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台娇》
1. 废帝
四年三个月零九天。
这个数字像用烧红的烙铁烙在卫璃心上。她入宫这么久,拼了命地往上爬,离权势的中心仅有一步之遥,所有筹谋明明就快有了结果,却在一日之间功亏一篑。
猛烈的暴雨被狂风卷积着,似锐利的箭,砸在窗棂上噼啪作响。灰蒙蒙的天空仿佛沉重的山石,压得她伤口下的胸腔都闷闷作痛。
阿露转过身,用瘦弱的身体抵住漏风的门板,不忍去看卫璃伤痕累累的肩背。她声音带着哭腔,却努力装出轻松的语气:“不管怎样,璃姐姐是从慎刑司活着走出来的,皇后娘娘既开了恩,总不至再因此事丢了命去。”
只要她的璃姐姐还活着,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十日前,皇后娘娘早起更衣时,意外被藏在衣物中的绣花针伤了手指,鲜红的血滴在翟衣的龙纹刺绣上,脏污了龙头,是大凶之兆。
负责保管皇后衣物的尚服局司衣卫璃成了谋害皇后的元凶,被人推搡着压入慎刑司,受了好一番严刑拷打。幸得冯喜尚宫长跪于崇宁宫前向皇后求情,卫璃才从慎刑司放出来,眼下在这个废弃多时的下房听候发落。
“若是要我知道是哪个黑心肝的陷害姐姐,我一定……”
“阿露,绣花针一事是我粗心大意,往后切莫再提。”
成为司衣之后,卫璃风头无两,前阵子,崇宁宫还传出消息说要将卫璃提拔到皇后身边贴身伺候。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后宫这地方素来妒贤嫉能,不知有多少人都盼着卫璃不得好死。
只是宫闱之中祸从口出,有些话是万万说不得的。阿露这孩子才刚满十五岁,卫璃不想看着她陷入一丁半点的危机。
轰隆雷鸣响彻天际,冰冷的雨滴接连不断砸在鹅黄色印着妃色百合花样儿的油纸伞上。冯喜紧攥着伞柄,穿过层层雨雾,行走在僻静荒芜的甬道,最终在一片杂草丛生的破旧屋子前停下了脚步。
“阿璃,你可还好?”
冯喜敲了敲门,朝屋内问。
“冯姑姑。”
卫璃赶忙起身,与阿露一道将冯喜迎进屋。
几日光景,卫璃便骨瘦形销,那双素来灵动的眼也变得黯淡。冯喜看在眼里,有些心疼。
“皇后娘娘传了口谕,革除你司衣之职,即日起发往凤台宫,照顾凤台宫中那位的起居。”
出了皇宫西北侧的宣华门,行个二里路,有座四周被十丈高的砖墙包围了的宅院,名叫凤台宫,是当今圣上为了囚禁废帝所建。
废帝萧屹川乃当今圣上之侄,靠着修习邪功夺得皇位,称帝后暴戾恣睢,十恶不赦,这才在三年前被赶下皇位。
当今圣上欲做仁义君主,不愿亲族相残,便将废帝囚于凤台宫。自那以后,卫璃再未听到有关废帝的任何消息。
入了凤台宫意味着卫璃与宫中权势完全脱离,彻彻底底成为弃子,也可能被残暴的废帝要了性命,父母兄长的仇只怕是……
接着,冯喜将一白色瓷瓶交到卫璃手上。
“陆司药托我带给你的治疗外伤的药物,每日上药一次,十日内可令你身上伤口痊愈。姑姑房里还有一床鹅绒锦被,一会儿你也一道带过去。那边不比皇宫,吃穿用度总得自己多想法子才是。”
猖狂许久的雨终于停下,卫璃拜别阿露与冯喜,背上行李,踏着积水,朝凤台宫行去。
“哟,这不是尚服局的顶梁柱,皇后娘娘身边的红人嘛,如今这是要去往何处?”
洛溪果然出现在卫璃前往凤台宫的路上,是来看她笑话的。
她与洛溪同年入宫,起初也是无话不谈,彼此照拂的好姐妹。只是卫璃聪慧机敏,沉着稳重,没多久便升上一等宫女,后来又做了尚服局的司衣。
因为嫉妒,洛溪渐渐对卫璃怀恨在心,靠着手段爬上龙床,被封婕妤之后,更是多次寻找机会打压卫璃,彰显她身为主子的权威。
“回洛婕妤,奴婢领命前往凤台宫。”
“大胆宫女,见了洛婕妤还不下跪!”
说话的是洛溪身后一个年纪轻轻却狗仗人势的宫女。
卫璃不多言语,顺从地跪在铺满积水的青石板路上。
“阿璃,你就放心去到凤台宫,日后若有需要,本宫必定竭尽所能,好好帮你。”
洛溪露着笑,双手却是将卫璃背着的包裹解下,将包裹中的物品散落到潮湿的路面上。
“不过,阿璃该守的规矩还是要遵守的,背着个包裹就朝本宫请安,着实是坏了规矩。”
见着包裹中的鹅绒锦被、日常衣物以及必备用品都沾上了泥水,洛溪总算昂起头,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膝盖浸透的寒意与石板坚硬的触感,让卫璃眼前阵阵发黑。她忍痛起身,一点一点拾起散落在泥水里的物件。
凤台宫只有一个正门,门口处有二百名以一敌百的御林军看守着,越过这些御林军,只见一瘸了一条腿,面上皱纹纵横交错的老太监正在门内等着卫璃。
“你就是从前尚服局的红人,卫司衣卫璃?”
王诚用他那副被烟袋锅熏得沙哑了的嗓音朝卫璃问。
“奴婢正是卫璃。”
“啧啧,怎么把自己搞得湿漉漉的,跟咱家进来吧。”
老太监瘸了腿,走不快,卫璃便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
“凤台宫不比那些王亲贵族的府邸,这里面一共就九间屋子,顺着这条路一直朝北走,在尽头处的那间屋子就是公子的。
算上你,咱这凤台宫一共五个宫人,一个残了腿,一个瘫了身子,一个成了疯子,一个生着重病。卫丫头日后可要多多费心了。”
王诚留了话,便回到了他自己的住处。
凤台宫内杂草丛生,房屋陈旧,掉漆的门板随着风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在荒凉之中多添了一份恐惧。
卫璃寻了一间荒废许久的屋子,将她的行李放在这里,然后顺着王诚所言的青石板路一路向北走,一直走到路尽头的那间屋子门口。
“公子,奴婢卫璃,是皇后娘娘派来照顾您的。”
卫璃轻敲着房门,房门未锁,随着吱呀一声响,大敞开来,一股腐朽陈旧的刺鼻气味向四周弥漫。
卫璃以手掩面,遮住口鼻,小心翼翼踏入房中。
“公子,您在吗?”
“你走吧,我不需要人照顾。”
一个幽深低沉,仿佛从地狱深处而来的男声令卫璃脊背发凉。
卫璃转过身,只见一身着白中泛黄的单衣,身材高挑,蓬头散发,胡子拉碴,却瘦脱相的人站在她的对面。
他赤着脚,露出粗重的脚镣,脚踝处常年积攒下的旧伤渗出血液,病态消瘦的惨状着实让人心疼。
卫璃还是小宫女的时候曾远远见过萧屹川一次,那时候他身着龙袍,随意坐在龙辇之上,远远的背影都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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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震慑万众的帝王之威。
不过数年光景,当初那个舍我其谁的少年皇帝如今已是这般颓败模样,面容沧桑不说,就连身上也散发着廉价烟草与劣质酒水混杂的奇怪味道。
卫璃抿了抿嘴唇,终于将那股作呕的感觉忍了下去。
“奴婢奉皇后之命前来照顾公子,未将公子照顾好,奴婢是不会离开的。”
萧屹川冷哼一声,还未等卫璃有所反应,便将她逼到角落,瘦削的小臂抵住她的脖子。
“丫头,你知不知道上一个到我屋里说要照顾我的人是什么下场?”
不等卫璃说话,萧屹川继续道:“我把他的脖子扭断了,就像扭断一根脆生生的枯树枝一样容易。”
废帝是修炼邪功,武艺高强,可他能甘愿老老实实被囚禁在此,想来那一身的功夫应该已经被废得干干净净。
至于他说的那耸人听闻的话,三分是真,七分是假。否则卫璃也不会有力气挣脱萧屹川的束缚。
卫璃正了正衣襟,不卑不亢说道:“奴婢与他不一样,不会伸着脖子等着公子去扭,更不会对公子落井下石。”
萧屹川应是动了怒,苍白的脸颊泛起阵阵红晕,颤抖的手臂将旁处的衣架打翻在地。
“别逼我杀你。”
“公子是想先沐浴更衣,还是先让奴婢将公子这屋子打扫一番。”
卫璃完全将萧屹川的话当成了耳旁风,不急不缓地将地上的衣架抬起来摆好,又取了圆凳,用凳腿将墙角处的蜘蛛网勾掉。
萧屹川的气势果然减了大半,一个被人用三百根蚀骨针钉入身体废去武功,又被戴上焊死了的脚镣的囚徒有什么筹码对人指手画脚?
萧屹川的眼底闪过些许哀伤,一步一步艰难地回到他那张陈旧的破床上。
铁链摩擦地面发出的哗啦声响令卫璃心烦意乱。
那种被刑具束缚身体,却又不得不赤脚前行的痛苦,直到现在她依旧记忆犹新。
卫璃紧紧攥着圆凳,勉强露出一个并不大好看的微笑。
“天色已晚,奴婢先去为公子做晚膳,待公子用了膳,奴婢再伺候公子沐浴。”
萧屹川不说话,却是拿起床头处的酒瓶,将他喝剩一半的烈酒一饮而尽。
酒入肠胃,这种似烈火灼烧的痛感实在让人加倍舒爽。
萧屹川跌跌撞撞下了床,拿起桌上的烟袋锅,自桌上绒布袋里取了少许烟叶放置其中,将烟斗中的烟叶对准煤油灯,吞吐几次后,屋内便烟雾缭绕起来。
萧屹川深吸了口气,终于心满意足地躺回到床上,四肢舒展开来,尽情享受着烈酒与烟草带来的短暂欢愉。
“公子,晚膳给您做好了。”
凤台宫厨房的米是陈米,菜也是一半都烂掉的。卫璃费了些力气才给萧屹川做出了晚膳。
推门而入的时候,浓烈的烟味充斥卫璃的鼻腔,引得卫璃连连作呕。
“我说了,我不需要人照顾。”
萧屹川捧着烟袋锅,双眉舒展,甚是享受地躺在床上吞云吐雾。
这副自暴自弃的模样实在叫人恼火。
卫璃皱着眉,咣当一声将食盒摔到桌子上。
“饭菜给您放桌上了,您愿意吃就吃,不愿意就倒掉,你是主子,想怎么做全凭你。”
又是咣当一声,卫璃摔门而出,前行了几步,终于忍不住,坐在院中角落失声痛哭起来。
2. 哭是最厉害的武器
卫璃哭了,是那种哄不好的,撕心裂肺的哭。
这十年来,她经历的所有苦楚一幕幕鲜活地呈现在她的面前。父亲于监斩台之上血溅三尺,头颅挂在城墙示众;母亲为了不让卫璃饿死在流放之路,甘愿遭人凌辱;兄长充军战死沙场,血肉与土地焦灼,同样是死无全尸。
她费尽心思以卫璃的身份入了宫,日夜筹谋,就想着能早一点为父亲翻案,能早一点将那个逍遥法外的凶手置于死地。
可如今她落得是何等境地,共事的宫女陷害她,曾经的姐妹羞辱她,就连没了权势的废帝也欺负她。
想起废帝那张惹人恨的脸,卫璃哭得更凶了。
萧屹川可真是没想到自己不吃晚饭会让卫璃这丫头哭成这样,他没心思喝酒吸烟,提起被子,将耳朵捂得严实。
然而并无半点作用。
修建凤台宫的工匠们偷工减料,他这屋里根本不隔音。
萧屹川有些恼怒地蹬了蹬腿,冰冷坚硬的脚镣铁环摩擦他脚踝处的伤口,引得一阵疼痛。
他狰狞着面容,踉踉跄跄下了床,朝屋外走去。
分明是要说好多好多训斥卫璃的话的,可是当萧屹川见到卫璃蜷缩在角落处的阶梯上,头埋在臂弯处,身子一抖一抖的,仿佛正经历着天底下最伤心的事,萧屹川心里想的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当真瞧着怪可怜的,萧屹川轻咳一声,气势再一次消减大半。
他弯下腰,抬起贴在地上的铁链,小猫儿似的轻手轻脚走到卫璃身边,伸出手指轻轻拉扯卫璃的裙摆。
“喂。”
卫璃这才发觉可恶的萧屹川已经站在她面前。
她赶忙起身,连着后退到一处安全的位置,可面上看起来似乎更加委屈,豆大泪滴噼里啪啦线似的掉个不停。
萧屹川看着卫璃哭花了的脸儿,心口像是被蚀骨针反复穿刺似的,疼得厉害。
“你别哭了好不好,我吃晚饭还不行嘛。”
卫璃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涕泪,吸了吸鼻子,睁大了眼睛,诚挚地看着萧屹川。
“真的?”
“真的。”
萧屹川是有些后悔的,总觉得自己太心软,见了小丫头随便哭一哭,就完全被她拿捏了。
好歹也是男子汉,说话不能食言。萧屹川果然转头回了屋,打开食盒,大口大口地将卫璃为他做的饭食吞进了肚。
残忍暴虐的萧屹川仿佛也没传闻那般不堪,卫璃抿着嘴唇,通红的双眼终于露出淡淡的笑意。
见萧屹川吃饱喝足,卫璃又从旁边仓库里寻来落了一层灰的浴桶,清洗干净后,提着浴桶进了萧屹川的屋。
“公子,阿璃为您烧了热水,还请您沐浴。”
洗干净了身子,再换一身干净衣裳,萧屹川身上的烟酒味总能消散不少。
萧屹川静静瞧了卫璃一会儿,脑海中又浮现出不久前她哭惨了的模样,终于一咬牙,没骨气地朝卫璃点了点头。
卫璃正在朝浴桶中舀水,水中升腾的热气让卫璃整个人都如梦似幻,萧屹川不知不觉瞧着卫璃许久,终于在卫璃将水温调好之前开了口。
“你……当真要服侍我……沐浴?”
