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崩开局,中医她逆袭了[七零]》
1. 大灾,大疫
救人
“听众朋友们大家好,今天是1975年8月3日星期日,现在插播一条紧急新闻。”
“今年7月29日至8月2日,汝宁省东部和南部地区出现连续大暴雨,全省平均降水量达62.3毫米,暴雨导致安西、花城以及平州等地共12个公社发生洪灾…”
“…当地政府已出动上千名救援人员,附近官兵也紧急赶往洪灾现场,开展紧急救援…”
一串串新闻播报声通过收音机传遍汝宁全省,在很短的时间内,全省大部分人都知道了发生洪灾的事情。
安西县城的鹿鸣公社也是受灾的12个公社之一,新闻播放时,混浊的洪水冲过鹿鸣公社三个地势较为低洼的村落。有些村民被逼无奈,拿着家里最重要的家当爬上了房顶,期望着在被洪水淹没之前能有人来救他们。
也有人反应快,在发觉情势不对时,早已叫醒家人,带着家里最值钱的东西往山上爬。
到3日下午两点左右,雨势减缓,但洪水一时半会根本下不去,在村与村之间的田地和道路上肆意地流着,水中夹杂着破裂的木板和杂物,还有无人看管的鸡鸭与猫狗。
池晚不知道自己在这块窄窄的木板上捱了多久,之前她一直处在昏迷状态,脑子没有思考能力。直到她被一棵洪水中的树拦住,一手抱着树干,上半身趴在木板上,才让自己的大脑慢慢恢复清明。
她不清楚自己在哪,睁开眼时,只看到白茫茫的雨丝和看不到尽头的滔滔浊流。
靠着木板支撑,她上半身露出水面,下半身却一直泡在水里。
不知道自己在水里泡了多久,但她看到了搭在木板上的一只手,那手上的皮已被洪水泡肿,看上去浮肿惨白。
这到底是哪里?
就是这个简单的问题,她过了好久都没想明白。
她记得自己从前两天开始休年假,刚下高铁,去了中部地区准备旅游。在失去神志前,她还在一条林间小路边散步边拍摄,怎么就突然泡到了水里?
透过灰蒙蒙的天,池晚观察着周围的环境,确认这个地方她肯定没来过,远处的青山大概可以视为这里的地标,但她以前并没有见过这座山。
她闭了闭眼,压下乱七八糟的想法,再看向四周,想看看附近有没有能够落脚的地方。
她现在还有点力气,缓一缓的话,或许可以游过去。
可惜,周围全都是水,在她这个位置,根本望不到头。
她不死心地看了看旁边那棵直径约二十厘米的树,大树的树根受雨水不断冲蚀,树干已经有些歪了。再过几个小时或者一两天的话,或许这棵树会倒。
她估计了一下,暂时应该没什么问题。想到这儿,她一只手紧紧扒着树皮,两条腿也试图夹住树干,想往上爬。
足足折腾了十分钟左右,她才爬到了距离水面约一米二高的一个树杈。为了保住那块可以用来保命的木板,她像守财奴一样抱着那块木板一起坐到了树杈上。
她衣衫单薄,上身是一件她陌生的白底碎花翻领长袖衬衫,衬衫上钉着三个塑料钮扣,原本应该有四个的,只是胸口部位少了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
衬衫敞开处,能看出里面是一条棉质胸衣,那种样式的衣服她也从未穿过,这个发现,已印证了她之前的猜想。
她看向天空,咒骂了一声,想着要不要干脆跳到水里淹死,要是能死回去多好啊。
叹了口气,池晚看向她身上的衣服,胸口一片都拱了出来。此时四下无人,倒没有什么。要是碰到了人,再这样衣衫不整,怕是会被一些人乱瞧了去。
所以,上树后,池晚从树上扯下一条柔软的树枝,把树皮扒下来,用肿胀的手把树皮搓成长条再搓软,变成一根粗糙的细绳。
她再把这绳子穿到衬衫系扣子的孔洞处,两边绑紧,衣服终于可以把身体遮挡完全了。
忙完这些,她已累得瘫倒在树干上动弹不得。与此同时,腹部不断发出腹鸣音,显然已是饿极了。
她发出几声干呕,之所以没吐出来,是因为胃里实在没什么可吐的了。
看着树上不甚茂盛的绿叶,池晚考虑着,如果一直没人来救她的话,她或许不得不拿这些叶子来充饥了。
正胡思乱想着,上游湍急的水流裹夹着一堆乱草、杂物、浮木和一头大肥猪往这边涌了过来。
那头猪似乎已没了生命体征,被急流冲过来时,正正撞到树干上,撞得树叶都跟着打晃。
池晚及时抱住树干,才没被晃下去。但她裤子薄,坐在树干上时间久了,屁股被硌得生疼。
但相比于泡在水里的危险,疼一点总比丢了命要强。
她暗暗庆幸,幸好她刚才上了树,要是没上来,刚才她就被那些杂物和大肥猪给撞到了……
更危险的是,这头猪被冲过来时,树干受到撞击,倾斜度又大了点。陈染就坐在树杈中间,自然能感觉得到。
这迫使她不得不想办法寻找一个较近的着陆点。忍着不断袭来的饥饿感,陈染往各个方向看去,这一看,她更加失望了。
此时,方圆不知多少的范围内,已成一片泽国。
以她现在的体力,无论从哪个方向往外游,恐怕都游不出去。
梁含璋和一名手下划着一条船去了鹿鸣公社受灾的一个村落,两人一直在寻找受灾的村民,一路上,他们已救了十二个人。
船上空间有限,每找到几个人,他们就得先把人送回到岸边,再由那边的工作人员以及志愿者帮忙,把灾民送到安置点照顾。
到下午四时许,他们已在附近往返数次,此时已进入鹿鸣公社最靠近鹿鸣山的一个大队。这个大队在整个公社十二个村落里,是相对偏远的一个大队,受灾也比较严重。
四点一过,雨势再度变小,只剩下毛毛细雨。梁含璋和手下小田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
小田很年轻,刚过十八周岁,是个才入伍不久的新兵蛋子。他救灾经验虽不足,眼力倒是好,个子也高,一边划着船,一边向四周张望。
“团长,那有个大猪,赶紧往旁边划,要不翻了。”看见那头猪被水冲着向船撞过来,小田赶紧提醒梁含璋。
梁含璋已经发现了,他点了点头,没出声,手上的浆已经开始快速挥动,让船快速转向。
片刻后,那头猪擦着船的边飘向下游,梁含璋担心地看向那头随波漂流的猪以及远处浮着的鸡毛。
水里泡着太多的家禽和家畜,时间稍长一点,肯定会腐败并不断滋生细菌。一个弄不好,就会造成疫病流行。
而现在医院的技术能力并不强,有些大夫只接受过简短的培训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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岗了。靠这些人,他也不确定能不能做好防疫病的工作。
考虑到这些,他想着,等回到岸上,可以跟其他赶去救援的领导做下沟通,看看能否加强防疫工作,并增调具有一定医疗水平的大夫到现场执行救援任务。
脑子里想着问题,他划船的速度并不慢,在二十分钟时间里,这条船离鹿鸣山又近了些。
雨雾中,他感觉五十米开外的树上似乎有个人。那人脚上的鞋早就不见了,上半身隐在树干后,从树杈上垂下来一条腿,一动不动地悬着。
小田也看到了,说:“梁团,那有个人,是女的。就是不知道活着没?”
“应该活着吧,要不然就掉下去了。”
两个人正打算把船划过去,看看那边的情况,这时树杈上的人居然动了。
她那条腿晃了下,随后从树杈后露出一张披头散发的脸。
突然看过去,那人散着头发坐在树杈上,天要是黑的话,活脱脱像个女鬼。好在小田早有思想准备,知道老乡这是被水泡的,头发乱了很正常。
“同志,你没事吧?你等着,我们马上过去救你。”小田扬着扬手,对着池晚的方向挥舞。
梁含璋则加快了划船的速度,不过片刻,这条船距离树已只有二十米远。
终于见到人了,这两个人是来救她的!池晚想。
池晚在树上已趴了两个小时,身上的肌肉早已僵硬麻木,饥饿感不断袭来,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撑不住掉到水里淹死,或许淹不死但是饿死。
小田朝这边喊过来的时候,她终于有了反应,她清楚地看到两个人在快速划船。
“救命啊!”池晚探出上半身,无力地朝着船的方向挥了挥手。
小田加了把劲,准备再快一点。
就在这时,他发现那棵树开始往一个方向歪,他甚至来不及提醒,那棵树就夹带着树上的人向浊水上拍下去,树干砸到水面之时,砸起了一道水浪。
池晚被带下去,两臂脱力,也被那股下坠之力砸到了水里。
这倒霉催的,就差一点点就得救了……落水之前,池晚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梁含璋也挺无语的,怎么就这么巧。
他匆忙脱下穿在外面的外套,只着一件黄绿色背心,准备跳下水。
“我下去,你在船上等着。”
说完这句话,梁含璋就跳到了水里。
他水性很好,池晚落水的地方就在树的一侧,也好找。
所以,五六分钟过后,他就拖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从水里冒出头来。
他抹了把脸上的水,扒着船边,在小田帮助下,很快将池晚推到了船上。
推动中,他不可避免地接触了池晚的身体,不过他忙于救人,池晚又狼狈不堪,半死不活,他根本不会有什么非分的想法。
可是把池晚救上来之后,他就有点犯难了。
这个女孩趴在船上一动不动,再这样下去,是不是得做下人工呼吸?
“团长,怎么办?要不你来?”
梁含璋在犹豫,人命关头,他终于下定决心,点头道:“行,我来。”
说到这儿,他跪坐在池晚身侧,准备开始做胸外按压以及人工呼吸。
好在他还没开始动手,船上躺着的人就缓缓睁开了眼。
2. 大灾,大疫
伤药
被救上来的女孩有了反应,梁含璋赶紧收回手。
池晚脑子里其实是有意识的,她游泳技术不差,之所以会被水呛到,主要原因是她又累又饿又渴,已经快脱力了。
在树上坐着的时候,还有信念支持着。此时被人救上来,没了那股劲撑着,她根本就爬不起来。
疲惫感紧紧地把她包裹住,她想跟这两个救她的人说说话都吃力。
“同志,你醒醒,你没事儿吧?”小田看见池晚脑袋歪向一侧,吐出来几口水,急忙问道。
“没事,谢谢~”池晚声音很弱,说完这几个字她就蜷成一团,侧躺在船中间。
即使她起不来,也知道这个小船不大,她一个人躺在中间,两头划船的人会坐不开的。所以她尽可能地把身体倦起,就是为了给别人腾出地方。
这个位置是下泉水大队,再往里走,就是远处那片青山。梁含璋猜测,这个女孩应该就是下泉水大队的人。
据他所知,下泉水在头天晚上十点左右就淹了。低矮地段的房顶都被淹没,看这女孩的情况,应该在水里泡了很久,脸色惨白,嘴唇都快干裂了。由此可见,刚才她都是在硬撑。
她能坚持到现在,恐怕已快到了极限。
想到这儿,他从船头拿过绿色军用水壶,递到池晚面前,在她耳边说:“喝点水吧,是烧过的。”
池晚果然能听到他说话,听说有水,她右手动了动,看样子是要喝水。
“小田,你扶一下。”梁含璋说。
小田赶紧托起池晚的头,梁含璋先伸手把盖在池晚脸上的湿发拨到她耳后,随即将壶嘴对准她的嘴。
池晚睁开眼,连着喝了几口,嘴里的干渴才得到缓解。
她抬手抹了下嘴,准备道谢。梁含璋知道她没力气,赶紧告诉她:“先别说话了,我们会送你去安置点。那里有吃的,到了地方你喝点粥就会好起来。”
他自始至终没有再去碰池晚,喂完水后,让小田把池晚放在船中间,两个人便赶紧往回划。
池晚感觉到身体不时随着波浪荡漾,这半天的担惊受怕在这一刻都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出于直觉,她觉得这两个人是可信的。但她是个谨慎的人,就算再累,也不敢在陌生人面前睡过去。
所以她精神稍恢复一些,就微微睁开眼,尽力不让自己在船上睡着。
见她安然无恙,梁含璋不再看她,开始加速划船。
他是鹿鸣公社营救活动的负责人,方方面面都需要他安排考虑,他不可能把精力用在一个陌生人身上。
把池晚送回安置点,他还得和小田去寻找其他灾民。
他甚至没注意看池晚长什么样,只记得,她用一根手搓的树皮绳绑住了崩开的衣服,就挺特别的。
“快来个人,又救回来一个。”小田朝着岸上的人喊。
船刚靠岸,有位中年妇女就快步走过来,跟梁含璋说:“同志,这个姑娘是从哪带回来的?”
“我们是在下泉水找到她的,至于她是哪个大队的,我们还不知道,一会儿等她好点了,你们问她。”梁含璋说。
在梁含璋和小田协助下,这位身体壮实的妇女把池晚从船上扶了下来。
池晚倒是想自己走路的,但她两条腿软得像面条一样,踩在地上就要倒。
这位中年妇女不由分说地将她背在背上,说:“别逞能了,大姐背你过去。”
梁含璋叫住她,叮嘱道:“这位老乡在水里泡的时间太久了,肯定又饿又渴,刚才给她喝了几口水,应该不够。一会儿再给她喝点姜汤和粥。”
“俺晓得,同志你们放心。”那位中年妇女赶紧答应了。
梁含璋顿了顿,又叫住她:“她衣服好像丢了个扣子,麻烦你们一会儿找点针线给她缝一缝。”
梁含璋平时是不会管这些细节的。但池晚刚才在船上表现得极为配合,尽力让自己蜷成一团,好给他们腾出足够的落脚空间,看上去很会别人考虑。
她也没像某些获救的人一样,一上船就哭天抢地的嚎,懂事得让人怜惜。
梁含璋知道灾民惨,但他现在没有精力去应付灾民们情绪上的问题,他只能保证尽力多救些人。毕竟,他不是神仙。
这女孩安静又懂事,他担心她不好意思麻烦别人,所以他愿意多叮嘱几句,以便让她得到较好的照顾。
一位中年妇女都答应了,梁含璋才带着小田重新划船去救人。
“丫头,俺叫李翠香,你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这个帐篷才搭起来,现在东西不齐,你就在这儿歇着,等会我给你端碗粥过来。”
这个帐篷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搭起来的,帐篷里除了中间一米宽的走道,两侧全都铺着干燥的稻草,稻草下面垫着木板,这样潮气就不会传到人身上来。
“先别睡,先喝点姜汤去去寒,我再给你拿件干的衣服换上,要不然你会得病。”李翠香说。
池晚谢了声谢,接过粗瓷碗里的黄色姜汤,一饮而尽,这碗汤喝完池晚感觉自己终于活了过来,冰冷的身体开始有了热度。
李翠香端过来的粥是用小米加红薯熬的,还算稠。里面没什么油水,但红薯是甜的,池晚又饿的前胸贴后背,所以那半碗温热的粥一端过来,她很快就喝完了。
“丫头,俺还有事,你先躺会,等好点了再起来。”李翠香说完,先递给池晚一套旧衣服,又拿块布帮她挡着,等池晚换完衣服,她就端着碗走了。
池晚从别人说的话里知道,李翠香是上泉水大队的人。
这次鹿鸣公社受灾的一共有三个大队,李翠香所在的上泉水因为地势高,基本没事。受灾最严重的就是池晚所在的下泉水。
她穿的粗布衣服挺肥大的,也不知道是李翠香的旧衣服还是其他人的。
但她知道,不管是谁的,这衣服都很难得。
因为现在普通人家里都没有多余的衣服和被褥,有很多人新婚时做了一堆被褥,接下来一直到中年,还用着年轻时做的被褥。至于衣服,有些人甚至都没有替换的。
所以,这衣服上即使有补丁,也旧,还不合身,池晚仍然没有半分嫌弃。
看着李翠香风风火火地跑出去,估计又忙上了,池晚这才躺到了稻草上。
稻草干燥暄软,躺在上面,她感觉身体像化开了一样,躺下去之后一动不动,一时半会根本不想起来。
这个帐篷里还有四个人,都是女性,有两位中年妇女,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还有一个是小女孩。
她们来得比池晚早一点,也很累,此时她们都躺着,池晚也没精力跟人说话,闭上眼睛便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雨终于在众人期盼下停了。
池晚睁开眼,听到帐篷里有人在议论:“我听说这两天城里有人在搞捐赠活动,就是不知道能送些什么?”
