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亲妈十四岁》 一穿三十年 睁开眼,林霏开先听到的是噼里啪啦的爆竹响。 她坐起身,脑子一团浆糊。 她明明趴在考研辅导班的课桌上睡着了,为何此刻躺在床上。 床尾窗户开了半扇,阳光冲过绿纱窗闯进来,火辣辣像是能烤焦她屁股底下的草席。 十一月下旬,能有这样的太阳? 鞭炮声停下,缥缈的歌唱传进屋中:“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 是87版的《红楼梦》主题曲,她妈没事的时候老爱哼哼。 这年头真流行复古,电视台居然放过了《还珠格格》,重播三十年前的电视剧。 等等,刚才的鞭炮声又是怎么回事,现在不是全城禁放烟花爆竹,连春节期间也不例外吗? 林霏开下意识地咽口水,感觉跟鬼上身似的,身体有千钧重。 她艰难地扭过头,正对上墙壁贴着的报纸:“当务之急在安内,邓若曾谈中国女排”,再看报纸抬头“体坛周报,1988年7月1日,第一期”。 1988年?很好,距离她出生还有十年。 没等她反应过来报纸的意义,远远的,有悠长的吆喝声传入她的耳朵:“冰棒马头牌,要吃快来买。三分钱一根。” 林霏开猛然坐起身,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 且不说充满历史沧桑的马头牌冰棒,三分钱,现在除了手机抢红包,哪里还有分币! 她瞪大眼睛,环视四周。 屋子狭小憋仄,被木柜隔成两截,她坐着的高低床占据了里间的半壁江山。 床对面的墙上,密密麻麻贴着的全是奖状。 每一张奖状的主人名字都是“林鑫”,最下面一张标着“1987至1988学年”。 紧贴着床的三合板简易桌上,密密麻麻摆放着的全是各种高大上的书。 随意抽出一本来,都能吓得她赶紧翻篇漫画压压惊。 唯有枕头边的《一招飞升术:教你成仙》看着有点儿不伦不类,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武林秘籍。 这是哪儿?她像跌进梦境醒不过来。 一抬眼,林霏开正对上穿衣镜中的小姑娘。 镜像里头的少女圆脸大眼睛,满满胶原蛋白,头上翘起呆毛像个问号,跟她大眼瞪小眼:你是谁? 她低下头,胸前一马平川,贴身汗衫穿着都看不出任何起伏的忧伤。她被舍友各种羡慕嫉妒恨的36d大胸已然消失于无形。 林霏开捂住嘴边,惊惶不定地看着镜中少女的脸,疑心自己睡过了头。 为什么她越看,越觉得镜中人像她妈。 少女时代的她妈,镜中的少女,跟她妈档案中初中毕业照简直一模一样! 林霏开吓得重新跌坐回床上,扭头再看那张报纸。 1988年。 妈呀,这算怎么回事,她……她怎么在这儿,还好死不死附在她妈身上? 木柜另一边的房门开了,传来两位女人交谈的声音。 其实一人哈哈笑:“恭喜啊,小郑,你家鑫鑫放卫星咯,一考就是江州大学。” 另一人连连谦虚:“哪里,鑫鑫就是运气好。王奶奶,晚上别烧饭啊。我娘家弟媳妇送了十斤肉上来,今晚咱们包饺子。” “那好,我回家拿擀面杖去,一起动手快点儿。” 鑫鑫,林鑫,江州大学,说的是她大姨,墙上奖状的主人。 大姨考上大学,那应该是,对,1988年……真的是1988年。 她妈是1974年生的,那现在应该是14岁。 林霏开瘫在床上怔愣许久,脑袋像有无数金针密密麻麻地扎过来,让她眼前金星乱冒。 终于,她的脚有了自己的意识,摇摇晃晃地走到木柜旁,颤巍巍地掀开布帘,朝着外头喊了声:“外婆。” 声音一出口,她才察觉到语气中的哽咽。 是外婆,手里择着菜的中年妇女是外婆。 家里老相册中有外婆年轻时的照片,剑眉秀目,风华正茂,像上个世纪旧杂志上的电影明星。 此刻的外婆黑发油亮,面容光洁,眼角只有淡淡的鱼尾纹,半点儿都没林霏开熟悉的老态龙钟模样。 从她记事起,外婆已经白发苍苍。 郑云连忙放下手里的韭菜,匆匆在围裙上擦擦手,喊住小女儿:“蕊蕊想外婆了?过两天回去看外婆好不?” 林霏开眼睛发直,艰难地转动了下脑袋。就算她睡前对着手机屏保她妈的玉照拜了拜,也不用这样吧。 她死命掐自己的大腿,疑心自己陷进了梦中。 太荒唐了,怎么会有人穿越时空,还穿成了自己的母亲。 这不是那个著名的问题,时空旅行者能否穿越到过去,杀死自己的祖父? 郑云赶紧拍开小女儿掐大腿的手,一把搂住人:“干什么呢,叫梦给魇住了?不掐,晚上咱们吃饺子。你舅妈捎了黄瓜上来,除了韭菜猪肉馅,还有你最喜欢的黄瓜鸡蛋馅。” 外婆的胸膛一如她记忆中的温暖,脖子上沁出的汗珠也带着林霏开熟悉的烟火味。 林霏开生下来是个不带把儿的,隶属赔钱货范畴。 爷爷奶奶自觉家中有皇位要继承,在产房门口都没抱她一下,此后更加不当她是他们家的人。 她小时候,她妈工作忙,两头忙不匀。 是刚退休的外婆放弃了开诊所挣钱的机会,一把屎一把尿将她带到上托儿所。 林霏开蓦然心安又辛酸,一把抓住外婆的衣袖,满脸焦急:“外婆,我有话要跟你说。” 她噼里啪啦一股脑儿和盘道出。 旁人穿越肯定得想方设法隐藏好身份,防止被当成妖怪架上火烧。 她不用,眼前的人是外婆,她亲妈的亲妈。 对着外婆,她什么都能说。 “我知道这事不可思议,我也不晓得为什么。我穿过来没什么大不了,可我占了我妈的身体,我妈又去哪儿了?” 林霏开眼巴巴地看着外婆:“现在,我该怎么办?” 江州钢铁一厂厂医郑云女士四十四年的人生观受到了巨大冲击。 她那成天不学无术的小女儿居然号称自己是从未来穿越回头的。 不,是未来的女儿穿成妈。 不不,是未来的外孙女儿穿成了小女儿。 三十年后,自称林霏开(据说还是她给起的名字)的外孙女儿上大学,正准备考研。 小女儿林蕊当上中央直属单位机关的工会主席,月底升正处,还四十岁二婚,给她找了个大学教授的女婿。 郑云真切地觉得,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那会儿,“一个萝卜千斤重,两头毛驴拉不动”的宣传在她小女儿面前,可真是小巫见大巫。 都吹得没谱儿了! 还大学生考研升正处?她先考个高中给家里人看看! 郑女士今年四十有四,历经共和国的沧桑,见多识广,丝毫不动声色。 “你是大学生,眼下还要考研究生?” 林霏开心头巨石落地。 她外婆不愧是她外婆,有知识有眼界,以开放的胸怀容纳世间的各种稀奇古怪。 她连连点头:“我是,我在江州上大学。” “那就好。”郑云随手抓起桌上的一张油印试卷,塞到林霏开面前,“既然是大学生,那你就先做下这道题吧。” 林霏开看着白纸上印着的“1988年全国统一高考数学试卷(理科)”,吓得差点儿当场跪。 等等,不是,外婆,你外孙女儿是学渣啊。 况且她的专业考研也不用考数学。 本来就没有掌握多少的数学知识,早就在高考结束当天随着撕碎的数学教材一并翱翔于高中母校的天际了。 “你不是大学生么,今年的高考卷子都不会写?”郑云瞪眼,扬起巴掌要拍满嘴跑火车的小女儿,“你还给我灵魂出窍,穿越!你怎么没王母娘娘上身啊?” 林霏开“嗷”的一声叫上天。 还有没有天理了,学渣就这么没有话语权。 可怜林霏开被她外婆手持鸡毛掸子,绕着屋子抱头鼠窜。 她一路跑还一路强调:“我真是大学生,我体育特长生有加分。” 郑云听得更是心头火直冒。 就她小女儿八个月不到,生下来还没暖水瓶大的小身板,一年到头捧着药罐子,只要能坚持上完整学期的课她都要烧高香了。 这德行,小女儿还好意思瞎扯什么体育特长生?啥特长,睡觉还是静坐? 林霏开一头扎进个年轻姑娘的怀里,嘴上仍然威武不能屈:“我说了,我不是林蕊,我是林蕊的女儿林霏开,我睡了一觉,就穿到这儿来了。” 郑云扬起手中的鸡毛掸子,吆喝进屋的大女儿:“别护着她,越吹越没谱儿了。” 刚刚被当成学习楷模戴着大红花游走过钢铁厂家属区的林鑫,差点儿没让妹妹撞个倒仰。 她赶紧拦住母亲,一本正经地看妹妹:“真穿越,灵魂出窍了?” 林霏开肃然起敬。 八十年代的大学生素质果然非比寻常,看看她大姨,这淡定自若求真求实的态度,委实叫人佩服。 这真是她大姨吗?原来大姨年轻时这么好看,柳叶眉杏仁眼,琼鼻檀口肤白胜雪。 全然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因为治疗“非典”应用大剂量激素,从她记事起,大姨就两百斤重,动一动都气喘吁吁。 林霏开立刻躲在削肩细腰的大姨身后,防着外婆手中的鸡毛掸子,小鸡啄米一般猛点头:“对对对,我就是睡觉,睡得特别香,然后睁开眼就成现在这样了。大姨,你真得相信我!” 林鑫看着妹妹可怜巴巴的小眼神,满脸严肃:“那你是不是先耳边嗡嗡作响,然后身体轻飘飘的,元神就脱离了身体,飘荡在上空,看着自己?” 大姨说的实在太有画面感了,林霏开眼前似乎展开了一幅画卷。 恍惚间,她好像真漂浮在考研辅导教室上空,看着讲台上的老师唾沫横飞,台下的自己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果然老师的讲课声是最好的催眠曲。 她对着大姨点了点头。 林鑫半点儿不变色,继续往下描述:“突然间,你受到了惊吓,整个人往下掉,就回到身体当中了。” 林霏开瞪大了眼:“大姨,你真厉害。我就是被窗外鞭炮声吵醒了,睁开眼才发现我穿到我妈身体里头了。” 林鑫顺手抄起床上那本《一招飞升术:教你成仙》,狠狠地拍在妹妹背上:“我让你练气功,好好的书不看,专门看这种歪门邪道。” 小册子摊开,上头记载着功友打通大小周天后,元神出窍的经历。人家除了重新穿回自身外,跟林鑫刚才说的没有半点儿区别。 林霏开百口难辩:“不,我不是,我就是自己穿的,我真不是林蕊!” 林家母女哪里肯相信她的话,一人揪耳朵一人拍屁股,无法无天了她。 好好的初中生放暑假不学习写作业,居然练气功,没事乱作妖。 林霏开急得大叫:“你们不管我妈死活了啊,我穿到了我妈身上,我妈怎么办?何半仙,对,赶紧找我干爷爷何半仙,他肯定有办法。” 林鑫愣神的功夫,被妹妹逃了出去。 她迟疑地看着母亲,试探着开口:“妈,蕊蕊该不会是走火入魔了吧。” 钢铁二厂就有个锅炉工练气功,好好的男人非得说自己是王母娘娘女儿转世,直接挥刀自宫成东方不败了。 大清朝已经亡了几十年,宫门前也没人再收太监,最后厂里头只得把人送进了精神病院。 郑云看着上蹦下跳满口胡言乱语的小女儿,一把揪住人拍屁股:“你个死丫头,让你不要练气功,你非不听,这样练出毛病了吧。” 林霏开目瞪口呆:……等等,这画风不对,什么功?还走火入魔! 这什么世界,她要去找她干爷爷!《 》 奇人何半仙 说曹操,曹操到。 没等人去请,何半仙已经推开林家房门,冲着母女三人遥遥一拱手:“我夜观星象见东方奇亮,原来是文曲星下凡。鑫鑫啊,恭喜恭喜,伯伯送你派克笔。” 林霏开眼睛一亮,一马当先冲过去,满怀期待:“干爷爷,你认识我不,我是霏霏啊,林蕊的女儿林霏开。” 何半仙一愣,迟疑着开口:“霏霏?” 中华儿女多奇志,八十年代神仙多。 在这个气功狂潮席卷神州大地,各路高人能发功灭森林大火拦截□□的神奇时代,何半仙横空出世。 何半仙,姓何名通。 据他自己说不知道已经活了多少岁,不过身份证上显示出生于1951年。 鉴于建国后不允许成精的基本方针不动摇,大致能断定他是生物学属性为人类。 他破四旧前给人看风水算命,大革命中一根银针一把草药赤脚医生走天下。 等到拨乱反正后,他又重回江州堪舆界。草药银针换罗盘,司职算命,人送外号“铁嘴直断”。 此时的何半仙还没有南省“白龙王”的名声,只是个在全民气功热中混口饭吃的不入流角色。 林霏开的外婆郑云女士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在高层领导跟顶尖大科学家都栽进去的气功狂潮中,她是难得的一股清流,本不该跟何半仙这样的神棍扯上关系。 奈何当妈的人一扯上自己孩子,任何原则都要退步三舍。 郑云怀小女儿的时候,正赶上江州武斗如火如荼,有门路的就连大炮都能拉上街。 “轰”的一声,炮弹出了膛,街面上炸出一个大洞。 郑医生挺着大肚子赶去钢铁厂拯救武斗受伤的阶级兄弟,被这一声响,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大马路上,还不到八个月的小女儿就这样早产了。 林蕊生下来时只有四斤来重,人还没小号开水瓶大,哭声细弱的活像小奶猫哼哼,而且夜间她还经常毫无缘由地突然抽起来。 郑云想尽了办法都没辙,最后她不得不听同楼的王奶奶劝,找上了曾经给王奶奶孙子看过病的何半仙。 说来也神奇,何半仙几根银针扎下去,抽搐不止的林蕊居然好了。 王奶奶在边上一个劲儿冲郑云使眼色。 郑云咬咬牙,为着女儿能平安活下来,主动提出让小女儿林蕊认无儿无女的何半仙当干爹。 将来给他养老送终,百年之后还祭祀烧纸钱的那种。 何半仙挺高兴的,不仅送了林蕊把长命锁,此后每次从外面回来,都会上林家的门,给他干女儿捎吃的。 林蕊初中毕业后去河校当打字员,还是何半仙给安排的工作。 林霏开打落地起,她生理学上的爷爷深恨绝了后,根本没抱过她。 她直到上小学以后,才知道何半仙不是她亲爷爷。 现在稀里糊涂穿越回三十年前,林霏开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到她这位号称活神仙的干爷爷身上了。 既然那么多达官显贵走投无路时,都将见她干爷爷一面作为救命稻草,那说明干爷爷肯定有两把刷子。 “干爷爷,你赶紧想想办法,让我穿回去啊。” 郑云哪里能由得小女儿满口胡言,赶紧将何半仙拉到旁边。 你说怎么办?好好的姑娘家,干什么不好练气功,直接练到满口胡话。 什么她不是她,她是她的女儿,她从2018年穿到了现在,附在了她身上。 无论当妈的跟当姐姐的怎么好说歹说,她都一门心思死不承认自己是自己。 何半仙听得一头雾水,不耐烦跟老娘儿们拉扯。 他从大布口袋里头往外面拿各种新鲜玩意儿,急着给干女儿看稀罕。他刚打香港师兄那边回来,有一堆好东西要给干女儿开心呢。 