服侍他脱得光光的进入到浴桶之中,只稍想想萧屹川便觉得这比数百根蚀骨针同时插.入身体还可怕。
卫璃后退两步,弯着腰,将头压得很低。
“公子若有需要,可……可以与奴婢讲,奴婢就在门口候着。”
还以为卫璃这丫头能耐通天,原来也是个脸皮薄的,萧屹川突然生出想要捉弄卫璃的念头。
“别啊,你就在我面前服侍,我说需要舀水,你便朝我身上舀水,我说要你搓背,你就要来给我搓背。”
萧屹川伸出手指探入水中,似是在试探水温,随后露出一副享受的神情。萧屹川将手探入水中,指尖轻搅,感受着那恰到好处的温热。他闭上眼,露出满足与享受的神情。
对于要萧屹川沐浴,卫璃只是想让萧屹川去去身上的味道,却没想过萧屹川若真的需要她服侍,她该如何做。
见了男子的身体,女孩子的清白岂不是就毁了!
“怎么,反悔了?”
朝萧屹川说反悔,就好像是在对萧屹川服软,往后再让萧屹川信服卫璃就难上加难了。
“没有。”
卫璃违心回答,心脏却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见萧屹川不再问话,卫璃背过身,闭上眼,在听到身后响起哗啦哗啦的水声时,紧张得连呼吸仿佛都已经停止,却听萧屹川在她身后说:“时候不早了,你回屋歇着吧,我不需要你服侍。”
卫璃声落人起,仿佛受惊的兔子,眨眼间已逃得无影无踪。
回到自己的屋内,卫璃清扫干净屋内的灰尘,将包裹中湿了的物品晾在桌上或是地上。待屋子终于有了几分人住的模样,卫璃终于想到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萧屹川戴着厚重的脚镣,如何能将自己脱得干干净净,踏入浴桶中沐浴。
卫璃心中想到的问题对萧屹川来说根本不算是问题,此刻他正坐在浴桶里,拿着沾了香胰的巾帕擦拭着确实有些脏过分了的肌肤。
因为有着脚镣束缚,萧屹川沐浴要多费更多力气。等他忙完了一切已是子时。
大概许久未曾这么晚入眠,这一夜萧屹川睡得安稳,再睁眼时,明晃晃的太阳已经挂得老高。
萧屹川抻着懒腰,终于从床上爬起来。
昨日对他指手画脚、大哭大闹的卫璃不知去了哪里,萧屹川只觉耳根清净,心情舒爽不少。
他一手拿着烟袋锅,一手拿着壶新灌的酒,正要一口烟一口酒潇洒一番,却突然见到镜中的自己。
藏青色绣着暗纹的袍子是萧屹川被押送到凤台宫带来的为数不多的衣裳。
衣裳是好看的,只是这张脸……
萧屹川对着镜子摇了摇头,将烟袋锅与酒壶放到桌上,翻箱倒柜好一会儿,终于找到了许久未用的青铜剃刀,然后对着铜镜,一点一点将杂乱的胡须剃去。
卫璃那丫头要是见到他大清早上剃须净面,铁定是要乐开了花,她这般口齿伶俐的,夸赞萧屹川的话一定是少不了的。
萧屹川清理干净面容,又束好了发,在数次朝着屋门口张望过后,终于忍不住朝卫璃的住处走去。
等他见了卫璃,一定要好好训斥她一番,一个小丫头竟是比她主子还懒惰,日上三竿了就知道躺在被窝里睡大觉。
“卫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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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萧屹川推开门,朝屋内开口。
“在凤台宫的第一个早晨就要你家主子叫你起床吗?”
屋内并无人回应。
萧屹川生出些许不好的预感,他走到卫璃床边,抓着被子的边缘轻轻摇晃了晃。
“再不起床,我就要罚你了。”
这一块儿的被子是湿的,萧屹川变了脸色,又摸了摸其他的位置,发觉卫璃盖着的这床被子有一大半是湿着的,细细看去有些部分好像还带着半干不干的泥水。
萧屹川轻轻掀开被子一角,扭过头,手心触碰卫璃睡着的单人床。
硬邦邦的床板上并没有铺褥子。
所以,卫璃是躺在这样的床板上,盖着潮湿了的被子睡了一夜。
萧屹川将头转过来,终于看清楚躺在床上的卫璃。
她的身体蜷缩着,一副虚弱无力的模样,脸颊红彤彤的,眼睛却闭得严实,眉头紧皱着,从表情上看好像难受得很。
萧屹川用手掌抚摸卫璃的额头,果然如他所料,卫璃额头滚烫,正发着高烧。
萧屹川掀开卫璃的被子,将卫璃抱起,一直抱到了他自己的床上。
他自己的床,虽然被褥陈旧了些,但好在暖和,算是整个凤台宫最适合卫璃养病的地方。
萧屹川帮着卫璃掖好被子,皱着眉头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撸起卫璃的衣袖,一道道触目惊心的鞭伤显现在萧屹川的面前。
果然是身上有伤,否则他的动作那么小心,卫璃是不会在烧得神志不清的时候,闭着眼睛朝他喊痛。
萧屹川叹了口气,再次帮着卫璃盖好了被子,拖着沉重的脚镣,转身离去。
那样瘦弱的一个小丫头,宫里那些人也下得了手,当真残暴至极。
“王诚,你那可有治发热的药?”
王诚可没想到整日整日不出屋子的萧屹川会亲自来他这下房找他,先是惊讶地放下烟袋锅,从破旧藤椅上站起来,再见萧屹川突然恢复到三年前他刚到凤台宫时俊朗丰逸的模样,他直接惊得说不出话来。
“或者治疗外伤的药也行。”
王诚终于回过神来,在他屋里翻腾好一阵,失望地摇了摇头,“老奴这里是没有了,兴许孙云那边会有。”
孙云也是被贬谪来凤台宫的奴婢,来的时候便患有很严重的痨病,来这两年多,如今已病得难以下床,恐怕时日无多。
两年来,孙云与萧屹川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但毕竟都是在同一屋檐下生活的,萧屹川并不犹豫,直奔孙云住处而去。
孙云躺在床上,面若枯槁,很不舍地将自己藏在枕头下药瓶交给了萧屹川,随后用有气无力的声音朝萧屹川道:“这化痨散可是能救我性命的神药,公子若想要……便拿去吧。”
化痨散是治痨病的,又不是治外伤和发热,这药对卫璃来说并无用处。
萧屹川把药交还到孙云手上,前去凤台宫的正门处,去寻守在此处的御林军头目陆校尉。
“所以,废帝是来求本官的?”
陆校尉摸着腰间长刀,挺着胸脯,将趾高气昂的做派演绎到了极致。
萧屹川咬着牙,强忍着怒意。
“说说吧需要什么条件你才肯将药给我。”
3. 你就是本宫的眼
“废帝你也知道,你在这地方一切的所需那都是要向陛下汇报后才可能交到你手上的。你让我去医馆买了药直接交到你手上,这不合规矩。”
陆校尉的目光扫过萧屹川,随后将视线落到他摊开了的手掌心处。
拿钱办事倒也是天经地义,萧屹川将脖子上戴着的帝王绿翡翠观音摘下,交到陆校尉手上。
这观音吊坠是萧屹川去广福寺之前,他母妃送给他的,这十几年一直被他贴身戴着。
“这样总可以了吧。”
饶是陆校尉对翡翠玉石并无研究,也看得出萧屹川给他的这件翡翠是个无价之宝。他赶忙将它收入怀中,乐呵呵朝萧屹川说:“你放心,一个时辰内,我必将你想要的治疗发热和外伤的药亲自交到你手上。”
卫璃终于在深夜醒来,床还是那张床,只是她的身下垫了褥子,盖在身上的被子也不再是冯喜送给她的那一床。
凤台宫的下人们病的病,残的残,是不会帮着卫璃更换被子的,守在门口的御林军更不会进到卫璃的房间帮着卫璃做这种事。
唯一可能帮助她的就只剩下萧屹川了。
卫璃披上外衣,走到窗边,朝萧屹川住着的方向望去。
那边黑洞洞的,并无一丝光亮,想来萧屹川应该已经就寝多时了。
不管是谁在暗中帮助了卫璃,卫璃都算是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又活生生回来,她长吁了口气,有种劫后重生的庆幸。
萧屹川的屋内并未燃灯,他静静坐在椅子上,借着月光瞧着桌上的陶瓷药罐,药罐内是已经凉透了的药渣。
陆校尉没有食言,只半个时辰便将萧屹川需要的药交到了他手上。陆校尉告诉他,郎中开的这个方子既治高热,又治外伤,吃上一次便可令病人暂时退热,吃上三副药,病人身上的伤也能痊愈。
熬药这种事情并没有难倒在广福寺过了十年清贫日子的萧屹川。真正难倒萧屹川的是喂药。
萧屹川脑海中回想起他喂卫璃吃药的画面,再一次伸出手抱住他的头。
他是为了救人性命才那样做的,卫璃烧得神志不清,根本不配合张嘴吃药,唯一的办法就是……
他就只轻轻碰到卫璃一点点的嘴唇,正是因为他这样做,才让他熬的药切切实实进了卫璃的口,好在一个时辰内发挥退热的效果。
如今距离卫璃吃完药已经过了两个时辰,她的高烧应该已经退了,这时候她会在做什么呢,她不会深更半夜闯进来,问他两个时辰前他是不是用嘴巴喂药给她吃吧?
萧屹川的身上泛起冷汗,终于回到了床上,将他一直用着的陈旧的褥单和被单铺在冰凉的木床板上,身体缩进了卫璃昨夜盖着的还没干透的被子中。
“卫璃。”
一大清早,卫璃便听到有人在屋外叫她。
“起了吗,皇后娘娘想见你。”
说话的是与卫璃关系还算不错的皇后身边的宫女严乔。
“皇后娘娘听说你生了重病,心中挂念,便想要你去崇宁宫,见见她老人家。”
一个犯了错的宫女而已,与皇后也没什么过硬的交情,皇后怎可能心中挂念她,卫璃意识到此次会面绝不简单。
“我不相信你会粗心大意到将绣花针藏在皇后娘娘日常穿着的衣裳里。所以,是不是洛婕妤在陷害你?”
“一切皆是阿璃粗心,乔儿姐姐莫要过多想象。洛婕妤被册封以后无时无刻不想着为陛下排忧解难,她是不会想出这种法子来谋害皇后娘娘的。”
卫璃这番话严乔是信了的,毕竟以洛溪的头脑,可是想不到如此缜密且万无一失的计谋的。
还好,卫璃这一大清早就被叫走。萧屹川从床上跳下来,动作麻利地抱着卫璃的被子快步朝卫璃的住处行去。
萧屹川将已经干透的卫璃从宫里带过来的被子铺到她的床上,然后抱起他平日里盖着的被褥,确定四下无人后,快步回了他自己的屋子。
萧屹川坐在床边,将被褥单子重新换成他一贯用着的陈旧的那套,嘴角不知不觉勾起浅笑。
他这被子虽只是普通棉被,却足够厚实,卫璃盖着它入睡必定睡得踏实。
真是的,一大清早便为那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忙活,萧屹川绝对是脑子坏掉了,他伸出手轻打了下自己的脸颊,然后将被卫璃睡过一夜的被褥弄乱,点了烟袋锅,躺在上面继续吞云吐雾起来。
卫璃在崇宁宫主殿外等候了片刻,终于得了准许,跟在严乔身后进了殿。
殿内,皇后周琼一席华服坐在雕刻着九龙戏珠的紫檀木椅上。
旁处的宫女正在打着香篆,一股令人神清气爽的淡淡幽香在殿内弥漫开来。
“卫璃。”
皇后的声音透着上位者独有的威仪。
“奴婢在。”
卫璃双膝跪地,将头埋入双臂之间,因为不知太后意欲何为,心中泛起的恐惧几乎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你来宫中几年了?”
“回太后,已有四年有余。”
周琼抚摸着手上的指甲套,笑容里透露着几分赞赏。
“只不到四年便做到尚服局司衣的位置,倒是个有几分能耐的丫头。”
周琼朝左右摆手,殿内的侍从纷纷退下,只剩下卫璃与皇后两个人。
“把头抬起来,不必拘谨。”
卫璃谨慎地抬起头,对上周琼那双看上去温柔慈爱的眼。
“时间过得也真是快,一转眼废帝已经在那地方住了整整三年。”
果然,周琼召见卫璃是为了萧屹川。
“也不知道他在那边住得可好,你且与哀家说说。”
萧屹川他过度吸烟饮酒,不按时吃饭,他那住处被他折腾得像是个……破烂的窝。
这些话是可以如实讲给皇后听吗,她会不会对萧屹川做什么不利的事?
虽然萧屹川并不是什么好人,但若是因为卫璃不经意间的一句话让他命丧黄泉,对于卫璃来说也是件天大的罪过。
卫璃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他……过得很好,奴婢去见他的时候他还与奴婢讲他很感激陛下和太后,能留他一条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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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在凤台宫中悔过。”
“一辈子被囚禁在那个地方,他心中就没有怨恨?”
若是直接说萧屹川无怨无恨,恐怕太后她不会相信。
“奴婢刚去凤台宫不久,尚未能揣测出废帝心中真实所想,只是废帝身边无一可用之人,一身的绝世武功也被废得干干净净,他不会也不敢再生异心。”
卫璃这话是周琼爱听的。
一个凭借着邪功夺得皇位,头脑空空的和尚哪里有半点能耐与她儿子争!
“卫璃啊,哀家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卫璃赶忙将跪姿做得标准,屏息凝神,不敢多话。
“你来做哀家的眼,帮哀家盯着废帝的一举一动,每隔一日来哀家这汇报一次。”
这是要卫璃成为皇后的人,日夜帮着皇后监视萧屹川。
如此定能得到皇后的信任,她的复仇之路便可走得容易些,只是这样对萧屹川而言似乎有些残忍。
萧屹川不过是个失了势,在无人知晓的角落苟延残喘的失败者,卫璃实在不该在这件事上摇摆不定,她也没有能力拒绝太后。
“奴婢谨遵皇后口谕。”
出了崇宁宫,已是晌午,明媚的阳光顺着碧瓦朱檐倾泻而下,照在人的脸上暖暖的,本应令人心旷神怡,可卫璃却觉得这宫墙之中的一草一木,甚至每一寸空气都令人浑身上下不自在。
她低着头,快步朝宣华门的方向走去,却在不经意之间险些撞入一个人的怀中。
“姑娘何故如此行色匆匆?”
身着绯色官服的男子向后退了两步,俊朗的面容上浮现似水般温润的笑容。
顾希晔,十七岁高中状元,大虞朝最年轻的少傅,无数寒门子弟崇拜敬仰的对象,也是无数闺中少女梦寐以求的夫君,却是卫璃这么多年一直筹谋着想要杀掉的人。
卫璃低下头,隐忍着咬着嘴唇,直到腥咸的血漫过她的舌尖才终于勉强开了口:“奴婢冲撞了顾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顾希晔眉头微蹙,“你认得本官,却如此惧怕本官,为何?”
