦跑回来。 “谢谢赵姐姐。” “谢谢姐姐。” ……看着被挤倒的篱笆,沈明清拿着烧火棍就撵出去:“谁!谁!空了给我修好!” 没一会儿,少年们拿着千奇百怪的碗状物体返回院子。 排着队,一人一碗。 少年们小口顺着碗边吮吸,空气中都飘着甜甜暖暖的香味。 挤了一碗羊奶,煮沸后放几块去皮的软烂红薯,捣成糊糊。 周宁煜显然对这种甜甜的食物很满意,边吃边拍手,哇呜哇呜的叫。 “别别别,我不要这样弄。”妍儿阻止沈明清往她的羊奶里放红薯。 深吸口气,闭眼咕咚咕咚灌下去。 憋着一口气,她猛喝一口姜汤:“啊……终于把羊味儿压下去了。” 吃完早饭,少年们散去。 段正问沈明清:“可有合适的房子给赵暖找一栋?” 沈明清没回话,扭头看向赵暖。 赵暖咬唇,想了一下:“流放的人不能住城里吧?” “不能。” “能打听到周家会被分到那座山头吗?我想干脆上山算了。趁现在还未大雪封山,我可以熟悉环境,早做准备。” 冬月底就要落大雪,现在九月末,还有一个半月准备时间。 沈明清又露出那种痞笑:“我早就打点好了,把给沈家准备的先给周家用吧。” 赵暖屈膝行礼:“多谢。若是沈家真有这一天,我必全力相助。” 沈明清信她,周家救了她一命,她现在也是在用命报恩。 沈明清拿出他自己画的随州城舆图:“往东越过五座连绵大山就是云州,山上青冈树多,容易出银丝炭,但山峰陡峭。” 赵暖看着地图,从正北逆时针转半圈,全是连绵山脉。 图上标注出了靠前面的二十多座山,再往深处是望不到头,叫不出名字的山峰。 “我想往里走。”赵暖指向稍微深处的山峰,“最好是有山涧的,方便的冬日出山。” “冬日出山?”沈明清皱眉,“冬日大雪封山的时候可以不交炭,烧了存起来,等春日雪融一起交。” 赵暖纠结了一番:“你不是说了吗,这这地方露财很危险,所以我想带着周家远离其他人。” “而且我要做的那些事,暂时还不想被人知道。” 而沈明清眼眸突然深邃起来,周家经此一朝,这是有异心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确实应该避开人。 他心里突然升起一股火,烧灼五脏六腑。 “咚!” 沈明清手指落在地图东北一角,敲响桌子吓赵暖一跳。 “这里!” “这座山与随州城之间隔着六座山头,山上青冈树较多。虽远,但挑这里也说得过去。” “重要的是这山有宫殿那么大的溶洞。还有小洞往东南方向,出口距离云州关口两座山。” 段正脸色一凛:“明清!” 沈明清突然无奈的摇头苦笑:“这两座山如刀削,高千仞,鸟难飞。” 赵暖又问,“出山可还算方便?” “还行。有一条山涧直通北城门外的河流。就是远,山中野兽多,人迹罕至。” “那就这里了!”赵暖拍板。 进是随州与云州,退是十万大山人难入。 还有,谁说路非得是泥巴路? 水路也是路。 第20章 准备进山 既然确定好了,沈明清叮嘱赵暖一番,去找分配山头的官差。 这种事自然是不能带孩子的,所以段正留在家里看顾。 “等下,我换身衣裳。” 沈明清:嗯? “既然我是周家提前来打点的家眷,自然不能穿的太寒酸。越是偏僻穷苦的地方,越是先敬罗衣后敬人。” 赵暖既然要在随州出没,那就不可能一直藏着掖着。 沈明清跟她商量好了,就以周家家眷提前来打点为由。 一来是给她一个身份。 二就是震慑这些官差,给他们一个周家还有能力,也有可能起复的暗示。 来这苦寒之地的官员也差不多是被贬的。要么就是在朝中得罪人,没有背景的。 得知是周家人提前来打点,再则赵暖虽未穿绫罗绸缎,但衣裳干净整齐。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还戴着一把银梳篦,顿时热络起来。 “哎呀沈小哥,你最近出去玩儿了,那些个乞丐小子干活都偷懒。” 沈明清笑嘻嘻的跟他介绍:“这位娘子是周家家眷,前来探探路。” 说完,他对这官员眨眨眼。 然后又带几分谄媚对赵暖说道:“周家娘子,这位是刘大人。掌管着随州城的全部山头,您……” 赵暖双手交叠放在小腹,毫不掩饰眼里的打量。 总的来说,跟动画片里的龟丞相有些相似。 “嗯,刘大人安好。”赵暖微微屈膝行了一个礼,“我家夫人说倒也不必特殊对待,就想找个清净的山头,到时候可能会有人来帮忙烧炭,地方小了铺展不开。” 鸟尽弓藏不是个褒义词,赵暖笃定策划着一切的尉迟皇家,跟相国孙家不会大张旗鼓告知全国:我要功高震主的周家死,要他们永不超生。 果然,这位刘大人连连点头:“下官懂,下官懂。” 说着他就拿出舆图,请赵暖挑。 对他来说挑哪儿都是烧炭,卖个不要钱的人情罢了。 挑完,赵暖脸上的笑意真诚了些:“刘大人在随州多年真是辛苦,这点小钱您拿去喝点小酒。等我家老夫人大公子等人安顿好了,再找您叙旧。” “周家娘子客气了!周家世代英烈,现在不过是一脚踏空而已。” 十锭五两的官银颇有重量,刘大人装在袖子里,抬手作揖都有些不便。 “刘大人在此真是屈才。”赵暖低头回礼,“那我就先带着契书回去了,等安顿好在上门道谢。” 刘大人一直送到她出官衙门口,这才乐滋滋的转身回去。 周家说不定是一个希望,这鬼地方,他是一天也不想待了。 “呼……” “我还以为你不怕呢。” “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怕倒是不怕,就是想到要把那些东西拉上山,就头痛。” “交给我。”沈明清抬头看向四周的大山,“希望你能成功。” 赵暖转头看她一眼:“肯定能成功的。” 刷了那么多短视频,就当是野外生存节目吧。 沈清明看她皱眉的侧脸,这奶娘到底是什么来头,这种事也能说的这么轻松。 而赵暖却想着,是先把东西运上山,还是先去踩点建好房子。 段正当过兵,有运物资的经验。 马车肯定是不能入山的,他让沈明清去租几匹骡子。 “那干脆买骡子吧。”赵暖想了一下,“往后从山上往下运炭也用得上。” 沈明清愣神:“……行吧。” 刘大人听到赵暖要买骡子进山,更显殷勤。 最后,在他的帮助下,赵暖用三十两买了三匹骡子。 “多谢刘大人了,要不是您,我还真不知这骡子还分驴骡、马骡。” “周家娘子不知道正常,往后若是还需要再来这家。他不敢坑你。” 老板乐连连点头哈腰:“不敢不敢,娘子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又与刘大人相熟,我哪里敢哄您呢。” 她付钱爽快,老板夸了她的同时还承了刘大人的情。 乐得刘大人笑的唇边胡子颤。 买了骡子,赵暖又买了二十把锯子。 这可把铁匠铺老板惊到了,结结巴巴说道:“娘子,锯子两百文一把,二十把可就要四两银啊。” “那就要五两银子的吧,反正都要用,趁现在才来还有点钱,先买了。” 砍树锯子比斧头好用,而且锯子因为用的铁少,比斧头这些便宜太多了。 赶着骡子回到沈清明家,段正一看就满意的点头。 “刘臣还算个人,没哄你。” “他叫刘臣?”赵暖噗嗤笑出声,“像龙宫龟丞相似的。” 段正笑了,然后摇头:“说起来还与侯爷有点渊源。当年他是一县县令,倒霉遇到地动被压在房梁下。正巧侯爷回京路过,顺手救了他一把。 后来有人参本说是他做县令德行不公,所以降下天罚,然后就被贬来这里了。” 原来是这样,赵暖在心里笑了笑,还以为是自己唬住人家了呢。 事情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沈明清挑了十来个少年。 “这几个算是我一手带大的,他们明日背着些东西跟咱们一起上山。往后若是有什么事,他们也能跑个腿。” 赵暖点头:“多谢。” 她看出来了,沈明清把这些孩子都教的不错。 听到赵暖同意,这几个少年欢呼雀跃。 其中一个看起来稍微壮实些的孩子羞涩问她:“赵姐姐,等搬完东西,还能喝一碗甜甜的姜汤吗?” 沈明清敲了他一下:“混小子,就知道吃。” “嘿嘿。” 其他少年也都嘿嘿笑起来,好几个都开始咽口水了。 赵暖看着他们黑黝黝的脸,亮晶晶的眼神:“好啊,到时候多放点红薯,更甜。” 等春天,她种些红薯。 秋天晒成软糯香甜的红薯干,给这些孩子们苦难的生活里加点甜。 三匹骡子,十来位背着背篓的少年。 妍儿坐在骡子上,赵暖背着周宁煜。 这孩子可能一下子见到这么多人害怕,谁抱都哭,寸步都离不开赵暖。 山中草木丰茂,地上厚厚一层落叶,阳光洒落很是美丽。 从清晨天未大亮就出发。 他们顺着山涧,用了四个时辰才到山脚下。 第21章 到达建屋子的地方 沈明清问这些少年:“路线可都记住了?” “记住了。” “不得带其他人走,若实在受到威胁,不能走这条路。” 少年们点头。 原来是走了近路,赵暖也暗暗记下路线。 接下来就要爬山了,沈明清拿着柴刀在前面开路,边走边跟赵暖说这座山的情况。 “一般人会把窝棚搭在半山腰。因为春天化雪,山脚容易积水。至于山顶,则上下都费劲。” “那我们呢?你来这里的时候有没有看到比较适合建房子的地方?” “有,咱们去山顶。” 沈明清停下等后面的人:“这座山顶有一块天然的平台,一面还有更高的山头挡风。这里也是我给沈家选择的其中之一。” 赵暖仰头看他:“那肯定是个好地方。” 她有些明白侯夫人为何不相信沈明清是杀人凶手了。 一个十四岁的少年,独自一人在这偏远蛮荒的地方,不仅活下来,还带着一群乞儿生活。 还提前预料到周沈两家的结局,做好了准备。 活的这样明白的人,不会做那样蠢的事儿。 好在这座山没什么悬崖石壁。 赵暖用脚踢了踢,下面腐烂的树叶堆积,简直是种菜人的天堂。 “哈哈哈,谢谢哥哥。” 妍儿的笑声传来,赵暖回头看。 原来是一位少年用野花给她编织了一顶草帽,耳边还垂着一串通红的野果。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你叫我叔叔吧,我叫你娘姐姐呢。” “啊……” 妍儿犯难。 赵暖笑着解围:“各论各的,你也才十多岁,叫哥哥没问题。” 少年们可喜欢妍儿这个小妹妹了,一路上给她摘了好多野果野花。 她的小背篓里装的满满当当。 当然妍儿也讨喜,哥哥长哥哥短不落下任何一个,一碗水端的很平。 并且她分清了这些少年的名字,这让赵暖有些诧异。 到山顶时,随州已经有一半笼罩在高山的阴影里了。赵暖估计大概是下午三四点。 因为人多,一路也没遇到猛兽,还挺顺利。 找地方放下东西,大家就开始砍树。 沈明清很有经验:“先捡手臂粗细的砍,建个临时窝棚用着。” 少年们显然是干习惯了这些事儿的,砍树的砍树,扎篱笆的扎篱笆。 赵暖则是带着妍儿、周宁煜,查看四周环境。 段正叮嘱:“别走远了。附近看看,其他地方等后面咱们再去查验。” “段叔放心吧,我不离开你们的视线。” 不到一个时辰,大家就做出简易窝棚的雏形来。 货物用油纸盖住,修下来的树枝正好压在上面,双保险。 见时间还早,沈明清又让大家砍树,围起一道院墙。 然后把骡子分三个方向拴在院墙里,防止它们跑掉,同时也可以做预警。 天快完全黑下来,赵暖在窝棚前燃起的一大堆篝火,温暖明亮。 陶罐里煮着红薯姜汤,火堆里埋着拳头大的土豆,都已经飘出香味。 赵暖忙活着,吩咐在一边逗弄周宁煜的妍儿。 “妍儿,喊叔叔、哥哥们回来吃饭了。” “好嘞。娘,你看着弟弟哦。” “好。”赵暖笑着回应,“你也别出篱笆,喊两声就行。” 很快,妍儿响亮的童音就在山谷中回荡。 段正、沈明清,还有少年们也都回应了她。 站在山顶,太阳落入地平线的最后一抹橙红余晖穿过树上枯黄的叶片,赵暖视线里的一切都像是燃烧起来了。 “娘,好美啊,安儿肯定没见过。” 妍儿趴在篱笆上,从缝隙里往外看,小脸儿上都是惊叹。 赵暖这这一刻感觉到神清气爽,从穿越来到现在,她看似很适应,实际是妥协。 封建君主士大夫,男尊女卑社会,她像是被压在五指山下的孙猴子,明明有七十二般变化,却没法使出来。 现在,她有机会了。 “丫头,看段爷爷给你带了什么。” 赵暖顺着声音看过去,段正他们披着霞光回来。 少年们叽叽喳喳,就在附近不到百米的范围里,他们捡到了很多板栗、核桃。 沈明清则提着两只肥大的兔子,而段正衣裳兜着一窝刚长毛的小兔子。 妍儿兴奋的转圈圈,叫着她要养。 赵暖也凑过来看热闹,不过她更喜欢那两只肥硕的野兔。 沈明清颠颠兔子:“我去后面泉水边处理好,放到明天就不新鲜了。” “行,我跟你一起去,学一下怎么给兔子剥皮。”赵暖拿上刀和木盆,跟着沈明清往窝棚后走。 沈明清找的这座山头非常好,山脚杂草多,山腰都是小灌木。 山顶除却大树,地面平整,只有少量的小灌木跟草。 而且整个山顶非常奇怪,呈L字型,就像是被切掉了一半山头。 他们现在就在L字横着的平台上,前面空旷,后面靠着三四丈高的山崖。 挡风不说,崖壁下还有一汪泉水。 水坑不大,只有丈宽,深不过三尺。 水色透明见底,隐约可见是从崖壁里渗出的。 溢出来的水顺着崖壁往一边流走,估计汇入了某条山涧。 赵暖想好了,等后面开个菜地。再在菜地边挖个小储水塘。分一股水引过去,既可浇菜,洗衣做饭也方便。 沈明清搬来两块石板放在水坑边上,赵暖却招呼他往下游挪走些。 她边伸手去够水里的树叶边说道:“这血水弄池子里就不好了,往后我打算在上面建个棚子挡一下落叶灰尘。” “嗯,也是。”沈明清抬头看了看上面,“万一上面有落石什么的,也安全些。” 不得不说沈明清动作很麻利,他只是稍微用刀割了几下,一撕,整张兔子皮就剥下来了。 “你们女子力气没这么大,可用火烧掉兔毛,带皮也是可以吃的。” 赵暖拿着还血糊糊的兔皮爱不释手:“在这山中,兔皮比肉贵重。” 说完,她放下手里的兔皮,提起另外一只兔子。 左右翻看了几下,然后学着沈明清的样子开始处理。 沈明清眼睁睁的看着她双手用力,将整张兔皮撕了下来。 他还想着赵暖入周家做了多年奶娘,早就养尊处优惯了…… 第22章 开始建设 “怎么样,还行吧。” 赵暖有些得意,这兔子肥,皮也大。 等她抽空鞣制好,给三个孩子各做一套耳笼、围脖、手套。 “嗯……力气挺大的。” 赵暖摆弄兔皮的时间,沈明清已经把兔肉清洗干净了。 回到篝火前,空气中满是香甜的味道。 板栗在火中炸开,升起腾的火花像场小型烟花,引来妍儿阵阵惊呼。 整只兔子架在火上烤,大家都在偷偷吞咽口水。 赵暖把另外一只兔子用盐腌制起来,打算明天炖个土豆什么的。 等待兔肉的过程中,少年们也没闲着。 一人抱了一截木头,用匕首在削着什么。 等吃饭的时候赵暖才知道,他们在削木头碗。 虽然还未完全成型,但将就用一下也不赖。 “咦,你们用的匕首都一样?”赵暖却被他们的工具吸引,“能给我看看吗?” 沈明清把自己的递给她:“这个价格便宜,但缺点是容易断裂。” 入手沉重,刀身几乎纯黑,反射不出来光泽。 赵暖挑眉:“我猜这是有人偷偷卖给你的?” “你怎么知道?”沈明清神情很是诧异。 铁是朝廷管制品,但越是这种管制品,就越有市场。 随州就有地下黑市,出售中这种质量不太好的匕首。 赵暖给他了一个眼神,岔开话题。 十多个人,野兔再肥硕,一人也只能分到一小块。 段正想把自己的肉给妍儿,被赵暖阻止。 “你看你,让孩子多吃点怎么了?”段正不满赵暖,皱着眉嘀咕。 赵暖笑了:“我知道您疼她,可越是疼她就越不能溺爱。食物要大家分着吃,万万不能养成好东西都是她的这种想法。” 圣母不是好事,自私也不对。 沈明清听到她这样说,看看手里的肉,扔进了自己嘴里。 周宁煜小嘴吧嗒吧嗒的,一碗栗蓉羊奶全喝掉,最后打了个奶嗝。 马上要入冬了,赵暖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段正皱眉:“你说想烧砖建房?这工程量有些大不说,咱们也不会啊。” 是的,大宏朝历来实行的都是愚民策。 所以就连烧砖这种技术含量不多的产业,都牢牢控制在贵族手里,普通百姓哪怕会,也不能私自烧。 这也是赵暖刚穿过来,不敢轻易将现代一些简单技术用出来给自己谋利的原因。 因为这些不仅不能给自己谋福利,反而会让自己丢命。 “侯府曾经有砖窑,我替侯夫人去办事的时候看了两眼。可能烧不出很结实规整的,但用来建房子总比木头结实些。” 这山上有猛兽,木头房子她怎么看都觉得不保险。 “你真会?”沈明清张张嘴,不知为何,质疑的话他有些说不出口。 “试试呗,现在秋高气爽,砖坯正好晾。” 反正都流放了,侯府的人烧几块砖也没什么好惊讶的,总不能因为这个砍头。 吃完饭,赵暖让少年们在地上挖出几个一尺深的土坑。 然后在土坑里面燃起篝火,让他们可以暖和的睡。 “赵姐姐,为什么要在坑里烧啊。”一个叫小四的十五六岁少年好奇。 沈明清也不会取名,他捡到的少年都按照顺序排名,赵暖很想问现在排到第多少号了。 “隔离啊。”赵暖跟他们解释,“地上落叶太多,一不小心就会燃起大火。” “嘿嘿,是哦。这么简单的道理我居然想不到。” 赵暖没忍住揉了他头顶:“我以前也不知,还是别人告诉我的。” 做好这些,她又拿出一卷油纸,每个人分一块。 “垫在地上,小心受凉。” 等窝棚里的妍儿、周宁煜睡着。 赵暖把两个孩子放在一起,加盖了一层自己的棉袄后悄悄出门。 屋外,段正跟沈明清远离睡觉的孩子们,坐在火堆边。 “睡着了?” 赵暖点头:“睡着了。” 段正叹口气:“这俩孩子都好带啊,真是难得。” “是啊。”赵暖露出欣慰的笑,“从京城一路走来,两个孩子都特别省心。” 沈明清取下腰间两把匕首递给她:“你懂?” 赵暖看都没细看,仅凭入手的感觉就知道两把匕首不同。 “你看这一把,千锤百炼出的刀刃。这种是熟铁,烧红后可以捶打成各种形状。” 段正接过,对着火光看:“嗯这种我知道,军中大刀也是这般淬炼出来的。” 赵暖又拿起另外一把黑色的:“你看这种不反光,叫生铁,亦或是铸铁。” “这种杂质多,性脆。只能用模具浇筑。这匕首就是先浇筑,然后打磨出刃的。” 沈明清手里拿着两把,还在对比。 段正见的比较多,一下就说出:“军中箭头就是这种浇筑的!” 而后他惊奇道:“你懂炼铁!” 此话一出,沈明清表情凝重起来。 朝廷炼铁的工匠都是官奴。他们可以死,但不能得自由。 赵暖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定。 她对沈明清说:“所以你别再与卖匕首的人接触了,这人应该是发现了铁矿石,这是要杀头的。” 沈明清站起来对她作揖:“多谢!” 而后他非常利落的把少年们身上的匕首全部没收,一点不拖泥带水。 收缴后,赵暖让他暂时埋在附近,说不定后面用得上。 不过他们三人心里都多了些什么,这山里有铁矿。 第二天,沈明清又带着七八个少年下山去了,还有些东西没搬运完。 赵暖跟他说了,雇佣这十多个少年做工,帮忙烧砖建房子。 并且临走前给他了二十两银子,让他给这些少年各买一把匕首,在这山上,没有东西防身很危险。 还有就是那个卖生铁匕首的人若是暴露,他们也可耍赖不承认。 赵暖也有私心,有了匕首,少年们干活也快些。 段正则是用细树枝编出一个简易摇篮,这样妍儿就可以帮忙看周宁煜,不影响赵暖在附近做活。 她圈出建院子的范围,这几天就要先将这范围里的树木全部砍掉。 好在有锯子,很快。 难的是得控制树倒下的方向,还有这些少年们的安全。 赵暖一眼不错,提着心,紧盯他们放倒大树。 砍完树,赵暖没想到最费时间的是挖树根。 这些树太大,根系太深,最后只能用錾子一点一点斩断。 不过这些大树桩段可以打磨光滑,刷上漆可作凳子桌子,颇有禅意。 第23章 找到烧砖的土壤 沈明清是第二天傍晚才回山顶的,这一来一去,颇费时间。 并且他带来了一个不算好的消息,他在半山腰发现了某种大型动物的粪便,很可能是熊或者老虎。 好在现在他们人够多,不落单,倒也不怕。 但赵暖说的修建砖房就必须马上提上日程,否则以后周家老弱病残在这里非常危险。 “买匕首我还是找了刘臣,算是过个明路。” 赵暖点头表示认同:“下次你帮我给刘大人带个信,今年的炭明年化雪后再交吧,现在来不及。” 没想到沈明清一笑:“那老油条岂会想不到这点?早就跟我说了,新来的前一个月不收缴木炭。” 那便好,赵暖皱眉看向远方。 树上的叶子都快掉光了,也不知道周家现在如何。 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准备好迎接他们。 等周家人到了,有暖和的屋子住,有热饭吃。 山顶面积很大,段正说把两个孩子放在窝棚里赵暖看着,他跟其他人去找合适的烧砖土。 赵暖却不同意:“既然来到这个地方了,我跟孩子们都应该做好十足的了解才是,一起去吧。” 留下三五个少年在附近砍树,顺便看着物资。 赵暖带着两个孩子、沈明清、段正还有另外几个少年出去找可以烧砖的土壤。 好在他们运气不错,在山体背面半山腰发现了一片草木不丰茂的地方。 扫开落叶,挖了二十来公分,土层从黑色的腐殖土变成了黄泥颜色。 继续往下挖,一尺左右,颜色就开始发红了。 赵暖倒水揉捏揉捏,土球的表面很快就非常光滑,并且几乎没有杂质。 “这就是红黏土,不仅可以用来烧砖头,还能用来烧陶罐器皿。” 沈明清环顾四周,在不远处有个小平台,一股水流在平台上冲击出了一个小坑,然后顺着山沟形成小瀑布。 “要不就近烧制?” 赵暖也是这样想的,烧干的砖头比湿润的泥土轻上不少。 说动就动,赵暖建议直接在平台崖壁上挖出窑洞一样的空间用来作窑炉。 这样的窑炉密闭性更好,说不定以后还能烧点其他的。 怕塌方,窑洞就挖两米高,两米深。 然后再向下掏半米,做成两层。 并且每个窑洞之间要隔两米,使之有一定的支撑。 没想到挖出来的土也是黏土,这可一举两得了。 大人们忙碌的时候,妍儿就带着周宁煜在一边儿玩。 妍儿不会调皮乱跑,周宁煜只要不饿,不尿裤子也就不会哭。 怕她们遇到危险,赵暖贴心的用木棍插入地下,围起一个篱笆。 还取名叫人圈,把她们俩关起来。 少年们笑的不行,跟养小羊一样。 “妍儿,你玩这个。” 赵暖突然兴起,她团了一块揉到光滑的泥巴团,让妍儿玩儿。 妍儿抱着泥团:“娘,这怎么玩儿?” “这样。”赵暖边讲解边比划,很快手里就出现一只不太像的小狗。 妍儿双眼发亮,很感兴趣。 于是周宁煜睡觉的时候,她就在人圈里玩泥巴。 赵暖也没想到,到下午时分,妍儿居然捏出了一个惟妙惟肖的周宁安。 这可把她惊喜坏了,这是天份啊。 “娘的乖宝,等后面娘给你烧出来做摆件。” 妍儿得到夸奖,再接再厉,几乎每天都有新作品出来。 这些个少年们也还是孩子。见妍儿玩的乐呵,他们休息的时候也会捏泥巴玩儿,还真有两个天赋不错的。 就连段正也手痒,捏了一头四不像的牛。 白天挖窑洞,晚上大家也没停下。 一根树干两面刨平整,然后用錾子掏出砖头大小的孔。 两边打薄些轻便,两头再做出把手。 模具放在地上,黏土填满压紧,再抬走模具,地面就整齐摆放着二十块砖坯。 “赵姐姐,你好聪明啊。”少年们围着她感叹。 “那你们就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以后也会变厉害的。” 赵暖心疼这些孩子,他们一点都不笨,只是每日麻木劳作,根本没有时间想其他的。 窑洞挖好,用黏土泥浆在里面抹一遍。 最后用砖坯封口,留下一道小门。 然后堆起木材,烧一遍进行硬化。 等待砖窑硬化的时间里,大家又把平台扩宽了一些,挖出来的泥土也不浪费,做砖坯。 等第一批砖坯可以进炉时,山顶上也建好了四五间牢固的原木屋。 怕物资会受潮,还将屋里的地板架空了一尺高。 赵暖这几天也没闲着,她利用豆子发了不少豆芽。 偶尔打几只山鼠、野兔,用豆芽滚汤,鲜美至极。 但不知名动物粪便再次出现了,并且这次不止一只。 大家一边警惕着,一边更加忙碌,尽快多烧制砖头,早点建起结实的房屋。 烧砖封炉,再到开炉得三天,这期间不用人守着。 于是利用这个空档,大家加紧挖地基。 横排四间屋子,两头两间各带一间耳房。 左右打横再各三间厢房,挡头各带一间敞屋。 敞屋既可以用来做厨房,堆杂物,还能避免西风东风吹来的雨丝冲刷墙体。 段正挖的满头大汗:“十间屋子好啊,十全十美。” 挖出来的表层腐殖土,赵暖堆到不远处的空地上,打算以后用来做肥料。 底层的土也堆好,虽然没有烧砖的土黏,但做个泥炉什么的还是没问题。 赵暖舍得给他们吃,少年们干活也都有劲儿。 短短几天,不再是个个弱不禁风的样子,手臂大腿肌肉都长出来了。 山顶敞亮,太阳一出来就金光灿灿。 今天是开第一炉砖的日子,赵暖揉着酸痛的腰站在屋外。 看着远处还隐藏在黑暗里的随州城苦笑:“这里天亮的早,睡不了懒觉。” “哇,好冷。” 妍儿抱着手臂哈出一口气,丝丝缕缕的白雾消散在空气中。 “哇呜,嘛嘛啊呜……” 赵暖点了一下周宁煜的鼻尖儿:“小馋鬼,一睁眼就要哇呜吃东西。” 篝火还未彻底熄灭,上面陶罐里煨着整个土豆还滚烫。 周宁煜不挑食,羊奶土豆泥照样吃的香。 赵暖怕大家吃土豆红薯板栗吃腻,昨天晚上用盐辣椒炖了些整颗大蒜。 此时里面水已经收干,大蒜粒表皮皱皱的,内里绵软。 土豆一分为二,夹颗蒜放上去用勺子一抿。 “嗯,好吃。” 少年们挨个排队,蒜香辣椒香混合在一起,原本无味的土豆变的咸滋滋的。 “好吃就行。”赵暖很欣慰。 这是做油浸大蒜的法子,只是这里缺油,她只能用水替代了。 第24章 捕熊陷阱 “等下!” 走在最前面的沈明清突然举手,神情严肃。 大家顿时都停下,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沈明清轻轻转头,好像在闻风带来的气味。 段正自己做了一杆木长枪,看到沈明清的手势后,他半蹲往前移动。 其他人原地不动,少年们隐隐把赵暖跟妍儿围在中间。 沈明清跟段正躬身潜行,等看清砖窑前趴着的东西后,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地上一只大熊睡得四仰八叉,如黑色的毛毯铺在地上。 这只熊能这样睡,说明附近是它的领地,且没有其他猛兽能对它造成威胁,这是好事。 坏事是,这熊太大了。 不用站起来,就这么瘫在地上,已经足够吓人。 两人悄悄退后,指挥大家静悄悄原路返回。 回到山顶,赵暖听到描述后眉头死死皱起。 熊瞎子的危险程度甚至超过老虎,并且它们会爬树,会撞树。 沈明清也忧心忡忡:“从上次发现的粪便来看,应该还有一只小的,这是个大祸害,不除在这山上住着不放心。” 猛兽的领地一般都有好几座山头,他来过这座山好几次也从未遇到过。 这只熊应该是被砖窑的温暖吸引来的,等砖窑凉下来它虽然会走,但也很危险。 “做陷阱吧。” 赵暖咬紧下嘴唇:“等砖窑凉下来它应该会走,到时候咱们再去做陷阱,烧窑等它。” 搬家是不可能的,那就只有这个办法了。 最简单的陷阱就是挖个坑,在里面插上削尖的木棍。 于是大家开始收集小孩手臂粗的棍子,用匕首削。 赵暖之前给二十两银子买的匕首这就派上了用场,到下午,就准备好一堆尖刺。 麻烦的是挖陷阱,要挖在大熊的必经之路上。还得动作够快。 好在第二天大熊真的不在了,大家麻利的开炉把烧好的砖头拿出来,整齐码在一边儿。 红砖没那么规整,但清脆的撞击声表明烧的很好。 但是大家都没心情高兴,看着被压扁的砖坯只能叹气。 最后,赵暖决定把陷阱就挖在窑炉门口。如果挖在路上,反而容易被人误踩。 又一批砖坯入炉子,填满柴火,只留一个点火孔。 然后大家开始轮流挖掘,按照熊的体型,他们至少得挖两米深,两米宽才行。 不够深掉下去的重力不够穿透熊的身体,不够宽,怕它扒着沿口爬上来。 这是个大工程,他们点燃很多火把在周围防止熊突然出现,然后十几人不停的挖了半天外加一夜。 尖刺倒着插进去,洞口用树枝杂草树叶盖住。 点燃砖窑,确定燃起来后封炉,大家悄悄退去。 知道山上有熊,三匹骡子,一头羊就不敢再拴院子边上了。 山顶院子里,两个时辰换一次值夜的人,负责篝火、火把不熄灭。 因为有这个威胁在,平日里嘻嘻哈哈的少年们都沉默了几分。 他们悄悄在一起讨论过,长这么大,这几天的日子过的是最幸福的。 不用担心被官差鞭打,只要卖力干活,就能吃饱。 赵姐姐很温柔,跟城里那些贵人娘子不一样。 段叔看起来凶巴巴的,实际刀子嘴豆腐心。 他们都在祈祷,祈祷陷阱能杀掉大熊。 沉闷又紧张的气氛一直持续到第三天晚上,赵暖他们地基都挖掘好。 “嗷!~~~~” 一声怒吼冲破云霄,林间鸟儿摸黑起飞,叶子簌簌落下。 “嗷呜~”周宁煜被吓一激灵,然后也跟着嗷呜。 这次没人笑,小家伙大眼睛骨碌碌转。 吼叫声一声接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吓人。 就连远处的随州城里,民居灯火也一盏一盏迅速熄灭。 大家迅速聚在一起,围成一个圈,拿着武器朝外。 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各自的方向,竖起耳朵听着动静。 最坏的情况就是小熊掉入陷阱,大熊发狂报仇。 赵暖心怦怦跳,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在这样的情况下,一呼一吸都亘古绵长,沈明清额头也出了毛毛汗。 不知过了多久,山腰上的吼声逐渐弱下来。 段正呼出一口浊气,才发现握着长枪的手,掌心黏腻。 又等了一会儿,沈明清说要去看看。 “不行。”赵暖不同意,“现在是夜晚,本来山里走夜路都危险,更何况去看熊瞎子。” 沈明清听着赵暖说话,心里升起一股异样的感受。 不过他还是坚持要去。 “那会儿动静那么大,肯定惊动了其它动物。动物们对血腥味很敏感,我怕刚除一害,再来一害。” 段正听他这样说,沉思了一下也点头:“明清说的有道理,若是没毙命错过这个机会,它又跑了怎么办。” 少年们也都正是热血的年纪,听闻纷纷劝赵暖不要太过担心。 见此,赵暖也只能点头。 不过她要求几个年纪小的留下,不能去冒险。 并且把砍刀斧头都拿出来,让每个人都有武器。 尤不放心,赵暖扎了两个火把,咬牙拿出油罐子,把火把浸透。 “野物都怕火,危险了记得马上点燃油火把,能吓走。” 沈明清没阻止她,也叮嘱:“你们也小心,篝火燃大些,不怕浪费木材。” 沈明清打头,段正断后,中间五个少年,一行人往山腰去。 赵暖把两个孩子圈在跟前,还有七个年纪小的少年,命令他们不得出篱笆外面。 好在最近几天的踩踏,去砖窑的路上没什么草,就着火把走的还算顺利。 相距砖窑还有几十米,大家都听到了粗重的喘息声。 于是放轻脚步,各自看好不同方向,缓慢往前走。 “嗷呜~” 这声嚎叫,竟然如山风,让树梢都动起来。 可段正没被吓到,反而声音有些兴奋。 “这是在警告我们呢。声音飘忽,强弩之末。” 最喜欢问问题的小四问他:“段叔,您咋知道?” 段正嘿嘿一笑:“当年新旧皇权更替,我跟侯爷突袭回京。为了掩人耳目,走的全是深山老林。别说熊瞎子,大老虎,大腿粗的蟒蛇都杀过。” 第25章 黑熊落入陷阱 大熊鼻子灵敏,发现有人靠近,怒吼警告。 可它越是吼,来人就越兴奋。 只吼不跑,说明它被困住了。 确定熊落入陷阱后,大家一拥而上,在陷阱口围成一圈。 “嗷……嗷呜!” 黑熊眼映照火光,看着这些大胆的人类,发出愤怒吼叫。 可是它一叫,被尖刺插穿的肚子上就涌出一股鲜血。 “让我来给它一个痛快吧。” 段正颠了颠手里的长枪,对着大黑熊的眼睛插进去,几乎立刻毙命。 “这么大只熊得好几百斤吧!” 一位叫小六的少年舔舔嘴唇,眼里没有对野兽的惧怕,全是对肉的期待。 沈明清嘴角荡起浅浅笑意:“怕是有千斤重。” 少年们发出‘哇’的一声,个个喜笑颜开。 可现在有个问题,要怎么把熊弄出来。 段正跟沈明清对视一眼,他们都从对方眼里看到想要留下完整熊皮的意图。 最后,沈明清叫了俩少年回去拿绳子,顺便牵两头骡子来。 其他人先把陷阱里多余的尖刺扒掉,方便等下捆绳子。 听到山下黑熊吼叫,山上的赵暖心狂跳,不信鬼神的她默默祈祷。 突然,黑暗中出现两道人影。 “赵姐姐,赵姐姐。” 俩少年怕突然出现吓到赵暖,老远就开始喊她。 赵暖迅速走过去,语气焦急:“怎么就回来了你们两个,其他人呢?” “赵姐姐别急,大家都很安全。” “我们去的时候黑熊已经没力气了,现在回来拿绳子,顺便把骡子牵过去。” 赵暖听到他们这样说,心顿时落地,腿软了一瞬。 而后她兴奋不已,转身就回去拿来一大捆绳子搭在骡子背上。 “娘,我要去看大熊。” “啊嘛…嗷呜。” 妍儿抱着赵暖的腿,撒娇要跟着去。 周宁煜也跟着闹,大眼睛忽闪忽闪看着赵暖。 赵暖看其他留守的几个孩子也都跃跃欲试,于是多点了些火把,又在篝火上添了柴。 振臂一呼:“走,咱们都去。” 沈明清看到赵暖带着俩孩子也来,眼神有一丝不赞同。 但段正跳下坑,然后张开双手。 妍儿欢呼一声,纵身一跃。 小姑娘一点都不怕,也不嫌弃熊肚子上黏腻的血渍。 伸手在黑熊身上摸了几下后抬头:“娘,它的毛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软哎。” “真的吗?”赵暖只在动物园看到过黑熊,还真没摸过。 沈明清摸摸鼻子,也跳下去。 “咳咳……”他仰头看上面的赵暖,“下来看看?” 赵暖摆手,想要拒绝。 “嗷呜……啊呜呜呜……” 可怀里的周宁煜小手小脚都在扑腾,奋力朝着沈明清那儿奔。 无奈,赵暖只能将小东西递给他:“让他摸摸吧。” 周宁煜伸手就抓住黑熊毛不松,还呜呜哇哇的叫。 姐弟俩这胆大的劲儿,真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行了,上来吧。” 赵暖发话,两个孩子都被送了上来。 这么大只熊,得处理好几天,要加快动作。 段正、沈明清在坑里捆绑大黑熊。 无奈熊实在是大,两人累的气喘吁吁,才堪堪绑结实。 上面的少年把几股绳扭在一起,绑在骡子上。 “啪!” 鞭子甩出声音,骡子四蹄蹬地,向前拉。 绳子绷直,驴蹄都在地上打滑了,坑里的黑熊也只被拉动而已。 少年们肩上垫茅草,将绳子抗在肩上。 然后一手在前,一手在后反握住绳子,跟骡子一起用力蹬地,往前拉。 “一、二、三,用力嘿!” “四、五、六,加把力!” 终于,大黑熊动了。 段正、沈明清用手臂粗的棍子用力撬气,两人脸憋的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起。 终于,大黑熊被一点一点的拉出陷阱。 因为才死去不久,鲜血如注的流,赵暖看着这一幕心疼的不行。 熊血大补,冬日吃了发热,真是可惜了。 “老天!” 沈明清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怎么了?”赵暖急走几步。 她到陷阱边一看,嗓音都提高几分:“还有一只!” 只是她这一喊,少年们都回头看,泄了这口气,顿时噔噔噔噔后退。 段正大喊:“哎哎哎,稳住!” 赵暖有些不好意思,鼓励道:“加把劲儿,明日咱们炖肉吃!” “对,吃到饱!”沈明清也鼓励少年们。 下面这只熊还未成年的样子,但看起来也有五六百斤,够他们吃很久了。 “嘿!加油啊兄弟们!”最早跟着沈明清的小一大吼一声,“加油!” 其他少年都憋住一口气:“兄弟,加油!” 大黑熊再次被拉动。 这次,他们一鼓作气,将熊完全拉出陷阱才停下来。 接着是第二只,这体型小将近一半,重量也少了一半。 没费什么力气,就被拉出来。 一群人东倒西歪坐在地上,累的气喘吁吁。 看看地上小山一样的熊,大家面面相觑。 少年们回顾上山后的生活,感觉没了麻木,有了奔头。 不知是从谁开始的,笑声越来越大。 沈明清看着这些发笑的少年,鼻子突然有些酸。 他十四被父亲丢到这里,收养乞儿也只是怕孤独。 到后来,这些孩子们自发的跟着他。 他在城里也还混得下去,也就跟他们这么伙在一起混着日子。 但今日,他心里突然有了些变化。 沈明清还不知道具体有什么变化,但他清楚,这变化是赵暖带来的。 段正看着年轻人们,叹口气。 有‘活’力,那便好。 妍儿也跟着笑起来,她不知道为什么笑,但就是觉得开心。 周宁煜看见姐姐笑,不停的在赵暖怀里扑腾,跟着姐姐笑就对了。 赵暖低头看孩子,这样的生活一如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美,真好。 歇息够了,大家决定先把小熊抬上山。 把熊横绑在树干上,七八个少年轻松抬起。 赵暖带着两个孩子跟他们一起回去,大家都累了,她得回去做点吃食才行。 把小熊放在地上,赵暖让他们拿几个红薯下山。 小一一脸不舍:“给骡子吃?太浪费了。” 赵暖解释:“若是用不上当然更好,但我瞧着那俩骡子累坏了,怕是没点甜头不乐意走。” 第26章 奇异情绪 还真被赵暖说中了。 小一他们回到砖窑前的时候,沈清明正在跟俩骡子斗智斗勇。 两只骡子边撩蹄子,边“嗯啊——嗯啊——”的叫。 别说拉重物了,连绳子都不让套。 “沈大哥,给。” “干啥?” 沈明清看看小一递过来的红薯:“我不饿。” “哎呀,不是让你吃。”小一示意凑过来的骡子脑袋,“赵姐姐给骡子准备的。” “哈哈哈,还是赵暖考虑周到。”段正拿过一个红薯,喂另外一头骡子。 喂完后,果然成功套上绳子。 成年熊太大,又是山路,抬肯定是不好抬的。 于是用细树枝绑成垫子,熊放在上面拖着走,既不伤皮毛,也能省些力。 俩骡子紧盯着小一手里的红薯,着急的直叫唤。 沈明清嘿嘿一笑:“小一,把红薯给十四。十四你走最前面。” “好嘞。” 十四几步跳到前面去,然后转身晃晃手里的红薯。 “嗯啊……嗯啊……” 两头驴着急,迈开蹄子就追。 其他人也跟着用力往前拽,不知是不是红薯的功劳,好像没有从坑里拖出来时那么重。 赵暖在山顶已经煮好了一锅加了点干辣椒的杂粮面片汤,快熟的时候把豆芽放进去一滚,再调入盐跟醋,酸辣鲜香。 差不多半夜,她终于听到动静了。 锅里的面片都糊了,她又添了些水,再次煮沸。 “哇,好香!” 少年们一上到山顶,就闻到香味,肚子里的馋虫蛄蛹,疯狂分泌口水。 赵暖迎上去:“回来啦。我煮了面片汤,马上就能吃。” 大熊被拉进院子,赵暖拿出一堆红薯,先犒劳两头骡子。另外一头前两天有些拉稀,今天也沾光得到了两个。 少年们自发的拿出自己的木碗,排队,小一给他们打面片汤。 沈明清递给段正一碗,又放一碗在树墩子上:“赵暖,你也吃点。” “哎。”赵暖回头对他一笑,“放着吧,你快先吃几口,垫垫肚子。” “呼噜噜……” 沈明清端着碗,转着圈喝。 他边喝,边抬起眼皮看赵暖。 脸上不自觉的就流露出轻松笑意。 “娘……” 妍儿听到动静,揉着眼睛出现在木屋门口。 赵暖还没来得及回应,段正放下碗脱了衣裳就奔过去。 “哎呦,爷爷的小祖宗哎。咋没穿外衫就出来了啊?” “段爷爷,你们回来了啊,有没有遇到危险啊。” “没有,没有。” 他细致的替妍儿围紧衣裳,数落的话才落,紧接又问道:“走,咱们去篝火边儿,你娘煮了好喝的面片汤,你也吃一碗再睡。” 说完,段正也不理屋里还睡着的周宁煜,抱着妍儿就去火堆边。 小十四已经盛好一碗放在妍儿专属的树桩桌子上,赵暖探头一看,全是干的。 她无奈叹了口气,想要进屋去看着周宁煜。 这孩子习惯跟妍儿睡了,只要妍儿一走,他没一会儿准醒。 没想到沈明清快走几步,横在门口。 赵暖差点撞上。 她不明所以:“怎么了?” 除了她受伤那晚,沈明清很少距离赵暖如此近。 与那晚的血腥味不同,今天赵暖身上有一股干燥的阳光味道。 见他不说话,赵暖又问了一遍:“有事?” “啊,喔喔……”沈明清感觉自己脸升腾起热气,“我守着,你先去吃点东西,等会儿凉了。” 他这么一说,赵暖还真感觉有些饿。 于是她下意识扒开沈明清肩膀,探头看床上的周宁煜。 见周宁煜还安稳睡着,她后退两步:“那行,我还真饿了,你帮我看两眼。” 说完,转身吃饭去了。 沈明清就着赵暖的背影,大大的喝了几口面片汤。 他努力忽略刚刚肩膀上的触感,压抑自己心中那种奇异的情绪。 第27章 恶心的寄生虫 现在已是十月初,夜里山上比山下冷,赵暖估摸着夜里马上就要到零下。 但白天出太阳,山上就很暖和,大概十度左右。 所以这熊肉不能放,得马上处理。 其他人也是这个想法,这可是珍贵的肉啊,要是坏掉会心疼死的。 段正当过兵,野外生存经验很是丰富。 他用匕首在熊头皮开了一道口子,然后一点一点把熊皮剥下来。 这是个很费功夫的活计,剥完两只,太阳都出来了。 “段叔,你去歇会儿。” 沈明清眯了会儿,现在来替他。 “行。”段正也不逞强,洗洗手就去睡觉。 褪去皮的大熊像是一团红肉块,赵暖有些恶心。 不过她还是站在面前,跟沈明清建议。 “把熊吊在树杈上,这样不会蹭的到处都是泥巴,也方便分割。” 于是两只骡子又派上用场了,为了吃到红薯,拼命的拉动绳子,把肉挂起来。 “熊胆是好东西,小心别划破了。” “放心吧。” 沈明清小心翼翼的用匕首割下两个完整的熊胆,得意的提起来交给赵暖。 赵暖把熊胆放在盘子里,再放到房顶上晾晒。熊胆是名贵中药,不仅消炎杀菌,还能作为保健品。 熊喜欢吃生鱼,肠道里会有大量寄生虫。 赵暖让沈明清把内脏扔掉。 “洗干净就好了,你要是嫌恶心,我来。” “不是!熊喜欢吃生鱼,有很多寄生虫。这些虫子很难煮熟,人吃了也会被寄生。” 沈明清哪里听过这些,莫名其妙的倔起来:“不管有多少虫子,我给它洗干净就好了嘛。” “有些寄生虫小到眼睛都看不见,在肠壁里。”赵暖耐着性子解释。 “我都说了,我洗干净。” “不是,你这人……”赵暖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前几日也没发现你这么听不进去人话啊。” 段正是过来人,在屋里听到外面的争执,闭着眼嘿嘿笑。 这不跟他少年时,老欺负隔壁家的二丫一个道理么。 沈明清知道自己是无理取闹,但依旧坚持:“现在肉多珍贵啊。这么一大堆,你说扔就扔。” 赵暖双手叉腰,深吸一口气。 旁边的少年们左看看,右看看。 小一鼓起勇气,扯了扯沈明清袖子:“沈大哥,听赵姐姐的吧。” “你们胳膊肘往外拐?”沈明清猛地一下转身,把小一吓一跳。 “没有,没有……”小一后退两步,“那……您继续。” 赵暖被气笑了。 平复心情,她用下巴示意沈明清:“看到黑熊鼓囊的胃跟肠道了没?” “看到了。” “你不是能洗干净吗,现在你把它割开清理一下呗。” 沈明清得意的笑了:“不就是一些食物残渣还有粪便嘛,我能怕?” 赵暖冷笑一声,转身叫看热闹的妍儿:“走,跟娘去捡榛子。” 妍儿看看沈明清,又看看自己娘:“好勒,娘。” 娘眼里有坏笑,熊肚子里肯定有可怕的东西。 少年们面面相觑,有几个聪明跟上赵暖:“赵姐姐,我去保护你。” “呵呵。”沈明清挽起袖子,对地上的内脏举起刀。 可下一秒,他人就石化了。 切开黑熊的胃跟肠道后,他以为的恶臭的食物残渣没出现。 而是一大坨,白花花的,纠缠的东西滚出来。 这些东西掉在他脚上,还在不停的蠕动。 沈明清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双脚蹬地后退。 