池晚心想可能会送些旧衣服,食品之类的。至于饮料,也就是水了。在这里不能要求太多,能有烧开的水饮用就不错了。
现在城乡差异巨大,很多农村人刚刚能吃饱饭,但吃的东西没什么油水,精细粮还是稀罕物。让那几个没受灾的大队出人来帮忙救灾,这没问题。但要让这些人给灾民捐赠物资,那可真是为难他们的。
所以,这种事还真得靠城里人或者各级政府想办法。
对于这些捐赠的物品,池晚没什么兴趣。所以她没怎么听。
她记得,那两位同志送她到安置点时,战士小田曾问过那位团长,问他腿上的伤口一直在水里泡着没什么问题吧。
池晚知道,在这儿救援的人挺多的,肯定会有人受伤。伤口一直泡水的话,万一感染化脓了,容易产生一些不良后果。
但这些人不可能不下水,一些小的伤口他们也不会在意。
可池晚却知道,洪水里有很多死去的家禽家畜,这时候还是夏天,水里肯定会有越来越多的致病菌。所以,她想写个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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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便让战士们身上的伤口尽快痊愈,尽量减少感染。
正好这时翠香走过来,池晚就叫住她:“翠香姐,你能帮我找到纸笔吗?”
翠香态度很好,听说她要纸笔,还以为她要给哪个人写信。
女孩子现在就一个人,跟家人失散了,想写信这不奇怪。
不过她自己不会写字,自然不会随身带着纸笔。
“行啊,你等一下,我去问人借一下。对了,丫头,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有的话,我去帮你找大夫。”
被救回来的灾民越来越多,透过敞开的帐篷口,池晚能看到外面很多人都是行色匆匆,走路都是用小跑的。
所以她说:“不用,我没事,让大夫先去照顾病人吧,不用管我。”
李翠香觉得这小姑娘挺懂事,也愿意帮她点忙,真的跑出去找人借纸笔了。
过了五分钟左右,她竟真的拿回来一个带帽的黑色钢笔,还有一张从日记本上撕下来的纸。
池晚没跟她客套,快速在纸下写下一个药方。
看到她在写字,帐篷里的几位灾民都围了上来,有个人惊讶地说:“你怎么写得这么快?”
李翠香不认识字,不知道她在写什么,只能看出来她写得很流畅。她很羡慕文化人,感觉很厉害的样子。
“丫头,你是想给家里人写信吗?”
“不是,这是个药方,我家里长辈是乡下郎中,我这个药方治伤效果很不错。”
“我担心有人身上有伤口,还一直接触水,怕感染了,所以把这个药方写下来。翠香姐你帮忙找人,看看这里谁说得算。如果他觉得这个药方可以用的话,就拿去用。”
李翠香满脸惊讶,小心地捏着那张纸,说:“这药方我也看不懂,要不我帮你问问吧。”
这时,有位灾民走过来,仔细看了下池晚的脸,终于认出了她。
看清池晚那一刻,这位老奶奶面上露出复杂的表情。
池晚感到挺奇怪的,这人看着她的时候,怎么像在看着个小可怜。
就在这时,那位老奶奶跟李翠香说:“这丫头她爸确实是郎中,跟我一个大队,都在下泉水,她爸池映川,她叫池晚。”
李翠香似乎想到了什么传闻,看向池晚的神色也变了变。
池晚心头愈发好奇,好像有什么事她没想起来,但这些人都知道。
看着李翠香手拿药方和纸笔离开,池晚决定静下来好好回忆回忆,看看她能不能想起来什么,至少也要想想她在这边还有什么家人。
总是这样被蒙在鼓里,这个感觉并不好。
李翠香出去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她拿着纸笔直接进入了附近一座较小的帐篷。
梁含璋裤腿卷起来,正坐在一个长凳上。他左腿外侧有一条七八厘米长的伤口,因为被水泡得久了,伤口有点肿。
“这个…是药方?”接过李翠香递过去的药方和纸笔,梁含璋把钢笔别在上衣兜里,随即看向那张药方。
药方上的字迹清秀又带着根骨,能写成这样,在乡下这种地方是很罕见的。
“对,她是这么说的。她爸是乡下郎中,兴许真有用呢。”
此时在帐篷里还有两个人,其中一位是公社医院的院长,他以前是位赤脚医生,十几年前进入公社医院,再升为院长,所以药方他一般都能看得懂。
他这次过来,就是应梁含璋的要求,讨论下救灾之后的防病问题。
药方梁含璋也看不懂,所以他看向冯院长:“你来看看吧。”
“行,我看下,要是真能用也是好事。”冯院长站了起来,伸手接过药方。
刚开始他并没有太在意,一个乡下姑娘能写出什么了不起的方子呢?
当他的眼神落在那药方上时,眼神竟有点变了,似乎有点凝重。
梁含璋注意到,他看完一遍后,回头又看了一遍,还用手指搓着下巴,好像在思考。
难道说,这个药方有点意思?
3. 大灾,大疫
报价
“这个药方谁给你的?”冯院长抬头问李翠香。
“她是下泉水大队的,是梁团长救回来的人,她爸就是池映川。”
下泉水大队隶属于鹿鸣公社,作为公社医院院长,冯院长当然认识公社各个大队的大夫。
他不仅认识池映川,还见过挺多次。
前两个月公社医院想要给一位老中医招助手,要求不高,能认字,有一定的文化水平,懂一些医药基本知识就可以。
为此,池映川特意找过冯院长,说他女儿合格,他想让自己女儿去公社医院工作。
这次人员选拔由副院长主管,因为池映川医术不错,在出差之前,冯院长特意向副院长交代过,让他重点考虑池家的孩子。
这个人选现在应该定下来了,他才回公社,还没来得及问副院长选的人是谁。
梁含璋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听出了冯院长的意思,这个药方应该不错。
旁边还坐着一位,此人年纪约四十出头,是鹿鸣公社邹副书记。他这次过来,是主持救灾工作。
“冯院长,你的意思是,这个药方可用?”邹副书记比较谨慎,在不够确定的情况下,他不会同意发放药材。
因为洪水肆虐,很多路都被冲得不像样子,人车想过来都不容易,所以他们这里物资挺紧缺的。食品衣物如此,药材也是一样。
他也经历过战乱和饥荒,知道洪水过后很容易引发大规模的传染病。所以运到这里的药品,要先保证有人发病后,得到及时控制,以免疾病扩散,形成难以控制的后果。
如果真发生了这种事情,他这个带队领导难辞其咎。
但另一方面,如果这个药方真的好,他也愿意让人尽快把药调配出来。因为不少来救援的官兵和老乡都受了伤,他们还要整天泡在水里,时间长了,容易感染。
作为现场决策者之一,他需要一个肯定的答案。只是他不懂医,就只能依靠冯院长这样的专业人士来做判断。
冯院长也知道摆在邹副书记面前的难处,他不擅长治伤科,只知道这个药方有效,但到底能有效到什么程度,是否速效,他也不敢肯定。
想了想,他说:“这个药方里没有太贵的药,从成本上来说,还在可控范围内。我感觉比我们常用的伤药效果好一些,咱们可以少量配制一些,连夜配成膏药,找两个人先试试。按我的经验,就算效果没那么快,也不至于出什么不良反应。”
“明天县医院会派人来支援,到时候可以跟县医院的大夫再研究研究。”
邹副书记看了眼梁含璋左小腿上肿胀的伤口,同意了。
时间很紧,梁含璋站了起来,跟邹副书记说:“下午已经救出来五十九人,麻烦邹书记抓紧时间找几个会写字的老乡,让他们帮忙做下统计,把各村获救以及失踪人员姓名年龄性别都记录下来,方便我们分配人手。”
“梁团长放心,我马上就安排这件事。”几个人说完话,匆匆走出帐篷。
梁含璋从帐篷里出来,叫来了刚救人返回的三连连长,问他:“三连有没有人受伤或者发病?”
“有一个,被钉子扎到了脚,血淋淋的。他说没事,不疼,又去救人了。”
“你关注一下,如果有情况,一定要拦住他,再向我汇报。”梁含璋说完,叫上小田,两个人重新划船往下泉水的方向走。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往返多少次了,这一片的景致他都熟了。
池晚把药方交给李翠香后,又躺到了稻草上休息。
才过三个小时,她下午吃的粥就消化过半,她也听说了,安置点物资紧张,因为路太难走,很多东西一时半会运不过来。
饿的人不只她一个,大家都一样,所以她忍着饿,什么都没说。
刚刚她眯着眼睛躺了一会儿,已经想起了一些事情。所以她多少有点明白,为什么同一个帐篷里的老太太看她的表情带有几分怜悯。
因为原主最近属实有点惨,她爸池映川于半个月前去了县城,从此再没回来。谁也不知道他在哪儿,就连公安那边都没查到什么消息。
在失踪之前,池映川帮她争取了一个工作,据说这事儿应该能成。
但五天前,人选定下来了,公社医院选中的人是下泉水大队长的儿子洪春波,而不是她。
好像还有别的事,但她一时半会没想起来。
邹副书记和冯院长一起进了池晚所在的帐篷,此时,帐篷里已多了五个人,都是女性,各个大队的都有,池晚大都没什么印象。
帐篷里人多,冯院长不打算在这种场合向池晚了解那个药方的情况,所以他暂时没说话。
邹副书记照常问了下灾民的情况,大人们都说挺好的,只有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女孩捂着肚子说了实话:“妞妞饿。”
她妈妈赶紧捂住她的嘴,然后一脸抱歉地对邹副书记说:“不好意思啊,孩子不懂事,她胡说的。俺娘俩能得救就不错了,别的都没啥。”
邹副书记拱了拱手,说:“是这样的,这边路太难走,东西一时半会运不过来。等明天应该能好点,大家先忍一忍。”
似乎是在响应他的话,说到这里,他肚子里也咕咕咕地响了起来。
这时,一个五十余岁的瘦削男人走了进来,他也就是下泉水大队的。他书法不错,硬笔字毛笔字写得都好,大队里无论谁家有红白喜事,都会找他写礼单。
所以,这次下泉水村负责统计获救与失踪人员的人就是他。
见他进来,邹副书记打算先和冯院长出去。
临走之前,冯院长看了眼池晚,问她:“你就是池映川女儿吧?”
听到他这么问,下泉水大队那位老太太好奇地往这边看。
“我吗?对,我是。”池晚撑着稻草站起来。
“哦,那你跟我出来一下。”池晚不认识冯院长,但她猜测,这个人可能是要问下药方的事。
她跟着冯院长走了出去,因为累,她走得并不快。
冯院长出了帐篷,见她还没出来,就在帐篷口等了一会儿。
走到人少的地方,冯院长停下来,说:“自我介绍下,我是公社医院院长冯少国,你刚才让李翠香拿过去的药方我看了,我打算先小批量试试。”
“这个药方你亲自试过吗?你觉得效果如何?”冯院长这么问,是想看看,这个女孩子说话是否有分寸感,会不会夸大其辞。
“试过的,效果比普通伤药强,最重要的一点是见效快,能尽最大限度减少化脓感染。”池晚说得坦然,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这种秘方级别的药方,要不是为了帮到抗灾救援的官兵和老乡,她还舍不得拿出来呢。
冯院长见她说得如此肯定,有点拿不准了。
她是在说大话,还是真的有把握呢?
正犹疑着,池晚问道:“药材放哪儿了,我能过去看看吗?”
听她这么说,冯院长灵机一动,说:“在那边的帐篷里放着,我带你去吧。”他想借机看看池晚认药的水平。
邹副书记也想过去看看,但他还有别的事要忙,不能一直盯着这事,就叮嘱冯院长:“老冯,事关药材分配问题,你盯着点。”
他现在不得不精打细算,这么多人,这么多张嘴,他不抠根本不行。
“知道,你先去忙你的吧。”冯院长说完,带着池晚去了靠北的一间帐篷。
这个帐篷门口有人守着,因为里面装的都是物资,没人的话,容易失窃。
哪怕是冯院长来了,也得先签字才能进去。
“进来吧,药材在这儿,你看看。”冯院长进去时,他派去配药的药师正在用小秤称量着池晚开的药方。
池晚信步走过去,随手从一个袋子里抓起一把茯苓。这些茯苓并没有熟切成丁,也没有粉,而是切成了大片,明显是生切的正品。这样用效果会更好,就是不知道这时候的价格如何。
茯苓旁边有一袋子党参,党参的芯比较大,一看就是真品,绝对不是防风染色冒充的。
防风比党参便宜多了,后世常有不良奸商把便宜的防风染色冒充党参,骗了不少人。其实内行人一看就知道是哪种药,因为防风的芯比党参小多了,就算染色了,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又看了几种药材,池晚基本确定,放这里的药材质量都不错,味道也要浓一点。
看她不说话,为了探探她的底细,冯院长和气地问道:“你都看出来什么没有?”
“还行,药材质量还不错。”
“这个茯苓都是生切的大片,这样切会有损失,但是比熟切的效果好;党参都是偏大的条子切出来的;当归选的是归头;还有白术,油性好,挺新鲜……”
冯院长听得连连点头,连那个药师都往池晚这边看了好几眼。
“这批药材还可以,后边还会有药材送进来,到时候你看看是不是比这些临时调过来的要好一些?”冯院长说。
两个人正说着话,帐篷门口的门帘被人掀开,一个五十余岁的中年男人正要往里走。
是副院长?整个下午冯院长都没看到他人在哪儿。
他正好想问问副院长补充药品的进展,安置点药少,需要补充,这种事平时大都是由副院长负责的,渠道他都熟,这次冯院长也让他去办。
他注意到,副院长身后还有个人,看体态挺年轻。但那人没露脸,他以为不重要,也没特意问。
副院长这次带着洪春波匆匆赶来,是想让洪春波在冯院长面前刷刷脸,方便洪春波以后进公社医院工作。
冯院长提过让他重点考虑池映川的女儿,他本来也不想跟冯院长对着干,奈何下泉水大队长主动找上他,还送了不少礼品,又帮他儿子找了个工作。所以,他让洪春波顶了原定要给池晚的工作。
这件事他还没跟冯院长提,要说他担心害怕,倒也不至于,因为冯院长也没让他必须选池家女儿,只说让他重点关注。
冯院长要真问起了,那他大可以打个马虎眼,把这事儿糊弄过去。
反正池映川杳无踪影,她家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就算抢了池晚的名额谁又能把他怎么样呢?
但心虚还是有的,毕竟他和洪家有不可对外人言的交易。
他下午特意去找洪春波,又跟洪家人下了趟馆子,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才带洪春波赶来了安置点。
然而他一只脚刚踏进来,就看到了池映川的女儿。她竟然跟冯院长在一起,看上去俩人聊得还不错,站的位置也不远,应该是一起来的。
帐篷里还有一个负责配药的年轻人,是公社医院的药师,这人他自然是认识的。他打算稍后有时间,向这个药师打听打听,冯院长和池映川女儿都说了什么。
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先把洪春波弄走。万一池晚当众闹起来,他不好向冯院长解释。
安置点这么多人,出了事容易影响到他的名声。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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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他不等冯院长发问,就转回身,将洪春波推了出去。
洪春波被他推着连续倒退数步,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不是说要让他到冯院长面前露露脸,好好表现表现吗?怎么突然把他推出来了。
他没看到池晚,所以他根本不明白副院长为何会这么做。
池晚只当那俩人走错了地方,看过数种药材后,问冯院长:“有没有采购清单,零售价的有吗?”
“有是有,在医院里放着,手头有批发的,批发价上浮几成就是零售价,各个药店价格有点差别,但是差别不大。”
冯院长顺手把这批采购的药材清单递给池晚,想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池晚有自己的打算,接过清单后,从上到下观察着每种药材的价格。
这时代食品药品都很便宜,但也只是相对于现代而言。跟这时候的米面粮油比,有些药也不算便宜。
比如这时代的猪肉是6毛至8毛一斤,肥的贵,瘦的便宜,因为人们缺油水。
但这个清单上黄芪的批发价是100块钱1000克,约合0.1元/克。这个价格相对于此时的购买力,真是便宜不了一点。
有些人肢体麻木,一副药方里可能就需要用上30克黄芪,光是黄芪就需要花3块钱,这些钱足可以买四五斤猪肉了。
现代黄芪就不便宜,这时候相对于收入来说更贵。
但这时候的党参和川贝母就很划算,500克党参只要5块钱。
想当初,川贝母价格从15年起开始暴涨,后面池晚再给人开药时,都会考虑要不要用天花粉等药材代替川贝母,因为川贝母价格涨得凶,实在太贵了。
至于桂枝和鸡血藤这些药材,一直都很便宜。现代如此,这份清单上也一样。像这种药,开多一点她这个当大夫的也没有压力,不用担心患者花费太高。
池晚很快就看完了,在交还清单之前,池晚问冯院长:“这份清单我稍后能不能抄一份?”
“这没问题,不过你抄这个是要干什么?”冯院长想不明白她的用途。
“我爸失踪了,家里没有多少进项,等洪水退了,我想上山采点药卖,给家里减轻点负担。”池晚说。
知道自己的工作被大队长儿子捷足先登,不管前因后果是什么样的,池晚得先卖个惨。
冯院长:……
看样子,池晚工作的事可能没给安排上。
不知道副院长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刚才都来了,又带着那个小年轻跑了,怎么瞧着鬼鬼祟祟的呢?