郑云急得嘴上都要起燎泡了,一巴掌将何半仙的大布口袋挥到边上。 都是不靠谱的,她女儿魂都不在身上了,她要这些玩意头有什么用? “气功气功,瞎胡闹,人耳朵能认字?一个个怎么不上天啊!我就说这玩意儿不能练,害人的东西!” 何半仙被劳动妇女挤兑了也不生气,只脸上笑嘻嘻:“急什么啊,我不叫苏木打听情况去了么。” 孩子在大人面前浑身都是秘密,可孩子之间却藏不住丁点儿秘密。 一道蓝布白花门帘子隔成两个世界。 里间中,被师父寄以厚望的小徒弟苏木双腿盘起,一个劲儿往蕊蕊手里头塞他特地从香港带回来的进口巧克力。 这可是稀罕货,得去友谊商店拿侨汇券才能买。 林霏开肚子饿了,也不嫌弃巧克力被热化成浆糊状,一边撕开包装塑料,一边给苏木答疑解惑:“原子能气垫船?有气垫船,什么能的我不知道,客运货运都有。我穿过来上个月底中俄双子城才开通气垫船客货运输。” 见面前初中生少年满脸稀奇的模样,林霏开又好心地解释了一句:“俄罗斯就是解体后的苏联,没几年苏联就要解体……呜,你干嘛?” 苏木满脸惊恐地捂住她的嘴巴:“这话你可不能说,反动!” 林霏开恨恨地咬了口巧克力糊糊,大着舌头:“事实胜于雄辩,等到时候你看吧。” 话说苏联解体到底是哪一年来着? 请原谅她这个已经读到大三的体育特长生学渣,中学世界史全还给年轻貌美的历史老师了。 苏木看她吃巧克力的样子,咽了下口水。 明明在香港每天吃到肚子撑,可一踏上江州土地,知道糖果依然挺稀罕之后,他仍然忍不住犯馋。 为了避免当场流口水丢脸,苏木赶紧继续问下去:“那三十年后有能戴在手上的手表电视吗?” “要那玩意儿干嘛?手机,哦,你不是刚去过香港么,那应该看过大哥大。就是那东西,以后发展进化了,可以打电话看电视,还可以打游戏。对了,用它还能付账,直接电子支付。我们出门都不带现金的。” 苏木激动起来:“那有机器人吗?会下围棋能打败人类的机器人。” “当然有,少年,你不用这么高兴。”林霏开面色沉重。 她们寝室有一姑娘是柯洁的粉丝,拉着她们看人机大战。 柯洁被阿法狗按在地上摩擦□□的时候,就连看不懂围棋的她们也跟着掉下眼泪。 苏木自然无法理解林霏开难言的暗伤,依然兴致勃勃:“那写话机呢,能把人说的话自动记录下来变成文字。” “不就是语音码字么,多了去。”林霏开突然间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八十年代智慧多,连初中生都这么牛掰了? 她伸手拽过苏木手中的连环画,勃然大怒:“《小灵通漫游世界》?合着你以为我照着这本书吹牛啊。” 可怜苏木求生欲爆棚,立马否认:“没,你不是说你从三十年后穿来的么,那肯定知道以后的事。对了,三十年后,我师父怎么样?” “挺好的啊,可威风了,多少人求他看风水。” 本来林霏开也能不考研的,干爷爷说可以把她安排到一家事业单位去。不过她妈没同意,担心对干爷爷影响不好。 苏木来了精神:“那我呢?三十年后我在干什么?” 林霏开愣了下,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不认识你。” 别说三十年后,从她记事起,干爷爷身边就没苏木这个人。她妈林蕊也从来不曾在她面前提起过苏木。 满脸期待的少年顿时涨红了脸:“不可能,咱们从小一起长大,没理由三十年后你就不记得我这个人了。” “不是我,跟你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是我妈。”林霏开摊手,“从现在到我记事起还有十几年功夫,谁知道你是什么时候从我妈身边消失的。” 苏木气愤难当,觉得自己白带巧克力给林蕊吃了。 他在路上馋的要死都忍住了,结果三十年后林蕊根本就忘了他这个朋友。 实在太不够意思了! 林霏开高兴起来:“那你相信我是穿越来的了吧。” 苏木哭丧着脸,勉为其难地点头:“当然相信,我们修行之人到了一定境界是能横贯古今的。我大师伯还跟张三丰下过棋呢。” 林霏开喜出望外:“那你大师伯是不是比我干爷爷还厉害?” “那当然,香港的好多大富豪求着拜在他门下。只要得他见一面,他们都开心死了。” 林霏开立刻打感情牌:“你给我牵牵线呗,只要我成功穿回头。我是没钱,不过我干爸挺有钱的,肯定会重谢他。反正他横贯古今,三十年对他来说也没意义。” 苏木露出为难的神色:“晚了一步,我大师伯上个礼拜死了。” 不然他师父才不会带着他又灰溜溜回江州呢。每天吃香的喝辣的晒太阳发呆,有什么不好的。 可惜大师伯的徒弟们分家产闹得太厉害,都动枪了。 师父说天降横财必有难,还是安贫乐道为妙。 苏木十分怀疑他师父是争不过那些人面广路子野的师侄们。 林霏开目瞪口呆,失声惊叫:“不是横贯古今吗?他怎么会死?” 说好的活神仙呢?呸!骗人的玩意儿。 苏木赶紧拉自己的小伙伴:“你别乱说,大师伯还是很神通的,有大能。就是大概你跟他没缘分。” 林霏开哀嚎一声,瘫在床上各种打滚。 神通广大的大师伯也死了,那她到底要怎样才能穿回2018年。 郑云没憋住,一撩帘子又走进去。 还横贯古今的大师伯,再叫他们瞎扯下去,蕊蕊就该变成她自己的孙女儿了! 郑云一把拉起在床上装死的小女儿,催促外屋的何半仙:“老何你别干看着了,赶紧给这丫头扎针。我看她是痰迷心窍,扎清楚她为止。” 林霏开吓得赶紧往旁边躲。她没疯,她说的是事实。 “大姨,救命,我没疯,你不是上的医学院吗?还分不出来真疯假疯,你不能这样,你这叫庸医,草菅人命!” 林鑫在边上冷眼旁观:“我还没开学,咱妈是正儿八经的老医生。” 要她作妖!失心疯是病,得治! 母女俩拉扯间,原本放在床头桌上的书包掉到了地上。 成绩报告单摊开,上面祖国江山一片红。 林霏开瞠目结舌,她亲妈果然她亲妈,从下到大的学渣。 她初二时成绩烂归烂,还没像她妈这样,居然没有一门是及格的。起码她体育成绩能傲视全班。 郑云勃然大怒,前头是谁撒谎说期末成绩报告单得开学才发。 她就奇怪,好好的人怎么一下子就走火入魔了。 原来是期末考试不及格又碰上她姐考上大学,她不甘心大人们都夸她姐,作妖想引起大家关注呢。 鸡毛掸子在哪儿?郑云一把捞起鸡毛掸,狠狠地一下子抽到小女儿的背上,她叫这死丫头没事瞎折腾! 林霏开猝不及防,背上挨了重重的一下,疼得她“嗷”的一声,一蹦三尺高,背上立刻肿起道青红的印子。 她哪儿知道她妈会藏成绩单啊。 相形之下她简直太老实了,每次考试不管烂成什么样儿,她都乖乖找她妈签字。 穿到三十年前她也没变质,就连外婆拿鸡毛掸子打人,她还是老老实实地承受着。 郑云也叫自己的重手给吓坏了,连忙丢下鸡毛掸子上前查看,忍不住埋怨小女儿:“你怎么不躲着点儿。” 平常哪次她抓鸡毛掸子,蕊蕊不嚎的整栋楼都知道,两条小短腿平常懒得很,唯独那时候跑得比野地里头的兔子还快。 林霏开没憋住,眼泪“哗哗”往下淌,她怎么知道她外婆还体罚啊。 说好的知识分子五好家庭呢? 郑云又气又心疼,赶紧给女儿去找药膏抹上:“那你好端端折腾个什么劲儿?” 林霏开委屈到了极点,嚎啕大哭:“我穿过来了占了我妈的身体,我没事了,我妈怎么办啊?” 她这样的叫夺舍。 一个萝卜一个坑,她妈的魂魄被挤出去了,岂不是成了孤魂野鬼?《 》 月亮惹的祸 林霏开哭得声嘶力竭,等到好容易缓过来时,屋子里头只剩下她干爷爷何半仙。 林鑫拉着她妈出房门去。 慈母多败儿,不能心软。这一趟不一把头治好了她妹妹,以后小丫头还有的闹腾。 林霏开一边抹眼泪一边气急败坏,深觉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干爷爷就是个大叛徒! 她抽噎着控诉:“反正干爷爷你也是忽悠人的,对不?你也不相信我是你干女儿林蕊的女儿。” 这话拗口又别扭,何半仙却连连点头,一派庄严肃穆的模样。 他信,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千里迢迢急着从香港赶回来了。 林霏开一脸懵,不是因为他师兄死了,在香港没人能供他打秋风了么? 何半仙暗恨自己的徒弟立场不坚定。吃里扒外的东西,什么话都跟他小师姐兜底。 这倒霉孩子明明是他捡回来的,也不知道随了谁。 何半仙捋捋并不存在的胡子,拿出看家吃饭的家伙罗盘,满脸严肃:“我前两天就觉得星象不对,再掐指一算,不好,有情况,赶紧买票回来了。再到楼前面,果不其然。” 林霏开没好意思再跟干爷爷继续掰扯他真正的归因,只问重点:“什么不对?” 何半仙满脸得道高人的模样:“星象,文曲星旁边的光不对。我问你,你那个时代发生了什么奇怪的星象?” 林霏开努力回想了半天:“星星没印象,倒是月亮,2018年初有最大满月,然后有两次月全食。” “对了!”何半仙直接越过文曲星,一拍罗盘,“今年也是又是旱灾又是水灾的,问题同样出在月亮上,所以你才穿越了。” 月有阴晴圆缺,月亮神秘莫测。前世今生,全都系在月亮上。 林霏开越听越糊涂,她记得2018年最后一次月全食是夏天的事,可她是2018年11月份穿越的啊。 都入了冬,是不是晚了点儿,中间还隔了个秋天呢。 何半仙一指窗外烈日炎炎:“那你看现在是什么时候?” 林霏开听着树上知了时刻游走在破音边缘的鸣叫,老实作答:“夏天。” “那不就对了么。”何半仙拨弄着手上的罗盘,“所以你从三十年后的冬天穿到了现在的夏天。” 不明觉厉,林霏开眨巴两下眼睛,决定放弃理解高深的玄学问题。 反正夏天跟冬天都占着了就行。 她只关心一件事:“干爷爷,那我怎么穿越回去啊?我妈今晚还说到学校接我出去吃饭呢。” 吃什么不是重点,她这边外婆包的饺子也挺香。 可不知道2018年她妈那边得乱成什么样儿。 何半仙摇摇头:“老天爷把你送到这儿来,你只能顺应老天爷的意思,老实待在这里。” 林霏开急了:“那可不行,我妈怎么办?” 都说死道友不死贫道,可道友是她妈啊!她总不能让她妈当一辈子的孤魂野鬼。 “干爷爷,你赶紧做法,把我妈的魂找回来,让她回归原位。” 何半仙拨弄了几下手中的罗盘,遗憾地摇摇头:“你妈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林霏开呆若木鸡,旋即反应过来,嘴巴越咧越大,最后嚎啕大哭。 她妈怎么办啊?她妈去哪儿了。 人人都说她妈命好,一辈子顺风顺水,十六岁工作,四十四岁升正处,四十岁再婚都还能找个钻石王老五。 可中国职业妇女丧偶式养娃的辛苦,又哪里是足以为外人道也的呢。 她五岁那年刚好赶上“非典”,半夜发高烧把她吓得半死。 当夜大雨倾城,街上空荡荡,救护车迟迟不到,她妈拦不到车,只能冒着暴风雨把她背去看医生。 人到医院的时候,她妈的膝盖跟手全都跌破了。 她那位从头到尾只贡献过一颗精子的生物学父亲,接到电话居然来一句“病了就去医院,找我做什么,我又不是医生”,然后翻个身,在他妈家继续呼呼大睡。 剩下她妈心惊胆战地守着高烧不退的她,生怕她也染上了“非典”。 她妈整宿整宿地熬着,最后落下了神经衰弱的毛病,一有风吹草动就失眠。 等她病好之后,原本打算为着孩子凑合着过下去的她妈坚决离婚。 她妈说了,不能让自己的女儿成长在一个有父亲还不如没有的家庭中。 当初她后爸追她妈的时候,她妈第一原则就是不能让她这个女儿受委屈。 林霏开扯着自己的头发打自己耳光。 她妈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啊,就被她霍霍没了。 她哪儿来的脸上辅导课还睡觉,怎么不睡死她啊! 花她妈的钱报班,不好好学习还祸害了她妈。 她就是个禽兽不如的混蛋,她吸了她妈一辈子的血,临了还占她妈的身体。 何半仙赶紧伸手按住不停打她自己耳光的干女儿:“你妈没成孤魂野鬼,她也穿越了,穿到了三十年后。” 林霏开傻眼:“那您的意思是,我就穿不回头咯?得一辈子留在这儿了?” 这叫什么,母女互换人生? 何半仙笑容满面:“那有什么不好?你不是担心考研考不上么。既然你妈连博士文凭都拿到了,让她替你去考吧。” 林霏开瞪大眼睛:“不行,我妈的文凭水分太足。” 她妈的一路的夜校大专、党校本科、在职研究生,什么水平她心里头还没点儿abc数? 她小升初的时候,她妈顺利开读在职研究生,却连她的家庭作业都辅导不了。 至于后面的博士文凭,要不是她那位温文尔雅的教授后爸破天荒遗忘了知识分子的节操帮忙操刀,她妈的论文能通过才怪。 “干爷爷,你赶紧把我送回三十年后去。” 做人要讲良心,她继续在学渣的泥潭中挣扎吧。她妈都年近半百了,她不能继续折腾她妈。 何半仙轻描淡写:“急什么,你哪一年生的?98年是吧。既然老天爷把你送过来了,等到十年后你出生的时候,你自然能穿回去。” 一个世界不能同时存在两个完全相同的灵魂,宇宙自带修复功能。 林霏开眨巴两下眼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不对啊,她穿到现在没问题,因为1988年本来就没有她。可是她妈不行啊,2018年林蕊女士健在,1988年的跑过去又算怎么回事? 何半仙被她问得哑口无言,一时间找不出话来回应。 林霏开嘴巴一瘪,又要开始哭。 何半仙算是被她的魔音灌耳吓怕了,赶紧以不变应万变:“三十年后,我还在不在?要有事,你妈肯定找我来了。” 没消息就是好消息,这说明那边没出乱子。 林霏开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可能呢?不管是我妈还是我,肯定有人肉身跟灵魂不配位处于混乱中。干爷爷,你开开天眼看一下成不?” 何半仙叹了口气,苦笑道:“你知道我大师兄是怎么没的吗?” “生病死的。”林霏开老老实实,“苏木说的。” 何半仙摇摇头:“不,我大师兄阳寿未尽,但是他开天眼的次数太多,所以不行了。” 涉及到长辈的性命,林霏开就是再心急如焚,也不敢造次。 她吓得不轻,连忙摆手:“我不问了,干爷爷,你保证我十年后能穿回头就行。” 何半仙点头:“那你也要答应干爷爷一件事,百善孝为先,你得帮你妈尽好孝道是不是?” 