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人失悔》
7. 第 7 章
虽说昨个下了整日的雨,可到底已经入夏,这一放晴便又有了暑气。
谢太后被自家母族的女眷们簇拥着,在御花园东南处的摘星楼上落了座,瞧着下面亭台水榭之中往来的君子淑女,还有跃出水面的各色芙蕖花,听着周围人的恭维自家皇儿至情至孝,只觉得心旷神怡。
一阵风吹来,只觉得隐隐的香气蔓延而来,身穿浅粉色宫装的少女手中捧了一束折好的芙蕖花,言笑晏晏地上前来跪拜。
“臣女谢婉惠前来恭贺皇姑母,祝您越来越身体康健,每一日都和现在一般容光照人。”
她的声音甜腻有余却过于恭维了,到底谢太后已经四十有余了,本来就因容貌被先帝厌弃过,当年后宫之中美人云集,可最后能够母凭子贵笑到最后的还是谢太后。
更何况不过是谢家庶出的次女,在这种场合里头口称皇姑母,实在是没有脑子极了。
谢太后听着这话脸色都变了,她是喜欢恭维的话,可这样蠢笨的吹捧只会让她觉得心里头格外不舒服,可偏偏在这种大庭广众之下,又不能给自己母族谢家甩脸子,实在是膈应得很。
可地上跪着的谢婉惠还没发觉这些,她一心想着讨好这位皇姑母,现如今她可是谢家唯一适婚且没有婚约的女郎,说不定便能够一飞冲天也未可知。
再说现在那位先帝定下的李家贵妃已经入了宫,可这次谢太后亲开的芙蕖宴却不曾邀请她,分明就是在给众人们表示,那位李贵妃根本没有入她的眼,自然叫这些心里头有了想法的人迫不及待的上前讨好了。
谢太后侧了侧身子,瞧了眼凑在自己身旁的谢家女眷们,尤其是那位三弟媳——也就是这些谢婉惠的嫡母,目光带了些冷冷的审视,可说出来的话到底还是留了脸面。
“有心了,起来吧。”
这话不冷不热,却又给了谢婉惠无尽的希望,她赶紧起身想要凑上去,可抬头的时候却瞧见自家的嫡母看向自己的目光都快要把自己刺成了筛子。
她从小就被嫡母教养大,一度惧怕的不行,手脚一下子就慌乱了,竟在起身的时候摔了一跤,在众人面前漏了怯。
场面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尤其是谢太后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上辈子的时候有着李芷荷这个众矢之的在,众人都将矛头对准了她,倒是难得拧成一股子绳般,尤其是那些京中的适龄贵女们,更是凑在一起将李芷荷这位还不曾受封的贵妃娘娘给明嘲暗讽了个遍。
但现在可不同了,现在谁人不知道谢太后对自己母族格外宽厚,按照如今那位陛下的孝道来说,说不定真的能让这谢家又出一位中宫。
到时候的世家贵族里头,谢家恐怕又要往上走上一走了,更可能压倒曾经门生广遍朝堂、五朝重臣元老的王家,成为仅次于皇族的世家。
一直在女眷堆里的王时薇瞧着这一幕,只是微微别过脸,眼底流露出一抹直白的嘲讽。
这谢家女不过是仗着是太后母族罢了,可蠢货到底是蠢货。
不过有了这个蠢货作对比,眼下她再过去倒也没有那么突兀了。
眼瞧着谢太后的眉心皱起,一旁的掌事柳姑姑想要上前扶起谢婉惠,却见到王时薇款款前来。
这位王家嫡女身姿卓越,步伐轻移,姿态端庄地先是跪地行礼,而后恰到好处地扶起慌乱的谢婉惠,还不待旁人回过神来,便开口道。
“太后娘娘可真是福泽恩厚,叫我等一同赏玩这样好看的芙蕖花,瞧谢家妹妹都被这芙蕖花折服了呢。”
说着又是盈盈一拜,既奉承了谢太后,又替谢家的这位庶女全了脸面。
尤其是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又甜人又乖顺,一下子让人觉得格外舒心。
“这是王丞相的长女吧?”谢太后面容舒展了些,难得耐着性子开口道,“可真是个蕙质兰心的好孩子,过来给哀家仔细瞧瞧。”
眼瞅着谢太后看向王时薇眼中的满意之色,在地上被呆愣愣扶起来的谢婉惠也明白,恐怕自己想的一飞冲天的想法彻底落了个空。
在谢太后身旁的谢家女眷们也都心知肚明,如今皇帝刚刚登基,虽说热孝在身,可这后宫里头的位置谁家不是眼巴巴盼着呢。
别人还算心里头能过得去,可谢婉惠却彻底记恨上了这位王时薇,目光有些恨恨地暗暗看了她半晌。
一旁的谢家三夫人瞥见了,沉吟半晌,她原想着是谢家唯一适婚的女郎,到底是个庶出没眼力见的,更是不得太后喜欢。待到回去之后定然要早早给嫁出去,免得再惹出什么事来。
好在后来的谢太后又带着几位当年和她交好的太妃们,给前来的众人们分发了些赏赐,接着便吩咐内侍们设宴开席。
而谢太后却瞧着这风景晴好,便叫人将宴席绕着这东花园的荷塘旁摆了起来,一时觥筹交错倒真有了几分风雅趣味。
可众人刚刚落了座,这天色忽的一下子便暗了下来,还不待反应过来,便骤然起了狂风,接着就是豆大点的雨滴子落了下来。
坐在高处的谢太后不由得面色阴沉了下来,她可是头一回在宫里头设宴,难得感受这种大权在握的感觉,没想到竟然天公如此不作美。
前世她们一行人忙着奚落于自边关而来的李芷荷,多耽搁的不少时辰,即便是后来落了雨,旁的人还曾暗暗借此嘲讽于李芷荷刚一到此地,便接着落了两场雨。
若不是陛下最厌恶命途一说,恐怕还会有人借此指责李芷荷为不祥之人。
故而当时在室内设宴,好歹是宾主尽欢。现如今却是即便是众人狼狈淋了雨,身上衣衫湿了、妆容花了,一时间乱作一团,再也没了原本谢太后心里头想要附庸风雅的劲头。
待到好容易收拾完这场闹剧一般的芙蕖宴,众女眷们还得陪着笑脸,冒着雨一身狼狈的打道回府。
谢太后黑着脸憋着一肚子的气,带着身侧的掌事柳姑姑回了坤宁宫,便忍不住摔了手中的茶盏。
但从小就服侍在身侧的柳姑姑却从善如流地招呼了人打扫了地上的碎片,又凑上去温声细语地劝慰了半晌。
好在这么多年来,谢太后算不得什么聪明人,可有着柳姑姑在身旁出着主意,到底是熬了过来。
知晓外头开芙蕖宴,可前世的李芷荷着实在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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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困了太久,瞧着外头天晴好,又在前世掌管宫馈的时候对周围的一切太过熟悉。
西花园这边属实偏僻,倒绝不会赴宴之人过来,她还记得在西侧边角有一墙的凌霄花,这个时候应该是开了,梳洗得当后便带了冬燕和夏翠过去瞧瞧。
这静心阁所处虽说是偏僻之地,可到底周围也是宫里的院落,出来便瞧得见宫殿顶上头遍布了琉璃瓦,五脊六兽雕琢的精细,看上去分外华丽。
这些可都是先帝在时从民间选调了不少能工巧匠,花费了巨资所建造,还妄图扩建宫室想要容纳更多美人,因此叫原本就摇摇欲坠的民心,又多了不少怨声载道。
好在赵瑾行这位太子在监国五年之后,便冒着被先帝斥责的大不敬之罪,将这等奢靡无度之风气遏制住,险险稳住了当时震荡的国情。
前世的李芷荷不明白,勤勤恳恳掌管宫馈之余,总觉得宫里头的库房里头放着的华丽物件太过可惜,便精心挑选了些装饰宫殿。
然而赵瑾行却半分看不到她的心力交瘁,到头来却又冷声斥责她耽于享乐,将她掌管库房的钥匙收回给了谢太后宫里的掌事柳姑姑。
自此宫里头大大小小劳心忙神的事都归了李芷荷,可要想从库房里头取些银子,就要被谢太后那边为难再为难。
最初她还朝着赵瑾行诉过苦,可对方那忙于朝政宵衣旰食的模样,又叫她心疼的忍了下来。
这一世,她绝对不会再为了一颗捂不热的心,白白耗尽自己的一切。
李芷荷正瞧着开得正好的凌霄花,又想着今日后连着三日的狂风暴雨,便喊了冬燕来一同和自己折几支,回去之后插到琉璃瓶里多观赏些时日。
这个时辰还是清晨,是宫里头侍卫们还不到换出勤的点,再加上这地方到底是偏僻,那些好歹有点出身的官家侍卫们自然不会到此处巡视。
就算是运气不好,连着忙了整宿不曾睡下的侍卫,在此时也会忙里偷闲地稍稍打个盹。
可薛家出身的这位侍卫薛承云,却向来兢兢业业、一丝不苟,瞧着一行巡逻的侍卫们已经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休息了,只独自起身又尽职尽责地开始了对最偏僻之地的巡视。
薛承云循着往日巡视的路线,走过了一路的行廊,刚绕过一处假山,就听到了往日里安静的此处有了声响。