这时那位药师已经把药配好了,池晚看了下份量,也猜到了冯院长的意图,估计是想先少量试试。毕竟药材有限,不能浪费。
副院长回来的时候,池晚刚回到自己所在的帐篷。
冯院长正吩咐药师熬药,看到副院长进来,他压着脾气,说:“怎么回事,刚才那人呢?”
“没谁,一个小年轻,问我点事。”
“那个,冯院长,您让调的药材我都备好了,早的话,明天下午能到,最迟后天能送过来。”
冯院长点头:“让你招的人招了吗?招的是谁?”
正题来了,副院长还没摸透冯院长与池晚的关系,这时候只能硬着头皮说:“是,是下泉水大队的洪春波,那小伙人机灵好学,长得也周正。”
“池大夫的孩子,我也看过她,我觉得这孩子情绪可能不太稳。我怕以后工作起来,跟病人或者家属出现冲突,就选了洪春波。”
是这样吗?冯院长眯着眼睛瞧着他,凭直觉他感到这里边有事。
“洪春波是下泉水村大队长儿子吧?”冯院长问道。
“啊……是,是他,这孩子上过高中,学习不错的。在乡下像他这样有文化的可不多见,我觉得可以让他试试。”
对此,冯院长不置可否。他没见过洪春波,不打算现在就下什么结论。
他原本也没有答应说要把工作给池晚,只说重点关注。所以,副院长就算选了别人,他也不好说什么。
但那个洪春波最好跟副院长说得八/九不离十,要真差太远,对谁都不好交代。
医院这种地方,技术太差是要闯大祸的,到时候坑的可能就不只是洪春波一个人,搞不好还得拉上他这个院长。
所以冯院长打算先观望一番。
洪春波被副院长推出帐篷,气得一边走一边踢着路上的石头。
这时天都黑了,只是没黑透,离得稍近一点,才能看清人大致的轮廓。
梁含璋和小田又救回来两个人,是一对父子,这一趟回来,俩人都已精疲力尽,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只想找个地方趴一会儿,放空大脑,只管睡觉。
有老乡在岸边迎着,俩人一靠岸,老乡就搀着那对父子往帐篷方向走。
小田搭着梁含璋手臂,准备回去了试试新出的伤药。他腹部被树枝刮了大口子,也出了血,挺疼的,如果药弄好了,他想先试试,至少可以替梁含璋做下试验。
他一直跟梁含璋在一起组队,所以他最清楚梁含璋的伤在恶化,已经有了化脓的迹象。
两人放好船,准备进帐篷缓一缓,走到半路时,一枚石子正正砸到小田额头上,砸得他脑门生疼。
大晚上不干正事,哪个讨厌鬼在外边乱晃乱踢啊?
想到这儿,小田怒从心头起,打开手电对面照过去。
“是哪个在乱踢,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
4. 大灾,大疫
他要订药
“哎哎,你们谁啊,乱照什么?”洪春波用袖子挡着脸,往后退了两步。
手电照到洪春波身上,看清他那一刻,梁含璋和小田都起了疑心。
这个人身上衣服太干净了,三七开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既不像是受灾群众,也不像是来救灾的老乡。
这么晚他出现在安置点,还一个人在外边乱晃,不问清楚,谁知道他是怎么回事?
小田觉悟很高,担心这个人是敌特分子。
洪春波也带了手电,小田用手电往他身上照的时候,他也照向小田和梁含璋。
看清对方身上穿的衣服,洪春波吓了一跳,恨不得把自己刚才怼出去的话收回来。
这两个人分明是部队上的人,哪是他能随便得罪的?
他爸要是知道他在这儿说话冲动得罪了人,肯定得拿荆条子抽他。
洪春波打算给自己找个台阶,向眼前这两位示好,但小田明显没这个意思。
“跟我们走一趟,交代下你是什么身份,说清楚了再放你走。”
说罢,小田毫不犹豫地扯着洪春波胳膊往前走,洪春波想挣扎又不敢用力,几分钟后就被小田带进了一个帐篷。
他们进来时,冯院长和公社的邹副书记也在。除了他们俩,还有两个中年男人。
梁含璋认识他们,这次鹿鸣公社有三个大队受灾严重,这两个中年男人都是受灾村子里的大队长。
后半夜洪水刚涌进村子,他们就开始组织村民往山上撤,还让人拿着锣到处敲,就怕有些人睡得沉还不知道情况。
所以,那两个大队被淹在洪水里的群众相对较少,大多数人都及时躲到了山上,也减轻了救灾部队的压力。
受灾最严重的就是下泉水大队,但从上午到现在,梁含璋也没看到下泉水大队长出现在救灾现场或者安置点。
看到洪春波被小田押进来,邹副书记惊讶地站起来;“这人怎么回事?”
“不清楚,我刚才上岸时碰到此人,因为形迹可疑,把他带过来问问情况。”
洪春波曾幻想过,能像他爸一样经常去公社开会,还有机会跟公社的领导们打好交道。
他唯独没想过,他跟公社邹副书记第一次见面是在这种场合。
“是误会,这两位同志真的误会我了,我不是坏人。”洪春波抓紧时间为自己叫冤。
他想为自己开脱,但又不想得罪这两个当兵的,所以他把这件事定性为误会。
“说吧,叫什么名,哪个大队的,家里都有什么人?”梁含璋直入主题,并不想去听无关紧要的话。
“我是下泉水大队的,姓洪,洪春波。”
其实,另外两个大队长已经认出了洪春波,但他俩都没有帮洪春波说什么话。
作为大队长,这俩人从半夜就开始忙,在水里来来回回不知折腾多少回,又操心又卖力,累得都快瘫了。
洪春波他爸却像个甩手掌柜一样,大概是仗着自家上头有人,村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到这时候还没来。对比之下,他们俩难免心生不满,也就懒得帮洪春波说什么话。
冯院长本来要喝水,突然听到这个名字,他怔了下,旋即放下水杯,仔仔细细地看了看洪春波。
原来下泉水大队长儿子就是他。刚刚副院长曾带了一个年轻人过来,看身形,分明就是这个人嘛。
也就是说,刚才副院长想带着洪春波去放置药品的帐篷,但当时他和池晚都在,副院长都把人带到帐篷门口了,又把人赶走了,还跟他说没谁。
搞什么嘛?
冯院长瞧了眼仍在解释的洪春波,随后告诉梁含璋:“确实有这么个人,我让人去把我们医院副院长叫来,他知道此人身份。”
梁含璋同意了,等着副院长的当口,他又问洪春波:“这么晚了,你一个人独自在外面乱晃什么?”
“我…我那是迷路了。”
副院长来得很快,他社会经验远超洪春波,进来后赶紧向在场的人解释:“他就是洪春波,他说想帮着大伙干点活,白天他离得远,过不来,刚好我出去调药材,跟他碰上了,顺便就把他带了过来。”
“春波同志挺有社会责任感的,听说他们大队有不少人受灾了,他说什么都得过来一趟。他年轻,力气大,还懂点医术,在这儿干别的不行,打打下手肯定没问题。我觉得他这个想法很好,值得支持,所以今天办事回来我碰到他之后,就把他带来了。”
那两个受灾村落的大队长听完这番话,一个暗暗撇嘴,另一个仰头翻了个白眼,脑子里自动把这些冠冕堂皇的归类为瞎扯蛋。
冯院长不了解洪家人,他想看看这个洪春波到底怎么样,就道:“身份看来没问题了,但是以后得注意,不要一个人在安置点乱窜。”
邹副书记也说:“你们先出去吧,我们还有事要商量。”
副院长现在也不想在这儿多待,赶紧带着洪春波往帐篷外走,他怕洪春波冒失,再惹出什么麻烦来,打算稍后叮嘱他几句。
有副院长做证,梁含璋没再多说,转而问邹副书记:“统计表做出来了没有?”
“做出来了,你看看。”邹副书记说罢,把傍晚让人赶出来的几张表格递给梁含璋:“梁团长,情况都在这上面了。”
“下泉水大队受灾群众的情况最为严重,另外两个大队的情况要好许多。”
“这两个大队从凌晨前就开始有序组织村民往山上撤退,我刚才跟两位大队长核对了一下,两大队上山群众计696名,未能上山的合计64名,19人目前不在村里,剩余受灾群众为45人。”
“目前成功获救的有21人,另有14人靠自己逃了出来,所以,这两个大队目前失联的尚有10人,五男五女……”
邹副书记一边说一边指着表格上的内容,向梁含璋解释着。
梁含璋看着表格上失联的十个人,一个是幼童。剩余九名是各年龄段都有。
他们不想离家,也不相信洪水会把他们的家淹了,谁劝也不听。大队长只能保证大多数人的安全,实在管不了个别人,所以房子被淹的时候,他们还在自家留守。
现在时间这么久了,这些人可能已凶多吉少。
不管怎样,遇到这么突然的洪水,这两个大队所取得的救灾成绩还是很不错的,至少比他预计得要好。
看完这两张表格,他朝那两位大队长点了点头,说:“两位队长救灾活动组织得不错。”
邹副书记也赞许地道:“是不错,这件事我会向上级反映的。”
意外得到夸奖,两位大队长黑红的脸都现出几分不好意思来。他们的努力能被人看在眼里,心里自然是开心的。
洪春波本来都要跟着鹿鸣公社医院副院长离开帐篷了,听到这番话,他心里多少有几分慌。
不过他心里的慌乱很快就退了下去,他爸在村里当了十年大队长,什么事儿没碰过?他爸都不慌,他觉得他没必要慌。
这时梁含璋拿起下泉水大队的统计表,看了一眼,他的眉头就微微皱起来。
下泉水的情况真的挺糟,那个村子距离安置点相对较远,来回运送灾民本就不易,偏偏那个大队的领导到现在为止只有治保主任出现,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
目前他们救的人大都是下泉水大队的,到这时已救回来126人,至于这个大队有多少人上山躲避,没人能知道确切数字。只有一些被救的群众反映,看到谁谁谁往山上去了。
这种情况,让他很难确定洪水中还有多少下泉水大队里的人等待营救。
能征调的船只有限,现在他们手头只有十十五条船和十艘皮划艇,这个数字看起来不少,但分配到三个大队,每个大队能分到的就不多了。
现在只能庆幸,另外两个大队长办事给力,这样他就能把主要精力放到下泉水大队这边。
看着这张表,邹副书记心生不满,他倒想看看,洪春波他爸来了之后要如何解释这件事。
别说是他,就算是公社书记还有区里的领导,恐怕也需要一个解释。
这时冯院长递给梁含璋一塑料瓶膏药:“梁团长,这盒膏药有八位小战士已经用了,这还有点,你拿着,用不用你自己决定。”
梁含璋道了声谢,把药膏揣到兜里。
“梁团长,你赶紧去休息吧,再这样下去人会熬坏的。”邹副书记看出来梁含璋面上有疲态,便催他去旁边的帐篷里去休息。
梁含璋没有推辞,和小田两个人拿着冯院长刚做好的膏药回了他们休息的帐篷。
这个帐篷地上同样铺着木板和稻草,此时帐篷里已响起一片鼾声,年轻的战士们挨挨挤挤地躺在稻草上,睡得很沉。
梁含璋事先就安排好了轮班,这一批战士吃饭休息时,会把船只交给下一批同志,让那些人继续搜寻受灾群众。
他拿毛巾简单擦了擦,没有换衣服,和衣坐在稻草上,打开瓶盖,从瓶子里挖出一坨黑糊糊的膏药,抹在肿胀泛白且有点化脓的伤口上。
那伤口长达七八厘米,是被一根木头上的铁钉刮出来的。
“团长,有感觉没?”小田坐在梁含璋旁边,好奇地瞧着临时做出来的膏药。
“抹上去凉丝丝的,好不好还不知道。”梁含璋把那盒膏药递给小田,自己则用手指把那些药在伤口周围推匀,还慢慢按揉,以便让药物得到更好的吸收。
小田本来还想帮梁含璋试药的,现在看来不用了。
他依样化葫芦地把药抹在左下腹伤口处,抹上不到一分钟,他就“咝咝”抽了口气,说:“真是凉丝丝的,好像没那么难受了。”
梁含璋没说什么,他脑子里有事,一时睡不着。
帐篷里比较黑,朦朦胧胧中能看到有人从帐篷外经过。
近二十年来,鹿鸣公社周边有好几次曾下过这种规模的暴雨,但都没有发生过这种大规模的洪涝。
这次洪涝,是因为鹿鸣公社上游的汝河决堤,淹没了周边公社的一些村落。
团里的方政委这时正组织人手在加固堤坝,想办法堵住缺口。现在暴雨暂时停下,如果能及时堵住缺口,这边的水用不了多久就能退下去。
原计划由他带队去决堤处堵缺口,但方政委死活没让他去,理由就一个,那里更危险。还说他梁含璋二十七了,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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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刚受过伤,还是个光棍,连个后代都没有,万一膈屁了或者伤到了根子,方政委没办法跟梁家人交代。
方政委平时说话温声细语,轻易不会说这种糙话。这次这么说,不过是为了抢任务而已。
他在这边还能在稻草上躺着睡几个点,老方他们要休息,就只能在泥地上随便找个地方趴会,根本没安置点这个条件……
梁含璋醒来的时候,是凌晨三点。他看了下表,又推醒了身边的小田。
“咦,伤口都干巴了,不肿也不疼了。”小田还记着头天晚上抹药的事,起身后第一件事就是掀起背心,看向左下腹那道口子。
梁含璋瞧了一眼,发现小田说得并不夸张,那伤口真的不肿了。
他们才睡了几个小时,这个效果真的很明显。
这时小田已掀开他裤腿,往他小腿伤口处瞧了一眼,说:“团长,你看看你的,也不肿了,不信你自己看看。”
梁含璋抬起脚,果然如此,不仅不肿,他也感觉不到疼痛了,只是痒痒地,让人想伸手去抓挠。
下泉水那姑娘提供的药方还真不错,她一点都没夸大其辞,这个药确实不错。
想到团里经常有人受伤,梁含璋考虑着,等稍后有时间了,可以去找她谈谈,以团队名义委托她定制一批膏药,这样有战士受伤了,可以及时得到救治。
他也听说,那姑娘父亲失踪,家里情况好像不太好,如果能有这个卖膏药的机会,她手头应该就不会那么紧了。
他还要急于出发搜寻受灾群众,所以他清点了一下人数,向手下了解了最新进展,就重新带着小田划船往下泉水大队的方向走。
池晚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因为帐篷里有两个妇女一直没睡。
其中一个人的孩子还在失联状态,她一直在流眼泪,偶尔还会抽泣一会儿。这还是顾忌着帐篷里有别的灾民,要是没有别人,她只怕早已嚎淘大哭了。
另一个人心疼这些年攒下的家当,也睡不着,不时哀声叹气一声。
池晚翻了好几个身,直熬到半夜,实在困了,才睡过去。
早上醒来的时候,她感觉浑身上下的肌肉都酸疼无比,动一下疼一下。大概是因为昨天跟洪水较劲,累得狠了。
安置点距离上泉水大队几百米远,这里所用的水源全都是从上泉水大队村民家井里运过来的。
池晚出来时,有几位上泉水的妇女肩上担着两桶水,正一晃一晃地往安置点这边来。他们都是自发过来照顾受灾村民的,不仅不要任何好处,还把家里能捐的能拿的都拿来了。
挑水也是需要一点技术的,池晚现在没力气,就算有力气,冷不丁上前,她也只能帮倒忙,说不定还会把水桶里的水给弄翻了。
所以她没有逞能,客气地跟那几个人打招呼,便主动去了做饭的地方打算找点活干。
上泉水的李翠香挺心疼她的,觉得这姑娘可怜,什么事都摊上了。看到池晚过来,她用手里的拨火棍拨了拨柴火,随后回头对池晚说:“丫头,你怎么没多睡一会儿?饭好了再起来就成。”
“不用不用,我睡够了。我过来看看,姐你能不能帮我找点活干,大家都这么忙,我哪能老闲着。”
池晚自认自己不是什么老弱病残,不可能张着嘴在这儿等吃现成饭。别人不求回报的来帮忙,她这个灾民也得做点什么。
“那,你过来帮着烧火吧,这锅里是杂粮粥,大火烧开后,再用小火烧几分钟就熄火。锅盖别揭,等我拌完咸菜过来看看再揭。”
李翠香说完,风风火火拿菜板去切咸菜,这些咸菜都是附近村民凑的,有雪里蕼,有芥菜头,也有腌萝卜和酱八宝……
李翠香完全没考虑过池晚会不会烧火的事,农村出身的小姑娘,就算家里再惯着,烧火洗碗总得会吧?