当真是亏心事做得太多,为人敏感多疑到了极点,卫璃满心厌恶地抬起头看向那张卫璃连做梦都不敢忘记的脸。
“阿璃久居宫中,没见过什么世面,此次不小心冲撞了顾大人,心中实在恐惧。”
卫璃这话说得恳切,沾着一层水雾的眼格外的晶莹剔透,像是顺甜的葡萄,想要让人去呵护。
顾希晔素来平静的心少有地出现些许波澜,他面带笑意,展示出大虞贤臣的风度,朝卫璃道:“姑娘莫怕,本官生性纯良,从不做伤人性命的事。”
顾希晔说着虚情假意的话,正要离去,只见太子殿下萧霆山越过海棠门,兴高采烈朝卫璃走过来。
“顾少傅,这次可真得谢谢你,父皇已经答应让我去内阁历练,接下来还得靠着顾少傅多多帮扶了。”
萧霆山终于注意到顾希晔身边的卫璃,那双狭长的眼顿时绽放出光芒。
“你是哪个宫里的丫头,怎么瞧着眼生?”
4. 试菜
太子住着的东宫位于大虞皇宫以东,平日里也只有向皇帝汇报政务才会入宫,他不认识卫璃实属正常。
“奴婢给太子殿下请安,奴婢是……凤台宫的。”
原来是照顾废帝的,可惜了这容貌姣好的丫头,萧霆山仔细端详会儿卫璃,终于忍不住上手拍了拍卫璃的肩膀。
“好丫头,日后有机会我们再见。”
今日卫璃走得早,没来得及给萧屹川做早膳,一直到了未时萧屹川除了喝了点酒,也没吃其他的东西。
他侧卧在床上,双手捂着胃,双目紧闭,表情痛苦。
卫璃这丫头怕是不会回来了,萧屹川费了些许力气从床上爬起来,踉踉跄跄走到前院的那口井处,自井中打了桶水,准备提到厨房中去。
“公子。”
卫璃试探性地叫出口。
萧屹川咬着后槽牙,一副冷酷但很欠揍的模样将水桶扔到地上,转过身朝卫璃道:“干什么呀,没见我忙着呢嘛。”
这做派简直跟街面上的街溜子或者富贵人家的纨绔子弟一模一样,怪不得会被人赶下皇位。
只不过……
萧屹川真的有听她的话,好好沐浴,好好净面,露出他原本的绝世容颜。
从八岁那年被流放,到想方设法以卫璃这个假身份入宫,这十年来卫璃也见到过无数的人,却只有这一个称得上倾国倾城。
他的长发披散着,乌黑如瀑,倾泻而下,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光泽,一双眼眸宛若桃花,上扬的眼尾令他的这张脸带着与生俱来的魅色,鼻梁高挺令五官似雕塑般立体,只是他如今瘦成一把骨头,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肉,看上去多少有些单薄。
“咳咳。”
萧屹川被卫璃盯得心里发毛,开始反思他刚刚是不是不应该故意用凶巴巴的话去吼柔柔弱弱的小姑娘。
卫璃终于回过神来,脸颊顿时滚烫。
“公子是要烧水吗,这种事情奴婢做就好。”
萧屹川一把夺过木桶,忍着胃痛,快步往厨房走去。
“你身上还有伤,若再累着了,高烧不退,死在我这,宫里面那些人可不会轻饶了我。”
挺好的人,就是长了一张这么讨厌的嘴,卫璃气极,也没兴致再帮萧屹川烧水,就连萧屹川那张脸卫璃都觉得丑陋得要命。
“卫丫头,你回来啦。”
萧屹川刚提着水桶离开,王诚便拖着瘸了的腿吃力地朝卫璃走来。
“王公公。”
王诚这人虽身有残疾,行动不便,但为人慈祥和蔼,在卫璃看来算是凤台宫心肠最好的人。
“卫丫头,你跟我来。”
王诚一步步将卫璃带到了厨房,正好赶上萧屹川提着烧开了的水壶往外走。
“公……”
萧屹川没有抬头看她,仿佛卫璃就是个他不认识的陌生人。卫璃闭了嘴,心里面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怪难受的。
“公子他平日里都是这样的?”
性子古怪得几乎让人难以忍受,嘴巴也恶毒得要命,没有王爵,没有银钱,倒是很有主子的派头。
卫璃越想越气,不知不觉拿起菜刀,手起刀落,将案板的黄瓜切成两半。
“公子他……心肠还是不错的。”
王诚说话的功夫已经将小火温着的药壶取下,将药汁倒入瓷碗中。
“卫丫头病还没好,药不能停。”
卫璃感激地瞧着王诚,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王公公,昨夜也是你帮我换了被褥,喂我吃药,这才让我退了热,对不对?”
“额……”
萧屹川吩咐王诚帮他熬药,然后看着卫璃将药喝下去,而且特意嘱咐王诚不许告诉卫璃这药是萧屹川搞来的。
“卫丫头身子好得快,我们这些做奴婢的也能早轻松不是。”
卫璃欢喜地点头,忍着苦,一股脑儿将药喝下了肚。
“卫丫头,你能去公子那里照顾照顾公子吗,老奴觉得公子他好像胃病犯了。”
整日吸烟酗酒,很少正经吃饭,难怪他犯了胃病。为了履行一个末等小宫女的职责,卫璃就勉为其难,听王诚的话,再去帮帮萧屹川。
卫璃端着热气腾腾的米粥进了屋,见到了裹着被子蜷缩在床上的萧屹川,这一副直叫人怜惜的模样与刚刚打水时候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你来做什么。”
萧屹川懒得翻身,直接用被子将脑袋蒙上,好不让卫璃见到他因为胃病折磨而变得凄惨的模样。
“早上奴婢走得急,未来得及给公子做早膳,公子今日应该还未用过膳吧。”
“胡说,本公子刚刚还吃了一大碗喷香喷香的白米饭。”
萧屹川的声音透过被子传出来,闷闷的,少了平日里的冰冷,多了几分可爱。
“凤台宫也没什么上好的食材,奴婢便随便做了些。肉丁粥,黄瓜炒鸡蛋,您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卫璃将食盒盖子打开,食物浓郁的香气弥漫开来,穿过萧屹川的鼻腔,令疼了许久的胃很讨人厌地叫出了声。
“公子若是不喜欢,奴婢就把它们端下去,给凤台宫里其他人吃。”
卫璃盖上食盒的盖子,刚要离开,只见萧屹川从床上坐起来,被子披在身上,眉头紧皱着,脸蛋气鼓鼓的,仿佛一个受气的小娃娃,憨里憨气的。
卫璃抿着嘴唇忍住了笑,再次将食盒打开。
“公子,您尝尝。”
萧屹川瞥向食盒,冷着脸说:“你明明见着本公子胃痛难忍,还做了这么多饭食,是打算将本公子的胃撑伤了,然后疼死难受死吗?”
卫璃气得火气上涌,残存的理智让她强忍着没有将食盒里的饭菜摔到地上。
“听王诚说早上你去见皇后了?”
“是。”
“想来她是想让你用饭食慢慢毒杀我。”
这是什么逻辑,简直不可理喻。
“我没有,公子不要污蔑好人。”
卫璃的眼泪在眼眶打转,因为气愤,声音也在发抖。
坐在床上的萧屹川暗中攥紧了被角,终于继续保持住了他一贯冷酷又不讲理的形象。
“本公子不信,除非你先试吃。就坐那凳子上,不准离开本公子的视线。”
卫璃委屈地按着萧屹川的要求坐在凳子上,将食盒里的饭菜拿出来摆在桌上。
“不准哭,也不要带着气为本公子试吃,否则胃痛了,可没人会伺候你。”
卫璃不想去看萧屹川,也不想听他讲话,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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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匙舀了一大口粥吞进肚中,又连着吃了好几口菜。
“公子,你看,没毒的。”
“你吃得太少,毒药也发挥不出效果。再多吃些。”
卫璃没有反抗的权力,按着萧屹川的意思将粥和菜吃掉一半。
萧屹川从床上下来,指了指瓷碗里的粥,道:“你把肉沫吃了,本公子吃素。”
“吃素却喝酒?”
卫璃没忍住,说了句质疑萧屹川的话。
萧屹川并未说些呵斥卫璃的话,只是神色哀伤地低着头。
“所以说,本公子不是个合格的和尚嘛。”
卫璃入宫也四年多了,对于宫闱之事,多多少少也听说过些。
听宫里年长的嬷嬷讲这个废帝年幼的时候用利刃伤了当时的大皇子,也就是他的大哥。大皇子虽重伤,但还是捡回了一条命。而萧屹川则因为过于凶残被皇帝逐出皇宫,勒令其在广福寺出家为僧,非诏不得回京。
后来乾明之变,太子谋逆身死,与太子关系密切的净空大师,以及广福寺中所有僧侣皆成了刀下冤魂。
那一年也正是卫璃的父亲,当时的工部尚书纪渊被诬陷成了劫银案的主谋,一个一生清正之人,却被诬陷贪墨,最终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算了,不要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怪难受的,对身体不好。”
大概是卫璃无法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事事都写在脸上,让萧屹川看出了异样,所以萧屹川才会这样讲。
“原来公子也知晓做些什么不利于身体健康。那为何日夜吸烟酗酒,以致患上严重的胃病。”
萧屹川是想让卫璃注意身体,别再高烧不退,没想到卫璃却将话题又转给了他,他将瓷碗中的最后一口粥喝干净,朝卫璃道:“你想听真心话?”
卫璃点了点头。
“你说人活在这世上,最重要的是什么?”
“身体健康,阖家平安幸福。”
“人活在这世上得有盼头,得有希望。十年前师父还有师兄弟们刚刚故去的时候,我拼了命地学习从广福寺带出来的上乘武功,就连师父从不让我染指的邪功我也开始修习,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我能变强大,能够为他们复仇。
后来我用了不到四年的时间靠着几乎天下第一的功夫朝着当朝重臣威逼利诱,费了些心机手段得到了兵权,从大哥的手里夺得皇位,然后一个一个铲除掉谋害师父,谋害太子兄长的人们。”
那时候萧屹川确实杀了很多人,所以世人才都说他冷血残暴,是个十恶不赦的暴君。后来,他一时大意中了毒,四肢酸软无力,被他三皇叔萧明津的手下在他身体里钉入三百蚀骨针,废去了他一身功力。
“被废掉,关在这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些该杀的仇人我都已经杀光,我不用想着报仇,也不用想着如何当一个皇帝,京安城里有没有我也都是一样。
一个人整日待在这一方小天地也着实憋闷,倒不如做些自己喜欢又能做的事,宫里面的人巴不得我早早病死,也从未限制过我烟酒的用量,我心里也舒坦畅快,吸烟酗酒日渐凶猛,这烟瘾酒瘾也越来越大。”
这还是萧屹川第一次以双方平等的态度朝卫璃讲话,还讲了这么多,听起来就好像萧屹川根本就不是一个蛮不讲理的人。
5. 疯子
“公子是觉得自己没有盼头,没有希望,所以就自暴自弃了?”
“这怎么能叫自暴自弃呢,这叫贪图享乐。”
又是一大通歪理,卫璃撅着嘴,不以为然地撇过头去。
“贪图享乐也是不应该,公子无论身处何等境地,都应该积极向上的活。”
见萧屹川对她所言流露出兴致,卫璃继续道:“譬如早睡早起,多多锻炼身体,按时吃饭,忌烟忌酒,屋子要打扫得干干净净,衣裳要穿得干干净净,自己的身体更要干干净净。”
萧屹川若是像卫璃描述的那般自律,向上,他也不至于被人赶到这个地方。他慵懒地看了看卫璃,又看了看屋外,向卫璃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要卫璃离开。
“公子,卫璃虽然人微言轻,但还是希望您能听一听卫璃的话,不要每天活得都像是……行尸走肉。”
卫璃将瓷碗和盘子放回到食盒,才终于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食盒中并没有多余的一套餐具,刚刚萧屹川用的是卫璃用过的筷子和汤匙。
“您刚刚是用我用过的……”
“本公子不嫌弃你,你快回屋吧,若是伤口再感染发烧,可没人会管你。”
卫璃被萧屹川赶出来,刚出了门,便见萧屹川将门关得严实。
“你快走吧,本公子要午睡!”
要么不按时吃饭,要么吃了饭就睡觉,好端端的身体都被他搞垮了,卫璃叹息着摇头,往住处走去,耳边突然回荡起萧屹川赶她出门时候说的话。
他一个对她没什么好态度,一贯喜欢与她抬杠的人,怎么会知道她身上还有严重的刑伤?
卫璃摸了摸锁骨处被衣裳隐藏得极好的几乎深刻见骨的鞭伤,然后使劲儿摇了摇头。
萧屹川才不会那么好心,铁定是暗中照顾她的王诚告诉他的。
“你是哪个宫里不长眼的奴婢,见到本宫为何不跪?”
心中正想着萧屹川,卫璃没注意到自己面前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这妇人虽容貌苍老,可肌肤白皙,双手细嫩,眉眼之间依旧能瞧出几分美人之姿。
只是她的头发凌乱,身上穿着的那套贵妃华服脏污得失去了原本的颜色。若是卫璃猜测不差,这人就是一直被王诚关在屋里,不曾被卫璃见过的那个疯子。
听这人所言,她从前应该也是位高高在上的主子。看着她如今的境地,卫璃心中生出怜悯,恭敬地朝那人行了礼,道:“奴婢是凤台宫的宫女卫璃,给娘娘请安。”
怎料这妇人就像突然失控的猎豹朝卫璃扑来,双手死死掐住卫璃的脖子。
“周琼,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这妇人虽有疯病,但力气却大得很,卫璃被推倒在地,一时间竟挣脱不得。
正当这时,一根绣花针在卫璃面前飞过,刺入这妇人的昏睡穴,这妇人手上的力道减弱,让卫璃终于得了机会,挣脱了妇人的双手。
妇人捂着针刺处,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突然头重脚轻,摔倒在地。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萧屹川捂着胸口,朝卫璃走来。
“公子。”
刚刚那银针看样子是萧屹川朝妇人扔过来的。
卫璃感激地跪下来,朝萧屹川磕了个头。
“哎哎哎,你快起来,我就是举手之劳,你犯不上对我这个行尸走肉磕头谢恩。”
“不论公子是什么,阿璃都要谢谢公子刚刚的救命之恩。”
这感谢的话听起来怪怪的,萧屹川背过身去,轻咬着嘴唇,好像对卫璃的前半句话颇有怨念。
“这是我父皇在位时最为宠幸的丽贵妃,也就是我大哥的生母。”
据说景宗皇帝后妃众多,最为宠幸的便是丽贵妃。丽贵妃还未满十五便因为出众的容貌和得力的家室被选入宫中封为丽嫔,生下皇长子,母凭子贵被封了贵妃。
后来萧屹川夺了皇位,逼得刚刚登上帝位不到三个月的大皇子自尽,而丽贵妃则被安置在了寿安宫,此后便再无她的消息传出。
没想到她是已经疯到了连人都不认的地步。
“丽贵妃变成这样,与父皇、大哥相继离世有关,但最重要的是我的皇位又被三皇叔夺去,而成为皇后的三皇婶曾是丽贵妃身边最低贱的奴仆。”
一个丽贵妃动辄打骂,从未看上眼的奴仆先是被三王爷要走,由婢女变成通房,由通房变成妾室,由妾室变成王妃,又在三王爷夺位成功后,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皇后。
而从前的主子却被迫在收容先帝后妃的寿安宫与其他女人挤在一块儿住,靠着皇后的施舍过活。
这样大的落差难免不让人精神崩溃。
“事情就是这么事情,你去把王诚叫过来,让王诚把她背到自己屋里,把屋锁死了,别让她再跑出来,伤人性命。”
“王公公他腿有残疾,你让他背着丽贵妃回去,这不是要他半条命嘛!”