林霏开犯难:“我总不能骗我外公外婆他们吧。再说,我就是外孙女儿也会孝顺外公外婆的。” “这不是骗,这是孝顺。”何半仙端正脸色,“女儿跟外孙女不一样。” 父母在,不远游,因为父母不知道儿女的下落,会担心。 林蕊下落一天不明了,就算何半仙拍着胸口跟林家父母说没事,夫妻俩依然会急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 对林家父母来说,林蕊才是他们牵肠挂肚的对象,林霏开本就是个不存在的人。 林霏开刚想说那他们好好跟外婆解释,蓦地想起记忆中外婆白发如雪的苍老模样。 一夜白头,真的是一夜白头。 当年大姨染上“非典”,在医院生死未卜的时候,远在江州的外婆接了电话,第二天头发就全白了,整个人苍老了好几十岁。 后来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的大姨又出现严重的“非典”后遗症。 肺纤维化、股骨头坏死、因为应用大剂量糖皮质激素而跟吹气球一样急剧发胖的身体,使得原本鼓起勇气想要跟干爸再续前缘的大姨又选择龟缩回自己的世界。 大姨不忍心连累干爸。 钻石王老五的干爸需要一位能够不让他丢脸的妻子。她的存在,会成为他人生的污点。 她不希望再成为别人的负担。 外婆只能默默承受这一切,含辛茹苦地照应本是天之骄子的大女儿。 外公也一样,整个人苍老的不行,丝毫看不出来年轻时全市业余篮球赛mvp的风采。 她妈那时候就偷偷哭,哭姐姐命途多舛,恨自己不能替父母分担忧愁。 “爹妈永远都不可能放心孩子。”何半仙看着面前的女孩,“你也是二十岁的姑娘了,能不能替你妈妈照顾好外公外婆?” 林霏开为难:“可我已经跟外婆实话实说了。再撒谎也圆不过去。” “无妨。”何半仙摆摆手,“这事我来解决,以后你就是林蕊,别再提什么林霏开就行。” 林霏开将信将疑,跟着何半仙出门去,十分怀疑干爷爷能否忽悠的过去。 “没事儿,我给蕊蕊扎了针,搞清楚情况了。她前两天不是看过个讲穿越的录像么,后来又看《小灵通漫游世界》,天还这么热;她一时间就发梦魇,分不清楚做梦还是现实了。” 重新回到屋子中的人集体如释重负。 筒子楼隔音效果为零,整栋楼里头没有任何秘密。 郑云拍着胸口喘粗气:“那就好,我还怕是练气功走火入魔得了精神分裂,得送去精神病院了。” 林霏开身上一抖,果然是亲妈的亲妈,下手够狠。 房门口一个剃着大光头的年轻男人探进脑袋来,笑嘻嘻地揶揄:“我还以为咱们蕊蕊妹妹突破大周天,能够进507所了,研究人体特异功能了。” 林霏开背后生凉,世界太可怕,她总怀疑这人是想把自己送给国家当小白鼠。 郑云脸一板:“净瞎说,你就不能盼点儿好的?” 大光头挑眉毛:“我就是盼着蕊蕊好啊。你看张宝胜张大师,专车、专宅、专职服务员,大领导级待遇的国宝。蕊蕊要像他那样,才真是风光呢。” 先前跟郑云说话的年老女人一擀面杖捶到他背上,厉声呵斥:“嘴上不把门的,净胡说八道。” 练气功吃上皇粮的,她没见过,把自己练成太监进精神病院的,二厂就有一个! 光头青年被他奶奶打得嗷嗷直叫:“奶奶,我没别的意思,我跟蕊蕊开玩笑来着。” 郑云赶紧解围:“大军,晚上饺子有韭菜肉馅、香菜馅、黄瓜鸡蛋馅、豇豆馅、茄子馅的,你要吃哪种?” 大军咧嘴笑:“我不还简单,肉多就行。” 林鑫招呼妹妹过去吃西红柿:“蕊蕊,给你加勺糖,拌火山下雪好不好?” 林霏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叫的是她。 对,她是林蕊。 从今往后十年,这个时空中只有林蕊,没有林霏开。《 》 今生见干爸 盛夏天热,林家没冰箱,猪肉摆一夜肯定会坏掉。 林母操刀剁肉馅,笑着招呼上门帮忙的邻居:“今晚大家伙儿敞开了吃,十斤五花肉必须统统消灭。” 照常理说,包饺子应该用猪后臀肉最合适,白的少红的多,调馅正好。 不过1988年的江州,粮油肉票都还没退出市场,城市居民食用油按人头供应。 大家肚里没油水,自然更欢迎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最好咬一口满嘴油的那种。 林家住的是典型的筒子楼,钢铁厂给已婚职工分的宿舍。 十几平方米大小的屋子装进一家人都艰难,哪里还有地方烧饭。走廊、卫生间都是公用的,楼道就是大厨房。 现在煤气灶还不流行,家家户户门口堆放的都是煤炉,烧蜂窝煤的那种。 不到两米宽的过道挤得水泄不通,三四个人围在一处和饺子馅就转不过身。 林家更小,外屋一张双人床,白天掀开被褥支起小方桌吃饭,连张能擀饺子皮的大方桌都没有,自然不适合当聚餐地点。 然而人民群众的智慧无极限,不少邻居翻出自家备下的面粉,直接在家里头和好面擀出皮,然后再过来包饺子。 林霏开,哦不,现在已经是林蕊,看着面前人头攒动的场景觉得稀奇。 剁肉的,洗菜的,切葱的,剥蒜的,起煤炉的,婶婶伯母们挥汗如雨,忙的不亦乐乎。 人人喜气洋洋,个个与有荣焉,好像考上大学的是他们自家的孩子。 一时间,林蕊甚至有种置身学校美食节的错觉。 她忍不住手发痒,垫着脚跃跃欲试。大一时,学院包饺子大赛,她可是第三名。 林母腰一扭,直接将小女儿攘到边上:“吃你的西红柿去,一会儿饺子就下锅。” 小女儿身子弱,肠胃浅,明明大家伙儿都喜好油多肉厚,她却偏偏禁不住大荤腥。别说吃了,就是闻着都头晕。 下午蕊蕊才刚睡走了神,可别又被猪肉熏晕了头。 林鑫端起满托盘的饺子,安慰噘嘴的妹妹:“水烧开了,饺子马上就好。第一锅就下你的鸡蛋黄瓜馅。” 林蕊眨巴着眼睛,她真实年龄好像比她大姨,不,是现在的她姐还大两岁吧。怎么好像她成了个人人都要哄的小奶娃。 她不知道的是,因为从小体弱多病加上人又生的小,林家人的确一直将林蕊当孩子看。 后来林蕊初中毕业没升学,直接进河校当打字员时,林母还哭了一场,心疼孩子这么小就得上班挣钱。 楼道两旁的煤炉齐齐红光满面,炉子上的汤锅个个白雾腾腾。 元宝形的饺子乖乖巧巧排着队,扎猛子下锅,吸饱了开水后,又接二连三地浮出水面,摇摇摆摆。 王奶奶已经调好蘸料,各家拿着自己的海碗或者饭盒,说说笑笑地依次盛饺子。 这玩意儿娇嫩,不能闷在锅里头,得赶紧捞出来,不然会糊成一团。 盛好饺子的人,有的站在林家吃,有的打声招呼恭喜过林鑫后,直接端回家去。 林母看看四周,转头问大女儿:“鑫鑫,周阿姨过来没?” “这两天财务检查,周姐他们正忙着加班呢。”远远的,男人还没上楼,声音先传过来,替大女儿回答。 林蕊凝神细瞧,昏暗的光线下,身材高大的男人大步朝家门口走。 浓眉大眼国字脸,是外公,人到中年依然帅得一塌糊涂的外公。 哦,不对,她得叫爸爸。 林蕊有点儿别扭。 上辈子她生父除了为受精卵提供颗精子以外,没干别的。跟她妈离婚后既没给过一分钱抚养费,也别说来看望她了。 旁人抱不平,建议她妈去打官司要求法院强制执行。她妈懒得再跟垃圾牵扯。 无赖一生的能耐就在不要脸上,什么阴损招数都能使出来。 就为了一个月几百块钱?她妈还不想脏了自己和女儿的眼睛跟耳朵。 林蕊看着正值壮年的外公,吭哧吭哧半天才喊出声:“爸爸。” 林建明笑着揉了把小女儿的脑袋,乐呵呵道:“我们蕊蕊要多吃点儿啊。姐姐考上大学,军功章上有你一半。” 正在剥蒜的王奶奶打趣:“这可怎么说啊,蕊蕊还帮她姐考大学了。” 林建明自豪不已:“我们家女儿都是没话说的。鑫鑫高考三天不是停电么,蕊蕊给她姐扇了三宿扇子,中午还爬起来给她姐送饭,顿顿不落。” 林鑫递给父亲毛巾擦汗,笑着接话:“我同学可羡慕我了,他们都得自己顶着大太阳回家吃饭。” 王奶奶笑呵呵:“这才对,亲姐妹就该互相扶持。” 林母盛好碗饺子,招呼小女儿:“来,咱们的大功臣给妈跑趟腿,这个是你玲玲姐的。她口味淡,让她自己调蘸料吧。” 林蕊看着手上的碗,满脸懵。不是,玲玲姐是谁啊,她该送到哪儿去? 她转过头看已经端起酒杯的何半仙,眼神幽怨。干爷爷,正不是她不配合,可她真不认识。 何半仙赶紧放下酒杯,眼神示意满嘴饺子的徒弟。 苏木赶紧举起手:“我去,我跟蕊蕊一块儿去。” “叫师姐,没大没小的东西。” 苏木不乐意,直接跳开来强调:“我才小她半个月。” 再说蕊蕊不是早产一个多月么,要照常理算,他应该比蕊蕊大。 苏木接过林蕊手上的饺子碗,熟门熟路地在前头领路:“走吧,玲玲姐该饿了。” 抬脚、落步、敲门,整个过程不到五秒钟。 林霏开满脸懵逼,这向导未免太省事,原来玲玲姐就住在林家隔壁。 “吱嘎”一声,门板旋转三十度,露出张芙蓉面。 身穿淡粉色连衣裙的女人看着约莫二十六七岁,冲林蕊眉眼弯弯,羞涩一笑:“是蕊蕊啊。” 林蕊真心实意地惊艳了。没想到她妈小时候的邻居竟然这样倾城绝色。 她本以为酷似海报上吉永小百合的大姨已经够逆天了,不料栀子花旁还有牡丹花开。 面前的玲玲姐未施粉黛,鹅蛋脸精致小巧,微微上挑的桃花眼波光盈盈。 不知道是不是鲜少出门的缘故,玲玲姐的脸色有些苍白,说话声也轻柔细弱。 她道了谢,接过饺子碗,转过头抓了把枣子递给林蕊:“你吃,补血的。” 里屋中走出个一两岁大的小姑娘,跌跌撞撞跑到玲玲姐腿边,拽着她的裙子仰起头:“妈妈。” 林蕊心头感叹,略忧伤,美人的女儿似乎没能遗传亲妈的神颜。 苏木看着童花头的小姑娘,惊讶地抬起头:“玲玲姐,你什么时候结的婚?孩子都这么大了!” 他就去香港看了大半年西洋景,怎么转回头玲玲姐的女儿都能跑能跳会叫妈了。 他走的时候,玲玲姐没大肚子啊! 玲玲姐跟受了惊吓一样,双手捏成拳头,无意识一般反复强调:“我的宝宝,元元是我的宝宝。” 林蕊迟钝地察觉到不对劲,貌若天仙的玲玲姐的反应似乎有点儿奇怪。 没等她细想,端着黄瓜去水池边清洗的林鑫路过门边。 她闻声立刻将黄瓜塞到妹妹手里,一把抱起揪着妈妈裙角的小丫头,笑着跟玲玲姐打招呼:“我带元元去吃饭啊,我妈下了饺子皮。” 门合上了,元元乖乖蜷缩在林鑫怀里,仰着小脸,重复大人的话:“饺子皮。” 林鑫笑容满面:“对,我们元元吃饺子皮,长个子。” 苏木和林蕊走在后面,好奇地用胳膊肘捅捅林蕊:“蕊蕊,怎么回事?” 他师父也兼职给人看病,十月怀胎瓜熟蒂落的道理,苏木还是懂的。 人又不是地里头的庄稼,短短大半年的时间,玲玲姐上哪儿有的这么大的女儿。 林蕊摇摇头,心道:你才离开江州十个月,姐姐我缺席这个世界十四年。你问我,我问谁去? 林鑫转过头,狠狠的一记眼刀飞过来,努嘴示意她怀里还有孩子在。 苏木后背一紧,赶紧识相地捂住嘴,只两只眼睛骨碌碌直转。 林母接过大女儿怀里的小丫头,笑眯眯地在孩子脸上亲一口:“我们元元吃晚饭啦,咕噜噜一碗全吃完。” 她往饺子皮汤里头打了蛋花,又放了点儿细碎的肉末,调好味儿端上桌。 元元自己会用勺子,乖乖坐在床上,一勺子一口,吃得津津有味。 林鑫将妹妹跟苏木拉到里间,站在门帘处看手抓勺子往自己嘴里头送的小丫头,忍不住笑了,回头又冲满头雾水的二人组做个噤声的手势。 门帘子落下,林鑫压低声音:“元元是抱养的。” 苏木恍然大悟,老气横秋地点点头:“是该抱养一个,对玲玲姐也好。反正她又不会结婚。” 林蕊愈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玲玲姐不会结婚?开什么玩笑! 就单凭玲玲姐的颜值跟气质,连她这种资深直女都能分分钟被掰弯,立志发誓挣大钱,好把美人儿娶回家。 啥事都不用美人干,美人只要好好坐在那里,冲她笑笑。她就又斗志昂扬,出门继续挣钱去,给美人买好吃的跟新衣服穿。 林蕊想要开口问,她妈已经扬起声音招呼她:“蕊蕊,你的饺子好了,黄瓜鸡蛋馅的。” 林蕊看看屋子里头挤挤挨挨的全是人,实在不适合说话,只得应声出去端饺子。 她姐已经快了一步,走到公共厨房帮忙盛饺子。 林蕊正挣扎到底是黄瓜鸡蛋馅好吃还是酸菜猪肉馅的美味,厨房外头响起轻笑:“吃饺子呢?” 林蕊转过头,白雾腾腾中,她看见了一张青春洋溢的笑脸。 十八九岁的少年剑眉星目,冲着姐妹俩的方向笑,笑得林蕊一阵心神摇曳。 她干爸不愧是她从小到大的男神,青少年时期就妥妥少女杀手啊。 看看这相貌,瞧瞧这身高,林蕊,你可千万得稳住,这就是你姨爹,哦不,现在应该是你未来的姐夫。 必须得是姐夫,不然这辈子她又得看苦命鸳鸯兜兜转转始终不断错过的悲剧了。 林蕊咧开嘴巴,冲卢定安笑得见牙不见眼:“卢哥,你找我姐约会啊。” 她可以母胎单身solo,但她cp一定得结婚!《 》 围观谈恋爱 林鑫面红耳赤,一巴掌将妹妹拍到边上,柳眉倒竖:怎么什么话都能乱说? 卢定安也耳朵通红,整个人像是架在煤炉上烤,只能掩饰性地强调:“天真热啊。” 林鑫看了他一眼:“你进屋吹电扇去吧,厨房温度高。” 卢定安紧张起来,结结巴巴:“没,不,还好。” 林母到煤炉边盛饺子,看见大女儿的同学就笑:“定安来了,正好,一块儿吃饺子。尝尝阿姨们的手艺。” 卢定安本想说自己吃过晚饭了,话到嘴边又改了口,笑着应承:“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阿姨。” “客气什么啊。”林母笑容满面,招呼大女儿,“鑫鑫,赶紧给定安盛饺子啊。” 林鑫又狠狠瞪了眼在边上装无辜的妹妹,先盛了一碗递给她:“饺子都塞不住你的嘴。” 转过头,她冲卢定安矜持地微笑,“你要什么馅儿的?” “随便,看着都香。”卢定安假装看饺子品种,走近林鑫,压低了声音,“我爸朋友给了我两张皇宫的票,要不要去那边坐坐?” 林蕊竖起耳朵围观俊男美女学霸谈恋爱,不由自主露出姨母笑。 真美好啊,青春,少男少女羞涩的小恋爱。 结果“哐当”一声响,惊起鸳鸯无辜。 林鑫立刻跟触了电一样,瞬间施展凌波微步,挪开来老远。 苏木不明所以,闯进厨房找人,结果一脚踢翻了摆在地上的搪瓷脸盆,疼得他缩脚直叫唤:“哎哟,蕊蕊,有辣椒酱吗?我师父嫌口味淡。” 辣椒酱!林蕊咬牙切齿,双眼喷火地瞪着苏木,直接辣死你得了。 林鑫匆匆转过脸,塞了碗饺子给卢定安,连筷子都没拿给人家,就匆匆丢下一句话:“你自己吃吧。”,抬脚径自回家。 剩下卢定安看着手上的饺子,尴尬不已,只得捧着碗跟着进屋。 