好在池晚小时候在乡下亲戚家里烧过火,知道怎么烧。刚开始技术虽然有点生疏,几分钟过后就知道怎么控制火候了。
整个上午,池晚都在安置点里忙碌,一直没闲着。快到中午时,李翠香把她叫到帐篷旁边,悄悄从兜里拿出一个比乒乓球大一点的西红柿,塞到她手里,小声说:“今年雨水大,地里的洋柿子差不多都烂了,就剩几个还能吃的,给你一个。”
“趁着这边没人,你赶紧吃了。”
池晚接收到了她的善意,面上堆起笑意,眉眼弯弯,接过西红柿咬了一口。
种在大地里的柿子真好吃啊,她已经有很久没吃到过滋味如此浓郁的西红柿了。
她几口吃完,抹抹嘴,笑着说:“翠香姐,谢谢你。”
“哎,谢什么。你过来我跟你说,我刚才看到你们大队那个洪春波了,他在那边帮忙搬药呢。”
“你要是烦他,就别往那边去,省得看到他闹心。”
池晚正想说她不在意,就在这时,冯院长出现在这边,正东张西望着,好像是在找人。
看到池晚时,公社医院冯院长赶紧朝她招手,面上还带着几分喜色。
“池晚,你过来,我跟你说点事。”
李翠香很会看人脸色,她赶紧推了池晚一把,说:“快去吧,可能有好事。”
5. 大灾,大疫
惊现节节草
梁含璋中午回来时,在半路上看到了池晚。
她穿的衣服比较肥,一看就是别人给她找的。但她腰板挺得比较直,并没有什么自卑的表现。
她跟在冯院长身后,看方向,他们去的地方是为区医院的人准备的帐篷。
区医院的人才到半个小时,他们组织了一支十人小队,还带了一批药材和西药。
池晚进去时,区医院那些人正在给灾民做常规体检。
“乖,别动。”一位中年男大夫正用听诊器给妞妞做检查。
看到他们进来,一位戴着眼镜的男人笑着迎上前,他手里拿着的就是那盒药膏。
“小姑娘,你就是池映川的女儿?”
“对,我是,请问您是……”池晚感觉这个人应该认识原主父亲池映川,她也想打听一些关于池映川的事。
“我是区医院中医科主任,姓黄,我跟你爸挺熟的,他来区里办事,有空就会去找我,还到我家里吃过饭。”
他说的话听起来像真的,但池晚不认识此人,不会仅凭他这几句话就信了这些。
“哦,那您知不知道我爸他最近的消息,他有没有跟您说过,他会去哪里?”
黄主任为难地摇摇头:“公安来人找过我,问过这事。说起来,你爸半年前喝酒时还真给我提过,好像说想抽空去一趟东北,好像是去沈城吧?至于要去干什么,他没说。”
东北?池晚隐约有印象,池映川似乎真提过。
这时代,东北是全国最发达的地区,很多省份的人都想去那边工作、生活,还出了一个专门的词,叫“闯关东。”
池晚曾在东北生活过几年,对于那里的气候和风土人情都比较熟悉。
黄主任安慰她:“你也别太担心,我感觉你爸不会有事。他多机灵啊,谁出事他都不容易出事。可能是有什么情况,走得急,没来得及跟家里说。”
他又晃了晃手上的药瓶,说:“你爸怎么没跟我说过他还有这种好药?这家伙,还藏着掖着的。”
那瓶药是头天剩的,早上有几个战士曾向冯院长反映过,这种伤药效果特别快,几个小时伤口就有愈合倾向,不肿不痛了。
所以冯院长一大早就吩咐人赶紧再赶制一批,免得急用时没有。
这药是池晚自己琢磨出来的,跟池映川没什么关系。但这种事她没办法跟黄主任和其他人解释,也就默认了。
冯院长在旁边解释道:“大夫都有自己的绝活和秘方,这不是很正常嘛?都给别人学去了,还怎么吃饭?”
“今天小池能把这个药方拿出来,是为了救灾的官兵和乡亲们考量,怕他们伤势加重,这是大义。”
池晚听了,赶紧摆手说:“冯院长,来这儿义务帮忙的人这么多,出钱出力出物资的都有,我只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分子。您可别再给我戴高帽,我当不起。”
“哈哈,不说了。是这样,黄主任说,这个药方的效果他还要观察一下。”
“我们公社医院进的第二批药材到了,我刚才去找你,是想带你去看看药。黄主任说他跟你爸熟 ,我就带你来看看他。现在没别的事了,咱们走吧。”
帐篷里有几个大夫,都听到了黄主任和池晚的话。但他们都忙,只抬头瞧了瞧池晚,就收回了视线。
至于那个药方,他们只当那是池大夫留下的,谁也没想到这方子是池晚自己琢磨出来的。
两个人出了帐篷,走到没人的地方,冯院长突然跟池晚说:“你工作的事,我也是才知道。之前你爸找我谈过这事,他的医术我是知道的,你一直跟在他身边,就算不能独立看病,水平也比普通人强,原则上我更属意你。”
“这份工作,手续还没办完,想改还是可以的。如果有这个机会的话,你还愿意来公社医院上班吗?”
冯院长起了惜才之心,又觉得这孩子挺难的,想帮她一把。
另一个原因是,他对洪春波印象实在算不得好。头天晚上就算了,今天上午洪春波帮着干活,看似手脚挺麻利,但冯院长观察了一下,发现洪春波不够细心,粗手粗脚的,对于一些样子相似的药材有时候也分辨不出来。
这样的人放到公社医院,要是能认真跟着师傅学,也能学出个样子。
但以他的直觉,洪春波不大像是个能沉得下心来的人。他跟洪春波他爸又不熟,也不欠这个人的人情,当然没必要卖洪家的面子,所以他不想要洪春波。
没想到,池晚居然摇了摇头:“最近家里出了好多事,父亲联系不上,家也被洪水冲没了。我现在还没考虑好接下来该怎么办,公社医院那边我要是去了,我不知道能干多久。”
冯院长怔了下,这个工作机会不知道多少人想要,池晚这是心里不舒服还是真不想要这个工作?
他不想现在就把话说死,于是他说:“叔看得出,你是个有主意的人。这样吧,我再给你几天时间考虑,你要是改主意了,再来找我。”
“如果你那边有合适人选就先让别人去,等这边安顿下来,我爸要是还没消息的话,我也许会去东北找他。”
这……
池晚这番话让冯院长大为惊诧,这是不是太难了?
东北是个好地方,很多人都想去。如果说她想去东北发展,那他绝对支持。但要说去找人,那可太远了。
东北那么大,找一个人,那不像大海捞针一样吗?
不过池晚话语里的意思很坚决,他便没再多说什么,只道:“那行,先不说这个,先去看药。”
新运过来的药也放在先前那个帐篷里,此时帐篷里有三个人在,一个是先前那位年轻药师,另一个人池晚不认识。
还有一个是洪春波,池晚看到他时,他刚从肩上卸下一袋子药,重重地放到地上。
“哎,你轻点,这里边是百部,你别给砸碎了。”药师瞧了他一眼,话语里已有几分不满。
百部?池晚看了眼那个袋子,那一袋子药大概有二十斤左右。
她真的挺想用百部煮水洗头再洗洗衣服的,因为百部能杀虫。
头天晚上妞妞来找她玩的时候,池晚意外发现,妞妞头上有几个虱子在爬来爬去。
看清的时候,她下意识想蹦到一边去。
这种东西,她从小就没见过,只听老人提过两回,还见过老人当年用过的篦子。那种篦子梳齿极为细密,可以把头上虱子和其白色幼虫给刮掉。
这事她只是想了想,并没有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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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安置点用水都要一桶一桶的挑过来,用水很麻烦的。因为连日暴雨,烧火的柴火也不太够,药材也是紧俏物品,她哪好意思提出这种要求?
所以,这事儿她只是想了想就作罢了。
注意到她的眼神,冯院长问她:“怎么了?这百部没什么不对劲吧?”
“这个还行。”池晚弯腰拿起一根带有棱角的百部,观察了一下,又放了回去。
药材质量的事,冯院长特意叮嘱过副院长,这批药材是为安置点灾民和官兵用的,要是出了问题,会闹出极不好的影响。所以他让副院长把好关,千万不要出岔子。
药师也在检查药材,看到冯院长和池晚进来,他赶紧往旁边让了让,说:“冯院长,小池同志,你们也看看吧。”
他听过冯院长和池晚说话,知道冯院长对这个女孩印象很不错,而且这女孩提供的伤药已经收到了不俗的效果,所以他面对池晚时很客气。
洪春波一个人站在帐篷角落,眼神落在池晚和冯院长身上,心里有些不安。
很明显,冯院长跟池晚关系很好,他们俩谈话时言笑晏晏,衬得他像个干活的仆人一样。想到这儿,洪春波心里又生出几分不忿。
他爸是大队长,村里很多事都归他爸管,连村民外出开介绍信都得经过他爸这道关,平时谁敢得罪他们家人啊?
此时池晚这个孤女竟一次又一次让他没面子,哪怕她不是故意针对他,这也让他极为不爽。
这时池晚已观察了十几种药材,刚开始她表情还挺正常,到后来,她表情已有几分凝重,直到她看到那一袋子的麻黄,面色就开始转冷。
冯院长刚才也往那边瞧了瞧,青色的麻黄,跟平时用的看着没什么区别,他还抓了一把,确实没问题。
“怎么了?”他走过来,看着池晚伸手掏到袋子中间,手伸出来时,手上已抓了一把草药。
她把这些药摊在掌心,拿起几段看了看,又缓缓呼出几口气。
“你看看吧,这袋子麻黄里应该还掺了别的东西。”池晚肯定地说。
什么?麻黄出问题了?
冯院长心头一惊,别的药或许还好说,但这个关头,麻黄可绝对不能出问题啊。一旦有疫病出现,很多相关药方都要用到麻黄这味药。
麻黄汤,葛根汤,还有大青龙汤、小青龙汤以及麻杏甘石汤等等……
他没说话,像池晚一样,将手伸进袋子中间,从里面掏出一把药材。
粗看上去,形状与麻黄是一样的。
“怎么掺了不少空心的?”冯院长面上已现出几分恼怒。
那位药师刚刚已检查过麻黄,还在上面抓了几把查看,没看出什么问题。
他这时赶紧过来,从冯院长手上拿起几根,这时他也看清楚了。
“是节节草!”药师面色微变,已认出了眼前的植物。
池晚微微点头,这些麻黄里确实掺了节节草。节节草也是药材,并不比麻黄便宜多少。但二者功效根本不一样,如果把节节草误用为麻黄,搞不好会出大事的。
冯院长和药师自然都清楚这一点,帐篷里这四个人中,只有洪春波一个人面现一脸茫然。
节节草,那是什么东西?
6. 大灾,大疫
大队长瘸了
“别的药材有异常吗?”冯院长觉得池晚眼力很好,他也认可她辨药的能力,所以想问问她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发现。
“暂时没看到,当归混了些当归尾,党参个头稍小一点,不过这两种药材都不是目前急需的。其他还可以,只有这个麻黄问题很大。”
冯院长也检查了不少,同样没看出问题。至于品质,除了个别品种,其他的跟平时差不多。
看着那袋子麻黄与节节草的混合物,冯院长有些疑惑:“节节草价格不稳定,目前它的价格与麻黄差距不大。麻黄不贵,在这里边掺点节节草,如果说是为了赚差价,这也谈不上啊?”
池晚也想到了这一点,一般容易出现假药的都是那种价格比较贵的品种,便宜药材就算以假充真,其获利空间也不大,实在不值当。
想了下,池晚说:“要说是不小心放进去的,可能性不太大,或许有人故意把节节草放到里边,以冒充麻黄。你刚才也看到了,袋子上方几乎都是麻黄,只有少量空心的节节草。中间往下节节草就比较多。”
确实像是有意为之,冯院长也有这种感觉。
这样一想,这件事背后的动机就耐人寻味了,如果说不是为了图差价,那是为什么?
想到麻黄的应用范围,冯院长忍不住猜测,会不会有人想借着这个机会给安置点制造点混乱呢?
如果是这样,那这件事的性质就要比单纯的赚差价要严重多了。
洪春波不清楚节节草是什么东西,但他多少还有一点脑子,这时也听出来了,这袋子麻黄不对,里面掺了别的东西。
想到那些药是他帮忙扛进来的,他怕冯院长和其他人把掺假的锅甩到他身上,想到这儿,他马上凑上前,说:“冯,冯院长,我拿进来的时候,袋子都是封着口的,我什么都不知道,这事儿真跟我没关系。”
冯院长正在想事,他打算尽快跟主持救灾的邹副书记和梁含璋沟通下。掺假的人需要尽快找到,这事靠他一个人恐怕不行。
洪春波在这时候开口为自己开脱,正好打断了他的思路。
冯院长心中不快,虽未发脾气,心里对于洪春波的看法却又差了几分。
在他看来,像洪春波这样的人,若是到了战争年代,敌人一旦逼近,这小子可能是最快投降的,甚至会去当汉奸。
想到这一点,他就更不愿意让洪春波去公社医院上班了。一旦出了事,这个人肯定跑得比谁都快,根本没有担责的魄力和责任感。
“没说是你。”洪院长瞥了他一眼,随后淡淡收回视线。
“小罗,你在这儿守着,闲杂人等一律不让进,如果看到可疑人员,要尽快上报。”冯院长交待完,让洪春波先出去,不要再进入这里。等洪春波走了,他和池晚也从帐篷里出来。
经过区医院那个帐篷时,帐篷外还有受灾群众在排队接受检查。
“姐姐……”看到池晚过来,妞妞从她妈妈怀里探出头来,伸出细瘦的小手朝她这边晃了晃。
“乖,跟你妈妈进去,快到你了。”池晚在她脸上捏了捏,看着妞妞跟着她妈妈进了帐篷。
冯院长瞧见了,说:“你还挺招小孩喜欢的。”
“可能吧。”以前的池晚确实挺招小孩喜欢,不仅小孩,连猫狗也爱跟她亲近。
走到半路,池晚注意到,平地中间已经支起一个熬药的大铁锅,锅子下边正烧着木柴,旁边还有劈好的柴禾垛。
她走到锅边,看了看锅里逐渐沸腾的汤药,吸了吸鼻子,又看向锅中浮在水面上的药材,想分辨一下大概都是什么成分。
有位小护士端着一托盘药从这边经过,看到她靠近煮药的大铁锅,马上板着脸说:“哎,你离这边远点,别往里边放不该放的东西。”
说完这句话,她还警告似地瞪了眼池晚,不等池晚说什么,就端着托盘钻进了一个帐篷。
池晚认得,那个帐篷里边待的都是来救灾的官兵。
冯院长听见了,不由得有些气恼,那个小护士不是他们公社医院的,那肯定就是区医院的了。
“什么态度啊?池晚,要不要我去帮你解释一下,再让黄主任说说她?”
池晚摆了下手,说:“没必要,并不是我愿意受这个气,是因为今天情况特殊,当务之急是救灾,还有解决麻黄的事,这些私事先往后放放,如果有机会,再跟黄主任提下。”
至于锅里煮的药,池晚判断应该是麻黄汤加味,在初起阶段,有不少人用着是比较合适的。
对于一些体质特殊的个体,或者与大部分人群发病时间不一致的人,可能就要另外拟方了。
但她觉得,这时候医院里还是以中医为主的,西医在这时并不发达,区医院和公社医院都不缺会看病的大夫,所以这些事先让他们处理就好,她可以帮着救灾人员打打下手。
“你说什么,你们公社医院最近运进来的麻黄出了问题?”听到这个消息,邹书记坐不住了。
“是,现在麻黄与节节草价格差距不大,都不贵,就算换了,也赚不到几个差价。所以我觉得,这件事我们需要好好查一下,看看这些药是从哪儿来的。我已经让人去找我们医院的副院长了,等他到了,我得问问。”
邹副书记搓着手说:“必须得问清楚,看看他这些药都是从哪来儿的,中间都有什么人过了手。”
“若是无心之失,把药换掉就好。就怕有人存心使坏,意图破坏咱们抗洪救灾行动。”
“最晚明天,区里会派人过来,这个问题我们要争取及时解决,免得到时候上级问起来,事儿都说不清楚。”
两人面色凝重,看样子还有得商量。接下来的事池晚没必要再参与,她把发现节节草的事说明白就走了。
经过一个帐篷,有个小战士竟从帐篷里走出来,又走到池晚面前,递给她一块大白兔奶糖。
看出来池晚挺惊讶的,小战士腼腆地挠了挠后脑勺,说:“你那个伤药很好用,我的伤都好了。喏,就一个,给你尝尝。”
池晚明白了,这个小战士应该也用了伤药,现在应该是好了。
她客气地接过奶糖,并没有马上走。出于职业本能,她想看看小战士伤口。
所以她问道:“你伤哪儿了,我想看看伤口愈合情况,方便吗?”