“那你背着她也行,反正丽贵妃的屋子就在最南边那间屋子。”
最南边,算是凤台宫距离这里最远的位置了。
“公子您有手有脚,四肢健全,如果您肯帮忙,一刻钟内我们就能将她搬回到她自己屋里。”
“我不愿帮忙。”
清冷孤傲又毒舌,是萧屹川一贯的作风,卫璃朝萧屹川的背影翻了个白眼,然后几乎用尽所有力气,将丽贵妃背到了背上。
卫璃总算是背着丽贵妃踉踉跄跄去到前院了,萧屹川再无力伪装,双腿失控跪到地上,因为胸口憋闷,连着喘了几口粗气后,突然呕出一大口鲜血来。
卫璃费了好大力气,终于将丽贵妃背回了她自己的住处,虽觉得残忍,但害怕丽贵妃再出来伤人,只得将房门紧锁,忧心离去。
下午,卫璃请王诚引领着,依次拜会了其他几个在凤台宫居住的人。
孙云姑姑原本也做到了一宫掌事的位置,大概因为劳心劳力,便生了痨病。主子嫌她晦气,便打发她去了冷宫。后来,凤台宫建成,皇后又让她去到凤台宫,美其名曰是照顾废帝。
冯金公公今年刚刚四旬,两年前是做殿前太监的,因为帮着陛下前往藏书阁寻书,不小心踏空了梯子,摔伤了脖颈,成了瘫痪,被发到了凤台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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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王诚,他是乾明之变以前的旧人,因为一直在东宫做事,而受到牵连,以莫须有的罪名被人打断一条腿,关入慎刑司整整半年。适逢皇帝大寿,才得了赦免,被放了出来。
卫璃心情不大好,他们那些人已经不再年轻,这些年来受尽白眼,可能一辈子就要在这个地方终老,与他们相比卫璃要幸福得多。毕竟她的身体健康,而且还很年轻。
黄昏时分,负责看守凤台宫的陆校尉亲自带了个婢女来找卫璃,说这婢女是东宫太子妃身边的人,是太子妃要她来见卫璃的。
太子妃杜云娇居于东宫,从前卫璃也只有在杜云娇入宫请安的时候见过她几面,可以说是没什么交情。卫璃实在不知杜云娇为何会派婢女来见她。
“那你们聊,本官告退。”
陆校尉带了话,将太子妃派来的婢女引进来。
“璃姐姐。”
卫璃怎么也想不到来人竟是阿露。
阿露手上提着一大块儿猪肉,蹦跳着进了卫璃的房间。
“阿露,你怎入了东宫?”
阿露笑了笑,将手中猪肉放到桌上。
“璃姐姐走的第二日,太子妃那边缺少做事踏实的婢女照顾,冯姑姑便把我调了过去。太子妃知晓我与姐姐情深,准许我有空的时候来凤台宫看望你。
我怕姐姐吃不好,特意在从东宫厨院拿了顶新鲜的猪肉,好让姐姐晚上炖肉吃。”
凤台宫的吃食一贯糟糕,能吃到新鲜的肉对于凤台宫里面的人来说是件幸事,只是阿露刚到东宫,便从厨院拿肉吃,被太子妃知晓铁定对阿露有不好的影响。
“璃姐姐莫要多想,阿露做这些太子妃都知晓的。她还要我给废帝带句话。”
看来杜云娇派阿露来这也是另有目的。而杜云娇之所以把尚衣局普通的小宫女阿露调到身边伺候,大概也是因为阿露与卫璃情同姐妹,她更容易通过阿露了解到凤台宫中废帝的情况。
太子妃与皇后存着的都是同样的心思。只是,他们为何突然关注萧屹川的近况,难道废帝被囚一事还有转圜的可能?
卫璃一边思索着这件事,一边将阿露领到了萧屹川房间外。
“公子,太子妃身边的婢女想要见您,给您带句话。”
屋内没有回应。
天刚刚黑,萧屹川这个时辰应该不会睡觉。他这人一贯喜欢拧着别人意思,卫璃想要萧屹川回话,萧屹川铁定故意不回应卫璃。
卫璃冷哼一声,也不等萧屹川回应直接推门而入。
“璃姐姐,这样不……”
“好”字还没说出口,阿露前面便突然出现一个裹着厚厚被子,脸色苍白的男子。
“卫璃,你当真胆大妄为。”
萧屹川的视线落到阿露身上,忍住了想要责备卫璃的话。
“说吧,找本公子何事?”
“回……回公子,我家太子妃要我来给您带句话。”
阿露颤颤巍巍跪在地上。
萧屹川冰冷的神情有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
“她说山上的菊花开了。”
6. 红烧肉
“话你已经带到了,请回吧。”
萧屹川转过身,并没有苛责阿露。
只是卫璃觉得萧屹川仿佛情绪不高,身形带有几分落寞。
在卫璃的印象里,太子妃杜云娇与萧屹川没什么交集,杜云娇为何会对萧屹川说这样的话?杜云娇所说的山是特有所指,还是随便一说?
“璃姐姐,阿露觉得废帝他……也不像传说中那般可怕。而且他本人长得真是好看极了。要是能天天看着他,也算是种幸福。”
阿露成功给萧屹川带了话,又没有被萧屹川责罚,心情是极好的。
“一副皮囊罢了。不能当饭吃,不能当钱花,还一贯会惹人生气。”
想着萧屹川与她唱反调的模样,卫璃紧咬下唇,心头涌起一股无名火。
见卫璃如此,阿露不敢多言,依依不舍拜别了卫璃,回了东宫。
“卫丫头,咱真要把桌子摆到公子那屋吗?”
萧屹川蒙着被子在床上躺了有一会儿,突然听到屋外王诚的声音。
“嗯,别的屋子都不够大。”
萧屹川竖起耳朵,听到卫璃回话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喘息声,接着他屋外还传来物体相互碰撞的声音。
萧屹川披着被子下了床,打开屋门,只见卫璃和王诚一前一后,将厨房里摆着的都生灰了的大圆桌子搬到了萧屹川的屋门口。
“卫璃……你们也疯了?”
“公子,刚刚太子妃身边的阿露姑娘给我们带了一大块儿猪肉,卫丫头给我们做了一盆的红烧肉,想让我们一块儿吃。老奴知道这其实不合规矩,可是把肉分成一份一份的挨个屋子送给我们几个吃,口感总要大打折扣……”
“嗬,我一个被废的皇帝,人微言轻,说的话也没人听。不如你们的阿璃,有主意,有见解,还懂厨艺。”
萧屹川运着气,披着被子,将一只脚踏出了房门,又赶忙缩了回来,有些没骨气地回到屋内。秋日本就寒凉,他又因为白日强行运功朝丽贵妃扔银针,被身体中的蚀骨针重伤,浑身冷得厉害。
“那我去把其他人找来。”
见萧屹川不再多言,卫璃有种难以掩饰的成就感。
卫璃推着轮椅将孙云和冯金进屋的时候,萧屹川正手执念珠,闭着目,盘膝而坐,嘴唇微微颤动,似是在念经。
桌上,王诚刚拿过来的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红烧肉香气四溢,引得人口水直流。
“公子,我们可以吃了吗?”
卫璃说话的功夫已经着手开始盛饭。
“你吃这一顿要预支我们多少天的口粮,是想让我们接下来几日没饭吃吗?”
萧屹川睁开眼,大概因为脚上的锁链,下床有些艰难,他的声音有气无力的,少了平日里一贯清冷的气势。
“阿璃自有办法,公子不必忧心。”
萧屹川出人意料的听话,毫不反抗,直接坐到卫璃给他安排的座位上。
他不吃肉,只吃饭,搞得众人拘谨,也不敢贸然去吃香喷喷的红烧肉。
卫璃见状,取了公筷,再次擅自做主往萧屹川的碗中夹了块儿肥瘦相间,透着光泽的红烧肉。
“公子,您尝尝,味道不错的。”
卫璃知道她将大伙聚到一起共进晚膳是逾矩,不经萧屹川同意擅自给他夹肉更是逾矩。可她想增进凤台宫中人的感情,想让他们痛痛快快吃上一顿好的,也想为自己多寻一条路,这些逾矩的做法也都成了不得不做的。
“我说过我吃素。”
萧屹川放下筷子,雕塑般的脸容似块儿冰封许久的寒冰,没有一丁半点暖意。
废帝嗜杀成性,他用这样的态度讲话,一定意味着他在愤怒,下一刻就要杀人了。病残的宫人们端坐在圆桌旁,紧张得几乎忘了呼吸。
卫璃不再说话,头微微低垂着,看上去伤心极了。这个女人不听话,总喜欢与萧屹川唱反调,还喜欢哭鼻子,而且哭声震天。
萧屹川觉得卫璃又离哭不远了,在这时候及时止损应该还来得及。
“不过今日,我就为你破一次戒。”
卫璃瞪大了眼睛,一度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只见萧屹川真的将碗中的红烧肉咬下一块儿,细细咀嚼后吃进肚中。
见萧屹川如此,众人也不再拘谨,满满一盆的肉只一刻钟的功夫便见了底,孙云与冯金的面色也肉眼可见地多了些许红润。
孙云和冯金是王诚给送回到住处的,丽贵妃那份吃食也是由王诚去送。卫璃则被萧屹川强行留在了他的屋内。
卫璃知道,她今晚上的做法势必要遭到萧屹川的责罚,而她也已经做好了准备。
“阿璃今日有失规矩,但阿璃无悔。”
卫璃跪下来,抬头望向萧屹川,眼神一如既往地坚定。
萧屹川伸出手,从座上站起来,却是瞬间眼前漆黑,脚下仿佛踩着棉花,踉跄向前走了两步,人便失去了意识。
这样一个冷酷凶残,正准备惩罚她的人毫无征兆地昏倒在她面前,面无血色,了无生气,仿佛马上就要死去。
卫璃就算在慎刑司受刑都没有如今这般恐惧,她颤抖着的手指伸到萧屹川的鼻息处,极度隐忍着,眼中的泪依旧像是冲破堤坝的洪水,倾泻下来。
萧屹川还有着呼吸,卫璃哭着松了口气,费了好大一番力气将萧屹川搬到床上,然后摇晃着萧屹川的身体,甚至是伸手去捏萧屹川的腿,手,然后是……脸。
“公子,您别吓我。我知道今日我的做法有些出格,可我们凤台宫的人不就应该常常聚在一块儿,心往一处使嘛!别人看不起我们,我们自己却要看得起我们自己啊!再说,与他们相处得好,对您也有好处。阿璃真的也是为了您好的。呜呜,您快醒醒啊!”
脸好疼啊,萧屹川表情痛苦,终于在感受多时卫璃大手劲儿的揉捏后醒了过来。
嗬,卫璃这丫头应是又哭了许久,双眼肿成了两颗粉嫩嫩的桃子。萧屹川不忍看她,别过脸去,虚弱地说:“我刚刚是晕倒了?”
卫璃含泪点了点头。
这副身体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只不过稍稍用了用力将银针扔进丽贵妃的昏睡穴,便被蚀骨针折磨得四肢僵硬,心悸难耐,晕倒好一会儿,吓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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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卫璃。
“对不起,我不该擅自做主将大伙聚到一块儿,也不该给您夹肉,让您破戒。”
卫璃吸了吸鼻子,瞪大了眼睛,满心愧疚地望着萧屹川。
“公子不会是吃肉过敏吧?”
那样的话,萧屹川就太可怜了,大千世界数不胜数的美食他都吃不得。
“你刚刚说什么,本公子没听清。”
萧屹川的声音还是有气无力的,将身子朝卫璃的方向侧过来,以手拄着头,一副终于得势了的模样。
“公子吃肉过敏。”
“这句的上一句。”
“对不起,今日之事是奴婢的错。”
萧屹川将另一只手放到耳边,万分讨厌地说:“啊,你说什么?”
卫璃闭紧了嘴巴,眼眶通红,仿佛马上又要落下泪来。
“公子若是耳朵生了病,聋了,明日我入宫的时候请陆司药过来给您看看,开些药。”
这女人凶巴巴、气鼓鼓的模样可比她平日里冷静上进的模样可爱多了。
“本公子变成如今这副模样,都是被你气的。你来这几日,有几次听了本公子的话了?皇后娘娘说要你来照顾我,要我看你才是凤台宫的主子,是我来照顾你才是。”
萧屹川将身体裹上被子,蜷缩着,双目微阖,深咳了几声,朝卫璃摆了摆手。
“你退下吧,我不过是带着刑具的囚徒,管不得你的。”
萧屹川的脚上戴着脚镣,身体中还有三百根蚀骨针,曾经是九五之尊,如今在这个地方,最普通的御林军都可以对他出言不讳,着实怪可怜的。
“公子,阿璃以后不会这样了,阿璃以后都听你的。”
卫璃心软,对于萧屹川生出的怜悯之心让她鬼使神差说了刚刚的话。
萧屹川的嘴角微微扬起一个极具魅力的弧度,朝着卫璃挑了挑眉,流露出一种胜利者的姿态。
“这是你说的,事事都听我的,我愿意吃饭就吃饭,愿意吸烟饮酒,便吸烟饮酒。”
就知道萧屹川会这样说,烟和酒就那么宝贝,称得上萧屹川的半条命。
气愤中的卫璃并没察觉萧屹川是何时变换了情绪。当她反应过来时,萧屹川已经将她逼到床角。
那张苍白如纸的脸,配上猎豹似的犀利的眼,直直瞧着卫璃的时候,真的有让卫璃生出些许恐惧。
“你见皇后要说什么话,也要完完全全听我的。”
原来,萧屹川是知道的,皇后要卫璃监视萧屹川。分明没有做过伤害萧屹川的事,卫璃还是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她没了气势,由着萧屹川将手臂横在她的锁骨处。
“否则的话,我会死,你也活不成。”
萧屹川撤回手臂,虚弱地躺回到床上,那双常年带着血痕的脚踝不经意间撞到了卫璃的手指。
“嘶。”
身子虚弱,连痛感都加重了,平日里不觉得什么的浅浅伤口如今也是疼得厉害,萧屹川用被子盖住受伤的脚踝,翻了身,闭上眼。
“本公子困了,要睡了,你先回吧,还有别忘了吃药。”
7. 一具尸体
卫璃吃了王诚早就熬好了的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萧屹川的身影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好奇萧屹川为何会晕倒,更困惑萧屹川这个连饭都不按时吃的人,为何不止一次按时提醒她吃药?她分明没告诉过她受了刑伤,他如何知道她身上有伤口?