可那些不明的,像是面条一样的东西挂在他脚上,扯出老长。 “呕~~呕……” “咋了沈大哥?”留下的少年好奇,上前几步。 然后听取‘呕’声一片。 小一吐出了眼泪:“沈……呕~沈大哥呕~这就是赵姐姐说的呕……寄生虫吧。” 赵暖并未走远,清楚的听到身后传来的呕吐声。 妍儿跟几个少年面面相觑,回头听沈明清的呕吐声,很好奇。 “娘,寄生虫那么可怕吗?” “很恶心的。你们要是看了,往后连面条都吃不下。” 赵暖给他们描述绦虫的样子,还未说完,几个小家伙连忙打断她。 “娘,别说了。” “赵姐姐,停下,停下。” 赵暖吐出一口浊气:“再说我也要吐了。” 她曾经去野生动物园,无意间看到过长寄生虫的黑熊。熊在前面走,屁股上拖着一团蠕动的玩意儿,让她将近半年不想看到面条。 榛子林距离院子围墙五六十米,小灌木不算特别高。 砍树的时候,她刻意让沈明清留下了这片林子,往后每年都能提供榛子。 这个季节的榛子全部都熟了,树梢上挂的不多,全部掉在厚厚的落叶里。 赵暖见少年们弯腰用手扒拉树叶,顺手给他们做了几个木棍夹子。 不用弯腰,就像用筷子那样夹。 妍儿很得意:“十二哥哥,我娘聪明吧。” “嗯,赵姐姐可真厉害。” 赵暖看过去,十二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跟其他少年一样衣裳褴褛,头发蓬乱。 要说这些孩子具体有哪些区别,赵暖能看出来的就只有身高。 不过身高需要对比,除了最大最高的小一,还有最小的两个十四,十三,其他少年赵暖依旧分不清。 赵暖分开一堆落叶,突然发现一撮黄黄的蘑菇。 她蹲下仔细分辨,这堆蘑菇长在树脚,一簇一簇比茶树菇矮胖,菌盖也更大些。 菌帽中心颜色深,拔起来下面没有小裙子,闻着有香味。 赵暖在脑海里搜索一番——榛蘑! 小鸡炖蘑菇这道菜种的蘑菇,就是榛蘑。 而且不同种类的蘑菇出现的季节不一样,秋天正好是采榛蘑的季节。 “孩儿们快过来!” 她激动的大喊,孩子们呼啦啦围过来。 “看到这种蘑菇没有?这叫榛蘑,味道鲜美至极。” “赵姐姐您还认识蘑菇?” “蘑菇太危险了,咱们不要吧。” 少年们七嘴八舌,吩咐劝说赵暖。 不怪他们胆小,实在是这蘑菇被妖魔化的太严重了。 妍儿对自己娘无比信任,她小手叉腰:“我信我娘的,这蘑菇看起来就好吃。” 见妍儿都这样说了,少年们也不再纠结,看清楚后散开寻找。 第28章 找到榛蘑 “娘,我找到了!” 妍儿翻开干燥的蕨类植物,一丛碗口大的榛蘑出现在眼前。 小姑娘高兴的又叫又跳,大家都围过来看。 “哇,妍儿妹妹好厉害。” “快,我们也去找。” 赵暖在女儿得意的样子中轻轻摘下蘑菇,小心放在背篓里。 不得不说,这个季节食物真的很丰富。 遍地的榛子不说,蘑菇也不少。 赵暖还时不时看到一种淡紫色小蘑菇,这种蘑菇看起来有毒,实际味道鲜美, 她不知道学名叫什么,听西南老乡们叫鹿儿菇。 要问赵暖为什么知道这么多,那是因为在女儿死后,她为了寻求心理安慰做好事。 一开始的她什么好事都做,后来在一座山野道观中遇到一位白发苍苍的道姑。 道姑告诉她了一句话‘事无始终,是始也是终,是终也是始’。 她追问,道姑却只说‘莫道此生缘已尽,冥冥之中,自有牵引’。 回去的途中,恰好遇到一支救援队。因为队伍中有人见过她,同行途中邀请她加入。 就这样,赵暖加入救援队。 家里人得知她加入义务救援队后,纷纷表示不理解。 面对父母不再往来,丈夫离婚,赵暖却没有多难受。 “娘!” 赵暖的回忆被打断。 一抬头,妍儿像个小精灵一般站在金黄的树叶堆中,对她招手。 晨间的阳光给她镀上一层金色光环。 “快来,我又发现一大堆。” 赵暖一步一步向妍儿走过去,现在想来,这就是冥冥之中的牵引。 沈明清听着不远处的惊呼欢笑,他胃里再次翻江倒海。 赵暖……她故意的! 不过,这也怪不得别人。 “来帮……” 沈明清一回头,少年们都背着背篓跑了。 “沈大哥,你快收拾干净啊,等会儿赵姐姐跟妍儿回来会被吓到的。”小一飞奔,他才不要帮忙呢。 “呕……呕哈哈哈哈……” 周宁煜坐在摇篮里,看着沈明清,学着他呕吐,咧着没牙的嘴傻乐。 沈明清隔空点他额头:“坏小子,笑我呢。” “咯咯咯,呕呜呜呜……” 沈明清认命,头扭一边,用棍子挑起地上蠕动的玩意儿放进土坑。 怕不死,他还挑了一堆炭火进去,然后才填土踩实。 大黑熊吃的膘肥体壮,腹腔里很多乳白的油脂。 沈明清边逗周宁煜,边剔脂肪,不一会儿就满满两木盆。 他估摸着两只熊的脂肪都能有两三百斤,熬成油够吃很久了。 除了内脂、脂肪、皮毛,剩下的肉反倒不多。 挂在树上看,跟两头大些的家猪差不了多少,估摸着也就四百来斤的样子。 沈明清还在分割熊肉,段正跟昨晚帮忙的小二、小四、小七起床了。 “哇呜,嘛嘛。” 周宁煜伸手要抱抱,段正把他抱起来,走到院子外看沈明清分肉。 “哟,快收拾完了啊。” 沈明清正要点头,段正却哪壶不开提哪壶。 “下水呢?弄干净像猪下水那样炖一锅,应该好吃。” 沈明清刚刚平复下来的胃又开始翻滚,扭头嗷嗷吐,却只吐出一些酸水。 周宁煜也学他‘呕’,边学边拍手笑的很大声。 “这是怎么了?”段正吓一大跳。 正在这时,赵暖带着孩子们回来了。 “段叔怎么不再睡会儿?” “差不多就起来了。”段正探头看妍儿的背篓,“哟,这么多蘑菇啊。这……能吃?” “能,我娘说能就肯定能。” “好好好。”段正摸摸妍儿脑袋,“小乖孙说能吃,段爷爷就吃!” 说着,段正就把周宁煜塞到赵暖怀里。 自己连忙弯腰取下妍儿身上的背篓,怕累着她。 赵暖不止一次发现段正对妍儿过份宠溺,但对于母亲来说,有人喜欢自己孩子,她还是很乐于见到的。 一行人进了院子,徒留还在‘呕’个不停的沈明清。 小一舔舔嘴唇:“沈大哥,您慢慢呕,我先去帮赵姐姐洗蘑菇了。” 说完,一溜烟儿跑掉,沈明清抓了个空。 “死小呕……子,给我等呕着呕……” 等了好一会儿,跟孩子们一起处理蘑菇赵暖听不下去了,再吐下去要伤胃。 她从口袋里摸出几枚已经干瘪的酸枣:“妍儿,给你沈叔叔拿去。让他嚼一会儿,别吐。” 这枣子还是她在树洞中掏的,不知是哪只倒霉小松鼠藏的。 妍儿一手捂嘴笑,一手捏着几颗酸枣跑到沈明清跟前。 “沈叔叔,我娘让你嚼这个。” 沈明清迫不及待的把酸枣放进嘴里咀嚼,一股掀翻天灵盖的酸,让他脸部变形。 好在酸味足够强烈,压下了那股食道痉挛的感觉。 他已经吐到全身乏力了,一屁股坐地上。 休息片刻,口中的酸枣开始泛出丝丝甜味,口舌生津。 中午随意吃了些烤榛子,喝点白水,段正带人去砖窑干活。 沈明清继续分割熊肉,赵暖在旁边打下手,将熊肉抹上盐巴,挂起来风干。 最小的两个少年,还有妍儿,则在院子里清理上午捡到的蘑菇。 榛蘑好吃,只是菌盖容易粘细碎树叶,收拾干净再晾晒比较好。 沈明清分好肉,见周宁煜不愿再坐摇篮,闹着要妍儿抱。 他说了声,下山去砍了些竹子拖上山来。 竹子劈成竹片,然后再过一遍火,本来青色的竹条片就变成光亮的黄白色。 沈明清找来四根丈长的,大拇指粗细的树枝。 将一根树枝打横挂起来,竹条边烤边掰,最后成为V字型。 V字型竹条搭在树枝上,他开始编织。 “你还会这个?”赵暖好奇。 这不就是小时候睡的竹席嘛。 “小四之前的几个都会。”沈明清弯腰拿起一根竹条,接上继续编织,“那时候年纪小,又没有锋利的刀砍不了树,我就带他们去掰竹子,用石片子劈。不暖和,但比睡在地上好。” 赵暖听到这里,扭头打量认真编凉席的沈明清。 如果不看他乱糟糟的头发,拉碴的胡子。其实长得剑眉星目,与京中的公子哥儿也没区别。 “那……你爹没再管过你吗?” 第29章 熊油面条 似乎听出赵暖语气中的小心翼翼,沈明清抬头看她,想了想。 “应该是没有的。” 毕竟他曾差点两次冻死,一次被淹死。 “若你要问既然都这样了,我为什么还要考虑沈家以后。” 沈明清嗤笑一声:“当然是为了看热闹,到时候沈家人一来,都要依靠我过活,多好笑。” 赵暖点点头:“确实挺好笑的。” 她听侯夫人说过,当年沈明清出事,沈家族人不仅不维护,还在第一时间反水,添油加醋细数沈明清平日里的荒唐。 要不是侯府施压护着,恐怕沈明清等不到沈将军回来,他就一命呜呼。 凉席编好,沈明清又过了遍炭火,然后用衣裳擦一遍,确定没什么毛刺才放在地上。 周宁煜被放在上面后兴奋的到处爬,妍儿给他弄了些干净树叶玩儿,小东西这才不再不闹人。 “没盐了。”赵暖看着空空的盐罐子有些惆怅。 沈明清看了一眼:“明日我下山去一趟,你看看还有什么要买的。” “就盐巴。你看看还有没有人卖菜种什么的,有的话先买一些吧。” “嗯。” 这里不像前世有网购,任何时候都能买到想要的东西。 现在只能看到就收集,好过到时抓瞎。 砖窑这边,段正又封了一批砖头进去烧。 门口的陷阱他弄来大树盖住,防止有人踩空。 至于为什么不填,说不定后面还能用得上呢。 做完这些,段正带着少年们搬砖上山。 搬了几趟,少年们就摸索出各种搬砖的方法。 背的,扛的、还有用绳子捆一摞,用树棍合力抬的。 但段正有一个要求,必须至少有四人同路,不得单独行动。 临近傍晚,赵暖甩甩酸痛的手臂:“终于晾完了。” 来不及休息,她又架起还未用过的铁锅熬油。 怕熊油腥气,放些厚切的姜片进去一起熬。 直径半米的大铁锅装满,一看装油的盆子,也就少了一个角。 好在孩子们多,大家轮流搅动,让赵暖能松口气。 第一锅熬好时,天已经全黑。 看着大半锅清凌凌的油脂,大家疯狂吞咽口水。 就连赵暖也忽略其中隐约腥味,她从未像最近这一个多月这样缺油水。 看着黄灿灿,脆生生的油渣,赵暖觉得奢侈一把。 把锅里的油舀进罐子里,让小十四抱来一堆菘菜,指挥小十三带着妍儿一起去洗菜。 菘菜其实就是白菜,只是未曾经过育种改良,包的不紧密。 白面一勺,青稞面、莜麦面各一勺。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赵暖想了想,青稞面、莜麦面又各加一勺。 加水,揉面团,醒发。 锅里的油渣再煸一下,盛出来一半。 赵暖端着油渣进屋,咬牙摸出糖罐子,往里撒了把白糖。 她偷偷看了看外面,捻起一个沾满白糖的油渣吃掉。 香酥甜蜜,她还是第一次体会‘好吃的想哭’这种感觉。 舔舔嘴唇,又连着吃了两个。 等全部咽下,撩起衣襟擦擦嘴,这才若无其事的走出去。 挑一个软些的给周宁煜抓着,无牙小人儿跟老太太似得,一入手就知道是能吃的。 “孩子们,来吃东西了。”她挑几张干净树叶,每张上面放五六块油渣。 少年们馋的一直咽口水,乖乖排队,并且让小的排前面。 “谢谢娘!”妍儿接过后,在赵暖脸上香一个。 “谢……谢,赵姐姐。” 小十四捧着树叶,眨巴眼,看着赵暖。 “怎么了?”赵暖又给他加了一个,“下次咱们再吃好不好,再给你哥哥们就不够吃了。” 小十四回头看哥哥们。 小一哈哈大笑:“快走吧,妍儿是赵姐姐的女儿,你又不是,不用亲。” 大家都哈哈笑起来,小十四的脸臊的通红。 赵暖却满心欢喜,她拉住小十四‘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小小的人双手捧着树叶,瞪大眼,傻愣愣的看着赵暖。 上辈子赵暖活到三十三,按大宏朝十五六就成亲来算,生这么大个孩子不过分。 “小心掉了,快去吃吧。” 小十四高一脚,低一脚,云里雾里的不知道要走去哪里。 小十三也双眼发亮,赵暖依旧给个亲亲。 不过亲完小十一的时候,后面的大孩子开始慌了。 不是吧……不是吧,都要亲吗? 看着他们慌乱,踌躇不前。 但又紧盯着赵暖手里的油渣,沈明清笑得肚子疼。 赵暖笑够了:“好了,好了,不亲了,快来吧。” 面差不多已经醒够时间,她得去做饭咯。 油锅不洗,放几颗大蒜炒到表面微黄。 撒入一把盐,盐炒到焦黄会更香。 半盆油渣,还有一大盆子菘菜全部倒进去翻炒。 “小一,小二倒水进来。” “来嘞!” “赵姐姐你让让。” 两人各端一个打水的罐子,‘刺啦’一声激起阵阵白烟。 大火烧滚,俩大孩子端着面盆,赵暖用竹片将面团刮成条儿,拨进锅里。 油脂丰富,水一直滚,锅里的汤很快就变成乳白色。 灰扑扑的面条在这样的汤中上下沉浮,本来难看的颜色都可口几分。 “累了吧,换人来!” 赵暖手也酸了,停下让小老三,小老四来换一下。 怕先下的面煮的太过,赵暖喊沈明清:“过来打一盆给孩子们先分一遍。” “来了。”沈明清跟段正都走过来,一个人端盆,一个人舀。 捞干净面条子,赵暖继续煮。 那边沈明清先给小的分,每人都是满满一大碗,浓香飘出去老远。 段正紧紧盯着妍儿,深怕她烫着。 沈明清则问过赵暖后,把面条子戳烂,吹凉喂给周宁煜。 一刻钟后,第二锅好了。 先给第一锅没分到的人盛。 “锅里还剩不少汤,喝完再盛啊。” 可没有孩子再去盛汤了,赵暖一再招呼。 小一才说道:“赵姐姐今天的饭油水大,汤留到明天早上煮点点豆芽土豆吧,就又是油水丰富的一餐。” 赵暖娇嗔瞪他:“傻子,今天有,明天就可能有。咱们会越过越好的,想吃就多吃点。” 孩子们齐齐点头,但依旧没人再去盛第二碗。 第30章 欺负人的骡子 第二天早上,沈明清起来时,天还没亮。 他头一天点的几个孩子也跟着起床,大的不用招呼,已经在喂骡子了。 本不想吵醒赵暖,结果临走,被赵暖喊住。 “怎么没叫我?” 沈明清看她还揉着眼睛,神情温柔道:“你起来做什么,再去睡会儿。” “啊……”赵暖打个哈欠,“来不及做饭,下山后你给孩子们买点包子什么的垫一下。” “我有钱……”沈明清推辞。 “拿着吧!都家徒四壁了,还有钱呢……”赵暖把两锭五两的银子塞沈明清手里。 “买粗盐就好了,万一后面打到猎物也好用来腌制。就……先买两百斤吧。” 粗盐十二文一斤,两百斤二两半银子。 上次想着周家没过过苦日子,买二十斤细盐,就花六百文。 “行,反正有骡子,能驮。” “那快去快回。匕首都带上了吧,路上小心啊。” 结果沈明清没走几步,又被赵暖喊住:“等下。” 她取了两块熊肉:“带给刘大人。” “好,”沈明清接过,“你再去睡会儿。” 不用叮嘱,沈明清就知道该如何说。 四人牵着两头骡子,就着天上的星光下山。 走到山边,沈明清下意识回头看。 只见远处树林中几栋茅屋,院子里竖着几根火把,发出橙红色光芒。 隐约见屋檐下还站着一个人在眺望,又似乎在期盼归人。 小二、小五、小六也回头。 小六叹了口气:“我都不想下山了。” 小五眼睛一转:“哎沈大哥,您能不能跟赵姐姐说说。等周家人来了,咱们依旧留在山上吧。” 沈明清想到等房子建好,周家人来了后,自己就没理由继续留在山上了。 他眉头皱起,有些烦躁:“走吧,后面的事儿后面再说。” “哦。” 三个少年一步三回头,消失在夜色中。 赵暖看到火把彻底消失在山边,才重新回屋。 点燃油灯,她不打算继续睡,而是在灯下缝衣裳。 天越来越冷,做不起棉衣,但她打算给这些孩子用粗布做一套夹层的粗布衣裳。 若是后面发现芦花、野棉花之类的东西,就能拿来做填充。 缝到眼睛酸痛,赵暖把做了一半的衣裳往床上一放。 气鼓鼓的翻出荷包…… 泄气…… 还有一百七十两银子,看似不少,实际根本不够用。 她拿起被红线缠着的手镯,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包起来。 且不说随州这里能不能卖出去,就算能卖出去,也肯定会被压价的。 而且……她怕周家人不能活着走到这里,那这手镯就是周宁煜唯一与周家有关系的东西了。 她认命揉揉眼睛,继续缝衣裳。 缝着缝着,她又想。若是周家人不喜欢这些孩子们怎么办? 要是沈明清他们愿意,可以在山上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不管是烧炭也好,挖草药打山货也好,终归能活下去的。 她是自由身,说不定还能做个小生意什么的。 赵暖乱七八糟的想着,直到周宁煜哼哼唧唧的翻动。 伸手一摸,尿了。 “哎呦,娘的好儿子哎。” 她轻轻抱起周宁煜,没吵醒还睡得香甜的妍儿。 院子里的篝火上温着热水,她单手抱着,给小人儿洗干净屁屁。 最后轻拍两下:“我宝儿胖了啊。” “咯咯咯”周宁煜笑起来。 “别笑了,别笑了。”赵暖拒绝跟周宁煜目光对视,给他温了一碗羊奶。 喝完奶后,周宁煜眼皮阖上。 赵暖轻轻哄着,很快就又睡着了。 把周宁煜轻轻放在妍儿旁边,又在女儿脸上落下一吻。 赵暖给他们压压被子,悄悄出门忙碌。 “小九,小十。” “啊……” 两个守夜的孩子被叫醒,还懵懵的。 赵暖给他们一人一碗土豆豆芽汤:“喝了快去睡会儿。” 两人涨红脸,嗫嚅道:“对不起,我们……” 赵姐姐起来做饭他们都没听见,守的什么夜啊。 “没事啊。”赵暖拍拍他们肩膀,“快喝了去睡觉吧。” 这些孩子都辛苦,白天干活,晚上还要轮流守夜。 现在没有黑熊这个大威胁,至少在明年春天之前,这座山头还是比较安全的。 天微亮,段正、大些的孩子们都陆续起来了。 见赵暖在做饭,段正先带人去搬一趟砖,当晨练。 吃过饭,赵暖算了一下。 一口砖窑一次可放两千砖坯,五窑同烧,一次就是一万。 明早第四批出炉,除开碎掉的,至少也统共有三万多块。 有了砖头,黏合剂也得准备起来。 石灰岩山上到处都是,赵暖让段正明天空一炉出来烧石灰石。 烧好的石灰石就是生石灰,加水发热后就变成了熟石灰。 再把烧过的,碎掉的砖舂成粉末,加熟石灰,再加水就能做简易版水泥。 虽然硬度没有现代的水泥好,但比用黄土黏合坚固很多。 段正边听她说,边记在心里。 他不知赵暖如何懂这些的,也不问,只按照流程做。 怕累着这些孩子,段正把他们分成两批。 每次只带一批去搬,另外一批可以休息,也可以帮赵暖干活。 然后第二趟换人,保证每次都有好几个孩子在山顶陪着赵暖母子三人。 搬砖累了,赵暖就带他们去捡蘑菇,捡板栗、榛子。 段正就在家带周宁煜玩儿,顺便看家。 第二天清晨,沈明清身披晨露回到山顶。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两头骡子一看到家,就‘嗯啊……嗯啊……’叫个不停。 并且一进围墙,马上倒在赵暖脚下。 “这两匹畜生真是越闲越滑头!”沈明清气得训斥,得到骡子更大声的叫唤。 赵暖哭笑不得:“你也是的,跟骡子计较个什么劲儿,它能听懂啊。” “你不知道,”沈明清气得脸都红了,“这俩东西走一段就要吃东西,不给就不走。” “它俩驮着盐巴,我还得驮一口袋红薯……” “哈哈哈……”赵暖笑弯腰。 她摸摸骡子耳朵:“你们少惹沈大少,否则要吃骡肉了哦。” 两头骡子像是听懂了,站起来,不用人赶,自己就走回圈里。 这下沈明清更气了:“它们怎么也听你的啊?,你不是不是有妖法!” 第31章 周家人的争执 沈明清不仅买了粗盐,带来周家的消息。 “算刘臣有心,他打听过了,周家距离随州还有五百里。” “还有这么远?”赵暖听完有些发愁。 快四十天,走了八百里,一天二十里路。 后面会越来越冷,再加上营养跟不上,只会越走越慢。 沈明清深吸一口气:“你也不用太着急。刘臣说沿途有人暗中照顾,衙役不敢虐待周家人。每日能休息几个时辰,也能吃两个冷馒头。” 赵暖苦笑一声:“哪里是有人暗中照顾,是我每隔六十里藏一锭银子,做出来的假象。” “是你……”沈明清惊诧,赵暖她竟然连这点都想到了! 段正更是直接单膝跪在她跟前:“您的大恩大德……段正,段正……无以为报!” “段叔您快起来!”赵暖扶他,他却不动。 “您这是要让我折寿不成?” 段正听她这样说,才红着眼睛站起来。 “我跟那些老伙计没什么本事,也没钱。本打算劫囚,可大小姐来信说不能轻举妄动……” 段正老泪纵横,几代人都忠于大宏的武安侯府,竟落得如此下场! 赵暖安慰他:“大小姐说的没错。你们若是动了,也未必能救得了侯府众人。 现在朝廷之所以没直接砍了周家人,而是流放,不就是因为理由无法完全站住脚吗? 说不定有心之人就等你们动手,然后名正言顺的给侯府扣上一个通敌罪名。” 烂船还有三千钉,武安侯府倾倒,不可能一个出面帮忙的都没有。 没有帮忙的,那就说明大家投鼠忌器。 这段路周家必须自己走,谁也帮不了。 此时,远在五百里外的周家人也被官差喊起来。 “起来了,起来了!” “官爷。”周文睿笔挺的脊梁终究还是弯下来几分,“孩子发烧,能不能……停一天再上路。” 本来骄傲的贵公子,如今为了女儿,眼里多了几分乞求。 “这……”两名官差皱眉。 其中一人‘啧’了两声:“周大公子,不是咱们刻薄。您知道路上耽搁久了,我们兄弟是要受罚的。” “我知道,我知道。” 周文睿连连点头:“您看我娘也有些走不动了,劳烦二位就开恩一次,明日绝不再耽搁。” 说着,周文睿塞了一锭银子到官差手:“二位也好温壶浊酒,小憩一日。” “那……行吧。”官差勉强答应,“你们这一路走的也还算快,耽搁的不多。” 等俩官差离开,周文睿嘱咐妻子:“你看好娘跟孩子,我去前面要点热汤来。” 赵暖银子给的有规律,周文睿怕被官差察觉,将银子藏在发髻里。 实在不行的时候,才给一锭打点。 现在他身上还有两锭银子,剪下来约半两,在驿站叫了一碗猪油渣面条,外加租用到一个小泥炉。 驿站仆妇见他们可怜,给了一把本来打算喂鸡的菘菜叶子。 周文睿将面条汤倒进小锅里,又添些水烧开。 菘菜叶子有的已经枯黄,他挑好的撕碎,打算煮一锅热和的,一家人暖暖。 “哥!”周文轩一把打掉周文睿手里的菜叶,“你就这么作贱自己,作贱娘吗?” 看着菜叶滚灰,周文睿沉默好一会儿:“那你想如何?” “我想如何?”周文轩焦躁的站起来走动,脚上的铁链哗啦作响。 “爹爱兵如子!你……拿家产体恤残疾士兵。可现在呢?没有一个人帮我们!” 周文睿揉揉太阳穴:“我跟你说过了,他们动不得!” 若只是周家,鱼死网破他不惧。 可父亲去世后,兵权旁落,牵一发而动全身。 外祖沈家、妻族林家一个都逃不了。 甚至就连与这两家相好的姻亲族群,也会收到牵连。 尉迟家、孙家就都等着他们动,好将一顶叛国作乱的帽子压下来! “好!这个我信你。”周文轩指着周文睿,“那奶娘呢?” “奶娘怎么了?” “娘还她自由身,还给她钱财。还有那只价值万金的手镯,她才每地儿给咱们留五两银子。” “她坐马车从咱们跟前招摇而过,你们为什么日日都还念着她的好!” “我要去举报她,她带着周宁煜,就是逃犯!” “你……你疯了!让煜儿走一遍流放路,那是在要他的命!”一直没说话的林静姝跌跌撞撞从草堆上爬起来。 她扑过去扯住周文轩的衣襟,双眼赤红,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侯夫人听到争吵,虚虚睁开眼:“文轩,你怎么会如此歹毒啊?!” “咳咳咳~~” “娘!” “你别碰我!”侯夫人无力的推开小儿子,“赵暖于我周家有恩,你不能因为她曾是咱们家下人,就不许她过的比咱们好。 咳咳……那是她的本事……” 周文轩还想反驳:“可是您看看宁安,她还这么小……她明明比那个卑贱的女孩子高贵,凭什么……” “凭你没本事!” 尖利的童声响起,大人们被吓一跳。 “宁安,你醒了!”林静姝爬过去抱住女儿,“娘担心死了。” 周宁安瘦成锥子的脸通红,呼出的气息灼人。 可她双眼紧盯着自己小叔叔,全是失望:“妍儿能过得好,那是她有个厉害的娘亲。 我为什么过不好?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周家人不争气!你自己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别把嫉妒的因由落在我身上。” “宁安……”周文轩颤抖着嘴唇。 他那么疼她,她怎么可以这样说他呢? “大家都在努力活下去,只有你!”周宁安细细的指头指向周文轩,“一直在拖后腿!” 小叔叔对自己很好,可从那天看到奶娘坐马车离开,他就一直对奶娘妍儿有敌意。 奶娘没有错,她带着弟弟,像一道光,指引她往前走。 周文睿捡起地上的菘菜叶子,拍掉灰,丢进已经糊成面汤的锅里。 “这些东西都是奶娘留下的银钱买的,你既不屑,那就别吃了吧。” 周文轩最近的表现,到了随州也是个麻烦。 侯夫人咀嚼大儿子这句话,双眼紧闭,落下两滴眼泪。 她不怪大儿心狠。 有妻女儿子在前,周文睿想护住他们,没错。 第32章 吃锅子 在赵暖的带领下,砖窑不仅烧出来砖头,还有各种奇形怪状的东西。 每次开炉都像是开盲盒,欢声笑语让劳累都淡了, 赵暖捏了一些小花瓶,可能是因为水多泥稀,开窑后发现小瓶子们都躺在地上。 她取了个网红名叫躺瓶,插上小野花别有一番趣味。 就这名字,沈明清看一次笑一次,好几天都过不去这个坎。 孩子们闲下来还专门搭了一间木房子,在里面放上架子,专门存放这些快乐。 都是建房的门外汉,所以房子先用很多木头插地做出框架,然后再往里面填砖。 开始赵暖还有些担心房子自重太大,会不会压塌。 没想到等先砌的墙干透后,硬度让大家都非常吃惊。 沈明清狠狠踹了一脚,纹丝不动。 赵暖放下心来:“只要不建太高,应该很安全。” 可段正有新想法:“要不建高些,做个阁楼用来堆放东西。” 山里蛇鼠虫蚁多,粮食放在阁楼上更安全。 说干就干,白天砌砖,夜里做砖坯烧窑。 赵暖负责后勤,每天弄好吃的犒劳大家。 而妍儿负责照顾周宁煜,还负责给各位哥哥提供情绪价值。 赵暖都不知道,在侯府规规矩矩的女孩子,小嘴一张就能说出这么多甜死人的话。 正房四间建好的时候已经十月底,现在天冷墙体干的慢,赵暖烧了几堆炭火在屋里烘烤。 现在夜里的气温已接近零下,孩子们不能继续睡在外面。 “没事。”沈明清轻描淡写,“随州最冷的时候大雪及膝,这些小崽子们一样在破庙里缩着。” 赵暖手里缝着衣裳,听到他这话,针在头皮上划过:“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有房子空着,为何不住?” “这不是给周家人建的嘛。” 沈明清砌完一堆砖,坐在地上休息:“大户人家规矩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赵暖虽现在是自由身,但毕竟在周府当过差。若是被周家人知道这房子给乞儿住过,麻烦的还是她。 赵暖停下手里的活儿,皱眉想了想才说话。 “第一,我认识的周家人没那么多做派。” “第二,我为周家谋划是报恩,并非奴仆对主子的臣服。” “第三,若周家真如你所说,我马上就能带着妍儿离开。”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少年们竖起耳朵听。 听完纷纷给沈明清使眼色,他们昨夜合计过,都想留下。 沈明清一个头两个大,正在斟酌要怎么说时,段正开口了。 “暖丫头啊,这山头宽阔。咱们再寻个位置,建几栋房如何?” 妍儿听闻眼睛亮起,顾不得跟周宁煜玩耍,兴奋道:“段爷爷也要在山上陪着妍儿吗?那沈叔叔呢?哥哥们呢?” “娘……您快同意啊,别让哥哥们下山嘛。” “这……”赵暖迟疑。 “你也说了,你现在并非周家奴仆。”段正虽曾是老侯爷手下,但也想说句公道话,“既不是奴仆,那也该有自己住的地方。” “周家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那往后的日子得靠他们自己过起来,你总不能一直照管着他们。” “娘,您不是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嘛。” 赵暖一拍额头,无奈笑出声:“是我没想到这一层。” 她一直想的是周家当初收留几乎要死掉的她,那她现在报恩理所当然。 可‘恩’不能报一辈子啊,就算是她愿意,人家周家也未必愿意。 正如段正说的,都走到这一步了,往后要把日子过起来,全凭周家自己。 “行,等周家这边建好了,咱们再在榛子林那边建上几栋院子吧。” 说完她又问沈明清:“你们不下山能行吗?官府会不会找麻烦?” 毕竟这山头都是官府在管理,她们现在的状态不适宜出状况。 “没什么问题,帮官府送炭本来也是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事儿。” “那就行。”赵暖确实更希望他们能留在山上。 并且这山头还是人家沈明清找的,周家别说不允许人家住这里了,还得承人家一个人情才对。 烧的砖够用,赵暖又让烧瓦片。 用山脚现成的楠竹做模具,再加上有烧砖的经验,这瓦片烧的格外轻松。 赵暖还开玩笑,实在不行大家烧砖瓦去卖吧,不求大富大贵,养活自己没问题。 十一月初三,随州城下了第一场雪。 周家院子也已经全部盖好。 红砖,红瓦,看起来挺大气。 “今天下雪,咱们休息一日。”赵暖站在正房门口,对着厢房台阶上的少年们宣布,“今天赵姐姐做东,请大家吃锅子。” “锅子?” 少年们听过这个吃法,但没见过,也没吃过。 “听说是大户人家才能吃的。” “赵姐姐,听说锅子的锅具价值几十两,随州怕是都没得卖吧。” “这么贵,金子做的不成?” 沈明清敲了自己面前挨挨挤挤的脑袋:“金子不至于,但黄铜也不便宜。” 他家中就有。 冬日外面白雪压红梅,屋里父亲与哥哥吃锅子涮肉。 有次自己赌气不吃,后来父亲也就再也没喊过自己。 “咱们穷有穷的吃法,没有高大上的黄铜锅子,但咱们有篝火啊,大铁锅架上一样的煮。” 屋里的妍儿欢呼:“好耶!” “那赵姐姐我们要做什么呢?” “娘我也要帮忙。” 妍儿胡乱穿好衣裳跑出来,抱住赵暖的腿,满是希冀。 新建好厢房空荡荡,清扫清扫,在屋子中间用石头搭了两个简易灶台。 因为天天烧篝火,赵暖会把一些木炭单独拈出来过水成炭,此时就派上用场了。 架上两口大铁锅,熊油融化后放入姜蒜辣椒炒香,加入山泉水烧开后放入熊骨炖汤。 “咱们一锅辣的,一锅不辣的啊。” 她又如法炮制一锅不辣的汤底出来,水一开就满屋飘香。 取下两大块已经半风干的熊肉,她把刀交给沈明清:“切片,两枚铜钱厚。” 沈明清看着手里的肉跟刀,眨眨眼。 小一蹦过来:“沈大哥不想切我来切。” 沈明清扭腰躲开小一,瞬间踹一脚他屁股:“去去去,你去看宁煜。” 第33章 熊肉火锅 榛蘑洗去灰尘,温水浸泡。 赵暖边弄边夸妍儿:“娘的乖宝活儿干的真好,这蘑菇收拾的真干净。” “娘,我真的做的很好吗?”妍儿虽在问,但小脸上都是自信。 赵暖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变着花样夸:“你怎么可以怀疑娘说的话呢?你们来看看,这蘑菇干净不干净,大家说句公道话。” 少年们看着妍儿可爱样子,纷纷走过来看一眼,然后夸赞。 “哎呦,真的很干净啊。” “下次妍儿妹妹收拾蘑菇的时候记得叫我,我学学。” “咯咯咯……”妍儿笑的眉不见眼。 沈明清在一边看着,颇为羡慕。 他发现赵暖带孩子与一般人不一样,她的夸赞随时挂在嘴边。 她的爱意不仅表现在对妍儿的好上,也时常会用语言表达出来。 这样养出的妍儿并不骄傲自大。 她聪明、共情、勤快。 更重要的是,妍儿也跟她娘一样,会大方表达爱意。 沈明清甚至有些羡慕未来被妍儿看中的小子,祖坟冒青烟了。 天上飘着雪,红墙红瓦间弥漫青烟。 欢声笑语间,柴火噼里啪啦,还有骡子‘嗯啊’叫声。 段正抱着周宁煜坐在门槛上,这样的日子给个神仙也不换。 风干熊肉先入锅煮,等到肥肉透明,瘦肉纹理分明裹挟着汤汁时放入胡萝卜、榛蘑继续煮。 胡萝卜甜甜的,这种天然的甜很适合提鲜。 等胡萝卜、榛蘑熟了,再放土豆片、接着入菘菜、豆芽。 “孩儿们,准备碗筷吃饭咯。” “赵姐姐好香啊。”小十四拿着碗筷排在锅边,闻着香味眼睛很亮。 赵暖见他可爱,逗弄道:“是赵姐姐香,还是锅里的菜香啊。” 小十四脸有些红,他鼓起勇气:“赵姐姐香!赵姐姐煮的饭也香!” 赵暖被他突然的大声惊到。 “我……” 看着小十四低头,她凑过去又亲人家一下:“我们小十四也是香的。” “今天不用排队盛饭喔!”赵暖举着锅铲挥舞,“围着锅坐一圈,直接从里面夹菜吃。” 小一很惊奇:“锅子就是这么吃吗?” “嗯。”沈明清提着几个木头墩子走进来,“去搬木头墩子来坐。吃辣的坐这边,不吃辣的坐那边去。” “小心点啊,大孩子看着小些小的,这锅大,别滚进去。” 少年们被她逗笑,然后找到自己的位置,最小的几个被大孩子们挤在中间。 特别是妍儿,小一、小二分别在她两边,还各伸出一只脚挡在她前面。 周宁煜见大家拿碗筷了,他张开双手往前奔。 “嘛呜……叭叭……” 赵暖擦干净手:“段叔你也去吃,我先来喂饱他。” 段正躲开:“你忙了一早上,先垫几口。” “没事,我正好休息休息。” “段爷爷坐这里。” 赵暖把周宁煜抱走,妍儿搬不动木墩子,但她已经准备好段正的碗筷了。 “爷爷的好孩子哎~”段正摸摸她额头。 赵暖透过他看向妍儿目光,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更小的女孩子。 她之前不太懂,为何段正对妍儿好的过分。 沈明清告诉她,段正之前有个女儿。 他跟侯爷为国征战的时候,妻子却被富家少爷强抢。 妻子为保清白一头撞死,两岁的女儿也自此失踪。 赵暖无法想象,段正作为侯爷的副手都有如此遭遇,平民百姓该如何水深火热。 沈明清又露出那种嘲讽、怨怼的嗤笑:“所以我才说周、沈、林三家愚忠,落得任何下场都活该!” 周、沈两家保家卫国,却护不住身边人。 林家自掏腰包建书院,桃李天下,自己家却清贫到女儿恶疾无钱可医,香消玉殒。 “娘~” 赵暖回过神,只见妍儿端碗站在她跟前,筷子上还夹着一片熊肉。 “给娘吃的?” “嗯!呼呼……”妍儿点头,鼓起腮帮子还给吹凉了。 赵暖张嘴,一口吃掉妍儿筷子上的熊肉。 “嗯~我女儿夹的肉就是好吃。” 沈明清笑出声,他算是知道妍儿嘴甜是跟谁学的了。 明明都是一锅煮出来的东西,怎么就变成妍儿夹的最好吃了? 其他少年们有样学样,调转筷子头夹菜,投喂抱着周宁煜的赵暖。 小六有些不好意思,他小声说道:“赵姐姐,我调转了筷子头的,这头我没用过。” 赵暖没等他说话,就一口吃掉他夹着的榛蘑:“呼呼,有点烫。不过真好吃,谢谢小六哟。” 看着少年们排队投喂赵暖,沈明清有些吃味。 他小声嘀咕:“这些死小子,以前跟我抢吃食比狗还疯,现在居然学乖了。” 一边的段正抿了一口鲜美的汤,露出喝酒般享受的表情:“你二十几岁还不如十多岁的孩子开窍。我要是你啊,现在要么去喂小的,要么就喂大的。” 说完,段正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啧’,摇头。 “你……你老不羞的,胡说什么。”沈明清结巴起来,“我……我干嘛去喂她啊,跟我又没关系。” 嘴上说着没关系,身体却很诚实。 放下碗,起身走到赵暖面前:“你去吃,我来喂这臭小子。” “嗯?”赵暖不明所以,“我马上喂完了,你先去吃。” “我嫌烫。”沈明清不由分说抱过她怀里的周宁煜,然后就这么看着她。 赵暖无奈,只能站起来,把位置让给沈明清。 “你会嘛……” “会!这多简单。” 赵暖还是不放心:“羊奶是他主食,可以用勺子刮一点土豆泥喂给他,碗放远……”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去吃吧。” 段正笑眯眯的:“暖丫头,来吃饭。” “好嘞,段叔。” 赵暖确实累了,坐在暖呼呼的锅前就不想动弹。 五脏腑在咕咕叫,她夹起一片肉放进嘴里。 连肥带瘦的肉软糯粘牙,咸鲜汁水奶白浓香。 “啊……”她呼出一股白烟,香到被烫也不舍得吐出来。 榛蘑脆脆的,一咬爆汁。 胡萝卜软烂,那股特有的甜香炖在辣锅里特别好吃。 经霜的菘菜刚下进去的脆嫩,久煮鲜甜。 少年们都不说话,只顾着吃。 第34章 卖炭翁 锅边吃的香,赵暖一会儿吃辣锅的,一会儿又吃不辣的。 她的举动让少年们也都想尝尝其他味道,跟流水席一样,走来走去。 看到不吃辣的小孩儿们被辣出眼泪,赵暖笑得不行:“菘菜、豆芽吸辣,要吃不辣的。土豆、胡萝卜入味,吃辣锅的。” 当然也有人不怕辣,越辣越有味,比如段正。 额头冒汗也要吃,菘菜叶儿裹红油,吃的特别香。 可赵暖吃着吃着,就被沈明清吸引。 周宁煜不知是吃饱了,还是因为沈明清喂太慢,开始反抗。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抓碗干什么。” “啧啧啧,别抓筷子。” “哎哎哎,弄我脸上了。” 沈明清刚刚把周宁煜抓着碗沿的小手掰开,这边小手又抓上了筷子。 一筷子土豆泥甩在沈明清额头上,周宁煜咯咯笑个不停。 “还笑,还笑,我打你了啊。” 沈明清作势在周宁煜屁股上拍几下,没想到小东西根本不怕,反而更起劲儿。 沈明清低头去掰他手上的筷子,头发又被扯住。 “……你到底有几只手啊!!!” “哇呜……咯咯咯……”周宁煜以为沈明清在跟他玩儿,边笑边蹦跶。 “嘶……小祖宗别蹦了,疼!” 赵暖咽下嘴里的菜,喝了口水涮涮嘴,过去解救沈明清的头发。 “娘的乖宝哎,别扯叔叔头发啦,扯秃了就找不到老婆咯。” 周宁煜看到赵暖伸手,马上松开小手扑向她。 “酿酿……呜呜嘛。” 刚刚还如魔童的小东西,在赵暖怀里乖的不行。 黑葡萄一样的眼珠子紧紧盯着赵暖,小嘴一张一合在她脸上亲亲。 沈明清暗暗诽谤:“果然有奶就是娘!” 同时他又担心,赵暖跟这孩子的羁绊如此深,等林氏到来又是一阵风波。 周宁煜在赵暖怀里乖的不行,一个喂,一个吃,配合流畅。 等吃饱后,赵暖把他放在砖炕上。 这炕是赵暖设计的,用砖头搭建而成。 不高,就三四十公分。 下面留着几个孔洞,可以放炭。 上面铺着茅草编织的垫子,再盖一层粗布,虽简陋,但暖和。 周宁煜很听话,只要吃饱了,没尿,就能自己玩儿。 一把干净的树叶,两把圆润的木头剑,两个烧的瓷实的陶人,他都能玩半天。 安顿好他,赵暖继续坐下吃火锅。 “孩儿们加把劲吃哟,菜跟肉都管够!” “谢谢赵姐姐。” “谢谢赵姐姐。” “……” “好了,不用道谢。”赵暖端碗站起来,“最近你们也都忙坏了,赵姐姐谢谢你们还来不及呢。我这也没准备酒水……” 她举起碗,夹起一片肉:“我以肉代酒,咱们干一个。” “哈哈哈哈……” 少年们发笑,小一年龄要大些,已经懂人情世故。 他站起来回应:“赵姐姐,咱们都干了!” 有人带头,大家都站起来喊道:“干了!” 一大口肉入嘴,这日子怎么就变这么好了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的雪停了。 吃得饱饱暖暖的大家纷纷走出去,看远处的山顶戴了个雪白的帽子。 妍儿咬着筷子:“娘,随州城好黑啊。” “是啊~”赵暖叹口气,“娘教你念首诗吧。” “好呀,好呀!娘好久都没叫我念诗了。这次还是诗仙李白爷爷的吗?” “不是,这次是香山居士白居易的《卖炭翁》。” “卖炭翁?倒也应景。”沈明清疑惑,“只是这什么诗仙、香山居士我没听过。可是近些年京中新出的沽名钓誉之辈?” “当然不是,这可是我在一孤本上看到的,你别瞎说。” 赵暖忘记这是个架空世界了,大宏前朝记载模糊,更以前甚至无记载。 先前她处处小心,不敢露出痕迹。最近自由日子过惯了,忘了这茬。 “哎呀,你别管这么多了,听我念就好。” 她先念了诗名字,作者:“《卖炭翁》,白居易。” 多年来背古诗的习惯,现在也完全交给妍儿了。 “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 “卖~炭~翁~,伐 薪 烧炭~南山中~。” “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 “满~面~尘灰 烟火色~,两~鬓~苍苍 十指黑~。”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夜来城外一尺雪,晓驾炭车辗冰辙。” 她念一句,妍儿跟念一句。 两道声音一沉静,一清灵。 诗句仿佛乘雪飞向随州城中。 大家看到了城中道路泥泞。 黑乎乎的炭被踩踏,发出叽咕声音。 衣裳褴褛的卖炭人顾不得寒风凛冽,弯腰护住炭不被淋湿,衙役也是黑乎乎的,不住的高声呼喊。 鞭响、斥责、痛哭、哀求…… 沈明清心中一团火烧的越来越旺,五脏六腑揪成一团。 念完一遍,妍儿邀请少年们跟她一起。 依旧是赵暖念一句,少年们跟念一句。 只是这次不再只有两道单薄女声,少年们明朗,或低沉的嗓音像是一股在山巅奔流的溪水。 山路艰难,溪水却不惧。 ------------------------------------- 天越来越冷,赵暖们住在山顶还好,只要不下雨雪,就能看到太阳。 但被层峦包围的随州,日日都隐在浓雾里,就算是天晴,太阳也照不到。 赵暖无比庆幸自己当初没选择在城里居住,这样的天气,会把人逼疯的。 周家的房子彻底建好。 长宽都超过十丈的大院子,三栋砖房有十间整齐的屋子。 两间耳房还开了后门,若是以后在里面放恭桶什么的,不用提着从前院过。 两间敞房里一间里面搭了灶台,用来做饭。 另外一间用木头做了些木钉,以及靠墙的架子,方便以后晾些山货什么的。 院子的围栏有一人半高,足以抵挡山中大多数动物。 整座院子造价最高的就是门窗、床铺、还有桌椅。 这些都是沈明清下山找木匠定的,然后用骡子一点一点的驮上来。 这些差不多花掉赵暖二十两银子。 原先的木屋院子相距周家院子二十来米远,她干脆收拾出来给骡子、还有母羊住,防止冬天被冷死。 往后说不定还能养些小鸡小鸭之类的,反正不会浪费。 第35章 烤面包 周家房子建好,沈明清他们开始建自己的房子。 十四个孩子,自然是不可能一人一间的。 沈明清想过了,也建周家院子那样的格局。 两边的厢房打通,用砖头砌通铺,简单方便。 赵暖却不同意:“ 现在孩子还小可以睡一起,再过几年小一、小二、小三几个就是大人了,万一谈个姑娘你让他们怎么住。” “啊?”沈明清表情疑惑,“他们若是想要成婚,那就得自己建房子啊,不能还跟我们住一起吧……” 他一想到往后全是周宁煜那样的孩子满院跑,他就想先跑为敬。 而赵暖想的却是这么多年都谨慎,现在一自由就大意起来了。 这个时代哪有没成婚就带姑娘回家住的…… 有了建周家房子的经验,加上怕继续冷下去土地会被冻起来,大家几乎是没日没夜的干。 好在之前的砖坯还有很多,砖炉日日不熄,倒也跟得上用。 沈明清带人建房子,段正却在玩木头。 上次他跟沈明清去定家具,对木工活来了兴趣。 每次去驮门窗,他都要跟木工师父学两手,这不前些日子还买了刨子、錾刀、墨斗这么些工具。 赵暖他们也乐见其成,往后桌椅板凳钱说不定能省下来。 他们建房,赵暖则在山边背风处挖了个长宽一米,深半米的土坑。 用砖头沿着土坑壁砌起来,凸出地面一米高后封顶。 顶部留长宽四十公分洞口,看起来跟馕坑差不多。 四周用水泥抹过,密封效果更好。 大家都好奇她砌的这个四方形是做什么的,但赵暖卖关子,不说。 等水泥干透的这几天,她用黏土做了两大,一小,三块方形陶板。 