小战士才十九岁,没有多少跟异性接触的经验,这次跑过来给池晚送奶糖,已是鼓足了勇气。现在听池晚说要看他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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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耳根子都红了。
他倒是想让池晚看看他的伤,但伤口在大腿上,裤子撸不上去。
“这,这里,不太方便。”
“那行吧,如果有问题可以去那边帐篷找我。如果在那边找不到,就去煮饭或者晾晒衣物的地方去看看。”
小战士正打算答应,这时另一名战士也走了出来,还主动撩起自己右边裤腿,让池晚看他右腿内侧的两处条状伤口。
“我这个方便,你帮我看看好得怎么样?”这个战士有几分社牛属性,比刚才的小战士大方多了,说话时还露出一口白牙,看上去很阳光。
池晚半蹲下去,伸手在伤口处按了几下,确认肿胀已基本消除,这才站起来,点了点头:“还不错,不过你们跟脏水接触太多,为了保证效果,避免感染,每次上岸都要擦干净再抹一层,直到完全愈合。”
“这副伤药所用的药材都不算贵,备的药还算充足,放心用。”
直到这两个战士都答应,池晚才返回自己这两天住的帐篷。
暂时不需要她做事,池晚就躺到稻草上合眼眯了一会儿。她睡的时间不长,一个小时左右就醒了。
“池晚,你怎么没去检查?”妞妞妈一直没看到池晚去找大夫做检查,便好意问了下。
“不用,我状态还行。”池晚说。
“你不用管她,她爸是大夫,她自己多少也能懂点,比咱们强多了。”下泉水大队那位老太太也回来了,池映川医术不错,常见病都能治个七七八八,所以老太太觉得,池晚就算随便跟着学学,也能懂点。
“哦,你家里人呢,怎么没见他们上来?”妞妞妈问道。
“爸失踪了,姐姐嫁到外地,还有半个月生,妈这两天过去看她,还没回来。所以,我家灾民就我一个。”
妞妞妈挺意外的:“原来发大水时你家就你一个人啊?这也太……”
她想说这也太可怜了,而且乡下这种环境,都是独门独院的,万一院子里闯进人来,进了姑娘屋子这可怎么办?
一位下泉水大队的老乡竟难得开口替池晚辩解了一下:“她妈走前把她送到她二叔家里,她二叔家有男有女的,不会进人的。”
妞妞妈放心了,她还以为池晚家里把她一个人丢在下泉水不管呢,要是这样就真的挺可怜。
几个受灾乡亲们住的帐篷里住的大都是下泉水大队的百姓,其人数远远超过另外两个大队的人数。
下泉水大队的人从未想过他们会以这样的方式出名,不仅在公社出名,连区里都知道了。
想到另外两个大队绝大多数人都提前转移,下泉水被救上来的那些人怎么会没有半分想法。
这时无论谁看到洪家父子都会心烦意躁,冲动点的都想动手打人了。
这时,有人匆匆跑进了帐篷:“邹书记,冯院长,下泉水大队长来了,我刚看到他,你们也出去看看吧,这人腿瘸了,打着石膏,还缠着纱布,用拐杖硬拐上来的。”
梁含璋刚回来进行短暂休整,有时间也会过来跟邹副书记忆等人沟通一下,交流信息。
听说下泉水那位大队长这时候才过来,梁含璋也留了下来,准备看看,这位姓洪的大队长到底是何许人也。
7. 大灾,大疫
调查小组
三个大队受灾,只有下泉水的大队长始终没赶到救灾现场,这件事在安置点都快传疯了。
经过两天的救援,下泉水灾民的人数在不断上升中。随着时间延长,救回来的人数越来越少。
梁含璋这次和小田在下泉水一带搜寻了两个半小时,才找到一个幸存老乡。他们把这个人带回来的时候,他都快不行了。所以梁含璋上岸之后,先和小田把这位老乡送到救护点。
处理完这件事,再回到邹副书记等人所在的帐篷时,下泉水大队长洪常兴已经从马车上下来,拄着拐杖进入安置点。
他穿着一套蓝色粗布衣服,戴着同色的帽子,穿着打扮与平时常见的老乡差不多。
看到他那一刻,安置点附近有好多人噤了声,全都盯着他。
“快看,那个就是下泉水大队的洪队长,下泉水大队的人太惨了,听说死了两个人,他还敢来?”说话的是另一个大队的老乡。
“这不都来了吗?都别说话,他往这边看呢。”另一个人看到洪常兴往他们这边看,赶紧提醒人住嘴。
周围很快围了不少人,还有些人刚听到消息,也在往这边赶。
池晚也被李翠香拉着出来,挤到了几个人身后,看向人群中心的洪常兴。
这时雨已经完全停了,有点阴天,看人还是很清楚的。
“乡亲们,我就是下泉水大队长洪常兴。我这几天在医院做了个手术,昨天凌晨时分发洪水时,我本人刚在市二院做完手术,麻药还没退去。等我知道大队受灾的时候,已经是今天凌晨了。”
“不管怎么样,这件事我没能及时赶到,没有尽到大队长的责任。我在这里表示深深的歉意,乡亲们,我洪常兴对不起你们。”
说到这里,他深深地鞠了一躬,还提起裤腿,让在场的人看清楚他腿上打的石膏。
在他对面,有不少老乡都是下泉水大队的人。这些人在看到洪常兴那一刻,都在等着他的说法。
别的大队长都会守在村里,早早就敲锣提醒村民撤退,洪常兴却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另外两个大队绝大多数人都安然无恙,不仅如此,那些老乡还能及时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带上山,这个结果与下泉水的对比实在是太惨烈了,惨烈到没有任何一个下泉水的人能平静接受这个结果。
更过分的是,洪常兴甚至连及时出现在救灾现场都没做到。
他们等这个说法已等了一天半,万万没想到,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洪常兴居然打着石膏,还声称自己刚做了手术……
洪常兴这个说法,有些人是无法接受的。这个解释,完全没办法抹去他们这两天心里所受的煎熬和创伤。
本以为,洪常兴至少要给个过得去的说法,或者道歉。他现在倒是在道歉,可这个道歉听在众人耳中,却好像拳头打在棉花上,让人憋屈的要死。
池晚注意到,有人在小声议论:“早不手术晚不手术,怎么偏在这时候手术,别是装的吧?”
池晚看向洪常兴的脸,这一看,就看出了端倪。
按洪常兴的说法,他是在洪水席卷下泉水大队时做的手术。如果这个手术他真做了,他现在的气色就不该是这样的。
现在才是他术后第二天,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就能拄着拐出现在安置点。这也太神了,没点特异功能,还真挺困难的。
至少池晚自己做不到,她不会在腿骨手术第二天就拄拐去野外,哪怕是坐马车也不行。
从省城二院往这边的路,大部分都是土路,土路再平也比不得柏油路,坐在马车上是很颠的。他一个刚做完手术的人,怎么可能承受得住这种颠簸?
作为专业人士,即使没给洪常兴诊脉,池晚也能猜到,这个人为了推卸责任,故意装成一个瘸子。
为了避免露馅,他还打了个石膏。他这么办,就算有人怀疑,总不能把他腿上的石膏给卸掉吧?
还挺会打算盘的,池晚想。
有些人想法跟池晚差不多,这手苦肉计,要是有效,还真能把洪常兴给救了。
洪春波本来还替他爸捏了把汗,待他看清洪常兴腿上的石膏时,终于放心了。
他爸跟他想的一样,就是有主意。事实上他爸什么事都没有,昨天下午他爸还和公社医院副院长一起吃饭来着,自然不存在做骨折手术的事。
就算现场有些人怀疑,那他们也不怕,因为二院有他们家亲戚,这件事一般人可不知道。
这时邹副书记等人也从帐篷里走了出来,看清洪常兴腿上的石膏,邹副书记暗地里冷笑,心想这个洪常兴果然有自己的对策。
他不懂医,但他见过做手术的人,谁家做了骨折手术的人第二天就能到处乱跑了?
这是觉得他们这些人都没脑子吗?
梁含璋当然也看得出来,他在部队待了快十年了,这么长的时间里,骨折的人他见过太多了,他自己也骨折过。
他身体素质一向极好,就算是这样,他也不可能在术后第二天就拄拐去很远的地方。
洪常兴离开下泉水大队的时间应该就在近两天,所以他没办法把手术时间线再往前推。否则乡亲们一做证,就能证明他在说谎了。
而这个时间,也就成了一个很大的疑点。
估计洪常兴本人也没想到,这次洪灾会给下泉水造成这么大的损失。
偏偏另外两个大队队长又很给力,这一衬托,就将他们下泉水大队给衬托到了众人瞩目的地步。他现在估计也是骑虎难下,不得不硬着头皮出面。
再不出现,就真的没办法交代了。
在众人注视下,邹副书记等人把洪常兴带到帐篷里。洪常兴自称做了骨折手术,腿上还打了石膏,那他们自然不好再像之前考虑好的一样,直接责问他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没有及时赶到救灾现场?
这些话邹副书记一句都没问,不仅没问,他还关心地询问起洪常兴做手术的一些情况,还问他伤到了哪里,到底是怎么伤的。
这次的事闹得很大,肯定要有人担责的。
作为下泉水大队长,洪常兴本来就应该为下泉水的大型灾害负责,难不成还能让别人替他把这口锅背上不成?
所以,梁含璋和冯院长都知道邹副书记是在旁敲侧击地了解情况。他们得搞清楚,这个洪常兴到底是不是在装?
他们不能明着问,暂时得先套话。
洪常兴自然也知道邹副书记的打算,这个责任他当然不想背,所以他一直顾左右而言他,一问到具体的时间、地点、病房号和床位,他就打马虎眼,哼哼着说腿疼。
邹副书记跟他绕了二十分钟的弯子,耐心都快耗尽了,也没问出多少有价值的消息。
他心里不由发了狠,洪常兴越是想糊弄他们,想把锅推给别人,他就越不放弃这件事。
想了想,他跟洪常兴说:“洪队长,你刚做完手术就过来,这实在太危险了,万一有什么后遗症就不好了。”
“正好咱这儿有来支援的大夫,公社医院和区医院都有人,要不我让人带你去找大夫,由这些大夫给你做个会诊吧,这样放心点。”
“不用不用,我有二院开的证明,术后没什么并发症,挺好的,不用看。”洪常兴下意识要拒绝。
“不去那怎么行?身体重要,反正那些大夫都在安置点,都是现成的,走几步路就能到。”邹副书记不由分说,去外边喊过来两个年轻人,让他们带着洪常兴去看大夫。
说是扶着,其实跟挟持差不多。
梁含璋是部队上的人,他没跟过去,先回了自己平时休息的帐篷。
回去时,他发现有几个战士凑在一起正在涂药。看到他进来,小田停下手上的动作,问他:“团长,下泉水那个大队长怎么回事,真瘸了啊?”
“还不知道,腿上有石膏,里面什么情形暂时看不到。”梁含璋不打算跟手下这些人多说。
至于洪常兴的伤是不是真的,只要邹副书记或者上头真心想查,查起来并不是难事。
“伤都好差不多了?”梁含璋坐下后,看了眼小田和几个战士的伤口。
“好了,现在就是有点痒痒。团长,你也抹点吧。”小田说罢,把没用完的药膏递给梁含璋。
梁含璋平时不会这么小心,一般小伤他都不处理,基本都靠自愈。这次他却接过药膏,一边在腿上涂抹,一边体会着药膏抹上去时皮肤的感受。
他这么做,是想确切地掌握第一手使用资料。如果确实比市面上常见的药膏要强,他稍后就可以请池晚给他做一批了。
这些药是要以团部的名义采购的,需要打报告,所以他要把细节弄得清楚些。
三连连长离梁含璋近,看着几个战士准备躺下休息,他小声问梁含璋:“团长,另外两个大队咱们已经不用再派人去了。下泉水那边,到底还有多少人困在水里也没个数,咱们大概还要在这边搜多久?”
“先搜着吧,政委那边咱们不用赶过去了,他们的任务明天就能结束。”梁含璋说。
他面色平静,心里却知道,洪常兴的不作为不仅给下泉水大队的乡亲们造成了灾难性的后果,也给他们部队制造了很大的麻烦。
那个村里就没个能主事的,治保主任也不够机灵,至今没办法给个相对准确的统计数字。谁也不知道,大概有多少人安全逃到了山上,还有多少人泡在水里。什么时候能结束这个任务,他也不清楚。
随着救援时间延长,他感觉再救下去,活人会越来越少,如果真能找到人,找到的也可能是死人。
休息了一会儿,他和小田常用的那条船还没返回来,梁含璋信步走出帐篷,看到有十几个人在领汤药。
那些人手上都拿着号码牌,每个人的号码牌并不一样,要用的药也有差别。
由于物资不足,安置点的人在晚上睡觉时都没被子盖,虽然说夏夜晚上不冷,但这些人都泡过水,身体大都在虚弱状态下,短短两天时间里,着凉吹风发烧的人多达十几个人,还有少数几个人产生了腹泻的症状。
算了算时间,梁含璋估计着,救援物资下午差不多就能到一批。
走到半路时,他碰到了邹副书记。看到他过来,邹副书记及时叫住他,“梁团长,你在市二院有没有熟人?”
二院?梁含璋想了想,还真有一个老战友转业去了二院,现在就在二院行政科上班。
“算是有吧,为什么要问这个?”梁含璋好奇地问道。
洪常兴自称是在二院做的手术,现在邹副书记又问到了二院,那这件事应该跟洪常兴有关系吧?
“刚才有三个大夫一起给洪常兴做了诊断,当时这些人都没说实话,等洪常兴走了,他们才说,从洪常兴的脉象来看,看不出有骨折的表现。”
梁含璋早就料到会是如此,估计洪常兴也没想到,邹副书记会想方设想揪着他去接受中医检查吧?
厉害的中医不用仪器,仅靠两只眼睛和几根手指,就能了解人体的很多情况。
那几个中医全都是一样的说法,那就证明,洪常兴的理由就是他临时编造出来的,就是为了避免被上级问责。
为了圆这个谎言,他还特意找人给自己打上了石膏。
可是人一旦说谎了,可就能要用无数的谎言去圆谎。
做手术、住院、打石膏,这一连串过程要完成,不知道要接触多少人,要经过多少人的手,想要把这些谎言圆住,那得需要多大的能量才能做到?
所以,这件事只要邹副书记等人有心要查,结果就只是个时间的问题。
“认识一个,如果你们需要,我可以把联系方式给你们。”梁含璋答应了。
“那就好,我这边也找了一个人,我已经把这件事向上级做了汇报,区里已经给出批示,他们会在近期派出一个调查小组,专门调查这次洪灾的情况。”
地方上的事梁含璋不便干涉,所以他没有多说,只说:“行,如果有需要我们配合的,可以找我谈。”
看了眼远处混浊的河水,梁含璋又道:“有没有人偷着喝生水?个人卫生方面一定要注意一下,如果发现有人患了传染病,一定要尽早处理。”
这里环境差,每个帐篷里又聚集了二十来人,传染病要是流行起来,在很短的时间里就会传开。这也正是梁含璋最为担心的一点。
现在大家身体状况都不太好,灾民们就不说了,就是他手底下那些战士也在极度疲劳下干活。要不是仗着年轻体力好,容易恢复,早不知道趴下多少人了。
“行,这件事我稍后再跟区医院黄主任说一下。”邹副书记答应了,随后他从梁含璋这里拿到了他想要的联系方式,
池晚经过那些战士住的帐篷时,门帘被人掀了起来,搭在旁边的木头上。
池晚并没有往里看,但一个战士却主动叫住了她。
“有事啊?”池晚端着一个簸箕,里面装着一些黄豆。
池晚刚挑干净,准备送到李翠香那里,再由她找人做一批豆腐出来,给大家改善一下伙食,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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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吃咸菜。
“听说你爸爸是村里的赤脚大夫,你会不会看病?”那位战士问道。
“还行,看是能看,不过咱这儿不是有不少大夫吗?”池晚指向不远的两个帐篷。那两个帐篷一个是公社医院专用,另一个是区医院专用。
两个医院总共派出来七八个大夫,其他人是护士或者药师,说多不多,但也不算少。
至于这些人水平如何,池晚感觉还好。她住的帐篷里有两个人拿了药,一个是感冒初起,身上肌肉酸痛,无汗不渴,晚上发了烧,大夫给开了麻黄汤加术汤,治疗表寒夹湿证,还是对证的。
另一个人不断打喷嚏,流清鼻涕,也没有汗,给她开药方的是另一位大夫,是在小青龙汤的基础上配的药,方子也算精当。
那位战士却说:“有是有,看病的群众多,涛子不想去。他说他就是吃不下饭,不是什么大事,让他去他也不去。”
池晚没再拒绝,说:“也行,我去把黄豆给翠香姐送过去,一会儿就过来。”
五分钟后,池晚回到这边,跟着那位小战士钻进了帐篷。
她不是第一次进来了,整个帐篷里,近半数的人都用过她开出的伤药药膏,无论是谁,都认识她。
“你坐这儿吧。”小田也在,他手脚麻利地给池晚拖了个凳子,请她坐下。
池晚看了眼那位叫涛子的战士,他年纪大约二十四五,在这里属于年纪偏大的。
涛子其实真没想惊动大夫,他觉得他就是吃不下饭而已,应该不是什么病,可能就是累的。
但他管不住别人,池晚刚进来,有两个战友已经把他手腕拽出来,放到池晚面前的小矮桌上,请池晚帮他把把脉。
梁含璋进来时,池晚三根手指还放在涛子手腕上,她神情平静,梁含璋下意识放轻脚步,免得惊扰到了她。
他刚坐下,池晚就把手从涛子腕上拿开。
“怎么样,涛子没事儿吧?”邀请池晚进来给涛子诊脉的战士问道。
池晚看了眼涛子,并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你以前是不是在很冷的地方待过一段时间?”