他警惕地皱了皱眉,手也放在了腰间的长剑之上,可定睛瞧了过去,却只见一位身披月白色薄衫的女子,她身姿窈窕纤细,吹弹可破的肌肤衬得那樱唇更加红艳,鬓边带了一朵盛开的凌霄花,却硬生生被她的好颜色给遮住了芳华。
更让薛承云震撼的是对方的神情,明明在笑着,偏生眼角略垂自带风情又增添三分若即若离。
在他被吸引去目光之时,却不料李芷荷却也瞧见了他。
起先李芷荷还以为自己错看了,对面这人不正是后来从军,救了自己兄长一命的小将军薛承云吗!想到前世的恩情,她不由得大大方方朝着对方清浅一笑,又福了福身。
可就是这一笑,叫她原本就明艳的容色更加灼目,更叫这位薛家出身的侍卫怔愣在原地。
8. 第 8 章
这个浅笑太过惑人,薛承云就这么僵立在了那里,半晌后才深吸一口气,郑重行礼。
“微臣见过李贵妃娘娘。”
不过沉吟了片刻,薛承云便立刻认出了眼前之人的模样——他曾在五年之前有幸作为近身侍从,陪同太子前往雁门郡驻守的军营。
那个时候他的祖父薛老尚书还不曾致仕,虽说因为有些过于刚正不阿,被先帝斥责过,可到底是进士出身,算得上书香门第,即便不及王谢之家,可到底也有些根基。
不曾想薛承云自小便仰慕的便是镇守边关的李老将军,更是在读书一事上着实没有天赋。最重要的是,他在习武掌兵之术上偏偏格外入迷,更是生的魁梧有力,薛老尚书见状倒也没有动怒,反倒在家中请了武师教习。
当年太子为稳定局势曾想要建立一队近卫队,可那时到底是年少轻狂,忘记了这么多年的重文抑武,哪里还能选的出一队有本事的少年郎。
最重要的是若是太子有了近卫,那日后登基便都是心腹之臣,断然不能让世家之外的弟子得到这等机会。后来挑选了多日,也只选出了薛承云这一名可塑之才。
当然,后来薛老尚书致仕之后,其他薛家晚辈里头再无三品以上的在朝官员,更是因为之前得罪了先帝,原有的荫官名额也被其他世家默不作声的占了。到最后就连薛承云这位太子近卫,也被排挤到了西花园侍卫这等闲差。
不过李芷荷却记得,两年之后匈奴再犯边境,薛承云带领的小队人马作战异常英勇,一路从正八品的宣节校尉左迁到了正五品的中郎将。
在后来的那场庆功宴上,李芷荷便在人群中遥遥见到了正意气风发的薛承云,彼时她刚刚经历了小产,心情正有些萎靡,不曾注意到他。
直到后来兄长李知渊在巡逻途中被匈奴带兵埋伏险些被杀,恰好碰上另一队巡逻至此的薛承云,这才得以脱险。此事被兄长用信笺传到宫内,李芷荷这才记住了这位出身世家的中郎将。
但现在,见到对方竟能够认出自己,李芷荷也有些讶异,她沉思片刻便点了点头,也算是应下了对方礼。即便再想和这位自家兄长的救命恩人好好道谢,可现下两人还不曾相识,只不过匆匆打过照面便离开了。
待到李芷荷的身影走远了,还停在原地行礼目送她离去的薛承云目光却柔和的不成样子,英气勃发的眉宇之中隐隐几分压抑住的喜悦。
却不曾料想,就在不远处的假山后面,两道黑影瞧着这一幕,一人对着另一人点了点头,而后脚步悄无声息的离去。另一人仍旧留在此地,远远跟着李芷荷这主仆三人。
远在京郊的一行人却有些心思沉重。
尤其是刚到此地的几位钦天监,原还想着借着这次预言水患有功,让新帝对他们多加些重用,却不料到从清晨开始便停下了雨。
好在新帝似乎并不在意此事,忙碌半宿将受灾的百姓移转以及后续的防止瘟疫,都事无巨细的吩咐了下去。
即便那些官员还试探着劝诫,待到事情分配清晰了,却发现这些事情一旦实施下去,计算没有水患,也对京郊外的百姓有所受益。毕竟安置那些百姓的地方是那些世家贵族侵占的土地山林。
原先他们只是有所察觉却并不曾往深处去向,但后面想起来,只被惊出一身冷汗来——新帝如今不过二十有一的年纪,可处理起朝政来,几乎算得上老谋深算了。
哪想过了午后,比昨日更大的雨便落了下来,不远处的山林之上也隐隐能够听得到零星的山石滚落的声音。
众人此时才想起新帝赵瑾行还在此处,万一要是出了点什么差池,那可是谁也担待不起的。
看着眼前有条不紊的从上辈子被山洪淹没之地撤出的百姓,立于高处的在伞下赵瑾行眸光深沉,直至黄昏之时,一行銮驾这才离开京郊,冒雨朝着皇宫行去。
直到出了山中,一名黑衣侍卫却快马加鞭的上前递了消息。
车驾中的赵瑾行看着手里头的密信,捏了捏眉心,将书案之上摆放的奏章随意一丢,狭长的眼尾凌冽地扫视过上头的每一行字。
刚回来这两日,他几乎忙的焦头烂额,却没想到自己上辈子最器重的心腹薛承云,竟然是和李芷荷熟识的。
那后来朝堂之上皆在围攻李家擅自出兵,要治李家长子李知渊一个通敌叛国之罪,也唯有这位正如日中天的中郎将薛承云替李家陈情。
原本他以为是良将之间的惺惺相惜,现在看来,却让赵瑾行忍不住多疑起来。
李芷荷什么时候认识的这位薛承云?
他的脑海之中乱作一团,却猛地想起,五年之前奉旨前去边关雁门郡的军营运送给养,当时身边跟着的就是这位薛承云。
然而即便是想到了缘由,可赵瑾行依旧为了这密信上头的一行字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侍卫薛承云偶遇李贵妃,李贵妃嫣然一笑,两人似是熟识。
熟识。
千防万防,没想到李芷荷最先在宫里头见到的人还不是自己,赵瑾行只觉得心里头冒出一团火来,却又无处可发。
薛承云是他自己带到边关去的,李芷荷是他派人迎回京中的,这两个人的相遇也不过是巧合,不过是尊礼守节的行礼回礼,就算是两人认识,也合乎礼节。
可偏偏赵瑾行就是坐卧不安,上辈子两个毫无交集的人,怎么会相互认识呢?
不能再仔细去想了,自知多疑的赵瑾行却仍旧忍不住攥紧了手中的密信——并非是他怀疑李芷荷,只是觉得她竟然会对这位未来的中郎将嫣然一笑,难不成更喜欢对方那种魁梧的儿郎?
转念一想,又觉得李芷荷定然只会喜欢自己这种,不然怎会上辈子心甘情愿替自己做了那样多的事。
只是不知为何,一想到上辈子的事情,赵瑾行便觉得刚刚生出的那点子怒火和疑心,便顷刻之间化为了乌有。
李芷荷绝对不会是那种移情别恋之人,她为了自己吃了多少苦头,就连母后暗中的为难,都为了自己一一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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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的风雨更大了,即便是马车里头也能够感受到丝丝凉意,赵瑾行只觉得自己的胸膛里头的心像是被浸泡在了外头的雨水里,又冷又发涩。
他自问这么多年以来,一直不曾愧对祖宗基业,更不曾愧对黎民百姓,唯一亏欠了的只是李芷荷。
心中越发难熬,赵瑾行索性推开车窗,叫这山风连同这夏日的雨,吹醒他的心乱如麻。
直到能够隐隐看得到城墙了,赵瑾行这才觉得茅塞顿开,并非他气量小、容不得李芷荷和旁的男人熟识,而是他疑心上辈子李家和薛承云有所勾结而已。
若非如此,他绝对不会这般揪心。
似乎是为了说服自己,赵瑾行一路快马加鞭回了宫里,换了衣裳之后便立刻传召了几位大臣,又叫人去太医院秘密传旨。
若是山洪和上辈子一般淹没京郊,即便是撤出大部分百姓,仍有可能会爆发瘟疫。
上辈子他刚刚登基,本就日夜为了这烂摊子一样的朝政操劳,这一场瘟疫,让原本就亏空的国库更加难以为继。
可到了夜深了,赵瑾行桌上摆着的奏折还是没有看完,他喝了一杯苦涩的醇茶,索性再度看下去。
但不知是烛火恍惚了眼神,还是白日里淋雨受了风寒,赵瑾行在字里行间看着看着,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多了四个字。
嫣然一笑。
刚好外头守着烛火的是小太监顺子,因着这几次办事不错,他才有了近前伺候的好差事。谁能想到自家陛下竟然如此兢兢业业,去了京郊忙了一整日也就罢了,连夜回了御书房里头,又批了这整宿的折子。
小顺子悄默声地掐了把自己的大腿,这才把险些呼出声的哈欠给咽了回去——御前出错,那岂不是把自己的小命都搭进去了。陛下都还没困呢,他一个小太监还敢出声响,岂不是不要命了。
正努力挺直腰杆好不再难么困的小顺子,忽而听到了自家陛下开口道:“先前是你去给贵妃送去的赏赐吧?”
这一声吓得本来略有些困的小顺子一个机灵,他赶忙躬下身子,朝着书案旁行礼:“陛下,正是奴才。”
赵瑾行手中的朱笔拿起又放下,似乎是轻咳了一声:“贵妃她……咳,可曾喜欢?”
小太监顺子连忙如实将那日的情形描述了一番,最后又悄悄看了眼陛下的脸色,见他似是有些皱眉,又连声夸赞了李芷荷是如何宠辱不惊的。
宠辱不惊?
她没有笑吗?