接着她又在四方形上面继续砌砖。 本想做个半圆形的穹顶的,盖住下面留的孔。 奈何砌砖技术不行,塌两次后她改成方形,一面留门。 全部做好后,赵暖找来手臂粗细,长短在一米左右的木棍,从口子上放进去。 木棍都被她竖放着,一根挨一根不留间隙。 全部摆满,中间再塞上些干燥的茅草作为引火材料。 点火,等里面的木头都燃起来后,她盖上陶板。 这下大家看懂了,她是在烧炭。 不过这炉子也太小了,烧一炉炭估摸着不到五十斤。 “你们不懂。”赵暖建这个炉子一是为了实验水泥砖头建炉子的密闭性。 炉子密闭性越好,烧出来的炭越完整,灰越少。 二就是为了做好吃的。添柴口陶板一盖,稀稀的黄泥一抹,她就去和面了。 三种面粉混在一起,加老面揉到光滑。 熊油半融,加入盐巴,大蒜沫、蘑菇碎继续揉到扯开面有厚膜,静置发酵。 土豆、风干熊肉一起上锅蒸熟。 肉切粒,土豆加羊奶碾成泥,洋葱剁碎,最后加盐拌匀。 面醒发到两倍大,分成小剂子,整成纺锤形。 再次发酵后,用刀在顶端划一道口子,将调好的土豆泥挤进口子中。 全部做好后摆在小一点的陶板上,撒上一层生面粉。 这时第二层窑炉已经被烧的很烫,从旁边走过就能感到一股热浪。 用树杈把放面包的陶板送进第二层炭窑,最后一块陶板竖起来挡住炉口。 妍儿全程跟着她哒哒的跑来跑去。 等赵暖全部做完,她才好奇问道:“娘,这是什么呀。” “嗯……咸土豆泥面包。” “面包是什么啊娘?” 赵暖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只说等会儿烤好就知道了。 十多分钟后,一股面香传来。 这种香跟蒸馒头的柔软香味不同,是一种小麦被烤焦,但又不糊的干香味。 干活的人都被吸引过来,沈明清吸吸鼻子:“闻到这个味儿我饿了。” “快好了,你们先洗手吧。”赵暖不敢走开。 没有计时器,也没有温度计,她要时不时掀开陶板看炉子里面包的状态。 沈明清带头回到院子,坝子里的火塘边煨着大陶罐,里面是用来给他们洗手洗脸的水。 清理干净自己,他扭头就看到灶台上大锅热气腾腾,掀开锅盖一看是豆芽白菜汤。 赵暖在吃上面向来花样多,也舍得。 汤这么简单,那主食肯定就不简单。沈明清吞咽口水,无比期待她炉子里的东西。 大概一刻半钟,面包的香味到达顶点。 表面的生面粉微微有些发黄,用树枝敲一下,外壳声音清脆。 陶板很烫,赵暖让大孩子拿张干净木板来接着。 “娘,好香啊!” “赵姐姐,这是什么啊。” “我知道,我娘说叫……叫土豆泥面包。”妍儿发挥想象,“本来是个小小面团,烤过后就鼓起来,跟装东西的包一样,所以叫面包。” 小十四很羡慕妍儿见过世面:“妍儿妹妹你懂的真多。” “小十四哥哥你也懂很多啊。”妍儿没有骄傲,她板着手指安慰十四,“没有火折子你也能生火;你敢吃虫子,我就不敢;冬天我怕冷,你都不怕,这也太厉害了吧。” 孩子的童言童语是一剂良药,刚刚还自惭形秽的少年们又欢乐起来。 十四挠头:“你这么一说,好像我是挺厉害的哈。哦!我还会抓老鼠烤来吃哦。” “十四哥哥真棒!其他哥哥们也很棒!” “好啦,孩子们快来吃饭啦。” 赵暖声音轻快,她乐见妍儿跟少年们和谐相处,之前她还怕妍儿忘不了侯府的富贵生活呢。 面包从中间掰开,土豆泥猛地冒出一股热气。 再切两半,分成四块。 一人一碗菜汤,一块面包,先尝尝味儿。 因为油不算特别多,所以面包的外壳是硬脆的,一咬咔嚓掉渣。 土豆泥绵软,咀嚼时又有咸味肉干、蘑菇干的香味。 中间的三合面虽然还是有些粗糙,但热乎乎,软的像云朵,那些粗糙的颗粒反而越嚼越香。 段正吃的连连点头:“我还以为是烤馒头呢,这烤出来的内里反而比馒头更软。” 沈明清也不停的夸赞:“这味儿也调的好,蒜香盖住了粗盐的苦涩,就算没有中间的馅儿,也是好吃的。” 小一嘴巴塞满,说不出话,对赵暖竖起大拇指。 中间软和的面团周宁煜也能吃,赵暖再时不时的给他沾点单独做的羊奶土豆泥,小孩子吃的直蹦。 看得出,以后也是个小吃货。 第36章 第一炉炭 第三天清晨,烧炭的炉子彻底凉掉。 赵暖打算开炉,段正跟沈明清都来看热闹。 当她掀开陶板,从里面摸出一条完整的炭后,两人点点头。 接着第二条,第三条,第四条…… 全是一米长,完整的木炭。 沈明清不信:“你是不是摸着好的拿的啊?” 赵暖斜了他一眼,让开位置:“来,你来。” 沈明清挽起袖子:“来就来。” 他先伸手进去探了一遍,脸色大变。 赵暖双手抱胸,得意的看他。 一共放了九十条粗细差不多的木棍进炉子,最后拿出去七十七条完整的。 碎掉的基本都是靠放点火茅草附近的,可能是因为茅草烧完空间变大,没有支撑倒下砸断的。 这些木炭根据不同树种,炭纹也不一样。 其中十多根青冈树炭表面灰白,像裹着一层冬瓜上的白粉,这就是京城大户人家烧的银丝炭。 妍儿像是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从碎掉的炭块里面捡起一截,向赵暖展示。 “娘,这种炭好漂亮啊。” 只见这种木炭多裂痕,表面看起来酥松不耐烧,不过横断面粗粗细细的裂缝,就像是菊花丝丝缕缕的花瓣。 赵暖眼睛发亮:“这不就是菊花炭吗!” 她曾经冬天买来煮茶,七八块钱一斤呢。 “菊花炭?”沈明清仔细想了一遍,“有这种炭?” 赵暖拿起一截给沈明清展示:“你看这断面像不像菊花。” 这种炭是栎树煅烧后特有的。栎树很难长到笔直,所以一般不用栎树烧炭。 再加上这种炭孔隙多,看起来就容易碎的样子,就更没人烧了。 但这种炭不是拿来取暖的啊,入窑前就把栎树切成三寸长,成炭后小火炉煮茶,大雅! 段正听赵暖这么一说,皱眉:“……这……能行?” “行!”沈明清握拳捶掌。 他在风流富贵窝里活了十多年,最是知晓那些个奢靡之人追求风雅的心有多盛。 “而且这栎木烧制的法子还可改良,让炭密度更高。……嗯,就是更耐烧。” 想到前世有段时间大火的围炉煮茶,网上平日里十来块的小陶壶一度被炒到几十几百一把,赵暖就跃跃欲试。 菊花炭,多风雅的名字,绝对能引来追捧。 赵暖是行动派,第二天马上就着手准备。 这次她另外挖掘了一口长宽一米,深半米的窑炉。 中间用水泥砖块间隔,呈一圈一圈的回字型。 每一面墙中间留几个小孔,这样几个回字型的圈里的空气就能流通,燃烧的更加均匀。 等窑炉干燥的时候,赵暖又在下面的大窑炉里烧制了几张长宽一米的陶制盖板。 因为没有框架支撑,陶板差不多裂开了一半。 她琢磨着,要不要买一些铁网、铁棍来用。但一想到所剩不多的银子,只能先作罢。 准备好工具,就要开始准备木材了。 栎树在遮明山分布广泛,因为生长缓慢,树形杂乱,不受烧炭人的喜欢。 它的果子就是动画片冰河世纪里的橡子,含淀粉能吃。 但产量低,壳硬,还极其苦涩,没人喜欢吃。 赵暖上辈子在老乡家里吃过,为了减少其中苦味,处理起来非常繁琐。 剥壳、浸泡、晾晒、磨粉、水洗、沉淀…… 做出来的煎饼依旧是黑乎乎的,苦苦的味道。 赵暖不砍栎树,只取用三寸粗细的枝条。 将枝条上的杂枝剔除,锯成三寸长的短节。 剔下来的树枝也不会浪费,选取一寸半到两寸的树枝,依旧是锯成三寸长短。 而其他更小的树枝晒干可做引火材料。 将栎树木竖着一层一层码进窑中,中间的孔隙再填入细一些的,尽量让它们紧紧挨着。 回字型最中间的口字填入引燃柴,点燃。 火舌从留着的小孔窜出去,一圈,一圈的点燃全部栎木。 确定全部点燃后,盖上陶板,用搅拌过的黏土封边,确保完全密封。 不过赵暖在炉子的一角摆了一块活动的砖头,可以随时抽放,控制空气进入。 炭要烧三天三夜,这期间赵暖让沈明清帮忙从山下的溪涧搬运了几大筐河沙上山来。 “要沙做什么?” “烧炭跟打铁一样需要淬火定型。这个泼水肯定是不行,会激起很多灰飞,我试试用湿沙。” “这样啊。”沈明清不知道原理是什么,但感觉赵暖说的有道理。 “那行,你自己先试着。我们加把劲儿把房子盖好,你做不了的事儿喊我就行。” 沈明清的院子已经在砌墙了,他们白天砌墙,傍晚清晨各去一趟窑炉做一批砖坯瓦胚出来,回来顺便还搬一趟砖块,时间安排的非常紧。 而段正好像还真有几分木工天份,第一件作品是一把歪歪扭扭,给妍儿做的小椅子。 现在已经做一堆椅子了,一把比一把好。 前几天赵暖看他弄了很大一块木板,应该是要进阶做桌子了。 赵暖的烧炭路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顺利,她曾经购买菊花炭的时候在详情页面看到过这种炭要烧72小时,开炉后还要淬。 这就说明72小时后炉子里面还是热的,可她烧了不到36小时,炉子就开始降温。 这样出来的炭很轻,相撞没有脆响,容易粉化。 为了同时满足她猜想的各种条件,又挖出来四口窑炉。 一次性五口窑同烧,就能排除好几个问题点,省很多时间。 腊月初一,天阴沉沉的,北方呼呼吹。 周宁煜跟妍儿都不乐意出门,叮嘱好女儿看弟弟,赵暖去开烧炭的炉。 这已经是她第六次烧炭了,周家空房子里堆了不少,但都没达到她的要求。 她到的时候,沈明清跟段正已到,沙子也提前润湿。 赵暖深吸一口气:“开吧。” 炉子一打开,热气弥漫。 小一、小二几个大孩子把湿沙迅速倾倒上去,小三用耙子刮平整。 水汽在热力下腾起白烟,人都看不清。 一连五炉,全部弄完后,大家都暖和起来,然后紧张的等着最后结果。 站在这里等实在是让人烦躁,赵暖抬脚往新院子里走去。 沈明清的房子基本建好,还剩围墙没弄完。 院子里段正的工作台还摆着,有几间屋子已经装好窗户,能看得出从第一间开始,窗户越来越端正。 虽然……跟周家在老师父那边订制的还有很大差别。 不过段正半路出家,两个月能做出来,还能用就很不错了。 第37章 菊花炭烧成了 沈明清见她东走走,西看看。 提议道:“要不你也建一栋?” 他这话一出,赵暖瞬间心动。 但细想,又有顾虑。 沈明清看出她所想,看似无意道:“听妍儿说她跟周宁安关系不错?你不想她们平等相交吗?” 赵暖无奈的看沈明清,叹口气:“你这人真会抓重点。” 周府没什么孩子,妍儿、周宁安两个小姑娘又差不多大。 有时候大奶奶会让她把妍儿带去主院陪伴周宁安,这个她做下人的无法拒绝。 所以她一直在平衡妍儿,自己妥协卖身为奴,不代表她愿意女儿养出奴性。 但是,她又不敢给妍儿灌输什么人权、平等这种思想。 若言行无状得罪贵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有时候赵暖自己都觉得快精神分裂了。 “况且……”沈明清话在嘴里转了个弯儿,“你年纪与林氏相仿,周家又不止一个男人,瓜田李下的……” 周家富贵的时候,丫鬟多的如枝头花骨朵,赵暖一个生过孩子的奶娘自然不出挑。 可现在没了那些花骨朵儿,谁能说得清呢? 赵暖悻悻的:“我自然是想有一个家的,但你们已经帮我修了周家屋子,再让……” 没钱了,不想给工钱。 小一几步跑过来:“赵姐姐,不要工钱的小工不用白不用啊。” “就是啊赵姐姐,多给我们煮两顿火锅子就扯平了。”小二也跑过来,他搂住小一肩,两人嘿嘿直笑。 其他少年也都凑过来,纷纷让赵暖建房。 沈明清退后两步,用拳抵唇轻笑。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些个小子打的什么主意。 无非就是赵暖有自己的院子了,他们能蹭饭。 其实他……也差不多。 往后找赵暖,老去周家房子,多不合适。 段正没吭声,只是刨木头的声音更响了。 “那行!”赵暖也不拖泥带水,“就那边吧。” 她指了一个方向,与沈明清、周家恰好成品字型。 周家与沈明清的院子相隔较远,估摸着百来米。 赵暖指定的这个位置正对着下山的路,距离两家都差不多五六十米。 这个距离有隐私感,若遇事儿喊一声也能听得清。 得到她同意,少年们欢呼一声。 自己家的围栏也不管了,拿起锄头铲子就要去帮赵暖挖地基。 “哎哎,等会儿!”赵暖急忙阻止,“先看看炭……” 沈明清一脸笑意:“算了,算了,让他们去吧。这些傻小子们粗手粗脚的,我去帮你弄。” 炭炉里,河沙已经被烘干。 用手轻探,还有些许余温。 翻开泥沙,下面的菊花炭整齐排列,每一个都有横切面都是放射线条的菊花纹。 沈明清比赵暖还激动,拿出两个掂了掂:“比之前的重。” 再轻轻相撞,声音清脆,两块都没碎裂。 赵暖眼睛发亮,把怀里的周宁煜往树叶堆上一放,动手扒开河沙。 看她的动作,沈明清眼神一暗。 他第一次见到赵暖的那个晚上,她的手还细腻如脂。现在通红起皮不说,指关节好像还长了红肿的冻疮。 “完美!”赵暖越扒越兴奋,喊出声来。 每一块炭大小长短几乎都差不多,两个横断面的菊花纹完整,连带着炭身的纹路看着也格外舒服。 拿起来对着阳光看,那些纹路反射淡淡银色。 外观看起来没问题,接下来就要试火。 普通炭有烟,能燃半个时辰。 银丝炭几乎无烟雾,能燃烧大半个时辰。 赵暖点燃菊花炭,炭火蔓延很快。 无烟,无明火,易点燃。 而且火光比她在侯府正房看到燃烧的银丝炭更鲜艳,呈现橙红色。 五块炭,足足烧了一个时辰。 沈明清很是吃惊:“这炭若是能做大块些的,价格比银丝炭高一倍也是有人买的。” 赵暖却笑着摇头:“不要做量,要做精。” 说完,她找到段正,让他给做几个长十二寸,宽十寸的木盒。 木盒做好,一盒里面刚刚摆上十二块菊花炭。 提笔给周清辞写了一封信,将信跟木盒还有两锭银子交给沈明清。 “务必让镖局在过年前将这两盒炭送到周清辞手里。” 沈明清一想就明白:“你这是要借着周清辞的手,将菊花炭引入富贵人家眼中?” 赵暖点头,不过段正有些不解:“你就送两盒,若是有人喜欢咋办?” “喜欢?那就等着呗。”赵暖眉头一挑,“等的够久,才会被珍惜。” 至于随州城官员这边,等周家人到后自己去打点,她就不出面了。 “既如此……”沈明清沉吟片刻:“你敢不敢在随州落户?” 赵暖疑惑:“这话怎么说?” 沈明清看了她一眼,解释道:“随州山头都是由官府控制,除了流放之人烧炭上交外,其他人也是可以靠烧炭讨生活的。” “比如你……跟这些孩子?” “嗯。”沈明清点头,“流放来的养不起孩子,生了就丢。这些孩子若是命大活下来,满五岁就可花五百文去官府入籍。 入籍后是自由身,可自己烧炭卖与官府。与流放之人烧的炭同价。” “若是这样,那岂不是有空子可钻?”随州城的这条律例赵暖未曾听说过。 沈明清摇头:“流放并非充奴,世代不得脱身。拿周家作比,若是周大公子与林氏在随州产子,这孩子就不再是流放之身,可入随州籍。” 赵暖眼睛亮起:“那宁安……” “她不行,她的后代可以。”赵暖话还没说完,沈明清就打断她。 “这样啊……”赵暖叹了口气,是她想多了。 不过流放总比贬为官奴、砍头强。 她相信就算没有自己,凭周家人自己,在随州也能过的好。 所以她片刻就从失望中走出,问沈明清:“那你为何问我可敢在随州入籍?” 沈明清眸光为虚:“百姓入籍,本是官府应尽之责。可不知从何时起,想要入籍必须交钱。” “交不起钱,无法给孩子入籍,那便是黑户……” 赵暖听到这里心中一寒:“黑户可被买卖!” “嗯。”沈明清几乎是咬着后槽牙点头的。 第38章 丢下孩子下山 大宏朝开国有律,满八岁便要交赋税。 可入国库的赋税,哪里能跟能装入自己口袋的,买卖人口的利润相比? 赵暖心中大骇,当年妍儿出生就遇洪灾,根本顾不上入籍。 她卖己身进侯府,没有卖妍儿。 所以这些年要不是侯府庇佑,妍儿怕是凶多吉少。 沈明清见她想明白,继续说道:“随州苦寒,百姓又都是些穷得叮当响之人,贪无可贪。 所以每当有商人来做买卖,他们便怂恿人家在此花二十两银子 ,买下一座山头。” “那些商人在这里买下一座山头何用?”赵暖不解。 “呵呵……”沈明清双手背在身后,“不买,就不卖炭给你。” 赵暖懂了,随州官员两头吃。 他们卖掉的山头,只是个中饱私囊的说辞,实际这些山还是会被他们拿来分给流放的人烧炭。 “哎……天下哪里不黑?”赵暖叹气,“所以莫问我敢不敢在随州落户了,就凭妍儿是黑户这一点,就必须落!” 好在她当时卖身为奴时,户籍就已经落在了侯府。 侯府遣散,她拿着身契可回原籍,也可去别处入籍。 当然若是要去别处入籍,得满足当地的条件。 比如随州,估计就是花钱买山头了。 沈明清呼出一口气:“你既知天下乌鸦一般黑就好。” 他养过不少乞儿。其中有些孩子入籍后觉得随州生活太苦,觉得外面怎么都比随州好。 好些个不顾劝阻,跟随商队离开。等再次听到他们,往往都是噩耗。 他就怕赵暖在侯府多年,不知外面险恶。 “既然这样……那我就买周家这座山头可行?” “行。”沈明清就喜欢赵暖这种爽利性子。 两人商量好,过几日就去落户。 这事儿也夹杂着沈明清的私心。若是周家变了心境,赵暖不至于陷入完全被动的境地。 赵暖用普通食材,每日变着花样的做饭。 不知是不是熊肉大补,不到两个月时间,少年们个个都长高,长壮不少。 这样的好处就是,他们干活更加麻利了。 腊月十二,赵暖的房子也建好。 正房三间,两侧依旧各带一间耳房。 东厢房两间,西厢房一间,连带一间厨房。 赵暖看着属于自己的家,满心欢喜。 她想着等空了沿着后墙侧篱笆,建一排鸡圈,养上几十只小鸡。 再沿着篱笆种满丝瓜、黄瓜等瓜果。 夏日清风微拂,瓜果隐藏在绿叶间,光想赵暖就要醉了。 妍儿在院子里撒欢:“娘,我要种葡萄。” “好呀。”赵暖笑着答应,就是不知随州城里有没有葡萄这种东西。 “这简单。”段正见赵暖表情有些为难,“改日段爷爷给妍儿搭葡萄架,挖山葡萄来种。” 赵暖好奇:“山葡萄甜吗?” 没想到妍儿抢了先:“娘,甜不甜不重要啊。夏天青葡萄一串串,妍儿要跟娘在葡萄架下捏泥人,做针线。” 赵暖听到后先是一愣,然后释然。 她跟妍儿一样笑的眉眼弯弯:“妍儿说的没错,甜不甜不重要,娘跟妍儿在一起才重要。” 是啊,葡萄甜不甜有什么关系呢? 葡萄不甜,还有其他东西甜。重要的是葡萄树下有谁跟谁。 腊月十六,赵暖跟沈明清准备下山。 十五晚上,大家坐在一起商量,下山还有什么要要准备的。 妍儿主动提出来要带着弟弟留在山顶。 赵暖摇头,她从未与两个孩子分开过。 “娘,您跟沈叔叔下山办事,这么远又是冬日很危险的。您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也会看好弟弟。” 虽然妍儿说的都很有道理,但赵暖心里还是忐忑。 段正也站出来保证:“我这两天不做木工活,眼不错的盯着俩孩子如何?” “赵姐姐,你放心吧,还有我们呢。”最大的小一站出来,现在他不再是当初那个弱不禁风的少年。 沈明清看赵暖的表情,就知她懂留下两个孩子才是最优解,但做娘的怎么都会忧心。 便说道:“这样吧,小一、小二、小三、小四你们都留下来看孩子。” 这四个孩子年纪最大,跟着沈明清的时间也最长。以往沈明清去做事儿,这四个里总会留两三个做领头的。 赵暖见大家都这样说了,她咬牙点头:“那行。” 说完,她抱着周宁煜在脸上贴了又贴。 然后拉过妍儿叮嘱一遍又一遍。 妍儿也不嫌烦,赵暖同样的话说了好几遍,她每次都认真点头。 十六凌晨,赵暖穿好衣裳。 “妍儿,妍儿。” “娘。”妍儿揉着眼睛坐起来,“您要走了吗?” 赵暖轻轻摸着她头发:“是呀,娘要跟沈叔叔出门了,你……” “妍儿记住娘说的话了,您记得给我买糖葫芦。” 赵暖点了点她鼻尖:“小馋猫。” 被妍儿这么一打岔,赵暖不舍的心情没那么重了。 低头在两个孩子额头落下一吻,还睡着的周宁煜嘴巴吐出一个泡泡。 “看好弟弟,娘回来给你买两个大大的糖葫芦。” “我来了,你放心吧。”段正在外面的篝火边烤走身上的寒气才进屋。 赵暖直起身,吐出一口气。 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那多谢段叔了,我快去快回。” 段正坐到床边的凳子上,把妍儿塞进被窝:“嗯,注意安全。” 天还黑着,沈明清站在屋外。 院子外,小五、小六、小七各牵一匹骡子,手里还举着火把。 赵暖背着包袱,走到山边,回头望。 屋里的烛光已经熄灭,屋子隐在黑暗中。 很快,赵暖心里的担忧就被崎岖山路磨平。 她实在是很少走夜路,况且这还是山中。 高一脚,低一脚的,要么扶着骡子,要么得沈明清在她要摔倒时撑一把。 再一次崴脚后,赵暖笑了。 “妍儿比我看得清楚。” 自己一个人都走的跌跌撞撞,再带两个孩子,麻烦的还是沈明清他们。 “赵姐姐你没走过是正常的啦。”小五胖乎乎的爱笑。 他说着伸手带了赵暖一把:“我第一次跟沈大哥进山打猎,走一路哭一路。” 赵暖发出疑问:“你们进山打猎啊。” 火把的光只够照亮一小块,沈明清回头看赵暖站在光辉里,火光把她的睫毛、额前碎发都映照,整个人朦朦胧胧的。 好久,沈明清才收回目光。 “嗯,进山找些能果腹的,顺便教他们认识一些能吃的东西。” 没有有效的工具,是很难在山中打到猎物的。 就算是瞎猫碰到死耗子,打到不错的猎物,带去外面大概率也会被抢。 在这里,要活下去,很难。 第39章 进城办理户籍 等走到山脚,天才麻麻亮。 赵暖呼出一口白气。 沈明清把水袋递给她:“走热了?” “是啊,出了一背的汗。” 沈明清看向远方:“今年咱们运气不错,到现在就下一场雪。” “但愿在周家到来之前,不要大雪封山吧。”赵暖也学着他的样子看向远方。 沿着山涧走,露水结冰,很滑。 “嗯啊……嗯啊……” 最大那匹骡子边走边骂,惹得沈明清跟它较劲儿。 赵暖哭笑不得:“你这么大个人了,也好意思跟骡子计较。” “你是不知道。”说到这个沈明清就来气,“上次下山,走一段它就得歇息,不然怎么会耽搁到第二天晚上。” 不想看到一个胡子拉碴的大男人跟骡子计较,赵暖岔开话题:“哎,你不是说这山中有溶洞吗,能不能通行。” 沈明清看她一眼,想了一下才说道:“有,不过我也是在无意间走通了一条。山体里的溶洞四通八达,想要探索需得耗费不少人力物力。” “嗯,你也算是运气好。”赵暖边走边看脚下,“地下溶洞分支众多,稍不注意,可能就一步踏入悬崖。 若是在雨季,山水满洞,更危险。” “这么说来的确是我运气好。”沈明清佩服她见多识广,也觉得自己真是好运。 他误入溶洞恰好是夏天,现在想来那时候洞壁上丈高湿迹应该就是洪水刚刚褪去的痕迹。 而且在他出山第二天,随州又下了一天一夜的暴雨,山涧中的水跟瀑布似的,差点倒灌进随州城。 不过……赵暖想着,若是有铁索引路,其他三季溶洞反倒比这山涧好走的多。 铁索……铁矿…… 赵暖摇头,把这个会杀头的想法甩出脑子。 走到距离山口不远,前面花斑藓似的山包上升起一股又一股的白烟,那是流放的人在烧炭。 距离随州城越近,路上人也越多。 这些人衣衫单薄,表情麻木。 大多数都是人力背炭进城上交。 也有推着独轮车的,其中一个老汉没扶稳,独轮车倾倒,车上的炭撒一地。 之前麻木的人像是突然开机的机器人,朝滚落地上的炭跌跌撞撞扑过去,赵暖被这幕吓一跳。 沈明清不着痕迹的把她挡在身后:“不要去帮忙。” 自己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的时候去帮过忙。 没想到那些看似摇摇欲坠的人力气那么大,差点将他打死。 而他帮忙的那人不仅没有感谢,反而哭嚎咒骂。 “我不会去的。”赵暖从他身后走出来,自己现在都未必安全,没那个心力去帮助他人。 而且这种事,不是她帮一次就行的。 撒炭的老汉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嚎叫,他瞪大双眼,枯枝似的双手把炭往怀里扒。 其他人连滚带爬的捡,其中一个妇人看准一块,却被另外一个孩子捡起。 没想到她一脚将那个孩子踹翻,飞快的抢过对方掉在地上的炭。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装进自己的背篓里,另外一个男人一口咬在她手上,那块拳头大小的木炭再次易主。 等地上的炭被抢完,这些人又恢复麻木神情,看都没看赵暖等人一眼,径直离开。 那位丢失木炭的老汉双眼发直,从地上爬起来收拾好身下仅有的几块炭,突然嚎叫一声,纵身跃入旁边的大河中。 赵暖瞪大眼,徒劳伸出一只手。 可河水翻腾,那老汉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走吧。” 沈清明眼眸垂下。 小五、小六眼露不忍,但又都透露出麻木之意,很是矛盾。 赵暖喉头发堵,望着水面徒叹一口气。 刘臣听闻赵暖要在随州落户,热情的带她去找户籍官。 破烂黑乎乎的衙门里,户籍官窝在摇椅里,被油腻发亮的厚棉衣裹着。 要不是刘臣喊应他,赵暖还以为这人作古了呢。 “啥?”户籍官睁开满是眼屎的眼睛,“落户?” 这可是稀罕事,竟真有人想不开,来随州落户。 “是啊。”刘臣嘿嘿笑,“要只是买山头,我何必带人来您老这里。孙大人,起来办公吧。” 姓孙? 赵暖看向沈明清。 沈明清又看向刘臣。 刘臣点点头,的确姓孙,还与京城的孙相国家有不浅的关系。 孙大人艰难的从摇椅里起身,走到卷宗架子前。 赵暖看他眯缝着眼,有些怀疑他能不能看清。 找了好久,孙大人弯腰嘿嘿一笑:“在这儿呢。” 赵暖探头一看,他用尽全身力气在抽垫柜脚的一本卷宗。 “我帮您吧。” “哎,好好好。” 赵暖、沈明清一个抬柜子,一个拿卷宗。 卷宗很厚,已经泛黄。 孙大人翻开的时候,赵暖看到前面的墨迹都晕染了。 往后稍新的,赵暖晃眼看到沈明清的名字。 他名字再往后,不少都姓沈,名为数字。 统共也没记录到几十页,看来随州真的很不讨喜。 赵暖双手递过自己身契,她分明看到这位孙大人在看到记录的武安侯府时,手不抖了。 但也只是片刻,老头儿又恢复成那副下一秒就要驾鹤西去的样子。 他装若无意,小声嘀咕:“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都流放了,还有人来提前打点。” 赵暖却听出了别样意味,这人跟孙家、周家都有过往。 “孙大人,我家还有个女儿……”赵暖顿了一下,“还有个儿子,也想落户在随州。” “好啊。一个人,一座山。”孙老头眼皮子都没抬,在户籍上书写赵暖的信息。 写完他吹了吹,然后才看着赵暖:“只要够钱,你家的猪牛羊我都能给上个户。” 只是这一瞬,赵暖觉得他的目光如刀锋。 等赵暖皱眉再看,明明是个乞丐一样的老头。 最终,赵暖还是只上了自己跟妍儿的户籍,花费银子四十两。 周宁煜的她想等等,等周家人到了再看。 临走前,赵暖从骡子驮着的背篓里拿出一块风干熊肉。 “孙大人,这块熊肉是我偶得的,您炖煮一锅,暖暖身子。” “熊肉?”孙老头眼睛都睁大了些,“啧啧,我老头子临死也算是长见识了,竟然能吃到这等猛兽的肉。” 孙老头提着熊肉翻来覆去的看,然后对赵暖再次说道:“还是那句话,你就算是有猪狗要落户,只要我在,都能给你办了。” 赵暖这下听懂了他话中的言外之意,随即喜不自胜屈膝行礼:“多谢孙大人,您好好保重身体。这熊肉您若是吃得惯,下次我再给您送。” “哟。”小老头眉头一挑,“这么容易‘偶得’?” “大人喜欢,不容易也得容易。” 说完,赵暖告辞。 刘臣也跟孙老头拱拱手:“孙老,那我也先回去了,改日咱们聚聚。” 孙老头儿不在意的挥挥手,甚至都没看刘臣一眼。 出了管衙,赵暖问道:“刘大人对这位孙大人可了解?” 刘臣眉头一皱,想了片刻摇头:“他来的比本官还早,唯一确定的就是他跟孙家有匪浅的关系。” 沈明清跟赵暖对视一眼,他们都想不出孙家有谁被贬至随州。 “嘶……”刘臣突然想到什么,“说起来……好像从本官到随州见到孙大人第一眼,他就是这副模样,没有十来年,也有七八年了。” 这点,再加上孙大人话里话外都有他知道周宁煜,还愿意帮忙遮掩的意思,就更加离奇了, 看来等周家到了,她得好好问问。 第40章 买菜买粮 赵暖看着荷包里的银子,鼓起腮帮子大大的吸一口气,然后吐出来。 “走,去市场看看。” “好。”看她破釜沉舟一样的表情,沈明清莫名觉得可爱。 随州市场不比京城市场琳琅满目,灰扑扑的街边摊位,蹲着同样灰扑扑的摊主。 他们不像京城小贩那样看到人来了就招呼,只是麻木等待,亦或是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来往行人。 这个季节除了大葱、菘菜、萝卜外几乎没有其他新鲜蔬菜。 就算是这几种东西每个摊位也不多,零零碎碎的,几乎搜刮了十几个摊位,才各买够百来斤。 有的摊主甚至不收钱,要求以物易物。 赵暖无法,只能拜托小五、小六去一趟米粮店先买一趟杂粮来。 红薯、土豆这两种可做主食的沈明清带她去米粮店买。 每斤价格比云州贵一到两文,可把赵暖心疼坏了。 但没办法,山上那么多人呢,咬着牙各买一百斤。 在街道上走着,赵暖突然:“咿?”了一声,看到一家米粮店后院有台石碾。 她眼睛一转,进店问道:“掌柜的,可否能借你家石碾一用?” 掌柜的眼睛一瞪:“小娘子,这不合适吧。” 杂粮,杂粮粉可不是一个价。 赵暖也不觉着不好意思,依旧带笑示意掌控看外面:“我刚搬过来,掌柜的还不熟。家中二十来口人,都是壮硕男孩儿,每天的粮食消耗您也看到了。” 掌柜的听她这么一说,探头看向外面停着的三匹骡子,还有三个黑黝黝,但明显壮硕过随州城孩子的少年。 能买得起三匹骡子,骡子上驮着的竹筐还满满当当…… 他迟疑着问:“那小娘子要多少粮食?” “大麦,小麦,荞麦各要百斤,也不用你家的驴,我自己带骡子碾如何?” “真的?”掌柜有些不敢相信。 随州城也有大户人家,但这些人家的米粮大多都是自己家的商队从外面运进来的。 来店里买的都是穷酸百姓,一次买十斤都是大主顾,这一次百斤让他有些晕。 “来都来了,若是骡子还驮得动……”赵暖看向沈明清。 沈明清点点头:“咱们买的骡子好,就算是山路,一头也至少也能驮四百斤。” “那就再要百斤玉米……不是,是栗米。” 掌柜瞪大眼没说话,反倒是后院传来利落的女人声。 “哎呦,小娘子真是爽快人儿。” 一位包着蓝色头巾的中年妇女从后院走出来,她圆盘似的脸上盛满笑意。 双手在围裙上拍了拍,挤开掌柜,伸手相请。 “娘子、相公随我来,骡子也累了,咱们去后院歇歇。” 赵暖屈膝:“多谢嫂子。” “不谢不谢。”中年妇女看着她笑眯眯的,转头看掌柜就变成恨铁不成钢,“还愣着,关了铺子门,后院倒茶去啊!” “哦哦哦……”掌柜像终于找到主心骨一般,赶紧拿起墙边的木板子,一块一块的装在门框上。 走进店家后院,赵暖眼前一亮。 随州城都是灰扑扑的,偏偏这家后院露出土墙土地的原本色,黄橙橙亮铛铛。 三头骡子下了重物,被牵进棚子,婶子抱来草料。 “哪要您自己的骡子碾粮,我家这货好几天没动弹过了,正好让它活动活动。” 她说边着,把自己家的驴牵出来,麻利套上眼罩:“这东西不套眼罩转几圈就会晕,晕了就尥蹶子。” “原来还有这窍门儿。”这还真是赵暖第一次听到。 夫妻俩动作都很麻利,一个拿着高粱小扫把不停的扫,另外一个把壳与粉分开,配合的非常默契。 不过石碾,再快也快不到哪儿去。 留下几个少年等着,赵暖跟沈明清说再出去转转。 掌柜搭话:“小娘子要买些什么?” “随便看看,若是有菜种那就更好了。” “那您去城东头的老胡家看看,他家常年给大户人家供菜,应该有不少。” “多谢掌柜。” 婶子又叮嘱两句:“他家有些那啥……你就说是城西杂粮店介绍去的。” “哎,谢谢婶子了。”赵暖笑意真诚几分,这算是受了人家的情。 沈明清带着赵暖离开店家后院,朝东走。 “今日正好有时间,我带你去东边儿看看。” 随州城也有大户人家,这些人都住在城东边。 一是因为东边地势高,山头稍矮,日照时间比其他地方长。 二是东边平地稍多,往云州城方向的山中走,有好几块不大的山间平原。 这些平原都被大户人家圈起来,再佃给百姓。 百姓付钱种地,再把产物卖给他们。 “这些大户人家都是哪儿来的?” “商户,或者是大户分支,管家中炭火生意的。” 赵暖点头,跟朝廷贬官一个道理,都是不受宠的。 不过很明显,城东的街道不仅宽敞,还是用青石板铺成的,跟城西的泥巴路不可同日而语。 房屋也不再是低矮的土墙,而是用的黑砖,亦或是泥砖,再用石灰水刷过。 也都几乎家家带院子,有的小院墙上还爬着干枯的瓜藤。 他们走了一圈又回来,胡家不过的佃户,自然住不起城东的房子,他家住在城东与城西交界处。 也很好辨认,家门口是间小铺子,木板搭起的菜架子上晾着不少菘菜叶子。 而铺子里面还有两位年轻妇人在剥菘菜,剥下来的叶子分开放,中间的嫩心则小心放在竹筐里,应该是要送去大户人家的菜。 沈明清问道:“掌柜的可在?” 剥菜的两个妇人吓一跳,其中一个跑回后院,另外一个扭头背朝外。 赵暖皱眉,感觉有些奇怪。 不一会儿,一个被太阳晒的黑黝黝的老头,带着两个年轻男子走出来。 他们看见沈明清的时候,语气不耐:“菘菜叶子三文一斤,三斤起卖。” “这位大叔。”赵暖皱眉从沈明清身后走出,“我们不买菘菜,我想买你家的菜种。” 黑黝黝的老头打量了一下赵暖,马上脸上带笑。 “哎呦,这位娘子眼生啊。”他推开沈明清,将赵暖迎进店中。 “嗯。”赵暖淡淡的应声,“是那边米粮店掌柜推荐你家的,说你家可能有菜种卖。” 她穿的是细棉布的袄子,沈明清穿的粗布破烂衣裳,应该是把他当做她的奴仆了。 “有有有!”掌柜的热情邀请赵暖进铺子看,但转脸又对剩下的年轻妇人呵斥,“还不滚回后院去!” 第41章 赵家山 赵暖见老头如此,就没进铺子。 她再次问道:“掌柜可有菜种卖?” 没想到老头儿不仅没回答,他身后的两个年轻男子挤上前来:“娘子面生,是哪家主顾的管事……还是……” 赵暖眉头一皱,后退两步。 沈明清乱发一撩,一脚踏在菜摊上。 他摸出腰间匕首,用力钉在在晾菜叶的木板上。 匕首嗡嗡嗡震颤,他再次询问:“有没有菜种卖?” 老头被吓一跳,不再装傻:“有,有,有!”。 “摆出来。” “好好好。”老头子转身走向铺子后面,掀开帘子骂道,“都死了吗,还不把菜种给贵人端出来。” 没两息,后院就走出来三个女人。 三人皆裹着头巾,畏畏缩缩,提着几袋种子放在木板上。 等放好,其中一个年轻男人扬起拳头:“滚!” 三个女人不着一言,急急忙忙退回后院。 赵暖上前,低头看菜种。 菘菜、萝卜、菠菜这几种她认识。 她指着其中一种小黑粒,扁扁的问道:“这是什么种?” 老汉见她说话,又嘿嘿笑着:“我说贵人何必要自己种,小老儿家什么菜都有,您只需要出银子,每日都能给您送去府上。” 赵暖眉头微蹙,不自觉的就拿出了些威势:“我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若是不愿卖,我这就走。” 这人一直在打听她的来路,让她很不舒服。 老头儿心一颤:“不不不,贵人娘子莫要怪,是老儿孟浪了。您看,您看的这是葱种……” 自己跟儿子常去富贵人家送菜,见过不少管事。 他开始想着赵暖穿的细棉布,还带仆人,应该是某家大户新提起来的管事娘子,想借此笼络一下关系。 没成想这位娘子的目光竟比乔府二夫人还严厉,真真是吓死人。 赵暖收回手,垂着眼皮,只用下巴示意:“挨着念一遍名字,报出价格。” “哎。” 老汉头上冒出汗珠,结结巴巴的:“这是菘菜、萝卜、韭菜、葱、菠菜、茄子、辣椒、黄瓜、甜瓜、藠头,冬寒菜,雪里蕻。” 难怪他家能跟富贵人家做生意,种类的确多。 “嗯。”赵暖点头表示满意,“藠头要两斤,其他各要一两。” 老汉不再像刚开始那么话多,哆嗦的拿着小称各称一两,用布袋装起来双手递给赵暖。 赵暖没伸手,沈明清一把接过,扔了一锭五两的银子过去。 银子在地上叮叮当当滚了几圈,老汉跟俩儿子扑到地上,抓起来。 虽眼馋,但他比先前更惧怕。 哆哆嗦嗦的把银子托在掌心:“小哥,我……我找不开。” 赵暖眉头一挑,从怀里摸出两粒碎银子扔在菜板上:“走。” 沈明清低头哈腰,跟在她身后离开。 “爹,你怎么不多收些!”老头的两个儿子伸头看赵暖、沈明清走远,有些埋怨。 “呸!”老头子吐了一口唾沫,“随便就扔一锭银子出来的人,能是一般人?你贪了今日就没明日。” 他深知,越是富贵的人家,越是狠厉。 走远的赵暖噗嗤笑出声。 沈明清直起腰,拍拍衣襟上的灰:“怎样,我这狗腿子演得像吧。” “像!”赵暖笑着看了他一眼,“若不是你,今日这菜种肯定要遭高价的。多谢!” 看着赵暖正经行礼道谢,沈明清反而闹了个大红脸:“不必,不必……等种出来菜,给我吃点就行。” “那还用说。”赵暖很是憧憬,“我都找好种菜的地方了,等回去把地翻出来冻上一个冬天,虫子冻死,来年菜才长的好。” “你……怎么还懂这些。”沈明清目露探究。 “嗯……没做奶娘前我是农妇啊。做奶娘后侯府书籍很多的,侯爷夫人也允许下人去借书看。” 后面这条她没说谎。 武安侯府的确有一间书斋,可供下人翻阅。 里面都是些游记啊、种植、游记等等书籍。 走到半路,看到有人卖糖葫芦。 五文钱一串,赵暖干脆连人家插糖葫芦的棒子也一并买了,红彤彤很喜庆。 两人边聊边走,不知不觉就回到粮铺后院。 掌柜听闻赵暖闲话胡家菜铺子,歪嘴‘啧’的一声。 “那胡家老头儿祖上是给某个大官家里照管庄子的,主家犯事砍头,他家就被流放来随州了。” 赵暖附和:“难怪会种菜。” “那胡老头常跟富贵人家打交道,时间一长尾巴就翘起来。”掌柜婶子接过话头,“谁都看不起,也没学到好的,一些糟粕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什么女子不能抛头露面啊,三从四德啊,不能跟外男说话……” 掌柜的边听妻子说话,边摇头:“咱们这随州穷苦,女人跟男人一样都得养家。他家老婆子,俩儿媳过的苦啊,半夜种菜,不给见人。” 赵暖…… 说话间天就黑了,掌柜的人也好,留他们吃了碗粗粮干菜面条,里面还有两块油渣。 吃完饭,继续点着油灯碾粮,等碾完三更梆子都敲过好一会儿了。 “真是多谢了。” 赵暖双手递上五两银子,掌柜找回一两,外加两百铜钱。 掌柜俩口子帮忙装好,这才打着哈欠跟赵暖告辞。 不用问,赵暖肯定是心急如焚,想要尽快回山上。 沈明清也是相同心情,以往他带上这些乞儿哪儿都能睡,窝棚回不回也无所谓。 今天却怎么也不想留在城里,连夜要回山上的家。 三个少年自然不用说,谁要住在四面漏风的窝棚里啊,山上有宽敞大房子等着呢。 好在火把准备的足够,五人三骡连夜进山。 夜里走不快,等走到家中那座山的山脚时,天都快亮了。 停在山脚大石头上休息,小五提议:“咱们给这座山起个名儿吧。” “小五哥这个想法好。”小六赞同。 小七已经开想名字了:“叫什么好呢?” 赵暖也乐得跟孩子们玩儿,说道:“你们给我想一个啊。” 沈明清想了想:“要不就叫赵家山吧。” 赵暖问几个孩子:“你们觉得如何?” 小五一脸正经:“虽名字普通,但一听就知道这座山的主人姓赵,我觉得可以。” 其他两人也表示这名字可以。 “那行,”赵暖拍板,“就叫赵家山。” 地名嘛,简单好记就行。 第42章 摘野山楂 休息够了,正要上山,赵暖突然看到前方的巨石后面隐约有红果子。 “等下,那是什么?” 沈明清顺着她手指看过去,毫不在意的说道:“小山楂。” 说完,他就要走。 “不去摘吗?”赵暖看看糖葫芦,再看看前面红彤彤的山楂。 小五、小六、小七依次走过她身边。 “赵姐姐,那野生山楂不好吃。” “酸的很,越吃越饿。” “我们以前除非要饿死了,否则不会吃的。” 不过赵暖看那红彤彤的实在眼馋,一步三回头。 要不是沈明清眼疾手快,她差点从石头上摔下山涧里。 扶赵暖站好,沈明清有些无奈:“走吧,去摘些。” 赵暖瞬间笑开花,连连点头。 只要不毒死人,她相信有办法做的好吃。 这树野山楂远比她看到的还多,可能确实不好吃。 掉了一地,也没小动物捡走。 赵暖踮脚摘了一个,咬一口,浑身收紧,打颤。 三个少年看她五官都皱在一起了,笑声惊起一只长尾巴野鸡。 虽然不好吃,但采集还是让人心情愉悦。 几人一把一把的往筐里装,沈明清使坏,喂一把给骡子。 骡子嚼吧嚼吧,口吐白沫,使劲摇头。 然后追着沈明清尥蹶子:“嗯啊……嗯啊……嗯啊……” “沈明清,它骂的很脏。”赵暖笑出眼泪。 最后,赵暖还折了些连枝带果的。 她们烧的那些花瓶器皿终于能派上用场了。 摘完山楂,她们归心似箭。 一口气爬到山顶,未曾歇息。 赵暖的院子里有棵大树。 段正为了讨妍儿开心,昨儿在树上给她做了一道简单的绳梯。 大清早的小姑娘就爬上了树,望着远处的随州城。 此时太阳刚刚升起,树叶上冻了一晚的露水化为冰晶,像宝石一般。 而赵暖正好从山下爬上来,她挡住太阳,一圈光晕,将身影投射在妍儿身上。 背着光,妍儿看不清赵暖的脸,但她知道那是娘。 娘的影子笼罩她,就像被娘拥抱着。 “娘!” 赵暖听到呼唤,抬头一看,妍儿像是林间最纯净的精灵,站在树上对她笑。 “妍儿!” 一个几步爬上最后的石阶,一个灵巧的从树上下来,两人张开手双臂,互相奔赴。 沈明清看到这一幕,突然就湿润眼眶,如果自己的娘在…… “娘看看。”赵暖抱住妍儿,前后左右看,“可有听段爷爷的话?” “有!”妍儿小小的手掌,捧住赵暖脸颊,“娘,我可想你了。” “娘也想你啊,连夜就赶回来了。” “我娘真好。”妍儿把头埋在赵暖肩窝。 “这就好了啊。那这个呢?”赵暖从骡子上取下糖葫芦棒,扛在肩膀上转了一圈。 妍儿睁大眼,双手托住下巴:“娘,您不会把做糖葫芦的老头儿也买回来了吧。” “哈哈哈哈……” 听到动静走出来的少年们哄堂大笑,妍儿妹妹也太会开玩笑了吧。 赵暖眼眸一抬,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野山楂。 “这个果子比糖葫芦更好吃,你尝尝。” 沈明清…… 他想阻止,却被赵暖一个刀子眼制止。 摸摸鼻子,转过头不忍看。 妍儿对赵暖从不设防,高兴的抓起一个正要吃,却突然停下。 赵暖催促:“快吃啊,可甜了。” 没想到妍儿给了她一个:“娘也吃。” “……娘……吃过了,这是给你留的。” “吃嘛娘~” “好吧。”赵暖为了看到女儿出糗,也是拼命了,先咔嚓咬一口。 极致的酸瞬间充满口腔,她默默给自己打气,忍住! 妍儿双眼明亮,也咔嚓咬一口,咀嚼。 只是一下,小姑娘使劲缩起脖子,酸的话都说不清:“嘶……哈……闹蒜啊……” 她低着头,口水一直滴答。 沈明清快步走过来,拍掉妍儿手里的果子,喂了颗麦芽糖给她。 “你也真是,哪有你这样做娘……” 一回头,看到赵暖同款被酸到的表情,责怪的话说不出口了。 叹口气,他想也没想合不合适,伸手给赵暖也喂了颗麦芽糖。 赵暖缓过神,依旧调皮:“多谢沈公子救命之恩。” 妍儿缓过来,跟沈明清道谢后,眼睛一转。 赵暖嘿嘿一笑,两人去找段正跟周宁煜了。 如法炮制,段正没躲过,周宁煜也没躲过。 可惜少年们都知道,不然娘俩儿高低也要整一个。 闹完了,赵暖把糖葫芦交给妍儿:“你自己拿去分吧。” 沈明清吃惊:“花了半两银子的东西,你就这么一次性给她了?” “对啊。”赵暖毫不在意,“本来就是给她买的,不管花了多少钱,该给她就给她啊。” 