涛子怔了下,似乎没想到池晚会问到这种问题。
“对对,涛子以前在边境高原当兵,在那儿待了两年。那地方很冷的,有时候能达到零下三十多度。”小田对涛子过往很熟,见涛子没说话,便替他答了出来。
池晚听罢,点了点头,说:“怪不得,我感觉你体内有伏寒。这股伏寒如果不去掉,以后就不只是胃不舒服了,等年纪上来了,腰腿也有可能会出问题。”
涛子:……
小田等人也吓了一跳,居然这么严重的吗?
池晚其实一点都没夸张,她以前给类似的病人治过病。也是年轻时埋下的病根,上了年纪开始犯病,严重时腿都快不能走路了。当然那是极端情况,属于个别现象。
涛子以后可能也会发病,但未必会有那么严重。
“那,那怎么办,能治吗?”涛子总算重视起来了,他并不只是吃不下饭,其实他还胃疼,只是他不愿意跟人说这些事而已。
所以其他人只知道他吃不下饭,没人知道他还有胃疼。
“可以吃几副药试试。”池晚话音刚落,有位战士已经拿来纸笔。
池晚道了声谢,随后在纸上写了个药方。
她在五积散的基础上做了些调整,针对涛子这种情况效果应该不错,可以把埋在涛子体内的伏寒拔掉。而他的胃疼吃不下饭也跟伏寒有关,伏寒没了,胃部不适自然会得到解决。
这个药方池晚以前常用,适用范围挺广的。像现代人常常饮食和营养过剩,用五积散为主的药方,就可以消除积滞。
当然,去伏寒或者食滞都只是其中一种用法而已。像这种由多个小方子组合在一起的药方,如果熟知其原理,可以把药方用得很宽。
“我还有活,先走了啊。”这个帐篷里都是战士,池晚现在还不是大夫的身份,安置点又人多口杂,她不便多待。
所以她给涛子开完药就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梁含璋没吱声,瞧着她在几位战士陪同下走出帐篷,便从涛子手中要过药方,瞧了一眼。
他不清楚药方开得准不准,但他打算先观察下,如果效果如他们所用的伤药一样好的话,那再让池晚像其他人一样干些杂活,就有点屈才了。
看了看表,再过一会儿,他用的船应该会返回来,他便拿着那药方站起来,跟涛子说:“我去找人给你抓药,你等着吧。”
小田疑惑地道:“团长,这点小事用不着你吧?要不还是我去吧。”
“不用。”梁含璋说完,拿着药方就走了。
众人也没有多想,因为梁含璋平时待下属一向宽厚。
当然,训练场上除外!
几分钟后,梁含璋进了区医院驻扎的帐篷。
“黄主任,这个方子你看看,能用的话,让人按方抓几副。”
黄主任刚去上泉水大队部给院领导去过电话,汇报了一下安置点的情况。
院领导告诉他一个消息,最近两天,区里和市里会派去一个调查小组。
这个小组会身兼两职,一方面要调查洪灾发生时领导们是否失职。另一方面他们会携带物资前来,代表上级对受灾群众进行慰问。
院领导通知他,这几天一定不要出问题,做好对受灾群众和官兵的治疗和防疫工作,免得被上级问责。
拿到药方时,他瞧了一眼,认出这个药方是《太平惠民和剂局方》里的一个药方,是在二陈汤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
看了下配伍和剂量,这个方子本身没什么问题。
但他们这两天接触到的群众大都用不上这种药方,现在的人勉强能吃饱饭,基本不存在食滞这种问题,其他问题倒是有,但现在大部分人得的主要是与感冒相关的疾病。
“这是给谁用的?”方子是梁含璋拿过来的,肯定不是随便写的,所以黄主任挺想知道,这是给什么人开的药方。
他重新看了眼药方,感到纸上的字迹有点熟,好像在哪儿看过。
“给我们团一个战士用的,他最近吃不下饭。”
“哦,是受寒了吧?要是这样的话,这个方子我看可以用着试试。”黄主任点了点头,表示可以照方抓药。
“对了,这是谁开的药方啊?”药方上的字肯定不是区医院那几位大夫写的,他们的字,黄主任都有印象。
至于公社医院的人,他不怎么熟。
8. 大灾,大疫
遗漏的香包
得到了黄主任的肯定,梁含璋便拜托一位药剂师帮忙把药煎出来。
半个多小时后,涛子和一位战友从药剂师手里拿到了刚熬好的汤药。
“喝吧,你这几天都没怎么吃饭,再这样下去,身体该熬坏了。”战友闻了闻碗里的药味,等那药不烫了,便催促涛子赶紧喝下去。
涛子打了个嗝,端起碗一饮而尽。因为他身体状况不太好,梁含璋怕他出任务时会出意外,就安排他先休息几个小时,所以他喝完药后,返回了帐篷。
此时已是下午,待在帐篷里的人已经换了一批,梁含璋也不在,和小田又出去了。
“现在饭点过了,我这儿有两个老乡给的烤土豆,你要是饿了就吃点。”一个战士刚出完任务,他知道涛子中午没吃几口饭,就从兜里掏出两个土豆。
那两个土豆的皮都被烤焦了,还泛着热气。
这时涛子吃完药已经快半个小时,喝药后十分钟左右,他就感觉自己的胃里出现暖流,没过多久,他腹部和腰部都开始发热,连日涉水引起的不适感都减轻了。
他本来还有一点呃逆,除了胃疼吃不下饭,还时不时打几个嗝,虽不是什么严重的大病,却让人很不舒服。
随着胃里变暖,他感到自己呼吸都顺畅了不少,呃逆感随之消失,胃不但没有之前的疼痛感,还变得舒服起来。
这一舒服,一股饥饿感就向他袭来,这时,他感觉自己能吃掉一头牛。
不过眼前只有两个土豆,也算聊胜于无了。
他接过土豆,没跟战友客气,除了被烧黑的地方,其他部位他连皮都没舍得剥,把草灰拍掉,就开始大快朵颐。
那位社牛战士姓兰,他曾主动跟池晚打过招呼,还拽起裤腿让池晚看他腿上的伤口。
他最先发现涛子的变化,本来他在躺着准备睡一会儿,眼角余光瞧见涛子吃东西,他突然坐起来,问涛子:“你胃不疼了?”
涛子摸了摸肚子,感觉了一下,随后点头:“嗯,不疼了,肚子里边暖暖的挺舒服,不疼了就开始饿。”
几个没睡着的战士都知道涛子的药是从哪儿来的,开药方的人与开出伤药方的是同一个人,都是那位下泉水大队的池晚。
“居然这么快,不是刚吃完药吗?也就半个多小时……”有位战士感觉有点不可思议,中医治病也能这么快的吗?
几个人正小声议论着,这时黄主任竟主动来了。与他同来的还有池晚和冯院长。
池晚给一名战士开了祛除伏寒药方的事他们已经知道了,这次池晚是被他们俩临时抓过来的,说是要一起看看患者服药后的反应。
他们进来时,涛子手上的土豆就只剩最后一点皮没有吃掉了。看到他手上的吃食,黄主任下意识又看了下表,随后道:“服药有四十分钟左右吧,看你这样子,是不是有好转了?”
“嗯,好多了,一点都不疼了。”涛子如实说道,他自认自己没有说半句谎言,所以他说这话时很坦然。
黄主任二话不说,马上让他坐下,随后将几根手指搭在涛子腕上,细细体会着涛子的脉象。
“脉不紧了,体内伏寒暂时得到缓解,效果相当明显啊。”这个结果让黄主任颇为意外。
所以他说话时,往池晚这边瞧了好几眼。
池晚曾写了个伤药药方,他之前以为那个方子是池晚父亲池映川留下来的,池晚只是记住了。
可眼前这个药方,是池晚按照涛子的身体专门开的。针对涛子体内伏寒较重,其他方面问题不大的情况,池晚并没有照搬原方,而是把配方中部分药材的份量做了调整,以便更适用涛子的情况。
能开出这种方子,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证明,池晚应该具备一些给人看病的能力了。
黄主任转头跟池晚说:“你这个方子我也看了,配伍和剂量都不错。看来我之前还是小看你了。”
池晚摆了摆手,说:“其实还好,就是根据涛子的情况,把原方一些药材剂量做了些微调,以便适应他现在的身体。”
“他年轻,平时身体素质很好。虽然因为连日劳累的原因,正气稍有不足,但他体内除了寒邪,没有其他实邪,治起来还是要容易些。只要辩证准确,覆杯而愈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要是换一个上了年纪的人,正虚邪实,各脏器都变得衰弱,治起来就没这么容易了。”
“哈哈,你就谦虚吧。”冯院长指着她笑,随即在自己腰上扶了下。
“冯院长,你上午都干嘛去了,累成这样?”池晚能看出来,冯院长腰疼。
“没什么,就是带俩人把那些药材从里到外又查了一遍,确保万无一失。”
这件事几位负责救灾的领导都知道,但并没有向受灾群众提及,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担忧。
为了万无一失,冯院长带头重新查了遍药材。
黄主任在旁边待着,有了自己的想法。
现在安置点上医务人员数量说够也够,但水平较高的有限。以池晚刚刚表现出的实力,再让她像那些老乡们一样帮忙做些杂活,实在是浪费她的才能了。
想到这儿,他问池晚:“你刚才都在忙什么?”
池晚手上拿着一个细草绳,那根草绳已编了近一米长,还有一段没编上。
听黄主任问,池晚晃了晃手上的绳子,说:“编绳子呢,等到晚上可以把这个绳子挂在帐篷门口点燃,用来防蚊虫。”
冯院长与黄主任对视一眼,这件事他们其实也在考虑。
现在还是暑天,又发了洪水,周围的洪水里漂浮着各种生活垃圾以及禽畜的尸体。经过两天的发酵,已经有不少苍蝇出现在河岸附近。等到了晚上,蚊子也绝对不会少。
如果只是被蚊虫叮咬,忍一忍总会过去的。怕就是怕现场的蚊虫咬人后,会在人群中引发疾病。
而这,正是他们要重点防范的问题。
黄主任拿过绳子嗅了嗅,再看池晚时,越发觉得这孩子让人看着顺眼。
“你这个想法我看行,不过你这个绳子编的不熟练,以前应该没干过这活吧?”
“要不让人找几个手巧的帮你编,这样能快点。”
池晚对此求之不得,她知道,黄主任说得已经算委婉了。
事实上她编的绳子歪七扭八的,一点都不光滑。这些倒不是重点,反正编好了也要烧,好不好看都不影响使用,重要的是她编得太慢了。
所以,对于黄主任的提议,池晚马上同意了:“可以啊,让他们编吧。我再找些碎布头做些香包,也是驱蚊的,谁要是愿意戴身上,就自己过来领。”
其实他们在晚上睡觉时,也会在帐篷附近点燃蚊香,但这一带潮湿闷热,三个面又被污水围住,晚上蚊子比正常居室只多不少。
所以那些蚊香只能管用一部分,还是会有不少蚊子进入帐篷,叮咬灾民和官兵们的身体。
“你还要做香包……”黄主任再次被她刷新了见识。
“做香包,你会做吗?布头和针线这些东西,如果没有我可以找人帮忙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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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晚笑着伸出手,说:“会是会,但速度不快。如果能找几个帮忙的人,就能在短时间内把咱们要用的都做出来。”
黄主任做了决定:“池晚,你别忙着做饭打下手这些事了,你先带人做香包、编绳。”
“等这两样忙差不多了,你再去医疗区多转转,看看有什么事能帮忙的。”
池晚自然没什么意见,反正都是帮忙,能在自己的专业范围内帮忙,这样更好。
说完这件事,黄主任和冯院长先走了。
池晚又给涛子诊了诊脉,还叮嘱他:“现在有明显好转,但体内伏寒还没有完全消失,要继续吃药,大概要十天半个月吧。”
涛子原以为要继续吃药很久,没想到池晚说的只是十天半个月,那坚持起来并不难。
黄主任和冯院长动作很快,大约二十分钟后,几位妇女就在下泉水妇女主任的带领下让池晚给他们分配任务。
这些妇女都是干惯活的,手脚很麻利,忙到下午三点半,就把池晚要的一堆香包和草绳都做好了。
池晚客气地向这些人道谢,在这些人临走之前还把几个用粗布做的香包递过去,说:“香包和草绳都是防蚊蝇的,点燃草绳时一定要注意安全。”
这几个妇女晚上在帐篷里睡觉时,几乎都被咬过。
被咬后挠痒难受,能折腾得人一晚上都睡不着。所以对于池晚送的礼物,这些老乡都挺喜欢的。
走出帐篷时,池晚听到了一阵嘈杂的声音。有几辆拉物资的卡车前后脚赶到了安置点。车上全都是各种救灾物资。
按照黄主任的提议,发完香包,池晚便去了区医院的医疗点。
先前冲她喝斥的小护士也在,看到池晚在黄主任陪伴下走进来。小护士往后退了两步,好像她与池晚不认识。
可池晚太认识这个人了,看她现在的态度,应该是被领导提点过,不敢再像先前那么凶了。
傍晚近六点,妞妞在她妈陪伴下走进了医疗点。
“妞妞不舒服了?”池晚暂时没有参与诊断开方,转身打量起妞妞。
“是,晚上发烧了,早上起来吃了药,但是感觉效果不明显,还是有点烧。”她妈妈说。
池晚瞧了眼妞妞,她露在外面的皮肤上有七八个被蚊子叮咬的小红包。
此时这孩子看着还算活泼清醒,但高热继续不退的话,池晚担心这个人会烧得抽搐吐白沫,有患乙脑的可能。
要是真得了乙脑的话,凭这些大夫的常规治疗手段,怕是达不到理想效果。
“这孩子看着精神状态还不错,能正常玩耍,过两天应该会好,我先给他开点药。”说话的是公社医院的一位大夫。
池晚邹了皱眉,她担心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看着那位大夫给妞妞诊脉开方,池晚走出了帐篷,打算跟区医院的黄主任单独谈谈。
既然黄主任请她来帮忙,基本的认可应该是有的吧?她不爱管闲事,但涉及到妞妞的安全,她不能明知有危险却什么都不说。
这个时间,梁含璋刚从河边回到帐篷里。他一进门,就看到几个战士手上拿着用各色布料缝制的小包。最多半个巴掌那么大。
看他进来,社牛战士马上拿着自己那件蓝色小包向梁含璋炫耀:“团长,这个香包是下泉水的池晚带人做的,可以驱蚊,咱们都有。”
梁含璋往周围打量了一下,还真是人手一份。
那他的呢?
这帮人自己领了,该不会是把他那一份给忘了吧?
9. 大灾,大疫
不敢放权
“这还有,团长你挑一个,是按人数来的,每个人都有。”社牛战士转回身,不知从哪儿又掏出一捧香包,让梁含璋挑一个。
还有七八个香包没发下去,梁含璋大概瞧了瞧,发现其中有个香包是用湖绿色的布料做的,是他喜欢的颜色,但针脚也最为粗糙。
他伸手把那香包拿过去,又问起了涛子的情况,听说涛子服药后半小时就能好好吃饭了,即使梁含璋有心理准备,也被这个效率惊到了。
坐在自己的铺位上,梁含璋脱下上身穿的半袖草绿色圆领汗衫。汗衫侧面被树枝刮破了,裂开一条缝。
他从很小就会给自己补衣服,眼下这点裂口,他仅花了两分钟就补完了。
那香包还在手边放着,看了眼香包上的针脚,梁含璋顺手把香包拿起来,在香包边缘挨着原有的缝线又缝了一圈。
两个手下在旁边瞧见他在做针线活,他们一时半会也睡不着,就在旁边你推我一下我扯你一把,片刻后就开始练起了擒拿手。
梁含璋只当没看见,他把线咬断,打算抓紧时间睡一觉。
涛子胃舒服了,人也精神不少,看到梁含璋把香包又重缝一遍,便过来提醒他:“团长,你这个香包是池晚缝的。”
梁含璋本来都要躺下了,听到这儿停下来,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这事我也是听人说的,有人说她不大会做针线活。”
“你在外边又缝了一圈,要是让她看着了,她不会误会你嫌弃她针法吧?”涛子后边这句话纯粹就是想搞事情。他病好了,就有了逗闷子的心思。
几个战士跑过来,欣赏着梁含璋细密的针脚后,又往池晚缝的那一圈线上看了看,不知是谁“扑哧”笑出声。
梁含璋觉得自己很冤枉,谁也没告诉过他,这个香包是池晚做的。
他把香包拿起来,仔细端详着池晚缝的线,也没忍住,嘴角不禁往上翘。
涛子真没说错,池晚缝得歪歪扭扭的,针距大小不一,确实不像是个会做针线活的。
他缝都缝了,也不能真拆了,便没再搭理涛子他们。
涛子正色道:“团长,都来两天半了,咱们这两天在下泉水一带搜了不知道多少回,水里就算还有人,可能也没命了。”
“但下泉水大队总人数跟咱们救回来的人相比,差了一百来人,那么多人,是不是躲山上去了?”