见自家陛下的眉头越皱越紧,小太监顺子又赶忙说道,贵妃是如何叫丫鬟们小心把赏赐的东西收起来,生怕弄坏分毫。
手中的朱笔到底还是放下了,赵瑾行合上桌上的奏折,对着小顺子说道:“明日朝会后,叫人摆驾芷……”
他顿了下,想起如今李芷荷还不曾有宫殿,先安排了明日之事,便又吩咐下去,叫人取了宫殿舆图。
明日,他就能够见到她了。
想来,她定然也很想见到自己。
9. 第 9 章
还不到卯时,辗转反侧了一宿不曾入睡的赵瑾行便起身继续批阅奏折,外头的雨又连着下了整夜。
好在过了会能够隐隐看得到熹微的晨光,总算叫那些忙着朝会的臣子不至于淋着雨前来议政。
昨日才将将处置完京郊的山洪,便又听到今年西北大旱,恐怕到时秋收的粮食税要减少三成。
上辈子西北的旱情严峻,而边关之外的匈奴和楼兰等外族更是颗粒无收,就连牛羊也因为干旱无青草而亡,以至于到了冬日里他们便联手一同在边关之地烧杀抢掠,让赵国百姓死伤无数。
现如今最重要的便是囤粮和招募兵将,以备来日战事又起的风波。
户部尚书郑玄道:“招募兵将固然是有利于社稷的长久至计,可现在朝中除却李家,并无可领兵之人。倘若再度让李家手中的兵权日广,恐怕日后会生出事端。”
郑玄虽出身二流世家郑家,可他的堂妹却是王家的姻亲,打断骨头连着筋,这些个世家贵族们几乎像是个盘根错节的蛛网,在整个赵国的朝堂上连成一片。
这边刚说完,就听到督察御史周归允上前:“陛下所说的囤粮一事,臣下却有本奏,如今西北干旱,可江南等地却多有余粮,不若增加税收,便可解决边关兵将的粮草空虚之事。”
但一侧头发花白的何尚书立马不同意了:“道圣有云,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富慈孝。陛下自监国以来,向来主张仁政爱民,削减赋税以德服众,如今却要为了穷兵黩武而横加赋税,岂不有违当日仁政之道。”
赵瑾行抬眸冷冷扫了一眼:“那诸位之言,以为朝中还有谁有将才之能?”
这些文臣最好在口舌之上逞强,将仁政爱民之词挂在嘴上,可却根本没有亲眼目睹过匈奴掠边之时,百姓死伤惨重、流离失所的无望。
群臣被这一眼所震慑,没人上赶着去触这个霉头,又聚在一起讨论了好一会招兵囤粮的细节,听得赵瑾行有些烦躁,但好歹是有了些谋划。
他上辈子经历过不少这样的朝会,倒也没有被朝臣们牵着鼻子走,心里还在思量着,若是运送粮草,恐怕还得一个信得过的人来担任这个粮草押运官。
朝中能够担当此任的,恐怕也只有未来得封中郎将的薛承云了。
招兵囤粮不是小事,即便有了章程,也要在日后由翰林院草拟诏书之后再徐徐图之,再急迫也需得十天半个月才能走完流程。
朝会之上忙忙碌碌,而后赵瑾行便急急忙忙回到了寝宫,将沉重的朝服换下,一旁侍奉的太监挑了几套常穿戴的衣衫,却见自家向来不在乎这些的陛下摇了摇头。
直到穿戴好,在铜镜里头照了照,赵瑾行这才满意的叫人摆驾起身。
如今京城里头最时兴的便是四经绞罗料子做得夏衫,进贡到皇城里的多是紫色,再在暗处用金线细细绣了五爪金龙,亮处又精心用了银线描画了祥云,穿在赵瑾行的身上果然风度翩翩。
可惜他忘了,连着下了三日的雨,昨夜到现在不过刚停了两个时辰便又开始了下雨,一阵风带着雨吹过来,叫步辇上的赵瑾行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恰好抬轿的内侍刚入御花园便在碎石上打了个滑,有惊无险地放下步辇之后,同行的内侍们都吓得赶忙跪下不停磕头。
赵瑾行原有些烦躁,却又想起现下李芷荷那边已经知道了自己要去见她,定然已经在苦苦等候了,一时倒也不再怪罪。
在他回忆里,李芷荷向来都是在等着自己的,从入宫以来便是如此。处理朝政之后无论多晚,只要到了栖荷宫,总能看到为自己留着的灯火通明。
罢了,总归是自己亏欠了李芷荷,现在去见她也不必再耽搁。
想到此处,赵瑾行便下了銮驾不由得加快脚步朝着静心阁走去,身后跟着撑伞的内侍也不得不跟着一路小跑起来。
此时他才感觉到李芷荷如今所住的地方是如此偏僻,一行人走了半晌,这才在雨中看到不远处静心阁的宫门。
宫门开了。
静心阁主殿内,众丫鬟们借屏气敛声,恭敬肃穆地立在一旁。
李芷荷早在清晨就知道了这消息,虽有些诧异,却还是由着宫人按照品阶打扮得宜。只是夏翠想要替她簪上先前皇帝送来赏赐的头面之时,却被她摆手拒绝了。
她在心里头暗暗叹息,对方最讨厌的便是富丽堂皇的妆饰,这一世不知谢太后在他那里说了什么,这人似乎对自己的提防之心更胜。
赵瑾行穿着一身四经绞罗紫衣,头上戴着簇新的发冠,金银线交错在室内微微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有种熠熠生辉之感。只不过这衣裳好看归好看,可到底还是根本不抵外头连夜落雨的阴寒之气。
隐隐感觉自己想要咳嗦,赵瑾行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好容易见到李芷荷,难道刚见面就要如此失礼吗?
可身体上的不适哪里是能够随便忍下的,赵瑾行端坐在主位上,只觉得自己浑身好像被寒风裹住了,没开口说话,脸色也不自觉的沉了下去。
好在外头的宫人前来奉茶,李芷荷刚好抬头扫过赵瑾行的脸,瞧着他面沉如水,又在心中忍不住叹气。
他果然是不喜欢自己,前世来见自己的时候,李芷荷只顾得心中欢喜,怀揣着少女心事羞怯的不曾细细打量。这一世细细看来,在一开始对方便看自己不顺眼。
不过好在李芷荷知晓,只要自己不妄图争宠夺爱诞下皇子,赵瑾行估计也不会对自己赶尽杀绝,顶多会让自己这里变成冷宫罢了。
再者说,给父兄的信应该已经快到了,恐怕七日之后定然能够收到回信,只要家人能够平安顺遂,有无兵权对李家来说没有什么差别。
更何况赵瑾行绝对是个称职的皇帝,若是这一世能够和李家不再有隔阂,边关的百姓定然能够免去前世的战乱之苦。
若是幸运,说不定父亲年事已高之后,还可以入京述职,到时候自己还能够得见上一面。
前世她等了那样久,可边关的战乱根本不曾停歇过,父亲伤了,病了,老了,她什么办法都没有,直到她死了……
但这一世不会了,想到这里,李芷荷唇角微微翘了翘,只要她不再执着于帝王的喜欢,即便身处在深宫又如何,她的心没有被困住。
前世的那场大火彻底让李芷荷清醒了,她捧起自己手中的热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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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不再有丝毫的犹疑,唇角也带了笑——那些都过去了。
赵瑾行看着她的拘谨,只觉得有些不适应,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找不到想说的话,唯有同样端起手中的热茶,这才稍稍缓和了心情。
他总算是见到她了。
上辈子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好像总是李芷荷在对自己说话,说的不过是些日常散碎的事,宫里的大小事务,谢太后的病情,就算是偶尔看到一只毛色不同的鸟,都要带着笑给自己仔仔细细地说上一说。
可两个人还是谁都没开口说话。
若是换了以前,这个时候赵瑾行定然会说朝中有事,转身便走了,但现在他却悠然的喝了一口热茶,目光略过身侧的李芷荷,只觉得这样的宁静倒也不错。
外头的风声又起了,雨更是越下越大,天色在这晌午便暗的如同黄昏,宫人们来往无声,次第点灯。
赵瑾行放下手中的热茶,侧过眼眸,刚巧看到李芷荷眼底那抹还没有落下的笑意。
朦胧的烛火之下,她的眉眼还和先前一样好看,雪白的脖颈纤细又修长,鸦黑的头发挽着,坠了几支素色秀气的玉簪。
赵瑾行的目光顿了顿,他记得前世李芷荷最喜欢那些艳丽精巧的首饰,所以便开了自己私库,按着她的喜好挑了不少。可是再多看几眼,很明显便看到李芷荷身上半点自己所赠的首饰也无。
他微微皱了皱眉,这玉簪好看是好看,可是太素了,李芷荷不适合这样的装扮。
李芷荷又见他似乎皱了皱眉,便在心中暗喜,果然是不待见她,恐怕下一句开口的话就是要去处理朝政了。
赵瑾行却在心里头盘算着,她要是喜欢玉簪,白玉色不衬她,需得碧玉或是翡翠才好看些。
两人心里各怀鬼胎,却各自都放下了热茶,先等着对方开口。
“这几日天寒,贵妃可要注意身体。”
赵瑾行回过神,见对方还不肯说话,只以为是她有些害羞,便难得主动开了口。
李芷荷怔愣了一下,这莫不是怪罪自己先前生病之事,可不是已经请过太医前来诊脉了吗?他怎么还要试探自己?
可她打量了对方一眼,却看到他虽然面色沉沉,并没有恼怒之感,李芷荷只觉得拿不准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赶紧起身恭敬地行礼:“妾身多谢陛下关心。”
礼数不出半分错,可却根本不像赵瑾行预想中的回答,他还以为对方和上辈子最开始那样……
可这样拘谨疏离的李芷荷,却让赵瑾行直直愣在了那里,不过他还是有些波澜不惊的端坐着。
“朕听闻西北大旱,恐边关再起战乱,决意早些筹集粮草送往边关,不知贵妃自边关一路行来,可有什么良策?”