终于,卫璃忍不住穿好了衣裳,准备去找萧屹川问个明白。
屋内漆黑,萧屹川应该已经睡熟了,卫璃把伸出来刚准备敲门的手悬在半空,最终还是撤了回来。
身份有别,男女有别,纵使心中万般困惑难解,也只有等明日再来问他。
萧屹川用布条提着脚镣的锁链,于黑夜之中像是只敏捷的猫儿,悄无声息地朝他屋子走来。
他没想到卫璃就站在屋门口,卫璃也没想到深更半夜萧屹川竟然是从外归来。
“你大半夜不睡觉,到本公子这里做什么?”
萧屹川这话说的好像有些心虚,卫璃心中便更加困惑,三两步走到萧屹川面前,“公子时常提醒奴婢要按时吃药。”
“这不是很正常,前日你发烧烧到神志不清,若不用药盯着,再复发的话,可是会要命的。”
萧屹川急于打断卫璃的话让卫璃更加肯定这里面有问题,等听完萧屹川这话,卫璃好像有些懂了。
“公子如何知晓我前日发烧烧到神志不清?”
萧屹川避开卫璃的目光,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是在懊恼刚刚他说出的漏洞百出的话。
“王诚知道,他说你得按时吃药,本公子心善一直帮你记着呢。”
“凤台宫连基本的饭食都难以保障,王公公凭什么能有为我治病的药?”
不得不说卫璃这丫头太过聪明,稍稍一丁点漏洞都能让她看出端倪。王诚为什么能有治病的药,这个问题萧屹川从未想过,不过他会耍赖。
“你不问王诚你来问我,是脑子被烧傻了不成!”
“公子身上是什么味?”
萧屹川刚洗过澡了,因为蚀骨针的缘故,萧屹川状态不佳,没兴致吸烟饮酒,这身上应该不会有什么怪味。
他抬起胳膊仔细嗅了嗅,然后故作镇定。
“药味嘛,本公子身子不爽,便去吃了些药回来。”
“公子……”
卫璃哽咽着,抬起头,看向萧屹川。
“你身上的药味与奴婢这两日服用的药是相同的味道。当日在奴婢高烧晕倒时是公子照顾奴婢,更换了盖在奴婢身上的被子,还特意换了衾单,不想让奴婢发现。王诚给奴婢药时特意强调是既治疗风寒又治疗外伤的。这药应该也是您弄来的。还有……您深更半夜出来,是为了给奴婢熬药对不对?”
那个讨厌、毒舌,身上一堆恶习又一贯与她唱反调的人从始至终都在以他自己细腻的方式关心着她。
反倒是她自己,过于武断,从未把萧屹川放在心上,做了许多给萧屹川添堵的事。
“我就是身子不爽,又睡不着觉,突然想起你明日一早该去见皇后,就提前将明日药先熬上。”
卫璃双膝跪地,那双红肿刚刚有了些许消散的眼中又汪了一层水雾。
“公子,对不起,阿璃迟钝,这么久了才发现公子对阿璃的好。”
“等等。”
萧屹川屈膝,将卫璃扶起来。
“第一,本公子没你说的那么高尚,第二,给本公子笑一个,然后回屋睡觉。”
笑一个?在这种情况下,卫璃就算是假笑,也笑不出来。
“算了,不逗你了,明日本公子还要靠你在皇后面前美言呢!”
萧屹川的步伐中带着潇洒,颇有几分仗剑走天涯的游侠气概。
子时将尽,凉风拂过卫璃的脸颊让她的头脑更加澄明,先前被她忽视的事也被她想起。
萧屹川如何得知皇后收了卫璃做眼线,每隔一日需去皇后宫中汇报萧屹川的近况?就算他心思聪慧敏捷,日后能猜出个大概,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就笃定明日沈棠会去见皇后。
唯一有种可能便是皇宫之中有萧屹川的眼线,这眼线还听到了她与皇后的谈话。
萧屹川果然没有想的那么简单。
“卫宫人,请上车。”
清早上,卫璃出了凤台宫,只见宫门口停了辆普通的马车,马车中有位容貌姣好的女子招呼着卫璃上车。
“皇后娘娘昨儿个去了玉华行宫,特命奴婢前来接你。”
玉华行宫位于京城西南,依山傍水而建。宫里的主子们在皇宫住腻了,愿意前往玉华行宫小住,换换口味。
卫璃上了车,心绪是复杂的。
她父亲这辈子醉心于建筑,设计河道堤坝,重筑御敌长城,十年前乾明之变皇宫焚毁大半,是他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建成了玉华行宫,给宫中之人暂时落脚。
可是,那样一个不懂得人情世故,从不参与党争的人却被扣上了劫掠、贪污淮阳王两万两白银的帽子,被打成前太子党,生前留存的所有建筑手稿被焚毁,那双善于作画的手,因为拶刑而手指尽断。
最是注重文人风骨的他在行刑台的中央,万众瞩目之下,被强行褪去上衣,在世人的辱骂与鄙夷声中,结束了他惨烈的一生。
卫璃掀开车帘,看向山脚下这座巍峨壮阔的宫殿,幽深似海的眸光之下隐藏着不可摧毁的决心。
“卫宫人,我们到了。不过皇后娘娘还请你戴上这面纱,在偏殿耐心等候。”
那婢女将卫璃领到一间距离皇后居所不算远的屋子,随后恭敬退下了。
用不了多久,皇后每隔一日见一次卫璃一定会在皇宫、凤台宫传开,卫璃觉得这样的做法最终目的不是知晓萧屹川的动向,而是给萧屹川一种震慑,告诉他皇宫之中时时刻刻有双眼盯着他,监视他,想要逃离凤台宫,是他这辈子绝对不会做到的事。
只是卫璃不知皇后为何要她戴着面纱在偏殿等候,而非直接召见。
“碧波湖里淹死了的那个宫女,冯尚宫让我们大伙过去辩尸呢。”
卫璃听到偏殿门口有宫女这样讲。
“听说昨儿个晚上,人就没了,身子在湖里面泡了一整夜,皮肉都泡发了,啧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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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可怜!”
卫璃好奇除了偏殿,只见行宫中的宫人们从四面八方而来,既惊慌又好奇地赶往行宫之中的碧波湖。
皇宫之中宫女太监的命从来就最不值钱,卫璃入宫这些年,不明不白死去的宫女太监数不胜数。反正他们性命如草芥,死了,一块儿破席子卷起来,扔进乱葬岗,也不会有什么人不要命的帮他们伸冤。
“我怎么瞧着那姑娘像是从前尚服局的阿露啊。”
“话可不能瞎说,尸体泡成那样,你能仔细看清楚,反正我是不能!”
从卫璃身边经过的两名小太监的话让卫璃犹如遭受晴天霹雳。
她冲到人群中,终于见到躺在地上,被人用白布这盖着,只剩下那张因为湖水浸泡而丑陋可怖的脸。
这人与阿露有着相像的脸,可世上长相相似的人千千万万,这个女子绝对不可能是阿露,况且阿露已经被调到太子妃身边伺候,她不会来玉华行宫的。
卫璃退到角落,不断强迫自己往好的地方想,直到风姿绰约的太子妃姗姗来迟。
“太子妃娘娘万安。”
杜云娇命冯喜平身,匆忙地走到近前,许是见到尸体受了惊吓,喘疾发作,剧烈的喘息让她透不过气来。
深深嗅了嗅宫女给她的香囊,杜云娇才渐渐缓了过来。
“是阿露对不对?”
杜云娇由冬月搀扶着,面色苍白,神色上恐惧大于了哀伤。皇后周琼是从卑贱宫女一步步走到母仪天下这个位子的,手腕了得,她一定知道了杜云娇派阿露去给萧屹川传话。
杜云娇的父亲杜晟手握兵权,即便她只是怀念总角之年在广福寺养病时,常常在野芳灼灼的山径间,与那个上山砍柴的少年和尚并肩同行,却也遭来周琼的警觉。
阿露之死就是对她的警告。
“太子妃节哀。”
冯喜低下头,声音平静,听不出悲喜。
杜云娇命冬月掀开罩在尸体上的白布,露出阿露湿透了的衣衫,还有腰间绣工精美的荷包。
“阿露刚到本宫这来时,她便将这个荷包挂在腰间,她说是一直照顾她的卫司衣亲自给她绣的。”
阿露刚入宫的时候像是只胆小的兔子,畏首畏尾,常常被人欺负。
为了让阿露大胆一些,卫璃亲自给阿露绣了这荷包。身上戴着尚服局司衣做的荷包,阿露多了底气,将绣工技艺都展现到了最好,一年的功夫便成了尚服局的顶梁柱。
她本该一辈子平安顺遂,等到二十五岁的时候离开皇宫,找个深爱她的男人嫁了,再生几个胖乎乎的娃娃,而不该……
那日凤台宫一别竟成了永别,卫璃面纱之下的双眸,无声地落下泪来。
卫璃无法说服自己置若罔闻,她迈动了脚步,欲揭下面纱,毫不顾忌冲到阿露面前,跪下来,亲自送她最后一程。
只听冯喜道:“众人都散了吧。”
正当这时,将卫璃带到偏殿的那个宫女,出现在卫璃身后,贴着卫璃耳边道:“卫宫人,你怎么到这儿来了,皇后娘娘正四处找你呢!”
8. 她得活着
那宫女远远看了看死去的阿露,朝卫璃道:“生死有命,卫宫人莫要过分伤怀,扫了皇后的兴就不好了。”
“奴婢……省得了。”
卫璃用了很大的力气终于压抑住翻滚的情绪,未曾走上前去,仿佛一个应该受万人唾骂的逃兵,由宫女引领着朝皇后宫中走去。
恢弘气派的殿内,周琼端坐于上,凤袍上面,金线绣成龙腾飞天图样在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仿佛她就是天上不可亵渎的神。
“本宫让你在偏殿候着,你却私自离开了。”
周琼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怒意。她甚至正在怡然自得地品茗严乔为她沏的新茶。
“奴婢知错,请皇后娘娘责罚。”
责罚是一定的,卫璃想兴许她会挨一顿板子。
“听说你与那个意外坠湖溺亡的宫女阿露情同姐妹。既然你与她感情那么深厚,不如你们到黄泉之下继续做好姐妹。”
皇后这意思是要处死卫璃。
卫璃跪在地上,将额头磕出血来,说着令自己鄙夷的求饶的话。她求皇后饶了她的性命,只要能活下去,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只要她活着,复仇之事就总还有希望。否则,她的父母兄长,还有当年受到劫银案牵连而故去的人就都白死了。
“你帮着本宫监视废帝,做的已经够多了,本宫还应该感谢你的。只是本宫这人素来重情,阿露那丫头惨死,黄泉路上孤单单的,总要找个与她生前相熟的陪着她,好让她路上有个伴儿。”
周琼走到卫璃身前,居高临下瞧着她。
皇后周琼生性多疑又残忍,眼里素来揉不得沙子,一个不能被她完全信任的棋子,想要活着简直难如登天,卫璃跪在地上思忖着如何为自己谋得一条生路。
“他们都说你与阿露情同姐妹,是真的吗?”
如果卫璃说是,周琼就一定会杀了卫璃。可卫璃若是否认,那她就真的是个不义之人,该遭人唾弃鄙夷,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我……”
卫璃抬起头,恐惧的眼眸之下隐藏的是愤怒。
这种上位者动辄以人命而游戏的做法让人愤怒得几乎失去理智。
卫璃跪在那里,心里第一次有了一股强烈的渴望,她想杀人,就像萧屹川当年一样,杀尽那些心怀不轨、谋人性命的人,为阿露报仇。
“看来传言都是真的了。来人……”
“卫璃,皇后娘娘问你话呢!”