她把种子分门别类装进布袋,吊在房梁上保存。 其他的东西沈明清带着少年们收进库房,锁上门,把钥匙交给赵暖。 骡子喂了些草料,红薯,才消停的赶进棚子休息。 见赵暖累,小一主动生火做饭。 他笨拙的学着赵暖呛香熊油,加水熬汤。 舀出一瓢粗粮粉,加上豆芽,煮成一锅豆芽、菘菜面疙瘩汤。 面疙瘩还有些夹生的,但赵暖一直在夸小一。 “小一厉害啊,都会做饭了。” “嗯,好吃好吃。” 妍儿也不挑剔,对小一竖起大拇指:“娘不在的时候,都是小一哥哥做饭,可厉害了。” 小一红着脸,嘴角却压不住:“你们要是喜欢吃,我以后常做。” 沈明清夹碎一块面疙瘩,里面还有干面粉。 还没说话,就被赵暖盯上。 他只能硬着头皮把山楂那么大一块干面粉吞下去,连着喝了好几口面汤才顺下肚子。 吃饱了,一夜没睡的赵暖就犯困。 段正抱走赖在她身上的周宁煜:“跟爷爷玩儿去,让你娘歇息。” “不……呜嘛,酿……酿……” “娘的乖儿子哎,让娘睡一觉啊。” 说着,赵暖的眼睛就闭上,她实在困的不行了。 妍儿将糖葫芦拿出来,这才哄好周宁煜。 给周宁煜一串,其他哥哥们从小到大,也都得到一串。 “谢谢妍儿妹妹。” “不谢,不谢。这是我娘买的,你们要谢就谢她吧。” 吃过午饭的孩子们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每人手里一串鲜艳的糖葫芦,好像空气里都飘着甜味。 第43章 京城,相国孙府 京城,相国孙府。 华灯与白雪相映,流光溢彩。 前院书房里,相国孙兆白脸长须,他目光微虚,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书案上的木盒。 不多时,外面传来问候声:“大公子安好。” “爹。” “孙嘉荫”带着一身风雪跨进屋。 孙兆看向他,目光未落在实处:“从嘉微院过来的?” 孙嘉荫脱下外袍,幕帘后的丫鬟走出接过。 他顺势挥手,丫鬟低头退下,关上书房门。 喝了口热茶,他才回道:“凌琅阁。” 见自己爹皱眉,孙嘉荫又说道:“半月没去,丽娘闹起来了。” “反正你自己小心些,周家那丫头并非傻子,莫要叫她看出端倪。” “爹爹放心,孩儿知道厉害。” 孙兆将手下的木盒往儿子方向推了推:“随州来的,你看看可有问题。” 孙嘉荫起身,打开木盒。 映入眼帘的先是一封未曾封口的书信。 普通的信纸,女子笔迹娟秀,内容简单。 只说是跟爹爹做生意去到随州,无意间得了一盒形似菊花的木炭,送她两盒试试。 盒子里的炭火明显已经被翻过,孙嘉荫目光再次看向信纸上的落款,‘赵妍’二字。 “爹,应该没问题。”孙嘉荫将信放回木盒,“自打周家被流放后,清辞先是哭闹,而后沉默。 最近忽然又振作起来,开始着手打理嫁妆生意,应该是想接济流放的娘家。” “嗯,倒也说得过去。”孙兆刚刚凝聚起来的目光,落在孙嘉荫身上时,又散了。 “爹……咱们真不能动手吗?” 孙兆目光忽凝,孙嘉荫像是被捏住心脏。 他讪讪:“儿子……儿子就是这么一问。毕竟趁他病,要他命,错过此次机会,往后就难了。” “把这东西拿去交给周清辞吧。” 孙兆没回,孙嘉荫也不敢继续追问,端起炭盒躬身退出书房。 见儿子两股战战,竟连外袍也忘记穿,孙兆叹了口气。 “老二……终究还是不如他啊。” “老爷,大公子之聪慧古来少有,何必拿二公子相比,平白伤了父子情分。” 屏风后走出管家孙顺,他自小就陪伴孙兆长大,可以说是这府中最得孙兆信任之人。 “呵。”孙兆皮笑肉不笑的弯起嘴唇,“不够聪明,狠厉倒是绰绰有余。那凌迟蛊毒……” 孙顺叹了口气,大公子慧极必伤,这都是命。 “不过……”孙顺问出了相同的问题,“就任由那周家平安抵达随州?” “呵呵。顺啊……周家就是牵制我的一根绳,那位这是要施帝王平衡之术呢。 我若动手送周家一程,下一个便是我孙家。” 孙兆眯起眼,将那快要溢出的狠厉关在眼眶中。 当初他、周弘远、尉迟孤年少轻狂,也学那桃园结义。 只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人心难测。 门外突起一股寒风,大朵雪花冲进屋内,一叠纸被吹散满屋。 “夫人,您怎么坐在风口上。” 孙府嘉微院里,大丫鬟月白顶着寒风正想关上门,却突然被推了趔趄。 她背脊重重撞在墙上,来不及呼痛,赶忙请安:“大公子安好。” 孙嘉荫脸都冻成了猪肝色,见院子里的丫鬟不够灵巧,就想发火:“蠢……” “月白,去给我端盅姜茶来。”周清辞在灯下拨弄算盘,头也没抬。 仿佛站在门边的孙嘉荫是空气。 “是,夫人。” 月白担心的看了她一眼,轻轻退下。 孙嘉荫听到周清辞的声音,一抬头就看到日日相见,却近不得身的心上人。 他不赖,又火热。 深吸一口气压下躁动:“清辞,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模仿的温润早已浸入骨髓,只要看到周清辞便自动释放。 周清辞抬眸,眼中无悲无喜。 她淡淡点头;“有心了。” 孙嘉荫见她问都没问是什么,就如此敷衍,心里起火。 但又见她愿意跟自己说话,兴奋压过火焰:“你看看,是随州来的。” 听到随州二字,周清辞目光波动。 她盯着木盒,而后看向这个跟自己自小就相识的男人。 从被迫嫁他的那夜开始,儿时的春情就被扼杀。 他依旧那么温润如暖玉,可周清辞就是觉得他变了。 她什么都没说,孙嘉荫却着急解释:“我真的没有试探你,这真是有人从随州寄给你的。” 说完,他讨好的往前推了推,不敢近她三步之内。 有消息来报娘与哥哥还未到随州,奶娘在距云州五十里处便失了联络。 周清辞素指纤纤,翻开木盒。 木质还有些刺手,带着原木香味的盒子里装着十二块木炭,还有一封沾着炭灰的信笺。 周清辞瞟了一眼落款,眉头刚要皱,却强硬控制自己抬了一下。 信的确是给自己的,她没有继续找线索,能送到她手上必定已经经过层层盘查过。 “多谢。” “这菊花炭是你的新生意吧,随州,也好,能照顾一下岳母。” 虽然这句多谢在其他人耳中是冰冷的,但孙嘉荫像是得到一颗糖的孩子。 他语气又急又快,好似怕没说完就被人赶出去一般:“要不你燃起来试试?此时外面正好下雪,煮上……” “孙嘉荫。”周清辞看向他,“我……今日没空。” “哦,好好好……”孙嘉荫带着些讨好,“那等你空闲了喊我。” “嗯。”周清辞低下头不再理他。 寒风再次推开门,就像在催促谁离开。 孙嘉荫拢拢外衫,踏风雪而去。 院门在他身后关上,不留一点缝隙。 月白、柳黄进屋,小心关上门,走到周清辞身边。 柳黄探头看向木盒中的木炭:“这炭到新奇,纹路如花瓣,若用来煮茶……” 她还未说完,周清辞一把抓起信笺:“是她!宁安有个玩伴,好似叫妍儿。” 月白与柳黄面面相觑:“小姐,这话是何意?” 周清辞双目亮的吓人:“她让我活下来,努力赚钱接济周家,这便是她递来的点子!” “快,快去取泥炉来。” 俩丫头虽不懂,但听话。 很快排成五瓣花的菊花炭就被点燃,花瓣丝丝缕缕,橙红的光芒如朝阳。 “真好看。”月白跟柳黄同时惊叹。 “后日就是玉妃生辰,正好!”周清辞突然就焕发出无尽生命力。 一个受过侯府恩惠的奶娘尚且如此努力,她这个做女儿的,为何要沉寂? 第44章 制作出铁丝 烧菊花炭要求炉子密封性好,好在赵暖做出了简易水泥,暂时解决这个难题。 不过现在又出现一个新问题,陶板没有铁网做框架,最大只能烧一米长宽。 就这么大的,成品率也只有一半。 而且在使用过程中非常容易碎裂。 所以现在他们只能用一米大小的窑炉烧炭,很是花费功夫。 “要不……”赵暖眉头快夹死苍蝇,下面的话一出口,会带来很大变数。 沈明清虽没看她,但也紧张的停下手中活计。 反而是段正看得开:“背着些人,这些孩子我瞧着也都还算嘴严。” 于是被埋起来的生铁匕首又被他们挖出来,一把一把的投入火炉。 当一把匕首被烧到通红后,夹出来,捶打。 匕首失去形状,冷凉后再次投入火炉。 烧红,再重复捶打步骤。 逐渐的,铁块越来越小,也越来越光滑。 经过数千次捶打,逐渐成为不规则的长条状。 赵暖让段正做一块木板,木板上开数道圆孔。 圆孔要按从大到小排列,这就是将熟铁拉成铁丝的工具。 把再次烧红的铁棍夹出,赵暖叮嘱沈明清小心。 “穿入最大的孔穿,段叔,你在这边拉。” 动作要快、准、狠,不然木板会烧起来,铁棍也会冷凉,从而失去延展性。 过了一次木板,变化不大。 铁棍再次被扔回火里,煅烧到通红。 第二次过更小一点的孔,铁棍被拉长几寸。 再次烧红,再次过更小一点的孔。 在赵暖的指挥下,黑色的匕首逐渐变成一根快丈长,进火炉都只能一半一半烧的铁丝。 沈明清跟段正并非一般人,一下就想到这种细铁丝能做的东西可就多了,所以的眼神越来越严肃。 他们知道赵暖为什么如此为难,若是被人知道,都得死。 第一根铁丝大概笔芯粗细,长不到一丈,赵暖估计有两米长。 沈明清深深的看了一眼赵暖,扔下东西,回到院子里将少年们都召集起来。 少年们从未见过沈明清如此严肃,赵姐姐会打铁,这不是好事么? “你们觉得是现在的日子好,还是以前的日子好?”沈明清沉声询问。 “当然是现在好啦。” “沈大哥这话问的……” “现在的日子给我金子也不换。” “对,不换!” “……” 少年们七嘴八舌,不懂沈明清为何要这样问。 “既然你们觉得好,那就要保守秘密。”他拿起已经冷掉的铁丝,“这东西咱们从未见过,若是被外人知晓,不仅我、你们赵姐姐会没命。就连你们,还有妍儿全都得死。” 说完这话,沈明清紧紧盯着这些他带大的少年们。 一个个,不放过他们的任何表情。 少年们有惊讶,有敬佩,就是没有惧怕。 小一最先站出来:“沈大哥您放心,这事儿我们会烂在肚子里的。” “是啊沈大哥。”小二也站出来,“要不是你,我们活不下来。要不是赵姐姐,我们活的不如狗。” 小三站出来,他举手发誓:“如有泄露,天打雷劈!” 其他少年都上前一步,毫不犹豫的举起手发毒誓:“如有泄露,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沈明清流露笑意,他点头:“你们知道轻重就好。” 同时赵暖也在反省,古法制作铁丝的方法是她看仿古博主学到的。 看来是刻在灵魂基因里的拼劲儿,摆烂不了一点,一不注意步子就跨大了。 不过她也不担心,都流放了,还能再差到哪儿去。 想通后,她乐滋滋的将打铁的事儿交给沈明清。 琢磨好几天了,那山楂她终于被她找到吃法。 少年们得了烧炭菊花炭的法子,挖出一溜儿的小炉子,跟过家家似的。 沈明清轮班打铁,将十几把匕首都制成铁丝,很费时间。 并且非常废木板,为了保证有用的,段正刨木头的声音都没停过。 他还要做家具,全山顶最忙的就是他。 “小一,你给我找俩徒弟。” 小一看向少年们,少年们下意识躲避。 段叔好是好,但跟他一起干活有压力。 最后没办法,少年们抓阄。 爱笑、胖乎乎的小五,最能吃却不长个儿的小九抽中,成为段正这个半吊子木匠的徒弟。 小五不笑了,小九吃的更多了。 “妍儿,跟娘去洗山楂。” 赵暖背上背着跟屁虫周宁煜,提着竹筐往房后走去。 妍儿将比自己还大的簸箕在地上滚,跟车轮一样。 红彤彤的野山楂光洗好摆在簸箕里,就足够让人心生欢喜。 特别是窗台上插瓶的那几枝,搭配山林风光,格外好瞧。 山楂控干水,去籽。 周宁煜在旁边的草堆里玩儿,手里捏着一个山楂,小小的人突然叹气。 赵暖看他馋,又不敢吃的样子,差点笑岔气。 锅里的红薯已经蒸熟,拿一个细长的吹凉给周宁煜。 小东西马上扔掉手里的山楂,笑的直流口水。 红薯甜,哪怕没有揉烂,煮红薯的水里也融入甜味。 赵暖将蒸红薯的水过滤,然后继续倒入锅里熬煮。 冒着香甜热气的红薯剥皮,放在一边备用。 剥完,锅里的红薯水只剩粘稠小半碗。 赵暖把去核山楂倒入锅中小火煮,树熟的山楂像面苹果,很快就被煮烂。 退柴,停火。 再把红薯倒进锅里,趁热抓揉到与山楂融合成粘稠粉团。 揪出一块,赵暖喂到自己嘴里。 入口温润的香甜,后调为适当的酸,跟她想象中的一样好吃。 妍儿双手合十,表情期待:“娘,我也尝尝。” “呼呼……”赵暖吹凉,喂给她一块。 “嗯~好好吃啊。”妍儿高兴的转圈圈。 赵暖又掐了豌豆大一块喂给周宁煜,小人儿吧唧吧唧嘴,皱眉用舌头顶出来。 “哟,咱们乖宝只吃甜,不吃酸是不是啊。” “嗯么……酿酿……簌速。”周宁煜举起小手中的啃的乱糟糟的红薯,仿佛在跟赵暖说他喜欢吃甜甜的红薯。 给妍儿舀一碗,小姑娘端着碗,晃着羊角辫儿去找哥哥们分享。 赵暖拿来提前刨光滑,洗干净的松木板,将粉团按压到一个铜钱厚度,放在木板上晾晒。 第45章 去溶洞抓鱼 新鲜的山楂红薯团子得到大家的一致好评,就连一向看似不重口腹之欲的沈明清,也连着吃了两个。 十五把匕首,最后锻造成三十根半丈长的铁丝。 六根铁丝一组,三横三竖摆放,扭成网状。 有了这个网,就不用烧麻烦的陶板了。 直接用木板在做成盒子,铁网悬空放在盒子里,浇筑水泥,晾干就是一张水泥板。 长宽一米五的水泥板,能配长宽一米五的炭窑。 五炉一起烧菊花炭,产能增加一半。 山腰的砖窑现在不烧砖了,赵暖也不打算闲置,要做两手准备。 于是山腰的砖窑烧普通木炭,山顶烧菊花炭。 有几口炭炉日夜燃烧,山顶都暖和几分。 怕烫着孩子,沈明清用篱笆把炭窑围起来。 然后再在外面围一圈,两面篱笆之间,离地一尺做架高的木板。 平时做事就把周宁煜放在架高的木板上,让妍儿跟他玩儿。 别说两个孩子喜欢这里了,赵暖择菜,做针线的时候也喜欢坐在木板上。 不会受潮,挨着窑炉暖和又防烫。 赵暖将发豆芽的木盆放在窑炉附近,豆子很快就发芽。 她突发奇想,让段正给她做了几个高脚的种植箱。泥土打碎填进种植箱,撒上韭菜种,再薄薄的盖上一层细土,挨着窑炉附近放。 腊月二十三小年,天气晴好。 从昨夜开始,妍儿、小十四、十三几个小的就特别兴奋。 因为沈明清说了,今天如果天晴,就带他们去捉没眼睛的鱼。 孩子早上起床看到出太阳了,高兴的又叫又跳。 “沈叔叔,今天大晴天啊。” “沈大哥,我们快出发吧。” “我去拿篓子。” “着什么急,现在露水还结着冰呢。”段正一说话,少年们扯着沈明清衣裳的手马上放下。 段正大吼:“集合!” 少年们乱糟糟的排好队。 “今天围着山顶跑两圈,跑不够不许出门。” “是。” “没吃饭?” “是!!” 他中气十足,树上仅存的几片树叶被震下来。 在砖窑边煮饭的赵暖看着发笑,可不就是没吃饭么。 房子建好了,灶台也有。 但她还是喜欢在外面做饭,看着少年们笑闹,这才是生活。 从前几日开始,段正就开始操练这些少年们。 用他的话来说,以前吃不饱就算了。 现在能吃饱,眼见着几个小子开始长肚子,太难看。 山顶很宽敞,赵暖围着走过一圈,少说有三公里。 妍儿也跟着跑,只不过最后都是被段正抱回来的。 沈明清坐在木板上跟周宁煜玩木剑,赵暖在一边做饭。 煮一锅简单的菜面糊糊,撒点粗盐,暖和又饱腹。 少年们跑完回来,身上头上都在冒烟。 “洗手吃饭啦。” 正是半大小子的年纪,再加上这样一操练,两铁锅面糊糊是一点没剩。 小一看着光溜溜的锅,笑的有些不好意思。 赵暖很豪迈:“吃!白米白面有难度,杂粮糊糊管够。” 她还有八十多两银子,全买成杂粮粉,能让这些少年吃个一年。 一年都没有任何进项?赵暖不信。 吃完饭,几个大孩子虽也想去,但看着小孩子兴奋,他们主动退出。 小一最大,他说道:“赵姐姐也跟着去玩儿吧,家里我们看着。” “这……”赵暖的确想去,但看大孩子们不去,又有些不忍。 沈明清把妍儿放进背篓,背起来后才说道:“小一你把小子们分两批,今日我带一批,若是鱼多,明日我再带剩下的去。” “这个主意好。”赵暖笑起来。 她把周宁煜背在背上,手里提着竹篮。 少年们听到明天也可以去,也都开心起来。 小二带了些半大的孩子,提上把砍柴刀。 一行八九个人,沿着后山的羊肠小道下到半山腰。 在一丛茅草前,沈明清停下脚步。 他把背篓放下:“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山腰的洞还有没有水。” 赵暖在正要问他哪里有洞,就见沈明清掀开茅草,枯草下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洞口。 她看到后被吓一跳,这溶洞竟然就在路边上,若是有人见干枯茅草松软,躺上去岂不是会被摔死? 沈明清趴在洞口,扔了个石头。 很快,里面传来叮叮当当,石头碰撞石壁的声响。 他走回来,继续背起背篓往山下走:“山上的水干了,要去山下。” 接着,他边走边嘱咐妍儿:“后山我知道的溶洞口大小数十个,所以你记住,没事千万不能从后面下山,可知道?” 妍儿在背篓里认真点头:“知道了沈叔叔,我不来,也会看好弟弟不让他来的。” “真乖。”沈明清变魔术一般,从怀里掏出一粒裹着糯米纸的麦芽糖,“奖励你。” “谢谢沈叔叔。” 妍儿把糖含在嘴里,双眼像弯月。 一直走到山脚下,赵暖才发现赵家山前面是山涧,后面山脚下竟有很大一片竹海。 她在山上看到山脚绿油油的,还以为是什么不落叶的乔木呢。 顺着山脚又走了两三里,拐过一道山包,前面出现一道巨大的石头门洞。 妍儿张大嘴,震惊的看着这一幕。 赵暖在这个见多了的现代人也很震惊,这道天然溶洞的入口实在是太宏伟了。 石门高二十来丈,宽七八丈,他们站在洞口,说是蚂蚁也不为过。 光线只能照到洞口往里不过十多丈的地方,再往里面就像是一片什么都没有的虚无。 沈明清笑着欣赏大家震惊的表情:“我第一次发现这里的时候也如你们现在一般。” 他第一次发现这里是因为失足从山上滚落,顺着水流被冲来了这里。 当时他受伤,后面还有野猪追,不得已才闯进洞中。 好在命硬,在四通八达的洞窟里,竟真的被他闯出一道生门。 第46章 周宁煜被鱼尾扇了脸 “走,进去吧。” 沈明清吩咐小二砍几根竹子,他点燃火把。 “没有我带,谁都不可以擅自来这里,懂了没有?” 少年们愣愣的点头,目光全被洞穴里奇形怪状的石乳钟吸引。 小二一向跟小一学着稳重,此时也顾不得了。 “天啦,这是什么东西啊。我们莫不是进了仙界?” 火光照亮石乳钟,竟然呈现一种贝壳内侧才有的那种绚丽色彩。 水滴一落,火光一晃,如被摔碎成千万颗的水晶。 不过赵暖见过不少旅游区的溶洞,对此没那么震惊。 她在意的是,这山洞越往里走,越感觉到暖意。 地上有蜿蜒小溪,她弯腰探了一下,暖暖的。 “沈明清,你以前路过时,有没有闻到过什么刺鼻,或是特别的味道?” “你怎么知道?前面有股臭鸡蛋味。”沈明清停下脚步。 说话时,他尽量放低声音,因为溶洞会把说话声扩大。 “远吗?” “不远,大概百米外吧,有个不小的侧洞。” 赵暖猜测里面有温泉,温度应该不算太高。 沈明清进来的时候恰好是夏日,气温本就高,所以他没感觉到。 她在意的不是温泉,而是硫磺。 在现代生活中,硫磺对普通人的价值并不大。 可在古代普通百姓医疗几乎为零的条件下,外用解毒杀虫疗疮;内服补火助阳通便的硫磺说是宝贝也不为过。 沈明清知道那洞里肯定有什么,但因气味不好闻,今日又带着孩子,为了安全起见他跟赵暖说道:“你若有兴趣,改日我带你来一趟。” “好。” 说话间,他们来到一个水潭前。 水潭黑乎乎一片,沈明清又点燃几支火把,让少年们把火把分别插到洞壁上。 十几支火把照亮山洞,他们这才看清水潭面积不小,不过能看到水底,应该不深。 沈明清让小二把竹子破开,他动作非常快,一刻钟就编好了一张竹网格。 网上的孔洞比妍儿拳头大些,赵暖踮脚看水里,有这么大的鱼? 树梢也不浪费,被他别在网上。 “小二、小四、小六跟我下水,你们其他人在岸上等着。” 说着,沈明清就要往水里跳。 赵暖手快,一把扯住他,顺便叫其他少年都停下。 “不脱衣裳?” 沈明清低头看自己衣裳:“你是女人,我怎么能在你面前脱衣裳……” “又没让你们全脱光。”赵暖眉头皱起,“你们本来就没什么衣裤穿,身上的薄袄弄湿再走回去,个个都要冻成冰坨子。” “今天太阳好,不会的。”沈明清再次跃跃欲试。 赵暖又一把扯住他:“怎么不听呢?这水是温的,你们脱了衣裳外裤。” 少年们也知道害羞,扭扭捏捏的。 “不脱那就回去吧。”说着,赵暖就要背着周宁煜,牵着妍儿走。 这要是得了风寒,会丢命。 犟不过赵暖,沈明清跟几个少年扭扭捏捏的脱掉衣裳,飞快入水。 原来这水只是看着清浅,实际沈明清这个一米七八的大高儿都踩不到底。 找到一个最窄的地方,将竹网竖起来,两端再各绑一根麻绳。 岸上的小十二,十四拉住各在一边拉住麻绳,竹网这就立在了水中。 “拉好啊,我们开始赶鱼了。” 沈明清带着三个大孩子,一个猛子游出去老远,然后手持竹梢开始赶鱼。 这下赵暖看清楚了,水里还真有鱼。 只是这些鱼不知是因为鳞片反光,还是说躯体本就是半透明的,只有在动起来的时候才能看到它们。 “哇,好多鱼啊!”妍儿蹦的老高,她早就馋鱼肉了。 “哇呜……哇呜……”周宁煜也拍着手,喊到激动处,冒出一个鼻涕泡。 赵暖笑着捏捏他的脸蛋儿,也不知他是真看到了还是假看到。 很快,鱼群就被赶到竹网处。 溶洞里的鱼用不上眼睛,所以眼睛大多数都退化了,它们半分未曾停顿,直接朝网猛冲。 鱼儿腮下有鱼鳍,当它们向前快速游动的时候,会收起鱼鳍减少阻力。 当头部冲过竹网,背部最宽处被卡后,它们会惊慌张开鱼鳍挣扎,进退两难。 除了能通过空隙的小鱼,大鱼被成功卡在网孔中。 鱼儿们拼命挣扎,水被拍的啪啪作响。 “哇,我拉不住了。” 小十四摇摇晃晃,一只脚踩进水里。 赵暖赶紧绕一圈跑过去:“妍儿离水远点,娘去帮哥哥。” “好。”妍儿就近走到十二身后,一屁股坐在绳子头上,“十二哥哥,娘帮十四哥哥,妍儿帮你。” “好。”十二咬紧嘴唇,把绳子在腰上缠两圈,不能被妍儿妹妹看扁。 沈明清跟几个大孩子赶紧游到网边,把卡在网上的鱼取下来,用力抛上岸。 成年男人巴掌大的鱼,在岸上蹦跳,赵暖看着眼馋的不行。 终于取完了,网先扔在水里,大家都上岸捡鱼。 赵暖双手抓起一条,这鱼差不多二十公分长,成年男人手掌那么宽,体型圆鼓鼓的。 眼睛确实已经退化,徒留包着一汪水的凸起,不见瞳仁。 在火把下,赵暖才发现这鱼并非是透明。 相反他们的鳞片纯黑,所以在光线不好的水里,根本找寻不见身影。 只有被光照着的时候,鳞片边缘才反射出五彩的琉璃光。 “娘,娘我抓不住!” 妍儿的童声在溶洞里回响,她跟只青蛙似的,一抓鱼一蹦,她往前走两步蹲着再抓。 “妍儿妹妹,这样抓。”十四提着一条鱼过去给她做示范。 “哥哥,你掏进它嘴里,不会被咬吗?” “不会啊,这鱼没牙。你试试。” 妍儿嬉笑着,把手指伸进鱼嘴里:“哈哈哈,它在吸我手指。” 看着俩小的玩耍,周宁煜也‘啊啊啊’的扑腾。 赵暖抓住一条鱼的鱼头,伸到他跟前。 没想到小东西抓了两下没抓到,头一伸,就要来咬。 赵暖惊呼一声,还没来得及把手缩回来,只见鱼儿尾巴一摆…… 周宁煜被扇懵了。 他傻傻的看看鱼,又看看赵暖,嘴巴慢慢瘪起,鼻子眉头一皱,委屈的哭泣。 第47章 抓鱼 见孩子眉间鼻头都红了,赵暖知道这是真委屈。 她马上把笑意憋回去,示意其他人也不许笑。 沈明清边捡鱼,边笑:“哈哈哈,他那么小,哪里懂我们在笑他。” 赵暖瞪他一眼,扔下鱼擦干净手,抱起周宁煜哄。 “哦哦……娘的乖宝,坏鱼鱼打你了是不是。” “呜呜……”周宁煜瘪着嘴,小小人儿努力控制表情,想要压抑伤心。 殊不知,他这样的表情更可怜可爱。 “噗嗤~”沈明清没忍住,再次笑出声。 周宁煜听到他笑,一直压抑的委屈被放大。 “哇……哇呜……哇……” 他眼睛紧闭,头仰起,放声大哭。 尖利的婴儿哭声在溶洞里被放大,音浪一波接一波。 洞里有蝙蝠,被吵闹声搅动,呼啦啦的往外飞。 好在洞窟够高,没有对赵暖他们造成影响。 “哎呦,娘的乖宝啊。”赵暖抱着周宁煜走来走去,不住的哄。 眼见小孩儿首脸都发红,额头青筋都爆起来,沈明清才发现事态严峻。 赵暖看看孩子,又看看沈明清,心里纠结。 别说古代了,就是现代,让一个成年人跟小孩儿道歉都挺难的。 不过让她没想到的是,沈明清倒真是个能屈能伸的大丈夫。 他大步走过来,摸摸周宁煜的脸。 “对不起啦,沈叔叔是坏蛋,不该嘲笑咱们小煜。” 周宁煜依旧哭。 他伸手抱过去,学着赵暖的样子哄:“明明是小鱼的错,叔叔怎么能嘲笑咱们宁煜呢?” “叔叔是坏蛋。” 他拉起周宁煜的小手,扇自己巴掌。 “哎。”赵暖制止他,“宁煜,叔叔错了,已经道歉了哦。” 周宁煜抽抽噎噎,睁眼看赵暖。 见她脸色虽然依旧温柔,但眼神有些不一样时,周宁煜抽噎着伸手要她抱。 赵暖抱过他,他不大哭了,只趴在赵暖肩膀上抽噎。 沈明清咂舌,十个月的孩子,不仅能听懂大人的话,还能看懂大人的表情啊。 赵暖得意的冲着沈明清挑眉,沈明清无声对她作揖。 她前世为了迎接肚子里的孩子,看了很多关于育儿方面的书。 再结合自己与身边人从小长大的经历、感悟,她发誓要做一个好妈妈。 只是老天没在现代社会给她机会,穿越来古代反倒是给了她两次机会。 孩子只是小,只是经历见识少,不是傻。 所以赵暖觉得养孩子最重要的一点:给予他们最基本的尊重,人与人之间平等尊重,无关年龄。 “好了,娘知道你委屈。”赵暖拍拍周宁煜的背,“晚上咱们把欺负宝贝的这条鱼熬成鱼汤,给煜儿煮面吃好不好?” 周宁煜没吭声,但抽噎逐渐停止了。 闹了这么一场,孩子有些困。 赵暖把他裹得严严实实,背在背上,不一会儿周宁煜就睡着了。 看着睡着的弟弟,妍儿捂着嘴的小手放开,轻轻拍了拍胸口。 少年们已经把岸上的鱼捡完了,统共两筐,估摸着有五六十斤。 “来都来了,咱们再赶一波。” “那也行,没几天就过年了。咱们回去冻上一半,再抹盐腌一半。” 今年一直到现在都还没下过很大的雪,这种情况一旦下雪,必定是几天几夜没得停。 现在房子建好,周家人她也帮不上忙,唯一能做的就是屯好大雪封山的粮食。 又赶了两拨鱼,这下几人的背篓不仅全部装满,还用竹梢串了几串。 赵暖带着妍儿背过身,往外走:“你们把湿裤子脱下来,别把外面的棉裤打湿,不然就白害羞了。” “赵姐姐……”小二脸发烫,才想起那会儿捡鱼的时候自己等人只穿了底裤。 赵暖脸上带着狭促的笑。 小二也就十六不到,其他几个更是只有十二三,初中生的年纪,古人成熟的真早。 从山洞里出来,大家都感觉到里面的温暖了。 沈明清打了个寒颤,伸手把鱼串子递给小二,他把妍儿抱起来,裹进衣襟里。 赵暖无奈:“那就有那么冷,扣子等会儿嘣掉了!” 妍儿却从沈明清胸口处只露出个头,咯咯咯直笑。 沈明清却‘切’了一声:“里面暖和,外面凉。要是风寒,还不是要劳累我上山下山的跑。” 这个赵暖无法反驳,谁让沈明清最熟悉路况。 路过竹林的时候,赵暖眼睛一直在到处寻找冬笋。 没挖过,但在短视频里看人家挖过,她想试试。 刚走出竹林,前面就呼啦啦的飞起一群没南飞的鸟儿。 大家下意识看过去,只见树上有东西在跳跃。 小十二兴奋的指着树上的东西,大叫:“猴子!” “好像是哎。”赵暖定睛一看,长手长脚,长尾巴的确实是猴子。 “你想去看?” “我不是想看猴子,我想去看那是什么树。” 赵暖想去,但还是用眼神征求沈明清意见。 在这山里,沈明清就是向导,她要听劝。 “可以去。”沈明清走前面,赵暖几个也跟上。 看着不远,但顺着山脚翻过好几个看山跑死马的大石头后,才堪堪看到大树生长在一座小土包上。 面前的树很高大,看不清树上的东西是树枝还是什么果子。 见猴子已经不在,赵暖他们走过去。看到树下掉落的果子后,大家都露出惊喜的表情。 果子有着灰褐色外皮,筷子尖粗细,一簇一簇的生长,这不是拐枣吗! 这东西赵暖小时候就吃过,霜前有水分,但带涩味。 霜后果子干瘪非常甜,是小孩儿们难得的零食。 很明显沈明清跟少年们也吃过,几个小的都开始咽口水了。 “走,今日先回去。”沈明清毫不掩饰脸上的笑意,“明日咱们专门来弄拐枣。” “沈叔叔,明天天不是要带小一哥哥他们抓鱼吗?” 沈明清点了点妍儿额头:“有甜甜的拐枣,哥哥们哪里还愿意抓鱼哟。” 赵暖有些兴奋,这山中物产丰富到超出她的想象。 像山药、蘑菇、浆果这些东西山里肯定不缺。 定居山中真是她做过最正确的决定了。 第48章 煮鱼杂 还没彻底爬上山顶,妍儿就开始喊人。 “段爷爷,好多鱼啊。” “哎,爷爷来咯。” 一老一少的声音在山谷回荡,山上留守的少年们也呼啦啦的出现在山边儿。 “哎哎,别下来。”沈明清挥手。 山路狭窄,他们下来一挤,反而容易脚滑。 山上的人低头,伸着手。 山下的人扬起手里的鱼,反正大家都在笑。 段正第一时间抱走赵暖怀里的周宁煜。 小一第一时间把妍儿从沈明清怀里抱出来,小跑着放到炭窑边的木架子上。 “先在这里待着,等吃了饭再下地。” “好的,小一哥哥。” 小一笑眯眯的揉揉她额头,妍儿妹妹是他见过的,最可爱最听话的小孩。 哪像其他兄弟,小时候被沈大哥捡回来后,没一个让他省心的。 “锅里给你们留了饭,快去吃。” “好嘞,段叔。” 洗完手,赵暖掀开还冒着热气的锅盖,里面是粥。 能看得出,留在山上的人把干的留给他们了。 菜是炒豆芽萝卜丝,里面嵌着几片风干熊肉。 沈明清跟少年们去收拾自己衣裳了,赵暖把饭给他们盛好,放在炭炉上温着。 “我先吃了啊,吃完趁新鲜把鱼处理一下。” “行。”沈明清在洗手,他稍微侧了一下头,“你先吃,吃完咱们一起弄。” 赵暖呼噜喝了一大口热乎乎的杂粮粥,无意间瞄到沈明清侧颜。 她下意识闲话:“马上过年了,你也把胡子收拾一下呗。” 这完全就是现代龙国人的习惯。 新年前必定要把自己、家收拾的干干净净。 用崭新面貌迎接普天同庆的新年。 沈明清顿住手,不知在想什么。 赵暖后知后觉,他不会以为自己是在嫌弃他吧。 虽然有时候看到一个青年留着长胡子,的确挺嫌弃的。 “我……” “暖丫头这话说的对。”段正看似在逗周宁煜,实则看着的是沈明清,“新年之前家中要扫扬尘,人也该扫扫。” “那行啊……改日我收拾收拾。” “只你收拾哪行,腊月二十九吧,小子们都把头发洗洗修修。” 段正拍板,赵暖低头喝粥,不再说话。 吃完饭,小一带着其他孩子已经把鱼用清水冲洗过了。 看到赵暖过来,他问道:“赵姐姐,要刮鱼鳞吗?” 他们以前抓到鱼都是直接烤了吃,鱼鳞虽然影响口感,但也舍不得丢。 赵暖挽起袖子:“要,你们鱼洗干净,鱼鳞刮下来别丢,能吃的。” “好。”小一说干就干。 过了一会儿,沈明清带着小二等人也过来了。 “我们能做什么?” “嗯……你们刨开鱼肚,把内脏拿出来。除开苦胆,其他的都留着,能吃。” “啊?”沈明清皱眉:“要不算了吧。” 猪牛下水有人吃,鱼下水太腥味,他们这些乞儿都是扔掉的。 而赵暖却在憋笑,想想鱼肠的形状,等下沈明清不知道会不会想起不好的回忆。 现在白天的天气也已经是零下,这些鱼早就被冻硬。 无奈只能烧一锅热水,再兑上凉水。 水温不能把鱼烫坏,又要保持鱼身柔软好处理。 鱼鳞放一个盆,鱼下水放一个盆。 处理好的鱼,一半放在陶罐里,每层之间用干净树叶隔一下。 只要一个时辰,鱼就被冻硬。 有树叶隔着,好分开,要吃的时候拿一层出来就好,不用全部解冻。 剩下的一半抹上粗盐,再用树枝撑开鱼肚,挂到赵暖房子的阁楼上去晾着。 沈清明忍得很辛苦,那鱼肠还好是红色的。 鱼肚里雪白,还有波浪边的鱼油才跟熊肚子里的东西相像。 要不是妍儿摘了一个野山楂来让他含嘴里,早就把刚刚才吃的饭吐出来了。 鱼肠用筷子翻过来,加上杂粮粉搅拌抓揉,冲洗到水清。 鱼泡洗干净血丝,用剪刀剪开放气。 鱼肝、鱼心、鱼白很嫩,只需用清水漂洗几遍就好。 弄完这些,赵暖让少年们把鱼鳞冲洗干净,放在簸箕里晾晒。 其他不要的东西,以及沾染了血水的土都弄去那边的坑里填埋。 她在远处挖了个坑,将烂菜叶啊,豆芽壳这些垃圾都拿去堆肥。 起锅烧水,锅里放薄烟,放几片姜葱,将鱼杂焯水。 焯水后的鱼杂再用温水洗一遍,去掉血沫。 这鱼很多鱼油,也别管什么腥不腥了,现在他们急缺油脂贴膘。 先放一小块熊油融化润锅,然后放入鱼油煸炒。 等锅里的油渣微黄,倒入调料。 调料用了一块姜,两根大葱,一把蒜,这量让赵暖心疼。 调料一放,这鱼油闻起来就不腥了,还很香。 “半山腰就闻到香味,这不赶紧带着小子们赶回来了。”段正凑过来,猛得吸了两下鼻子,“放些辣椒,得劲儿。” 他那会儿带了几个孩子去半山腰搭草棚,不然砖窑里烧的炭没地方堆。 赵暖锅铲翻飞:“好,等会就放。砖窑里的炭烧的怎么样?” “好啊!一炉几百斤,这个冬天的量不是问题。”段正压下对周家的担忧,努力笑的轻松些。 谁都担心,但愁眉苦脸也没用。 流放就是要吃路途遥远的苦,若是有人敢在半路接济,被发现会被连坐。 “那就好。” 赵暖把鱼杂倒入锅里,‘刺啦’的声音压住两人未出口的话。 袅袅水汽,隐匿两人忧心的表情。 把调料翻炒均匀,倒入一罐子水炖煮。 她扔了几个干辣椒后想了想,又扔几个野山楂进锅。 盖上锅盖,大火炖煮。 怕有人不吃鱼杂,赵暖又拿出几条鱼来在另外一口锅中煎到两面焦黄。 加开水,然后在放入姜葱蒜炖煮。 等鱼汤发白,舀出来一罐,煨在灶台前。 接着赵暖舀出来一勺白面,五勺子杂粮面,和好放一边儿醒发。 再抓两把白面另外和,这是给周宁煜跟妍儿做面条的。 之前妍儿一直跟她们一起吃杂粮,她昨日闻到小姑娘说话有点味儿。 说起来她疏忽了,妍儿也才六岁,吃杂粮不好消化。 菘菜切的碎碎的,放进装鱼汤的陶罐炖到烂。 白面擀薄,细细切丝,放进鱼汤里。 最后调入一点点盐,俩孩子的饭就好了。 不用赵暖喊,沈明清主动过来把罐子拿走,给俩孩子提前盛出来晾着。 妍儿可以自己吃,周宁煜需要喂。 趁赵暖做大人饭的时候他先喂,大人吃饭的时候就能一起吃,不然每次喂孩子的人就得饿着肚子。 第49章 吃饭时的小风波 一刻钟后,鱼杂在大火的滚煮下,汤色浓郁,上面还飘着一层金黄油脂。 赵暖将菘菜叶子下进去,退了灶孔里的柴火,只留余烬。 另外一口锅里的鱼也差不多熟了,这里面就加菘菜梆子,菜叶容易缠住鱼刺。 杂粮面已经醒好,简单揉搓光滑,下成周宁煜手掌那么大小的剂子。 剂子端去炭窑边,扫干净窑上的灰尘后,将面剂子用手掌按压成饼,贴窑上就好。 “十四,十三,十二。” “赵姐姐。”听到呼唤,三孩子像只摇着尾巴的小狗,马上跑到赵暖跟前。 “十四负责这一堆,十三负责这一堆,十二负责这边的。” 赵暖给他们分好饼:“数二十张树叶,就给饼翻个面。谁把饼烤糊了,就谁吃啊。” 小一走过来:“不仅要吃糊饼,还要被哥哥们骂哦。” 三小只顿时严肃起来,紧张的一边数,一边瞄窑上的面饼。 沈明清虽读过书,但他带着这些孩子光是存活就已经很艰难,哪还有时间教他们识字。 赵暖觉得与其读迂腐文章,还不如认写简单的日常用字。 再者就是简单的算数,这两种对普通人的生活帮助更大。 所以她就在生活中安排这样的小任务,让少年们逐渐学习。 趁着这个空档,赵暖坐下歇息。 看着对面山巅最后一抹夕阳余晖,这样的生活比在侯府累,但也充实的多。 最后一抹余光被吞噬,沈明清点起了火把。 每天晚上依旧有人守夜,负责给篝火添柴,更换火把。 “孩儿们,准备吃饭啦!” 赵暖觉得自己像是带着蟠桃,回花果山看小猴子的孙大圣, 少年们拿着自己的碗跑出来,大孩子擦树桩桌子,小孩儿摆放碗筷。 小十四最小,被两个哥哥怂恿着喊赵暖:“赵姐姐,饼应该熟了。” 小二走过去:“熟了就拿盘子捡起来呗,叫赵姐姐干啥。” “嘿嘿。”小十二边笑边跑,却被小二一把抓住后衣领。 “这两个糊了的,是不是你的?” 十二眼睛一转,还没等他说话。 十三、十四连连摆手:“二哥,是十二哥的,我们俩的没糊。” 十二见抵赖不成,又在众人前被下面子,顿时有些挂不住。 沈明清乐呵呵的:“算了,算了,糊的给我……” “咳咳。”赵暖制止他。 见沈明清一脸不解,赵暖凑近低声说道:“这么多孩子,又都是男孩儿,你能时时刻刻拴在裤腰上?” “你这话……”沈明清想说‘粗鲁’。 但能从京城平安来随州,好像粗鲁些反而好。 赵暖撞他一下:“大孩子教育小孩子,不过分你就别插嘴。现在你给小的长秧子,大的以后就压不住他们。” 沈明清抬头一看,果然看到小十二在瞧他的脸色,等他解围。 小二咬着唇,气鼓鼓的,也有些忐忑。 不过他很坚持,要改掉十二这个做坏事就冤枉弟弟的习惯。 “我去盛菜,都准备吃饭啊。”沈明清转过头,两个都不看。 “沈大哥,我……”小十二脸色马上变了,想跑去沈明清身边。 “站住!”小二扯住他,“再问你一遍,这两个糊了的饼是不是你烤的?” 十二依旧不回答,他把目光投向其他人。 其他人在他目光投来时,都很忙。 盛菜的,端汤的,拿筷子的……还有到处打转的。 “哇……” 十二甩开小二的手,哭着跑到灶台角落蹲着。 小一想去劝,赵暖却开玩笑说道:“还知道找个暖和的地方,不傻。” 小一收回脚,招呼大家吃饭。 鱼杂酸辣,山楂的果酸与鱼杂的鲜味居然格外相配。 鱼泡胶质丰富,有些粘牙,赵暖很喜欢吃这个。 鱼白、鱼肝细嫩,跟嫩豆腐一样,一抿就下肚。 鱼肠是脆的,段正很喜欢,他再次感叹该买些酒上来。 沈明清则是舀一勺浓郁的菜汤进碗里,把杂粮饼掰碎泡着吃。 吃不了辣的,就吃白菜梆子炖鱼。 这种溶洞中的鱼肉更加细嫩,除开背脊上有一排小刺比较麻烦外,其他地方的肉又肥又嫩。 赵暖把鱼背上那一条肉夹走,妍儿也吃了大半条。 小二悄悄的夹起来一条鱼放在十二碗里留着,两个糊掉的饼子他吃一个,沈明清吃一个。 大家都说好吃,但没有一个人叫十二过来。 十二开始还大声哭,后来声音越来越小。 他馋的口水一直分泌,咽口水都来不及,哪里还能哭的出来。 都快吃完了,他才磨蹭到沈明清身后。 扯了扯沈明清衣裳:“沈大哥,我错了。” “啊?”沈明清假装不懂,“啥错了?你做了什么事儿错了?我不知道啊。” 说完,他继续吃。 十二在他身后站了好一会儿,眼见锅里的菜快见底,才咬牙去找小二。 “小二哥,我错了,我不该嫁祸弟弟们。” 说完,他低着头,用力搅着衣裳角,很紧张。 没想到小二轻轻笑了:“知道错就好,下次就别再犯。快来吃饭吧。” 十二诧异,他看看小二,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原谅自己了? 再看自己碗里有一整条鱼,顿时嘴巴瘪起,想要哭的样子。 “好了,好了。”小一拍拍他头,“糊掉的饼子已经被吃了。” “不是……”十二把眼泪憋回去,有些扭捏,“我不是怕吃糊掉的饼子才哭的。” 妍儿站起来给他盛了一勺汤:“十二哥哥快吃吧,我娘做的鱼可好吃了。不过你要注意吐刺哦~要不……你让我娘帮你把刺夹掉吧。” “不了,不了。”十二眼圈里还含着泪。 听到妍儿这样说,他又笑起来,结果吹出一个鼻涕泡。 其他人都想笑,但想到今天溶洞里周宁煜的事儿,只能忍住。 十二先是一愣,用袖子擦掉鼻涕,自己先笑起来。 接着其他人也都笑起来,这事儿就这么过去。 第50章 可惜不是男儿 第二天,天公依旧作美。 赵暖吸吸通红的鼻头,不禁感慨:“谁说好人没好报?周家这不是天都怜么~” 沈明清站在崖边挽头发,听到她感叹后嘴角弯了弯。 也不知道这女人心怎就这么大。 刚从富贵窝里来到这荒郊野外的,手耳脚都长冻疮,还有心感谢上天。 段正不放心,说要下山去打探情况。 小一能担得起事儿,听到这话后说要跟他一起去。 “那你们拿点干蘑菇、野板栗去市场卖。”赵暖拿来背篓,往里面装东西。 京城是什么情况他们不知,就这么冒失的去打探不安全。 山里人打点山货,摆个摊什么的,做做样子也好。 骡子也牵上,最后赵暖还摸出二两碎银子。 段正推开她的手:“你段叔没有很多钱,但也不至于什么都要你破费。” 赵暖这么久花了多少钱,他看在眼里,怎么也不肯要。 他不肯要,赵暖走到一边儿,摸出两百铜钱交给沈清明。 “去给小一。” “他不会要的。” “啧,你这人……”赵暖皱眉,“这么大的孩子了,出门在外身上怎么能一文都没有。快去!” 沈明清把铜钱递给他小一,小一笑着接过:“谢谢赵姐姐。” 他其实看到他们的动作了,在这种寒冬腊月,他心里好暖。 大家送他们到山边,叮嘱段正不必着急赶回来。 “段爷爷,你路上小心哦。”妍儿拉着段正一根手指,仰着头满脸关心,“妍儿跟弟弟在山上等你回来。 “爷爷的好孩子哎,你也要乖乖的啊。” 跟段正说完,妍儿又看向小一:“小一哥哥,娘说她用拐枣做糖果。你不要担心,妍儿给你留一些。” “谢谢妍儿妹妹,等哥哥回来。” 段正走很远了,一回头看到赵暖他们还站在山边。 他空了几十年的心突然就有了着落,回头用力挥手:“好了,你们回去吧。” “好了,走吧。”赵暖转身,用笑脸面对大家。 昨天去抓过鱼的今天守家,赵暖叮嘱他们今天不必去山腰看炭窑,只守好山顶就行。 “走吧,没事的。”沈明清还挺放心。 没了大熊,这山上应该没什么威胁了。 但赵暖还是不放心:“如果有危险马上躲进院子里,外面的东西都不必管知道吧。” 少年们也不嫌她啰嗦,认真听着,认真点头。 就这么一耽搁,到山下拐枣树下的时候太阳已经过了头顶。 冬日山下黑的早,所以他们只有一个时辰打拐枣。 赵暖让沈明清砍竹子过来,把竹子细的那一端切一道口子,口子下方用麻绳缠起来,防止竹子继续开裂。 “你这是要用竹子敲?”沈明清抬头看看,“这拐枣小,敲下来都是碎的。” “就是啊赵姐姐,我们会爬树。”少年们摩拳擦掌,很想马上展示他们的爬树技术。 赵暖拒绝的很果断:“不行,这树太高了。” 拐枣树并不是很粗壮,但是能长很高。 并且拐枣都结在树梢最前面,太危险。 她绑好竹竿,举起来示范:“有安全的方法,为什么要冒险呢?你们看好了啊。” 因为竹子是新鲜的,有些重,赵暖举起来有些许吃力。 不过等彻底竖起来就好了,粗的一端抵在地上,开口的一端往上一顶。 树枝密集,也不用太精准就能卡住树枝。 扭动竹竿,上面卡在竹竿口子里的树枝就会被扭断。 不到两息,赵暖倒下竹竿,顶端夹了一大丛带着树枝的拐枣。 “哇,我娘好厉害啊!”妍儿取下一大捧拐枣,高兴的跑回来献宝。 沈明清舔了一下嘴唇:“还能这样?那我以前爬的树,摔的跤算什么。” “算你傻,算你命大呗。” “哈哈哈哈……”小九因为师父不在,笑的放肆。 沈明清瞪他也没用,毕竟是从段正手下出来的。 “赵姐姐能想出这个办法好厉害啊。”小五本来圆圆胖胖的脸蛋最近开始有棱角。 赵暖才知道之前他不是胖,是因为吃不饱就喝水,有些水肿。 城中很多乞儿,其中不缺进山爬树找果子被摔死的。 如果有得选,没人愿意冒着生命危险,爬上高高的树换一口吃的。 “好了,把宁煜给我吧,接下来看你们的了。” 赵暖抱走周宁煜,找了个能晒到太阳的地方坐着。 妍儿则跑前跑后的,每个哥哥不管夹下来多少拐枣,她都真心赞叹。 小姑娘也不只是嘴上乖巧,哥哥们只管摘,她一捧一捧的收拾整齐,装进背篓了。 反倒是赵暖,乐悠悠的晒着太阳。 “娘,你吃拐枣。” “谢谢我宝儿。” 赵暖接过女儿递来的一把拐枣不说,还把人用力抱住,脸蛋额头“吧唧”亲了好几下。 逗完女儿,她又剥了点拐枣喂给周宁煜。 等周宁煜尝到甜头后,她就开始逗人家。 周宁煜看拐枣在眼前晃一圈,正要张嘴,赵暖却自己吃掉,气得哇啦哇啦大叫。 