这一声好似惊雷,蓦地叫李芷荷愣在了那里,上辈子赵瑾行所选的粮草押运官乃是王家的旁支,粮草送到边关便少了大半。
到最后追责之事,也扑朔迷离不了了之,他既然在自己面前提起这事,李芷荷想要开口提议,却又将到唇边的话咽了回去。
后宫不得干政。
她怎么会忘了跪在殿前那乌金砖之上,寒冷刺骨的感受。
10. 第 10 章
外头的雨声更大了,可依旧挡不住李芷荷下跪叩首的声响。
她当机立断地跪下,额间抵上冰冷的地砖,生怕一旦迟疑,眼前之人会因此对自己李家多上几分猜忌。
“陛下恕罪,妾身一介后宫愚昧妇人,朝堂之事一概不知。”
看到眼前的李芷荷跪在自己身前,赵瑾行怔然愣在那里,他甚至疑心自己看错了人,又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他只觉得脑中有什么东西嗡嗡作响,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李芷荷吗?上辈子教她遵规守矩的女官换了两茬都没能教会她的礼数,在今日看来她半分都没有做错过,而这样利落跪在自己身前卑躬屈膝的姿态,即便是在上辈子,他也只见过一次。
赵瑾行一时间竟有些回不过神来,他只觉得有些五味杂陈,明明是最懂规矩的自己,却在对方遵守君王之礼的时候,心口处酸涩无比——他没忘记,李芷荷曾经说过,哪里有要她跪拜自己夫君的道理。
可李芷荷跪在那里的姿态端庄,所行的礼数半分不错,纤细的腰肢直直跪在那里,好像一张拉至绷紧的弓弦——只需一点点力气,便能够骤然崩断。
他只觉得无比慌乱,好像有什么属于自己的东西失去控制了,甚至觉得无比的委屈。
替她寻医问药,按照她的喜好选了赏赐的礼物,可人家不但不领情,不过一句问话便立刻跪在自己面前,根本不曾将自己当成人家的夫君。
一阵风吹来,将昏黄的烛火吹得摇曳起来,映照在李芷荷那张略带苍白的脸上,显露出她微微皱缩的瞳仁,还有额间有星星点点的冷汗,无一不再展露着此刻她内心的紧张。
她兴许是不曾见过母后,还不曾知晓,如今后宫之中空无一人,并且他也没有打算在一年孝期内再选秀入宫。
母后曾主动说过要将六宫事务教给李芷荷打理,还不待新人入宫她便足以掌控宫内实权,即便没有身孕,到时也可以名正言顺的替她请封皇后之位。
上辈子她不就是这样期盼吗?
可看着她额间的冷汗却又让赵瑾行心软了,兴许是山遥水远,这一路来叫她受了惊吓,待到她知晓了宫内如今的情况,也许便好了……
或许要早些让她见到母后,才足以让她安定下来。
赵瑾行心里思索了良久,可到打定主意也不过是片刻,便连忙从座上起身,想要伸手扶起跪着的李芷荷。
他这般想着,伸出手的却扶了一个空。
见到赵瑾行朝着自己伸手的刹那,李芷荷下意识起身朝后躲了一下,她目光里明明白白的畏惧却直接让对方愣在那里。
看清赵瑾行面上突然浮现出的错愕,前世喜欢了他十年的李芷荷自然明白,这是他出奇愤怒之前的神色。
可现在不是得罪他的时候,如今父兄仍在边关镇守,若是因为自己而让他们忧心甚至被牵连,那李芷荷自然是不能够接受的。
她连忙再次附身请罪,身上的衣衫垂在地上,是不出挑也不会出错的丁香色,恰到好处的惶恐让这一切变得合规合矩——就像是赵瑾行上辈子所希望她变成的模样。
只是赵瑾行不知为何,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只觉得心口开始隐隐作痛,好像有什么他曾经拥有的东西,在他完全不知情的时候全然消失了。
他看着小心跪在自己面前小心谨慎的李芷荷,又想到上辈子娇憨朝着自己撒娇的人,只觉得心中一片酸软。
罢了罢了,现在她还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能够怪罪于她呢?
“不过是夫妻之间的闲话家常,算不得什么朝堂之事,不必如此拘谨。”
将心中的不适咽下,赵瑾行再度起身扶起地上的人,这次好在没有再被拒绝,他的神色也和缓了不少。
暗中看着他神情的李芷荷悄悄松了一口气,便听到外头雨声里响起了一阵嘈杂声。
“奴婢是奉太后之命前来问候贵妃娘娘的,怎的连这殿内都不得进了!”
“奴才也是奉旨办事,柳姑姑就不要为难奴才了。”
这声音听上去像是太后身边的掌事柳姑姑,这个时候来自己这里,恐怕是为了前世借自己之名让那些世家贵女入宫,来充作宫内女官之事罢?
一想到前世被那些所谓的女官们刻意针对之事,李芷荷的一颗心便提了起来,她不知道这件事如何推辞掉,可断然不能让谢太后借自己名头行事。
毕竟这些女官们可都是些娇生惯养,哪里肯在宫内老老实实的,那些在前世行差踏错的事,尽数的责任都被推在了她的头上。
但看见面前的赵瑾行皱了皱眉,李芷荷这才猛然记起,自己现如今还是太医口中的病人。
对了,只消得自己继续说不曾恢复,想来这也是为了避免同自己亲近的赵瑾行心中所期盼的那样。
可偏偏赵瑾行却在此刻转头看了眼李芷荷,见她依旧规规矩矩坐下,姿态端庄的像是要被画到壁画上去,挺直的腰背像是一道划开的深渊,将两个人的距离隔开。
他捏了捏眉心,思索了片刻,这才开口问询道:“你身子可好些了?”
这个时候去见母后,说不定日后李芷荷便会和上辈子一样……
可偏偏还不待李芷荷回答,外面的吵闹声更大了,像是有人拦不住那掌事姑姑——或者说不敢拦,叫她硬生生闯了进来。
毕竟赵瑾行来这静心阁实在是太过急促,再加上外头还在下雨,一时间倒也没人知道陛下的銮驾来到了这偏僻的宫殿里头。
“不过一个还没有册封之名的娘娘,怎得太后的懿旨你们几个小奴才都还敢拦了,都给我起开!”
这声音越来越近,听得李芷荷不由得暗暗挑了挑眉。
看来这掌事柳姑姑因着没从自己手里头拿到好处,想要在这个时候狐假虎威的拿捏自己,就是不知道这位最遵规守矩的陛下,要怎么办了。
听清这话的一瞬间,赵瑾行的神情平静的吓人,毕竟从小受的是君王的教养,需得喜怒不形于色,可他的脸色却沉了下来。
原来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这些个狗奴才就是这样议论李芷荷的吗?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宫殿的门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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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雨所以关了,就连敲门也怠于了。
“太后娘娘听闻贵妃身子不适,特派奴才前来看看——”
吱呀一声,宫殿的门便被掌事柳姑姑推了开来。
下一刻,端坐在主座之上的赵瑾行便目光冷冷地朝她看了过去。
“朕还不知道,母后宫里的奴才竟也如此威风凛凛,朕的贵妃的宫殿说闯便闯了。”
原本昂头挺胸想要给这乡野边关来的贵妃一个教训吃的掌事柳姑姑,此时立刻打起了哆嗦,双腿好像不听使唤地瘫在了地上,那张平日里并不显老态的脸也布满了褶子,惶恐地张着嘴喊出声来。
“陛下……陛下饶命!奴婢……奴婢只是,只是,奉了太后娘娘的命令,前来看望贵妃娘娘……”
若是在之前没有听到她如此嚣张的话,说不定赵瑾行便相信了,他知道自己母后这些年越来越横行无忌,甚至有些不可理喻。
但先前他还不曾监国之时,母后为了在后宫之中叫两人生存下去,也吃了不少苦头,以至于每每料想起来,他便对母后的行为装作视若无睹。
可眼前这位可是母后的贴身奴婢,这么多年来她的行为做事可都是听从于母后,若是没有授意,这人绝对不敢荒唐到这等地步。
见自家陛下没再出声,以为对方看在太后的面子上不再追究了,掌事柳姑姑又暗暗看了眼坐着的李芷荷,继续喊道:“奴婢也只是关心贵妃娘娘的身体,毕竟这边关风沙大,若是真的被吹伤了,那可就……”
这话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诅咒了,可偏偏最应该生气的李芷荷却慢悠悠端起了一旁的热茶,神情轻松的好像在听旁人的故事。
前世这样的事情太多了,她已经耳朵听出了茧子,反正最后都不过是看在那位太后的面子上不了了之,吃亏的人都是她。
更何况这次左不过被阴阳怪气地说两句罢了,和前世比起来,根本算不得什么。
赵瑾行看着这一切,心中忽然明白了,为何李芷荷先前不曾去见母后——定然就是这个刁奴搬弄是非,以至于她不曾和上辈子一样,入宫之后便去拜见。
可即便母后再糊涂,但也到底是自己的生身母亲,赵瑾行只觉得嘴里发苦。
上辈子他不是没有见过母后为难李芷荷,最后都因此而选择了隐忍,可到头来默默忍受这一切的人不是他。