严乔本不该这时开口说话的,只是她实在不忍心见着卫璃这顶好的丫头给阿露陪葬。
遭了周琼的白眼,严乔闭了嘴,双眼却死死盯着卫璃,焦急地期盼着卫璃能够逃过这一劫。
“那些传言……都是子虚乌有的事。奴婢与阿露并不相熟,只是我们都在尚服局共事,我又好心赏了她一个荷包,宫人们便传出这谣言。”
“既然如此,阿露在这皇宫之中也没什么相熟亲近之人了,黄泉路上只能靠她一个人走下去,当真是可怜。不过,阿露毕竟是投湖自尽,这在宫里面可是大忌。严乔啊,你去传本宫口谕,叫人把阿露的尸体扔到行宫旁的澜青山上,再让她主子太子妃亲自给她送行。”
澜青山丛林密布,野兽横行,阿露曝尸于此,过不了多久就会成为野兽的盘中餐,恐怕尸骨无存。
卫璃的心口生疼,手脚因为愤懑变得冰块儿一样凉,表面上却装出谦卑恭顺的模样,向周琼禀告萧屹川这两日的所作所为。
都是些日常琐碎事,听得周琼怪无聊的。她打断卫璃,道:“行了,你退下吧,以后本宫若有需要,会召见你。无召,你不得入宫。”
“奴婢谨遵皇后口谕。”
不久前还是碧空如洗的天空,此刻已是阴云密布,偶有凉风拂面,带着潮湿的水汽,一场暴风骤雨就要到来。
卫璃低着头,正快步离开玉华宫,心里想着该如何甩开一直跟着她的宫女,然后前往澜青山,为阿露收尸。
“回凤台宫的路途遥远,姑娘就不用与奴婢一道回去了吧。”
从玉华行宫乘马车回到凤台宫,大概需要一个时辰,等到卫璃到了地方,那宫女还要从凤台宫回到玉华行宫,这一来一回就要两个时辰。
那宫女思忖片刻,终于遂了卫璃的意。
没了皇后派来的宫女,卫璃的计划就变得更容易些,待车夫行至京郊小镇上一处僻静街角,卫璃开口道:“师傅,麻烦停下车,我想去解手。”
“姑娘,再忍忍吧,还有半个时辰就到了。”
“师傅,阿璃腹痛难耐,实在是……”
卫璃捂着肚子,一副痛苦极了的模样,心里想的是马车停下的时候她便隐匿于人群,然后去到澜青山,给阿露收尸。
御马监出身的车夫也算是见多识广,听着卫璃这样讲,心中起了警觉,只见他吹了个口哨,马车周围便突然出现四个穿着普通百姓衣裳的勇猛壮汉。
“京城不比宫里,还是让这几个以一当百的御林军在您身旁保护您的安全吧。”
果然,周琼是留了后手的,想要去澜青山给阿露收尸变得难上加难。
卫璃掀开车帘,下了马车,浅笑着朝车夫道了谢。
在街面上兜转了一会儿,卫璃终于在一处规模不算小的客栈停下,用娇软的语气朝掌柜的问:“掌柜的,可否借用一下您家的茅房。”
京郊的小镇走过路过都是匆忙的赶路人或是前往京城的商人,各个风尘仆仆的,掌柜还从未见过像卫璃这样清丽脱俗的美人,瞪大双眼死死盯着她,将垂涎欲滴四个字清清楚楚写在脸上。
“你去吧,就在院后头的那个独立小屋。”
“多谢。”
“啧啧,多好看的小姑娘,声音也好听。”
掌柜的视线一直落在卫璃身上,直到卫璃转了弯,彻底从他视线消失。
镇上的客栈不比京城繁华,像这样规模还算大些的,也就只有一个大门可以进出,那四名壮汉就在那里等着卫璃。
卫璃从正门走铁定是不行了,她警觉地向四周张望,终于在水井旁寻到一个洗衣用的棒槌。她将棒槌握在手中,笑盈盈走到一准备来解手的住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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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客面前。
“小姑娘,你这是……”
那商客话还未说完,只见卫璃抄起棒槌朝他脑袋打过来,随着一声闷响,商客已经摔倒在地,没了意识。
接着,卫璃又趁着无人,将商客拖到茅房之中,将商客的外衣脱下,换到自己身上,然后将自己的头发梳成男子发髻,学着男子走路的模样,往客栈正厅走去。
而此时,那四名壮汉正在客栈之中焦头烂额地寻找卫璃的下落。
客栈掌柜忙于算账,并未抬头去看穿着普通男子衣裳的卫璃,卫璃便快步出了客栈,有些抱歉地摸了摸别在腰间的钱袋子。
她不光顺走了商客的外衣,还顺走了商客的钱袋子,里面大概有三十两银子,足够她买下一匹快马了。
卫璃想日后有机会,她一定将银钱加倍还给那商客,若无机会全当是那商客为了阿露行一件善事。
“卫宫人果然好胆识,好筹谋。”
卫璃的面前突然出现一个年纪轻轻,容貌却娇美过头的男子,从男子对卫璃的称呼上分析,男子应该是宫中之人。
“你是谁?”
卫璃后退两步,正准备寻了机会逃跑,只见男子笑了笑,故意比了个兰花指,就连声音也尖锐许多。
“奴才是金小五啊,你不记得了?”
宫里面叫小五、小六、小七的多的是,卫璃怎都能记得清楚。
“也是,卫姑娘是做过司衣的女官,而小五不过是崇宁宫里最末等的打扫太监,你不认得我也是正常。”
“那你不在宫里待着,在此处作甚?”
卫璃戒备地看着他,只见金小五放肆地抓住卫璃的胳膊,令她转过身去。
金小五用余光瞄着卫璃身后正在寻找她下落的四个壮汉,笑嘻嘻道:“自然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皇后娘娘还是太子妃?”
金小五叹息着,忧心道:“卫姑娘费了这么大心思逃出来,莫不是不想回到皇宫了?”
这人关注于卫璃是不是想借着这个几乎逃离皇宫,却不是如那几个杀手一般想要了她的命。卫璃仿佛意识到什么。
“原来你就是废帝在皇宫中的眼线。”
“卫姑娘果然如主子信里写的那样,冷静聪慧,是个不可多得的女子。”
卫璃微怔,有些不信时常与她作对的萧屹川会这样评价她。
“他……真那么写的?”
金小五并不回答,而是转移了话题。
“卫姑娘究竟为何冒这么大风险甩掉那几个乔装的御林军?”
“自有我的目的,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抛下公子独自逃离皇宫的”
说罢,卫璃急迫地朝小镇出口的一处马棚行去。
得了马,就可快马加鞭去给曝尸荒野的阿露下葬。卫璃迫不及待付钱买马,却见金小五阴魂不散又出现在她面前,只是身上多了些血腥气。
“那几个麻烦我都帮你处理好了,接下来,我们要去哪?”
卫璃无心顾及他,翻身上马,转眼间人已随着马奔出老远。
9. 你教我杀人吧
轰隆的雷鸣接连不断响彻天际,隐忍许久的雨终于倾泻而下,卫璃穿着金小五出镇子前买好的蓑衣,将身体隐匿在丛林之中,透过雨雾,聚精会神地瞧着前方的动向。
两个品阶较低的小太监被迫揽下处理阿露尸体的活计,将阿露卷在破草席里,顺着上山的路上了玉华宫的后山澜青山,卫璃赶到的时候恰逢他们将阿露丢弃山林,下山离去。
“原来卫宫人是来给阿露收尸的。”
见卫璃既悲痛又警觉,金小五识趣地闭紧了嘴巴,只按着萧屹川的意思,扮演好卫璃护卫的角色。
待那两个太监彻底离开,周围恢复平静,卫璃终于冲到阿露身边。
早已失去本来面目的少女躺在破旧的草席之上,容颜被肮脏的泥水浸泡着,狰狞可怖让人心痛。
卫璃的手指滑过阿露的脸颊,拭去她脸上的脏污。依旧有接连不断的水滴落在阿露的脸颊,是冰冷的雨,也是卫璃愧疚的泪。
接着,卫璃用双手去挖粘腻的淤泥,半个身子都被泥水染成黑褐色。只是雨下得太大,刚刚挖出的坑便被新的雨水填满,形成黑乎乎的泥水,让逝者无法安宁。
见着卫璃几乎崩溃抓狂,金小五取来两根粗壮的树枝,将其中一根递到卫璃手中。
“逝者已矣,卫宫人已经尽了自己所能,又何必过分苛责自己。用树枝挖恐会快些,时间耽搁太久,你我都难逃一死。”
卫璃离开的时候并未携带雨具,如今雨势这样的大,她恐怕免不了要淋雨。卫璃身上刑伤害未痊愈,这样一番折腾恐怕又要伤口感染引发高热。
萧屹川撑着油伞,站在凤台宫的门槛以内,有二十个骁勇善战的御林军在他身边围得几乎密不透风。
“废帝,刀剑无眼,若是我的手下失了准头,用兵器伤了您,就不好了。还请您赶紧回到自己的屋里去。”
萧屹川不说话,也不移动,雕塑似的站在那里,御林军也不敢轻举妄动,陪着他在这里淋雨。直到酉时,黑云之下凄冷的夜色降临,水雾之中渐渐走来一个穿着蓑衣、身形落寞的女子。
“阿璃。”
萧屹川刚迈出门槛,数十把长刀刀刃对准他的身体,只要他再有半点异动,他的大半个身体都将被鲜血浸染。
“公子……”
原来那个她从前讨厌极了的萧屹川一直守在门口等她回来啊!卫璃心口酸涩,双眸却黯淡无光,仿佛人生之中再无任何希望。
“咳咳,你还记得你有我这个主子啊,快随本公子进屋。”
萧屹川故意昂着胸脯,想挽回一点没剩下多少的面子,侧过身,将油伞对准卫璃的头顶,让卫璃进入凤台宫中。
“你怎么搞的,这么晚才回来,本公子还以为你是一个人逃了呢。”
萧屹川随卫璃进了她的屋子,将油伞收了,用桌上的火折子点燃了蜡烛,终于看清楚卫璃的狼狈样。
“你是……回来路上马车翻车,将你翻进泥坑里了?”
浑身上下都在泥水里泡过许久似的。
“公子,你说为什么善良的人不得好死,坏事做尽却活得潇洒?”
卫璃眼中无泪,心如死灰,初见萧屹川时那股子向上的正气不知何时消散得半点不剩。这样的卫璃让人心疼。
“我……我给你烧水,你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裳。”
“公子,你教我杀人吧。”
卫璃铁定是受了什么刺激,或者萧屹川这副不求上进的模样彻底惹恼了卫璃。
萧屹川吞了口口水,气势全无,吞吞吐吐道:“那个……我今日一整日都未饮酒,也未吸烟。”
“阿露死了,宫里的人说她是投湖自尽。她刚刚被擢升,开心得不得了,怎么可能投湖自尽?”
阿露,是那个昨日兴冲冲来凤台宫给他们送肉的丫头,看起来比卫璃还要小些,是个未经世事的小丫头。
死了,当真是可惜了。
“不明不白地死了,还要被冤枉成自杀,曝尸在澜青山上,被泥水冲刷得……几乎面目全非。”
卫璃猩红的眼中终于滑落几滴滚烫的泪。
萧屹川看着卫璃那双指甲中嵌着泥土的手,已经了然是卫璃徒手帮着阿露安葬。他那颗许久未有波澜的心突然生出难以抑制的躁动,似有一团温热的火自心间蔓延开来。
他走到卫璃身前,温暖的指尖滑过卫璃潮湿的侧脸,掸去她脸颊、秀发的水痕,用从未展现过的温柔语调说:“乖,把湿衣裳换下,然后洗个热水澡,睡个好觉,不要多想。”
见卫璃没有反对,萧屹川退出了屋子,前往厨房亲自为卫璃烧水。帮着卫璃调好了水温,萧屹川回到自己的房间,从他装衣物的陈旧木箱中取出一做工精致的细长木匣,打开木匣,一件价值不菲的玉笛显现在萧屹川眼前。
卫璃还是第一次知道萧屹川是会吹笛子的,笛声悠扬又安宁,有种安稳人心的功效,她坐在浴桶中,不知不觉看向笛声传来的方向,猜想那个毒舌又讨厌的人应该就站在她屋外的空地处,对着皎洁月光,宛若翩翩公子、出尘谪仙。
一位年轻的禁卫军守卫站在黯淡的阴影下,听着萧屹川的笛声,那双清澈的眼眸渐渐变得深不可测。
玉华行宫之中,金小五总算忙完了所有活计,将满是泥土的身子泡在热腾腾的浴桶水中,正闭目享受着。
“金小五,你又偷懒了是不是?”
严乔拿着鸡毛掸子气冲冲推门进了屋。
“乔儿,你怎么又不敲门就进屋啊!”
金小五惊恐地跪坐在浴桶中,缩回双手,护在身体的敏感部位。
“好啊你,戌时未过就偷偷在这里洗澡,皇后娘娘居住的三大殿五小殿你根本就没打扫干净!”
“乔儿,有什么话等我洗完了澡再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光明正大看男子洗澡,不大好。”
严乔非但不后退,反而走到浴桶前,用鸡毛掸子的手柄打向金小五结实的背。
“我就看了怎么着,再说你又不是男子,我就是把你看光了,也没什么不好的。”
金小五那张被热气笼罩的脸越发通红,他背过身去,双手依旧护住他身体的禁地。
“乔儿,你先出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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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出来,好好干活,不惹你生气。”
严乔终于肯在屋外等着金小五,金小五哪敢再在水中享受,三两下擦干了身子,麻利地穿好了太监服,跑出了屋。
“乔儿,你说我哪块儿做的不好,我这就重做。”
见金小五戴歪了帽子,腰带也系得随意牵强,俊俏的容貌多添了许多滑稽与可爱,严乔板着的脸上有了松动,将鸡毛掸子换了方向,柔软的鸡毛轻轻触碰金小五的手背。
“你跟我过来。”
行至珍鸾亭,严乔停下脚步。
“这条木板路由珍鸾亭延伸到碧波花园,平日里也就皇后娘娘会经过这里。”
严乔指了指木板路上的泥脚印,道:“可你看看这串脚印,让这个僻静的地方哪里还有半点幽深典雅之感。”
这串脚印是金小五赶回玉华行宫时,抄近路留下的,若不是被严乔今夜发现,他恐闯下大祸。
“是我疏忽大意了,我这就把这条路擦干净。”
“等等。”
严乔俯下.身,细细去瞧其中一个完整的泥脚印,“我怎么觉得这脚印怎么越看越熟悉呢。”
严乔的视线停在金小五那双崭新布鞋。
“呵呵,这不就是普通小太监的鞋印嘛,你看着当然熟悉。”
“行吧,我半个时辰后过再来见你。”
皇后周琼跪在蒲团上,手中拿着念珠,正专心诵经,在她身边随侍近二十年的秋红姗姗来迟。
“娘娘,出事了。”
周琼暂停了手中念珠,缓缓睁开眼,面露愠色。
“什么事,大惊小怪的。”
“我们派去跟着卫璃的那几个人……失踪了。”
“失踪了?”
秋红点了点头,“我们的人已经沿路找了无数次,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应该是……已经遭遇了不测。”
“你是说卫璃那个弱女子将那五个人都杀了?”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
“不不不,奴婢不是这个意思,一定是这其中有了什么突发的状况,奴婢这就吩咐下去,加紧速度寻找那五人的下落。”
秋红即将退下,却听周琼在她身后叫住了她。
“也许我们真是小瞧了卫璃。”
周琼捏着手中念珠,平静的面容露出凶光。
“卫璃这丫头聪明,有主意,只是过分的聪明就是背主,自然是留不得的。找个机会,把她除掉吧。”
佛堂外突然发出一声异响,引得周琼与秋红生出警觉。
“谁在外面?”
严乔领了命,要每隔半个时辰为正在佛堂中打坐诵经的皇后送新鲜切好的水果,万万没想到她刚到屋外就听到周琼那番耸人听闻的话。
“娘娘,是乔儿呀!”