苏木看林蕊没动手的意思,忍不住戳她的胳膊:“干嘛呢?我嬢嬢说有的。” 林蕊没好气,狠狠瞪眼:“不知道,我不认识你。” “喂,这还没三十年往后呢,你忘性未免也太大了吧。”苏木悻悻,自己从橱柜里头翻出辣椒酱,摇摇头朝屋里走。 外屋的床上,吃饱喝足的小元元打着饱嗝,惹得边上大人全都哈哈大笑。 大军笑嘻嘻地逗弄孩子:“元元,西瓜熟了没有?” 小元元立刻掀起上衣,露出肚子拍了拍,发出“砰砰”的声音,引得众人笑得愈发厉害。 林母笑骂了句大军,赶紧拉下小丫头的衣服下摆:“我们元元不露小肚子,受凉了肚肚痛的。” 屋里头人太多,林蕊站在门口没进去。 她看着满脸懵懂的元元,朝苏木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过来,压低了声音凑到耳边问:“玲玲姐为什么不能结婚生孩子啊?” 难不成是不孕不育?1988年已经中国已经有试管婴儿了,2018年还有媒体特地做了专题报道,她记得很清楚。 再说就玲玲姐的颜值,即使生不了孩子也有一堆人追着想娶回家吧。 苏木眼睛瞪得滴流圆,看她的表情活像看怪物:“你说什么傻话啊,玲……”他硬生生刹住话尾,左看看右看看,拉着林蕊往外头跑。 林母端着用过的脸盆去水池边清洗,见状立刻喊:“吃完饺子没?别又不吃饭光吃零食,糖不当饱。” “吃了。” 林蕊被拽着下楼,一口气跑到间小屋门前。 墙根边立着路灯,照亮小屋的轮廓。 这是筒子楼外墙搭出来的一角,要是搁着城建来检查,肯定得扒掉,典型的违章私自搭建。 苏木推开房门,也不拉电灯绳,只就着路灯的微光抱怨林蕊:“你故意的吧,问这种事。” “你跟我干爷爷让我装我妈,好歹也告诉清楚我情况啊。” 苏木没办法,只得龇牙咧嘴地去翻箱倒柜。 “你开灯啊,这能省多少电费。” 苏木头也不抬,继续撅着屁股翻找箱子:“灯坏了,反正外头有路灯。” 林蕊真心服了这对师徒,也太能凑合了。没灯怎么过的下去?! “你到底找什么?” “报纸,跟你说不清楚,你自己直接看报纸吧。”苏木如释重负,翻出张旧剪报塞给林蕊,努努嘴巴,“囔,就是这个。” 路灯光芒微弱,林蕊眼睛都快贴到报纸上了,才勉强辨认出几行断断续续的铅字:“以强奸罪、流氓罪判处xxx、xxx、xx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苏木一把捂住林蕊的嘴巴,低声呵斥:“你看就行了,念什么念!” 林蕊莫名其妙,懒得跟个小男孩一般见识,眯着眼睛继续看下去:“……共轮奸、强奸、猥亵妇女48名之多……故意拍摄了一些女性的裸,照,用来要挟部分受害者继续与他行欢,受害者不堪其辱精神失常乃至自杀……” 苏木清了清嗓子,小声嘀咕一句:“玲玲姐自杀过,被抢救回头就疯了。” 当年是江州越剧团台柱子的周玲玲,备受折磨,几次寻死未果后,又意外怀孕生下个死胎。 凶手嚣张至极,被周玲玲的母亲堵在江州饭店时,居然得意洋洋,让她随便告。 他们都是高干子弟,江山都是他们爷爷老子打下来的。玩几个女人而已,还能反了天不成。 这些人甚至将受害者被侮辱时的裸照冲洗印刷成册,在他们的圈子内部相互传取乐。 结果严打来了,这本册子成了板上钉钉的铁证,嚣张的畜生们也被押上了刑场。 只是受害人被摧毁的人生却没有办法清零重来。 灵气逼人的玲玲姐在精神病院住了好几年出院后,依然畏生。 到现在别说与人正常交往了,连跟母亲以外的人出门,她都不敢。 林蕊背后生凉,冷汗涔涔。 她没有想到这样可怕的事情居然就发生在她,不,她妈身边。她眼眶发热,忍不住想要落泪。 玲玲姐做错了什么?她不过是正常工作,登台扮演林黛玉,被恶少看上。 远远的,有人家正在看电视,熟悉的歌声响起:“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 苏木清了清嗓子,老气横秋的口气:“你心里有数就行,咱们楼里的人都不提这事。” 即使往后再走三十年,社会对强奸案的受害者依然苛刻,拼命在他们身上寻找不对的地方。 筒子楼的街坊邻居们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可怜的女人,就是不说不议论。 天上星星低垂,屋外萤火虫飞。 林蕊放下剪报,小声嘀咕:“你们留着这报纸做什么?” “做法事啊!” 路灯下,苏木的眼睛闪闪发亮,声音中透着厌恶,“这种坏蛋,当然得做法事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林蕊:…… 她倒忘了,她干爷爷是个神棍。 夏夜星子璀璨,屋外的蚊子也猖狂。 林蕊拍了一手血,赶紧跳着脚往回走:“你要不要再吃碗饺子。” 两人行到楼梯口,迎头撞上林鑫跟卢定安。 林鑫立刻退避三舍:“嗯,你先回去吧,再见。”说着就要转身上楼。 卢定安捏着手中的两张票,眼巴巴地看向她:“我们去坐坐吧,刚好,那个,我有道题目想问你。” 苏木脱口而出:“你还要问鑫鑫姐啊,你不是比鑫鑫姐还高十几分吗?卢哥,你为什么没报清北啊?” 林蕊十分想掐断苏木的脖子,他就不能闭上这张吧唧个没完的嘴吗? 卢定安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含混不清:“那个,我不擅长英语,要向林鑫请教。” 林蕊抢在姐姐开口拒绝之前发话:“好啊,姐,回来你给我带冰棍,马头牌的,三分钱一根那种。” 林鑫皱了下眉头:“晚上别吃冰棒了,容易闹肚子。我给你带杯酸梅汤吧。” “行行行。”林蕊赶紧拽她姐,把人往外头推。 带什么都不重要,赶紧去跟她未来姐夫约会是真的。 苏木秉着见者有份的原则,半点儿亏也不肯吃:“姐,我也要,我不怕肚子疼,酸梅汤跟冰棒都行。” 就没见过这么没眼力劲儿的人!林蕊一把拉过苏木,准备将破坏分子拖离现场。 卢定安冲林蕊眨眨眼,从随身带着的包里头抓出一捧奶糖,塞给这位同盟军:“吃完记得刷牙。” 她干爸就是干爸,打年轻小伙子这会儿起便暖男范儿十足。 林蕊晕乎乎地双手捧起一大把大白兔奶糖,示意苏木拿一颗。 吃吧,黏住你的牙齿最好。 楼上传来拖鞋拍地面的声音,林爸爸拎着两袋垃圾往下走。 吓得林鑫又一扭头走到边上去。 林父看着楼梯口的四个孩子,莫名其妙:“怎么都站这儿啊,赶紧进屋待着去,也不怕蚊子抬着你们飞。” 林蕊当机立断,直接踩住苏木的脚,截断他要说出口的话,然后扬起头对她爸笑:“爸,我姐说带我们去逛街。” 林父“噢”了一声,从口袋里摸出两张角票,分给小女儿和苏木一人一毛:“别乱跑,早点儿回来。” 林蕊看着呆愣当场的她姐,暗自在心里头叹气:少女啊,清醒点吧。你都上大学了,爹妈不逼着你去相亲就不错了,还怕他们不许你谈恋爱?《 》 姐妹夜生活 皇宫就是江州饭店顶楼,一张门票五块钱。 钢铁一厂高级工程师林爸一个月工资也不过九十八块五,林蕊当然不能让准姐夫花这个冤枉钱。 她直接买了两串羊肉串,分给自己跟苏木,算是打发了这个不得不带出来的尾巴。 北冰洋汽水太贵,得三毛钱一瓶呢,远不如马头牌冰棒实惠。不过她姐不许她吃冰棒,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她跟苏木一人一杯酸梅汤。 林鑫觉得烤羊肉串不卫生,皱着眉头叮嘱妹妹少吃。 林蕊心道她也得有钱买了吃啊。 她目光扫到卖糖画的摊子上五颜六色的小灯泡闪闪发光,立刻朝姐姐伸出手:“给我钱,我要买灯泡。” 她干爷爷跟这位不知道啥时从她妈生活的世界中消失的小师叔能忍,她可看不过眼。 都改革开放、全面建设四个现代化了,不说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全有了吧,起码也得点亮屋中的那盏灯。 两人沿着马路牙子溜溜达达地吃羊肉串,喝酸梅汤。苏木狐疑地看着手上的灯泡:“你到底行不行啊?” 林蕊瞪眼:“废话,我还没接过电路?” 好歹初中时,她也是他们物理实验小组的组长,手下管着三名同学呢! 无论是并联还是串联,小灯泡她都接的溜溜的,从来没有不亮的时候。 苏木不敢杠上自己的小师姐,借着微弱的路灯给她扶板凳的时候,仍然心惊胆战:“蕊蕊你算了吧,我跟师父又不看书学习来着,晚上有没有灯无所谓。” “闭嘴!”林蕊眯着眼睛,跟白炽灯杠上了。 这是最简单的螺纹式卡座灯,原先的灯泡灯丝烧坏了,拧下来再直接换个新的就行。 林蕊不相信何半仙搞不赢这点儿小事,就是懒。 她干爷爷号称是静修,实际上不过懒得动弹。 林蕊小心翼翼地拧下坏灯泡,然后手持新买的灯泡试图卡准螺纹。 路灯就是照路用的,根本不具备提供人精准操作的亮度。林蕊踮起脚,眼睛越靠越近。 “干什么呢你们!”林爸爸下楼抽烟,看到屋中人影晃动,还以为老何家里头遭贼了。 苏木心一慌,手上没扶稳。 林蕊“啊”的叫唤着,身子往下倒。 林父眼明手快,一个箭步上去,牢牢捧住了摔倒的小女儿。 就这样,林蕊也没忘了手里的电灯泡,拍着胸口连连庆幸,还好还好。 林父吓得魂儿都飞了,再看女儿把灯泡举得高高,一个劲儿傻笑的模样,顿时打也不是,笑也不是。 他到底没忍住,拽了下小女儿的辫子:“瞎胡闹,胆子比脑袋大。就这么乱来,电不死你!” “没,我的手又没碰。” 林父哪里能让孩子玩电,直接打发女儿回自己家里拿来绝缘手套跟手电筒。 苏木在底下手持电筒照着,林父在上头戴好手套换着,林蕊在边上双手抱臂看着。 新灯泡换好,绳子一拉,屋里头布置终于在光亮下显出了本来面目。 用雪洞来形容何半仙的老巢,委实不合适。雪洞起码要光亮,哪个雪洞能邋里邋遢成这样。 三十年后的何半仙功成名就,出入有车接送,日常起居有保姆照应,自然人前人后都是神仙做派。 三十年前的现在,何半仙还没在神仙遍地走的华夏大地闯出一番名堂,就是个穷酸落魄的小老头。 他只能蹲在个总面积不过十平方米的破屋子里头。 房中不过一张砖头砌成,上面搭了块木板的床,还有张堆着毯子的摇椅。 也不知道这对师徒晚上到底怎么睡。 林蕊看着家徒四壁的小屋,鼻尖泛酸。 干爷爷自己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从香港回来却一心只想着给她带好吃的好玩的。 她捋起袖子,开始找扫帚簸箕跟抹布。 屋里头摆设豪不豪华得靠钱,清不清爽还有手。 林父看着忙上忙下的小女儿忍不住直乐呵,一面从家里拿来扫帚拖把,一面调侃自家女儿:“哟,你干爹的巧克力好吃吧。我们蕊蕊都浑身充满干劲了。” 林蕊累得大汗淋漓气喘如牛。 豪言壮语抛出去了,掷地有声,可她没想到打扫卫生居然这么累。 上辈子她也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公主。能想起来将衣服丢进洗衣机,都要被大人夸懂事。 她们学校寝室搞宿舍卫生评比,整层楼的姑娘集资外请工勤阿姨帮忙,美名其曰,专业人做专业事。 至于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谢谢,她们也没打算吃清洁这碗饭。 林蕊抓狂,她干爷爷到底多少年没打扫过屋子了?就这房子,没成老鼠窝简直奇迹。 苏木倒是比林蕊看的明白。屋里头连颗米都没有,老鼠待着早就饿死了。 林父从自家拿了白猫洗洁精,开始里里外外的擦洗。 陈年的垃圾被铲出屋,积累的灰尘被擦干净。 末了,忙罢家中饺子宴的林母又抱来两卷草席铺在砖头木板床上。再凑合,也得有张能睡觉的床。 何半仙饺子就酒,吃吃喝喝的满脸红光。 他听到动静,溜溜达达地回到自己小屋前头,看打扫一新的屋子,稀奇得咧嘴笑:“哎哟,老林,我就说你们两口子太讲究。不就是睡觉的地方么,天作被子地当席,蛮好。” 林母眉毛倒竖:“好什么啊,你干女儿都看不过眼,主动来收拾的。” 何半仙愣了下,旋即哈哈大笑,伸出手摸摸林蕊的脑袋:“哎哟,干爹都忘了,我们蕊蕊也是个能干的大姑娘了。走走走,干爹请你吃冰棒去。你给干爹看牌,大杀四方。” “行了,一身臭汗。”林母推着两个小的上楼,“去,洗洗澡赶紧看电视吧,《聊斋》要放了。” 林蕊对看电视没啥兴趣。作为资深英美剧党,她已经多年没碰过电视机了。 每次她下定决心彩衣娱亲,陪她母亲大人看两集电视,都会被哭着喊着要给少爷生儿子的女人辣回头,赶紧再去看两集《使女》洗洗眼。 不过既然穿都穿了,她还是以宽容慈爱的眼神面对成长初期的国产电视吧。 呵,五毛特效的国产恐怖片。 结果她吓懵了,音乐一响,猛然看到披头散发的女鬼推开门,她就冷不丁“嗷”了一声。 谁说黑白电视机渣像素没有真实感的,明明跟贞子要从电视机里头爬出来一样。 林蕊原本嘴里头还含着大白兔奶糖,到后面她已经蜷缩在床角,不敢动嘴了。 因为电视上的女鬼也在吃东西,不过嘴里头嚼的是人心。 八十年代的国产片这么重口么,这个镜头难道不应该打个马赛克? 苏木又想看又不敢看,后悔没一开始就看另一个台的《寻找回来的世界》。 他去年跟着师父去香港前,没看完这部电视剧。 连播两集的《聊斋》终于放完了。何半仙也打完了牌,招呼徒弟赶紧跟他回去睡觉。 林蕊一个人躺在床上,破天荒地想起电视剧里头的画面,竟然悲惨地被吓到睡不着。 她辗转反侧许久,听到外头门响。 母亲喊了声:“回来了,赶紧洗洗早点睡,明天跟你妹妹去你外婆家。” 林鑫应了声,拿起脸盆去卫生间草草擦洗身体。 钢铁厂因为长期需要水循环给管道降温,所以浴室热水敞开来对职工供应。 只是现在天热成这样,去厂里浴室洗完澡走回家,又是一身臭汗。林鑫宁愿就在家门边的卫生间里快速解决战斗。 她洗刷干净,换上棉布睡衣往上铺爬的时候,才发现妹妹眼睛亮晶晶的,到现在还没睡。 “干嘛呢,眼睛睁得这么大。”林鑫抹了把妹妹的脑袋,“快点睡吧。” 林蕊拉着姐姐,非得让人躺在她身边:“姐,你跟卢哥约会的怎么样?” 林鑫揪妹妹的耳朵,压低声音呵斥:“胡说八道什么,我们说的都是正经事。” 谈恋爱才是最大的正经事!林蕊从姐姐手里解救回自己的耳朵。 少女,女怕嫁错郎不是空话。 