眼前好像又浮现出上辈子李芷荷笑靥如花的模样,而后又转变为一张布满泪痕决绝跪在地上看着自己的脸,赵瑾行打定主意,这辈子定然不会再叫她受这样的苦。
“不知礼数、御前失仪、诅咒朕的贵妃,”赵瑾行语气平和,可说出来的罪名却一个比一个重,“来人,拖下去杖责二十,逐出宫去。”
这话叫掌事柳姑姑面如死灰,她仗着是早些年便跟了太后,在宫中横行霸道惯了,谁能想到竟撞上了陛下。
杖责二十,恐怕能够直接要她的命了,想到这,顿时不管不顾地哭喊起来跪地求饶。
赵瑾行却不曾看一眼,只瞧着一旁的李芷荷讶异的眼神,在自己宽大的衣袖下攥紧了掌心。
11. 第 11 章
待到那位掌事柳姑姑被拖下去,杖责的声音就在宫殿外响起之时,李芷荷这才有些回过神来,她垂着眼眸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身侧的赵瑾行,一时间只觉得他无比陌生。
他竟真的不顾谢太后的面子,直接将这位太后的心腹在众人面前惩戒。
外头的雨还是没有停,赵瑾行没有时间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了,山洪、旱灾、流民、匈奴犯边……每一件事都等在等着他。
“贵妃这几日好好静心养身,朕还有些要事。”
赵瑾行起身,见到身侧的李芷荷立刻行礼送他,又是觉得心中一涩——若是上辈子,这个时候她定然会恋恋不舍地看着自己。
原本利落迈出的步子不自觉的顿了顿,赵瑾行回身扶起了正在行礼的李芷荷,似是为了掩盖自己的失态,他的神态格外平静。
“待会我再叫人送些补品来,等到你身子好些,便择吉日替你行册封礼。”
又转过头看了眼跟在李芷荷身后侍奉的春穗和夏翠,似是有几分眼熟,应该都是些侍奉她的旧人。却又忽而记起,上辈子那个被他手下之人发现的楼兰遗孤,赵瑾行不由得皱了皱眉,却也不得不松开手咽下了这话。
如今李芷荷对他太过客气,这样的话若是说出口,说不一定对方还以为自己在暗中调查她,让两人的关系更加雪上加霜。
可转身离开的时候,又忍不住看了看外面的天气对着外头的内侍叮嘱道:“这几日连着落雨,去寻一些上等的香料混在银丝炭里,莫叫屋内有了潮气。”
说罢,又安排了几位心腹宫人在静心阁里头侍奉,想着这下倒是放心了些,方才匆匆转身离去。
这几份关切砸下来,要是平常人可早就乱了分寸,可李芷荷依旧尊礼数恭恭敬敬不出半分差错:“妾身恭送陛下。”
赵瑾行离开的脚步又顿了顿,她就这般盼着自己离开吗?可到底还是没有转身,只是离开的身形却颤了颤。
李芷荷并不明白为何这人突然对自己这般示好,却对这人突然惩治了太后的心腹一事依旧有些疑惑。
前世这人可谓是孝顺到了极致,谢太后的母族中人好像涉及了贪墨一案,理应斩首示众,可却只不过将涉案的旁系杀了一些,主犯一事不了了之了。
要知道赵瑾行这人对朝政可谓是殚精竭虑,从不徇私舞弊,能够叫他都松口,想来对于这位谢太后算作孝顺之至了。
因着陛下要给这静心阁里头添置东西,小太监顺子便留在这里,带来的东西都搁置好了,这原本还有几分简陋的屋里头虽说还不算大,可却精致的一等一了。
“娘娘,您瞧瞧,这可都是陛下私库里头取出来的。”前来复命的小顺子脸上挂着笑,躬身的姿态比对自家陛下都谄媚多了,“奴才这可真是给娘娘道喜了。”
道喜?
李芷荷知道他这是想要恭喜自己得宠,却也只是点了点头,叫一旁的春翠递上了银钱。
前世她刚入宫不懂得这里头的规矩,从来灭有打点过下人,先前还因着受宠又是宫里唯一的娘娘不曾听过闲言碎语,可后来被厌弃了,这才从那些人嘴里听到了不少难听的话。
见眼前这奴才也是那位身边的人,李芷荷在心里又默默叹了口气,伴君如伴虎,跟在那位身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丢了性命。
而且如今又因着自己惩治了太后身边的女官,说不定又要惹出什么事呢。她原本只想安安静静在后宫里待着,可这麻烦事可谓是一件又一件,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她一边思量着前世的事,一边琢磨着先前赵瑾行说过的替边关筹集粮草之事,若是能够促成此事,说不定前世在匈奴大肆举兵之前,自家父兄手下的将士们便能够少些挨饿受冻了。
因着有几位新的宫人在跟前侍奉,李芷荷也明白这些人日后都会被安排到自己的宫里,便也挨个叫了人过来,原以为会是前世安排的那些,却不成想都是些生面孔。
又挨个叫春穗给了赏赐,听着她们介绍着自己的名字,其中一个却叫李芷荷猛地一愣。
这个人她并不眼熟,可这个名字在日后可谓是如雷贯耳——贾秀衣,前世赵瑾行最宠爱的贾常在,从宫女一夜之间便封了美人,后来更是越级封了常在,几乎除却朝政繁忙之外,一有什么时间便宿在她的宫里。
这样的一个人,竟然在这一世被送到自己宫里?难不成是先让自己替他照看着?李芷荷挑了挑眉,想着前世那个叫自己吃了不少飞醋的常在,暗暗打量了几眼。
果然,同样都是身穿简单素雅的宫女衣裳,即便是头垂的低低的,可依旧看得出肤色雪白,身材也格外纤细。
见贵妃在打量自己,这位还不曾成为常在的贾秀衣似乎有几分羞怯,那双水汪汪的眸子抬起小心地看向李芷荷,格外红润的唇抖了抖:“奴才多谢娘娘赏赐,日后定为娘娘肝脑涂地,誓死效忠!”
刚说完,便立刻又跪在李芷荷面前,咚的一声倒是叫人吓了一跳。
李芷荷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了一跳,好在她前世见惯了大场面,此时也只当是对方被吓着了,点了点头便叫对方起来了。
“不必如此拘谨,日后还是有劳你们几位了。”
这位日后的常在,现在看来倒是有几分趣味。
外头的雨还在下着,勤政殿里头来来往往的官员却根本没停过。
先是京郊外头山洪的事又出了一些纰漏,大大小小的那些个官员没人敢再担责任——谁不知道现在那河坝的事情是太后母族所涉猎的,这次山洪即便是提前叫钦天监给算准了,可洪水必然会造成大量的损失。
就不说是受灾的百姓安置一事,就单单这些受损的粮食牲畜以及被洪水冲掉的房屋,恐怕就得是一大笔银子。
到时候若是找不到背锅的,那这些大事小事可不就都落在他们这些出力不讨好的人身上了吗。
毕竟那可是谢太后的母族,当今皇上的血脉至亲的舅舅,谁会没事去触这个霉头啊。
再加上北方的旱灾叫匈奴蠢蠢欲动,若是想要防范,必然得现在就开始准备,到了秋日里牛肥羊美,对方肯定物资准备的充足,到时候开战,吃亏的可是他们赵国。
可这些世家贵族们又深知,要是替边关的大军准备粮草,如今国库不充盈,必然又要冲着他们这些人的私库下手——毕竟皇帝不肯再加收税款,到时候又要冲着他们开口了。
叫他们这些人掏钱去养李家的兵马,那可比用刀子割他们的肉还要痛,怎么可能轻易就松口。名门望族谁家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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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几个立在朝堂之上的,自然要替各自的利益上奏言表。
一来二去的,这雨声再大,也被来来往往的官员的脚步声给盖住了。
勤政殿里头忙得不可开交,但后宫里头的坤宁宫也热闹的紧。
“什么!哀家派去的人竟然被打了!”谢太后冷笑了一声,将面前的杯盏摔在了地上,“好一个贱蹄子!刚入宫这才几日,竟就能够蛊惑的皇上忤逆哀家了!”
下面瑟瑟发抖地跪了一地的宫人,其中一个脸上被碎瓷片给崩到了,可却只敢跪着根本不敢痛呼。
“太后!柳姑姑她被打了二十棍,险些没了命了,可行刑的人还要将她逐出宫去!”
底下跪着的小宫女是柳姑姑一手带大的,这次也跟着一起去了,见到皇帝的銮驾一离开静心阁,便赶忙回来给太后报信。
“这根本就是在打哀家的脸!”
谢太后本还在捏着佛珠,又听到自己的人要被逐出去,再也忍不住,一把丢在桌子上:“来人,传哀家的懿旨,马上把这位李贵妃给我请过来!”
但是底下的小宫女怯懦归怯懦,听到的消息到底都得如实回禀,她一边掉着眼泪一边又将皇上命令不得叫外人打扰贵妃的消息给说了出来。
那串佛珠彻底被扯断了线,谢太后再生气也明白,自己如今靠着的还都得是自己的皇儿,闹得再大也不能越过他去,一时间又气又恼的没有法子。
毕竟常年跟在她身边的人就是这位柳姑姑,说起来大事小情谢太后拿捏不稳的,最后都得是这位的主意,以至于这人不在自己的身边,谢太后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在这个时候,素来默默无闻的一个宫人却从后头走上前跪在了谢太后面前:“回禀太后,现如今最重要的是解除皇上对您的误会啊!”