严乔敛去面上的慌乱,笑容似国色天香的牡丹一般美不胜收。她迈着碎步,端庄优雅地走到周琼身前。
这两年,严乔长成了落落大方的美人儿,举手投足总能让周琼想到年轻时的自己。
周琼望着严乔,冰冷的眼眸渐渐浮上浅淡的笑意。
10. 哄她
“乔儿是来给娘娘送水果的。”
周琼的手指自果盘中取出一粒浑圆剔透的青提,递入口中,咀嚼一番,吞进肚中,随即沉下脸来,朝严乔道:“没有本宫吩咐,不要再来此为本宫送水果了。”
戌时,顾希晔身着一席藏青色锦袍,正由一名小太监引领着走在绵延弯曲的青石路上,青石路的尽头便是皇帝寝宫长明殿的西南偏门。
“顾大人,陛下在里面等着您呢。”
小太监将顾希晔引到寝宫主殿之外,恭敬离去。
顾希晔理了理衣衫,站直了身体,展示出掌控一切的自信模样。
“臣顾希晔参见陛下。”
萧明津盘腿坐在龙椅上,他的周身那七七四十九根红烛燃得正旺。
“顾爱卿,来,快起来,朕说过很多次了,你无需向朕行大礼。”
顾希晔起身,看向面前这个容光焕发的男人,冷峻的面容浮现浅淡的笑意。
“恭喜陛下距离成功又近了一大步。”
萧明津得了顾希晔的夸耀,宛若身处云端,将自豪与喜悦全然写在脸上。
“只是,朕的药所剩不多了。”
萧明津望着顾希晔,眼中带着渴望。
顾希晔恭敬地从怀中取出一个深褐色瓷瓶,交到萧明津手上。
“陛下,这是臣新炼制的药,陛下一日吃一丸,可供陛下再服用月余。只是刑部的赵士璟赵侍郎……他好像发现了什么端倪,最近一直在调查此事。”
赵士璟一个子承父业,没什么大能耐的毛头小子也敢阻拦萧明津长生不老!萧明津沉下脸来,毫不犹豫地开口道:“传朕旨意,赵士璟办事不力,革去职位,即日起发配宁远,没入奴籍。”
“还有一件事,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近日来,西南蛮夷愈发猖狂,屡屡侵犯我大虞边境。臣请陛下增加徭役,修筑长城,增加西南部边境的军备补给。”
无非就是朝萧明津要钱嘛,就算不提到五年前被打得四处逃窜的西南蛮夷,萧明津也会答应让户部给顾希晔拨款的。
“顾爱卿想要多少钱,直接管户部要便是,要多少,朕准多少!”
“臣领旨。”
顾希晔低垂着头,将阴郁中带着狡黠的眸光隐藏。
登基之后,萧明津最信任的人就属顾希晔了,顾希晔此人精通药理,三年前就制出三百根蚀骨针,钉入中了迷.药的萧屹川的身体,这才顺利将萧屹川赶下皇位。
这三年,顾希晔又为了让萧明津长生不老,没少费心费力。等到萧明津真的获得长生,就算他身体上有那种缺陷也不能奈他如何。
“好了,朕要继续闭关,研究顾爱卿为朕提供的术法了。”
所谓术法,不过是顾希晔随便从佛道书籍里面摘抄修改出来的小书册,竟能让萧明津这个昏庸无能之辈这么痴迷,顾希晔忍住嘲弄的表情,恭敬地朝萧明津行了礼,退出宫殿。
昨日,卫璃淋了雨,部分还未好利索的伤口应是触碰到了泥水,今日便红肿起来。
卫璃躺在床上,看上去虚弱极了。
萧屹川瞧着卫璃的可怜样,也没心思用毒舌的话揶揄她,一大清早便去厨房给卫璃煮了白粥,眼下正提着食盒朝卫璃住处走去。
“阿璃,厨房里食材有限,我只煮了些白粥,你先将就将就,白日里我想办法淘弄些更有营养的吃食。”
萧屹川满心想着找陆校尉讨食材的事,并未敲门便直接推门而入,只见卫璃坐在床上,香肩外露,一只手上沾了药膏,正费力地想要触碰背部一条深刻的鞭伤。
卫璃闻声大惊,整个人缩进被子里,迅速的移动身体又牵动了伤口,使得后背生疼。
“我什么都没看见。”
萧屹川还是第一次瞧见女子的背,光华白嫩如一块儿天然去雕饰的玉,让人忍不住生出想要触碰的念头,他只觉血气上涌,脸蛋不争气的红得通透。
听到卫璃隐约发出的呜咽,萧屹川将已经迈出屋子的一只脚撤了回来。
“本公子可以帮你上药。省时省力,事半功倍。”
“主子,阿璃现在不方便见人,还请您快些离开。”
卫璃的头裹在被子里,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带着种平日不曾展示过的可爱。
待卫璃探出头来,萧屹川已经站到她面前,双目被腰带缠得紧实。
“呐,我把眼睛蒙上了,这样可以帮你了吧。”
萧屹川左手手里攥着药瓶,空余的右手手指蘸了些许乳白色的药膏,就准备涂抹到卫璃发炎红肿的伤患处。
“主子……我自己可以的。”
萧屹川不等卫璃应允,蘸了药膏的手指便在卫璃的脊背轻轻滑过,经过两三次的试探,萧屹川终于找准卫璃的伤口,将手指的药悉数涂抹到卫璃的身体上。
萧屹川的手指经过之处,卫璃的肌肉不可控制地缩动,不是因为疼痛,而是一种酥.痒到骨子里的感觉,与她自己的手指触碰她的脊背感觉完全不同。
“我还记得你锁骨处有道几乎露骨的伤痕,我一并帮你把药上了吧。”
“不用……”
“你要是执意乱动,让本公子碰到不该碰到的地方,就不好了。”
被萧屹川一吓唬,卫璃果真不敢乱动了,任凭萧屹川坐在她前面,用手指探寻她锁骨处的伤痕。
“以后不准这样冒险了,人死不能复生,你对死人做的任何事情都是无用的,反倒让活着的人担心。”
卫璃猜测萧屹川已经从金小五那里知晓了昨日卫璃为了安葬阿露而冒险的事。
她不知该如何回应萧屹川,这种事情就算给她一万次机会重新选择,她也宁愿去冒险。
“好了,若是还有药没上到位的地方,你再补补,我先……”
萧屹川刚刚起身,脚还没迈出去,只听咚的一声响人已经将卫璃扑倒,那张俊朗清瘦的脸庞几乎就要贴到卫璃的身上。
“嘶。”
萧屹川蒙着眼,没瞧见此刻的尴尬,倒是心中生出一股恶气,连着踹了数脚,引得脚踝处的铁链哗啦作响。
“膝盖……疼吗?”
卫璃小心翼翼将身体移开,裹紧被子,只露出头在外面。
萧屹川是起身的时候绊到脚镣,扑到床上的时候,膝盖撞到了床沿,这才使得他低吟一声,又有了刚刚那暴躁的举动。
“无事,习惯了。”
萧屹川觉得丢了面子,装出一贯的清冷模样,站起来,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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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身背对着卫璃,解下蒙着眼睛的腰带,朝屋外走去。
“就没法子把那东西去掉吗?”
卫璃的声音温柔,带着难以掩饰的怜惜。
“有法子。把本公子双脚锯掉,那东西自然就去掉了。”
萧屹川留下这话,拖着沉重的脚镣,走出卫璃的房间。
卫璃心情不好,虽说萧屹川搭错了神经准许卫璃不用做任何活计,安心在屋内修养,卫璃却躺在床上未得一刻安眠。
午时,萧屹川果真搞来些新鲜又有营养的吃食,亲自端到卫璃屋里,给卫璃下了命令,需得把他带来的吃食都吃光。至于这些饭菜的来路,萧屹川却始终闭口不谈。
到了下午,卫璃实在闲不住,便出了屋,鬼使神差来到萧屹川这里。
萧屹川房间的门敞开着,他正坐在凳子上摆弄一套看着有些陈旧的皮影。
“想看吗?”
这话将卫璃问得发愣。
“起初在这地方,我无聊得紧,便喜欢把玩把玩,后来觉得饮酒吸烟更令人舒坦,便把它们压了箱底。”
萧屹川将挂着白色幕布的架子摆好,将蜡烛放在幕布之下,随后将皮影小人儿贴到幕布之上,摆出各式灵动的造型。
最令人吃惊的是萧屹川一边控制人物的动作,一边说着念白,陈述话本里才有的故事,偶尔也会咿咿呀呀用戏腔唱上几句。
卫璃听戏不多,总觉得萧屹川唱得与专业的戏子一样好听。
“后来呢,婉娘真的就与李公子错过了吗?”
小丫头片子真是好糊弄,随便编造一出才子佳人的戏码,便令卫璃沉迷其中,被萧屹川拿捏。
萧屹川一手提着婉娘,一手提着李公子,将两个皮影放到卫璃眼前晃了晃。
“阿璃觉得婉娘与李公子应是什么样的结局?”
“那自然是两情相悦,相濡以沫,一辈子相亲相爱,永不分开。”
萧屹川笑呵呵地将两个皮影靠近,用戏腔念白的口吻说道:“公子家世显赫,从不是婉娘这等普通女子所能攀附,我们此生还是莫要再见了。”
萧屹川夹着嗓子说话,剧烈的反差引得卫璃发笑。
那名唤婉娘的小人儿扭过头去,手腕还贴了贴脸颊,这神态看上去就像是受了委屈,哭了一场是的。
“婉娘,我满心想的都是你,考取功名是为了你,为官救世也是为了你,这辈子我认定你了,你休想离开我。”
末了,萧屹川还将李公子的头贴到婉娘的头上,发出一声油腻的亲吻声响。
“嗬,李公子才不会像主子那样呢,他是丰益俊朗的探花郎,举手投足都温文尔雅。”
卫璃撅着嘴巴,露出少女该有的俏皮娇气。
“小丫头片子,一个陈年旧皮影儿,你从哪里看到他丰益俊朗了!”
说罢,萧屹川万分讨人嫌地卸掉了李公子的胳膊腿儿,故意在卫璃面前晃荡着。
“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吧,阿璃还有事要做,先行告退。”
“哎……”
卫璃没理萧屹川,不一会儿就从他视线消失。
“你别走啊。”
萧屹川小声嘟囔着:“合着这一下午白忙活了,还是没能让你开心起来。”
11. 一只小白猫
夜幕深沉,萧屹川盘腿坐在床上,手里把玩着不知从哪里得来的通体雪白的猫儿,小白猫得了萧屹川的爱抚不时发出嘤嘤的猫叫。
萧屹川露着笑,用手指勾动小白猫的下巴,朝着悄无声息进入到他的房间,跪在他面前的男子说:“消息都传出去了?”
“启禀公子,属下顺应公子的意,将您的心思告知了玲珑阁。”
“行了,你先退下吧,免得被陆校尉发现端倪。”
那男子却并不急于离开,诚挚的眼眸带着浓烈的困惑。
“公子……您明明三年前就可以放手一搏,试着重回那个位子,却为何……”
为何要在这个地方受苦三年,才决定重新夺取帝位。
“因为……”
萧屹川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前夜卫璃那副令人心碎的模样,敛去了笑容,眼神锐利似刀。
“我愿意。”
夺位之路凶险,被戴着刑具囚禁在此的萧屹川就算本领通天,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再加上遇到卫璃之前,他已经大仇得报,日子也没什么期盼。他实在不知当皇帝除了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还有什么益处,是以甘心在这地方浑浑噩噩过生活。
现在嘛,萧屹川惆怅地拍了下猫屁股,叹了口气。
他实在见不得卫璃这丫头委屈流泪,更不会如卫璃所言教她杀人,唯一能做的就是重新拿起刀,尝试着做一个心狠手辣的恶人。
陆司药送给卫璃的治疗刑伤的药,药效甚好,加之萧屹川不知怎的发了慈悲心,不许卫璃做任何活计,只准她躺在床上静养。不过数日,卫璃身上的伤已经基本好全了。
没了皇后的召见,卫璃也只能日夜被困在凤台宫中,除了日常打扫,与王诚一起照顾凤台宫中的病患,大多数时间都是无聊无趣。
萧屹川也不会说些讨厌的话揶揄她,而是有意无意拿着皮影在她面前把玩,而她也不争气地时常被萧屹川那奇怪的声音、夸张的剧情吸引,失控发笑。对于失去阿露的悲痛随着时间的推移,总算是渐渐抚平了。
这日一大清早,萧屹川兴冲冲出了屋去找守在门口的陆校尉。陆校尉脚边放着一个陈旧的麻袋。
萧屹川瞧着麻袋,双眼绽放着光芒,迫不及待抱住麻袋。
“谢谢你啦!”
萧屹川这人爱烟爱酒,整日过得浑浑噩噩,没有半点想要逃离此处的心思,是个昏庸到骨子里的人,陆校尉打心眼儿里瞧不起这样的人,只是他觉得很奇怪。
一个被囚禁三年,刚来这里的时候也没带着多少钱财的人,最近出手怎么突然阔绰了?
陆校尉掂量掂量萧屹川交到他手上的二十两银元宝,终于忍住了心中的好奇。
到了八月下旬,凤台宫的口粮已经所剩不多,这两日卫璃煮饭的时候,心里总忧愁米不够吃该怎么办。她万万没想到,厨房之中会突然出现一个装了米、蔬菜和肉的麻袋。
这些食材足够他们吃上半个月了。
她欣喜地前往萧屹川的住处,正准备向他确认那些食材是否是他帮忙寻来的,却见他慵懒地靠在床头,一只手拿着酒壶,一只手拿着烟袋锅,正潇洒地吞云吐雾,一副浑浑噩噩的堕落样,瞧得卫璃火气上涌。
萧屹川睁开眼,突然见到卫璃瞪圆了眼睛,面露凶光地盯着他看。他只觉脊背发凉,像是做坏事被逮住的孩子,心虚地向后退了退。
“我……就是……实在没忍住。”
“公子是主子,公子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必向奴婢解释。”
卫璃朝萧屹川福了福身子,想要确认的话也未说出口,便退下了。
萧屹川心绪杂乱,烟酒带给人的欢愉荡然无存,随着卫璃出了屋子。
“阿璃,我已经好几日没有吸烟酗酒了,这次是因为装吃食的麻袋里面有些烟酒,我这才稍稍放肆了些。”
萧屹川一直跟着卫璃走进了厨房。
只见卫璃面容冷若冰霜,轻松地抄起菜刀,剁掉了案板上的那只被拔毛了的鸡的鸡头。
“每个人有每个人生活的态度,公子能做自己喜欢的事,说实话卫璃心里是羡慕的。”
接着,卫璃又是拿着菜刀连着朝案板上的鸡砍去。
“只可惜卫璃想得太多,所求太多,不可能按着自己的心意随心所欲过生活,日子过得总比不过公子舒坦。”
卫璃终于放下菜刀,声音低沉下来,流露出的哀伤直叫人心疼。
“公子……”
卫璃一定是疯了,才生出想要依靠萧屹川学习功夫,逃离凤台宫的念头,她垂下头,闭上嘴巴,欲言又止。
“厨房杂乱,您先回去歇着吧。”
“女孩子家家,不必事事都自己一个人承受。用完晚膳,你来我屋里,你想学什么,想做什么都可以与我讲,我帮你。”
萧屹川转身离去了,留下一阵磨灭不掉的铁链摩擦地面的哗啦声,有那么一瞬间卫璃突然能理解萧屹川为什么自暴自弃似的成日吸烟饮酒。
*
午后,阳光温暖又和煦,萧屹川躺在藤椅上晒着太阳,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儿。
小白猫惬意地躺在萧屹川怀里,因着被萧屹川手指逗弄着下巴,嘴巴发出甜到心坎儿上的嘤嘤叫声。
卫璃端着洗衣盆,盆里面装着凤台宫里宫人们换下来的衣物,正经劳作的模样与逗猫打发时光的萧屹川形成最鲜明的对比。
萧屹川停下撸猫的动作,从藤椅上坐起来。
“凤台宫中竟然有……猫,它怎么进来的?”