大半个时辰,每个人的背篓都装满。 小五顶着红扑扑的脸蛋提议:“明天我们再来吧。” “不来啦。”赵暖忍不住上手捏他脸蛋,“这个做不了主食。” 她抬头看树上还有不少:“留给小鸟小猴子吧,咱们尝尝味儿就行。” 少年们不太懂,沈明清又过度解读。 他暗暗叹息,聪慧有大德,可惜这样的人是女子。 若为男儿,天下人有福。 第51章 野猪袭家 收集来的拐枣一束一束捆好,倒挂晾在屋檐下。 妍儿把背篓底部掉落的捡出来用小碗装着,跟少年们分享。 每当山顶有人不在时,留下的人就会吃的很简单。 比如今天晚上,昨天鱼杂剩下的汤加水,简单煮一锅杂粮菘菜面疙瘩。 吃完饭,赵暖在火把下做针线活,之前买的带棉籽的棉花她做了几床薄被,还剩下些。 她平分给每个少年,做成薄棉衣。 “哇呜…哼哼,酿酿嗯嗯……”周宁煜哼哼唧唧的。 妍儿听到弟弟哼唧,跑过去就闻到臭屁味:“娘,弟弟要拉粑粑了。” “哎,娘来了。”赵暖放下手里的衣裳,起身去抱周宁煜。 虽是小孩儿屎,但也恶心。 赵暖跟往常一样,抱着周宁煜就往远处的树下走。 妍儿、十四跟在后面,三个孩子叽叽喳喳的逗周宁煜。 十三勤快的打了一盆温水,端给赵暖洗周宁煜屁屁。 “妍儿,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赵暖耸动鼻子。 “哈哈哈,娘,是弟弟的粑粑臭吧。”妍儿跟十四捂着鼻子,笑哈哈。 “是吗?”赵暖把周宁煜弄干净后,翻过来闻了闻。 这味道不对,她闻过,但想不起来。 “好了,走吧。”赵暖心有些慌,连忙招呼孩子们进院子。 吃完晚饭,饭沈明清带其他少年去山腰了。 他说趁现在天气好,多烧炭些总没错。 所以现在山上就赵暖带着俩孩子,还有十四,十三两个最小的少年。 火把很亮,走在最后的赵暖突然感觉好像有喘气声。 她在回头前,下意识先喊前面的妍儿:“快点进院子关上门!” 然后她惊恐回头,发现从山边上来几道影子。 她想起来,刚刚闻到的那种味道是猪圈里的那种臭味,还夹杂着一股类似羊膻味。 “快进院子关门!野猪来了!快点!” 听到赵暖叫喊,前面十三反应还算快,他扔掉手里的木盆,一把抱起妍儿。 赵暖本来就距妍儿几丈远,她又回头看耽搁了时间。 再加上地面厚厚落叶,抱着周宁煜的她无法很好的掌握平衡,跑起来多少有些吃力。 野猪是夜行动物,一路闻着拐枣的甜香味,就到山顶。 它们本来就受到了食物诱惑,还被赵暖的尖叫吓到,顿时不乐意了。 领头的‘哼哧,哼哧’喘着气,发出沉闷威胁声,蹄子刨几下地上的落叶,开始冲锋。 “娘!娘。” “赵姐姐跑快点!” 妍儿、十四、十三已经跑进周家院子,三个孩子扒着门,焦急的呼唤赵暖。 赵暖咬紧嘴唇往前跑,周宁煜感受到危险哭起来。 赵暖的小腿还没完全好透,平日里看不出什么,可跑的时候会腿骨会一股一股的痛。 没跑几步,赵暖闻到到了身后带着热气的猪臭味。 她脑子快速转动,想对策。 野猪皮厚,她身上的剪刀未必能伤到它们。 野猪还擅长挖土,冲撞,所以院子的篱笆并不能阻挡它们很久。 路过一支火把,赵暖觉得应该跟孩子们分开。 “十三,接住!” 她说完,将手里的周宁煜抛出去。 周家门口有一堆今早从院子里扫出来的树叶,周宁煜稳稳的落在上面。 “十四,看好妹妹,关门!” 赵暖边吩咐,边转身拔出身边的火把,对着野猪挥舞。 动物都怕火光,野猪也不例外,它们纷纷停下,与赵暖对峙。 “呜呜,娘……” “哥哥放我出去,我有匕首,我要救我娘。” 妍儿大哭,她挣扎起来让十四都有些吃力。 赵暖没有回头:“十三,关门!” 十三从枯叶堆里扒拉出咬着树叶哭的周宁煜,狠心扯开妍儿扒着门的手,关上周家院子门。 赵暖听着妍儿的哭声,安慰道:“妍儿,你跟弟弟哥哥们安全,娘才能专心收拾野猪懂吗?” 说完,她挥动火试图把野猪吓走。 妍儿泪水像断线的珠子,跟着门缝回应:“呜呜……娘,妍儿懂。” 野猪们怕火,但又受到食物引诱,不退也不进。 它们原地踏着四蹄,用嘴把土翻起来一堆。 这个时候,赵暖才看清。 这野猪不是一两头,是一群。 领头的是一只獠牙上弯,都快插到自己眼睛的壮硕公猪。 它鬃毛粗硬,鼻子喷热气,小眼睛闪着危险的光。 在它身后,还有三头体型小它一半,獠牙露出嘴巴两寸的野猪。 它们身边还有七八只吉娃娃那么大的小野猪,三只体型稍小的应该是它们妈妈。 赵暖欲哭无泪,这是一家子啊。 对峙半刻钟,小野猪应该是饿了,哼哼唧唧在地上到处拱。 最大的野猪躁动起来,赵暖把火把往它面前一伸,野猪后退了半步。 赵暖知道火把撑不了多久,但她必须撑到沈明清他们回来。 像是下定什么决心,赵暖突然用火把打了野猪一下。 “来啊!过来!”她大声呼喊着,既是壮胆,也是挑衅。 她边挥舞火把,边侧身往另外一个方向退去。 果然,野猪的注意力被这移动的火光,和赵暖的声音吸引。 领头的那头公野猪低吼一声,率先朝着赵暖的方向冲过来,另外几头也哼哧着跟上。 没有周宁煜,赵暖的行动敏捷些,稍微拉开了些跟野猪的距离。 她打算跑去沈明清院子,里面有段正的长枪。 平时百来米的距离感觉很近,这个时候又感觉远在天边。 沉重的蹄声和粗重的喘息声如同催命符,紧紧缀在赵暖身后。 最近的时候,她后背甚至能感觉到野猪喷出的、带着腥臊味的热气。 心脏狂跳,快要冲出胸腔,但赵暖的大脑异常清醒。 野猪冲刺速度极快,所以绝对不能直线逃跑! 在野猪即将撞上她的瞬间,凭借对地形的熟悉,赵暖猛地向旁边一棵粗壮的大树后一闪! 野猪体型大,收势不及。 “砰!” 沉重的身体擦着树干冲过去,带起一片树皮碎末,激射老远。 不过赵暖利用这一瞬,拉开些许距离。 如此几次左右转向后,她终于跟野猪拉开两丈远。 利用这宝贵的喘息之机,赵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撞进院子,然后反身用肩膀死死顶住门板。 她喘息着,心想幸好野猪之间有严格的等级制度,最大的头猪始终在最前面。 要是他们脑仁儿再大点,对她进行包抄,那才是真绝望。 第52章 与野猪大战 赵暖刚刚落下门栓,“轰”的一声巨响,野猪庞大的身躯狠狠撞在了木门上。 她不仅耳膜嗡嗡响,人也差点被震飞出去。 好在门是新的,修建的时候本就做好了抵御野生动物的准备,用料极其扎实。 当然了,也跟段正手艺不精,做不出来更精致的门有点点关系。 赵暖得以喘息,回屋拿出段正的长枪。 野猪撞了几下没撞开,有想离开的意思。 这让赵暖心慌,她才想起粮食都在周家院子里! 这些野猪肯定是闻到味道,所以才找过来的。 于是她爬上围墙,用长枪去刺野猪,竟发出金戈之音。 野猪会在松树上蹭痒,时间一长,松脂就成了它们的天然盔甲。 门外的野猪因为食物和被戏弄而狂性大发,开始持续不断地撞击、啃咬木门。 很快,门板出现裂缝,门栓也在扭曲,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 赵暖从围墙上下来,再次用后背死死抵住门。 感受着一次次撞击传来的巨大力道,她脸色苍白,冷汗浸湿后背。 山腰处,沈明清一捆一捆的往炭窑里摆木材,眉头却死死皱着。 小二按了按自己胸口:“沈大哥,最后这窑就不烧了吧。赵姐姐带着几个小的在山顶,我这心……放不下。” 听小二这么一说,沈明清心也跟着狂跳起来:“我这心也是跳个不停。先回去,明天早些来就是了。” 其他少年听沈明清这么说,也都放下手里的活儿,马上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他们不约而同都没说话,表情莫名严肃。 “有声音!” 沈明清有功夫在身,耳朵自然也比一般人灵些。 还有将近一里地才到山顶,他就听到异常声响。 少年们纷纷摸出匕首,疯狂冲向山顶。 距离山顶越近,他们的心就跳的越厉害。 除了闻到野猪臭味,还隐约听到撞击声,妍儿的哭泣声。 赵暖肩膀都麻木了,绝望渐渐蔓延…… 明明一切都在好转,难道真要死在这里? 就在这最危急时刻,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更加明亮的火把光芒。 沈明清登上山顶后,看到沿途被翻开的泥土,心一下就被攥住。 他焦急呼喊:“赵暖!妍儿!” 小二他们也慌了:“妍儿妹妹,十四!” “沈明清,这边,我在这边。”赵暖边回应,边躲开野猪刺进门缝的獠牙。 沈明清听到赵暖的声音后转头。 当他看到一群野猪时,头皮发麻。 “沈明清,妍儿她们在周家院子里,不要开门!” “我知道!十一你去看好妹妹弟弟,其他人跟我来。” 沈明清马上吩咐十一去周家那边,其他人准备跟他一起战斗。 “野猪皮很硬,不好攻击。你去拿绳子绑在两棵树之间,然后引诱它冲撞,绊倒它。” 赵暖的话都被野猪的冲撞震破碎了,在夜空中飘飘忽忽,有些听不清。 好在沈明清他们人多,一人听清几个字也就懂她在说什么了。 “你再坚持一下,我们去准备。” 沈明清他们分工,几个人去拿绳子,几个人找来趁手的木杆,把匕首绑在木杆上。 明明动作很快了,但他们都默默想着,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绑了四道绳子,眼看着木门就要完全倒塌。 “你们先绑着,我先去把野猪引开。” 沈明清说完,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拿着匕首改装的长枪,朝着野猪冲去。 他怕野猪不跟自己走,远远的就跳起来,猛地把匕首长枪插进一只小猪的身体。 小猪发出尖利叫声,被沈明清用匕首挑起来高高举着。 这个举动让三头母猪疯狂,它们嚎叫不停,被刺激到蹄子打滑,也要追逐沈明清。 可那头大野猪始终未动,沈明清咬牙用力一甩,把血流如注的小野猪甩在了大野猪身上。 终于,大野猪被激怒,调转方向,朝着沈明清冲去。 门里的赵暖浑身无力,软软滑坐在地上,她已经没力气去担心沈明清了。 野猪皮糙肉厚,力量惊人,冲撞起来势不可挡。 好在沈明清他们人手足够,且在赵暖的提醒下有准备。 小二他们几个大孩子,利用火把让野猪忌惮。 互相配合,分散开几头野猪的冲击。 赵暖终于缓过神,她颤抖着腿,从破损的门洞里钻出来。 得益于火把足够多,外面虽乱糟糟的,还是能看清具体情况。 “两人负责一头野猪。”赵暖爬到树上,帮他们指挥。 一头母猪奔着小十去了,赵暖连忙喊道:“小二,戳它肚子!快!” 柔软腹部被攻击,母猪吃痛,扔下小十,攻击小二。 就这样,两人来回拉扯,控制住一头母猪。 其他人也依样画葫芦,各自控制住一头野猪。 剩下的三人去帮沈明清,他们不断的前后左右骚扰野猪头领,降低它的速度。 “就这样,咱们磨死它们。” 惊险过后,赵暖有些兴奋。 这几头猪加起来又是好几百斤,省着吃,能撑半年。 野猪头领性格最暴躁,骚扰多了后,它干脆不理其他人,认准沈明清追。 “沈明清,急转弯。” 沈明清的动作比赵暖更灵活,好几次他前面半步就是大树,也被他灵巧躲开。 后面的野猪就没这么幸运了,猪鼻子直直的撞上树,让一人环抱的大树晃动不已,发出哗啦啦声音。 如此几次,树上的赵暖看出野猪力竭。 “它没力气了,绊倒它。” 听到这话,沈明清带着野猪往绑绳子的地方跑。 小七、小八早已经准备好,等野猪正要跨过绳子的时候,他们突然绷直。 野猪因为惯性,整个猪身朝前翻滚,发出刺耳尖叫。 就是这个时候! 这句话赵暖没有喊出声,因为沈明清在跳跃过绳子后就快速转身。 此时,他微微曲腿,弯腰。 另外一只手高高举起匕首长矛,整个人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 突然他动了,在野猪翻滚,腹部向上,又还未完全落地的时候。 沈明清跳起来,找准野猪粉嫩少毛的腹部,狠狠扎下去。 这一下,沈明清用了十成力,他感觉到匕首扎穿野猪坚硬的背部,插入柔软的地面。 甚至因为力气过大,木杆都从中间折断。 他没有停,将折断的木杆也顺势插入野猪肚皮。 第53章 段正责备沈明清 头领一死,其它野猪四散奔逃。 赵暖在树上激动大喊:“都是肉啊,别放跑了!” 本来单膝跪在地上,气喘吁吁的沈明清听到她这话,唰的一下跳起来,顺便拔出野猪身上的断枪。 是啊,都是肉啊! 赵暖做腥味重的鱼熊肉都那么好吃,如果做猪肉…… 沈明清开始分泌口水。 少年们也来劲儿,必不能放过! 野母猪体格小,獠牙短,皮也没那么厚。 三人一只围堵,很快就全部被斩杀。 至于那些吱哇乱窜的小猪仔,混乱中踩死三只,沈明清杀了一只,跑掉三只。 大家都累的气喘吁吁,赵暖下树后腿脚发软。 她高一脚低一脚的朝周家院子跑去:“妍儿,妍儿。” “娘~”妍儿带着哭腔,“您没事吧。” “赵姐姐,你没事吧。” “赵姐姐,宁煜跟妍儿都很好。” “好孩子,姐姐没事。”赵暖眼泪突然就下来了,“出来吧,没事了。” 她话音还未完全落下,周家院子门就被猛地推开。 妍儿跟炮弹似的冲出来,手里握着的匕首滑过一道寒光。 “娘!” 小姑娘冲到赵暖身前,神情紧张的左右环顾,一副要保护自己娘亲的样子。 “娘的乖宝。”赵暖想蹲下拥住女儿。 不过因为腿软,她没控制住,一个趔趄跪在妍儿跟前。 ……最怕空气沉默。 沈明清噗嗤笑出声,但接着…… 赵暖斜眼看他:“笑啊,怎么不笑了?” ……沈明清尴尬抬手,擦去刚刚喷出来,还挂在下巴处的口水。 十三抱着周宁煜,小家伙红着眼扑腾,朝赵暖伸手。 “谢谢十三哥哥咯。”赵暖伸手去接周宁煜,看小家伙委屈巴巴的样子,她心都要化了。 没想到十三突然缩回手:“赵姐姐,你受伤了!” “嗯?”赵暖扭头看向自己肩膀。 她又反手摸向后背,闷哼一声。 不知道什么时候后背衣裳都破了,刚刚摸到伤口,痛得她浑身一僵。 “娘……您流血了。”妍儿绕到她身后,眼泪断线珠子一样往下落。 沈明清跟其他少年都围过来,他们谨记一上山时,赵暖叮嘱过的万事命为先的话,此时没在意什么男女大防。 赵暖扭扭腰,耸耸肩膀。 “呼~~没有伤筋动骨,应该是被破碎的门板,还有躲避不及的獠牙擦伤了。” 沈明清伸手,赵暖用力握紧他的手掌,借力站起来。 “能走吗?” “能,不过等下得要你帮我处理一下伤口。” 野猪獠牙那么脏,万一肉里还有木头渣子,发炎会要命。 “好。” “我去烧水。” “我去烫布巾。” 少年们一哄而散,他们是打心底关心赵暖。 赵暖听到他们的话也很欣慰。 这些生活小常识都是她装若无意间教给他们的,哪怕没遇到,这些孩子们也都记住,并且愿意执行。 “娘的好宝宝哎,别哭了。”赵暖看妍儿哭,心一抽一抽的疼。 “你跟弟弟没受伤,娘就觉得很值。你要是受伤了,娘痛的可就是心,医不好的那种。” “娘~”妍儿又哭又笑,想伸手抱赵暖又怕挨着她伤口。 “酿……酿……抱,抱……” “哎呦,我的乖儿砸,都会喊娘了啊!” 沈明清挡住要往赵暖身上扑的周宁煜,让十三抱开些。 伤口跟赵暖推测的一样,不严重。 用热水清理后,敷上些止血的药,也就没什么大碍了。 但赵暖心疼啊,她唯二的棉衣就这么报废了。 沈明清看她表情就知道在想什么:“你快趴着休息吧。那小猪仔是做烤乳猪的好原料,等段叔回来,我就去城里卖掉。” “我还说留着给孩子们补补身体呢。” 赵暖趴在床上,脸被压的扁扁的。 沈明清边收拾东西,边跟她闲话:“总不能什么都进他们肚子,你操持着这么多跟你毫无关系人的生活,不能让你把钱全都贴进来。” 说完这些,沈明清叮嘱妍儿夜里注意赵暖会不会发烧,端着水盆离开。 如果赵暖心狠些,带着妍儿周宁煜,亦或是把周宁煜半道扔了。 凭她的本事,再加上五百两银子,怎么也能好好的过一辈子。 偏偏她不仅要帮周家,还愿意带上自己这些累赘。 沈明清看着木盆里淡红色的血水,泼出院子外面。 云在天边堆积,空气又冷又干。 段正随手揪下路边枯黄的草叶,捂住一说话就干裂流血的嘴唇。 他跟小一昨儿傍晚到的随州城,在小茶铺子外摆了会儿摊。 听铺子里商人闲聊,说昨日在八十里外的驿站看到过官差押着流放之人往随州赶。 听到这话,段正心里想着大概就是周家人了,所以又带着小一马不停蹄的往回赶。 一爬上山,段正就被吓一跳。 原本铺满黄澄澄落叶的山顶跟耙子耙过一样,乱糟糟的。 山边上矮小的灌木丛连根翻倒,干燥的空气中隐约还有股臭味。 “这……这是野猪来过!?”小一哆哆嗦嗦,不知是被吓的,还是被冻的。 段正脸色煞白,这痕迹不止一只:“妍儿?” “沈明清!” “赵暖!” “嗯啊……嗯啊……” 两人狂奔,两头骡子也狂奔。 “段叔?” 沈明清从院子里出来,衣裳扣子都还未扣好。 “妍儿呢?赵暖呢?” 只是段正看到地上的痕迹了,沈明清扶住他肩膀:“没事,没事都好着呢。” “妍儿在家?” “嗯。” 沈明清话还没说完,段正就往赵暖家去了。 “叔,”沈明清赶紧跟上,“赵暖受了些伤,还没起呢。” “你在干什么!”没想到段正突然回头,怒视着沈明清。 “我……我……”沈明清皱着眉,段正这反应过大了。 要说交情,他跟段正早就认识,虽说以往段正在云州砍柴讨生活,交集不多。 “段叔~”小二听到动静跑过来解释。 但段正并未因此就原谅沈明清:“山顶要么不留人,要么多留人,这个规矩我以为你们都知道。” 虽然沈明清也是为了周家,但把一个女人,一婴儿,三孩子留在山上,这事儿太不过脑子了。 沈明清低头,他也后怕。 特别是在他在这山中被野猪追过,还犯这种错误更不可原谅。 “段爷爷~”妍儿怯生生的出现在院子门口。 第54章 野猪崽睡在兔子窝里 “您不要怪沈叔叔,他也是为了多烧些炭才去砖窑的。” 妍儿声音糯糯的,她抓着段正的衣角,仰头看。 段正心化成水,把她抱起来,轻拍脊背。 “好孩子,吓死爷爷了。” 听到段正语气放软,妍儿朝沈明清眨眼。 沈明清隔空点点她额头,这鬼精鬼精的丫头,难怪段正把她当宝。 还没等两人得意,却听见段正竟吸了吸鼻子:“段爷爷以为又要失去最重要的人了呢,这心啊……快蹦出胸口来。” 妍儿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事,沈明清知道啊。 所以他听到段正说这话,比直接扇他两巴掌还难受。 “段……段叔,我知道错了。您先跟妍儿玩儿,我去做饭……” 看着沈明清落荒而逃,段正冲着妍儿眉头一挑:“鬼精丫头,别以为爷爷不知道你装可怜帮他解围。” “段爷爷……” 妍儿笑眯眯的:“昨天晚上我娘他们杀了好多野猪哦~可惜我娘受伤了,不然又能吃到好吃的了。” 昨天晚上妍儿睡不着,跟赵暖聊天。 赵暖说给她做猪扒汉堡,小姑娘馋了一晚上。 倒不是赵暖天天只想着做吃的,而是那粗粮粉真粗糙,割嗓子,不好吃。 她必须要多翻花样,才能让自己吃的舒服。 段正见赵暖没出来,想着她就还在睡。 少年们陆续起床,想到昨天打死的野猪,个个脸上带笑。 可一出门,看到段正回来了,马上压住嘴角,从边上溜走。 其他人能跑,小五、小九跑不了。 “师……师父……” 两人缩着脖子,挪到段正跟前。 段正看俩孩子鹌鹑一样缩着脖子,眼里露出慈爱的光。 但语气依旧严肃:“以后做事要多动脑子,你们沈大哥没想到你们应该替他想到,并且提出来。” “是,师父!” “我们知道了。” “好了,”段正从衣裳口袋里摸出一包裹着糯米纸,染着红色的饴糖,“去跟大家分了。” “谢谢师父!”小九眼睛透亮,“这是敬灶神的糖吗?我见过别人吃,我自己没吃过哎。” 腊月二十四祭灶神的时候要供奉这饴糖。 听说是因为饴糖粘牙,黏住灶神嘴,不让他上天庭乱说家里的情况。 “嗯。”段正没忍住,笑了,“看到还有人卖就给你们买了些回来,去分了吧。” 俩少年高兴的一蹦老高,特别是小五。 他迈着四方步,走到兄弟们跟前:“让你们平日调笑我跟小九被骂的凄惨,看看这是什么?” 少年们围上来:“这啥啊?” “祭灶神的糖果!我师父给我买的。” 小九不甘示弱:“也是给我买的,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少年们舔嘴,羡慕。 正在做饭的沈明清眉头一皱,表情嫌弃:“别看我,我只是你们萍水相逢的沈大哥。” 大孩子们只舔了舔嘴,把糖果留给小孩儿。 小十四、十三又留给了妍儿。 妍儿拿着鼓囔囔的荷包,要去给心爱的小兔子看。 赵暖他们刚上山的几间木头房子现在都给做了牲畜圈,两间打通给骡子住。 还有一间从中间分开,一半关着母羊,一半铺上厚厚茅草,养着那窝野兔崽子。 小兔子每天吃菘菜梆子,萝卜须子,两个月就成了大兔子。 “哎呀!松鼠!” 妍儿从圈里跑出来:“哥哥们,松鼠来咱们家了。” 松鼠? 还都是好奇心重的孩子,少年们放下手里的活,呼啦啦朝着妍儿围过去。 “嘘~它们还在睡觉呢。” 少年们点头,轻手轻脚的进屋查看。 现在天气冷,兔子们睡觉都挤成一团。 今日,灰色的兔子只见多了些体型比兔子大两圈,有明亮黄褐色条纹的,毛茸茸生物。 小五年纪大些,他看了两眼示意大家退出去。 等到屋外,妍儿轻轻拉上房门,小五才说道:“松鼠体型没这么大吧。” 小六想了想:“可这个花纹看起来就是松鼠啊。” 孩子们搞不清,妍儿提议去问赵暖。 赵暖早就醒了,只是难得能正大光明赖床,她干脆坐在暖乎乎的被窝里用刚鞣制好的兔毛做手套,耳笼子。 门被推开,妍儿跑进来。 “娘。” 少年们一溜儿的扒着门:“赵姐姐。” 赵暖看她们眼神都很亮,宠溺问道:“有什么事儿啊?” “娘,我们在兔子窝里发现几只这么大的松鼠。” 妍儿比划了一下,赵暖估摸出应该是大西瓜那么大的意思。 “有这么大的松鼠吗?”赵暖怀疑。 “是啊赵姐姐,我也没见过那么大的松鼠。”小五附和,“但它的毛色又像松鼠,只是没那么蓬松。” “等下!”赵暖瞪大眼,“是不是黄褐色条纹?” “娘,您好聪明啊。” “三只?” “赵姐姐,你怎么知道?” 赵暖笑的捶床:“因为那是野猪崽啊!” 她麻利的披衣下床,背上的伤口微痛,也抵挡不住她高兴的心情。 平白得三只小猪仔,换谁都激动。 而且这小猪仔竟然能跟兔子和平相处睡一个窝里,说明性格还是相对温和,养熟的可能性很大。 第55章 分家 龃龉“你怎么起来了?”沈明清正在跟周宁煜一起攻克一碗羊奶糊糊,明明是一个人吃,却糊了两张脸。 “野猪崽!”赵暖看到段正回来后兴奋招手,“段叔,回来了啊。” “伤的重不重?” “还行,昨夜没发烧,问题不大。” 段正走过来,围着她瞧了一圈。 见她脸上没有痛苦之色,更没有缺胳膊断腿,提起的心放下。 轻轻推开木门,赵暖探头。 她对上三双小黑豆一样的眼睛。 “哼哼”?小猪发出声音。 反观几只兔子,傻傻的嚼着干草,对赵暖的到来没有任何反应。 野猪这玩意儿就是燃烧颜值长大的。 小时候毛色呈土黄色,身侧有数道深浅不一、宽窄不等的白色条纹。 黑豆一样的眼睛,耳朵会竖起来,跟小鹿很像。 段正也很诧异:“要养起来?这野的能养活吗?” “能!”赵暖点头,“这野猪是很好驯化的动物,若是里面有公有母,咱们往后吃肉就不愁了。” “那行,咱们再搭一间宽敞些的茅草屋子来养猪。” “用砖头砌墙,野猪的破坏力很高。” “行。” 段正说完这个,见赵暖还看着他,就知道她想问什么。 “不出意外的话周家人都还活着。距离随州只有五十里了,我估摸这两天就能到。” 赵暖最担心的还是周宁安,听到段正这番话,她又喜又忧。 “段叔,我这几天一直在想……”赵暖看向那边的沈明清,“他不吃就饿着,你过来咱们说几句话。” 周宁煜见赵暖在说话,以为是在跟自己说。小人哇啦哇啦的叫,跌跌撞撞就要起身往她这边来。 十个月的孩子正是想要下地学走路的年纪,现在冬天穿的又厚,很是折腾人。 沈明清把他抱到炭窑边的木头架子上,让十四陪着他玩儿会儿。 三个大人聚在一起,讨论周家到来事宜。 “咱们房子都是分好了的,我想把粮食这些也分一下。” 段正没说话,沈明清表情凝重:“你是怕周家来了会霸占这些东西?” 赵暖摇头又点头:“侯夫人、大公子夫妻是好人。可经历此事,谁敢保证他们的心态不发生变化?” “我同意赵暖的。”段正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知侯夫人是你姑妈,又对你有恩,但你不能把这些孩子们都拉下水。” 沈明清摇头:“我并没有这么想。” 他看了一眼远处干活都乐悠悠的少年们,笑意柔柔的。 说是自己救了这些乞儿,实际是这些乞儿给了自己活下去的动力,不然自己早就如丧家之犬一样死在某个寒冬了。 沈明清回过头,正视赵暖:“重要的是你怎么想。” 段正明白沈明清的意思了。 赵暖确实表现很优秀,有能力,有脑子,还善良。 但毕竟是在侯府做过下人的,对主子会有一种天然的服从性。 现在周家没来,她能做出分东西的决定。等周家来了,若是有人为难她,她能不能撑得住? “我?”赵暖思衬,“置办这些都花的是我的钱,当然是我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侯府对我有恩是真,我真心为他们打算也是真。我为奴时,有为奴的操守。现在是自由身,当然要以自己为重。” 说完这些话,赵暖突然意识到:“你们是怕我奴性入骨?担心我?” 在这个封建奴隶社会中,只要为奴过,哪怕后来赎身,也会被打上一辈子的烙印。 像她这种情况,如果跟周家有了龃龉,旁的人定会让她忍让。 因为奴隶天生要服从主子,不管这主子现在是什么身份境况。 段正跟沈明清两人能破除世俗,为她着想,值得深交。 “那好,你说怎么分吧。” 段正跟沈明清对视一眼,这是他们第二次确认赵暖心意。 “熊胆,熊皮留给周家,其他的粮食按照人头分。” 周家人才来,需要滋补。 但现在已经不是富贵人家了,吃的自然要跟其他人一样。 分给他们的白米白面杂粮,他们一家人内部要怎么分,那是他们的事儿。 “不行。”沈明清站起来,“这些东西都是你置办的,均分对你不公平。” 赵暖却狡黠一笑:“我这是放长线钓大鱼呢。” 她看向那边正忙着烧炭的少年们:“很多事儿我做不了,都要他们帮忙。比如这菊花炭生意,我只能统筹,你们得给我做长工。” 至于周家? 流放之人没有私产,生意自然不能给他们。 而且自己是与周清辞做生意,周清辞赚的,最后还是要拿回来为周家打点的。 想到这里,赵暖很慎重的跟面前的两个男人说:“人之有情,重在绵长。” “利益捆绑听起来不好听,却是最牢固,最持久的。” “所以想要不被朋友抛弃背叛,那就要齐头并进。让对方知道合则无敌,分则两败。” 段正、沈明清蓦然抬头,赵暖这话可以说颠覆了他们长久以来的认知。 书籍、世俗都说人要有情义,重德行。 赵暖却说要重利益。 可细想呢? 她说的没错。 如果周家没有愚忠,一再退让。 跟孙家、皇帝尉迟家齐头并进,形成鼎立之势,怎会有流放之苦! 那些跟周家有密切联系的家族,又怎么会受到牵连,甚至家破人亡。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大家把东西归类,分到每家。 约定若是以后要在一起吃饭,那就各家拿粮食出来搭伙,也算是古代的AA制了。 赵暖想过,等以后菊花炭生意做起来,她弄个公共食堂,包吃。 至于牲畜她没有刻意去分,周家往后如何,还需观察。 第56章 山楂红薯脆片 粮食分好,少年们却都不动。 特别是十四、十三两个小的,眼圈都红了。 “赵姐姐,你不要我们了吗?” “赵姐姐,我不要粮食,我要跟赵姐姐、妍儿妹妹一起。” 沈明清……我走? “傻孩子,往后咱们还是在一块儿。”赵暖很开心她真心换来了真心,“马上周家人就来了,往后山顶就三家人啦。 你们若是还想跟姐姐亲近,那他们来了后你们就教他们怎么干活,怎么在山上生活下去好不好?” 这些孩子苦,凭借他们跨越阶层实在太难。他们跟周家可相辅相成。 这是赵暖最近都在考虑的事儿,选择山野生活是她的意愿。 她更希望往后半生,她都能自由选择。 所以把周家扶起来,也在她未来的计划之中。 一番相劝,少年们才帮忙把东西重新放好。 就连掉在地上的几颗米粒,他们都捡起来吹干净灰尘,再放回袋子里。 做完这些,还得收拾野猪。 现在他们不怎么缺肉了,所以把猪整个泡在温水里软化后,段正把猪皮剥了下来。 “这些皮料好啊。”段正提起猪皮,对自己的刀工满意的不得了。 赵暖都想好这些皮要做什么了:“最硬的那几块做成护膝、护肘,其他软和的先给几个小的做皮靴。” 因为受伤,赵暖被安置在一边儿跟孩子玩儿。 处理野猪肉的事儿沈明清跟小一为主要劳动力,她负责遥控指挥。 “猪肉切块,一半抹盐,一半冻上。” “嗯,好。” 咚咚的砍肉声响起,赵暖让妍儿去拿点之前晒好的红薯山楂干来。 “娘,这个好硬啊,怎么吃?”妍儿嘴馋,掰了一小块下来放进嘴里。 没咬动,只尝了个味儿。 “拿过来,我教你。” 赵暖把瓦片放在篝火上烤,然后把脆硬的山楂红薯片掰成比铜钱大些的块状。 等瓦片烤热,把山楂红薯片摊开放上去。 不一会儿,红薯片就开始鼓包。 ‘啪嗒’ 小小一声,山楂红薯片蹦起来,又落回瓦片里。 “哎呀!”妍儿惊呼,“娘,它飞起来了。” 赵暖用树枝把鼓包的山楂红薯片拨出来,递给妍儿:“等凉了吃。” 妍儿蹲着,就这么看着树叶上的红薯山楂片。 橙红色,像是装满糖果的荷包。 “酿酿……么么,啊呜~” 周宁煜在木架上爬来爬去,看到赵暖给妍儿东西,他一着急,竟然扶着栏杆站了起来。 “娘……” 妍儿看着周宁煜惊奇不已。 “嘘~”赵暖示意妍儿小声,不要惊扰了周宁煜。 “啊呜……酿~” 周宁煜并不知道自己站起来了,他松开扶着栏杆的小手,往前倾了一下,又站稳。 为了维持平衡,两只小手在身侧张开。 他这个样子跟刚出生,全是绒毛,张开翅膀跑的小鸡仔一样。 一走一晃,手又变得一支在上,一支在下…… 赵暖笑的不行,跟赵四似的。 半丈距离,赵暖数了,周宁煜走了六步。 最后像是一头小猪一样,冲进她怀里。 她拍着怀里的周宁煜,颇有些遗憾:“过几日你娘就来了,你也不等等,让她看到你第一次走路。” 小人哪里管这个,嗷嗷呜呜的要去够姐姐手里的山楂红薯片。 “妍儿,你看看脆不脆?”赵暖拦住周宁煜,让妍儿先尝。 妍儿小口咬下,山楂红薯片裂开,看样子很脆。 捻起比芝麻大不了多少的一小块,赵暖塞进周宁煜嘴里。 用口水泡软,应该能尝出味儿。 这个山楂红薯片应该用油炸更酥脆,显然她们现在没这个条件。 不过用火烤出来也还行,口感偏脆硬。 瓦片里的其他红薯山楂片相继开始鼓包,膨化。 妍儿笑眯眯的在旁边捡蹦出瓦片的山楂红薯片,小孩子的欢笑声充满山顶。 “娘,您吃一个。” 赵暖张开嘴,接住妍儿递来的脆片。 “嘎吱”她轻轻一咬,像是甜味的,比较硬的薯片。 两张大的山楂红薯干片,烤出满登登一木盘山楂脆片。 妍儿端着到处跑,每个哥哥都要分到。 入口香脆,细嚼又酸甜绵密,这个小零食得到大家一致好评。 “赵姐姐,野山楂能做这么好吃的东西啊。” “下次我们看到了再采些回来。” 小十四嘟着嘴:“做这个好麻烦的,你们让赵姐姐教大家做呗。” 赵暖一把拉过十四:“姐姐的好弟弟哎。来~趁现在你还小,亲一口。” 十四脸臊的通红,捏紧衣角,但没躲避。 赵暖开玩笑的,把他乱糟糟的头发重新束好,拍拍他肩膀:“去玩儿吧。” “哎!你干什么?”赵暖眼尖,看到沈明清端着一木盆猪下水往远处走。 “这些不要了吧。”看着盆子里鼓鼓囊囊的猪下水,沈明清不愉快的记忆又浮现出来。 “猪下水可以都留着。”赵暖无声笑道,“就算里面有寄生虫也没熊肚子里的那么恶心。” 不说还好,她这么一说,沈明清又开始‘呕’起来。 小一把沈明清挤走:“赵姐姐,你教我怎么处理这些猪下水吧。” 随州城有家开在炭厂旁边的小摊,摊上主要卖的就是富贵人家不要的猪大肠、猪肺,还有恶肉、癥肉、米星肉。 至于猪心、猪舌、猪肚这种好东西,他们闻都闻不到。 这种难洗味道又大的肉类,摊主切碎加上一把糙米,熬煮粘稠,最后加一撮粗盐,就能卖了。 两文钱一碗,出锅前加几粒葱花,名为“脏羹”。 小时候,他每次下工路过都要猛猛的吸几口飘散出来的味道。 臭,却又带着荤香。 “好,你先把里面的脏东西清理干净,然后我再跟你说怎么洗。” 赵暖对小一很是看重,这孩子有责任心,又吃苦耐劳。 如果有可能,她愿意拉他一把。 不说大富大贵,至少不要太过贫苦。 第57章 做洗脸皂 小一处理好的猪下水,端过来给赵暖检查。 赵暖皱着眉,把里面的恶肉指出来,让小一扔掉。 古人宰杀牲畜时,发现那些颜色异常、质地坚硬、有颗粒或结节状的肉,统称为“恶肉”。 他们知道这些是不好的,但为了生存,依旧会以极低的价格买回去吃掉。 他们打死的野猪没有病变的肉,所以赵暖指出来的是淋巴结。 小一有些不舍:“赵姐姐,没事的。您跟妍儿不吃,我们吃。” “姐姐不是舍不得,而是这种肉吃了不好。” “可是……”小一扯开嘴角笑笑,他是真舍不得扔。 “这样吧。”赵暖想到一个好法子,“你把这些恶肉,还有胰脏单独放,姐姐教你做胰子,这样就不会浪费了。” 小一马上笑起来:“那好,胰子好几文一块呢。砖窑不远处就有棵皂角树,地上掉了好些皂角,等会儿我就去捡些回来。” 他不是不听劝,是这样好的日子跟做梦一样。 他生怕因为自己不敬畏,从梦里醒来。 听到她还会做胰子,大家都来了兴趣。 妍儿缠着赵暖:“娘,我们快点开始吧。好不好嘛~~~” 小姑娘很骄傲,她娘会做好多好多东西啊。 赖不过小缠人精,赵暖无奈点头。 烧的炭要明日才出炉,柴火堆满三栋屋子的敞房,少年们也确实没什么事儿做,那就当带着他们玩儿了。 并且胰子要熟化,确实早做早好。 既然要做那就做好的,赵暖打算做一种洗衣服的,一种洗澡洗头,一种洗脸的。 不要的猪恶肉洗干净,控干水分,入石臼捣碎。 “十三,十四,你们俩搅和草木灰水。等澄清后过滤出来。” 赵暖不动手,只吩咐少年们做事。 妍儿跃跃欲试:“娘,我呢,我呢。” “你去把草药里的干金银花抓一把来,用剪刀剪碎,越碎越好。” “好嘞娘!” 妍儿乐滋滋的跑了,她保证能剪的很细碎。 “小十,十一你俩去熬皂角水,熬到浓稠啊。” “遵命,赵姐姐!” 猪胰脏、恶肉彻底捣烂成糊状,分成两份。 取其中一份,加入黑豆粉继续捶打到均匀,再边缓慢倒入草木灰水,搅拌。 一直搅拌到粘稠,所有材料完全融化在一起的膏状。 将这些膏状的东西分成大小差不多的剂子,装入提前准备好的竹筒内,压实。 “娘,这就好了吗?”妍儿蹲在石臼边,想伸手却被赵暖阻止。 赵暖跟她并排蹲着:“还得放在阴凉处熟化,不然用了会烂手哦。” 这石灰水是碱性的,小孩儿手嫰,不能随便摸。 等第一批熟化好,就是洗衣裳的猪胰子了。 第二份按照一样的流程来,只是不加豆粉了,加浓稠的皂角水。 依旧是搅拌粘稠,装竹筒放一边儿熟化,这就是洗头洗澡的皂角胰子。 最后一份还是按照前面的流程,只是不用猪肉做皂底,用熊油。 不加皂角,也不加豆粉。加入金银花碎末,还有半碗羊奶。 这样做出来的皂是白色的,还带着金银花的香味,用来洗脸最合适。 “好了。”做完这些,天都黑了。 竹筒被放在赵暖家的空房间里熟化,至少要一个月后才能使用。 “做好了就准备吃饭吧。”沈明清跟小一没来凑热闹,早早的就开始做饭。 一锅杂粮饭,一锅猪肺菘菜汤,赵暖觉的这两人挺抠的,肉都不舍得放。 忙活完大人吃的饭,沈明清又张罗着火塘边煨着的陶罐子。 罐子里面不仅是白米粥,还放了剁碎的瘦肉、菘菜叶子。 赵暖撇撇嘴,沈明清挺适合做男妈妈的。 猪肺菘菜汤稍微有些腥骚,但没人挑刺。 赵暖也不吭声,这么冷的天,荒山野岭的能吃口热乎的就不错了。 还有便是,不做饭的人别挑,爱吃不吃。 因为都是皮外伤,所以不过两三天,赵暖已经感觉无碍了。 就是做事儿的时候,后背结痂有些拉扯感。 山顶已经彻底收拾好,赵暖跟段正商量了一下,准备下山去等周家。 沈明清留在山上,照顾家。 “嗯。”沈明清脸色沉重。 大庭广众之下见到周家人,他的身份很容易暴露。 届时一个欺君,沈家就要来跟周家团聚。 “娘,您去吧。”妍儿依旧懂事,“虽然我很想见到宁安,可弟弟需要人照顾啊。” “娘的好孩子。”赵暖抱住妍儿舍不得放开。 赵暖、段正、小一、小二、小三五人牵着三匹骡子连夜下山,在腊月二十七清晨赶到随州城。 “暖丫头,你们几个先去沈明清的窝棚等着,我去城门口打探打探。” 段正说完就要走,却被小一拦住。 “段叔,我跟你一起去。若是有事儿,我还能回来报信。” “小一说的没错。”赵暖点头同意,“你们俩一起,我带着他们俩去沈明清窝棚。” 段正也觉得这是好的安排,点头:“那也行。” 两人分开,赵暖刚到沈明清的窝棚,外面就下起了洋洋洒洒的雪花。 第58章 看到随州城了 脚链在地上拖拉,发出沉闷声响。 进入随州地界后,天气更冷了。 好在赵暖给的银子周文睿一直省着花,在距离随州二百里外,他用一锭银子换一件薄袄的代价,让家里人不至于冻死。 “小叔……下雪了。” 周文轩背上的周宁安裹着宽大的旧袄子,腰上系着一根草藤。 因为换来的都是驿站仆妇的旧袄,她穿上太大不暖和,没有针线,只能用路边草藤捆起来,贴身些。 周文轩也抬起头,看着洋洋洒洒的雪花。一路双眼无神的他只有在周宁安说话时才有回应。 他颠了颠背上的周宁安,内心苦笑。 要不是她瘦了很多,自己根本背不动。 “宁安再撑撑,已经能看到随州城门了。”林静姝跌跌撞撞的,抚摸女儿的手满是裂开的冻疮。 前面周文睿背着娘亲,麻木的一步一步,全靠毅力撑着。 雪花落在他眼里,冰冷让他打起些许精神。 “娘?” “嗯……” 侯夫人气息微弱,要不是母子耳鬓相贴,周文睿根本听不到这气若游丝的声音。 “您看,随州城到了。” 侯夫人沈云漪再无几月前的雍容,此时她发丝雪白,一脸病容,如七八十老妪。 听到儿子的话,她虚虚睁开眼:“下雪了啊……你爹最讨厌下雪了,他说那日大雪,是他一生耻辱。” “哎……我没有怪他,就是心里过不去那个坎。” 听到娘开始回忆过往,周文睿嘴唇发白:“娘,这些我都知道,您就别说了。睡会儿,睡会儿,等您醒来咱们就到了。” “嗯……我撑着呢,我还没见到煜儿……” 因为手冷,官差鞭子缠在腰上,双手交叉放在袖子里。 “要我说啊……你们周家是这个~”其中一位官差对着周文睿竖起大拇指。 四个月的朝夕相处,再加上周家人省心,俩官差跟他们相处的还行。 周文睿苦笑:“官差大哥说笑了。” “啧,没说笑。”官差感叹:“衙门里一年流放的没有七八趟,也有四五趟。能全须全尾走到的,也就你们周家。” “那得多谢二位关照。”周文睿一开始拍马时还有些勉强,现在他已经练就本事,好话不需想就能说出。 “嗨,周大公子也别这么说。若是有机会再见,还请您别见怪。” 俩官差也是明白人,他们俩在周家身上少说也捞了好几百两,既然都走到了,说几句好话结个善缘。 周文睿也从善如流:“哪里的话,二位也是公务在身,倒是麻烦二位跑这么远送我们一趟,我周家有愧。” “嘿嘿。”俩官差笑了,“大公子莫要这么说。” 周文睿说起来还真要感谢这俩官差,钱他们收了,但方便也给他们行了。 走到半路时,俩人就把他们手上的夹板给取掉了,虽还带着脚镣,但人轻松很多。 下午时分,雪越来越大。 随州城门口的守城士兵都躲回城门楼子里烤火了,只有段正带着小一蹲在门口等着。 “段叔,来了!”小一站起来,指着远处蹒跚几个小点。 段正刷的一下站起来,牵着骡子朝周家人奔去。 “您先去,我去告诉赵姐姐。”小一跑的飞快,溅起黑色的泥水。 “二位官爷……” 走近的段正还未说话,就被倆官差打断:“老哥哥,您别让我二人难做。” 流放不仅是发配穷困地区,更是要让流放之人体会千里奔波之苦。 “这……”段正看向周家人,五人只剩皮包骨不说,露出衣裳外的肌肤冻的没一块好肉。 周文睿虚弱的笑笑:“段叔,莫要为难二位官差。” 段正张张嘴,只能让开路,跟在周家后面走。 赵暖得到消息,她没有去路上接应,而是先去了官衙。 刘臣正在官衙里喝着小酒,反正他孤身一人,日日就拿衙门当家了。 “刘大人,好雅兴啊。” 刘臣喝的脸通红,听到赵暖的话他转头,顿时脸上笑开了花:“哟,周家娘子咋这个时候前来?” “前日打了只野猪,这不给您还要孙大人送肉来了。” 赵暖笑眯眯的,从背篓里提出一只野猪蹄子。 刘臣双手接过:“多谢,多谢。”还探头看她背篓。 赵暖把背篓一偏:“还有一块臀肉,您牙口好,就把这块肉留给孙大人吧。” “好好好,周娘子考虑的周到。” 说完,刘臣美滋滋的把野猪腿挂在房梁上,摸出匕首割下来一块,放在煮酒的炉子上炙烤。 “周娘子来是有事吧。” “什么都逃不过大人的法眼,周家人快到了。” “哟。”刘臣手一顿,“这一路苦啊。” “可不是嘛。”赵暖神色柔和,“他们得先来衙门报道吧,您……” 刘臣挥手:“公事公办,公事公办!” 赵暖屈膝行礼:“多谢刘大人了。” 没有各种为难拿捏,能公事公办就是最好的。 第59章 见面 随州官衙里统共也没几人办公,一到冬日,就更没人来了。 至于城主,常年空缺。 朝廷派来的官兵倒是有几十,不过这些人几乎日日大酒,醉生梦死,叹平生不得志。 好在随州城虽距边关不远,但地形封闭,到现在也还未出过乱子。 所以周家人到了后,刘臣一个人就给办了。 赵暖低头站在门口,她有些不忍看到周家人如此模样。 宁安灰白的脸色突然潮红,她泪水盈盈地看着赵暖。 赵暖轻轻对她眨了一下眼,小姑娘马上收敛表情,跟家人站在官衙门外的雪地里,等候押送官差跟刘臣交接。 两方人都对周家人与赵暖的识趣很满意。 没有一见面就抱头痛哭,要求这要求那的,就算没人看到,那也有隐患呐。 先是寒暄了一番,话里话外都是试探。 “刘大人,这大雪的天。他们一路走来也……” “也是,千里都走过来了……那就进来烤烤?” “来来来!”官差对周家人招手,“刘大人是个好官,往后你们好好服劳役,他不会为难你们的。” 周家人压抑住内心激动,喃喃道谢。 赵暖看着官差把流票、咨文、沿途记录的文书交到刘臣手上。 刘臣仔细翻阅,小眼睛眯着,也不知道看进去没有。 赵暖了解过,流票是刑部签发的、准许沿途使用驿站的凭证,也是流放判决的执行证明。 咨文则是详细说明案由、犯人信息、判决结果的官方文件。 沿途记录是记录行程时间、有无意外,以证明差役没有拖延或虐待犯人。 最后这一条全凭押解官差的良心,以及流放的人有没有家人打点。 只是这打点都是背地里的,大多数都进了官差以及沿途驿站的腰包。 刘臣看完文书,又照着文书核对周家人的身份,防止中途掉包或出错。 “哦,还有一个小公子没了是吧。”刘臣说这话的时候看了一眼赵暖。 赵暖不吭声,只当没听到。 周文睿一听,就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 一半威胁,一半投诚。 他快速看了一眼赵暖,奶娘到底做了什么,这么短时间里就让流放地的官员有这样的想法。 不过经历此劫,当初背着圣人训的周家大公子彻底蜕变。 当初风骨不折的他,此时佝偻着肩膀,弯着腰从善如流的对着刘臣露出苦笑。 “回大人的话,是的。” “哎~”刘臣点点头,“往后好好过吧。” 他朱笔一点,周家在随州城便就此扎根。 