你知道你错过卢定安,下嫁极品凤凰男的后果有多惨烈吗? 哦不,凤凰男的前提是本人起码还有点小钱小成就,她那个算什么啊,简直就是扶贫。 上辈子林鑫为了改善家境,2003年初去广东一家私人医院上班。结果刚好赶上“非典”,不幸被传染上。 林鑫躺在icu闯鬼门关的时候,她那位干啥啥不行只会成天愤世嫉俗骂女人都贪财势利的丈夫,眼睛都不眨地勾搭上位洗头女,自称为霍乱时期的爱情,坚持要离婚。 多年后,已经长大懂事的林霏开听母亲提起这件事,深觉加西亚·马尔克斯不幸。 也不知道这位诺奖大大究竟倒了什么霉,自己的作品要被如此不要脸的人这般糟蹋。 林鑫好不容易九死一生,从医院平安出来后,同意离婚。 结果这位极品被真爱洗头女席卷了全部家当,转过头又死活不肯离,还天天跑到林鑫的单位去闹。 寡廉鲜耻的男人堵着领导一把鼻涕一把泪,强调他不嫌弃林鑫病中出轨,一定要跟她携手走一生。 其实是指望着林鑫继续养他这个无能窝囊废。 结果等林鑫出现“非典”后遗症的时候,他又翻脸不认人。 无耻的男人大吵大闹,拿林鑫生病期间,卢定安冒死去医院探望她说事,坚决强调他不能戴这个绿帽子。 林家姐妹跟中了魔咒似的,花样年华挑选的丈夫都是人渣。 区别在于妹妹总算全须全尾逃了出来,人生四字开头终于迎来了属于自己的爱情。 姐姐却深陷泥沼,拖着残疾病重的身体,眼睁睁地看着爱情却无法触碰,只能孤苦地煎熬。 林蕊抱住十八岁的少女,恶狠狠地强调:“姐,人生机遇稍纵即逝,该出手时就出手。” 1988年的江州夏天已经热死过人,林鑫嫌弃地想要摆脱八爪鱼一样的妹妹:“你热不热啊?” 她要回上铺去睡觉。 “别上去了,就一台电风扇,你上去到底往哪儿吹啊。”林蕊哪里肯放过姐姐,“姐,卢哥真的很好。不要用多余的自尊伤害了爱情。自尊全靠自己,啥时都能有。” 爱情不一样,爱情是天底下最玄妙的东西,错过了就再也没办法挽回。 林鑫气得直拍妹妹的背,小小年纪不好好学习,专门想这些情啊爱的,难怪期末考试不及格! 林鑫疼得“嗷嗷”叫,冤枉啊。 她上辈子母胎单身solo二十年,也没见她脱离学渣大本营。 帘子外头的林母喊了一声:“鑫鑫,有蚊子吗?打的这么起劲。” 林鑫赶紧应声:“没事,已经打跑了,蚊香我点了。” 她压低声音威胁妹妹,“好好睡觉。” 林蕊哪里睡得着,天气这么热,最适合姐妹谈心说爱情:“姐,你真不知道卢哥为什么也报江州大学吗?” 江州大学虽然也是985高校,可比起清北来,还是差了一截子。 卢定安的高考成绩,完全可以上清北。 林鑫合上眼睛,轻轻嘘出口气,含混不清道:“我不需要任何人为我牺牲,我的人生由我自己奋斗。我不想当任何人的负累。” 林蕊嗤笑:“所以你要替别人负累?” 林鑫拽了下妹妹的头发:“说什么呢。” “本来就是,按照心理学上的说法,女性选择不如自己甚至糟糕透顶的对象,是为了获得道德上的优越感。实际上很蠢!” 林鑫哭笑不得,拍着妹妹的背:“睡你的觉吧,还心理学,你先给我把数学搞及格才是真的!” 霍!学霸就了不起啊,全方位地打击学渣。 林蕊头一扭,直接背过身去,不理她姐了。学渣也是有小情绪的。 林鑫啼笑皆非,给妹妹肚子上搭了块毛巾被,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林蕊以为自己起码要骨气小半夜,被她姐气到睡不着觉,听着窗外传来的火车声矫情一回,人生的列车不知道要行驶向何方。 结果她委实高估了自己的血性,没两分钟,她就睡得天昏地暗,深深地陷入黑甜乡,一夜无梦。《 》 回乡过暑假 第二天早上,林蕊醒来的时候,先闻到屋子里头弥漫着的米粥香气。 嗯,小菜有酸黄瓜,那个配粥吃可香了。 林鑫坐在床上喝粥,看到妹妹揉眼睛,赶紧招呼:“醒了?快点儿刷牙洗脸。吃过饭咱们去外婆家,早点天凉快些。” 小饭桌上摆着凉着的大米粥,除了酸黄瓜小菜之外,旁边切了一小碟子皮蛋,是昨天何半仙捎来的。 林蕊一边就着皮蛋喝粥,一边问她姐:“咱们住几天啊,要带什么东西不?” “住到开学,老太好久没见你了,想得慌。你把书包带上,拿好换洗衣服。其他的,没你的事。” 林蕊吃过早饭,赶紧去翻找衣服。 昨晚洗澡换下的衣服,她妈已经快手快脚地洗干净晾好。经过一夜高温,此时已经干了。 林蕊收下衣服,又从柜子里头找出两件备用,然后背着书包跟她姐出门。 林鑫没带书包,她要用的书全放在了妹妹包里。诺大的书包,里头还摆着林母给外公外婆准备的五香斋桃酥。 姐姐手上也没得闲,她拎着台电风扇。 林爸昨天下午特地去商店买的,要带回乡下给林母的奶奶。 林蕊对老太没什么印象。老太在她记事前已经过世。 不过关于舅舅一家,她倒是还记得。舅舅是军人,眼下还在部队,后来复原又调职去了外省。 出城的公交车看着有些破旧,车顶上连着两根大辫子,搭上路旁的电线,是无轨电车。 林蕊看着有趣,被姐姐催着赶紧上车做好。 谢天谢地,姐妹俩出门还算早,太阳也不似中午一样毒辣。虽然车上没装冷气,但开了窗,风带着草木的香气,呼呼吹在林蕊脸上,带着夏日清晨特有的清爽。 林蕊正美滋滋地享受着夏日清晨的风光呢,突然间司机踩了刹车,眼前窗外一道黑影坠落,还在她视网膜上晃了晃。 无轨电车的大辫子掉下来了。 林蕊目瞪口呆。 她眼巴巴地看着司机师傅跳下公交车,抓起那根临阵掉链子的大辫子,又重新插回头,接着跳上车继续往前开。 果然中华儿女多奇志,个个都是十项全能,这样也行! 公交车颠簸了一个多小时才到目的地。没等林蕊高兴,她姐又带着她转上一辆规模小了起码一半的车。 还有半个多小时的路程呢。 这一回,滋味可不比出城的那趟车。 车上人山人海,林蕊不得不跟姐姐面对面站着,才能勉强护住纸盒子里头的电风扇。 她在鸡鸭人汗的气味跟小猪仔的哼唧声中,艰难地又熬过四十分钟,总算到了港镇。 此刻,太阳与地面已经差不多有四十五度角,阳光跟金针似的,谁敢抬头看,就狠狠扎谁的眼。 “走吧,不远了,五里地咱们半个小时肯定能走到。” 林蕊膝盖一软,差点儿当场给她姐跪下。没搞错吧,这种天,让她顶着大太阳再走半个小时?不是她娇气,是她担心她妈的小身板撑不住。 林鑫可不惯着妹妹,拎着电风扇直接跳下车:“那你就坐在这儿吧。” 不是,姐,说好的长姐如母呢,你得温柔。 林蕊慌不迭地跟着下车,正张头看车站周围的环境,视线撞上个三十多岁的高个儿时髦女郎。 身穿工装裤的女郎高鼻梁大眼睛,一头烫成大波浪的卷发束在脑后,扎着手绢,洋气极了。 林蕊在心头感慨,她表舅奶奶年轻时果然是个光彩夺目的大美人。表舅爷没吹牛,此时的表舅奶奶果然既像林青霞又有王祖贤的既视感。 单手扶着自行车的大美人挥挥手,招呼两个刚下车的外甥女:“鑫鑫、蕊蕊。” 看到两人大汗淋漓的模样,舅妈哈哈大笑:“今儿人多吧,赶紧跟我回去,你们外婆熬了绿豆汤。” 一辆自行车怎么承载三个人? 简单。 舅妈骑着车,林鑫坐在后座上抱着电风扇,林蕊则斜坐在前杠上,cosplay了一把《情深深雨濛濛》中的依萍。 可惜小鸟依的人不是帅哥,而是舅妈。 太阳已经冒出山头,照在人身上火辣辣的疼。 舅妈带了毛巾跟草帽,给两个外甥女遮挡阳光。她自己倒是不在乎,两只脚跟踩水车一样,飞快地往前蹬。 远处的青山和路边的稻田绵延不绝,如摊开的绿毛毯一路呼啸着朝天际铺。像是在跟自行车比谁更快一样。 白鹭支起一只脚立在田边,听到人声,立刻扑扇着翅膀,低低得掠过水田,往河流飞去。 河边大树上拴着老牛,正怡然自得地咀嚼青草,尾巴一甩一甩的,驱赶红绿的牛虻。 太阳照在河水上,波光粼粼,划水的鸭子发出“嘎嘎”的叫声。 岸边肥白的大鹅一摇一晃地朝前走,“扑通扑通”,接二连三下了河。 林蕊还没来得及细瞧大白鹅的脑袋,自行车转个弯,已经进了郑家村。 村口池塘边漂洗衣服的女人听到车铃声,抬起头笑着打招呼:“鑫鑫、蕊蕊来家啦?” 舅妈脚下不停,只笑着回应:“老太在家等呢。”,又一口气直接蹬到了家门口。 足足五里多路,她花了不到一刻钟就骑回家。 林蕊目瞪口呆,冲着舅妈竖大拇指:“舅妈,你应该去报名参加自行车比赛。” 舅妈朗声大笑:“那可晚了,汉城奥运会的代表团已经出发了,我坐飞机也赶不上啊。” 外婆家是三层楼,屋子前面还圈了个大院子,宽敞的很。 林蕊在筒子楼里头憋闷了一天,此刻跑到乡下,简直畅快到想要尖叫。 蓝天,白云,还有院子里头的这口井,更别说井水湃着的绿豆汤。喝一口下肚,什么神仙饮料都赶不上。 外婆人在走廊下择菜。 看到外孙女儿放下东西就过来帮忙,她连忙摆手:“不用,你俩歇着去。先喝绿豆汤,一会儿你们外公从地里摘香瓜回来,切着吃。” 舅妈将自行车推进杂物屋里,防止太阳晒爆了车胎。 她从墙上取了顶草帽戴在头上,跟外婆打招呼:“妈,我去养鸡场看看啊,换爸爸回来。” 外婆赶紧招呼儿媳妇:“给鹏鹏带壶绿豆汤。算了,让他跟他爷爷一块儿回来吧。今天姐姐来,让他也松快松快。” 林蕊耳朵一竖,听到养鸡场三个字就眼睛发亮。 她记事之前,郑家村就拆迁了,林蕊的乡间生活记忆只有跟着她妈去农家乐。 她妈还嘲笑现代人没事瞎折腾,居然还有人跑到国外去看油菜花。小时候,大家伙儿什么庄稼的花没见过啊。 霍,典型的饱汉不知饿汉饥。 林蕊兴冲冲地跑到舅妈身边,双眼亮得跟灯泡似的:“舅妈,你带我去看鸡好不好?” 外婆哭笑不得,想要喊住小外孙女:“鸡有什么好看的,臭烘烘的,你还是在家等你弟弟回来一起玩吧。” 林鑫劝说外婆:“你随她去,她是怕我喊她写作业。” 林蕊龇牙咧嘴地做鬼脸,切,自以为是的学霸。 开什么玩笑,她怎么会怕写作业呢?她是根本没想到还有写作业这一茬! 外婆家的养鸡场设立在村边的一处荒山旁。 这里原本是处铁矿。多年前矿产被开采完毕之后,只留下废弃窑洞。 因为此处全是砂石地,只有杂生的野草,种不了蔬菜也长不了庄稼,生产队分田到户的时候,也没管这边,谁看中了谁用。 刚好被舅妈用来养鸡。 窑洞外头竖起绿色的尼龙绳,圈出的地足有外婆家两个院子大。里头溜溜达达的鸡群有大有小,还有只公鸡昂着脑袋神气活现。 舅妈看着自己的宝贝们,骄傲地宣布:“现在不要鸡蛋票了,出来的蛋卖的好得很。” 外公正在给鸡和饲料,看到林蕊笑出了满脸的皱纹:“蕊蕊等不及了?鹏鹏,你二姐来了。” 鹏鹏是郑家的独苗苗,比林蕊小六岁。 她记得上一世郑鹏子承父业,也是从军。她穿越之前,郑鹏已经升到中校,典型的年少有为。 她刚上大学那会儿,郑鹏路过她们学校,给她捎东西,站在女寝楼底下跟她说了几句话。 整个女生宿舍楼疯了,花样年华的女大学生们根本不知道啥叫矜持,全都站在窗户边上看帅哥。 她们寝室的更过分,集体打着关心舍友的旗号跑下楼跟郑鹏套磁。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幸亏她死守严防,坚决没让她们的野心得逞。 此刻的鹏鹏可没有林蕊记忆中威风凛凛的模样。 他上身穿了件小号海魂衫,下面套了条短裤,皮肤晒得黝黑发亮,远远的朝林蕊露出口白牙:“二姐。” “你干什么呢?”林蕊看他坐在大柳树底下,好奇地走过去。 郑鹏手里头拿着细竹竿自制的钓竿,也没有浮子,钓线就这么直直落在约莫五六十平方米大小的水坑中。 “钓鱼吗?” 郑鹏手往上一提,一抹红色在阳光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 等到甲壳类动物落在林蕊面前,她才认出来,是小龙虾。 郑鹏眼睛笑成了月牙形,炫耀地冲林蕊晃晃小半桶战利品:“我钓海虾呢,中午给你跟大姐加菜啊。” 外公催促孙子:“行了,这东西又没什么稀罕的,钓多了鸡也不吃。你跟你二姐回家玩吧,顺路去龙龙爷爷那儿拿泥鳅。我跟他说过了。” 林蕊却不肯走,双眼放光盯着水坑。 谁说小龙虾不稀罕的,小龙虾可是走出国门,替中国足球征服世界杯的主儿。 哎哟,夏日炎炎,正是吃龙虾的好时节。 林蕊今天出门穿的是牛仔裤,也不讲究,直接一屁股坐在柳树底下的草地上,伸手要接钓竿:“我也钓海虾。” 鹏鹏没跟她争,反正他的钓竿来的容易,直接到旁边砍根细长的毛竹就行。 海虾又没什么分量,缝衣服的丝线便可当做钓绳。 至于钓钩,那是不存在的,丝线尾端扎上蛤蟆腿就行,反正海虾钳子会自己夹。 一时半会儿捉不到蛤蟆,鹏鹏也不着急,直接挖了蚯蚓绑在丝线上也一样。 此刻小龙虾还没有身价百倍,还保持着一条河道几只虾,一年之后虾泛滥的入侵物种强大的繁殖力。 附近的村民虽然也捉虾子煮着吃,但也谈不上待见这种泥潭水沟里头打滚的甲壳类生物。 林蕊以前在农家乐钓过小龙虾,自以为积攒了一套钓小龙虾的经验。 然而此刻,她却发现根本用不上。这些虾子不知道是不是鲜少被人打主意,只要钓竿一放下去,它们就欢天喜地挥舞着红钳夹住蚯蚓。 林蕊到后来都不好意思了,觉得自己欺负了天真无知的小龙虾。 舅妈喂完鸡,笑着凑过来看两个孩子钓虾子。 听到外甥女儿的感慨,她哭笑不得:“还天真无知?这玩意儿以前叫万人恨。挖好的沟渠,种好的水稻,没有它们不糟蹋的。后来闹饥荒,没法子了,大家才想起来煮了吃。肉也不多,不稀罕。” 林蕊成竹在胸:“那是因为烧的方法不对。” 三十年后的江州,小龙虾都快吃出澳龙的价儿了。唯一能够跟房价攀升速度肩并肩的,也就是这不起眼的入侵物种。 光她手上现在拎着的一桶虾子,搁在2018年的江州,就能卖出五百块钱。 林蕊深恨自己不能任意穿梭于两个时空间,不然2018年的她还考什么研啊。 考研的目的是找工作,工作的目标是挣钱。既然都能简单解决根本问题了,她何必再兜一个大圈子。 舅妈看她斗志昂扬的模样,忍着笑点头:“好,那看我们蕊蕊怎么烧。”完了,她目光落在外甥女拎桶的手上,立刻变脸,教育儿子,“你怎么让姐姐拎呢,自己拎桶。” 林蕊差点儿给她舅妈跪下。 这也太丧心病狂了吧,她比郑鹏大六岁啊! 郑鹏居然习以为常,直接从表姐手上接过足有十来斤重的桶,侧弯着身子,兴致勃勃地问林蕊:“二姐你怎么烧啊?跟蒸螃蟹一样,那可没味道。” 林蕊哪里好意思叫比自己矮一个头的表弟拎桶,伸出手要跟他一块儿拎。 最后还是舅妈看不过眼,直接将俩人送回家去了。 林蕊感慨乡下治安真好,居然都不怕贼来偷鸡。 