卫璃一贯喜欢毛茸茸的东西,她放下洗衣盆,眼眉微弯,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宫里面那位只是不准凤台宫中人去外面,却从不禁止外面的东西跑进来。”
卫璃这丫头这些日子都满脸的愁容,早知道这只小白猫比他的皮影戏更能让卫璃开心,他就该一直让这小白猫住在他这,让卫璃日日把玩。
小白猫惯不认生,它将毛茸茸的小脸朝卫璃手上蹭蹭,发出柔软的猫叫。
“公子,我们养下它好不好?免得它风餐露宿,忍饥挨饿。”
“一只小野猫罢了,你若喜欢,可一直养着。”
然后,萧屹川再寻个其他的法子与皇后宫里面做事的金小五取得联系。
“太子妃娘娘,您来这儿怎不提前通传一声,这让老奴好生怠慢!”
老远便传来王诚的声音,卫璃停下撸猫的动作,端起洗衣盆,恭敬地站在萧屹川身边,看着杜云娇朝她这边走来。
“兄……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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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云娇大概也没做好准备以太子妃的身份见到戴着脚镣,狼狈颓废的萧屹川,她的声音有些发抖,双眸低垂着,并不去看萧屹川的脸。
“奴……奴婢还要去洗衣,先行告退。”
女人的直觉告诉卫璃,杜云娇与萧屹川的关系非比寻常。夹在这两人中间,卫璃觉得浑身都不自在,是以赶忙寻个由头,想要离开。
“阿璃,你先等等。”
萧屹川阻止卫璃,然后又朝杜云娇开了口:“屹川给太子妃娘娘请安。”
“无忧兄长,你……”
当真要如此生分吗?
杜云娇不知不觉红了眼眶,脑中总闪过总角之年,繁花烂漫的山坡,十多岁的少年和尚背着柴火,哼着小曲儿,笑盈盈地朝她走来。
如今,那个少年身形清瘦,脚踝处带有几分羞辱意味的脚镣残忍地横在他的双脚之间,裙摆之下隐藏的恐怕是他脚踝处常年存在的斑斑血迹。
好在他还活着。
杜云娇只觉喉咙奇痒,胸口憋闷,连着深咳几声后开始剧烈喘息,原本并无多少血色的脸上泛起红晕。
她的手颤抖着从怀中掏出用于治疗喘疾的药瓶,却没恰到好处的力道将药瓶打开,露出里面的药粉。
正当这时,萧屹川终于接过杜云娇的药瓶,打开盖子,将装着药粉的药瓶放到杜云娇鼻息处,片刻后杜云娇终于渐渐平稳下来。
“你喘疾这样严重,便不该离了人,单独去往某处。”
“无忧哥哥也觉得我应该十二个时辰被人看护,时时刻刻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做事?”
杜云娇红了眼眶,仿佛下一瞬就要流出泪来。
卫璃站在萧屹川身后,安静得如空气一般,心中对于萧屹川与杜云娇的关系已经了然。
分明是对青梅竹马的恋人,如今却是连见面都是奢侈的结局,着实令人唏嘘。
卫璃暗暗叹息着,心里是有些同情杜云娇的。
“太子妃来这儿该不会只为了看望我吧?”
萧屹川并无半句安慰杜云娇的话,颇为无情地直奔主题。
“三日后便是皇后寿宴,宫中人手不够,加上我前些日子在玉华行宫淋了雨,身子一直病着,就想多找些得力的宫女帮着我一块儿忙活。”
杜云娇的视线落到卫璃身上,“我听说卫宫人十七岁便成为尚服局司衣,曾是我朝年纪最轻的女官,我便想着让卫宫人来帮帮我,也算是给卫宫人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杜云娇的意思是暂时把卫璃带走,卫璃能力出众,只要她想,就一定能抓住这个机会离开凤台宫。
只不过,皇宫凶险,他可不认为宫里的主子们会存什么好心。
见萧屹川沉默,杜云娇补充道:“我也问过皇后娘娘的意思,她对卫宫人是欣赏的,也希望卫宫人能为我分忧。”
“阿璃。”
萧屹川的声音轻柔,被卫璃听了去,直叫人生出抛下他离开就是千般万般不是的错觉。
“你愿意与太子妃一道离开凤台宫吗?”
皇后并不信任卫璃,太子妃柔弱无权也无法护着卫璃,离开凤台宫对于卫璃来说万分凶险,甚至可能有性命之危,可是若不离开,她的仇,她父亲蒙受的冤屈就永远都洗刷不掉了。
12. 势利,讨厌,恶毒
“我愿意。”
卫璃终于说出这句话。
萧屹川点了点头,并不多言,转了身朝屋内走去。
“公子,奴婢只是去帮忙,等寿宴过后还会再回来的。”
“阿璃心思本不在此,不必为了本公子委屈了自己。”
萧屹川始终没有回头,步伐行的也快,不多时便回到自己屋里,关了门,蜷缩着坐在地上,心里乱糟糟的,说不清是种什么情绪。
半晌,确定卫璃已经跟着杜云娇离开,萧屹川取来一个做工简单的竹哨,吹奏数声,没多久一阵甜甜的猫叫传入他的耳畔,不久前他把玩着的小白猫竟来主动找他,趴在他脚边蹭他的脚踝。
“嘶……”
猫毛碰到脚镣造成的陈年旧伤,又疼又痒的,好生难受。
萧屹川抓住小猫前爪,将它抱进怀中,又摸了摸小猫毛茸茸的脑袋瓜。
“小白,阿璃的安危可就系在你的身上了。”
“这三日你便住在东宫这边,帮着本宫做事。”
卫璃跟在杜云娇身后,恭敬点头回应,只听杜云娇接着说:“这段时日,都是卫宫人照顾兄长的?”
“是,说来惭愧,阿璃体弱,有些时候还要靠公子来照顾我。”
“说实话,我很羡慕你,可以……有那么多的时间陪在他身边。”
看得出来,杜云娇对萧屹川是存了别的心思的。当年如果萧屹川没有被赶下皇位,杜云娇嫁的就该是贵为皇帝的萧屹川。
卫璃不知这时是否应该开口说话,也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话才能不惹怒看似柔弱却摸不清脾气秉性的太子妃娘娘,直到醉醺醺的太子朝她们走来。
“云娇。”
萧霆山打了个酒嗝,酒气弥漫开来,比卫璃初到萧屹川屋里时的那股味道强不了多少。
“这是到哪去了?”
“回太子殿下,臣妾忙着母后寿宴,因人手不够,这便将凤台宫中的卫宫人请来帮忙。”
“卫宫人?”
萧霆山迷离的眼望向卫璃。
“奴婢给太子殿下请安。”
说话的声音如莺声燕语,好听得很,样貌嘛……
萧霆山放肆地走到卫璃身边,用手指勾起她的下巴。
也是天姿绝色,比他府上那些庸脂俗粉不知强了多少,只是这张脸不久前他仿佛见过。
“你是凤台宫的卫璃?”
萧霆山在笑,是那种将不怀好意写在面上的笑。这位太子无得无能,唯有一好色之名传遍整个大虞。
如今萧霆山这般举动,若任由事态发展,卫璃只怕清白不保。
“奴婢正是卫璃,是皇后娘娘派去凤台宫照顾那个人的。”
那个人,昏庸无道,早就该在他滚下皇位那一年去死,是他的父亲太过仁慈,把他安置到凤台宫,一直许他活到现在。
“废帝他有什么好被照顾的,给他留条命都是对他莫大的恩赐。这样吧,你也别去照顾那个废帝了,留在东宫,照顾孤。”
卫璃本能地向后撤了一步。
“怎么,你不愿。”
萧霆山的面容瞬间阴沉,方才还充满爱意的眼眸已经泛起杀意。
“不不,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太子殿下,卫璃是皇后娘娘钦点去凤台宫照顾废帝的,若是留在东宫伺候您……只怕不妥!”
杜云娇站到卫璃身侧,露出慌乱之色。
萧霆山冷笑,“孤是太子,难道要一个伺候人的小婢女还要听崇宁宫那个老太婆的话?今夜,我要定了这个卫璃。你吩咐下去,戌时之前,把她洗干净了,送到孤的床上。”
当着妻子的面讨要另一个女人,萧霆山的做法简直无耻。卫璃藏在衣袖中的手紧攥成拳,心想着若是她有萧屹川从前那般杀人的本事,一定要将这个萧霆山杀了,或者废了他的第三条腿。
“卫璃,实在抱歉……”
杜云娇见着萧霆山走远,叹息着朝卫璃说道。
“本宫以为今日太子殿下要与顾大人议事,没想到他会这么早回府。不过你放心,我会让太子殿下给你名分的,日后在东宫,你我也可姐妹相称,我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卫璃多谢娘娘抬爱,能得太子殿下恩宠,是卫璃的福分,何来抱歉之说。”
“你能如此想,甚好。”
杜云娇面带笑意,朝左右摆了手势,很快七八个宫女聚到她身两侧。
“你们定要将卫宫人伺候好了,不可有任何闪失。”
宫女们磕头领了口谕,随后将卫璃领进了盥室。
入夜,萧屹川的屋内升腾起阵阵烟雾,与酒水的味道混杂着,刺激着萧屹川的鼻腔。
他坐在凳子上,看着眼前烟袋锅中的烟叶燃烧以及酒装得满登登的酒壶,也没什么想要吸烟饮酒的欲望。
可他心里还是空唠唠的,无聊得很,想要去把黑心肝的陆校尉揍一顿,更想能翻过十丈高墙,去到外面发疯发狂地做些什么。
“公子。”
夜幕之中,一个黑色人影闪过,从窗子一跃进入萧屹川的屋子。
是听月阁安插到凤台宫来保护他,帮他传递消息的那个御林军。
“上次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没想到萧屹川第一句会问他这个,顿时一愣,随后道:“属下赵青。”
“哦。”
萧屹川探头探脑朝外望了望,见外面空无一人,将门窗关紧,摆了手势,示意这个叫赵青的男子坐在他对面的凳子上。
“赵青老弟,左右也没什么事,过来陪我喝两杯。”
与这个曾经的九五至尊共同饮酒,赵青受宠若惊。他木讷地迈开了腿,终于坐到萧屹川对面。
“公……公子,三日后皇后寿宴,陛下……萧明津会在荣华殿宴请文武百官。若不出意外,他也会请您过去。”
萧屹川在为赵青斟酒,赵青坐立不安,便朝萧屹川禀告这要紧的事,好分散他自己的注意力。
如今的上位者请曾经的上位者参加热闹非凡的宫宴,用脚趾头想想都能知道当天会发生什么惨烈事儿。
“若是您不愿,我们可以再寻其他机会重新出现在大家视野。”
赵青不自在地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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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萧屹川为他斟的酒,低着头,不敢直视从前这个杀伐决断的帝王。
“不必,替我谢谢姜阁主。”
姜易,萧屹川已经有三年多未见过他了,也不知道这个一心扑在玲珑阁,冰块儿似的人如今是何种模样。
连着三杯酒下了肚,火辣辣的刺激感终于让萧屹川有了些顺畅的感觉。
赵青没喝几杯酒便时不时望向已经关紧了的门窗,想要离开的心思全然写在脸上。
萧屹川看在眼里,终于开口准许赵青离开。
“赵青老弟。”
即将翻窗而出的赵青再次听到萧屹川唤他的名字,赶忙停下,转身等候萧屹川的吩咐。
“谢谢你上次给我带来的那些钱。”
“能为公子做事,是赵青的荣幸。”
赵青行了礼,这次是真的离开了,悄无声息,毫无痕迹,就好像他从未来过这。
萧屹川一身酒气躺到床上,睁大了眼睛睡意全无。
那个女人这时候应该是在东宫某处温暖舒适的屋子享受呢吧。
“切。”
势利,讨厌,恶毒。为了能出头,想都不想就离开凤台宫,枉他先前为她疗伤,为她表演皮影戏,更为她生出重夺皇位的心思。
萧屹川将被子蒙到头上,怒意许久不曾消减。
今夜,卫璃就应该是萧霆山的女人了,萧霆山好色,比他父亲更甚,染指的女子数不胜数。说实话,杜云娇心里是同情卫璃的。
今日让卫璃碰上萧霆山也并非她本意,她执意从凤台宫带走卫璃,只是想让卫璃这个容貌姣好又聪慧的女子离萧屹川远一些。
杜云娇拨动当年萧屹川送给她的念珠,心神并不安宁。
卫璃这人刚满十七就做到尚服局司衣,定是有勇有谋的。若是她的谋略用到从不讲道理的萧霆山身上,大概率是要失败的。到那时,卫璃性命铁定不保,萧屹川得知卫璃丢了性命,恐怕不会原谅她的。
“太子妃娘娘,卫宫人那边出了点岔头。”
冬月匆匆赶来,面露焦急之色,瞧得杜云娇内心更加慌乱。
“什么岔头?”
“卫姑娘突然来了月事,伺候太子殿下……只怕不妥。”
那些污秽之物向来被皇家抵触,女子一旦来了月事便不可再侍寝,上百年来的规矩皆是如此。这个卫司衣果真是好手段。
“太子妃,我们如今该如何做,马上就要过了戌时了?”
“太子殿下阴晴不定,这种事……”
杜云娇叹了口气,“你问问宫女们有没有谁愿意去见太子为本宫传这话的,事后本宫有重赏。”
再贵重的奖赏与命相比都是不值一提,那些惜命又精明的宫女不会愿意去做这个差事。
“如果实在无人去做的话,就与卫璃如实讲,在戌时结束前,带她去太子殿下的寝殿,一切靠她应对,本宫相信她会有主意的。”
萧霆山本就弑杀,贪图卫璃美色,又因为卫璃的身体原因让他无法尽兴而杀了卫璃,这也与杜云娇没什么关系,她能做的都已经做了。萧屹川也不该怪在她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