俩官差也收到刘臣开具的回执文书,证明“人犯已按时安全送达”。 俩官差松了口气,连连对着刘臣拱手:“多谢大人,我俩也好回去复命。” 听同僚讲,不管是犯人路上亡故,还是安全送到。想要拿到这封文书回京复命销差,那都得瘦二两下来。 这二人没想到刘臣这么简单就把文书给了,看来周家真不简单,幸好路上没有虐待。 两位官差也不想在这艰苦之地停留,给周家人解了脚镣,拿上文书道别离开。 若是在沿途能搭上回京的便车,说不定还能在正月与家人相聚。 等人走了,刘臣捋着小胡须:“夫人,周公子,想来你们是了解随州的。山头已经分好,每人每日上交木炭十斤。 现在大雪封山,集齐后,待春日再一并缴纳。” “是,罪人记住了。”周文睿摇摇晃晃的作揖。 “至于点卯……”刘臣看了一眼赵暖,“空了就来一趟吧。” “多谢大人。” 周文睿这声多谢包含了几分真心。 “点卯”就是流放犯人需要定期到管衙报到,验明正身,证明自己没有逃跑。 “点卯”也不只是点卯,若是官员看你不顺眼,搜身受辱,在这上面很好做文章。 “这冷的天,我先回了,各位自便吧。” 刘臣说完打了寒颤,哆哆嗦嗦溜去后衙。 烤野猪肉的香味早就让他馋的口水直流,要不是走流程,他恨不得让赵暖把文书都替他签了。 等他一走,外面的段正、小一牵着骡子快步走进来。 周家人与赵暖相对无言,此时身份倒转,不管是感谢还是怨怼的话都说不出口。 “什么都别说了。”赵暖将背篓里的薄被拿出来。 她脚步急促,左手一扬将一张薄被搭在了林静姝肩头。 没看林静姝是何表情,赵暖双手撑开另外一床薄被,将周文轩与他背上的周宁安裹住。 小一动作麻利,将被子裹住的人放进骡子身上驮着的竹筐里。 竹筐里面垫着厚厚茅草,赵暖又塞了两个陶罐外套竹笼的暖手炭炉。 里面的炭,是她在沈明清窝棚里烧好的菊花炭。 估摸着重量,与周宁安相对的另外一个竹筐,周文睿正踮着脚把林静姝往里面放。 小一看了一眼赵暖,走过去一把把人抱起来放进去。 见周文睿礼貌道谢,小一松了口气,点点头。 “我就算……” 周文睿话还没说完,也被小一抱起来放进另外一头骡子的竹筐,侯夫人已经在另外一边被薄被裹好。 “走。” 三头骡子在冰天雪地里前行,中途赵暖骑着骡子去买了几罐稀粥,趁热她先给周宁安喂了几勺子。 “奶娘……” “乖啊,别说话。”赵暖双眼通红,要不是周宁安跟周家人一起,她都无法认出这还是当初那个玉雪可爱的女孩儿。 周宁安此时脸上没一块好肉。 冻疮破溃,流出黄色液体,一暖就有些痒,她想挠。 “好孩子,别挠,忍忍好不好?” 赵暖跟在骡子身边,一勺一勺的喂她喝粥。眼泪终究还是没忍住,一滴滴掉落进粥罐里。 周文轩仰头看着赵暖,他突然有些迷茫。 自己真的错了吗? 是的错了,他自始至终都知道自己错了。 一个下人,转身变成了自己、乃至周家的救命恩人。 但这种巨大的落差,让他如何转变。 正愣神,突然一勺稀粥以不容拒绝之势冲进周文轩口腔。 第60章 周文睿见到段正 他反应不过来,下意识吞咽。 赵暖活了两世,又在侯府后宅多年。初中生年纪的周文轩在想什么,她一看就知。 对于这个三公子,赵暖其实是有些感慨的。 老侯爷为不被圣意揣测,主动放兵权。 大公子本就稍微文弱,自小就没怎么与兵器打交道也就算了。 可周文轩自小就喜欢舞枪弄棍,这份天性被老侯爷拘着,非要他学之乎者也。 赵暖才进侯府的时候,时常看到七八岁的周文轩在侯府角落里对着一块大石头哭。 学不会作诗他会哭,写不好字他也会哭,因偷着练武被老侯爷责骂他也哭。 再后来,周文轩开始跟京城中的公子哥儿们胡闹。 今天翻东家墙,明天砸西家缸。 斗鸡、遛狗、嬉笑怒骂,纨绔异常。 赵暖也就没再看到他躲在墙角哭了,只偶尔在正房见到他笑得花团锦簇。 做好了为家族荒废一生,却在突然间告诉他,这一切都是枉然,是个人都受不了。 赵暖一勺又一勺的给他灌粥,心想着,自己有的是手段。 林静姝小心捧着怀里的粥,看着赵暖一下就搞定两个孩子,心里酸楚又敬佩。 自从那次不愉快后,周文轩每日就只吃官差给的半个杂粮馒头。 不哭不笑不闹,只在必要的时候背着宁安,不与任何人交流。 还有宁安,自从上次发烧后就时常迷糊。 每次不清醒的时候,她嘴里叫的都是‘妍儿’‘奶娘’。这让她心如刀绞,恨不得一头撞死,替她受苦。 “把被子裹紧了。”赵暖喂完一小罐粥,替周文轩、周宁安掖好薄被。 喝完粥,抱着炭炉,骡子摇摇晃晃的。 周文轩蜷缩在筐子里,周宁安在他胸前靠着,两人沉沉睡去。 赵暖绕到骡子另外一边,替林静姝压紧被子。 “大奶奶莫要多想,随州城不错的,煜儿前些天都会走路了呢。” 林静姝颤颤巍巍伸出手,曾经提笔写得一手京中闻名的草书的手,满是冻疮不说,其中一根手指的指甲都脱落,露出血红烂肉。 “赵暖,你的大恩大德,我林静姝生生世世不敢忘,世世做牛马也要来报答你。” 赵暖替她把披散在脸上的发丝拂开:“瞧您说的,没这么严重。” “睡会儿吧,嗯?” 林静姝点点头,缩进被子里,她的手却没有放开赵暖的手。 赵暖就这么任由她牵着,小一也放缓牵骡子的步伐,以免赵暖走着太累。 一刻钟后,林静姝睡着了,赵暖轻轻抽走自己的手,替她把被子盖好。 侯夫人已经昏迷,赵暖只能用水袋装了点粥水给她喂几口。 但进肚子的少,吐出来的多。 周文睿看着她围在骡子边忙来忙去,良久叹口气。 他们周家欠她的,这辈子还不清。 赵暖见侯夫人沈云漪昏迷不愿张嘴,她轻轻伏在侯夫人耳边:“夫人,您可还记得沈家小二?他与我在一起呢。” “唔……” 要不是赵暖凑得近,差点就错过她这轻不可闻的一声。 “您不是常常念叨他嘛,他没死。我今天下山接你们,他在山上帮我带煜儿呢。” 侯夫人遭此大难,心里最惦记的就是周宁煜,以及娘家人。 果然,侯夫人听到这话后嘴巴张大了些,粥水顺利入口。 “咳咳……” “慢点,慢点。”赵暖用手垫住侯夫人下巴,轻声安慰。 感觉吃的差不多了,她麻利的给人摁住被子。 侯夫人似乎想动,她赶紧道:“您睡一觉就能见到沈家小二跟煜儿啦。您好好的,往后还得靠您带孩子呢~不然每天好几十斤炭,大公子哪里烧的出来。” 听到她这话,侯夫人不动了,头一歪睡过去。 “奶……赵暖,此恩无以为报。”周文睿盘腿坐在筐里,双手交叠抵住额头,对赵暖行大礼。 “大公子言重了。”赵暖口中说推辞,却受了他的大礼。 “大公子。” “嗯?” 赵暖叹气:“莫要强撑了,你也歇息吧。” 周家老小能行走千里,除了有自己留下的银子外,最大的功劳应该就是周文睿了。 此时明明已经平安,他也累的眼窝深陷,颧骨高耸,却依旧强撑着不闭眼。 只能说明,他一路都这样强撑着,到现在一下子放不下来。 见周文睿还是不放心,她又说道:“您看看牵骡子的是谁?” 周文睿听到她这样说,很诧异。 打起精神,看向段正。 段正眼睛充血,再加上缺耳朵,面容被毁,分外可怖。 “段叔……”周文睿声音颤抖,竟然带着哭腔。 “段叔,真的是段叔……” “大公子,是我……” 骡子没停,两人却哭红了眼。 周文睿像是看到了可以依靠的长辈一样,眼泪不停滚落。 段正边走边擦眼泪:“别哭了啊,都安全了。” 在周文轩出生前,周文睿几乎是在军营长大的。 他虽从文,却自小在将士堆里混。 其中又以段正是侯爷副手为由,他跟段正相处的更多。说是叔侄也不为过。 后来侯夫人怀了周文轩,他也跟着回到京城侯府。 再后来没过多久,就传来段正受重伤的消息,而后就再无音讯。 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段正。一时间,激动的无法自已。 赵暖垂下眼眸,周清辞能找到段正,周文睿却没找到。 还有假死,连侯夫人都不知道的沈明清,周清辞也能联系到。 这大小姐嫁入看似事事都要被掣肘的相国孙府,实则本事了得啊。 第61章 中途歇息 山高路远,加上又下着大雪。 一个白天,大雪就覆盖住山路。 特别是溪涧中的石头被盖住看不见形状,就很容易打滑。 这个时候还得是骡子厉害,动物好像天生有辨识的能力,跟着它们的蹄印走,赵暖才能多次避免摔跤。 天上没月亮,不知是何时辰,只知道火把的光都快被雪打熄了。 赵暖伸手在周宁安的被子里摸了一把,微微有些暖意。 小一把缰绳给了小二,他扶着赵暖前行,走到不知哪一座山脚下,他说道: “赵姐姐,附近有个小溶洞,咱们进去歇歇。” “行。炭炉里面的炭也都熄了,我怕他们受不住。” 虽然下雪天越早到家越好,但她不光要考虑周家,还要考虑小一他们三个。 三少年就中午吃了碗素面,此时肯定早就饿了。 还有三匹骡子,这么冷又难走的路,竟然少见的没撂挑子不干。 溶洞的确不算很大,瞧着四五十平方的样子。 洞顶的一个角落还在往下滴水 。 还没点燃篝火,骡子们都站着。 等点燃篝火,溶洞里暖洋洋的时,赵暖拿出准备好的油纸铺在地上,又把沈明清窝棚里薅来的旧被子铺开。 等她收拾好,小一、小二把筐子里的周家人抱出来。 周文睿很警惕,听到动静马上睁开眼。 “我……我自己出来就行,咳咳咳……” 小一看着赵暖。 赵暖看周文睿半天爬不出来,无奈摇头。 段正走过去帮忙,他这才跌跌撞撞的出来。 把人安置好,赵暖看到小一已经把骡子身上的东西都卸下来了。 “把东西往后挪挪,咱们坐紧凑些,让骡子也进来烤烤。” “好嘞。”少年们对这几匹骡子爱护的紧,听到赵暖这样说,都非常开心。 骡子们也乖顺,贴在洞口趴下,把火堆围了起来。 两头骡子载人,剩下一头骡子载的全是东西。 赵暖拿出一个陶罐,抓了两把白米进去。小二早就拿着另外一只陶罐装回来满满一罐雪,烧开就能喝。 扔几个红薯进火堆烤着。 骡子们也得了几个,咬得嘎嘣响。 吃完赵暖还给它们喝了些温热的雪水,然后摸着它们脑袋说道:“辛苦了,等到山顶红薯萝卜豆子干草管够。” 骡子鼻子里喷出白汽,闭眼享受赵暖的抚摸。 粥熬好了,赵暖刚把周宁安抱起,林静姝就马上清醒过来。 夜色也难掩她惶恐的眼神,双手抱住周宁安的腿不松。 “大奶奶?是我,赵暖。” 都是做娘的人,赵暖见她这样内心酸涩。 听到赵暖的声音,林静姝目光聚焦,看向她。 好一会儿,她环顾四周,才想起自己已经到随州,并且赵暖接到他们了。 “咳咳……”林静姝一阵剧烈的咳嗽。 周文睿上前来给她拍背,林静姝却抗拒,躲开。 周文睿叹口气,放下手。 互相扶持走过的千里路,就像一场梦。 赵暖看着两人的小举动,有些不明白。 但这是人家夫妻之间的事儿,她也不好随便问。 “大公子,您给侯夫人喂点粥水吧。” “哦,好。”周文睿接过小一递过来的粥,轻声道谢。 小一笑的有些羞涩,他羡慕的看了看衣裳褴褛却依然贵气的周文睿。 林静姝捧着粥碗对她笑笑,感谢她替自己解围。 “三公子如果醒了的话,就起来喝粥吧。如果没醒……等我喂完宁安就喂你。” 赵暖早就看出周文轩在装睡了,说话的时候也没看他,只一心盯着周宁安。 躲在被子下的周文轩磨磨蹭蹭的坐起来,双手接过不认识的少年递过来的粥碗。 他在心里嗤笑一声,多亏之前吃好喝好的纨绔生活,一路走来,好像就他最能坚持。 白天只是喝下一罐白粥,现在竟然感觉没那么虚弱了。 “宁安,张嘴。”赵暖动作语气都极致轻柔,温热的粥水顺着勺子流进周宁安嘴里。 林静姝看着女儿,喃喃:“昨儿在驿站……我怎么哄她都不张口。” 赵暖用笑眼看着林静姝:“您又不是不知道她这个倔性子,满府她跟谁最好?” 想起从前,林静姝也笑起来:“跟妍儿最好。见到你就相当于见到了妍儿,难怪张口了。” 周宁安小时候瘦弱不咋爱吃饭,赵暖就带着妍儿跟她一起吃。 只要是说到让俩孩子比赛,看谁先吃完,那周宁安就会吃的很香。 不过不常带妍儿来前院,所以林静姝一直对她都有种敬佩存在。 能守住本心,贫贱富贵都不移,说是人中典范也不为过。 至于自己,林静姝垂下眼眸。 大牢里确实有衙役想对自己图谋不轨,但自己以死相逼,对方没有得手。 她怨怼的是周文睿的在那种情况下,想的还是如何愚忠,竟想步林家爹娘后尘,以死明志。 想到自己早死的妹妹,被迫嫁入孙家的小姑…… 林静姝双手捏紧粥碗,怒火不熄。 幸好她在路上没有一时想不开,幸好她活着到了随州。 她林静姝……绝不拿女儿去填这个‘忠君’的坑! 第62章 若不嫌弃,叫我一声林姐姐吧 哄着周宁安把粥喝了,赵暖把她放进被子里。 刚要走,袖子却被扯住。 低头一看,睡熟的小姑娘,用烂萝卜似的小手紧紧拽住她的衣襟。 “大奶奶您坐过来些吧。” 赵暖也是母亲,所以她也很在乎林静姝的感受。 林静姝跟周文轩换了位置,轻轻搂女儿在怀里。 “宁安,是你娘抱着你的哦。” 林静姝也附和着:“宁安,是娘~奶娘还没吃东西呢,你先放手好不好?” 似乎是感受到让自己最安心的两个人都在跟前,周宁安松开了手。 赵暖松了口气,她还真怕昏沉的周宁安拉着她不松,让林静姝心生芥蒂。 “你也快去吃点暖和的吧。”林静姝笑的温柔,“还有这位……” 那会儿她昏睡过去了,还不认识段正。 “大奶奶,我姓段,曾经是侯爷副手。”段正怕吓到她,刻意躲在阴影里。 林静姝点点头:“段叔,还有三位小兄弟也都赶快吃些暖暖吧。” 小一几个看向赵暖,他们只在马车帘子的缝隙里见过富贵夫人,听说拒人千里之外。 赵暖懂普通百姓对贵人的敬畏,她宽慰少年们:“听大奶奶的话,都快坐下来吃点。” 说完,她递上两个烤红薯给小一。 林静姝温柔的看着怀里的周宁安,说话的语气里有一丝嘲弄。 “还叫什么大奶奶~我听他们叫你赵姐姐,那便也叫我一声林姐姐吧。” 最后,她还补上一句:“若你们不嫌弃我罪人的身份的话。” 小一表情松懈,见多了人情冷暖的他们有最敏锐的感知。 “林姐姐说的哪里话。您身上书卷气最浓,是我们怕冲撞了您才是。” “林姐姐不要沮丧,我们山顶的家里可好了。”小二说完,还撞了一下小三,“对吧,三弟。” 小三平日里都是只干活不说话的人,被哥哥相问,他沉默点头,表示认同。 不过他认同的是山顶的家很好,而不是周家人。 赵姐姐有多疼爱宁煜大家都看在眼里,周家人要是来了,宁煜岂不是会回到周家? 那赵姐姐会不会伤心?妍儿会不会不开心? 小三的小心思没人知道,这边小一、小二跟林静姝时不时的聊起来。 那边喂完侯夫人的周文睿也跟段正聊着朝中局势。 山洞中暖洋洋的,气氛也逐渐热络。 赵暖时不时的看一眼周宁安,再时不时的看着林静姝。 林静姝出身于书香门第,还在闺中时,才学就名满京城。 赵暖听说她当初与周清辞,还有宫中的玉妃是手帕交。 但后来因为她提前嫁入周家,玉妃迟一步就被选入宫中,就此交恶。 林静姝看起来文文静静,赵暖看到她第一眼时,以为她是林黛玉那种类型。 可她做奶娘没两天,被一位奶娘排斥,这位林大奶奶什么都没说,就将那位听说爹娘都是侯府管事的奶娘逐出府了。 甚至为了以绝后患,将被逐出府奶娘的爹娘一并发卖。 她这番作为在京城夫人中落下了一个狠厉的名声。但赵暖觉得,多亏林静姝是个女人,不然当是枭雄! 不知过了多久,睡着的赵暖感觉脸上有一股热气。 一睁眼,被张放大的驴脸吓一哆嗦。 她推开凑近的大骡子,坐起来。 其他人都睡着了,幸亏篝火里放了几个大腿粗的树根,此时还冒着红彤彤的火光,不然都得风寒。 “嗯啊~” “ 嘘!~” 赵暖起身跟出去,原来外面雪已经停了,一轮娥眉月挂在天边。 娥眉月,亮面朝东,升起时间较早,所以现在应该是凌晨三四点。 骡子叫她起来是因为天晴了,所以催他们离开? 赵暖想了想,人对天气的感知远不如动物,于是她拍拍骡子:“我们现在走?” “嗯啊……” ……赵暖也就是随口一问,没成想还真得到回答。 骡子的动静也吵醒了其他人。 窥见洞外月光,也都纷纷揉眼坐起。 唯有周宁安、侯夫人还昏迷睡着,发出浅薄呼吸。 赵暖招呼大家:“既然都醒了,那就收拾收拾准备出发吧。” 今天就是除夕,他们不到,山上的人也不放心。 “听说山挺高,要不我们几个就下来走吧。”林静姝怀里抱着周宁安,站在火堆边儿。 “林姐姐,这骡子能驮千斤呢。”小二说话直,“你们走起来太慢,耽搁时间。” 林静姝笑了,半开玩笑道:“那的确是,只是让这三头骡大哥受累了。” “哈哈哈,林姐姐没事的,等到山上给它们吃点好的就成。” 林静姝这句打趣的话彻底得拉近她跟少年们的距离,小一几个看她的眼神少了几分疏离,多了几分亲近。 而还坐在地上,半抱着自己娘的周文睿目光闪烁。 他一直担心妻子娇生惯养,不适应山里的生活。 现在看来,她比自己更加适应。 周文睿有些挫败,自己的存在感变弱,好像不再是她们娘俩儿的主心骨了。 哄着周宁安把粥喝了,赵暖把她放进被子里。 第63章 新年前的准备 他是侯府长子,山下踩雪的嘎吱声频频响起,山上的人也大多都没睡。 妍儿搂着周宁煜躺在床上,听着弟弟绵长呼吸,闻着他身上的奶味。 小姑娘看着窗外的残月,想娘了,就埋头狠狠吸一口被子上的味道。 沈明清坐在门外,他耳聪目明,自然知道屋里的小姑娘没睡着。 他没有劝妍儿早些睡,自己小时候也在很多个有月亮的晚上默默思念娘亲。 说起来好笑,小时候思念的娘亲是没脸的,现在他居然带入了赵暖。 想到赵暖,他平日里微微上挑的眼尾垂下。 他从来不知世间还有这样奇妙的女人,什么都会,什么都懂。 胆大又仔细,温柔也凌厉。 眼眸澄澈,却又像是能洞察人心底最隐秘的角落。 他被她吸引,但又带着一种惧怕。 另外一边,十几位少年也没睡。 “十四你翻来翻去的,我怎么睡!” “唔……我想赵姐姐了。” 十四的话一出,屋里更沉默了。 他们都想赵姐姐了。 小五侧头看向窗外,他这个位置刚好看到上山的路口,明亮的月光照着山顶明晃晃。 他们都不记得自己的父母是谁,从有记忆开始,身边就是沈大哥还有其他兄弟。 也有兄弟在冬天死去,沈大哥好像从不怀念,死掉一个他就会重新排行。 饥饿、寒冷、嘲讽充斥他们的日常,那时候大家好像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凭本能求生。 清晨天还没完全亮,沈明清侧耳倾听,屋里两个小家伙呼吸平稳。 他站起来活动活动冻僵的手脚,才发现篝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熄灭。 院子外有动静,他打开门,发现小四、小五两个也起来了,正在生火。 “沈大哥……” 几人对视,全是乌青眼圈。 然后又都摇头,笑了。 其他少年也都陆续起来,炭窑已经彻底凉下来。 昨夜下的雪,替代了湿沙。 现在少年们都学会烧菊花炭,一筐一筐完整的炭节被整齐码在竹筐里,抬去专用的草棚里放着,最后还要盖上一层油纸,茅草。 “沈大哥,咱们吃杂粮疙瘩就行。”前面的大孩子不在,小四主动担起哥哥的责任。 他手脚麻利指挥弟弟们干活,还不忘跟沈明清建议:“我估摸着今日赵姐姐就要回来,您弄罐子煨上一罐有咸肉粥准备着呗。” 沈明清剜了他一眼:“要你说。” “嘿嘿。”小四也不生气,“小九你手擀面做的好,你去给妍儿、宁煜做些手擀面,从咱们家拿白面啊。” “好嘞,四哥。” 小九端着瓜皮瓢噔噔噔的跑了,沈明清心里是又酸又欣慰。 煮好饭,少年们那边新一轮的菊花炭也烧起来。 沈明清跟周宁煜围着一碗面条斗智斗勇,妍儿跟其他哥哥们端着碗蹲在山边儿,边吃边眺望。 吃完饭,大家默契的没有谈论赵暖什么时候回来。 但他们默契的各自找活儿做,编筐的,加固围墙的。 还有傻小子们想到之前赵暖说的开春要种地,他们拿着锄头挖冻土,累的满头大汗。 沈明清收拾好周宁煜,让妍儿跟他玩儿会儿。 他先去烧了两大锅热水,然后招呼小子们。 “除夕扫尘,趁着你们赵姐姐还没回来,都给我去洗澡洗头。” 少年们洗澡的时候,沈明清拿出一叠新粗布棉袄棉裤。 这些都是赵暖这么久缝制的,特意送给少年们过年穿。 棉衣上还有一把同色发带,是用粗布边角做的。 把衣裳按大小分给少年,他也开始收拾自己。 打结的头发剪掉,胡子也刮干净。 沈明清对着木盆里倒影发呆,好像自己对自己面容的记忆,还停留在十四岁那年。 轻轻抚摸自己的脸,十年弹指一瞬间啊。 收拾完自己,他出门一看,臭小子们头发还滴着水,在外面嘻嘻哈哈。 沈明清叹口气,学着赵暖的样子拿来帕子:“你们快擦干头上的水。” “十三!新棉衣打湿了!” “十四,过来擦头发……” “小七……脏衣服擦头发那不是白洗了吗……” “小九才洗的澡,为什么要爬树……” 沈明清跟误入花果山猴群一样,抓住这个又跑了那个。 最后他干脆放弃,明明赵暖也是这么招呼他们的,怎么个个在她手里就那么听话呢? 妍儿在一边嘻嘻笑,周宁煜也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拍手。 最后还是妍儿会拿捏,她喊了一句:“哥哥们,要是我娘回来看到你们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她就能在周家面前抬起头哦。” 然后,沈明清就看到这些皮猴子们乖乖停下。 小九拎着十二耳朵:“别玩树叶,弄脏新衣服了!” 沈明清??? 刚刚是谁爬树喊不下来的? 少年们互相擦干头发,剪掉打结的。 然后排队让沈明清把他们的头发束在头顶,用发带绑起。 等全部收拾好,妍儿看着少年们,真心夸赞。 “哥哥们都好好看啊~比京城里那些公子哥儿还好看。” 少年们脸都红起来:“真……真的吗?” “当然!”妍儿双手合十,小脸很认真,“最重要的是哥哥们还会做很多事哦,比京城那些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们厉害太多了。” “是不是,弟弟。” “对!”周宁煜脆生生的吐出一个字,还重重的点头。 奈何头重脚轻,要不是沈明清快一步捞他,额头就会长角。 “哇,弟弟会说话了哎。” “哇呜……么啊哈哈哈……飞!”周宁煜以为是在玩耍,在沈明清怀里不停的扑腾笑着。 快一岁的孩子,偶尔能说出几个词,是最可爱的时候。 少年们都笑起来,想念的思绪被稍微冲淡些。 周宁煜也很捧场,张开手臂,要少年们抱抱。 少年们身上香香的皂角味,他很喜欢。 于是抱住哥哥后就‘吧唧’在人家脸上亲一个,然后换人再来。 第64章 妍儿、周宁安相见 “嗯啊……嗯啊……” 半山腰,领头的骡子突然叫起来,吓了大家一跳。 林静姝焦急问道:“可是它累了?” 赵暖走过去拍拍骡子的大脑袋:“咋了?马上就到家,回去再吃。” “嗯啊……嗯啊……” 另外两头也叫起来,周宁安被吵醒。 “母亲……” 她迷迷糊糊的,发出小猫一样的声音。 周文轩一直在当周宁安的人肉靠垫,也是最先发现周宁安苏醒过来的人。 他激动不已,下意识转头找赵暖:“宁安醒了。” 另外一边的林静姝扒着箩筐探头:“安儿,安儿娘在这里。” 因为是在山路上,骡子驮着的两个竹筐左右平衡,她不敢贸然乱动。 “母亲……” 林静姝眼泪一滚而落。 女儿在流放的路上就一直喊她‘娘’,此时喊‘母亲’说明她并未完全清醒。 周宁安陷在梦魇里,她梦到侯府被火光包围,官兵不再对她点头哈腰,而是一把将她推倒在地。 春莲抱着春生浑身湿漉漉的,她不敢睁眼看。 但有人把她眼睛撑开,问她肿胀了一圈的春生是谁,是不是周宁煜。 “妍儿……救我……” 山顶上,正在跟周宁煜玩小兔子的妍儿突然大叫一声:“大骡子!我娘回来了。” 周宁煜被吓一激灵,一个倒仰躺下后又艰难起身。 “酿……酿报……”说完,小东西放开兔子耳朵,激动的对着山口挥手。 沈明清诧异,他没听到有什么动静。 他屏气凝神,真的传来隐隐约约的骡子叫。 “哥哥们,我娘回来了!” 妍儿边叫,边抱着……应该是拖着周宁煜腋下,往山口跑。 少年们放下手里的活计,一个两个的都跑过来。 “妍儿妹妹,把宁煜给我抱。”小四解救下被姐姐差点勒岔气的周宁煜。 小五主动过来牵着妍儿,往山下跑。 “才下了雪,你们慢点!” 沈明清根本喊不住一群猴子,只能胡乱在围裙上擦掉手上的面粉,也跟在后面跑。 “娘~娘~” “酿酿~……娘~” “赵姐姐!” “师父!” “段爷爷……” 正在山路往上爬的赵暖等人抬头,还没看到人,但听到了妍儿她们的叫喊声。 段正听到‘爷爷’‘师父’的叫声,一直绷着的脸皮松懈。 “这些个臭猴子,肯定馋我给他们买的饴糖呢。” 林静姝有些忐忑:“那您买了吗?我……我这也没有带孩子爱吃的东西。” “买了,买了。”段正笑眯眯的。 昨天在城门口等的时候,他就提前买好了。 “大奶奶,山上孩子多,又多乞儿,有得罪的地方您多担待。” “段叔严重了,千里跋涉,哪还有什么尊贵气,更别说什么担待了。” 从昨日见面到现在,还是林静姝第一次看到段正笑。 缺了一只耳,瞎了一只眼,断了一条腿的人此时不再让她觉得可怕,甚至有些慈祥。 “妍儿,是妍儿。” 周宁安虚弱的睁开眼。 赵暖低头摸着她额头:“宁安,是妍儿。” 对面林静姝也激动的掉泪:“安儿,是妍儿来接你了。” 后面的周文睿偷偷转过头,内心悔恨交加。 读了二十多年的圣贤书,父亲的谆谆教导还在耳边。 可看着怨怼的妻子,虚弱的女儿,年迈的娘亲,迷茫的幼弟…… 他一遍一遍的叩问自己的心。 家与国,孰重,孰轻? 骡子们‘嗯啊嗯啊’的叫。 山上的少年们欢快的往下跑,一时间山路上热闹非凡。 “段爷爷。” “小一哥哥。” “二哥哥。” “小三哥哥。” “娘!” 妍儿一路笑着喊过来,突然愣了神。 她刚刚下来时又跑回放摆件的房间,拿上了她捏的陶泥周宁安。 此时她手里举着陶人,直勾勾的看着裹在薄被里的人。 “娘……”妍儿泪眼盈盈,“您不是去接宁安了吗?” 妍儿虽然这样问赵暖,可她的眼睛没离开过周宁安。 “我就是宁安啊,妍儿不认识我了?” 周宁安一路很少哭泣,不管是走不动了,还是身体难受,只会偷着流泪。 可此时此刻,她感到特别委屈。 “呜呜……呜呜……坏妍儿,这才多久啊,你就不认识我了。” “哇啊~~哇~……奶娘,妍儿不认识我了。” 赵暖还没来得及安慰,妍儿也哭起来。 “哇哇~~……娘~~娘……宁安是不是很痛啊。” 赵暖的眼泪也滚落,她转过头擦去。 林静姝看着两个嚎啕大哭的小姑娘,也哭的差点晕厥。 周文轩紧紧闭眼,再睁开时,眼里没有了那股嘲弄纨绔劲儿,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狠! “我错了!”周文睿问清楚自己的心,转头咽下一口心头血。 沈明清抱着周宁煜站在山顶,他听着下面妍儿的哭声,眼眸深沉。 “别哭了,宁安只是冻伤,养个十天半个月就好了。” 赵暖擦去两个孩子的眼泪,把周文轩一把就给提出来放在地上了。 周文轩人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出现在了周文睿的框子里。 妍儿小心钻进薄被,轻轻抱住周宁安。 她抽噎着,轻轻埋怨:“京城闺秀老说你胖,让你少吃些。现在知道胖有胖的好了吧。” “嗯。”周宁安乖巧点头。 要不是她肥嘟嘟的,根本不可能撑过千里路,从京城一路到随州。 “往后我们还是比赛吃饭吧。”周宁安虽然没哭了,但还有鼻音,“谁输了,谁就洗碗。” 她听到官差说流放的人要烧炭换饭吃,她太小烧不了炭,但她可以学着洗碗。 “走了,走了。” 少年们呼啦啦的又往回转,骡子也想快点回家,边走边‘嗯啊’。 母子连心,转过一个弯,还没完全上到山顶。 赵暖跟林静姝同时抬头,就看到一个男人面朝外抱着周宁煜。 周宁煜不停的挥动手脚:“酿酿……么嘛……抱……” 太阳照在穿着厚棉袄的小孩子脸上,脸蛋粉嫩。 林静姝目光黏在周宁煜脸上,口中呢喃:“煜儿……是煜儿。” “宁安,你看是煜儿。” 周宁安也看到弟弟了,她很虚弱,但笑的很开心。 “娘,是弟弟……比在侯府时还可爱的弟弟。” 林静姝看着赵暖,捂嘴泪流。 第65章 林静姝再次托付 “娘……娘……”周文睿把目光从儿子身上移开,看向抱着孩子的年轻男子。 他激动不已,伸手越过骡子背,扯住侯夫人的袖子。 “是沈家表弟。娘,沈家表弟没有死!” 周文轩有些不耐的扭动身体,他不适应跟自己这个兄长挨这么近。 这个表兄他不熟,但从小就听母亲念叨。 长得确不错,就是不知武艺兵法有没有母亲口中说的那么传神。 见母亲还昏迷着,大哥的眼泪滴在他额头。 周文轩冷声说道:“好不容易撑着来到随州,你再晃死了,那还不如不吃苦,直接死在京城的好。” “文轩……你!”周文睿听到他这句话又惊又气,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我说的不对吗?”周文轩从箩筐里往外爬,“说起来我还得感谢大嫂,要不是她拦着,咱们都随你自裁在牢中了。” 话音落,高估自己体力的周文轩一屁股坐在地上,还有往下滚的趋势。 幸好赶骡子的小二动作麻利,用脚一勾,带住了他。 “二……二公子,对对……”小二脸色发白,有些结巴。 要是这位二公子生气自己用脚,他们会不会为难赵姐姐。 周文轩也是先一愣,然后一把抓住小二脚踝:“多谢这位……” 赵暖听到后面的动静,回头一笑:“小二长你一岁半。” “多谢二哥了。”周文轩脸有些发红,这个奶娘背后长眼睛了不成? 说完,他主动对小二伸出手。 小二见赵姐姐都这样说了,他腼腆笑着,将手在衣襟上擦了几下,这才握住周文轩的手,把人拉起来。 等周家人到山顶后,目瞪口呆。 他们原以为能有两间茅草窝棚遮风避雨就是上天恩赐,可眼前是宽阔的场地,三栋红砖红瓦屋子,还有一人半高的结实圆木院墙。 外面那一排方形的东西应该是炭窑,一上山顶就感觉暖了几分。 赵暖看着山边又多出了许多木棍:“这是要把山顶都围起来?” 沈明清点点头,把周宁煜交给她。 “上次野猪事件太危险,我打算空了围一圈,并且在下面挖出一圈壕沟。” 赵暖仔细看看沈明清,又看看站在自己跟前一排,腼腆笑着的少年们。 她单手抱周宁煜,一手去拉十四的衣领。 “大小都还合适吧。小孩儿我就做的大了些,明年还能穿。” “合适!” 少年们异口同声,还是那么笑眯眯的看着赵暖。 赵暖笑的比初生映雪的太阳还亮:“哎呦,我这一屋俊俏小伙子,往后娶媳妇我得出多少聘礼,请多少媒婆啊。” 少年们没想到赵姐姐会这么夸人,顿时羞红脸,跑开后假装很忙。 “哈哈哈……”赵暖笑着,挑眉看了一眼沈明清,“你的聘礼自己赚。” 然后她抱着周宁煜走到已经下了骡子,披着薄被的林静姝跟前,把手里的胖娃娃往她跟前一递。 “我……我身上脏。”林静姝的目光在周宁煜脸上流连,却不伸手。 赵暖一把把孩子塞她怀里:“儿不嫌母丑!快抱抱。” 林静姝抱着周宁煜,手里沉甸甸的重量,让她有些喘息。 周宁煜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人,小手轻轻点了点她脸上滚落的水珠。 举着手指,周宁煜回头看赵暖:“哭~酿酿,哭?” “对,哭。”赵暖摸摸周宁煜脸蛋,“她是你亲娘。” 小人儿不理解为什么还有一个娘,但他怕赵暖不要他了。 所以马上扭身向后,双手朝着赵暖张开:“酿酿……抱……” 说着说着,就委屈的皱起鼻头,红了眉眼。 “大奶奶……” “叫我静姝吧。”林静姝把周宁煜放进赵暖怀里,“别逗哭了,雪风一吹脸会皴。” 赵暖看她笑的比哭难看,叹口气:“我不会跟你抢孩子的。” “不!”林静姝深吸口气,抬头与赵暖对视,“他是我交到你手里的,也说了往后只认你这个娘。我虽女子,但亦该信守承诺。” “静姝!” 不知什么时候,周文睿出现在不远处。 听到妻子这句话后,他看向白嫩的儿子,目露不赞同。 这一路妻子母亲都是凭借要见周宁煜一眼,才撑到现在的。 妻子有多想念儿子,他这个做丈夫的比谁都清楚。 所以让他来背负这个不信不义的名声,也要让妻儿团聚。 林静姝背对着他,语气冷漠:“这么冷的天,你先把母亲送回房间吧。” 她瞧着山上的两口大锅里烧着干净水,应该是用来给他们洗澡的。 “静姝。”周文睿上前两步。 他先弯腰对赵暖作揖,身上的薄被滑落。 “赵暖,你这一路带着两个幼儿一路艰辛,我周文睿感同身受。但宁煜是静姝的命,能不能……” “周文睿!” 林静姝一声怒吼,嘴角上的冻疮被撕裂,鲜血顺着嘴角滴落在囚服上。 她一把抓住丈夫的衣领,目露凶狠。 “煜儿是我闯鬼门关生下来的!也是赵暖用命护着到随州的。他是我们两个女人用命换来的,该认谁做娘,你说的不算!” 林静姝狠狠的把周文睿一推,如刀的目光似乎要把他凌迟。 “静姝……”周文睿声音颤抖,“我这是为了你好,我知言而无信有多可恶,可我想让你开心……” “你的‘为了我好’,只是你自以为!你从来不知道我要什么,你只顾着遵守你祖父、爹爹遗言,何曾想过妻子儿女要什么!” “我只要我的孩子活着,好好活着!去他的狗屁忠君,去他的仁义道德!” 说完,林静姝转身毫不犹豫的跪在赵暖面前。 “大……静姝,你这是做什么?”赵暖也被她这几句话,还有下跪的动作惊到了。 “赵暖,你大我一岁,若不嫌弃我叫你姐姐如何。” 林静姝的语气又快又急:“煜儿叫您娘,叫我一声二娘可好?还有宁安,她也叫你一声大娘可好?妍儿……妍儿若是不嫌弃,叫我一声二娘也是可以的。” 说完,她握着赵暖的一只手,抵在自己额头,像是在等待宣判。 林静姝不管是在娘家,还是在夫家,接受到的都是忠君思想。 打破自小的认知,重建三观世界观是个很痛苦的过程,没想到她这么决绝。 赵暖也是做娘的,哪里还能不知道她此时的心境呢。 她带着周宁煜一路奔波,母子情分早就斩不断了。 所以林静姝这个法子是最好的。 赵暖蹲下,与林静姝平视:“那往后姐姐与静姝一起养大三个孩子,让他们好好的,平平安安的活着。” “呜呜……” 林静姝抱住赵暖,哭得很大声。 在闺中,她是家世清贵、名满京城的才女。 出嫁后,她是一言一行都要谨慎的侯府宗妇。 她从未这样放肆哭过,也从未有人给她这样的依靠过。 第66章 做官家小姐也太惨了 “外面太冷了,大家都进屋吧。” 小一见大家都沉着脸,只能由他来打破僵局。 段正闷声道:“我去喂骡子,沈家小子去给……周家人弄热水吧。” “段叔……”周文睿听到段正这句‘周家人’心有些慌。 赵暖摇头,周文睿有些迂腐傻愣。 要知道段正曾经是侯爷副手,他的妻女遭到那样的对待,心里怎可能没有一点芥蒂。 再加上跟她相处这两三个月,早就把两个小孩当自己孙子看了。 谁乐意一来就被人抢了孙孙? 沈明清脸色也不太好看,但他还是拍了拍周文睿肩膀:“先去泡个热水澡,其他的事儿后面再说。” 赵暖把周宁煜交给小九抱着,她去抱周宁安。 林静姝看着小九抱孩子,心里担心,却没说。 担心是她作为娘亲应该的,毕竟小九看起来也就十岁的样子。 但赵暖跟这些孩子相处得久,她能把宁煜养的这么好,肯定不会随意敷衍。 所以哪怕她担心,也什么都不说。 “静姝,你也来。”赵暖带着林静姝走进周家院子。 林静姝看着院子里的地面还用红砖铺出小路,下雨也不愁,就心生欢喜。 “正房两边带耳房,看你们如何安排,今天我先带你在这左边这间带耳房的屋子里洗澡。” 赵暖话虽这样说,但一进屋,林静姝就知道这房间是给她准备的。 除了床铺,还有衣柜,以及一架妆台。 “多谢……姐姐了。” 林静姝有些不好意思,她是家中长女,这还是第一次喊人姐姐。 赵暖褪去宁安的衣裳,把人轻轻放在浴桶里。 “不用谢。你能给宁安洗吧?夫人那边我去看看,一屋子男人不方便。” “奶娘……不是……现在是大娘。”周宁安一直在她怀里仰头看赵暖。 小姑娘静静听着娘亲与大娘说话,此时才出声。 “怎么了?”赵暖亲亲她,“大娘去看看你祖母。” “衣裳都在床上放着,那床是砖炕,下面加了炭可暖了。洗完跟你娘赶紧钻进被窝可好?” “嗯。”周宁安恋恋不舍地松开赵暖的衣袖,冲她笑笑。 带上门前,赵暖又跟林静姝说道:“妆台上的小竹筒里是熊油。可能有些腥,但也要抹上,治疗冻疮挺好用的。” 说完她还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手:“先前我也有冻疮,抹了一段时间基本已经好了。” 林静姝点头:“好,我记住了。”她看到赵暖的手也满是伤疤。 当初在侯府她是奶娘,一双手也养得细嫩洁白。所以这几个月,她不比自己等人清闲。 赵暖进了右边耳房,里面妍儿正在艰难地给侯夫人脱衣裳。 “娘的乖宝累坏了吧?放下,娘来。” 妍儿一屁股坐在床上,双手托着小脸。 “想什么呢?” “娘,宁安好可怜啊。要我说,做官家小姐也太惨了。看起来富贵,实际这不让那不让。皇帝一个不高兴,还要全家被砍头流放。” 正说着,门被推开。 赵暖赶紧拿衣裳给侯夫人盖了盖。 没想到门外是周文睿、周文轩两兄弟。 周文轩大步进来:“妍儿说的没错。赵姐姐,我帮你。” 母亲昏迷着,他想着赵暖一个人肯定无法把人放进浴桶。 门外周文睿赤红着脸,进退两难。 赵暖有些看不过去了,开口问道:“大公子重礼义廉耻,那可知孝义养恩?今日若是没有我,您是打算让您母亲就这么冻死在这里?” 侯夫人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泡一个热水澡,然后喝点好消化的粥水。 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周文睿还想着男女大防。脑子还不如三头骡子开窍! 沈明清也走过来:“让开。” 周文轩自己都摇摇晃晃的,哪里能搬动侯夫人。 周文轩让开,赵暖护着侯夫人身上的衣裳,沈明清把人抱起来,轻轻放进浴桶。 水里加了些姜片,还有驱寒的草药,被这么一搅和,就升腾出热气。 “麻烦你了。”沈明清对赵暖行礼,“有事儿喊我,我带这两人也去泡泡热水澡。” “哎,我不用你带。”周文轩痞笑,“都流放了,还装什么公子哥儿。” 说完,他吊儿郎当地进了一间厢房,关上门。 要不是赵暖见他腿在发抖,还真以为他一路走来身子一点都不虚呢。 赵暖给侯夫人洗头,没想到从她发髻里拆出一枚比铜钱稍大些的双鱼玉佩。 赵暖起身将玉佩放在枕头边上。 妍儿就站在小凳子上,用瓜瓢往侯夫人露出水面的肩膀浇热水。 没其他人了,娘俩儿又续上刚刚的话题。 “妍儿不想做官家小姐?戴宝石头花,穿绫罗绸缎,吃山珍海味?” “想是想,”小姑娘红色绒花在晃悠,“但命更重要。” “小机灵鬼!”赵暖点了一下她额头。 看着女儿粉嫩的笑脸,再想想周宁安快要辨不出模样的脸。 嬉笑的同时,赵暖也有了更深的考虑。 想要过上好日子,不仅要脑子聪明、手灵巧,还要有护住好日子的本事。 随州苦寒,但天高皇帝远,用好了未必不是个好地方。 给侯夫人烘干头发,她叫来沈明清,把人搬回床上。 “你守着吧,我出去看看宁安她们。” “好。” 沈明清蹲在侯夫人沈云漪床边。 因为他的出生,导致母亲难产死亡。 小时候父亲带着哥哥常年驻守在边关,留他一个人在京城府邸。 下人们有时候不耐烦了会吓唬他,宗族的人只会巴结父亲与哥哥,对他都是冷眼相待。 那时候姑姑、姑父、表兄常年在京郊大营里,他便常常跑出去找他们。 小时候的他不知道娘亲是什么,但说起娘亲这两个字的时候,他下意识会想到表兄喊母亲时,姑姑的样子。 那时候的他有侯府照料,日子也不算难过。 只是后来侯府出事了,凭空多出来了一位贵妾,还生了一个二表兄。 从那以后,姑姑跟姑父中间就多了一些,让他感到不安的东西。 再后来姑姑怀孕了,回到京城侯府;又过了一阵子,就是他被陷害,然后被扔来随州。 “姑姑……”沈明清把脸贴在侯夫人脸上,“不要走。” 侯夫人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她虚虚睁开眼,就看到一张日思夜想的脸出现在自己跟前。 “风清……” 沈明清喉头哽咽:“您醒了。” 第67章 双鱼玉佩 “风清?”沈云漪颤抖着手。 沈明清主动将脸放在她掌心:“姑姑,是我。” “你真的没死~你真的没死!”沈云漪哭出声,她与沈明清不止是姑侄关系。 他娘陆氏,是她的手帕交,两人未出嫁前形影不离。 尤记得那年,她挺着孕肚送陆氏嫁进自己的娘家。 还记得陆氏弥留之际,握着她的手嘱托“你哥哥爱钻牛角尖,若是他没有善待小二,你便帮我照看着”。 当时大哥要斩杀风清,沈云漪跪地抱他腿痛哭都没有用。 所以侯夫人沈云漪这么多年一直恨她大哥,侯府出事后,她也坚决不接受沈家暗中帮扶。 姑侄俩抱头痛哭,门外的周文睿也泪流满面。 周文轩穿着新棉衣,靠在厢房门上。 “看看,这就是你忠心的天子。毁了一个又一个忠诚良将的家室,只为稳定朝堂平衡。呵呵,又蠢又坏!” 周文睿捂住胸口,将新棉衣揉成一团。 左边耳房里,林静姝搂着周宁安,安心入睡。 赵暖带着妍儿轻轻退出,两人没理屋檐下的两个男人,手牵手出了周家院子。 今日是除夕,是团圆的好日子。 赵暖早就想好要做些什么菜来庆祝这样的好日子。 不管朝廷波澜,她只有一个想法: 好好活,活得好。 若有人来破坏,她有的是力气和手段回击! 做饭的时候,少年们又换回了先前的旧衣裳。 见赵暖在看,小五很得意:“我让他们换掉的。新衣服明日穿,今天咱们还要给赵姐姐打下手做饭呢。” “好啊!”赵暖表扬他,“咱们小五是个有计划的好小子。好东西咱们不吝啬用,但要爱护。” “知道了,赵姐姐。”少年们齐齐回答。 他们像是一块雪白的海绵,拼命吸收赵暖传授给他们的每一点,在人海中立足的知识。 熊骨大补,赵暖炖了满满一大罐子。 周家人现在身体虚弱,不适宜吃太油的东西,她小心把汤表面的油撇出来。 这些油也不浪费,用来炒菘菜也很好吃的。 过年嘛,赵暖想了想,用的全是白米白面。 “妍儿。” “娘!” “过年了,给你的兔子一颗菘菜吃。” 妍儿开心地抱着一大颗菜高兴不已:“我替小兔子谢谢娘。” 平时喂给小兔子的都是边角料,过年人要高兴,小动物也要高兴。 母羊、骡子也得到了充足的食物。 因为羊要产奶,每日喂的都是煮熟的杂粮粉,今日赵暖还给加了几瓢豆浆。 “你们看好了啊。”大锅前围了一圈少年,赵暖在教他们做豆腐。 “豆浆会假沸,这个时候喝了会中毒。” “一直搅,等拨开表面的沫子,下面的豆浆翻波浪了才熟。” 少年们闻着味儿,咽口水。 赵暖让小一抱来糖罐子,冲了一盆甜豆浆,给少年们解馋。 “娘,宁安的呢?”妍儿捧着自己的小碗,想喝又不舍得。 “好孩子,豆浆容易胀气,宁安现在还不能喝。” “哦……”妍儿垂下眼皮,不过片刻她又高兴起来,“我去叫沈叔叔来喝。” “好!”赵暖真的很喜欢妍儿。 聪明懂事,很少无理取闹。 “沈叔叔~” 妍儿低头站在门口,轻轻敲门。 门半开着,侯夫人看到低着头、端着碗的小丫头。 “妍儿……来,进来。咳咳咳……” 妍儿把碗放在门槛上,跳过门槛后先行了个大礼。 “赵妍见过夫人。” 侯夫人沈云漪眼神不错,盯着妍儿看。 越看她越心酸,当初两个小姑娘都是一般玉雪可爱。现在妍儿越发聪慧,可自己的宁安只剩一口气了。 “好孩子,来……” 妍儿大眼睛看了看沈明清,这才稳稳地走到床前。 她学着赵暖的样子替侯夫人压了压被角,一出口就是小孩儿装老成的话语。 “夫人可觉得松快些了?我娘说那豆浆容易胀气,所以您跟宁安还不能喝哦。 嗯……您要是想喝的话,我娘熬了熊骨汤,妍儿去给您端一碗来可好?” 她边说,还边用小手拍着沈云漪盖在被子里的手臂。 “那就谢谢妍儿了。”沈云漪拉着妍儿的手。 