外公正在廊下扎扫把,见到满桶密密麻麻的海虾就皱眉:“怎么钓这么多?这东西不禁摆,死了就不能吃,臭的很。” 林蕊挑眉毛:“这才多少,家里加上老太有七个人呢。” 她们宿舍四个姑娘出去吃顿夜宵,就能干掉十斤小龙虾。 林鑫帮外婆剥完毛豆,到院子里头打井水淘米洗菜。 见到妹妹手边桶里的虾子,再听她吹牛,林鑫先挑起一边眉毛:“那你自己刷海虾啊。刷干净了,不然会闹肚子。” 林蕊蔫吧了,连香瓜都顾不上吃,直接端了个小凳坐在井边的阴凉下,一个个地刷起小龙虾。 郑鹏拿了剪刀过来要帮忙剪掉虾头去虾线,被她一把摁住:“不用,保持原样,你把下面的细腿剪掉就行。不然虾子的鲜味全跑光了。” 郑鹏眼睛瞪得老大,狐疑地转头看他奶奶,总觉得这位城里来的二表姐是在蒙他。 郑外婆压根没指望小外孙女儿能烧出什么正经菜,权当是搭上油盐酱醋哄孩子高兴。 她点点头,指挥孙子:“听你二姐的,到时候让你姐给你多吃点儿。” 院子门“吱嘎”一声响,一位扎着两个麻花辫的小姑娘拎着两个篮子进来,朝外婆喊:“鹏鹏奶奶,我妈翻了菱角,让我送过来。” 两个菜篮中,一筐装着小巧的野菱角,另一筐全是整理好的菱角藤。 林蕊知道菱角藤好吃,放上小米辣蒜片一炒,配粥吃绝了。 野生菱角藤要比养殖菱角藤细小,折下来的藤比小号毛线针还细,收拾起来也更麻烦。这一篮子菱角藤,还不知道人家整理了多少时间。 外婆皱着眉头抱怨:“你妈也真是的,大着肚子还翻什么菱角。前头村才热死个人,你妈又不是不知道。” 麻花辫姑娘腼腆地笑:“我妈早上去翻的,太阳不大。” 林鑫赶紧放下手里的菜篮子,进屋去妹妹的书包里抓出一把大白兔奶糖,塞给送菱角的姑娘:“你带回家吃吧,挺甜的。” 麻花辫姑娘立刻将手背到身后,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我不要,留给蕊蕊吃吧。” “她啊。”林鑫坚持要给糖,“她再吃下去牙就没了。蕊蕊,你怎么不跟人打招呼啊。” 林蕊放下手中的刷子,绝望地看着站在自己跟前的小姑娘。 完了,又来了,她哪里知道这妹子到底是谁。《 》 大厨的诞生 林蕊眨巴两下眼睛,急中生智:“等我烧好海虾给你吃。” 外婆听了忍俊不禁,笑着点头道:“好,那我们等蕊蕊的大菜啊。各家各户都送一碗。” 此刻乡间尚不富裕,谁家烧了硬菜,都要给左邻右舍送点儿,好让各家的孩子都沾沾嘴。 林蕊吸吸鼻子,继续埋头刷虾子:“你们等着,保准你们吃了还想吃。” 外婆愈发乐呵,抓了只菱角剥壳送到小外孙女嘴边:“你多吃点儿,有力气好好烧海虾。” 她转头看芬妮,“你爸呢?做小工还没回来?让你妈别烧饭了,家里就你们娘儿俩。她大着肚子忙什么呢,到我家来吃饭。顺便啊,尝尝蕊蕊的手艺。” 麻花辫姑娘赶紧摆手:“不了,三奶奶,我妈饭都快烧好了。蕊蕊,我下午来找你啊。” 林蕊忙着跟桶里耀武扬威的红袍将军奋斗,闻声头也不抬,只“嗯嗯”应下:“你等着,一会儿我烧好了让鹏鹏送你们家。” 她一鼓作气,直接刷了半桶虾子,还自觉尚有余力可贾,准备再接再厉,搞定全部战斗。 林鑫赶紧拦住兴头上的妹妹:“行了,你弄多了也没办法烧啊。” 林蕊愣了下,琢磨着一锅的确容量有限。她只得放过剩下的小龙虾:“晚上再收拾你们。” 刚好当夜宵。没有啤酒,喝绿豆汤也行。 等到新晋大厨林蕊同学站在柴灶前的时候,她才发现她姐又忽悠了她。 就这大锅,再来一桶小龙虾都不成问题。一大盆龙虾端上桌,吃的多痛快。 林鑫暗道,算了吧,就是外婆家不种麦子全栽的油菜自己收菜籽榨油,香油也不能由着妹妹这样糟蹋。 按照过去过年一人才二两油的定量,她妹妹一顿饭就能用掉全年的油。 “你没用过大锅,先烧一半试试。等下一锅的时候,你不就经验足了,能做的更好么。” 舅妈系着围裙站在边上,笑眯眯地看她:“来,蕊蕊,我给你当小工。你说要什么,我来准备。” “八角还有干辣椒、生姜跟芫荽。”林蕊惋惜没有十三香,不然她就直接做十三香小龙虾了。 舅妈憋着笑,招呼儿子:“鹏鹏,去地里头挖点芫荽。” 外公做出为难的样子:“那我火要不要歇一歇,等你弟弟把芫荽挖过来?” “没事儿,那个最后放就行。”林蕊信心十足,开始炝锅。 小龙虾可是她的拿手菜,她们寝室凭借这一手在院里的美食节上拿过二等奖的。 眼下虽然没有王守义十三香,也不影响林蕊发挥。 她站在大锅前信心十足地翻炒着小龙虾。 结果她对自己眼下的身体状况预估不足。眼下她不到一米五的小个子,身上一点肉全长脸上,胳膊细的跟麻杆一样。挥舞起锅铲来,那芦柴棒似的胳膊根本使不上力气。 舅妈看她满头大汗,憋笑憋得脸红脖子粗。她强忍住接过锅铲:“大厨,你吩咐我来吧。” 林蕊讪笑:“好,继续翻炒,一定要均匀。” 幸亏天热,厨房更烟熏火燎,她脸红成虾子也不打眼。 舅妈在林蕊的招呼下,倒掉了自家公公小半瓶黄酒,又上生抽老抽,加了白糖继续翻炒,空气里头逐渐弥漫出小龙虾的香气。 林蕊看到虾尾卷起来了,赶紧喊舅妈加水,又倒了些料酒,然后盖上锅盖中火焖煮。嗯,不错,节奏很好。 林鑫在堂屋切了香瓜送进厨房,见里头叮咚十五的动静,朝妹妹直摇头:“你烧个饭,得一家人伺候。” 国宴上的大厨都没她架子大。 林蕊骄傲地扬起头:“那你可别吃,馋死你。” 林鑫拈了块香瓜塞进妹妹嘴里头:“吃你的吧,就你能耐。” 锅里头的汤水烧的差不多干了,林蕊自己加上三勺子盐,然后又翻炒到收汤,大功告成。 郑鹏刚从井边忙完回来,抓着刚洗好的芫荽探头:“那我手上的东西还要不要?” “要!”林蕊赶紧接了芫荽,绿油油的香菜一刀两断,用来摆盘。 半桶小龙虾不过五六斤重,烧好了盛放在大海碗中,其实也没太多。 林蕊兴致勃勃地盛出一碗,交到眼巴巴等在边上的郑鹏手中:“来,给我送菜去吧。” 外婆闻到香味进厨房,听到她的豪言壮阳,笑着摸了下小外孙女的脑袋:“还真送啊,这又不是红烧肉。” 海虾在乡间常见的很,根本不是什么稀罕物。谁家拿海虾当大菜给邻居尝鲜,简直叫人笑掉大牙。 林蕊心道三十年后的小龙虾可比五花肉贵多了,不,比牛肉羊肉都贵,简直吃出了澳龙的架势。 郑鹏已经放下碗,抓了只海虾,剥出虾尾放进嘴里,夸了句:“真蛮好吃的,香,好鲜啊。” 林鑫摇摇头:“你二姐快把香油瓶倒空了,能不香么。” “自家种的菜籽换的油,又不是外头拿油票买的,没事。”外婆相当捧场,也夹了只虾子尝尝,点头夸奖,“蛮好,我们蕊蕊将来能当大厨,上国宴,服务国家领导跟外宾。” 舅妈乐得不行:“那可不成,大姐还指望蕊蕊上大学呢。” 林蕊得意洋洋:“这也没什么啊,我们……有的大学就有旅游烹饪专业,出来工作不要太好找哦。” 外婆笑得直摇头:“搞不懂现在的人哦。当厨师跟师父就行,还要上大学啊。这不是糟蹋人才么。” 林蕊心道,这算好的了,起码实用。 三十年后,好多大学里头的专业五花八门,却压根没有半点儿用处。纯粹浪费国家跟家长的钱,还有学生的时间。 剩下的菜,林蕊也跃跃欲试,她还会炒青椒斩蛋呢。对了,那个烧茄子她也会,放点儿酱进去,不要太鲜美。 然而大人们却坚决不肯再让她进厨房,全都哄她出去玩。 “看电视吧,要放《济公》了。”外婆直接拉着她的胳膊回堂屋,让她一边吃海虾一边看电视。 林蕊自己尝了只小龙虾,决定先打98分,防止自己太骄傲。真不错,鲜辣香美,不愧是她的手艺。 等到中午上饭桌,大家也相当捧场,人人都先夹起只小龙虾放进碗里。 外婆盛好一碗饭,里头盖上水蒸蛋跟豆腐泥鳅,招呼孙子:“鹏鹏,给老太送过去。” 林蕊十分惊讶:“老太为什么不跟我们一块儿吃饭啊。” 话一出口,她就想捂自己的嘴巴。蠢货,她怎么忘了她妈说过,老太当姑娘时缠过脚,走路不方便。 外婆笑道:“可不是么,我们都说自家人不怕,老太却非要担心过给我们。” 林鑫放下筷子强调:“不会的,老太的病就是看着吓人,又不传染。” 外婆无奈:“她不听啊。不过也好,她要是上桌,肯定只吃素菜,一点儿好的都要留给你们。” 舅妈剥了虾尾放进老太的饭碗中,笑道:“老太还以为活在□□呢。” 林蕊灵机一动,盛了一小碗泥鳅豆腐汤,站起身喊郑鹏:“我跟你一块儿去,让老太也尝尝我的手艺。” 郑家老祖母住在朝南的正屋。 她虽然已经九十岁了,眼不花耳不聋,就是眉毛跟眼睫毛都脱落了,脸上手上全是奇怪的斑点,鼻子像一个肉团一样盖在脸上。 不知道是不是呼吸不顺畅的原因,老太说话声音有点儿嗡嗡的。 她看到送饭的重孙子跟重外孙女,皱起眉头:“放在外头就好,敲门我自己拿。” 林蕊笑眯眯地递过去饭碗:“老太,你尝尝我做的虾子,可好吃了。” “哎呀,你们这些丫头。你也是,你妈也是。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怕什么热,非得弄个电风扇回来。又乱花钱。” 林蕊心里头暗笑。果然天下的长辈皆是一脉相传。 她高中毕业那年,因为实在闲得无聊,兼职干了两个月的导游。挣到钱给她妈买了件连衣裙,她妈嘴上嫌弃,却连着穿到了冬天。 天冷?不怕,外头还可以罩件大衣啊,多时髦! 老太接过饭碗,坚决不让重孙辈再待在她屋中,直接将他们轰出去。 林蕊悻悻地回到堂屋吃饭。 外婆笑着朝她摆摆手,示意她吃自己的饭。 等到午后休息,林鑫跟妹妹并排躺在竹床上,她才压低声音叮嘱:“别说漏了嘴。” 老太其实是麻风病。但症状轻不明显发现又早,经过规范化疗之后,已经没有传染性。 只是大家都谈麻风色变,难以接受这个人群的存在。 外人只知道老太得的是怪病,要是知道她有麻风,肯定要把她送进麻风病院去。 林蕊叹气:“老太可真不容易。” 她以前曾听他妈提过几嘴巴,郑家祖上也算殷实。 奈何老太爷不学好,抽上了大烟,直接把镇上的铺子跟乡下的田地全都换成了烟土,最后也是死在烟榻上的。 老太一个小脚女人成了寡妇,备受宗族的欺负,却含辛茹苦养大了外公。 后来林母上学,也是老太坚决支持的。为此,老人还化掉了最后一点儿首饰。 林鑫轻轻拍着妹妹的背:“睡一会儿吧,早上起来的太早。” 林蕊迷迷糊糊间看到舅妈拎着桶出去,顿时一个激灵:“舅妈,你干嘛啊?” “倒虾壳啊,这东西可招蚊子苍蝇了。” “别倒!”林蕊赶紧跳下竹床,“这个可以当饲料养鱼虾。” 舅妈忍不住笑:“我们家又没包鱼塘,养什么鱼啊。” “磨碎了喂鸡。你不是说鸡也要吃蛋壳才是长出蛋壳么,这个就正好。晒干了磨碎了喂鸡。”林蕊越说越兴奋,双手一拍,“养蚯蚓,用虾壳养蚯蚓,蚯蚓可以喂鸡。” 她扯着嗓子喊表弟:“鹏鹏,我们去挖蚯蚓吧。” 林鑫一把拉住妹妹:“行了!好好睡你的觉。” 长姐如母,未成年人缺乏民事自主权,林蕊被她姐押着重新躺回竹床上睡午觉。 林鑫看了两页单词,也困了,沉沉睡去。 等到她醒过来时,身边已经空空如也。 外婆捧着西瓜出来招呼她吃:“蕊蕊跟鹏鹏去挖蚯蚓了,说要喂鸡。” 林鑫被妹妹给气乐了:“她哪里是要喂鸡,她是怕我喊她写作业!”《 》 超生游击队 院子门响了,先前给郑家送菱角的姑娘走到堂屋门前,小心翼翼地问林鑫:“鑫鑫姐,蕊蕊在吗?” 外婆转过头,赶紧递上西瓜:“芬妮啊,找蕊蕊玩?她跟鹏鹏跑去后屋那边挖蚯蚓了。” 林鑫看着女孩手里抓着的暑假作业,心中一动:“芬妮,帮姐姐个忙,把蕊蕊叫回来。今天她必须得开始补初中数学。” 麻花辫少女大喜过望,连忙点头:“噢,鑫鑫姐,我马上去找蕊蕊。” 院子门“咣当”一声关上,林鑫看着少女远去的背影,顿时牙疼。 外婆抱怨大外孙女:“人家难得上门玩,你怎么又要人看书学习啊。一年到头也就这么多假,你总得让人松快松快。” 林鑫苦笑:“外婆,她哪是上门来玩的。她就是想学习。前头她不肯拿糖吃,就为着这个。”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自家妹妹被追着赶着都不肯碰书一下,人家姑娘想方设法地要学习。 “也是。”外婆放下手里瓜,“芬妮跟蕊蕊同岁,都是要上初三了吧。那可得抓紧,考不上学,回家可得挑河工去。她家就她跟她姐春妮俩丫头,肯定得出个劳力。” 林鑫愤愤不平:“就该让蕊蕊也尝尝那滋味,成天就知道玩,不肯学习。” 外婆护短的很,连忙摆手:“那可不成,我们蕊蕊将来当个厨师也行啊。你妈都考出去了,你们都是吃国家粮的城里人,可不能再回来种田。” 林鑫头疼:“她三分钟的热度,真要她当厨师,她的身体哪里吃得消。” 上学不一样,起码将来毕业可以坐办公室,不用干体力活。 妹妹从小体弱多病,要是初中毕业没学上,将来就是进工厂三班倒,她也扛不住。 外婆笑着摸摸大外孙女的头发:“别犯愁,船到桥头自然直。国家这么大,总有蕊蕊一口饭吃。” “可难说啊。”林鑫自言自语一般,“就这几年的功夫,光江州就倒闭了好两家厂。农村劳动力过剩,肯定要去城里寻找更多的工作机会。工作岗位就这么多,越到后面竞争压力越大。” 外婆想得开:“真正不行啊,让蕊蕊到村里小学代课也行啊。想想办法,咱们给她改户口,顶人家不上学的孩子再考一回。说不定她年纪大点儿,就知道要学习了。” 林鑫抓住话尾巴:“村上小学又缺老师了?” “可不是,就一个正式老师,其他都是代课的。政策又变了,转正没希望,好几个都去南边打工了。初中状况也不好,好几个下海了,今天一个中专都没考上,剃光头。” 此时的中专毕业生因为包分配,又是国家干部身份,所以中专比高中更吃香,录取分数也更高。 林鑫叹了口气,喃喃自语:“说到底,还是钱闹的。” 外婆点头笑:“可不是,要么给人稳定要么给人钱,总得图一样吧。” 说话的功夫,芬妮已经尽职尽责地将恨不得挖光郑家村蚯蚓的林蕊拉回家。 垂死挣扎的林蕊还在指挥表弟:“养蚯蚓,用海虾壳子喂鸡,鸡屎养蚯蚓,蚯蚓再喂鸡。” 林鑫没憋住,拍了下妹妹的脑袋瓜:“你还给我复合养殖了?” “那是,农业致富新思路,复合养殖。等着吧,总有一天,小龙虾会走向世界称霸全球。” 林鑫按耐住翻白眼的冲动,从书包里头掏出妹妹的数学书:“来,你先走向数学再说。” 外婆立刻按照电视上的法子,将西瓜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然后让她们自己用筷子插着吃。 “蕊蕊啊,和芬妮一块儿,跟着你姐好好学习啊。