“误会?”谢太后正在气头上,却被这话给一时间说住了,她皱了皱眉,瞧着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宫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回禀太后,您想啊,那位李贵妃不过一个刚入宫的外人,怎么可能撼动您和皇上的母子情分!”跪在地上的宫人不动声色地避开碎瓷片,恭敬地又磕了个头,“可皇上这么生气惩罚了这位柳姑姑,说不定……”
一旁的小宫女还想要为柳姑姑辩解,却听到座上的太后又开了口:“那你的意思是什么?说下去。”
“奴婢认为皇上既然发落了柳姑姑,说不定是因为对方做了辱没您的事情……”这位宫人似乎是不经意,却又像是早就准备好的一样,“先前好几次都听旁人私下里说,柳姑姑她安排了好几个自家的亲眷到内务府的肥差里头……”
见谢太后神情一变,地上跪着的宫人又忧心说道:“太后,您可还记得,上回宫里不见了好几件珍器……”
这话叫座上的谢太后心头一跳,她颤了颤,心里到底还是有几分怵这个皇儿的,可又咳嗦了一声,却仍是放不下这口气。
“去找几个人把柳彩给安置了,”她皱着眉头看着跪了一地的人,“到了晚膳,再去请皇上来用膳。”
身边没了有用的人,到底是有几分不顺手,谢太后瞧了瞧刚出主意的宫人,随口问道:“你叫什么?”
“奴婢叫卫六。”
“日后你就在哀家身边伺候吧。”
12. 第 12 章
忙了整日,到了酉时总算来来往往的官员消停了一会。
勤政殿周边已经点满了灯,赵瑾行捏了捏眉心,瞧着两张奏章思索了片刻,忽而开口问道:“贵妃已经用晚膳了吗?”
这会子已经过了宫里用膳的时辰了,他这么问也不过是下意识的,毕竟上辈子李芷荷刚入宫的时候总是喜欢在用膳的时候等着他,无论忙到多晚,栖荷宫里总有一盏灯替自己留着。
侍奉在旁的宫人愣了下,片刻才回到:“静心阁早就传过膳了,陛下可是要摆驾?先前太后娘娘派人来问过……”
这个时辰若是摆驾,岂不就是明晃晃要留宿在静心阁的意思了。
赵瑾行摇了摇头,朝着殿内暗处看了一眼,这才道:“去坤宁宫。”
先前处置了那位母后身侧的亲信,他便知道这件事绝对不会就这样结束——自己的生母向来斤斤计较又喜欢小题大做,但平日里替她出谋划策挑拨是非的多半都是出自那位柳彩。
赵瑾行脸色更冷了,他皱了皱眉,虽提前将自己的人手安插到明面上,但没有明确命令的情况下这卫六做的不错,避免自己的母后不分青红皂白的去打搅李芷荷。
毕竟现在她已经够防备自己了,若是再出什么差池,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得见李芷荷的笑。
上辈子的时候朝政忙的他每日心烦意乱,整个赵国像个漏水的筛子,他忙了南方的旱灾,又听到了北方的战乱,平定了战乱,又叫世家贵族逼得几乎殚精竭虑。
他不能将这百年祖宗江山拱手与人,可到后来,好像却只剩下一无所有。
可无论什么时候见到李芷荷,她总是那样对着自己笑的开怀,好像只需要自己出现在她身侧,便可以叫她忘记了全部的烦恼。
再后来,她好像越来越像最初自己期盼的那样,遵规守矩,爱敬母后,宽容大度,可那笑容却好像越来越难见到了——两人之间的沉默也越来越多。
现下他能做的,便是尽量叫旁的人不要去打搅李芷荷养病,待到他查出毒究竟是何人所下,这才能叫她平安。
此时的坤宁宫里,灯火通明。
前朝最珍贵的琉璃盏悬在主殿里头,柔和的光亮照的本就金碧辉煌的殿内越发耀眼,可偏偏墙上挂着的图案却是《女史箴图》,周围的器具也刻意换成了略带陈旧的。
赵瑾行刚一踏入殿内,一股沉檀香便裹挟着落雨时节特有的水汽扑面而来,他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却仍是先给母后行礼。
在这刻意营造的肃静氛围之中,谢太后穿了一身早些年不得宠之时所着的暗沉雀青色衣衫,按理说也并不难看,偏偏头上戴着的还是太后和皇后才能佩的金凤钗,一时间倒是更不伦不类了。
赵瑾行瞧着手中轻拈着佛珠、桌上也放着佛经的母后,只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以往母后想要达成什么目的,便最好的一招就是穿上往日的衣裳,然后在自己面前哭诉这些年的不容易。
偏偏上辈子他最是受不住这个,只需得母后眼角挂上点泪珠子,赵瑾行这个鞠躬尽瘁、一心为国的皇帝,好像一下子便回到了那个小时候被父皇的宠妃刻意诬陷,而后被囚禁在狭小阴暗房间的小小孩童。
但上辈子为了母后的谢家,多少次容忍了下来,可他们还是不知足,贪墨渎职、欺男霸女、甚至于勾结外族,想要试图将赵国的朝堂变成他们世家的一言之堂。
谢太后听到了自家皇儿的行礼声,却没有看他,将手上的佛珠掷在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上好的芽庄白奇楠木就这样白白裂了一颗。
她抬头看了眼自己的儿子,见他神色平静,根本不像是预想中的动容,不由得心中慌乱了下,却仍旧捂了捂心口:“皇儿,你可算是来了。”
外头的雨下了整日都没停,天气也冷了许多,赵瑾行瞧着自己母后刻意在自己面前演的这一套老生常谈,却觉得一股莫名的怒火在胸膛里肆虐,但又找不到可以发泄的地方。
但接着谢太后便又开始在他的面前轻声抱怨,说着自己的辛苦,说着自己的不易,又说外头的雨这么大,自己的心疾又是重了。
赵瑾行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那里,打量着这个越发陌生的生身母亲。
谢太后年岁不算大,只不过刚过四十多岁,可能是年轻时哭过太多次,外眼角垂的比同龄人要厉害许多,好像只需要看他一眼,下一刻泪珠子就要滚下来了。
上辈子赵瑾行就因为这泪珠子而错过了不少推行新政的时机,更因此叫李芷荷默默替他吃了不少苦头,但这辈子他早就知道,所谓的心疾不过是生母编造的谎言,曾在他绝不可违背的孝道也变成了一个笑话。
明里暗里告了状,又服了软,谢太后却没有听到预想中自己皇儿的安慰和妥协,她抬头见到赵瑾行仍旧静静站在那里,不由得心中原本的那点子发怵变成了恼怒:“母后跟你说的话,你莫不是要全当成耳边风了吗?”
“你如今这个年岁,身边再没有几个贴心人,哀家就算是死了,也绝不能瞑目啊。”
出身世家的谢太后,从小耳濡目染的便是后宅里头的隐私算计,先前用在后宫里,却被同样精通这些伎俩的先帝所厌恶,可以说,若是没有赵瑾行这个太子,恐怕即便不被废后,长居冷宫可能就是她的最后归宿。
以至于她身边的亲信被逐出宫了,想的根本不是求情,而是要怎么再重新安排几个——毕竟这次芙蕖宴虽说不怎么顺利,却叫她在这年轻的一辈里头寻摸了个聪明的。
若是叫王家那个丫头入宫来陪着她,再借上给后宫里头增添女官这一名头,她身为太后在整个赵国世家中的地位,便可以水涨船高了。
可赵瑾行听着自己生身母亲的话,想着上辈子身受重伤,仍旧强撑着回京想要告诉李芷荷胜利的喜讯,看到的只不过是栖荷宫剩下的残垣断壁。
李家的将士们在边关厮杀,所求的兵粮不过仅仅可够果腹,身上穿戴的衣衫可以称得上褴褛。
即便如此,他们仍旧血战到底,为的只是护着赵国的百姓们,守着赵国的大好河山不被匈奴入侵罢了。
但那些王谢世家之流,却仍在攀比各自的吃穿用度,个个奢靡成性,院中养着的舞女歌姬堪比先帝的后宫。
如今这些哭诉的话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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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耳朵里,便是那样的刺耳无比了。但上辈子和那些碌碌无为、巧舌如簧的佞臣们打交道多了,赵瑾行最擅长的便是面上丝毫不显,暗中下的手却狠厉的不留半分情面。
原本他不想将这朝堂之上的手段用在自己的生身母亲身上,但瞧着她现在越发刚愎自用的模样,若是直接反驳恐怕那些个世家出身的大臣,定然会给自己扣上个不孝的帽子。
不过原先他养出的死士们,提前早早安排在了主要官员以及宫内各处,上辈子用的得心应手,现在启用起来,倒也不显得生疏。
“母后说的言之有理。”赵瑾行看了一眼老老实实跟在谢太后身侧不起眼角落的卫六,语气不疾不徐地回了句。
谢太后见自家皇儿果然同平素一般,不过说几句软话就能够和缓下来,放在心口的手也挪开了位置:“既然有理,不若这几日便操办起来,母后一个人在这宫里头,想起过去被你父皇冷落的时候,便觉得心疾好似又重了。”
女官?叫那些平日里娇生惯养的世家贵女入宫来?想起上辈子即便赵瑾行找好了说辞,在守孝一年期里头,那些个女子仍是不消停。
好容易得空在御花园里走走,不出盏茶时间,就能碰到不是吟诗作对,便是弹琴跳舞,更有甚者直直的就佯装做要摔了一跤的模样。
往日里娴静温良好似一张假面皮,抛开了里头露出的工于心计,更叫他厌恶的不行。