她像是在做什么决定,咬了一下嘴唇,从枕头下摸出那枚赵暖从她发髻里拆出的双鱼玉佩。 她手指稍微用力,玉佩就分成了两条鱼,一条橙红飘绿,一条青绿飘橙红。 沈明清看着她,这玉佩成色一般,但能被姑姑藏在发髻里带出来,来历必定不一般。 沈云漪看着手心的两枚鱼形玉佩,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双鱼佩传到我手里已有五代,是咱们大宏开国祖皇帝与皇后的定情信物。 两人缘起山野,所以这玉佩的材质一般。后来两人生了一对女儿,这玉佩就是为她们准备的。” 沈明清听过这个故事,京城里的人也都听过。 不过大家都当传说来听,没想到是真的? “后来母女三人被官府逼死,只留下这枚玉佩,祖皇帝这才揭竿起义。立国后,祖皇帝睹物思人,一生未娶。 祖皇帝弥留之际,恰好沈家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这玉佩就赐给了沈家。” 沈明清看着这玉佩,皱眉:“既然一生未娶,为何还有后代传位至今?” “祖皇帝登大位后,第一件事就是追封原配为皇后。两位女儿的封号,一为昭华,一为明曦。” 说到这里,沈云漪把玉佩对着光,果然见两枚玉佩的鱼身都有刻痕。 看那歪歪扭扭的字体,隐约能分辨以橙红为主的鱼身上是‘明曦’,另外一枚上是‘昭华’。 这字体一看就知不是工匠雕刻,而是用硬物手刻的。 而篆刻之人,想来就是那位祖皇帝。 “每到皇帝殡天,就会引得姓尉迟的旁支夺权,你以为缘由是什么?” 沈明清恍然大悟:“祖皇帝殡天后,继承皇位的也是旁系?” “嗯,当初祖皇帝无女无儿继承皇位,后又忧思重病不甚清醒。就由着各位大臣拥立了一位旁系子弟为太子。” 正因为如此,尉迟家的人都觉得自己也可以继承皇位,所以每一任皇帝殡天后,就会风云四起。 周家、沈家一直征战,人丁不旺,只有嫡脉相传,这两家才是镇朝的根本。 奈何现在的皇帝尉迟孤是粗使婢之子,幼年受苦时结交了同为通房之子的孙兆。 再后来他们俩又遇到武安侯周弘远,三人结拜为异姓兄弟。 至于现在为何又要害周家…… 沈云漪冷笑,无非是那两位自卑,无法面对周弘远跟他们身份有别罢了。 第68章 长者赐,不敢辞 妍儿一直乖巧地站在一边听着,不闹也不打岔。 沈云漪将玉佩放在掌心:“好孩子,你看你喜欢什么颜色,拿一个去玩儿。” 妍儿虽然小,但他们刚刚的话是从玉佩出现后开始说的。 她知道这东西肯定贵重,所以连连摆手。 “夫人,妍儿不能要。” “那如果宁安要一枚呢?” 妍儿听到沈云漪这样说,兔子一样的大眼睛看向玉佩,最后还是犹豫着说道:“我得去问问我娘。” “那你去问问。” 妍儿跑起来也像兔子,跳出门槛后,还不忘端上自己的小碗。 赵暖正在教小一他们点豆腐,听到妍儿的大概描述后,心里有了点底。 用不上就只是个小玩意儿,若是用得上…… “你若是喜欢,那就收下吧。” “娘,”妍儿歪头,“有句道谢的话怎么说来着?辞什么?” “是‘长者赐,不敢辞’。” “对,就是这个。” 说完,小姑娘又蹦蹦跳跳地走了。 “夫人,我娘说‘长者赐,不敢辞’,那妍儿就要这枚以橙红为主色的吧。” 说完,小姑娘低头微微弯腰,双手摊开,平举至额头。 沈云漪目光慈爱,将刻有‘明曦’的玉佩放在她掌心。 “妍儿,往后别叫夫人了,跟宁安一样叫我祖母吧。” 妍儿握住玉佩,露出笑脸:“祖母!” “好孩子,去玩儿吧。” “多谢祖母,那妍儿告辞了。” 小人儿晃着头上的红色绒花,出门后还不忘回头嘱咐:“火炕燥热,沈叔叔您多给祖母喂些水哦。” 沈明清听她这样说,心里软软的:“好,沈叔叔记住咱们妍儿的话了。” “嘻嘻……”妍儿一蹦一跳地跑掉了。 “姑姑,往后您与表哥真的就打算这样了吗?”沈明清低垂着眉目,他不服气。 “孩子,有些事是不能回头的。”沈云漪摸着他的脑袋,“姑姑知道你心里有恨,可这事儿难办啊。我年纪大了,只想看着你们几个孩子好好活着。” “那表姐呢?” 沈云漪刚刚平静的脸庞顿时紧绷,闭眼落下一滴泪。 要说这辈子她对不起谁,那女儿清辞必定是排在第一位的。 沈明清深吸一口气:“我也想就这么过下去,多好啊……” 说完他站起来:“姑姑您先休息,我去帮赵暖做饭。今日除夕,她肯定会做很多菜。” 沈云漪闭眼没有说话,他轻轻退出房间,带上了门。 听着屋里的低声抽泣,沈明清心里沉甸甸的。 现在的日子他非常满足,也并非一定要撺掇周家做什么。 正是因为满足,所以他格外珍惜。 越珍惜,也就越害怕,害怕有一天会有人来夺走这样的生活。 他只是提醒周家人,要居安思危。 出了周家院子,那边大树下,赵暖跟少年们的身形在豆浆的热气中若隐若现。 欢笑声,与豆浆味的香味,一并甜到了他心底。 有些准备可以不用,但一定要有。 现在天气冷,点出来的豆腐能吃很久。 看着被木板压住的豆腐坯,赵暖馋得不行。 “谁来舂点葱姜蒜蓉,调个蘸水,等下吃鲜豆腐。” “我来,我来。”说到吃,小九跑得最快。 酱醋1:1,直接倒进锅里烧热,舀起来冲入姜葱蒜蓉中,香味一下就出来了。 刚刚压好,热气腾腾的豆腐切,片摊在手掌心。 用勺子抹上一层薄薄的调料,滋味鲜美。 赵暖吃了一片,又拿出之前舂碎的辣椒,撒上一撮辣椒面再吃。 豆腐软嫩,姜蒜葱的辛辣中带点甜,辣椒是放油炒熟再磨碎的,所以又带点坚果的油香。 赵暖吃了好几片,险些停不下来。 “你们也都少吃点,不然等会儿晚饭就吃不下了!” 最小的几个孩子各抢一片,嘻嘻哈哈的跑开。 赵暖叉着腰,问大家:“你们想吃什么菜?” 段正这时候走出来,他回道:“还是煮上次的锅子吧,你炒个汤底,菜让这些小子们帮你洗,简单方便。” 做这么二十来个人的饭可不容易,虽然赵暖并非全部亲力亲为。 “也行,还是一锅辣的,一锅清淡的。”赵暖也乐得轻松。 而且围着同一口锅吃东西,是彼此熟悉、增进感情的最好方式。 在赵暖的安排下,小九接到做手擀面的活儿,他挽起袖子,让小五给他打下手。 小五小九平日里跟着段正学木工,小五自诩为大弟子,老使唤小九。 今日终于轮到小九支棱起来,小五气呼呼的,却又不得不做。 赵暖指挥小一把冻鱼切块,下锅煸到两面发黄。 加开水大火烧开,等汤色变得奶白浓郁后,过滤掉鱼渣。 猪脊骨和排骨砍成段,跟姜葱蒜一起煸炒,再倒入刚刚过滤出来的鱼汤炖煮。 最后加入盐,这就是不辣的锅底了。 辣的锅底,赵暖打算用风干的熊肉来做。 指挥少年们准备好配料,她系着围裙,一手拿锅铲,一手叉腰,站在灶台前。 “倒油!” 小一倒油:“够了吗?” “好。” 赵暖出声,小一马上停止。 “放调料。” 另一边,小二上前,把准备好的调料倒进锅。 赵暖翻炒几下,继续指挥。 沈明清在不远处跟段正准备搭个茅草棚子,因为他俩发现赵暖喜欢在外面炭窑边的灶台做饭。 刚好搭个棚子,把炭窑也盖起来,免得落雪气后温骤降,影响菊花炭品质。 两人见到赵暖像指挥打仗的大将军一样,都笑了起来。 锅里的汤底小火慢炖,赵暖又让大家拿菜出来。 豆芽、豆腐、菘菜、萝卜、干蘑菇、大葱白……这些都是可以用来煮在汤里吃的。 先前拿出来的冻鱼还剩一些,赵暖打算再教他们做个鱼丸。 人多力量大,一人一条鱼,一根竹片,不一会儿就刮出来一大碗鱼糜。 “赵姐姐,这东西能做啥?”小四很感兴趣,一直围着她转。 “鱼丸,好吃的很。”赵暖边说边流口水。 加入葱姜水、盐水,再加入土豆粉,顺着一个方向搅拌。 见她手酸,小四主动来帮忙。 “行,你顺着一个方向搅拌啊,不要换方向。越搅阻力越大,最后倒扣不掉下来就好了。” 既然都有鱼丸了,那再来做个猪肉丸。 剁肉这事儿她当然要交给半大的小子们来做,于是外面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剁肉声。 屋里的周家人睡在暖乎乎的炕上,闻着外面食物香味,睡得很安稳。 第69章 林静姝教导周宁安 赵暖备好菜,段正喊一声:“盖好菜咯,我们把棚子抬过去。” “好哟~”妍儿拍手欢快地笑闹。 周宁煜也咿咿呀呀的跟着笑。 少年们一人抬一个腿儿,将棚子移动到了灶台那片区域。 两个大灶台足够宽,锅里的汤底煮地咕嘟冒泡,赵暖他们把备好的菜摆在灶台一圈。 到时候大家围坐,暖和又热闹。 眼见太阳要落山,夕阳余晖映照远方山巅白雪,就像镀了一层金。 赵暖遗憾:“可惜忘记买灯笼了。” 这是她穿来古代,以女主人的身份,过的第一个新年,没有灯笼总觉得有些遗憾。 “谁说没有啊。”段正一瘸一拐的回家,再出来时手里提着一个背篓。 赵暖从背篓缝隙里看到一片红灿灿,小跑过去。 “段叔,你买了啊。” 她惊喜异常,背篓里不只有灯笼,还有对联。 更有穿成一串,底下还缀着各色丝线的小米花球球。 妍儿提起一串米花球球,检查过上面的小棍子光滑没毛刺,才递给抱着她腿的周宁煜。 周宁煜握住在手里后,踮着脚,嘟着嘴。 妍儿弯腰,他用亲亲在妍儿脸上留下口水。 小一把周宁煜抱起来,揉揉他的脸:“妍儿姐姐没白疼咱们胖小子对不对?” “啊……对!” 周宁煜长了两颗上门牙,笑起来跟胖兔子一样。 妍儿期待地看着段正。 段正轻轻弹了一下她额头:“去吧。” “谢谢段爷爷。”她左手各握一串米花糖串,跑去了周家院子。 灯笼撑开,点上蜡烛,每家院子门前都挂上两个。 剩下的十来个小的,被挂在了做饭的草棚檐上。 还有对联,除开每家门口贴上一副。 就连关牲畜的屋子,段正也没落下。 外面热闹,屋里的周家人也忍不住了。 虽然双腿还发软,但睡了一个安稳觉,浑身暖洋洋的,精神也得到恢复。 当他们醒来,穿上赵暖提前准备好的粗布棉衣,突然就对新生活有了期待。 “娘~”宁安是闻着米花糖的甜香醒过来的。 她双目亮的下人,把枕头边的糖串提起来,给林静姝看。 林静姝轻轻在她脸上亲了一下:“那会儿妍儿拿进来的。” 妍儿来的时候宁安睡的正香,她被轻轻的脚步声惊醒。 正惊慌,却看到一个小丫头探头探脑。 林静姝那股提起来的气就全卸了,她眼皮似有千斤重,听着妍儿窸窸窣窣走到床边停了一下,然后又跟只小耗子一样蹑手蹑脚走出去。 从床到门口十来步的距离,小丫头走了好一会儿。 周宁安尖瘦的小脸上,两只眼睛里还有惊惶:“娘,我们安全了是吗?” “是啊。”林静姝与她脸贴着脸,“往后你把妍儿娘叫大娘吧,妍儿把我叫二娘。” 说到这里,林静姝一手摸着女儿额头,一手撑在她身边,低头看她。 “外面有很多哥哥,还有一个瞎眼瘸腿的爷爷,你大大方方的,不怕。” “好,娘我不怕。” “在侯府学到的好东西,你也可以教会哥哥们。但有些富贵习气,咱们改掉好不好?” “嗯。娘可以提醒我吗?” “好呀。”林静姝再次与周宁安脸贴着脸,“哥哥们跟你还不熟,如果……娘是说如果……” “娘,您放心吧。”周宁安用自己的脸轻轻蹭蹭林静姝的脸,“万事都有先来后到,大娘、妍儿本来可以带着弟弟远走高飞的,她却为宁安做了这么多,宁安怎么会恩将仇报呢?” 林静姝又红了眼圈,她这么好的女儿为什么要奔波之苦? 如果她的娘也是赵暖,而不是自己这个软弱的人,她是不是能更幸福? 自己真的亏欠她好多,好多。 周宁安眼睛中的惶恐逐渐褪去,她憧憬未来:“我会好好跟哥哥们相处,不会跟妍儿争抢的。” “好,好……娘的好孩子。” “娘,我要起来出去玩儿。” “你能行吗?”林静姝有些担忧。 “可以娘。”周宁安翻身坐起来,单薄的小身子在赵暖准备好的细棉布衣裳里晃荡,但精神头确实不错。 林静姝把她摁回被窝:“等娘起来再给你穿衣裳。” 林静姝摸着自己身上细棉布的里衣,她掌管着侯府中馈,这细棉布越是在偏远地区越贵,赵暖的情分,她要如何还? 还有一摸一闻就知道是新棉花的粗布棉衣,棉裤,为了省钱肯定是她自己做的。 山上这么多人,她这几个月该多累啊。 林静姝穿戴好,拿起枕头边的赵暖准备好的一支木簪挽起头发。 周宁安的棉衣外套虽然也是粗布的,但赵暖细心的在她脖子后面贴肉的地方拼上了细棉布。 还在衣襟,袖口,裤腿上绣了几朵颜色各异的小花朵。口袋位置一边是只小兔子,另外一边是弯月牙。 “娘,好看吗?” 周宁安转了一圈,爱不释手的摸着衣裳上的小花,小兔子:“大娘做的衣裳真好,真暖和啊。” “不过娘做的也很好。” 林静姝点点她鼻尖:“嘴甜。娘就给你做过两件底衣,还是春莲帮忙缝线的。” 想到春莲,林静姝垂下眼眸。 替周宁安梳好双丫髻,母女两人相携走出房间。 当她们出现在院子门口时,赵暖他们刚好看过来。 赵暖笑眯眯的,牵着妍儿也走过去。 她满意的看着林静姝:“静姝书读的多就是不一样,粗布衣,木发簪,依旧‘气自华’。” 这话还真不是赵暖过分夸奖,她以前老听人家说书卷气,可自己一直理解不了。 穿来后,大公子周文睿是满京出名的温润公子,满身书卷气,可她还是觉得缺点什么。 直到她看见林静姝,终于明白什么叫‘腹有诗书气自华’。 不是那种面容的美貌,也不是那种骨相的惊艳,是那种她站在那儿不动,就是一卷书,一幅画。 林静姝羞涩一笑,轻轻拉起赵暖一只手摇了两下:“姐姐~若是有得选,我宁愿‘力拔山河,气盖世’。” 第70章 也曾沙场点兵 段正蹒跚走到两个女孩儿跟前,从怀里掏了几下,然后在两个孩子面前摊开掌心。 林静姝有些紧张地看着周宁安,段正这个样子,她第一眼看到都觉得有些可怖。 没想到周宁安只是看了他一眼,伸出满是冻疮的小手摸摸他的脸。 “段爷爷认识我祖父吗?我常听父亲提起您,说您以前经常带他玩儿。” 林静姝转过头,不忍看。 赵暖拍拍她肩膀,宁安想祖父了。 武安侯在世的时候,像是要把亏欠在周清辞身上的全部补给周宁安。 就连妍儿,也时常收到武安侯从外面带回府中的东西。 只是贵重的玩意儿,赵暖坚持没收。 所以,此时两个小姑娘都落下眼泪。 段正眼圈也红了,他对武安侯周弘远的感情很复杂。 敬他是条汉子,一生为国为民征战沙场。 恨他有公无私,护不住身边的人。 “段叔……” 段正听到周文睿的声音,收敛表情。 “这两对小灯笼绒花是段爷爷送你们的新年礼物,可喜欢?” “喜欢~” “我也喜欢,谢谢段爷爷。” 两个小姑娘一人拿了一对,恨不得马上戴在头上。 “喜欢就好。”段正起身,一瘸一拐的走了。 “呵呵……” 周文轩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路过周文睿身边的时候发出意义不明的笑声。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喊了声:“大嫂可好些了?” “好些了。”林静姝表情温柔,“文轩变了。” “害……”周文轩挠挠头,看向赵暖,表情变得严肃。 他毫无准备地,‘砰’地跪在了赵暖面前。 赵暖、林静姝都吓的退后两步,两人面面相觑。 “文轩!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这是做什么?”周文睿扶着墙走过来。 “嘚嘚嘚嘚,您别说话,跟您无关。” 周文轩不耐烦地跟周文睿说话:“这个时候还迂腐,烦人。” 说完周文睿,周文轩拱手对赵暖:“我脸皮厚,也跟着他们叫您一声赵姐姐。” 说完,他轻咳两声,然后红着脸:“在路上我看到赵姐姐带着妍儿坐车,我带着镣铐走路,心里很是不满……就……就说了些胡话。” 说到这里,他对着赵暖磕了个头:“是我小肚鸡肠,嫉妒成性,还请赵姐姐责罚。” 赵暖捂嘴笑起来:“这不好玩啊。” “嗯?”周文轩抬头,额头上还沾了片落叶。 “我是奶娘,最大的本事就是带孩子。你想什么,我第一眼就看出来了。本来我还准备了好多整治你的手段呢,你来这么一出,我都不好用出来了啊。” 周文轩却双眼发亮:“赵姐姐,用不到我身上没事啊,有人用得上呢。” “坏小子,起来吧。”赵暖伸手拉起他,“但咱们提前说好啊,小一到十四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你要想融入他们得凭自己本事。” “好!”周文轩兴奋点头。 这可比跟那些个公子哥儿们遛狗斗鸡有挑战得多。 林静姝摇头:“不许把那些个坏习惯使出了带坏他们。” 周文轩拍拍胸口:“放心吧大嫂,我本来就不是那样的人。之前那么做,还不是被人逼的。” 侯夫人沈云漪扶着门,看着大儿子落寞的背影叹气。 等赵暖她们都走了,沈云漪轻声喊周文睿:“老大,来。” 周文睿回头,就看到自己母亲扶着门,还有些哆嗦。 “娘,您怎么起来了?可是饿了,我去叫静姝……” 沈云漪叹了口气:“怎么又要叫静姝了?这一路走来,大事的确是你在扛,可静姝又要照顾我,还要照顾宁安,也累啊。” 她看着这个本该是铮铮武将,却被迫成为迂腐世家少爷的大儿子,拍拍他的手。 “你记住,往后咱们就只是普通人,身份甚至比不上外面那些个被明清带大的乞儿。 万事必亲力亲为,不要嘴巴一张就教训人,使唤人,可知?” “母亲……我……” “你看你,宁安路上都改口了,你怎么还改不过来?” “一个称呼,小事……” “不是!”沈云漪用力握住儿子的手,“小事看大局,一个称呼你就已经跟大家拉开了距离。” “……娘。” “好,好,你愿意听就好。把你养成这样怪娘,不怪你,不怪你……” 知儿莫若母,周文睿对家人好,对府中的下人也和善。 可被养成这样的性子,一下子改不过来也正常。 还好,自己还活着,可以再教他一遍。 “娘~” 林静姝从外面走进来,她对着周文睿点点头,看似夫妻无恙,实则中间隔着一道鸿沟。 “静姝啊,你可好些了,宁安呢?” 林静姝扶着侯夫人另外一边手臂:“宁安精神头儿足的很。今天除夕,也不好再拘她躺着。” “那就好,就好。”沈云漪往外走,“走咱们也出去瞧瞧。我还没跟赵暖、还有那些个孩子道谢呢。” 沈明清把赵暖来后发生的事儿都告诉她了,沈云漪对赵暖除了感激,又多了一层敬佩。 侯府能遇到这样有勇有谋,重情重信的女子,是先祖保佑。 沈云漪一出院子,就被外面的热闹劲儿惊到。 她这才看清,自己住着的房子是什么样子。 结实的红砖红瓦,算不得高大,但也说得上气派。 相隔不远处,还有两栋院子。 最远处一栋的格局看起来与自己住的这栋差不多,也都是红墙红瓦,看高度也都带阁楼。 而中间那栋小巧些,房间数量看起来少些,应该是赵暖母女的。 之前光听沈明清说,沈云漪还感觉不出来赵暖的厉害有多具体。 现在看到这些房子,围着她转的孩子,沈云漪满心敬佩。 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幼儿。从京城到千里外的偏僻之地有多难,她无法想象。 并且沿途还要躲避官兵追捕,最后还要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扎稳根,她更无法想象。 试问如果是自己,她做不到。 所以沈云漪有了跟沈明清一样的想法,若是这样的人是男子,必会如雄鹰翱翔。 但是……沈云漪又问自己,为什么女子不能像雄鹰翱翔呢? 她幼时也有将军梦,也曾跟随父兄沙场点过兵。 只因为身为女子,长大后就不得不终日坐在闺房绣楼,学看账、女红。 看看女人们在绝境中迸发的力量,再看看被男人们霍霍成一锅馊粥的世道,沈云漪捂住胸口。 这天下,真就不能有女人的立锥之地? 第71章 赵宁煜 “孩儿们,今天晚上咱们要大大的吃一顿呐!” 赵暖正拿着锅铲挥斥方遒,颇有气势。 少年们却突然都眨眨眼,后退几步。 妍儿、周宁安坐在炭窑旁边的木架上,两个小姑娘小小的手掌捂嘴偷笑。 周宁煜在她们身边咧嘴傻乐,时不时发出一声幼儿特有的兴奋尖叫。 赵暖一回头,就看到侯夫人被周文睿、林静姝扶着,正满脸慈祥地看着她。 “咳咳……” 赵暖有些尴尬,毕竟她在侯府的形象都是稳重少言的。 “夫人可觉得松快些了?我做些好克化……” 沈云漪却突然笑起来:“妍儿那会儿也是这么说的。” 赵暖的话被打断,她看向妍儿。 没等妍儿说什么,赵暖突然感觉双手被拉住。 她低头看见一双没什么冻疮,但枯瘦如树枝的十指。 沈云漪浑身都在颤:“赵暖啊,侯府对你的恩情,你早就还够了啊……” “我…… 我真的不知要如何报答你……” 赵暖盯着满头白发、枯瘦如老树的侯夫人,鼻子也一酸。 “夫人言重了,赵暖这条命也是侯府救下来的。” 六年前逃难时,她听说武安侯府主子下人都厚道。 所以才大胆地拖着病体,在医馆的药渣里捡了几片人参吃下,吊着一口气混入侯府应聘。 她除了赌自己命大,还赌自己若真死了,厚道的侯府能收养妍儿。 没想到侯府不仅让她养病,也没有强迫妍儿卖身。 所以赵暖把这份恩情看得很重,很重。 沈云漪用力晃了两下她的手:“说来是我不配,可我听静姝说你们已经姐妹相称。你…… 是否愿叫我一声干娘?” 赵暖拉住沈云漪的手,将人扶到木架上坐着:“妍儿都叫您祖母了,我叫您一声干娘也是应该的。” “干娘!” “哎!” 沈云漪泪水涟涟。 她也曾跨马横刀,必会护这些孩子们周全! “弟弟,叫祖母。” 妍儿拉着周宁煜,教他叫人。 “煜儿……” 沈云漪把周宁煜抱在怀里,好一顿哭。 末了,她擦干泪:“往后煜儿便姓赵吧。静姝,你可有意见?” “娘,静姝没有意见,这是应该的。” 林静姝擦了擦眼角,但嘴角是带笑的。 周文睿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的娘,可沈云漪并未问他,而是直接说道:“赵宁煜,叫起来意外地顺口呢。” 赵暖抱起有些迷茫、仰着头看大人表情的赵宁煜:“那好,改日我就去给煜儿落籍。跟我、妍儿一样,都落在随州赵家山。” “赵家山?” 周家人疑惑。 妍儿叽叽喳喳地跟他们解释,这里就是赵家山,为什么叫赵家山。 “咳咳咳…… 好啊,赵家山,好!” 此时,不知何处传来一声爆竹声响。 大家顺着声音看过去,原来是随州城。 往日暗沉沉的城中,今日也多了些隐约灯火。 那声爆竹像是讯号,稍后城中其他地方也噼啪起来。 不仅随州城中,就连城前面的山中,也有零星响声。 这些爆竹声不像赵暖在现代听到的那么连绵,但山脉的回响赋予它们无限生命力,一浪一浪,震得人心都跟着发颤。 人的生命力真的很顽强。 随州城中,一方小官衙里。 垂垂老者此时颤颤巍巍走出房檐,他扶墙环顾。 与皱纹不相配的明眸中,只见莽莽群山覆雪。 一片雪花误入窗棂,橙红灯光赋予它不一样的琉璃色彩。 周清辞伸手接住,看着剔透的花片融成一滴晶莹水珠。 “小姐。” “柳白,” 周清辞声音平静,“我知道是他。” “能活着,是他便是他。” 柳白指尖微微发颤,声音却与周清辞一般听不出情绪。 “你这丫头,也学会说谜语了。” 周清辞将掌心的水滴印在帕子上。 湿润痕迹,似泪痕。 柳白笑笑没接话。 只要能让小姐有动力活下去,是谁都不重要。 “哎呀,下雪了。” 院门 “吱呀” 一声后,就又听到月白吩咐:“雪大风急,落锁吧。” “是,姑娘。” 仆妇的应答声、踩雪声、落锁声都让周清辞觉得安心。 “小姐,我回来了。” 月白眉眼带笑,站在门外拍打身上的雪花。 “信已经送出去了,还是找的扬威镖局,巧的是还是那位红脸镖师。” “别拍了,当心风寒。” 柳白上前帮忙,“脱了外衫进来。” 周清辞看着两个自小伴她长大的丫头携手进屋,才发现自己之前想着死多可笑。 她明明有这么多舍不得的人与事,怎么能轻易就死呢? 月白进屋,喝下一盏热茶才说道:“奴婢还听到了一件事儿,明妃也派人去随州了。” 周清辞嘴角含笑:“这戏做得逼真。” 上次玉妃生辰,周清辞挑选了十二枚菊花炭作为贺礼,被各家夫人小姐小觑。 可宫里的娘娘什么富贵没见过,众多贺礼中,周清辞的菊花炭不仅让玉妃大悦,还让慕容贵妃、明妃也上了心。 孙家听说后高兴得不行,让周清辞把剩下的也呈进宫中。 中宫皇后是个摆设,无权也就罢了。 贵妃慕容吉祥是太后亲侄女,性子跋扈好胜,太后与皇帝又并非亲母子。 玉妃,吏部尚书家的长女。自小就与读万破卷书的林静姝、红缨马上端的周清辞是闺蜜。 还有一位兰妃,刑部尚书之女。 明妃,江南织造之女,皇商出身。 这几位都是尉迟孤为稳定朝廷,纳入宫中的。 她们一进宫,其他宫妃就只能靠边站。 这菊花炭统共也就那么几块,尉迟孤上了年纪,被闹得心力交瘁。 这炭又是孙家让周清辞送的,所以最后尉迟孤罚相国孙兆半年俸禄,正月不得出府。 外面爆竹声声,孙府却门户紧闭。 虽然尉迟孤事后又赏了孙兆吃食等东西,但大过年的,也很晦气就是了。 周清辞合上账本,托着下巴看向窗外。 男人总爱说女人 “妇人之仁”,殊不知没有女人的 “妇人之仁”,他们还能拿什么掌控女人? 第72章 吃年夜饭啦 “啊……” “哈哈哈……放炮了,妍儿快跑” 看到段正拿出一挂鞭炮,妍儿护着周宁安后退,两个小姑娘边笑边叫。 鞭炮被点燃,噼里啪啦。 明明灭灭的火光四溅,照亮众人的脸。 赵暖回首,好像大家都在这群山之巅,获得新生。 “吃饭啦……” 她带头高呼,大家高兴地拍手,纷纷走向摆好碗筷的灶台。 锅里浓汤翻滚,食物的香味抚慰每个人或伤感、或思念的心。 周家人都坐在不辣的这边。 他们需要吃清淡些,锅里是菘菜心子,软烂的萝卜块,还有好消化的鱼肉丸子。 年纪小的少年们也大多吃不了辣,所以倒像是周家几个大人,带着一堆孩子。 若是有人不知情,谁见了都要说句人丁兴旺。 赵暖、段正跟其他大些的少年都坐在辣锅这边。 红色辣椒在雪白的汤里上下翻滚,跟灯笼一样喜庆。 “妍儿,我们比赛吧。” 周宁安一手握筷,一手扶碗,满脸期待。 妍儿看看碗里雪白的肉汤面条,想了想:“可是娘说你不能吃太多太快呀,等你身体养好了行不行?” “好!” 周宁安笑着用力点头,双丫髻上的灯笼绒花也跟着晃动。 两个孩子就像是年画上的娃娃,边吃自己碗里的面条,边相视而笑。 大人们看到他们这样也都柔情满怀,人生在世,不就是为了守护身边这一方美好吗? “大家也动筷吧。” 赵暖招呼大家齐齐动筷。 “孩子们吃啊。” 沈云漪见少年们都不动,无奈只能先夹了一筷子,“都是好孩子啊。” 林静姝夹起一枚浮在面上的鱼丸,轻轻咬破。 本来还有些矜持,但软弹的口感、烫嘴却鲜香的汁水入口,她瞬间沦陷。 她袖子半挽,顾不得什么仪态,呼呼吹凉,大口咀嚼。 吃完一个,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娘,您也尝尝。” “好。” 沈云漪端碗接过鱼丸。 看大家大口吃饭,她有一瞬梦回军营的感觉。 周文轩也吃得满头大汗,京城中那些几两银子一道的菜,都抵不过坐在灶台边烟熏火燎吃这么一口热的。 周文睿碗里空空的,他看着锅里上下翻动的杂菜,闻着弟弟身边灶孔里飘出来的柴火味,心情很复杂。 坐了好一会儿,周文睿喝下一口清水,好像没人在意自己。 最后他还是举筷了,鱼丸太弹,夹了几下都没夹起来。 周文睿有些尴尬地缩回筷子,偷偷看女儿。 周宁安此时正与妍儿对视,两个孩子什么都没说,就只是笑。 他再看看妻子。 林静姝微微转头,她知道周文睿尴尬,但爱莫能助。 对于这个丈夫,其实算得上是京中丈夫中的典范,曾经她也庆幸能嫁得良人。 但周家出事后,她才懂笼中雀与笼子之间的羁绊。 除非…… 笼子能敞开大门,由她进出。 那么,这笼子就不是笼子,而是家。 沈云漪叹气,抬手给大儿子夹了一片菜叶。 周文睿嗅着浓香,把菜叶放入口中。 就这么一口,仿佛打开了周文睿的任督二脉。 他深吸一口气,左手护着右手袖子,筷子探入锅中追逐那滑溜的鱼丸子。 小一看见,拿了干净木汤勺过来:“周……”踟蹰着不知如何称呼。 周文睿本有些尴尬,但看到小一红着脸,比他更尴尬的样子,突然就释怀了。 单手接过少年递来的好意,周文睿声音还有些沙哑:“我叫周文睿,想来比小兄弟大上一些,要不你叫我声周大哥?” “啊…… 哦,好好好,周大哥,您用勺子。” “多谢小兄弟。” 周文睿拿着勺子还不忘作揖行礼。 对面周宁安看着父亲尴尬的样子,小嘴嘟了一下。 妍儿扯扯她袖子,两个小脑袋埋在灶台下。 “能改还是好父亲。” 宁安想了想:“那行吧,我听妍儿的,再观察观察。” “不过没有父亲也没啥,” 妍儿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有娘就成。”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宁安煞有介事地跟着附和。 毕竟在侯府的时候,家中大小事务都是娘在打理。 爹?她挠头,天天不是在外面忙活,就是在书房不出来,存在感不高。 两个小姑娘在饭前已经各自把这几个月的经历,倒了个底朝天。 别看她们小,都是人精儿。 宁安笃定她娘还是喜欢爹爹的,只是爹爹太过迂腐。 俩小丫头边说边点头,表示还要考察考察。 此时周文睿还不知道,自己差点就被亲女儿踢出局。 吃到半饱,赵暖端起竹筒做的水杯站起来。 她双手举杯:“今日咱们能在一口锅里吃饭,那往后便是一家人了。” 见其他人也要站起来,她示意他们坐下。 “明天是初一,新年、新人、新屋、新气象。” 说到这里,她再次举杯,“我们一起创造新生活。” “赵姐姐,往后你让我往东,我决不往西!” 周文轩吃得脸通红,他站起来大吼一声,吓得沈云漪连连拍他。 “这孩子,怎么还是一股子匪气!” “娘,匪气好啊。” 林静姝也站起来,“往后才护得住家。” 这话在点谁,大家都不说。 周文睿站起来,对着赵暖作揖:“赵暖,你对周家的恩情,我周文睿必报!” “好。” 赵暖举杯与周文睿遥遥相对,“我记住周大公子这句话了。” 说完,她先干杯。 周文睿也端起清水竹杯,仰头一饮而尽。 大家都欢呼起来,现在这种结果是最好的。 赵暖对周文睿的观感一直不算太差,这人说的不好听是迂腐,说好听也算温润如玉,只是太重家国天下。 妄图凭借一己之力,担起社稷兴衰。 若他不成家,赵暖觉得他值得敬仰。 好在现在他想通了,也有所转变,愿意放下不该他一人担起的沉重,转而直面作为儿子、丈夫、父亲的责任。 喝了这杯水,林静姝也端着水杯站起来。 往日娴静、娟秀的她明明没饮酒,此时却酡红着脸。 “没有姐姐,我们一家未必能平安到达随州。所以感谢您的话…… 我就不说了。” 是的,这种大恩,无法用语言道谢。 接着林静姝看向段正,以及各位少年们。 她语气表情都很郑重:“感谢段叔,感谢沈家表弟,更感谢各位小兄弟。要不是你们,今日我周家、我林静姝,哪里有暖和的房屋可住、热气腾腾的饭菜可吃。 此种恩情,我林静姝会记一辈子。若有机会,必将报答。” 段正连连点头,这又是一个跟赵暖一样,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 少年们也站起来,小一作为代表说道:“林姐姐,往后咱们就是邻居了,有事喊一声,别客气。” “是的,往后都是邻居。” “我们其他的不说,就力气大。” 少年们纷纷附和,周家人这么随和,也这么记恩,挺好的。 周文轩、周文睿的脸有些红。 他们作为男子,竟然没想到这一层。 第73章 天下人的天下 “酿~” “吃,宝宝吃……” 看见大人们都在吃东西,已经吃过汤面的赵宁煜很着急。 赵暖拿出一个晾到温热,成人巴掌那么大一个猪扇子骨递给他。 小人儿系着围兜,抱住扇子骨,嗦上一口。 赵宁煜吮吸到香香的汤汁味儿,砸吧砸吧嘴,露出两颗老鼠牙,笑得眉不见眼。 大家见他这么可爱,纷纷笑起来。 周家人看到这一幕,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赵暖把宁煜带得太好了,还不到周岁的年纪,竟如此可爱懂事。 气氛和谐,饭菜比之前更香。 白面条,白米饭。 段正调笑赵暖:“今日是下了血本的。” 赵暖小模样得意极了:“该省省,该花花。年尾最后一天,新年第一天,必须吃好的。” “娘!”妍儿举手,“我知道为什么。” 沈云漪笑问:“妍儿说说为什么呀?” “第一天与最后一天都吃白米白面,还有肉……那岂不是说咱们这一年,天天都吃的白米白面跟大肉?” 大人们哄笑,纷纷夸赞妍儿聪明。 林静姝笑出眼泪:“孩子这话说的没错,就是这么个道理。” 周宁安也拍手鼓掌:“妍儿这话我听着也有道理。” “哇呜~哈哈哈~” 赵宁煜不知道大家笑什么,但姐姐与娘亲都在笑,他也跟着哈哈哈笑。 小半个时辰后,长途跋涉休息了半天的周家人明显有些体力不支了。 再加上吃了暖和的,就有些昏昏欲睡。 特别是年纪大了沈云漪,还有最小的周宁安。 “静姝,你跟宁安去休息。”赵暖怕她身子受不住,主动抱着头一点一点的周宁安进屋。 “好。”林静姝扶着凳子站起来,身子有些晃悠。 周文睿撑着膝盖起身,看着妻子欲言又止。 沈明清背起自己的姑姑,皱眉喊了一声:“表兄,与我一起把姑母送进屋吧。” “哦,来了,来了。”周文睿边跟着沈明清,边频频看妻女走进正房。 沈明清叹气摇头,他这位大表兄性子绵柔,往后有得磨。 给姑姑盖好被子,沈明清什么都没说,退出房间。 恰好那边赵暖也退出林静姝房间,两人对视一眼,无声走开。 周文轩关上房门,周文睿又是一人站在屋檐下。 良久,他走进了周文轩旁边的一间空屋子,下午他也是在这间屋子里歇息的。 外面还热闹着,他的心里却一片荒芜。 另外一个房间,周宁安强忍着困意,不住的揉眼睛。 “怎么不睡?” “娘,真的不理爹爹了吗?” 林静姝亲亲女儿的脸:“看他表现。等他什么时候弄清这天下不是林家的、不是沈家的、也不是周家的,更不是尉迟家的再说吧。” 周宁安打了个哈欠:“那是谁家的?” “是天下人的家。” “哦……” 挨着娘亲,周宁安沉沉睡去。 林静姝摸摸女儿的头,也挨着躺下。 既是天下,就该是天下人的。 坐在高位的人烂掉了,那就让他烂掉。 腐草生萤,以新替旧。 饭后收拾的事儿不需要赵暖动手,她坐在一大堆篝火边儿上,惬意的翘着二郎腿,看随州城里时不时熄灭一盏烛火。 沈明清给她续上一杯水。 开水的加入,让新竹杯再次散发出一股清香。 “段叔,过来坐。”赵暖没起身,只是招手。 段正踱步而来,在她手里放上了一把饴糖。 “嘿嘿,谢谢段叔。”赵暖拿了一颗喂进嘴里。 外面的糯米纸融化出一抹米香,然后才透出饴糖香甜,尾调有点发酵酸的味儿。 “往后你打算如何?” “嗯……” 刚刚这顿也算是大鱼大肉了,赵暖的脑子有些混沌。 想了一下才说:“烧炭啊。正月出头周清辞那边就该有回应了,至于跟普通炭、银丝炭的比例如何……到时候让周家人去跟炭官谈吧。” 随州流放的劳役主要以烧炭为主,所以官员也都跟炭有关。 炭官主管的就是随州每年的炭产出,以及不同品质的炭的兑换比例。 别小看这黑黑的木炭,这可以是全朝上至皇帝宫妃,下至百姓,一到冬日可都离不了。 全大宏超过七成的炭,都是随州城产出的。 所以只要菊花炭能盛行,这其中的利益肯定不会小,想来炭官很乐意给周家方便的。 沈明清微微点头,问她:“为何不是你出面去谈?” 赵暖挑眉一笑:“你是不是以为我是碍于奶娘,亦或是平民身份才让周家去的?” 沈明清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赵暖换了只腿,又剥了颗糖吃下。 这才说道:“我与周家有恩情不假,周家人脉比我广也是事实。 但还是那句话,带着利益的合作才会持久。我给他们安排好这一切,再用他们的人脉帮我赚钱,双赢的事儿。” 说到这里她明媚一笑:“谁家的老板需要自己出去谈生意?” 隐居深山开荒那是下下策,她的妍儿不可能一辈子跟着她活在深山野林。 就算是自己与她都愿意,那也要有多条路可选,而不是被迫过某种生活。 “行。”段正拍拍膝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站起来,“那段叔就赖着你了,也给你打工做活。” “求之不得。” 赵暖说完又微微歪头看向沈明清:“你呢?” 沈明清回头看了一眼忙着收拾碗筷的少年们:“我们人有点多,你全收了能养得活?” “生命自有出处。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在这山里开荒种地,捉鱼打猎,总归不会饿死长着手脚的人。” “那行。”沈明清也站起来,“左右也无处可去。不过说好了啊,若是赵老板太过吝啬,那别怪我另谋高就啊。” “各凭本事。” “那就……一言为定。” 第74章 大年初一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洋洋洒洒的雪花。 正月初一清晨,整个山顶已经被雪覆盖。 未经打扰的雪堆像棉花一样,跟下面的覆盖物组成各种形状。 “阿嚏~” 赵宁煜穿得都走不动了,一出门就打个喷嚏,然后咯咯咯笑起来。 “幸好昨日临时搭了草棚。” 沈明清从自己家院子出来,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赵暖家院子门前,伸手把胖小子夹在咯吱窝下。 然后他背向院门,半蹲:“妍儿,来。” 妍儿后退两步:“我自己走。” “不行。”赵暖双手都揣在兜里,扭腰撞撞她,“等会儿宁安的小熊毛靴子还干净的,你的已经沾泥巴了。” 妍儿一听,唰的一下就爬上沈明清的背。 赵暖得意极了,小丫头,还跟自己犟呢。 看着沈明清把俩孩子放在草棚下的架子上,她这才回屋,拿出一个包袱。 包袱里面是周宁安的兔毛耳笼、兔毛手套,小熊皮靴子。 赵暖今日也换了身新袄子,一样的粗布,不过她的盘扣是用红豆做的。 红豆是刚上山那会儿在树林子里捡的,打孔做扣子还挺好看。 只是这玩意儿有毒,所以就没给孩子用。 把小包袱拿去周家院子,轻轻推开门,里面静悄悄一片。 把包袱挂在林静姝房门上,她有些不放心,耳朵贴在门上听。 听到均匀的呼吸声,才拍拍胸口。 然后沈明清就在外面看到她鬼鬼祟祟的,每个有人的房间都贴耳倾听了一遍。 “哇,妍儿今天好可爱啊。” “可耐!” “哦,咱们宁煜也可爱!” “哈哈哈~哇喔……哥哥,抱抱喏……” 少年们今天也都穿着新棉衣。 每个人看到穿着绣花棉衣,戴着毛茸茸耳笼,像小兔子一样的妍儿,都要夸奖一番。 赵宁煜现在越来越聪明,见姐姐被夸,他也拍手吸引大家看他。 若是说他可爱,他就会笑,然后要抱抱。 若是说他不好看,那他就会吐口水,为此赵暖还捏过他的嘴。 回到草棚下,赵暖宣布:“今天初一啊,什么事儿都不做。” “啊,赵姐姐,那咱们干啥啊?”少年们有些坐立难安。 “休息啊,玩啊!” 赵暖双手一拍:“篝火烧大些,搬几张桌子来并排放。” “再去拿些土豆、红薯、粟米来,腊肉,冻鱼来。” 吩咐完,她又回屋拿了山楂红薯片、秋天捡的野板栗、晒干的野山楂,晾干的拐枣。 大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都跟着忙活。 段正、沈明清也乐得参与,想破头的去找吃的出来凑做堆儿。 红薯、土豆、栗子放在火堆边煨着。 铁锅烧热,粟米倒进去,然后不停的用刷子搅动。 很快,黄色芝麻大的粟米就开始爆裂。 爆开的粟米雪白,就像是雪花飘落进来。 等全部粟米都爆开后,快速用刷子刷进木盘里。 “撒糖。” 小一哆哆嗦嗦的,捻了一撮糖撒上。 “哎呀。”赵暖抢过糖罐子,直接两把。 “赵姐姐,太多了!” “就今天,大年初一嘛,没事。” 大宏的制糖业还很初级,以前侯府用的糖是半透明褐色,现在赵暖买的糖杂质更多,跟红糖粉差不多。 栗米花还是热的,搅拌一下糖粉就裹在上面,缓慢融化。 等凉了,糖粉又会重新凝结成薄薄的脆壳,跟爆米花一个道理。 罐子里的雪水已经烧开,发出咕嘟声响。 “小二,把拐枣、野山楂砸烂,装在纱布袋子里放进去煮。” “好的,赵姐姐。” “小三小四舂些调料,抹在鱼身上。” “好。” “沈明清,你削些竹签吧。” “不是说不干活吗?”沈明清嘴上虽然在调笑,但手上动作没停。 “别挑字眼儿。”赵暖头也没抬。 今天她打算利用手里有的东西,带这些少年们好好放松一下。 这么几个月来,真的辛苦自己,也辛苦他们了。 竹签削好,赵暖让他们把鱼、腊肉、土豆片分别串好。 四张长桌并拢,几个泥炉装炭放在桌子中间。 两个煮着山楂拐枣酸甜口的茶水,两个上盖陶板,将红薯、板栗放在边缘上面温着。 肉串、鱼串、土豆串刷油放在上面烤。 桌面还摆着秋天捡来的松子、段正买的饴糖、妍儿烤的山楂红薯脆片。 少年们弄好东西后,目光灼灼的看着赵暖。 “啪啪”赵暖拍手,“来,坐好,咱们的茶话会开始。要不……先来玩个击鼓传花试试手?” 十四还是小孩子,对这种玩耍的事儿感兴趣是天性。 赵暖一说完,他马上举双手同意。 小十碰碰他:“你懂击鼓传花怎么玩儿吗,就同意。” 十四也老实,诚实回答:“不懂。但赵姐姐肯定不会整我们的。” ……十二表情怪异,你确定? 赵暖眯眼对着十二坏笑了一下,然后对着女儿一抬下巴:“妍儿,给哥哥们讲讲玩法。” 妍儿半跪在凳子上,双手扶着桌面。 “段爷爷,给妍儿取一个小灯笼吧。” 段正从草棚边缘取下一个小灯笼,双手递给妍儿。 妍儿抱着灯笼,递给旁边的十四:“妍儿闭眼,双手拍桌。十四哥哥就要把灯笼往十三哥哥那边传,十三哥哥又给十二哥哥。” 妍儿边说边闭起眼睛,小手交替拍响桌面:“妍儿停止拍桌时,灯笼在谁手里,谁就表演一个节目。” 她说完这条规则的时候,小九刚好接到灯笼。 没想到后面的小八死活不接,小九急的脸都红了。 “八哥,你干嘛啊。” “不不不,我不会表演。” 赵暖笑得不行:“不可以拒绝。表演可以是念诗、唱歌、讲故事、耍一段拳……甚至喊口号也行。 或者……平日里跟谁有了矛盾,想和好又没机会,也可以现在解决哦。” 小八这才接过,然后唰的一下塞进小七手里。 第一轮演示,最后灯笼落在了沈明清手里。 他把灯笼递给妍儿:“小丫头,叔叔看到你睁眼了哦。” 妍儿咯咯咯直笑:“哥哥们害羞,妍儿怕吓到他们啦。沈叔叔肯定是玩过这个游戏的,小意思对不对?” 沈明清点点她鼻尖:“那你就不怕沈叔叔也害羞?” “大人也会害羞吗?”妍儿双手捧住自己脸蛋儿,语气吃惊,“都是活了几十年的大人了,还有什么风浪没见过。” “啧……”沈明清嘬了下牙花子,这丫头真是…… 第75章 游戏击鼓传花 又将流程演示了两遍,赵暖抽空给大家倒上酸甜的山楂拐枣甜茶。 “来来,喝两口热的,想吃什么就自己拿啊。” 酸甜可口的茶水,甜糯香脆的各种吃食,缓解了大家的紧张情绪。 “好了,咱们开始啊。”赵暖拍拍桌子,“大年初一,击鼓传花。鼓停花落,不得耍赖。不拘是一句吉祥话、学一声鸟叫、翻个跟头都行。” “娘,我准备好咯。”妍儿换了张背对着大家的小桌。 她闭上双眼,把小手端端正正的放在桌上。 见妍儿这个鼓手准备好,少年们的眼睛立刻亮了,被火光和期待照得灼灼的。 最大的搓搓手,咧嘴笑。 最小的十四乌溜溜的眼睛,紧张的盯着赵暖手上的灯笼。 就连段正也拍拍手里吃烤板栗沾染的灰尘,正襟危坐。 “啪,啪,啪……” 手掌敲击桌面发出闷响,赵暖将手里的灯笼递给十四。 十四递给十三,十三递给十二…… 大家都屏气凝神,眼睛未曾离开过在大家手里蹦来蹦去的灯笼。 妍儿像是故意使坏,传了两圈,拍桌声仍不停止。 鼓声越不停,灯笼被传得越快。掠过一双双或粗粝或细小、却同样滚烫的手。 “啪啪……啪!” 鼓声毫无预兆地一停。 此时,大家的呼吸好像也骤停。 红色的灯笼出现在十三那双指节红肿,但还未像往年那般破溃的手里。 见不是自己,其他人呼出一口气。 十三被吓一跳,手里的灯笼就像是一块炭。 他看看灯笼,又看看赵暖,再看看周围抿着嘴笑的哥哥们,小脸涨得通红。 “十三是你啦。”旁边的十二挤眉弄眼,“要不你给大家学个打滚。” “我……我才不要。”十三被调侃,气鼓鼓的。 小时候他确实好几次用打滚的方式耍赖,但那是五六岁之前,现在已经不会了好不好。 十三见大家没催促,只用鼓励的眼神看他。 于是站起来,双手叉腰瞥了十二一眼:“我给大家数个数吧。” “一、二、三……十九、二十、二十一……” 赵暖懂他为什么要那样看十二了,因为她暂时只教到二十。 十二翻过十就开始磕磕绊绊,没想到十三已经能翻过二十这个坎了。 十三数到二十三时,停了。 “哇,十三哥哥好棒啊!”妍儿率先鼓掌。 其他人假装不知道孩子们之间的较劲儿,也都纷纷鼓掌。 十二脸有些红,咬着嘴唇,但也还是鼓掌了。 赵暖眼睛亮亮的看十三,他应该还能往后数,这是在给十二留面子。 好小子,懂回击,也懂留余地。 反观十二,这孩子若是放任,往后就是个不知事儿的混混。 但赵暖相信他这种行为不是天生的。越是反常,背后越可能有隐情。 跟一个人的性格,可以映射出原生家庭是一个道理。 在她思绪翻飞间,新一轮游戏开始。 少年们看着灯笼既期盼,又害怕。 第二轮,灯笼落在小四手里。 小四不喜言语,存在感不强。 但赵暖今天才发现,这位不满十五的少年面容俊美。 在别人还傻里傻气的年纪,他薄唇轻抿,举手投足竟有一股淡淡风流之感。 “我……”小四微微抿唇,把下唇压得泛白后,目光带怯,“我背赵姐姐教的《卖炭翁》吧。” 赵暖目露鼓励:“好呀,等空了姐姐教你写。” 这里的孩子祖上大多数都有点本事,只是时间太长,被磋磨掉了那种贵气。 她猜小四祖上被流放过来的时间不算特别长,所以孩子身上的气质还在。 “……夜来城外一尺雪 , 晓驾炭车辗冰辙。 牛困人饥日已高, 市南门外泥中歇。 …… 半匹红纱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 “啪啪啪啪……” 小四背完后,赵暖用力鼓掌:“小四背的真好。” 其他少年茫然看她,还沉浸在随州城卖炭人的悲苦中。 沈明清看着她欲言又止。 赵暖扬起嘴角:“有同理心,能替悲苦之人心痛,是人之本性,但咱们自己也还在泥地里打滚呢…… 别把心压得太重,先顾好眼前——锅里多一粒米,身上多一寸棉,这才是实实在在的。” 她伸手弹了弹小四的额头,声音轻下来:“记住了,你忧心一分,世道不会因此变好一寸。 可你若多看一眼身边人,多为他们想一瞬,咱们这群人就能多睡一晚踏实觉。” 其他人还在想她这话的意思,小九突然站起来。 “我懂了!” 桌子都被他推歪,吓大家一跳。 “你懂什么了?” “就是……就是心善不是坏事,但是……”小九挠头,他不知怎么形容。 沈明清替他补全:“先小家,再国家。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说完,他看向周家院子。 可惜表哥不在。 赵暖点头:“反正你们记住了‘不要慷他人之慨’‘无雷霆手段,莫行菩萨心肠’。” 前世很多人看小说,都不喜欢圣母文。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那些‘圣母’本末倒置。 她拿名声,旁人背苦难。所以才有那句‘乱世先杀圣母’的话。 赵暖不希望这些少年过度心善,在不害人的情况下,请自私些。 “娘,小四哥哥一字没错哎。” 妍儿银铃一样的童音拉回大家的思绪,气氛瞬间又回温。 “小四打小记性就好。”小一对小四竖起大拇指。 “小四哥要是有机会读书,肯定能考状元。”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 小四被夸红脸,有些孩子的模样。 “继续,继续~” 小五迫不及待拍桌,他手脚都在桌下演练过好几遍白鹤拳了。 要是被其他人抢先表演,那就糟糕啦。 看他着急的样子,妍儿偷笑。 赵暖瞪女儿一眼,别以为她没看到。 小丫头虽然背对着大家。 但她对面茅草檐上的雪融化后,凝结成了一条条透明冰凌。 偷偷控场呢。 游戏再次开始,小五如愿以偿。 他站起来,想要脱棉衣。 赵暖赶紧阻止:“小心感冒。” 傻小子笑着抱拳,来了一段之前练身的,段正教的白鹤拳。 赵暖不懂,但他掌心与拳相碰时,‘啪啪’声还挺唬人。 段正暗自点头,这小子有点天赋。 第76章 发烧 击鼓传花的游戏差不多进行了一个时辰。 赵暖唱了半首《难忘今宵》,她五音不全,只捡记得的词语唱。 曲调虽然怪异,但大家当她是为了应景现编的。 沈明清用竹子当剑,舞了一段剑舞。 段正虽瘸腿,手里的长枪鞭地,竟让地面都微微震动。 不知当初跟着侯爷的时候,是何等英武。 妍儿最后则唱了首赵暖教的《卖汤圆》的童谣。大宏也有吃元宵的习俗,大家约好正月十五一起唱。 一通折腾,大家也都饿了。 烤鱼、烤肉在火炉上滋滋作响。 吃饱喝足,赵暖用炭笔在树叶上写数字,充当扑克牌。 教大家玩的也简单,就是比大小。 输掉的贴树叶在脸上,或者被雪球砸,再要么用炭笔在脸上画乌龟。 一时间,笑闹差点掀翻草棚。 他们玩闹的同时,大家也没忘记周家人。 时不时赵暖、妍儿、沈明清就会去看看。 只是周家人终究还是伤了根本。 昨天看着精神都不错,到了初一傍晚,竟都开始发热。 老夫人、周宁安最严重,两人几乎昏迷。 林静姝也好不到哪儿去,只是作为娘亲,她强撑着,时不时昏迷又清醒。 最轻的就是周文轩,他脸色发红有些没精神,但还能吃能喝。 他看着死死抓住自己衣裳,说胡话的周文睿,神色心疼。 “大哥,大哥?” 周文睿脸红的像关公,双手乱挥:“走开,走开。” “娘……静姝,静姝对不起……” “宁安,快跑。” “煜儿,煜儿,快跟奶娘走……” 最后,他又哭喊着:“爹,爹,我有愧。忠孝如何两全啊……” “沈明清,掰开他的嘴!” 赵暖有些着急。 现在看来周文睿是最严重的,他陷入梦魇,很容易咬掉自己舌头。 手掰不开,小一就搂住周文睿下巴,沈明清用树棍撬。 最后周文睿满口是血,才被撬开嘴。 喂了淡盐水后,赵暖拿来布条绑住他的嘴,防止他咬伤自己。 小一他们分组,轮流照看周文轩、周文睿。 赵暖让沈明清照顾老夫人:“生死当前,你……” “你放心吧,性命当前,她就如我娘一般。” “好。”赵暖就欣赏他不死板迂腐的样子,“用温水擦背,擦肚子。” 沈明清点头,端着一盆水进了姑姑的屋子。 赵暖则端着水盆,跟妍儿、赵宁煜去了林静姝的屋子。 林静姝双颊通红,嘴唇干裂。听到开门声,马上撑着坐起来。 看到是赵暖,她体力不支,倒下的时候把床撞得闷 响。 “麻烦……你了……” “二娘快躺下吧。” 妍儿甩掉鞋子,爬上床。 小小的她伸出手,赵暖把眼皮快睁不开的赵宁煜交给她。 赵暖忙着扭帕子,给周宁安退烧。 妍儿半抱着赵宁煜,小屁股在床上扭着挪动。 挪到床里侧,把赵宁煜放在林静姝旁边。 她用小手摸摸林静姝额头:“二娘额头也烫得很。弟弟放在您旁边睡,您放心,病就好的快。” “好孩子。”林静姝眼睛只剩一条缝,艰难抬手摸摸她。 妍儿自己又挪到另外一头:“娘,您把宁安放这头吧,不然当着您给二娘擦身子了。” “好。” 赵暖把浑身滚烫的周宁安放去另外一头。 妍儿轻轻躺在周宁安身边:“你要快快好呀,我们还没比赛吃饭呢。” 赵暖给林静姝擦完,又给周宁安擦。 妍儿开始还能帮忙,半夜时眼睛也睁不开了。 赵暖亲亲她:“娘的乖宝,你睡吧。” “可是……” “你今晚睡,明天接替娘好不好?”赵暖用手抚平妍儿额头碎发,轻拍她脊背。 “呜……好啊……”很快,妍儿就睡着了。 赵暖打个哈欠,在她脸上亲一口。 说来也奇怪,她仿佛又有了用不完的力气。 林静姝迷迷糊糊的,时不时还跟赵暖说两句话。 “姐姐,这一辈子啊……我最幸福的就是现在了。” “啊……”赵暖没捂住自己的哈欠,带着气音笑了,“二十五都没到,哪里来的一辈子。” 二十五啊,放在现代还是青春正茂的小姑娘呢。 “真的……”林静姝说着说着,声音开始不连贯,“有宁安……煜儿……你……” “往后好日子还多着呢。” 赵暖扭布巾的几息,她又昏沉睡过去。 林静姝嫁给周文睿看似是为了躲避入宫的无奈之举。 可这样聪明、有计划的女子,赵暖不信她只是为了利益。 一夜的忙碌没有白费,天边发亮的时候,周宁安的热度退下去了。 很巧,半刻钟后,林静姝的烧也退了。 “静姝,起来喝药。” 林静姝撑着起来喝完药,赵暖也恰好喂完周宁安。 “睡吧,睡到中午起来吃点粥,明日就好了。” “多谢姐姐。”此时清醒的林静姝有些羞涩,她记得昨夜说的那些胡话。 “煜儿跟妍儿先在这里睡,等醒了我再来抱。” 说完,赵暖替她们关好门,边走边打哈欠。 没想到沈明清是从周文睿屋里出来的,赵暖诧异。 “姑姑退烧了,只是上了年纪,昏昏欲睡。” “那……” “大表哥高烧不退,小一小二两人一起擦身都不行。” 赵暖也顾不得周文睿有没有穿衣裳,快步进屋。 一靠近,她就感觉到周文睿呼出的热气灼人。 周文睿若是没了,侯夫人肯定是活不了的。 林静姝再厉害,一个人带着女儿,还有个弟弟,也会平添很多艰难。 “不能拖下去了,要下狠手。去装一桶雪来。” 沈明清有些犹豫。 “大表哥听赵姐姐的吧。”周文轩脚步虚浮,从屋外进来,“有事儿我担着。” 很快,一桶雪就被抬进屋子。 赵暖倒也没让他们直接就把周文睿埋进去,而是先用大盆装了些温水,把周文睿放进去。 接着再往里面加雪,慢慢降低水温,给周文睿的身体一个适应的时间。 屋里空气沉闷,大家都知道这是不得已的险招。 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周文睿的命硬不硬,以及他心中的娘亲、妻女分量重不重了。 第77章 出门寻找硫磺 发烧的诱因有很多。 其他的赵暖没办法,但因为身上伤口发炎导致的发烧,赵暖想要努力阻止一下。 “沈明清,你带我去山脚溶洞,里面可能有硫磺。” “硫磺?”沈明清吃惊,“你确定?” 他知道硫磺是个好东西。驱蛇驱虫,还能治疗疥疮之类的皮肤毛病。 赵暖点点头。 硫磺这种东西,在地球的现代和古代都容易获取,并且非常廉价。 在大宏却是被上层贵族严格管控的东西,普通百姓只能去药店少量购买。 并且……硫磺还是制作火药的核心成分,也是冶炼的必需品。 安排好家里,赵暖跟沈明清准备出发。 山路被雪覆盖,段正让两人带上小九。 “不带了吧。”沈明清皱眉,“我们快去快回,多带一个多一份危险。” 赵暖能分辨硫磺,他相当于是保镖。 再带一个小的,到时候更加麻烦。 段正却坚持:“小九这孩子有些特别,他记路。” 现在到处都被大雪覆盖,很容易迷路的。 “真的?”赵暖非常惊喜。 小九羞涩地笑笑:“可能是我记性比较好吧。” 赵暖却不这么认为。 段正不是一般人,能被他推荐,那说明小九在这方面的优秀程度异于常人。 “那咱们走。”赵暖摸摸小九的头,“咱们轻装上阵。” 硫磺治病用量很小,一个小布包装点足矣。 赵暖做示范,用油纸包裹裤脚,打上绑腿,防止雪进入裤子。 再准备几条布巾,必要的时候充当口罩。 怕遇到危险,段正又让她们在腰间缠上一捆绳子,然后首尾相连。 “等下。” 正要出发的赵暖突然停下,解开绳子往周家院子方向而去。 “是不是没跟妍儿说?”沈明清站在原地,“等下让段叔说一声就得了,你这会再把她吵醒了。” “那不行。”赵暖脚步不停,“我跟她说好了,不论做什么都要互相告知的。” 赵暖进了林静姝屋子,床上四人都还算睡得安稳。 “妍儿?”赵暖轻拍女儿脸蛋。 “呜……” 赵暖见妍儿虽然没睁眼,但眼皮下眼球在快速转动,就贴近她耳边说道: “娘出去找药材,你再陪弟弟、二娘、宁安睡会儿啊。” “嗯……” 妍儿迷迷糊糊的,伸手乱抓。 赵暖宠溺的抓住她的小手,在她脸颊边落下一吻:“娘会尽快回来的。” 说完,她给妍儿压压被子。 在压被子的瞬间,她有看到周宁安因为戴脚镣而溃烂的脚踝。 听到赵暖的承诺,妍儿也就真的不再乱抓,继续发出绵长呼吸。 出了院子,她招呼道:“走吧。” “走。” 赵暖神情温柔,牵起小九的手,跟在沈明清后面。 小九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又仰头看看赵暖侧脸,感觉自己像是踩在棉花上。 后山的羊肠小道已经完全被雪覆盖,之前还能凭借枯草石头认路,现在完全是凭感觉。 沈明清双手杵棍,每走一步,都要先用棍子探实,然后才落脚。 他腰间的绳子延伸,后面是赵暖。 赵暖也有一对棍子,她踩着沈明清的脚印,小心避免滑倒。 十二三岁的小九之前营养不良,因为矮,他要踩进前面两人的脚印里就特别难。 把腿抬太高,人就有些不稳。但他不敢吭声。 小乞丐跟不上乞丐群,被抛下是常事。 赵暖发现这个问题后,她不动声色的改变迈步方式,两步之间的顶着雪的枯草被她用棍子或者小腿分开。 小九低头,看着蜿蜒小路,眼里润润的。 再抬头,看到他跟赵暖之间连着的麻绳,暗暗下定决心。 这辈子,小九都要保护赵姐姐,不能让她受到伤害。 没走多久,早上还冒出一个头的太阳突然就被铅灰色的云层遮起来。 沈明清表情凝重:“要下雪了。” 赵暖抬头看天,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走。” 虽然也有能消炎杀菌的草药,但见效太慢。 在大宏,普通人非常正常死亡,感染占比很大。 所以她今天冒险,不只是为了周家。 上次她背部受伤,没感染是运气。 她不敢继续赌这个运气,毕竟天天干活哪有不受伤的。 沈明清见她态度坚决,什么都没说,继续带路。 不到一刻钟,天上就飘起大雪。 这些雪已经看不出雪花的样子,而是像棉絮一样大团大团的落。 三人边走,边互相用手里的棍子拍掉对方肩头的雪。 免得雪被体温融化,湿掉衣裳。 平日里下山也就一个半到两个时辰,今日赵暖他们不知走了多久。 因为没有太阳,也没法确定具体时辰。 下到山底后,远远的,赵暖他们就看到前方山谷里腾起白雾。 小九踮脚看:“那边就是溶洞了吧,看样子好暖啊。” 虽然之前有九成把握溶洞里面有温泉,但现在赵暖才真的放下心。 “小九,你要不要回头再看一眼?” 赵暖问的小心翼翼,沈明清有些失笑。 这条路自己走了不下十次,就算是等会儿大雪覆盖掉下山的痕迹,自己也不可能真的迷路。 小九回头看了一眼大山,摇摇头:“放心吧赵姐姐,小九记住了。” 他也说不清到底是怎么记住的,但就是能记住。 “那行,赵姐姐信你。”赵暖不是个什么都要追根究底的人。 她尊重独属于每个人的特质。 山洞前面没有积雪,更像是一张巨口。 洞里不断的飘出一股一股白雾,落在前面的竹林里,像是蓬莱仙岛一般。 赵暖伸手触碰竹子,入手温温的,一股湿意。 她眼睛发亮,馋意从心底升起。 这片竹林的小气候得天独厚,春笋肯定会提前发芽。 腊野猪腿炖春笋,鲜掉眉毛! 不能想了,赵暖吞下口水。 她一抬眼,看到前面沈明清,还有小九正在等自己,并且表情有些怪异。 “咋了?”她追上去。 “赵姐姐,你是不是饿了啊。”小九摸出一颗糖递给她,“刚刚你流口水了。” 赵暖听他这样说,脸色发烫。 “看到这片竹林没有,等早春出笋子后,咱们用腊猪腿炖笋,熊油焖笋……香掉眉毛!” “别说了……” “还能做成酸笋,香脆酸辣,夏天吃极其开胃。” 沈明清跟小九叹气,然后同时吞下一大口口水。 赵暖见他们吞口水,很得意:“走吧。” 第78章 找到硫磺 冬日外面都被冰封,溶洞里面不仅比之前来时明显,就连硫磺发出的臭鸡蛋味儿也愈发明显。 三人在洞口点燃火把,刚一踏进,就听到里面窸窸窣窣。 小九下意识肩膀一缩。 “别怕,应该是躲避寒冷的小动物。”赵暖把火把换到右手,再次牵起小九。 果然,她们在距离入口不远处,发现了不少小动物粪便。 一直往里走,走过抓鱼的水潭,前面已经完全陷入黑暗。 “顺着左边洞壁走,估摸着一刻钟就到了。” “嗯。” 赵暖轻声答应,在这种地方,情不自禁地就压低了声音。 溶洞不知形成了多少年,入口处已经被水流冲刷平整,还算好走。 “赵姐姐,越走越暖和了。” “嗯,我也感觉到了。” 不过这种暖是那种浴室里面的湿暖,再夹杂着硫磺味儿,让人微微有些喘不过气。 半刻钟后,硫磺臭味更加明显了。 脚边往外淌的一股流水,已肉眼可见的升腾起水汽。 “到了。”沈明清举起手里的火把,晃了晃。 借着火光,赵暖看到左边不远处有支洞。 洞高度不到一丈,洞口不算特别宽,估摸着三辆马车能并排开进去的样子。 能看清,主洞里的水汽都是从里面逸散出来的。 赵暖抽出腰间的布巾抖开:“绑在后脑勺,捂住口鼻,万一硫磺浓度太高,会中毒。” 一听有中毒的风险,沈明清咽下口中的话,乖乖绑好布巾。 小九看了沈明清一眼,沈大哥的反骨每次都会被赵姐姐给摁碎。 进入支洞,一股非常明显的热浪袭来。 赵暖又高兴,又担心。 这么高的温度说明里面肯定有温泉,有硫磺。 担心的是温度太高,硫磺多,会有危险。 沈明清侧耳听,然后蹲下看洞穴地面。 “里面可能会涉水,要不把鞋脱了?” 赵暖也蹲下,伸手摸了摸地面。 湿热的,靠一边洞壁有小股流水。 “行,不然等会儿出去的时候冻脚。” 脱鞋袜的时候赵暖故意放缓动作,见一大一小俩人没对她这女性脱鞋有任何反应,赵暖心里很高兴。 这说明自己时不时灌输的,‘性命’是优先级高于男女大防还是有用的。 果不其然,脱鞋走了没多远,他们就踩进了暖暖的水中。 “好舒服啊。”小九感慨,“如果不臭就好了。” 赵暖蹲下:“都把手放进来泡泡,能治冻疮。” 于是三人都跟蛤蟆一样蹲在水里,浸泡双手双脚。 “小九过来。” 赵暖招手,小九想也没想就靠近她。 趁着双手被浸泡得暖暖的,赵暖捂住了小九耳朵。 这里的硫磺浓度低,可以直接接触皮肤。 沈明清见她这样做,自己也动手捂耳朵。山上温度太低,他们的棉衣不算厚,所以几乎每个人身上都长了冻疮。 其中又以手指、耳朵最为厉害。 手脚都暖了,他们才继续往前走。 又走了百来米,赵暖估摸着迎面而来的热气接近35°的样子,再往前走就危险了。 于是她喊住沈明清:“停下吧,就在附近找找,看有没有淡黄色的东西。” 实在没有,装两水袋温泉水也行。 三人都举着火把,分开寻找。 找了一圈,赵暖有些失望,溶洞的洞壁滴着水,看不到一点硫磺矿的影子。 沈明清顺着绳子,走到她面前,轻轻摇头。 “赵姐姐,你看这个是不是?” 小九的身影在两丈外隐隐约约,但绳子抖动的幅度,表明他有些激动。 赵暖跟沈明清走过去,只见这里有一方不到半丈宽的小水坑。 洞里的热水流进坑里,又从另外一边溢出,流向洞外。 小九正蹲在那里,他指向坑底:“赵姐姐你看。” 赵暖低头用火把一照,还真在坑底发现巴掌大一块,黄白色的沉积物。 “就是!” 这个颜色,这个位置,除了硫磺碎末,不作他想。 “我来。” 沈明清挽起裤腿,半跪在坑边用竹筒下去舀。 舀上来的黄白粉末,赵暖在指尖捻了捻,凑近闻。 “呕……” 一股浓郁的臭鸡蛋味儿,差点吐出来。 擦掉生理眼泪,赵暖点头:“就是这个。” “那就好。”沈明清用竹筒收集水底的硫磺粉末。 大概一刻钟后,他们额头开始出汗,沈明清也收集的差不多了。 他摇摇手里的竹筒:“就这么多,够吗?” 赵暖看了看:“小半竹筒,够了。” 暂时只拿来治病,这小半竹筒能用很久很久。 “来都来了,你们两个脱掉衣裳下去泡一下。” 之所以让他们俩下去泡,是因为赵暖觉得沈明清跟少年们长期生活条件艰苦,很容易有皮肤病啊寄生虫之类的。 “这……” “别磨叽了,下去泡半刻钟就行。”赵暖听到沈明清要说话,赶紧催促,“这烟雾缭绕的,我也看不清。” 小九没做声,默默脱掉衣裳:“赵姐姐,能帮我拿一下吗?” 赵暖背对着他,将手里的木棍伸过去。 小九把衣裳搭在木棍上,躺进了小水坑。 沈明清无奈,这些个叛徒! 最后,他也把衣裳交给了赵暖,进去泡了会儿。 赵暖翻白眼,要不是时间紧,这么舒服的事儿她才不让给他们俩呢。 半刻钟后,要不是山上的人还等着,两人都有些不想起身了。 拿着硫磺,走出山洞。三人集体打了个寒颤。 往山上一看,沈明清傻眼了:“这……” 只见满山白雪覆盖,来时路哪里还看得见? 平时用来做路标参考的树木石头,一个都不见了。 小九胸有成竹,双手拿着木棍:“沈大哥,你走后面,赵姐姐中间,我带路。” 得益于刚刚泡的澡,他现在浑身暖洋洋,一点都不觉得冷。 从山上往下看,还能依稀分清方向,但从山下往上看,目之所及,山与天连成一片。 沈明清努力辨认,最后因为头晕目眩而放弃。 小九人小,积雪厚,走得慢。 但走过的地方,赵暖打掉表面积雪,都是之前走过的熟悉路径。 这是小九的天赋,而段正是发现他天赋的伯乐。 第79章 周宁安低烧 除了雪大费些事外,小九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就带着赵暖、沈明清回到山上。 沈明清看到段正后感慨:“段叔真是慧眼如炬,小九跟我生活了那么多年,我都没发现他有这个本事。” 同时他心里又有些小酸,以前都是他带着这些乞儿们讨生活,他就是他们的主心骨。 再加上他是从京城来的,能说会写,还有几分武功,要说不得意那是自欺欺人。 现在不仅来了个懂得更多的段叔,还有个好像天文地理、阴沟烂泥都知道的赵暖。 就连这些依靠自己长大的乞儿,也都各自展现出闪光点。 好像就他自己……平庸无比。 段正赞许地拍拍小徒儿肩膀:“开始我也只是以为他记性好些。后来我发现他对周围环境有一种天生的、细致入微的感觉。” 若是在军营,是可遇不可求的斥候好苗子啊。 最后这点段正没说,万一传出去,对小九来说不是好事。 “娘~” “酿……” 妍儿牵着赵宁煜的手,俩人站在周家院子门口。 赵宁煜的衣襟在胸口处鼓起一个包,最下面扣错了。 赵暖就像是很久没见到他们一样,赶紧跑过去,同时抱起两个。 “娘的乖宝,什么时候醒的呀?” “醒好久了……”回答的却是林静姝。 只见她扒着门框站立,脸色苍白,嘴唇干裂。 “你怎么起来了,宁安呢?” “还在睡呢。”林静姝见赵暖朝自己走来,她也转身回屋, “你一出门,俩孩子就醒了。妍儿听话也就算了,难得的是宁煜也不哭不闹。” 赵暖进屋才放下两个孩子:“我下山去找了些硫磺来。” 林静姝感慨:“也幸得是冬日,否则这身上的大小伤口……” 她摇摇头,一旦红肿流脓,说不定都死在路上了。 “砰砰砰,”门没关,窗棂被敲响,“赵姐姐,喝碗姜汤。” 赵暖没来得及说话,林静姝先招呼道:“小一兄弟啊,进来吧。” “哎,林姐姐可好些了?” “好多了。” “既然林姐姐醒了,那等下我就去把粥端来。您喝了粥,再喝药。” 小一把手里放了糖的姜汤递给赵暖,然后抱起赵宁煜放床上坐着。 他半蹲着解开赵宁煜的衣襟扣子,重新给扣上。 扣好赵宁煜的扣子,赵暖姜汤也喝完了。 小一接过碗,转身走出房间。 “你快躺着,现在真是养精蓄锐的时候。” 林静姝躺在床上,看赵暖先是把手揣进自己的衣裳,等了会儿才拿出来,摸了摸周宁安的额头。 “嗯……”赵暖皱眉,又把手伸进被子里,探入周宁安的衣襟。 林静姝先还脸色轻松的,看着赵暖忙活,逐渐的她感觉到了不对劲。 “怎么了?”林静姝也伸手来摸周宁安,“我……我摸了好几遍,没有发热。” 赵暖安慰她:“你别慌,可能是我才从外面进屋,皮肤感知有些不灵敏。” 皮肤被冻后,再摸热的东西会发红发热,感知有些不准确,所以赵暖才一直摸周宁安。 “妍儿,带弟弟出去玩儿会儿好不好?” “好。”妍儿有些担心,但她还是乖乖听话,准备带弟弟出去。 “不……酿酿,抱……” 赵宁煜不乐意,小胖腿儿死死蹬地,拧着不走。 “娘的乖宝,去找段爷爷拿糖去。” “糖糖糖” 这次压根不用妍儿拽,赵宁煜嘴里不停的喊着‘段爷爷’,自己就撒腿跑了。 等孩子出去,赵暖脱鞋,上床。 林静姝往里挪了挪,见赵暖开始脱自己衣裳了,有些吃惊。 “你这是……” “你还有些发热,我手冻通红,咱们都摸不准。” 说话间,赵暖连里衣都脱了。 她缩进被子里,掀开周宁安的衣裳,将人紧紧搂在胸前。 林静姝拖着无力的身子给她压被子,双眼模糊。 赵暖闭眼,静静感受周宁安的体温。 半刻钟后,赵暖起身穿衣。 林静姝咬着下唇,想问又不敢的样子。 “宁安还在发热,只是不明显,被咱们忽略了。” “那……”林静姝慌了神,她死死掐住自己大腿,强迫自己冷静。 “宁安最后一次尿尿是什么时候?尿量多不多,颜色有没有异常?” 赵暖问这些是想转移林静姝的注意力,没想到林静姝还真能回答出来。 “初一早上尿了,当时她表情好像不是很舒服,我以为是蹲下时碰到脚踝处的伤口了。尿的很少,颜色偏黄。” “那就是了。”赵暖百分百确定周宁安在低烧。 低烧不如高烧那么猛烈,但持续高于正常体温,会让身体水分蒸发加剧,尿量减少。 林静姝慌神:“那……那怎么办?” “你别慌。”赵暖安慰她,“先脱掉宁安身上的衣裳,检查一遍全身伤口。” 周宁安这个样子,大概率是身上伤口在发炎。 但之前赵暖给她洗澡的时候,并未发现有很严重的伤口红肿。 所以……大概率有遗漏的伤口。 林静姝深吸一口气,之前的那种苍白无力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只有母亲才有的坚毅表情。 两双满是冻疮的手,温柔小心、有力利落的脱掉周宁安的衣裳。 她们小心的一点点寻找,赵暖轻轻按压周宁安身上的每一寸皮肤。 她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她身上曾经有过表面愈合,但里面化脓的伤口。 “姐姐,你看这里。” 林静姝小心的握住周宁安的一只脚,她发现了一个不对劲的地方。 赵暖迅速给周宁安盖上被子,坐到林静姝那头去。 孩子被这么折腾,都未曾苏醒。 精神萎靡,昏睡,也是低烧的一种表现。 林静姝指着周宁安脚底月牙弯处:“您看这里是不是有些不对劲儿?” 赵暖拿起周宁安的另外一只脚作对比,一下就看出不同了。 虽然两只脚踝都血肉模糊,红汪汪一片。 左脚脚底板内侧的足弓正常凹陷,右脚的足弓却肿得平整,完全看不出凹陷 当时赵暖看到了,她以为是脚踝的伤口,连带着脚底板红肿。 第80章 给周宁安治伤 两人对着光看了一遍,都没发现这块红肿有伤口。 赵暖用手指轻轻摸,奈何她已经不是在侯府中,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奶娘了,这几个月手指粗粝的很。 “我来。” 林静姝小心捧起女儿的脚,低头。 她用脸颊去轻蹭女儿的脚底,一遍一遍。 赵暖也紧张的不行,以前周宁安的脚底洁白如玉,有点什么东西一眼就能看出。 但流放走了千里路,小姑娘的脚底早就被磨得粗糙,很难发现这一块有没有什么已经愈合的伤口。 突然,林静姝停下动作,反复蹭着刚刚感觉不对劲的位置。 “赵姐姐,这里。” 林静姝不停的用脸蹭,赵暖凑近去看,几乎快贴上。 两个女人,两位母亲,没觉得如此靠近一双脚有什么不对劲。 可门外的端着药的小一、沈明清大受震撼。 原来,母亲当真值得被人称颂。 一个肉眼几乎看不见的褐色小点儿,应该就是让周宁安一直低烧的元凶。 林静姝看着赵暖在灯下用针试图拨开已经长好皮肉,眼泪就止不住的掉。 针尖与硬皮相碰,发出‘嘚嘚’声音。 终于,差不多一刻钟后,坚硬的脚皮被剥开。 一股脓血瞬间涌出,林静姝想用手去擦。 一直在窗外,不忍打扰两人的沈明清边说边往里走。 “表嫂等等。小一,你去准备热水来。” “是,沈大哥。” 小一把手中端着的药放在窗台上,大步跑开。 屋里沈明清用帕子蘸了本来是要给林静姝喝的药,捂在周宁安的脚底。 “好了,拿开吧。”赵暖说话时嘴唇都在发抖。 她刚刚看到了,这伤是因为一截小树枝造成的。 不是根小刺,而是比刺粗很多的小树枝,很难想象周宁安是怎么忍了这一路的。 脓血不淌了,脚底的皮肤有些收缩发皱。 赵暖深吸一口气:“点蜡烛来。” 沈明清点亮蜡烛,端到赵暖跟前。 赵暖摸出腰上的剪刀,用湿布蘸药水擦过,再放到烛火上去烧。 林静姝知道赵暖要做什么。 她死死咬住唇,深怕自己发出声音,惊扰赵暖,让女儿受到更多苦楚。 唯有抓住周宁安脚踝的手,在发抖。 半截牙签长短,也有牙签粗细的树枝已经跟血肉长在一起。 赵暖快准狠,用烧红的剪刀钳住树枝,猛地拔出来。 “娘……奶娘……”周宁安紧闭双眼哆嗦了一下,迷糊间喊出了让她最有安全感的称呼。 “好孩子,娘在,奶娘也在。”林静姝忍住哭腔,连连安抚,“妍儿也在,弟弟也在。” 周宁安没说话,又半昏迷过去。她额头出了一层细毛毛汗,脸色煞白。 “静姝,你去掰开宁安的嘴,以防她咬到舌头。” 脓血流出,伤口就是一个空洞。 必须要清创,否则后面还会发炎。 “好……好……”林静姝哆哆嗦嗦的,但还是听话的挪到周宁安那头。 她掰开女儿的嘴,扭头找了一圈,最后把自己手指放进去。 “你……” “赵姐姐……唯有这样,我才不至于心痛致死。” “好,那你忍住了。” 赵暖不再磨叽,小一此时端来一盆热水,一小块一小块烫过的干净细棉布搭在盆子边儿。 先挤掉伤口里面的脓血,然后用消过毒的剪刀剪开发皱的皮肤。 “呜……娘……”周宁安吐字不清,痛得狠狠咬住口中的东西。 被咬的林静姝表情都没变,只用脸颊贴着女儿的脸:“乖啊,娘在这里。” 剪开皮肤,用剪刀夹起消毒好的布巾,塞入伤口。 周宁安像是一条被甩上岸的鱼,浑身扭动。她痛的无法发出声音,唯有死死咬住嘴里的东西。 小一捧着盆子的手在发抖,盆里的热水荡起一圈圈波浪。 举着蜡烛的沈明清心被揪成一团,蜡油已经覆盖他手背,尤不自知。 赵暖则是憋着一口气,这个时候她不能有一点点的心软。 她只要有一秒的犹豫,周宁安就要多受一秒钟的痛苦。 屋子里静的可怕,屋外十四、十三一左一右牵着妍儿的手。 尽管两人手上的冻疮快被妍儿捏烂,两人都没有吭一声。 屋里的小妹妹他们还不熟,但能让妍儿妹妹这么担心的孩子,肯定是跟她一样好的妹妹。 不知道是雪水起作用了,还是父女也在冥冥之中有感应,周问睿的烧退了。 把人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小二他们几个的神经一点没有松懈。 周文轩定定的看着床上昏睡的大哥,很久才吐出一口浊气。 “你这个时候退烧,会让我觉得是宁安替你受苦了。” 而后他又默默在心里添上一句:“娘,儿子也愿意替您受苦。” 林静姝的手被咬得鲜血淋漓,周宁安伤口浸出来的血液终于完全是鲜红色。 最后一次用硫磺粉末煮的低浓度水冲洗伤口,赵暖来不及擦额头的汗水,用棉布把周宁安的伤口紧紧包裹起来。 没有条件缝合,她不想冒险。 周宁安再次昏睡过去,林静姝反而因祸得福,她退烧了。 “静姝,等下你用硫磺水泡个澡,杀一下身上不干净的东西。” 赵暖扶着酸痛的腰站起来,感慨当初自己大病养身子的时候,多亏侯府给吃的不错。 这么折腾下来,还壮得像头牛。 “好好好,姐姐你也很疲惫了。”林静姝一颗心就差被掰成几瓣,她又担心女儿,也担心赵暖: “明清表弟,劳烦您督促赵姐姐去歇息吧。” “好。”沈明清点头,“段叔煮好了粥,大家都吃点,再歇息。” 这样熬了一天一夜,就算是神仙也撑不住。 好在昨夜少年们还是分成了两组,等会儿让熬夜的去睡,其他的刚刚好能继续守着周家人,万一反复呢。 大家都没逞强,赵暖边喝粥,边嘱咐妍儿跟赵宁煜要听话。 “娘辛苦了,妍儿会看好弟弟的。” 赵暖跟妍儿说着,说着,眼皮就垂下来了。 沈明清想要背她进屋,却被段正推开。 “你也熬了一夜,走路都脚步虚浮,等下摔着她。” “段……叔……”赵暖嘀咕,眼皮像是挂了铁坨。 “睡吧,段叔背你回去。” 别看段正走路一瘸一拐,他背起赵暖时,步履稳健。 第81章 一颗人参 好在是有惊无险,周家人的高热都止住了。 正月初三傍晚,赵暖睡得不省人事的时候,侯夫人沈云漪醒来。 她听沈明清说完周文睿、周宁安的凶险,当即就要起身去给赵暖道谢。 “姑姑,她累得不行,饭没吃完就睡着了。”沈明清阻止沈云漪。 沈云漪顿了一下,突然握住侄儿的手:“明清,若是有朝一日……就算是你父亲兄长要来拿她,你也要拼死阻拦。” 沈明清知道姑姑说的‘她’是赵暖。 他肯定会站在赵暖这边,但应该不会吧。 见侄儿迟疑,沈云漪声音变得严厉:“你迟疑了?” 这个小侄儿看似对哥哥、大侄儿失望透顶。 但沈玉漪知道,越是这样,他内心越渴望得到大哥认可。 “我没有……”沈明清只是觉得大可不必。 不说赵暖了。此时在他心里,山顶上任何一人的重要性都超过沈家全家。 沈云漪是踏过大风大浪的,她知道兄长不屑于为难赵暖这么一个于自己有恩的女子。 但正因为这种正直品格,能用来威胁他做某种事儿的方法会有很多。 公公、丈夫、父亲、哥哥都是这样的人。 自己与母亲、婆婆、大嫂已经付出得够多了。 她不允许自己身边的下一代女人,依旧踏上老路。 所以沈云漪瞪大双眼,要求沈明清发誓:“你必须发誓,否则马上下山,我不要你管!” 沈明清从未见过姑姑这么严厉,他下意识跪地,举起右手:“我沈明清发誓,任何人想要威胁赵暖,我都拼死保护。” “好……好孩子,你记住今日所发誓言。” 沈云漪看出自己这个侄儿对赵暖有意,但赵暖似乎还完全不知,坦荡到看不出一点男女情谊。 俩孩子最后能走到哪一步她不知晓,但有些事儿她这个做长辈的,得提前预判。 赵暖这一睡,就睡到大家害怕。 林静姝左手搂着妍儿,右手搂周宁安,前面还蹲了个赵宁煜。 周宁安低烧退了,除了伤口疼,人也明显比之前有精神。 四人眼巴巴地看着从初三下午,睡到初四傍晚还没醒的赵暖。 沈云漪还下不来床,就只能打发两个儿子来看。 所以周文睿跟周文轩也来了好几次。林静姝不理周文睿,周宁安不理周文轩,两人很尴尬。 “你们都回去歇息吧。”小一端了一盆热水进来。 “赵姐姐应该是累着了。从八月底到现在好几个月时间,林姐姐您跟其他人一日没到,赵姐姐就担心一日。” 林静姝把周宁安放在床上坐着,接过小一手里的帕子:“我来给她擦擦,其他无关紧要的人都出去吧。” 她没转身,周文睿却知道这个‘无关紧要’是在说他。 若是以往,周文睿肯定直接就走。 今日他像是变了一个人,结巴道:“那……那辛苦你了静姝。” “她是救了我的命,与我义结金兰的姐姐,轮不到你说辛苦。” 水声哗啦啦,周文睿一步三回头。 周文轩看看侄女周宁安。 周宁安扭头,不理。 还是小一有眼色,关门前抱走了赵宁煜。 妍儿跟周宁安同时对上眼,叹气,难教。 林静姝看着呼吸均匀的赵暖,眼泪就落下来。 “娘~” “二娘~” 两个小丫头拉住她的手,刚刚在众人前的机灵劲儿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惶恐。 “别怕。”林静姝搂住两人。 其实她也怕,她怕赵暖一睡不起。 她没有姐姐有本事,也没有姐姐坚强。 若姐姐真的不在了,她带着几个孩子怕是只能一死了之了。 半夜,一股寒风混着药香闯入赵暖屋里。 林静姝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警惕地看着门口。 “林姐姐,是我们。” 小二捧着一碗热汤:“这是我们去山上挖来的野参熬的补气血的汤。药效可能不如干参,但聊胜于无。” “我来喂。” 尽管几人都压低声音了,但刚刚睡着的妍儿还是清醒过来。 她轻轻给周宁安压压被子:“嘘,宁安脚疼,才睡着。” “小二哥哥,这么冷的天,你们出去挖山参了?” 妍儿跳下床,拉着小二左右看。 要是哥哥们受伤,娘醒来会过意不去的。 “没事的,妍儿妹妹。”小二把她放回被窝,“别着凉了。” 可能赵暖睡了这么久也确实是渴,所以林静姝没费什么功夫,就把一碗温热的参汤喂完。 见赵暖呼吸依然均匀,比之前更有力,她松了口气。 “辛苦林姐姐了,段叔说您现在虚不受补……” “我知道。你们快去休息吧,这里有我看着,你们赵姐姐不会有事的。” 林静姝真的很喜欢这些少年,他们敏锐谦逊,还有一颗赤子之心。 反观京城里那些世家大族的孩子,个个骄奢淫逸,不思进取。 门被关上,门外沈明清手里拿着藤条。 院子外的草棚下,一群浑身是泥的少年排成行。 沈明清的表情在火把下看不真切:“说吧,谁带的头。” “沈大哥,是我……” “闭嘴!”沈明清呵斥说话的小一,“你一直跟我在一起!” 小五站出来:“是我!” 他发丝散乱,头上的雪融化后又复冻成冰坨子,一动就发出叮铃哐啷的动静。 沈明清看了他一眼,手里的藤条在地面点了点。 小五抬头挺胸,跨步上前。 沈明清被他气笑:“你还觉得自己做的很对是不是?” 小五不说话,满脸都是不服输的劲儿。 “还有谁!自己站出来。” 少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小十四吸着鼻子:“沈大哥,哥哥们出去挖人参的时候都换过衣裳的,赵姐姐做的新棉衣都没有弄脏。” 沈明清一口气被堵得上不得上,下不得下。 很久,他无力的扔藤条,一屁股坐在木架子上。 “怪我。” 这棵人参长在半山腰上,是他有次去烧砖的时候看到的。 第82章 天下人是大流 草棚下一片寂静,段正走过来,看了一圈。 小三、小四、小五、小六、小七、小八,这几个是计划的执行者 个个都是满身蹭的脏污,头顶冰凌枯叶,跟乞丐没两样。 小九缠着自己要学做小椅子,说是给周宁安也做一把专属的,不能厚此薄彼。 小一、小二在周家院子里,顺带监视沈明清。 段正突然就笑了,这些个小子的伎俩虽然破绽百出,但也知道用脑子。 “都去换衣裳,不然等你们赵姐姐醒来该担心了。” “沈大哥……”少年们还有些踌躇,期期艾艾地看着沈明清。 沈明清没好气:“现在知道叫我了?” 可抬头看到这些孩子穿着旧的、露出脚指头的鞋,他又心软了。 沈明清挥挥手:“去洗个热水澡,喝碗姜汤。” 少年们见沈明清神色缓和,呼啦啦地散开。 他们走远了后,才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去挖人参的途中有多凶险。 段正在火堆旁边坐下,用烧火棍拨了拨火炭。 “你就没想过……” 见段正说话说一半,沈明清也走过去坐下:“想过什么?” 后半截话在段正舌头转了一圈,他才斟酌着说完:“你就没想过……这些孩子为什么要瞒着你,去给赵暖挖人参?” “因为……”沈明清吐出这两个字,停下。 对啊,为什么? 沈明清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心里发慌。 火堆中爆起火星,发出清脆的声响。 “因为……”段正看着飘到半空后,湮灭的火星,“你会权衡。” “权衡?” 沈明清声音轻轻的,反复咀嚼这两个字。 “是啊~” 段正抬头看天,声音不大:“你知道为什么天下人都觉得周、沈两家的男儿是天生的将军么?因为你们会权衡每件事值不值。” 这是一种很纯粹的做法,不受外力所控。 这样的人作为手握兵权的将军,是天下百姓之幸。 可作为他们的身边人,一旦与大局相冲,往往就是被放弃的一方。 也包括他们自己…… 沈明清交握的手在发抖,所以姑姑也是因为这点,才让他发誓的吗? 赵暖长睡不醒,他也担心。 不过她脉搏有力,气血充足,没有生命危险。 所以自己潜意识就觉得,只要等等,她就能醒来。没必要冒险去采那株悬崖上的人参。 不是潜意识,是他本来就这样想过。 自己一直觉得父兄冷血,而自己被抛弃却还能替他们着想。 看,自己与他们多不一样,自己多顾念亲情啊。 今日才知,自己的骨子里就流着那样的血脉。 沈明清垂着头,心情说不上的复杂。 “这些个小子们尝尽人生冷暖,感知敏锐,所以才会在赵暖出现后马上就叛变。他们知道赵暖不会轻易抛弃,而我会!” 沈明清话音里有种悲切,并无责怪。 过了一会儿,他又笑起来:“段叔,你不必把周家、沈家男人的薄情说的那么好听。要我看,这就是一种放弃弱小的行为。说什么为了天下人,还不是因为天下人是大流。” 赵暖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一切。 她只知道自己就像睡在一团棉花里,暖暖的,轻轻的,好舒服。 没有梦到前世,也没有鬼怪,睁眼就感觉全身充满力气。 嗯? 被子好像被压住了,她用力抬起脖子往床那头看。 “酿……?” 赵宁煜乌溜溜的眼睛跟她对上,不清晰的语调还拐了个弯儿。 赵暖弹了一下舌,发出‘嘚’声。 “呜哇~酿酿……”赵宁煜跟虫子一样在被子里掉转头,一路爬到赵暖怀里。 赵暖掀开被子一角,他露出几个门牙嘻嘻直笑。 “弟弟!” 妍儿惊慌坐起来,探头看床下。 睡得好好的,她突然梦到弟弟滚下床了。 床上没有,妍儿慌神。 正要喊人,就看到那头赵暖靠床头坐着,赵宁煜在她胸前露出个小脑袋。 “娘?” 赵暖还没说话,妍儿下一句就带了哭腔:“娘……呜呜……” “娘的乖宝哎~” 赵暖把赵宁煜放在一边儿,伸手去够那头的妍儿。 双手卡住妍儿腋下,她发现没办法像以前那样把人直接提起来了。 “娘的乖宝不知不觉就长大啦。” 妍儿顺着她的力道,双脚小心不去踩赵暖的双腿,空降在赵暖怀里。 赵暖一边把人往被子里塞,一边说道:“娘是不是睡了很久啊?吓到我乖宝了,娘道歉。” “不要道歉。”妍儿回身,抱住赵暖脖子,“娘醒了就好,妍儿好害怕。” “对不起,娘让乖宝担心了。”赵暖紧紧回抱着妍儿,坐在床上晃啊晃。 “酿……抱,宝宝抱……” 赵宁煜抓着她手臂站起来,双臂张开企图抱住娘跟姐姐。同时还不忘踮脚,把自己的脸贴上娘跟姐姐的脸。 外面天还暗着,妍儿说天应该快亮了。 “二娘本来她说要陪着娘的,但宁安一到晚上伤口就痛得厉害,女儿就让二娘回去了。” 赵暖在妍儿脸上轻吻:“我乖宝做的好。” 人很奇怪,无论身上的大小伤口,都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特别疼。 妍儿说周宁安白日都没有哭闹,只在晚上哼哼唧唧,赵暖就打心底疼惜那个孩子。 妍儿、周宁安,都是上天奖励她跟林静姝的。 赵暖现在浑身是劲儿,想着今儿是大年初五,她就想起来给大家煮点好吃的。 看着不愿意跟自己分开的女儿,赵暖跟她商量:“娘把你抱去二娘那边,吓她们一跳好不好?” 听到她这样说,妍儿才笑着点头。 并且撒娇:“我不要穿衣裳。” 赵暖刮她鼻头:“我知道,像小时候一样裹着被子抱是不是啊。” “嘿嘿……”妍儿笑眯眯地看着赵暖穿衣裳。 赵暖穿好衣裳,把赵宁煜裹起来背在背上。 妍儿裹着被子站在床上,等着她来抱。 “哎呦,娘的乖宝哎~” 后半夜应该是又下雪了,院子里看不到脚印。 赵暖的房门一动,门外就传来脚步声。 听远近,应该是在草棚下的火堆边守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