梁含璋点头:“今天刚碰着一位下泉水的老乡,他说确实有不少人逃到山上去了。”
“他知道在哪个方位,我跟他约好了,稍后咱们继续分组,由他带路,划水进下泉水大队再上山。等咱们找到生还者,再一批一批把人运过来。”
众人得知接下来会把成批进山躲避的老乡接回来,心知这些人回来后,他们这次救援任务也就接近了尾声。
只有梁含璋和团队政委知道,上级要求他们继续留在鹿鸣公社灾区。等水退后,帮助灾民清理垃圾,重建家园。
所以,一时半会他们是走不了的。
梁含璋双手搭在脑后,闭目养神,一会儿就睡着了。
与此同时,池晚已找到区医院黄主任,黄主任和冯院长仍在一起,不知道在议论什么事,好像聊得挺投入。
池晚经过帐篷口时,只听到两个字:市里。
好像他们俩聊的事跟市里某些情况有关系。
“池晚,找我们有事啊?你快进来。”她停在帐篷外,看起来像是特意来找他们,黄主任便朝她招了招手。
“对,是关于一个病人的事。”
池晚简单地说了下妞妞的情况,然后道:“妞妞现在情况不明,表面上看起来像是感冒发烧。我也不保证后期一定会转变为乙脑。但这件事我们还是提前做好准备为好。”
黄主任惊讶地看了眼冯院长,随后跟池晚说:“你的担心是对的,结合咱们周围的环境,出现乙脑的可能性是存在的。”
“刚才我和冯院长说的就是这事儿,听说最近市里已经出现了乙脑患者,基本上都是儿童,五六岁左右的比较多。”
“刚开始的症状很像感冒,但后续高烧会持续,患者可能会头晕头痛抽搐,如果应对不及时,是会死人的。”
谈起这件事,黄主任和冯院长面色都严肃起来。
如果说,安置点真的出现乙脑流行,黄主任担心他扛不起来这么大的责任。
冯院长说:“我记得二十年前,是55年吧,在石市曾发生过乙脑大流行。当年他们采用了以白虎汤为主的方剂,来做加减变化,遏制住了那轮流行。”
这件事黄主任也听说过,那次乙脑大流行发生时,他还年轻。
他没想到,池晚不仅知道这件事,还有自己的见解。
事关人命,不是藏拙的时候,所以池晚直接说道:“白虎汤不适合今年的这个季节。”
冯院长:……
池晚接着说,“当年石市发生乙脑大流行时,气候和节令跟这边都完全不同。”
“石市当时久晴无雨,气候炎热干燥,是暑温,用白虎汤符合当时的气候特点。”
“现在是立秋前后,汝宁省这边雨水多,气候炎热,属于湿温,与当年石市发生大流行时的气候条件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如果再盲目套用白虎汤,会导致患者体内湿遏热伏,高烧退不下去,病情还有可能会加重,所以得调整思路,从湿温方向考量。”
她这一连串话说下来,黄主任和冯院长面上的表情从惊讶变得凝滞,好一会儿没说话。
她这番话里,没有明说五运六气,但其思路却与运气学说脱不开干系。
冯院长了解五运六气,但也仅限于了解,并没有深入研究。
所以,他知道,一些传染病能流行起来,与环境和气候有关。以五运六气的说法来说,外感之源为五运六气失常。
所以治病必先岁气,加强对于气候的重视。
他能知道这些,也是因为年纪大了,见过各种各样的患者,也看了些相关书籍。
可池晚呢?她才二十出头,以前一直生活在下泉水大队,就算她爸是大夫,就算她在她爸池映川的耳濡目染及教导下会治不少病,这也没办法解释她为什么会懂得乙脑这种传染病的防治。
这种病就连他和黄主任也不敢说能治,现在面对这类急性传染病时,为了减少风险,很多医院已经开始优先选择退烧药或抗生素等西医手段,以便尽快让患者体温降下来。
在短暂的震惊过后,冯院长有点茫然。
在公社医院以及区医院中医科,他和黄主任的理论基础是相对扎实的,这两个医院里,有相当一部分大夫前期仅接受过短期的培训,比如针灸、药学和中医基础理论的培训,就上岗了。
没办法,这时候文化水平普遍偏低,能识文断字就算半个文化人了。
所以,他们在商量过后,才让池晚进入医疗组帐篷,协助其他大夫给灾民或官兵看病。
刚才池晚说的那番话,如果是对别的大夫讲的,有些人可能都不明白池晚在讲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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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
但冯院长明白,他感觉池晚刚才说的那番话有道理,当年石市的气候与现在的汝宁省天差地别,的确不适合套用当年使用的方剂。
另一方面,他又不知是否该给池晚足够的信任,至少在乙脑这种病方面。
如果是别的病,比如感冒,胃疼或者其他慢性病,他们可以试着让池晚接触。
但乙脑不同,它发病急,一不小心还会出人命。在没切实证据能证明池晚能治好这种病时,他们谁都不敢放权给池晚,让她出手去治。
池晚自然能猜得到他们俩的想法,她现在缺一个让人认可的身份,治治胃病没问题,就算药不对证,只要没有猛药,患者也不容易出什么大事。
乙脑不是一般的病,它发病急,病死率较高,别说是黄主任和冯院长,就算再高一点的领导可能也不敢放权给她。
所以她并没有贸然接手的想法,她想的就是尽早给他们提个醒,看看带的药材里有没有足够用来遏制湿温的药材,比如香薷、藿香、连翘、金银花、茵陈、滑石等。
于是她主动跟黄主任和冯院长说:“我没别的意思,刚才看到妞妞,临时想到这件事,就提个醒,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黄主任实在不敢让池晚介入这种病,所以他没有多说,看着池晚走了之后,他告诉冯院长:“明天检查组会过来,听说市里医院会派几个有水平的大夫随队一起过来,估摸着是要检查咱们这儿的疾病防治情况。”
“我明白,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出岔子,不过先前安排得也差不多了,咱俩先去看看那小姑娘。”
“至于池晚所说,能应对湿温的药材,我们这儿不缺。因为来之前,我也考虑过现在的气候特点,所以让人多带了些。”冯院长说。
两个人商量着接下来的治疗安排,池晚已先行一步,回了帐篷休息。
她回去没多久,妞妞妈带着孩子回来了。回来后她第一件事是告诉池晚,医生给妞妞打了退烧针,相信今天晚上妞妞就能退烧,会慢慢好起来。
对医生这个说法,池晚不置可否。如果真是乙脑,打退烧针之后妞妞还是有可能会发烧甚至抽搐的。
但她胸前没有挂着医院的铭牌,也没有可以证明身份的白大褂,哪个正常一点的人,都不会让她介入这种凶险病例。
在打过退烧针之后,妞妞开始退烧,对此,帐篷里有些人松了口气,妞妞妈也很高兴。
池晚没再说什么,天擦黑后,她就躺在自己的铺位上睡着了。
凌晨时分,池晚刚醒,就听到了妞妞妈慌张的声音:“完了,妞妞这是怎么了,都退烧了还会发病这么厉害啊?”
池晚赶紧起身,简单整理一番衣服,想挤进人群,想看看妞妞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是不是像别人传的那般严重?
黄主任来得很快,出现在池晚面前时,他的呼吸还没平静下来。
“池晚,你的担忧可能是真的,这不是小事,八点半左右市区领导会带几位有名气的大夫来现场,到时候可以请他们去给那女孩子做下检查。”
池晚扯了下嘴角,没表露出什么不快的态度,道:“那就等他们来了先请他们看吧。”
八点半刚过,慰问与调查小组终于在约定的时间到达安置点。
几辆车在安置点靠近公路的位置依序停下时,池晚跟着几位老乡提前找了个视野好的落脚点。
她也想看看,市里的专家打算用什么方法给妞妞治疗。
所以,车停下时,她从人群中往里挤。
10. 大灾,大疫
不怕他们来,就怕他们不来
安置点的空地上大部分都是附近几个大队的老乡,这些人从生下来就在村子里生活,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大集和区里,连市里都很少有人去。
所以他们根本没机会跟市区领导接触,这次市里和区里的领导一起来安置点,也许是他们这一生唯一见到这些人的机会。所以,几辆汽车的车门一打开,周围的乡亲们就围了过来。
作为救灾部队负责人,梁含璋也在迎接这些领导的队伍里。
公社书记提前赶来,此时他和邹副书记以及黄主任等人都站在前排,汽车一停下,他们便迎了过去。
池晚被人群裹挟着,只能看得到这些人在说话,但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不过她想,应该就是些寒暄的话。
观望了一会儿,那几位领导转回头来,面向周围围观的老乡,一位身着中山服的中年领导率先抓住一位老乡的手跟他握手,还亲切地跟这位老乡说话。
这个过程持续了十几分钟,这队人才在邹副书记等人的陪同下,进入了被临时作为救灾指挥部的帐篷。
这次的带队的是市里的一位主任,姓郑。进入帐篷不久,他便拿到了受灾群众的表格。
在这个表格上,下泉水大队与另外两个受灾大队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在地势相当的情况下,这种对比之惨烈,任谁都不会忽略。
来之前,郑主任就听说了这件事。他这次过来,除了要对受灾群众进行慰问,还要调查一下这次受灾以及救援中,是否存在干部渎职的情况。
“下泉水的洪常兴在哪儿?”放下表格,郑主任转头看向四周,这里只有两个大队长,洪常兴不在这儿。
这两位队长的救灾表现堪称亮眼,这次也按照邹副书记安排,一起留在了这里。
作为鹿鸣公社救灾行动的实际负责人,邹副书记告诉郑主任:“据洪队长反映,他在受灾前一日因为小腿骨折在市二院做了手术。次日麻药褪去后才知村里发洪书这件事。”
“前天他来过一趟,当时他腿上打着石膏。具体伤势如何,我们也只能凭他个人表述判断。”
“考虑到他刚做完手术,事后我们安排人手将他送回了二院住院,免得发生术后感染及其他不良反应。至于下泉水大队的救灾行动,就只能由梁团长负责统筹安排了。”
邹副书记这番话说得听起来像是在客观地叙述,但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能听出来,他这是在暗戳戳地向上级告状。
也就是说,关于下泉水大队长洪常兴骨折手术的事,都是洪常兴自己说的,邹副书记本人并不清楚事实真相。
郑主任自然听出了他这番潜台词,他淡淡点了点头,说:“既然刚做完手术,那就让他在医院先住着吧,他的事稍后再看情况处理。”
“梁团长,这次多亏了你及时带队赶到灾区,如果你们没有这么快赶过来,后果我简直不敢想象。”
梁含璋客气了几句,很快转入正题,把这几天救灾的情况挑重要的说了说。
帐篷外的人群虽散了,在附近空地上的老乡却不少。池晚和李翠香站在一起,李翠香小声指着车队后面一辆大卡车,悄悄告诉池晚:“看着那辆车没?是区文化局和它下边的单位派来的。”
在那辆车附近,还停着好几辆卡车,这些车都是随着市里的领导一起来的。
每辆车都隶属于不同部门,基本上都是企事业单位派来的,车上全都放了不少物资。
池晚一时没想通,为什么李翟香特意把文化局的车指出来让她看。
李翠香看她面上带着几分茫然,只好再次提点道:“汪辉就在文化局,刚才我看他在卸货,一会儿你要是见着他了,悠着点,别在这种人面前露怯。”
汪辉?
这个名字带来的熟悉感再次唤醒了沉睡的部分记忆,池晚很快想了起来,这个人应该就是原主的前未婚夫吧。
他应该是位民间诗人,小有才气,也在区里的报纸上发表了豆腐块。年初他被一位伯乐发现,介绍他进了区文化馆。
她甚至隐隐记得这个人写的两首诗的诗名,一首叫《麦浪》,另一首叫《钢铁洪流》。
看着她在发呆,李翠香怕她没听进去,就碰了她一下,再次提醒道:“晚丫头,姐可提醒你,对这种忘恩负义的人,你可千万不要心软。他要是敢再来找你,绝对不能给他好脸。”
池晚:……忘恩负义?
眼见着李翠香被人叫走去干活,池晚赶紧答应她:“放心吧,姐,我肯定不会给他好脸。”
李翠香这才放心,转身跑去抱柴禾烧火。
经过李翠香提醒,池晚又想起一些细节,前几年汪辉父亲下放到下泉水大队,一度被关在阴暗的牛棚里,身体很差。是原主父亲池映川减免医药费救了汪辉他爸。
去年汪辉父亲平反,回了区里,汪辉也进入文化馆当宣传干事。对于乡下来人说,汪家人的命算是改变了。
看着她在发呆,同一个帐篷住的老太太劝道:“晚丫头,你也别上火,现在你还没嫁过去,这时候跟他分了也是好事,总比嫁过去闹出事儿来要强。”
按她的想法,池晚没了公社医院的工作,仍是农村户口,跟汪家人现在的身份已经不在一个层次上了。就算这次勉强嫁过去,以后的日子也不一定好过。
她以为池晚刚才在发呆,就是因为心里难受。
池晚知道这位老太太想岔了,但她现在不好解释,就转移了话题,跟这老太太说:“四姑奶,我没想他们家的事。”
“上次你不是跟我说,你小女儿脸上突然长了些斑吗?那个斑我昨天看了,是肝斑,大概能治。我一会儿给你写个药方,等以后有机会你让她试试。”
老太太面现惊喜,说:“真的啊?那也能治?”
“嗯,差不多吧。她腹部紧实,有压痛,用桂枝茯苓丸加味大概有效。”池晚肯定地说。
老太太小女儿跟她们同住一个帐篷,头天下午池晚跟她做过接触,知道她们母女俩都在为那些斑上火,因为有了斑不好找婆家。
老太太听不懂她说的那些医理,但她没有别的门路给女儿治那些斑,所以她宁愿选择相信池晚。
“那太好了,你快帮我把药方写出来,等咱们回家了,我想法子给她抓药。”老太太的样子极为开心。
“你等我去取下纸笔。”池晚说着,回了自己住的帐篷。
冯院长给她准备子一些纸笔,不用时就放在她的铺位底下,用塑料袋包着。
她拿出纸笔,先给那位姓吴的老太太写好药方,随后开始回忆池映川当年都给汪辉那位下放的爸爸用了什么药。
想了一会儿,她还真想起来了。除了治疗心脏的药方,池映川还给汪辉他爸开了不少以黄芪桂枝五物汤为主的方剂。
除了黄芪桂枝五物汤里面的五种药材,他还在不同阶段加入了党参、当归、川牛膝、秦艽、威灵仙等药材。
对于这些药材的价格,池晚心里都有数,毕竟她才从冯院长那拿到了药材批发价格表。
桂枝生姜大枣也就算了,这些都不贵。可党参、黄芪、当归等药材哪样是便宜的?
连续吃了几个月,后面池映川又给汪家父子治过几次别的病,前前后后给他们家省下来的钱绝对不是个小数。
这些钱到现在还没付清,只付了一小部分。池映川一直没跟他们要,估计也是因为两家已经订亲。为了女儿,池映川没有跟对方计较。
拿着刚回忆出来的药方,池晚开始在旁边的草纸上进行加减乘除计算。
几位老乡看着她手中的笔不停地在纸上移动,都不明白她这是在干什么。
池晚越算越起劲,她猜到这不会是一笔小钱,等她计算过半时,药费总额还是让她吃了一惊。
她们家房子肯定被洪水冲坏了,根本就不能住人。修房子要用的钱说不定得上千块钱,所以她现在最缺的就是钱。
现在好了,瞌睡来了,就有人来给她送枕头来了!