“后宫中的事情,本应该母后说了算。”赵瑾行唇角微微勾起,他既然决定要用朝堂的手段对付自己的生身母亲,自然要先在明面上安抚好,“但母后心疾之症着实让儿臣担忧,实恐因此会耽搁母后的病情。”
说罢,他瞥了眼坤宁宫里埋下的暗桩,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脸上的为难之色故意显露出来。
谢太后把自己皇儿的神情尽收眼底,咬紧了牙关,只恨不得脱出而出这所谓心疾的实情,可又只得把话咽了回去:“哀家这病同你开枝散叶比起来,实在是不打紧,更何况这事本就不难……”
她自然没有心疾,可谎话早早撒出去了,这个时候只能认了。
赵瑾行实在有些被气笑了,他不想再去理会,瞧了眼那所谓桌上布的饭菜,一丝热气都无了。更别提来到这坤宁宫里之后,空站着听了一肚子埋怨,连一杯热茶都无。
他更从心里怀念李芷荷曾给自己留着的那盏灯了。
“母后,朝中的事实在太忙,儿臣便先行告退了。”
说罢,赵瑾行匆匆向谢太后行了个礼,便出了这坤宁宫。
外头的雨隐隐小了些,可他知道,再这样下上一整夜,京郊的山洪便要开始肆虐了。
“回勤政殿。”
他捏了捏眉心,这个时候是断然不能松懈的,可思索片刻又说道。
“朕记得私库里有一盏先帝所赐的琉璃盏,去找出来,送到贵妃那去。”
一旁的宫人面上露出了些许诧异,这灯可是太子唯一收到的先帝所赠的生辰之礼,先前谢太后曾讨要过,都不曾松口,这如今倒是自己眼巴巴送人了。
看来,这后宫里的天确实要变了。
13. 第 13 章
昨夜又是连着整夜的雨,可静心阁内却是热闹的一番景象。
李芷荷刚从榻上起身,正在铜镜面前被侍奉着梳妆呢,就听见冬燕抱着个包的严丝合缝的精致紫檀木盒子,脚步轻快地走了过来。
“小姐……不,贵妃娘娘,昨个夜里宫人说是陛下口谕,给您送了盏灯过来。”
冬燕小心翼翼地捧着这个盒子,眼神中满是好奇:“奴婢还没见过这么精致的盒子,小……贵妃娘娘,您快打开给奴婢瞧上一眼。”
挑了一对不出挑但也不会错的双钗蝴蝶金簪,李芷荷这才侧了侧身子,瞧了一眼那盒子。果然见到上头镶嵌了夺目的宝石,只是纹路似乎不像是宫廷御造,应是进贡之物。
“那就打开瞧瞧。”
得了准许,冬燕喜笑颜开地把那盒子小心放在桌子上,又把其他的物件挪的远些,生怕碰坏了,这才打开了那精致的盒子。
只一打开,却见一盏远比那盒子更精致的琉璃盏耀眼夺目的在里头。
即便屋子里头不怎么明亮,可那上头坠着的水晶坠子、宝石玛瑙也熠熠生辉,晶莹剔透的琉璃用一种巧夺天工的手法拼凑成了一盏八面宫灯。
冬燕和其他宫女们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叹,可李芷荷却看傻了眼。
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跳的有些快,忍不住起身走到了那琉璃盏的一旁,轻轻执起那灯,清脆的宝石碰撞之声入耳,李芷荷轻轻抬眸,却看到了那琉璃盏的底座之下镌刻的一行小字。
“楼兰使臣敬上。”
李芷荷看着这一行字,有些傻了眼。
这盏琉璃灯上辈子她也是见到过的,被赵瑾行小心收在了私库里,偶尔有次被她瞧见了,对方摆了摆手,拒绝了她。
那时候她才知道,这盏琉璃灯是先帝所赠给赵瑾行平生唯一的生辰礼物,对他的意义非凡。
上辈子那家伙把这盏灯藏得严丝合缝,不曾给过任何人,怎么如今竟然破天荒的拿出来赏赐给了自己。
她瞧着前世鲜少见过的珍物,难得皱了皱眉,只觉得恐怕是那些宫人们错拿了物件——毕竟先帝在时素来奢靡无度,这样的琉璃盏在宫内少说也有双手之数。
可倘若将此事告知赵瑾行,恐怕对方那好面子的习惯只会咬牙认了此事。
李芷荷叹了口气,抚了抚自己的额头:“快放回到那箱子里头,而后再收到库房里头,要记得小心磕碰。”
难得见到这等珍品的冬燕瞪大了眼睛:“小姐……不不不,贵妃娘娘,这可是陛下赏赐下来的,更何况这么好看,咱们若是晚上点上,屋子里该多亮堂啊!”
这可比其它宫灯好看多了,更别提上头的宝石玛瑙了,到时候点在大殿里头,定然能照的小姐更好看,好叫陛下看到就喜欢。
李芷荷摇了摇头:“这样珍贵的御赐器物,若是磕碰了,恐怕不好。陛下日理万机,这样的小事断然不能再叫他劳心费神。”
说不定那一日对方发现了,到时她再将东西还回去,还能叫赵瑾行这人少些猜忌。
前世她向来把赵瑾行当成自己的依靠,事事以他为先,对方无论送了什么玩意给自己,都兴高采烈的放在最显眼的位置,恨不得他来的时候能够更喜欢自己的宫殿一点。
可最后呢?
她想起那个在火光之中化为灰烬的栖荷宫,几乎处处都有着赵瑾行的痕迹,可偏偏里面被困住的人,却只有她自己罢了。
不着痕迹的挪开视线,李芷荷摆了摆手:“收好吧。”
东西都收拾妥当,外头的雨还是不曾停,上辈子这个时候,京郊周遭的百姓在哭喊声中被那山洪无情地夺取了性命,侥幸活下来的,粮食房屋都被吞没,在哭天喊地中朝着城内逃荒而来。
可谢家那位行三的皇舅,却为了掩盖自家贪墨修建河堤一事,竟私自召集家丁将流民堵在城外。
幸好被回京述职的王从霖进士给一纸讼状告到了府衙,而此事又因着他出身王家旁支,倒一时间没有人拦,这才将此事给捅到了赵瑾行这个皇帝面前。
但到底也是迟了,流民死伤大半,并且尸身被随意丢弃在京郊之外,以至于后来瘟疫爆发的来势汹汹。
可如今有了提前将百姓迁出和开挖沟渠泄洪两件事,却让这场突如其来的天灾变得不再那么棘手,整个朝堂倒也没有和上辈子一样乱作一团。
赵瑾行看着朝堂之上皆是歌功颂德的庆功声,心里想的却是雁门关的将士们缺衣少粮的事,这次山洪勉强避开,后续安置流民还有开垦良田又要大笔的开销。
更何况南方又有旱灾,那里可是整个赵国半数之上粮仓所在,若是加收北方之地的赋税尚可勉强度过这次难关,可这种事情牵一发动全身。
他刚刚登基不久,便推翻先前自己的策令,身为君王的威信可就一去不复返了。
并且就算这次山洪能够得到妥善处理,也是因着自己重新活了一世不再忽视钦天监预言的缘由,那贪墨的谢家之人整个朝堂之上竟无一人再提。
赵瑾行面色如常,可冕冠遮挡之下的眼神却带了隐隐的杀意。
好容易等朝会开完,刚到御书房,手下的暗卫便悄无声息的将这几日的消息放到了书案之上,安插在各处的暗桩早在赵瑾行不过是太子的时候便开始布局,再加上前世的经验,现在用起来更是得心应手。
瞧着递上来的几份世家之中的秘辛,赵瑾行皱了皱眉,正盘算着如何清算,又有宫人递上了今年秋闱之前推恩令所推选的举人名单。
各省贡院每隔三年一次的科考,这些世家子弟可以免去限制,根本不必同平民百姓一般,从童生、秀才这样一路靠过来,轻而易举就能够拿到举人的名头。
若是明年春闱能够再取得名次,那最次也能够留在京中充作学官,更别提那些世家早就铺好路的了。
因着这推恩令的事,整个赵国的朝堂之上但凡身穿紫衣者,皆属王谢等世家族人,即便赵瑾行上辈子想方设法,也不过在后来才勉强借助新晋科考所出的学子们,了了压住世家的旁支罢了。
正想叫宫人把名单收起来,却忽而在上头瞧见了一个眼熟的名字。
薛承云。
薛家上辈子好像放弃了当初那位老尚书所得的推恩令,直接跑去了边关参军,一路从正八品的宣节校尉左迁到了正五品的中郎将。
在后来更成了守卫皇城近臣的薛承云,怎么会愿意在推恩令这样借助祖辈荫蔽,而愿意留在京中充作小小学官呢?
锁紧了眉头,赵瑾行用朱笔在这人的名字之上圈了个圈,而后放在了一侧。
这件事他需得慎重考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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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对于这位后来的近臣,更是后来赵国后起之秀中唯一的武将,赵瑾行根本不能容得半分马虎。
可眼下迫在眉睫之事,还有边关将士们的粮草,若是在入冬之前再不能够筹集粮草,恐怕上辈子匈奴掠关的惨案又要再次发生。
赵瑾行叹了口气,看着桌上从鱼米之乡等地发来的粮食欠收的奏折,只觉得一阵头疼。
外头的雨总算在下晌的时候停了下来,李芷荷说到底还是有些忧心京郊的山洪,可等到了前世宫里头窃窃私语议论的时候,好打听的冬燕却喜笑颜开地回到了静心阁里头。
“娘娘,外头都说这回子钦天监立了大功呢!山洪都能被预言了!”
李芷荷愣了一下。
上辈子她鲜少相信鬼神之说,更因着赵瑾行厌恶此事,不曾接触过半分。甚至因此还被谢太后训斥过不敬佛祖,可这回子重活了一世,李芷荷也不由得不信起来。
可她还是轻叹了口气:“这种事情以后不要再议论了,尤其是在宫里头。”
冬燕吐了吐舌头,声音也小了不少:“娘娘,奴婢晓得了。”
李芷荷瞧着她无忧无虑的脸,又忍不住笑了下:“早先你吃了两个甜馃子,过会子晚膳就罚你不许再吃了。”
一听这话,冬燕忍不住垮了脸:“娘娘,您不知道,昨个新来的那个秀衣姐姐还送了秋牧姐姐一盒点心呢。”
秋牧?贾秀衣?