晚上外婆煨鸡汤,好好给我们蕊蕊补补。” 林蕊想哭。 外婆,对于她这种一看到就犯困的学渣来说,学习的痛苦根本无法用鸡汤来弥补。 “外婆,鸡汤里头我要加蘑菇。对了,外婆你们还可以养蘑菇养木耳。” 林鑫忍无可忍,狠狠地揪住妹妹的耳朵:“你再废话,我直接剁了你炖汤!” 林蕊一想到她大姨是医学院的高材生,吓得立马老实了。 摸着良心说,1988年的初中数学真算不上多难。 只是对林蕊而言,坐着看正经书就是煎熬,仿佛有小虫子爬在背上,她浑身都不舒服。 最关键的是,她根本没有学习的动力。 她妈当年根本没继续升学啊。 初中毕业直接工作,从河校临时工打字员干起,转正后临时抱佛脚教过两天船舶英语,然后就成了高级职称的教师。 河校一改制,被收编为中央某直属单位的培训中心后,她妈顺理成章正科到手,开始十五年的工会生涯。 局里头干部提拔讲政策。 工作头两年被人阴了没入党成功的她妈因祸得福,凭借“无(无党派或民主党派人士)知(知识分子)少(少数民族)女(女性官员)”得天独厚的优势,不满四十岁就顺利升到副处,主持工会工作。 一般工会都是局里头实权部门领导要退居二线时养老的地方,铁打的副处,流水的领导。 可偏生她妈走的是锦鲤路线,本来要到工会养老的某实权领导晚节不保,被巡视出问题了。 一堆人为着这正处名额明争暗斗,都成乌眼鸡了,最后大饼却落到了她妈头上。 因为关键时刻她妈坐得住,坚持认真工作,一点儿都不给领导添乱。 这条康庄大道摆在眼前,好比华山索道一路直上顶峰。林蕊当然要坚持既定路线方针不动摇。 当然,自己爬山也许能够看到更多风景。 可是路线不明的情况下,登山的人有可能走偏了,在山中徒劳地转圈圈。 也有可能以为前面是路,结果一脚踏上去却是万丈深渊。 都说条条大道通罗马,但有直线路线,她为什么要绕弯呢? 林鑫看妹妹两眼发直,忍不住拿笔敲她的脑袋:“认真听,从今天起,我把初中数学都串一遍,不会就给我重学!” 芬妮偷偷在桌子底下拽了下林蕊的衣角:“晚上我们去捉知了猴。” 林蕊愣了一下:“知了猴?” “你装什么傻啊,蝉,外头叫的那个。”林鑫压着火气,“今天你不学完这部分,别说知了猴了,我把你打成猴!” 外婆人在后门走廊上搓麻绳,竖着耳朵听动静,闻声立刻要去给刻苦学习的孩子们端绿豆汤。 大热的天,败败火。 林鑫气得笑了:“别让她喝,不然她一会儿又要五分钟跑一次厕所。” 外婆摸着林蕊的脑袋,笑眯眯:“没事的,我们蕊蕊只要认真一点就肯定能考上。” 林蕊绝望地盯着书上密密麻麻的小字,跟她姐打商量:“今天就这部分。” “多了我也不指望你能掌握。” 堂屋里的电风扇不停地摇着头,窗户外的知了吓得不吭声,池塘边的杨柳垂下腰,田埂上的野鸡拍拍翅膀,飞走了。 郑鹏跑下楼,嘴里念叨着:“要放《上海滩》了。” 林蕊大喜过望,决定身体力行地支持一波国产片。 林鑫不出声,只抬眼看表弟。 求生欲爆棚的孩子立刻扭头重新上楼:“我去看连环画了。” “不用,你看电视。”林鑫收拾桌上的书本,招呼妹妹,“我们上楼去。” 外婆端着绿豆汤出来,眼睛看芬妮:“要不,先看会儿电视再学习吧。” 1988年电视机对大部分国内家庭来说还是稀罕物。 一台21寸的国产彩电就三千多块,12寸的黑白电视机也得四百多,而且还得凭票才能买到。 眼下,整个郑家村也就两户人家有电视。 如果不是昨晚下大雨又有计生干部上门追大肚子,外公是要将电视机搬到院子里的。 因为附近十几户人家的男女老少都会聚集过来看电视。 单调乏味的乡村夜晚生活中,电视机里头色彩斑斓的世界,是村民们唯一的慰藉。 林蕊眼巴巴地看着芬妮,指望能够中场休息。 然而她低估了少女求知若渴的心,芬妮坚定地谢绝了外婆的好意,她要好好学习。 林蕊竖着耳朵听楼下的“浪奔浪流”,心中泪水似江流。 林鑫一笔头敲在妹妹脑袋上:“看书,好好听题!” 堂屋里头的老式钟摆时针从2走向5,“当当当”的连着敲了五下。 林老师在考察完两位学生后,终于皱着眉头勉为其难地宣布下课了。 林蕊一分钟都坐不下去了,屁股下头有火烧一样蹿到楼下。 看着电视机里头的许文强,她第一次正儿八经地领悟到了发哥的帅气,果然风度翩翩迷死人不偿命。 外婆招呼芬妮吃香瓜。 梳着两条小辫子的少女却表示自己得回家烧晚饭去了。 “让你姐烧啊。”林蕊还惦记着晚上抓知了猴,赶紧拉住人。 芬妮摇摇头:“我姐她们服装厂加班呢,得晚上十点才下班。” 林蕊下意识地转头看她姐。 她听外婆说,她姐跟芬妮的姐姐前后脚生的,那就是十八岁咯。 从早上七点钟工作到晚上十点钟,中途只有午饭晚饭各半个小时的用餐时间。 她突然间感受到了生活的沉重与残忍,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新朋友的手:“那好吧,晚上你别忘了知了猴啊。” 林蕊话音刚落,天空突然间暗下,然后“咔擦”一声,打雷了。 林鑫看着目瞪口呆的妹妹,忍俊不禁:“下雨天留客天,风声雨声读书声,好好学习吧。” 林蕊想捅破老天爷。 故意的吗?外婆都说一个多月没下雨了,她一要出去玩,就下雨? 外公牵着牛往牛棚走,抬头看天笑得欢畅:“还是我们家蕊蕊厉害,看,龙王爷都卖面子,一来就下雨。再不下雨的话,田里头的稻子就要干死了。” 此刻正是水稻灌浆的时候,再不下雨,今晚他就得去抢着抽水浇田。 院子大门“哐当”一声响,身穿汗衫的男人满头大汗冲进院子。 外公见状哈哈大笑:“怎么的,我们民兵队长也晓得我们家蕊蕊叫来了水龙王?” 民兵队长气喘吁吁,直接一摆手:“快,你们赶紧喊桂芬婶婶走。马上躲出去,镇上妇女干部来检查了。” 他抬眼看到芬妮,立刻催促,“快点啊,赶紧带你妈走。” 正在井边刷海虾的舅妈立刻站起身,往围裙上抹了两把手,快步朝院门口走:“芬妮一个小姑娘知道什么,我去。” 一阵风吹来,院子上方乌云蔽日,天一下子暗了下来。 林蕊有点儿懵,下意识抬头看她姐:“怎么了啊?芬妮妈要躲哪儿去?” “不知道。”林鑫摇摇头,目光落在屋外一堵墙的上。 雪白的墙皮刷着血红的宣传标语:“该扎不扎,房倒屋塌;该流不流,扒房牵牛。” 林蕊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突然间反应过来:“要流掉?” 她本能地捂住嘴巴,芬妮不是说她弟弟还有两个月就生了么。现在流掉,岂不是个成形的大孩子。 林鑫轻轻吁了口气,招呼妹妹趁着下雨前赶紧清理好海虾。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大国与小家,莫不如是。 林蕊轻声念叨:“等着吧,以后想让人生,人家都不肯生。” 不是有句话,教育是天然的避孕药么。 林鑫轻轻地笑:“也是,生孩子多辛苦啊,养孩子太累了。” 她记得妹妹小时候身体弱,三天两头生病,妈妈都被折磨出神经衰弱了。 姐妹俩的海虾刚刷了一半,天就不对劲了。 远远的,风打着旋儿转过来,带着鸡毛满天乱飞。空气里头的热度忽上忽下,冷不丁的,凉风灌入后背,浑身一个激灵。 外婆在廊下招呼两个外孙女:“回来,要下雨了。” 林鑫无奈,只得打了两桶井水,拎到走廊底下继续刷海虾。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西边看,不知道舅妈有没有将芬妮带出村。 林蕊有些憋不住,小声问外婆:“芬妮家不是有两个女儿了么?” 外婆拍拍小外孙女的背:“农村跟城里头不一样。种地还是得要一把子力气的。” 林蕊还想说什么,“咔擦”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雷响,雪白的闪电简直要将整个世界劈开。 大雨倾盆而下,劈头盖脸,势头比冰雹还猛烈。 林蕊赶紧往屋里头缩。 院子门再一次响起,舅妈拉着位面皮浮肿的中年女人奔进来,焦急地问婆婆:“妈,出村的路有人守着。幸亏芬妮在前头探路,不然就正好撞上。” 外婆惊得脸色大变,赶紧下去搀扶大肚子往屋里去。 都到现在这光景了,难不成让人被抓去卫生院打胎不成? 众人刚进堂屋,就听见外头村委书记的喊声:“郑大爹,下雨了,我带镇上干部来你家坐坐啊。” 屋里人面面相觑。 林蕊惊恐地看着她姐,完了,直接被人瓮中捉鳖。《 》 干部找上门(捉虫) 屋外大雨倾城,水龙王积攒了一个多月的雨水一股脑儿地倒下来。叫人担心旱灾会直接转化为水灾。 已经到了晚饭点,客人登门,总没有叫人干喝茶的道理。 郑家的厨房火烧得旺旺的,一道道菜蔬从灶上端进堂屋。 外公一个劲儿地抱怨村委书记:“你就该事先打个招呼,看看,雨下成这样,我连弄点儿好菜都不行。” 镇上的妇女主任赶紧摆手:“不不不,我们下乡工作,不能拿群众一针一线的。” “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来来来,喝酒,我儿子从外地给我捎回来的,味道不错吧。”外公朝外婆使了个眼色。 外婆赶紧进屋去。 妇女主任看见端鸡汤上桌的林鑫,连声推却:“这还不叫好菜。哎哟,郑大爹,你可真是阔气哟,过年也不过这样了吧。” 她的目光落在林鑫脸上,显出亲切的意味,“这就是我们大学生吧,果然不一样,一看就是女秀才。” 林鑫神色腼腆,由着妇女主任抓著她的手,不停地夸奖:“看看,养那么多孩子有什么用,好的一个顶十个。” 林蕊偷偷看舅妈。 按照当地农村的规矩,不是自家亲戚上门做客,女人跟孩子都不会上桌作陪。 舅妈清了清嗓子,招呼外甥女儿:“蕊蕊,吃饭吧。你去喊下鹏鹏。” 林蕊嘴上答应着,赶紧蹬蹬蹬跑上楼。 她见着表弟,凑过去压低声音:“在哪儿啊?” 郑鹏摇摇头,他也不知道。 他只看见那些镇上的干部借着参观他家的名义,将整栋楼都检查了一遍。 “二姐,我都吓死了。” 林蕊同样一颗心“砰砰”直跳,尤其电光一闪,她看到楼房后面的小学围墙上刷着“宁添十座坟,不添一个人”时,简直吓得当场跪。 “不管了,我们先去吃饭吧。” 郑鹏不满地小声嘀咕:“奶奶特地给你杀的鸡,老太都还没吃到呢。” 郑家虽然养了一群鸡,可这些鸡基本上都是用来生蛋卖的。如果不是心尖尖上的外孙女儿来了,老人也舍不得杀鸡。 林蕊叹气:“能怎么办呢,只求他们好吃好喝高兴了,赶紧走人。” 一顿饭七个盏八个碟空空如也,两瓶酒喝得宾主尽欢。 下了整整三个小时的暴雨终于停下,酷暑一扫而空。推开窗,晚风吹在人身上,简直要加件外套。 港镇计生小组的干部们喝着郑大爹的军官儿子从外地带回家孝敬父母的好茶,好整以暇:“大爹,你真没看到桂芬?” “我急着赶鸡进笼,牵牛回棚,哪里注意到这些。好两天没看到桂芬人了,我听人讲,她好像出去打工了。” 妇女主任皮笑肉不笑:“不对吧,大爹,我可听说今天中午,我桂芬嫂嫂才往你家送的菱角藤。” 外公立刻皱眉:“你还说这个呢。一讲这个我就来气。芬妮才多点儿大的姑娘,竟然敢自己撑船去翻菱角。这丫头胆子也太大了。” 外婆赶紧帮腔:“我当时就骂了她一顿。下午我外孙女儿怕她再出去跑,压着她在我家写了一下午作业。五点多钟她才回家烧饭去了。” 妇女干部笑了:“可她家现在没人啊。外头要下雨,芬妮不在自己家待着,往外头跑什么?” 外婆变了脸色:“不好了,这丫头是不是出去赶鹅了?她家没大人,她肯定是去赶鹅了。老郑头,快快快,把手电筒找出来,赶紧去找芬妮。” 舅妈也从厨房奔出去,着急忙慌地翻矿灯:“这么大的雨,芬妮可别有个什么不好。” 妇女主任站起身:“好了,她没事,在村委办坐着呢。她妈什么时候露脸,她什么时候回家!” 外婆一屁股坐在竹床上,直接喊妇女主任的小名:“春分哎,不是大妈讲你。你就不能把话讲全了?吓死个人!” 妇女主任面上不好看,却不好驳斥长辈的面子。 还是村委书记开口打圆场:“主任也是心系工作,大夏天的还要下乡宣传国家政策,指导我们工作。” 妇女主任鼻孔里头出气:“不敢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根生哥哥去外头做小工了,可他们家的房子还在啊。政策说的清清楚楚,超生啊,把孩子打掉!一胎上环二胎结扎,她躲也没用。” 外公笑笑:“我看到人肯定会讲他们的。” 他话音刚落,厨房里头传来一声响亮的放屁声。 “谁?”妇女主任沉下脸,抬脚往厨房走。 外公手一抖,端着的杯子差点儿掉到地上。 屋子里头静悄悄的,只听见屋檐水滴下坠的声响,偶尔风声过耳。 妇女主任一步步逼近厨房,终于推开房门。 大约七八个平方米大小的厨房中,站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满脸通红。 林蕊崩溃了,带着哭腔喊:“外婆,我都说我不吃豆子了,吃豆子放屁!” 屋外的大人憋不住,集体笑出声。 林鑫调侃妹妹:“怪谁啊,是谁说炒黄豆嘎嘣脆,香!” 林蕊立刻闹起脾气,要赶妇女主任出去,这屋谁都不许进。 妇女主任拦住她的胳膊,似笑非笑:“是蕊蕊吧,初中生了,可要懂事。计划生育是我国基本国策,宁可血流成河,不准超生一个。” 林蕊心道得了吧,真正的计划生育可不是这样,拿着鸡毛当令箭。 三十年后,宣传标语可全都变了:生下来养起来,就是不能打下来。 林蕊脸挂的有二尺长:“我又没生孩子,计划不到我头上。” 妇女主任摇摇头,心道城里头的娇娇女果然脾气大,说话真是没谱。 她在厨房里头转了一圈,目光跟刀子刮骨一样,连橱柜的抽屉都没放过,一个个拉开来。 林蕊扭手扭脚,满心不痛快地催促:“你快出去啊,我要放屁了。” 说话间,她的眼睛下意识地扫过咸菜缸。 妇女主任与超生游击队斗智斗勇多年,哪里能够被如此轻易地打发走。 她嘴上答应着,手却猛地掀开咸菜缸盖子。偌大的水缸里头,全是泡咸菜,根本没人。 林蕊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央求道:“春分嬢嬢,你可千万别跟我外婆说。我就是吃了几颗咸菜芯。” 腌菜芯细嫩咸鲜,是乡下小孩子最爱的零食。一般不受宠的孩子还吃不到。 妇女主任笑了:“你怕什么,你外婆又不会打你。” 