所以,她现在不怕汪家人找她,她就怕他们不来。
她把写好的纸折叠好,小心揣在兜里。抬头时,却见到几位同村的老乡一脸怜悯地盯着她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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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人刚才都瞧见了她在纸上哗哗书写计算的模样,有的人就小声跟旁边的人说:“这丫头是不是受刺激了,瞧着有点魔怔……”
池晚隐约也听到一些,但她没有去分辩的心思。
这个时间,那些领导应该已经问完了受灾群众和救灾的情况,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提到传染病的事。
正琢磨着这事,冯院长从指挥部帐篷里走了出来。他在附近找了一圈,很快找到池晚这里。
“跟我进去吧,光于乙脑的事,领导和市里的两位大夫想跟你聊聊,听听你的看法。”
两个人进入帐篷时,洪春波就站在外围。
这次三个大队一起受灾,下泉水这么惨,他一直怕他爸会被问责。原以为上次他爸假装骨折,已经把这事儿糊弄过去了,没想到上边又派了人过来。
他当然很担心,甚至都不敢靠近,只敢远远地观望。
池晚随着冯院长进入救灾指挥部帐篷那一刻,洪春波紧咬着牙,心里七上八下地。
池晚以前跟冯院长和区医院的黄主任走得近,这就让他心里很不安了,现在冯院长又带着她去见市里和区里的那些领导,那他这份公社医院的工作还能保住吗?
他在外边惶惶不安之际,池晚已随着冯院长进入了指挥部帐篷。
梁含璋抬眼时,池晚已逆着光进来,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她完全没有普通乡下女孩见到大领导时可能会有的局促模样。
这份坦然,在梁含璋预料之中,但帐篷里的郑主任等人却多少有几分惊讶。
她坦然镇定的态度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这姑娘实在太年轻了。
“这位是市里的郑主任……”冯院长带着池晚进来后,便把几位领导介绍给她。
在郑主任身后不远处,还坐着两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
“这两位都是市二院的大夫,楚大夫是呼吸科的,这位庞大夫跟你父亲一样,都是中医。”
“这两位大夫想向你了解下,关于这次流行性乙脑的治疗,你的具体建议是什么?”
冯院长说话时,那两位大夫都客气地冲着池晚点了点头。
客气归客气,但他们眼里的疑惑以及观望态度也挺明显。显然他们对于池晚的实力并不是很认可。
对此,池晚不以为意,也没有耽误大家的时间,等冯院长说完话,她就直接了当地说,“关于乙脑的治疗,按流行发生的节令以及气候条件,主要可以归类成八种治疗方法。”
八种治疗方法?她居然还会归类的吗?
池晚的话成功地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就连市里的郑主任都认真地竖起耳朵,想听听接下来她会怎么说。
池晚没有让他们久等,紧接着说道:“想一次性说清楚,会比较复杂。我今天先挑主要的、跟这次流行相关性较强地说一下。关于55 年,石市那场乙脑大流行,其治法当为辛凉透邪法,其邪在气分,所以当时用白虎汤为主的方剂来治疗是有效的。”
“但这次发生在汝宁省的乙脑情况不同,现在还是炎夏,又发了洪水,属于暑湿并重的情况,治疗时应该用通阳利湿之法。”
暑湿并重,通阳利湿,后面的庞大夫听到这里,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认真地看向池晚。
“至于具体用什么方剂,要看患者表现,再考虑用哪种药方。不过药方都是现成的,大概有十种左右。”
“…如果属于湿郁三焦,按具体情况,所使用的方剂大致可以分为一加正气散,二加正气散,直至五加正气散…”
梁含璋听她说这番话如同在听天书,郑主任等人何尝不是如此?
虽然听不懂,却又觉得她能说得这么清楚,好像还挺厉害的。
冯院长也注意到,坐在郑主任身后的老中医庞大夫似乎越听越感兴趣。
果然,池晚话音刚落,庞大夫就主动提议道:“你这些说法从理论上来说,是有道理的。”
“这样吧,我们把那位小患者请过来,再根据她的情况,来探讨下具体方剂。至于用不用,还要看她家长的意见,你同意吗?”
11.大灾,大疫
第一批大订单
对于二院楚大夫和庞大夫的态度,池晚有一点意外。
她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乡下郎中的女儿,这两位却在本市最好的一个医院当大夫。对于她说的话,他们俩怎么连一点质疑都没有?
至于刁难,就更不存在了。
池晚不知道的是,最近本市以至于汝宁省,已经出现了乙脑流行的趋势。近十天内,光是二院呼吸科就接诊了六名被确诊为乙脑的患儿。
这些患儿入院后基本都接受了抗生素治疗,以便让他们尽快退烧。
从结果来看,并不乐观,好几个患儿使用抗生素后并没有成功退烧,后期病情反而有加重趋势,有一名患儿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
二院呼吸科的大夫们最近都忙得不可开交,连着开了好几次会,试图找出控制乙脑流行的有效方法,但结果并不理想。
楚大夫就在呼吸科,对于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他最清楚不过。
但要说解决方案,作为西医,他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中医科的庞大夫倒是有自己的想法,也认为自己有能力治好这类患儿。可他早年被下放到了农村,九个月前才平反,进入二院刚过半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在二院的话语权还不够强。
就算他在会议上发了言,也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他所提出的方法也没有得到认可,自然就没有应用到患儿身上。
刚才池晚所说的治疗方案,跟他想的虽然并不完全相同,但湿热并重这一思路,跟他的意见是一致的,就连用药方向,也是大差不差。
所以池晚刚才所说的话竟给他带来了一丝希望,哪怕这个希望比较渺茫,他也打算试一试。万一要是成了,那本市以至于汝宁全省日益泛滥的乙脑流行会不会因此而得到解决?
所以,他很愿意跟池晚继续探讨一番。如果他们能在安置点找到可行的治疗方案,那就意味着,这次省内乙脑流行或许因此找到了一把解决的钥匙。
作为大夫,他太清楚这件事的含金量了。所以,在这个时候,别说让他刁难池晚了,他巴不得她多说几句话呢。
“既然各位领导和前辈都愿意试试,我自然没意见。”池晚说。
她心里有数,在千禧年之后没几年,国家就在全国范围内普及了免费乙脑疫苗,在城市里已经很难碰到乙脑患儿了。
但她曾师从于一位擅治时疫的中医大师,不仅看过这位大师在五十至七十年代之间的大量医案,还曾跟师进入偏远地区数月,给当地人包括当地患儿进行义诊。
这些活动极大地提高了她的医术,也给了她接触各类传染病患儿的机会,使得她在年纪轻轻时,就成为院内口碑最好的中医之一。
有了这些基础,现在让她处理安置点这几个病号,并不是什么难事。
就算这里有市里和区里的领导坐镇,她也没有什么可心虚的。
市里的郑主任打量着她,他能感觉到这个女孩的自信。从区医院黄主任等人的讲述中,这个女孩应该不是个狂妄的人,那她会如此自信,是否说明,对于这种病,她确实有自己的办法?
想到这种可能,郑主任还挺期待的。
得到池晚的同意,区医院黄主任马上让人去把妞妞母女带到了救灾指挥部。
妞妞这时已经快要陷入昏迷不醒的地步了,一位护士小心地把她放到床上,说:“刚给她量了体温,高烧39.5度,一直不退烧。”
池晚随着二院的两位大夫上前,楚大夫摸了摸妞妞的额头,确实很烫。这个温度如果再降不下去,时间长了,说不定会有生命危险。
妞妞妈妈站在旁边,她头天晚上一夜没睡,这时看到几位中年大夫围过来,她像遇到救星一样,在旁边小声哀求着:“求求你们,救救我家妞妞吧,她才五岁,还小呢。”
公社医院冯院长赶紧把她请到一边,说:“先让大夫看看吧,如果有办法,他们一定会尽力的。咱们别耽误孩子看病。”
妞妞妈这才住了嘴,她在旁边站着,竟发现,池晚跟着那几位中年大夫一起上前,还给她女儿妞妞诊了脉。
这个举动让她极为疑惑,池晚跟她一样都是灾民,她也知道池晚会点医术,还给救灾的战士和老乡配了伤药膏。但她女儿不是一般的小病,哪怕她不懂医,也能猜出来,再不及时治疗,妞妞可能会死。
这么严重的病,她不相信池晚这样的小姑娘会治。所以,看到池晚上前那一刻,她就警惕地盯着池晚。
“都诊过脉了,咱们先过去,商量下药方吧。”二院中医庞大夫把手从妞妞腕上拿开,示意池晚跟他一起先去桌边坐着。那边有纸笔,如果商量好了,直接就可以把药方写出来。
“楚大夫,你先说说看。”庞大夫没有急于开口,先看向与他同来的呼吸科大夫。
“如果我说的话,所采用的方法跟我们在二院的方案基本相同。这边也有青霉素,我刚看过这孩子这两天的病历,还没注射过青霉素,如果确实要用,得询问过敏史,然后再注射。”
妞妞妈在旁边赶紧说:“没有,这孩子不过敏,以前在公社医院扎过针,没事的。”
经过她这一打断,庞大夫停了片刻,等她不说话了,庞大夫才道:“这个方法有一定效果,但从我们最近经验看,并不能保证患儿会痊愈。”
楚大夫清楚这一点,所以他说:“你们俩从中医角度谈谈吧。”
“行,我先说吧。”庞大夫没有推诿,当下说道:“患儿高热、头痛、嗜睡,已见昏迷,目赤小便黄,无汗。我认可池晚刚才湿热并重的说法,因为病情复杂,全程不可能用一个方子,要分几个阶段治疗。”
“第一个阶段,宜投入辛凉重剂,以达到快速降温的目标。”
“第二阶段,重在消暑利湿,令体内暑湿之邪退去。稍后还要开善后方,这一点,要看其后续康复情况而定,主要目的是清热和胃,令患儿身体逐渐恢复正常。”
说到这儿,他转头看向池晚,“你的意见呢?”
从庞大夫所说的话里,池晚多少听出来,这位大夫不是普通人。
其治疗分步走的思路很合她的心意,对于复杂疾病,很难用一个方子贯穿始终,只有分步走,按照病情改变,及时调整方剂才是良策。
“庞大夫,我觉得你的想法没什么问题。目前最重要的确实是尽快降温,安全起见,除了石膏、金银花以及连翘这类药,可以再加知母以及粳米。”
“可以可以,我看行,再加淡豆豉、淡竹叶和鲜芦根你看如何?”庞大夫越听池晚说话越满意,池晚能这么说,说明她在用药时不会滥用攻伐之药,会充分考虑到药物对患者身体的影响。
“我看行,可以再加少许葱白,还有炙甘草以调和药性。”
两个人三言两语,一边说一边写,很快便将第一阶段的药开了出来。
妞妞妈满脸疑惑,看着沉默的楚大夫,眼神在池晚与中医庞大夫之间来回移动。
这跟她想象得完全不一样,给她女儿治病的大夫中间怎么还有池晚呢?
池晚天天跟她在一起吃住,越熟悉,她越没办法相信池晚会治她女儿的病。
看到池晚已经和庞大夫在商量第二阶段的用药了,妞妞妈犹豫了一下,想说话,到底没敢打断。
过了大概七八分钟,池晚和庞大夫终于商量好了,在他们面前,放着两张处方笺,最上面那一张,写的就是第一阶段的处方。
“如果患儿家长同意,我们打算现在就开始给这孩子用药。”庞大夫拿起药方,手指在药方上弹了弹,心里觉得很畅快。他感觉这几年内,池晚是最能听得懂他说话的人。
“患儿家长是什么意见,同意吗?”庞大夫转头看向妞妞妈,他这时已发现妞妞妈神情有异,仿佛有话要说。
市里的郑书记等人就在旁边,刚才他们也在商量别的事,对于池晚和庞大夫的谈话,他们也听了个大概,知道药方已经研究出来了。
没想到,妞妞妈居然看向二院楚大夫,迟疑片刻,说:“能……能不能先给妞妞打点消炎针,打针退烧快。不行的话,再给她喝中药行吗?”
池晚瞧了眼妞妞妈,看到对方在回避她,她便没吱声。
道不轻传、医不叩门的道理她再懂不过,如果家属不愿意用她的方法,她也不可能强求。
作为中医 ,庞大夫何尝不知道这个理?
他叹了口气,说:“如果你坚持的话,可以按你的意思办。”
楚大夫严肃地告诉妞妞妈:“大姐,我们医院最近半个月接诊了数位乙脑患儿,用的就是你说的治疗方法。目前有三个病例已脱离危险,两个病例无效,一例已死亡。”
“风险是存在的,如果你同意,来这儿签个字,我们马上给这孩子进行治疗。”
他们说话的时候,妞妞已经开始了抽搐,妞妞妈心里害怕,治疗的事儿真的不能再拖了。
她想着,不管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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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有三个人已经脱离危险了吗?就算仍有危险,她也不敢让自己孩子用池晚开出来的药方。
于是她点头道:“我签字,求求你们,赶紧给我孩子用药吧。”
听了她的话,区医院黄主任马上让人拿来一份病情告知书,让她在右下角签上自己的名字,随后再让人把妞妞抱回传染病患儿专用的帐篷。
看着妞妞被人抱走,池晚没再留下来,她跟在场的几位客气地打过招呼,便走出了临时指挥部。
本打算先回帐篷休息,走到半路时,有个人竟叫住了她。
“梁团长,你叫我啊?”看到身后的梁含璋,池晚有点惊讶。
刚认识第一天,梁含璋救了她,除此之外,两个人之间似乎没有交集。
池晚本打算找个机会谢谢他的救命之恩,但她现在是个灾民,身无长物,她就把感谢的念头暂时放下,打算等以后机会合适了,再去找梁含璋专程道谢。
“对,找你说件事。我这两天打电话跟团里的政委商量了一下,我们打算找你采购一批伤药。等水退后,你有时间了,可以先做一百瓶。瓶子大小与你上次用的差不多就行。我们可以预付材料款,等你交付膏药,再付尾款。”
池晚一脸惊喜地看着梁含璋,感觉他比平时又帅了几分。
一百瓶膏药,那她得赚多少钱啊!
她现在最缺的就是钱,再没有进项,她真的要吃土了。
想到这儿,她眼神亮亮地看着梁含璋,说:“太好了,感谢梁团长给我这个机会。等稍后空下来,我一定尽快把膏药做好,并且还会附赠一些其他种类的膏方。”
她态度太热情了,面对她盯着金元宝一样的眼神,梁含璋有点吃不消了。
他没有多少与女孩子打交道的经验,赶紧说:“不着急,等水退了,我们部队会留下来,协助地方清运垃圾,到时候你有空了再做。”
“一定一定。对了梁团,这件事咱们说定了,你可不能反悔。”池晚生怕梁含璋变卦,连忙又补充了一句。
“不会,你放心。”梁含璋说完,转身就走了。
刚才池晚和庞大夫商量好了药方,却被妞妞妈妈拒绝,当时他怕池晚心里不舒服,便跟在她身后走出了指挥部,顺便把采购膏药的事通知她。
现在看来,他这个做法很有效,一提赚钱,池晚心情就好了。
正想着这事,小田跑过来找他:“团长,刚才政委来电话了,他让我通知你,明天他会带人过来。”
“还有件事,政委没说,不过我听他说话声音好像不对,嗓子哑得厉害,好像病了。”
想到大堤附近的环境,梁含璋也担心起来。政委跟他搭班子长达五年,两个人之间的情分不是一般人可比。
好在安置点这边有不少大夫在,他想着,政委如果真有病了,那他明天过来,可以请这些大夫给他看看病。
时间过得很快,中午刚过,郑主任就带着几位随行领导离开了安置点。临走时,他跟鹿鸣公社的邹副书记留了口风,关于下泉水大队长洪常兴的事,他那边会派人去调查手术以及住院的真伪。
在真相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不要传出去,以免让对方有所准备,反而给调查带来麻烦。
所以这些领导走后,邹副书记什么都没说,也没有为难过洪春波。一来二去,洪春波以为他爸爸没什么事了。
当天傍晚,池晚正在帐篷里写字,妞妞妈忽然满脸泪痕地闯进来,揪住她的衣袖乞求道:“妞妞又抽了,浑身发烫,人也糊涂了,怎么办?求求你帮忙想想办法吧。”
这时二院两位大夫都在安置点,并没有随着几位市区领导离开。
这个结果,池晚之前已经预料到,想必那两位大夫心里也是有数的。
池晚放下手上的笔,帐篷里的人也都围了过来。
下泉水那位吴老太太说:“听说晚丫头跟市里的大夫商量出了药方,你不是害怕,不敢给孩子用吗?”
“我……我,我实在没办法了,要不,要不,就给妞妞试试你们开的那个药方吧,行不行?”
妞妞妈已急得语无伦次,就差跪下来了。
池晚站了起来,说:“先去看看吧,如果你真的同意试药,稍后还得签个字。”
“这种病风险较大,又耽搁了八/九个小时,拖得有点久了,我也不敢保证效果。”
“我签!”见池晚答应了,妞妞妈赶紧站起来,拽着池晚胳膊,就往帐篷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