林蕊扭来扭去,跟绞股糖似的,非得春分嬢嬢答应她才肯放人出去。 厨房门合上了,林蕊背贴在门板上,大口喘着粗气。 村委书记见状招呼镇上的干部们:“要不,咱们去村委办公室坐坐?” “急什么。”妇女主任言笑晏晏,抬眼示意电视机的方向,“该放《便衣警察》了吧,坚决不能放过一个错误。” 林蕊身子往下溜,直接滑落到地上。她真的好想揍人,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她直起身子,将铁锅里头的热水全都打掉,重新换上凉水,然后招呼表弟:“鹏鹏,洗澡了。” 厨房中,姐弟俩交换个眼色,跟地下党接头似的,各自神情肃穆。 郑鹏捧着水往楼梯口走时,正南房间门开了。 老太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出来,嘴里头念叨着:“主席派干部来看这个死老婆子了?主席心里头装着的全是我们老百姓啊。我这个老不死的就是个累赘,主席还惦记着我。” 外婆赶紧起身去扶婆婆:“妈,你怎么出来了?” “我不出来行啊。主席都派人来看我了,你们居然不做声。” 灯光下,计生小组的人看到老太太的脸跟手,齐齐往后退。 妇女主任是郑家村出去的,从小就听说老太身上的怪病会过人。看老人朝自己的方向走来,她下意识地赶紧往后缩。 “乖乖,主席派来的干部可真俊。姑娘,你是主席派来看我的吧。”老太伸出手,要摸妇女主任的脸。 可怜妇女主任陡然看见鹰爪一样布满黑斑的手,吓得立刻朝外头跑:“老太,我们有事先走了啊!” 计生小组的人跟着撤退,村委书记在后头追:“去村委办坐坐啊。” 郑鹏手一软,捧着的脸盆“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亏得郑家是三层楼水泥地,要是一般的硬土地,非得闹黄泥涝不可。 老太得意地瘪着嘴巴笑:“哎哟,干部不叫我摸啊。” 外公忍不住抱怨:“还是我们郑家村出去的呢。她小时候,桂芬还给她做过衣服哩,忘恩负义的东西!” 老太敲拐杖:“不要胡说八道,都是工作,都是主席工作。” 舅妈赶紧扶老太太坐下:“哎哟,我的奶奶哎,主席都走了十几年了。” 外婆顾不上跟自己婆婆讲古,赶紧进厨房,掀开贴墙的锅盖。 郑家村的灶台基本上都是两口锅,靠外头的一口日常烧火做饭,里头的那个一般只有逢年过节时才动火。 锅盖掀开,桂芬婶婶浑身都是黑灰。 说来也是她命中该有这么一招。 外婆家的里锅破了,这两天又热,没来得及找人修改。所以里面的灶头是空的,盖上锅盖,人再在柴火灶前,根本看不出来任何端倪。 舅妈跟外婆一块儿用力,将桂芬婶婶扶下来。 林鑫赶紧往盆里头打热水,给桂芬婶婶洗澡。 外婆招呼外公:“快,你陪着蕊蕊去趟村支部,把芬妮接回来。就说蕊蕊忘了带课本,问她借书看。” 舅妈又赶紧给林蕊翻出双胶鞋来。 一老一小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往村支部走。 林蕊小心翼翼地问外公:“没事了吗?” 外公叹气:“等到生下来就好。最好是去外头躲一躲,现在查的太严。” 雨后的夏夜分外清凉,晚风吹在人身上冷飕飕的。 祖孙俩没来得及走到村支部,就迎头碰上拿着手电筒的村委书记。 “走了,我送芬妮回家。刚好,大爹,你们把芬妮带回去吧。” 林蕊走过去,握住小伙伴的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雨后降温,芬妮的手凉的吓人。 林蕊轻轻地笑了:“明晚咱们去捉知了猴吧。” 芬妮怔怔的,半晌才点头:“嗯。” 外公在后面打着手电筒,橘黄色的一道光,柔柔地照亮了两个姑娘往前的道路。 她俩手牵手,慢慢朝家走。 行到院子门口,没等林蕊喊门,门从里头被推开了。 舅妈神色焦灼:“爸爸,要生了,桂芬嫂嫂要生了。” 林蕊傻了眼,不是说预产期还有两个月吗?《 》 迎接新生命 桂芬婶婶澡洗到一半时,羊水破了,紧接着她肚子一阵接着一阵痛。 舅妈想扶她从盆里头出来,眼睛扫到洗澡水,顿时惊呼:“见红了!” 厨房昏黄的灯光下,白雾氤氲的洗澡水里头,丝丝缕缕的红线跟水草似的纠结缠绕,从水底往上头冒。 外婆见多识广,赶紧招呼儿媳妇把人架起来。 看这动静,是要生了。 桂芬婶婶已经生过两个女儿,现在肚里头的孩子又小,真要发动起来,保不准就是十多分钟半个小时的事。 大肚子已经疼狠了,根本没力气自己走。 外婆招呼大外孙女儿收拾好竹床,准备用竹床当担架,把桂芬婶婶抬去镇上卫生院。 人还没出堂屋,桂芬婶婶就疼得“哎哟”出声,死命拽着外婆的衣角:“嬢嬢,不能去,我不能去啊。” 镇政府有规定,医院不准给没准生证的大肚子接生。她人进了医院,就由不得她做主了。 外婆瞪眼:“这女人要生娃娃还能再塞回头啊。去医院,我就不信她们看着见死不救。” 桂芬婶婶还想说什么,一阵剧痛袭来,她疼得脸纠成一团,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掉。 外婆心往下沉,赶紧伸手摸桂芬婶婶的肚子。好家伙,硬的跟铁板似的,一阵接着一阵,疼的时间比歇下来的时候还长。 来不及了,照这动静根本赶不上送卫生院就得生,只能去请村里头的收生婆婆。 再怎么讲,生在家里也比掉在路上强。 一直跟在后面跳脚的郑鹏主动请缨:“奶奶,我去。” 晚上才下过好大的雨,大人们哪里敢让鹏鹏踩着泥地跑过大半个村子找人。 舅妈直接套上胶鞋:“妈,我去找道真嫂嫂。” 道真嬢嬢是郑家村的接生员。 六七十年代,农村人泰半是在自家,由受过新式接生法培训的接生员帮忙接生。 只是到了八十年代中后期,随着医疗卫生水平的改善以及计划生育政策的推行,大家基本上都去镇上卫生院生孩子了,收生婆婆也渐渐失去市场。 眼下,还得找道真嬢嬢救急。 舅妈匆匆跟公爹打了声招呼,就往院门外走。 外公反应过来,赶紧将手电筒让给她,喊她路上小心点儿,有水坑。 舅妈答应着,深一脚浅一脚朝道真嬢嬢家去。 桂芬婶婶是偷偷怀孕的,根本没去做过产检。村里人也假装没看见她肚子大了,免得叫计生干部找上门。 道真嬢嬢有段时间不干接生的活了。她今晚没在家,去隔壁村上喝喜酒了。因为晚饭时突然间下暴雨,她也没回家,直接留宿在亲戚家。 舅妈上门扑了个空,急得要命也没法子,只得转头走人。 等她再连奔带跑折回家,桂芬婶婶已经被安置在郑家的西厢房中,快要生了。 原本外公外婆是要将桂芬婶婶抬回家去的。 老辈儿说法,生孩子是血光之灾,大肚子都不轻易登别人家的门。 现在他们虽然不讲究这些,但也总该让桂芬婶婶回自己家生去。 奈何外婆家跟桂芬婶婶家连着的那条小路太过于狭窄。平常两个人走在里头都要前后脚,挑副担子都勉强。 等到他们把人抬出门,才悲催地发现竹床根本没办法通过。 这时候桂芬婶婶又疼厉害了,羊水带着血丝,一股股往下淌。 外婆哪里还敢再耽搁,赶紧招呼着外公又把人给抬回自己家。 听到舅妈说接生员不在村里,外婆傻眼了,这下子要怎么是好?桂芬婶婶要生了啊。 隔着门板,一直在南屋里头挺动静的老太发了话:“生就让她生,你不也受过主席的教导,接生过娃娃么。” 外婆都快要哭了:“哎哟,我的老太,我这多少年没接生过了。再说咱家也没接生的东西啊。” 院子门被“哐当”撞响。 道真嬢嬢的女儿抱着个防水布包冲进来:“三奶奶,我哥哥去喊我妈了。你们先把水烧起来,这是我妈的接生包。”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外婆身上。 芬妮都快哭了,央求着看外婆:“三奶奶,你救救我妈吧。” 外婆一咬牙:“先烧水。” 郑鹏从厨房里头奔出来:“奶奶,水烧滚了,我冲开水瓶里头了,要不要再烧一锅?” 林蕊目瞪口呆:这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们坑死外婆没商量啊。 林鑫也开始用肥皂刷手,准备给外婆打下手。 开水一盆盆地被送进西厢房。 这间屋子上个月才刷过白石灰,被收拾得干净整洁,原本是特意准备好给林家姐妹过暑假的。 芬妮过意不去,抓着林蕊的手保证:“我明晚一定带你去捉知了猴。” 林蕊伸长了脖子在房门口探头探脑,这会儿都没忘记打听:“知了猴能卖多少钱啊?” 房里头站着外婆跟林鑫,舅妈端着盆血水出来,闻声笑外甥女儿:“不是卖的,加油盐炒了吃,跟瘦肉一样,有嚼劲,喷香!” 她手上端着的盆散发出浓郁的血腥味。 林蕊看了眼红通通的血水,突然间脑袋晕乎乎的,腿脚发软,整个人都刺溜下去。 林鑫一转头,看到妹妹脸色苍白,吓得赶紧招呼芬妮:“快,把蕊蕊架出去,她晕血。” 林蕊没想到她妈小时候居然还有这毛病,手软脚软的被拖到楼梯口坐下。 芬妮虽然力气大,但也就是个跟林蕊同龄的小姑娘。鹏鹏更不行,才八岁的男孩子,个子都比他二姐矮一个头呢。 唯一能使出力气的是外公。 奈何外公解放前是念过私塾的文化人,相当注意男女之大防。 外孙女儿已经十五岁(乡下习惯算虚岁),放在解放前都要定亲了,他这个外公哪里还好再抱着外孙女儿上上下下。 老太被他这迂腐的儿子气得说不出话来,人在屋中重重地跺了下拐杖:“芬妮,把蕊蕊送我屋里来。” 林蕊心中暗道,原来老太清楚她的病不过人啊。 郑鹏还不知道男女七岁不同席的道理,半点儿不忌讳,直接跟芬妮姐一道,把他二姐给拖进老太房中。 老太人坐在窗户旁,算是远远避着,只招呼两个孩子把人安置在藤椅上完事。 林蕊脑袋晕乎乎,耳朵嗡嗡作响,眼前一阵阵发黑,胃里头翻江倒海,一张嘴吐出来的全是酸水。 她算是领教到了,她妈的身体真不是一般二般的羸弱。她都怀疑她妈第一次来例假的时候,会不会直接晕过去啊。 外公敲响了房门,伸手递进来一杯刚泡开的桂圆红枣茶。 这也是当地女人生孩子用的灵丹妙药。一杯桂圆红枣茶下肚,累得死去活来的大肚子就有力气继续生下去了。 林蕊抱着热乎乎的茶杯,脑袋靠在藤椅上,心有余悸地看向老太:“生孩子要淌这么多血啊。” 妈呀,那么一大盆,桂芬婶婶身上到底有多少血,会不会都全淌光了。 老太手上剪着鞋样子,闻声笑道:“现在好咯,要是搁在解放前,生孩子淌干血的,都有。” 林蕊听了瑟瑟发抖,暗自庆幸亏得自己母胎单身。单身大法好,单身保平安。 她忍不住抱怨:“那还生什么孩子,这么危险又这么累。” 老太笑呵呵:“你现在小没感觉,等大了就不一样了。女人啊,还是有自己的娃娃才心里头踏实。” 林蕊喝了桂圆红枣茶,养了点儿精神,开始乐呵:“对,传统婚姻就是丧偶式婚姻,有丈夫跟没丈夫一个样儿。没了还清静,少伺候一个人。” 老太嘴巴瘪瘪的,笑出满脸褶子:“可不是。我那时候最怕你老太爷来家,他不回来还安生。只要一回来啊,他就翻箱倒柜,把我的嫁妆全搜走了换大烟。” 林蕊撅起嘴巴:“所以说,女人结婚吃亏。” 老太乐呵呵:“我们蕊蕊也是大姑娘了啊。再过两年,能找婆家了。” 林蕊吓得赶紧摆手,她可不要,她得全须全尾留着她妈,将来好接着当正处干部呢。 屋外传来一声婴孩的啼哭,老太跟林蕊都眼前一亮,生了。 林蕊想扶老太出去看,老太摆摆手:“莫要吓到了孩子。” 院子门又响起一声“哐当”,穿着格子外套的中年妇女急急忙忙朝屋里走:“哎哟,路上全是烂泥巴。要致富先修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轮得到我们这里。” 她进了堂屋,听见婴儿哭声,赶紧去刷手,帮忙处理孩子的脐带。 娃娃生下来,等着胞衣落干净就好。只要出血不多,那就是母子平安了。 道真嬢嬢站在桂芬婶婶旁边,一手给她揉肚子帮助子宫收缩,一手竖起大拇指夸奖外婆:“我三婶婶就是我三婶婶,能培养出医专女儿跟大学生医生外孙女儿的,能是一般人?” 外婆也笑得合不拢嘴,朝桂芬婶婶点下巴:“带雀儿的,你也可以歇歇了。” 刚生下来的孩子皱巴巴,小小的一团缩在包被里头,脸上头发上全是白乎乎的猪板油一样的东西。 摸着良心说,林蕊没看出哪儿可爱,只觉得像个小老头。 “那是胎脂,能保护宝宝皮肤的。”林鑫看着妹妹掩饰不住的嫌弃,哭笑不得,“你生下来比这还丑。” 林蕊斜着眼睛看她姐,“你可得了吧,我生下来的时候你才四岁,能记得住才怪。” 林鑫挑高眉头:“呵,我不记得?你生下来跟个猴子一样,身上全是毳毛。我看了都替爸妈急,以后这姑娘养大了可怎么办哟。” “你才猴子呢,谁家猴子有我这么好看!” 外婆端着加了红糖的炒米荷包蛋出灶房,听到姐妹俩拌嘴,立刻招呼他们进去自己盛炒米汤吃:“吃完赶紧睡吧,不早了。” 林蕊抬头看堂屋的座钟,居然已经晚上十点半了。 舅妈拿着空水瓶出产房,笑着招呼两个外甥女:“赶紧洗澡睡觉吧,试试幸子衫,我照着《幸子衫裁剪法》做的,保准一模一样。” 林蕊正糊涂什么是幸子衫。 看到床上摆着的短款针织衫,她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这个,看着有点儿像日本女学生装。 “真好看,舅妈你的手艺是这个。”林蕊竖起大拇指。 舅妈高兴不已,得意道:“只要给我样子,我肯定都能照原样做出来。怎么样,是不是跟《血疑》上的幸子一模一样。哎哟,我们蕊蕊大姑娘了,真标致,长得好像小鹿纯子呢。” 林蕊有点儿小羞涩,这大型商业尬吹现场。小鹿纯子是谁啊,不管,反正标致的意思是漂亮。 林鑫仔细看了眼妹妹,摇摇头道:“不像,蕊蕊眼睛没小鹿纯子圆,不过皮肤比她白。” 院子门发出轻响。 “谁啊?” 林蕊奔到窗户边去张望。 夜色酽酽,天幕中镶嵌的星子不过是点缀。 她只隐约瞧出个中等身形的男人匆匆往郑家走,身后跟着个短头发的年轻姑娘。 舅妈瞅了眼:“哟,根生大哥回家了。” “三大爹、三婶婶,你们的大恩大德,我根生这辈子都不会忘。” 林蕊还没走下楼,就听见“扑通”一声。 她从楼梯口探出脑袋去看,瞧见个四五十岁的男人跪在外公身前,“咚咚咚”的磕着响头。 林蕊吓了一跳,妈呀,这也太夸张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