她们两个怎么会搅合到一起去?
李芷荷扶了扶下巴,微微皱了皱眉,想到自己给家中递出的信笺,却又稍稍放心了些。
“那一会晚膳就给你破例再吃一枚甜馃子吧,只是日后少吃些,不好克化,日子久了容易伤脾胃。”
冬燕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便开心地转头出去继续干活计了。
可刚踏出主殿的门,就听到外头有宫人一声一声递过来的通传。
“陛下的銮驾到了!”
怎得这个时辰来了?李芷荷的心猛地一顿,却连忙起身去接驾。
还不等她行礼,便瞧见一双修长的手出现在她面前,堪称温柔地将她俯下的身子拉了起来。
“贵妃不必多礼,”身上的朝服还没来记得换,赵瑾行的唇角带了点似有若无的笑意,“夫妻之间那需得如此客气,日后私下里都不必行礼。”
瞧见他如此开怀,李芷荷便晓得,京郊的山洪一事定然被妥善处置了——毕竟这人再多么冷心冷情,对百姓可谓是爱民如子。
对了,这人莫不是想要叫自己书信父兄,拖延冬日粮草一事?他这样笑的假模假样,又说着什么夫妻之间,恐怕就是想叫自己帮忙吧?
可她李芷荷算什么?
夫妻?
她一个妾妃而已,若是真把这话当真,恐怕都活不到上辈子的时间了。
李芷荷心中提防越慎,赶忙又行了个礼,抬眸瞧着他的面容,佯装什么都做不知的故作惶恐:“多谢陛下恩典。”
怎么好好地又这么疏远?难不成真是叫那位该死的柳彩给气着了?赵瑾行在心里又恶狠狠地给那位被逐出宫的宫人记了一笔,待到回去便叫人把和这人有关系的统统给逐出宫去。
见他面色果然沉了下去,李芷荷心中冷冷一笑,他还以为自己和前世一样好骗吗?
14. 第 14 章
若她还是那个前世不谙世事的李芷荷,说不定还真的会因此喜形于色,恨不得把自己的全部都捧到他手上。
只可惜现在的李芷荷经历了那五年光阴,心肠早就冷的跟那乌金砖一般了,注定要让赵瑾行的这番示好一场空。
整个静心阁内,宫人们皆屏气凝神的,生怕打扰了正在用膳的两位主子。
赵瑾行向来是食不言寝不语的,这点李芷荷比谁都知道,前世她刚入宫的时候,好容易盼到了这人来宫里一同用膳,满怀雀跃地想要给对方说一说话。
那时候他只是冷冷抬眸看了她一眼。
只一眼,李芷荷所有想说的话尽数都被咽了下去。
可她还是不习惯的,难得有几次在一同用膳,还是忍不住开口,但赵瑾行鲜少会给她回应。
如今两人相对坐定,珍馐美食摆在两人中间,平素鲜少有甜食和素菜的膳食,难得多多摆了不少时令鲜蔬在上头,甚至还在一侧的案几上早早放上了一盘晚熟的樱桃。
上辈子的时候,但凡两人在一起用膳,总归都是按照赵瑾行的喜好布置,莫说是甜食了,就连时令菜蔬也是不多的。
李芷荷讶异地扫了几眼饭菜,却格外克制地先等对面的赵瑾行动了箸,见他先夹起了什么,这才跟着用了起来。
侍膳的规矩,她早就烂熟于心——甚至于被谢太后手下的女官规训到,一听到要用膳了,便在心里头抗拒。
以至于后来的饭食越用越少,即便是再喜欢的东西,时间久了也觉得吃什么都没有味道。更何况后来寒毒入体,本就脾胃虚寒,胃口就越发的差了。
可现在不一样,她的身体还很好,也不害怕会因为不懂得用膳礼仪而被眼前的赵瑾行厌弃——她甚至巴不得对方嫌恶自己,好能够彻底叫她安安静静一个人老死在宫里。
更何况这可是宫里最顶尖的膳食,御厨们精心替陛下制作的佳肴,李芷荷横竖懒得委屈自己,喜欢什么便吃了些什么,尤其是那道珍珠翡翠白玉羹,上好的高汤内里炖了鲜嫩的鲫鱼脑,只需要轻轻一抿,醇厚的香气便尽收在唇齿之间。
鲫鱼在边关也不常见,即便是大将军府里也鲜少能够有时令的菜蔬,毕竟李老将军向来为了将士着想,恨不得克扣了自己的口粮都用在御敌前线。
一碗汤入口,李芷荷便觉得腹内舒畅多了,又使了眼色,叫身后的夏翠去盛。
赵瑾行默默注意着她爱吃的东西,上辈子他只记得李芷荷似乎更喜欢菜蔬和鲜果,可具体喜欢什么,也不曾真切关注过。
见她将那道羹汤用了两次,却又稍稍皱了皱眉,真的有那么好吃吗?桌上还有不少他拟了单子叫御膳房做的,样样都做的精巧味美,怎得也不见她动其他的箸?
刚又用了一调羹汤的李芷荷抬眸恰好看到,便见到这人皱着眉头,若有所思一般,便觉得再好用的膳食因着赵瑾行坐在自己的对面,也失去了三分的味道。
她不知道不过是多用了些羹汤,这人就又摆出这样一副样子,真是看的她心里头烦闷。
赵瑾行却在心里头盘算着,这道菜不知道是前殿的御厨所制,还是后殿中的太监所制。回去之后派人问一问,若是内侍的话可以等到李芷荷更换了宫殿,一并赏赐到她的小厨房里头去。
看她这样用的香甜,赵瑾行不由得也多用了一些,只觉得仅仅是这样看着她用膳,便觉得心中欢喜。
上辈子她总是等着自己一同用膳,想来当时她的心情便如同现在的自己一般吧,日后一定要多多来陪她。
李芷荷瞧着他眼神一直盯着自己,只觉得浑身有些不自在,又用了些许饭菜,便没了兴致。可对方到底是皇帝,她叹了口气,这几日刚入宫猜忌还不曾放下罢了,等过几日说不定就把自己抛到脑后了。
两人心中都想着截然不同的消息,可到底最后都捧了一杯热茶,各自坐在了案几旁。
大殿里头的灯光映照在李芷荷的脸上,直直叫赵瑾行看的有些愣神,气氛一时间又冷了下来。
外头来收拾的宫人里头好像有个不太麻利,一声脆响打破了难得的平静,略带熟悉的声音发出了一声怒斥。
“你怎得当差的!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好,还不快去找娘娘领罪!”
李芷荷挑了下眉,宫人犯错这种事可大可小,只是她没想到,这发出怒斥声的人竟然是平素里最不好管事的秋牧。
正在心里琢磨发生了何事,便瞧着一个更叫她想不到的人上前来告罪了。
“奴……奴婢贾秀衣手脚粗鄙,失手打碎了碗碟!请娘娘恕罪!”
这声音清脆悦耳,带着几分惶恐中的颤音,却叫人听了越发的怜惜,李芷荷耐着性子摆了摆手:“如今陛下在此,岂能因这等区区小事惊扰圣架。”
按说这个时候犯了错的宫女只需要磕头拜谢便能了结,然而贾秀衣却好像根本不知道这等规矩一般,只跪在那里怯懦地等着赵瑾行发话。
李芷荷挑了挑眉,瞧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贾秀衣,没再说话。
可若是她仔细看去,定然能够看到跪在地上的人目光中的懊恼,还有对赵瑾行的敬畏——那目光绝对不应该是一个宫女该有的。
赵瑾行皱了皱眉,眼前跪着的是他刚派到李芷荷宫里的人,原想着能够趁机查出那位名唤秋牧的丫鬟的底细,谁能想到竟然就犯错跪在了自己面前。
可到底上辈子的时候这人也发挥了不少的作用,算得上是忠心之人,赵瑾行只得说道:“既然你已是贵妃身边的人,自然一切都由贵妃做主。”
不过这人迟迟不肯离开,想来是有了什么发现了?还是想好如何对付那个叫秋牧的丫鬟,还不叫李芷荷伤心了?
果然,跪在地上的贾秀衣朝着不远处的秋牧开口道:“贵妃娘娘,实在不是奴婢的错,是秋牧姐姐,她扯了一下奴才的衣袖,这才不小心把这碗碟给摔了。”
李芷荷有些纳闷,实在没想到自己眼皮子底下还出了这样事情,虽说她早早怀疑前世秋牧隐瞒了自己养身汤里的问题,可上次那陈太医的话更叫她提防了起来。
若是真的在还不曾入宫之前就已经中了毒,那作为李芷荷身边唯一懂得医术的人,那秋牧的可疑性就更大了。
听到这人竟然敢污蔑自己,秋牧心中猛地一惊,她是李芷荷的贴身侍女,这人刚一来到此处便讨好自己。可身为楼兰和汉人通婚所处出的细作,她小心谨慎地远离了这人。
毕竟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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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务可不是在这后宫里充作宫女,当初好容易才借用这个医女的身份留在那李家,现在到了这赵国后宫里,她马上就能继续为楼兰效力了,怎能因着这点小事折损。
“奴婢跟在娘娘身边这么多年,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虽不懂这人为何突然污蔑自己,但秋牧还是定了定神,上前替自己辩解。
李芷荷看了一眼身侧的赵瑾行,见他的眼神盯在跪在地上的贾秀衣身上,心道这人该不会现在就已经看上她了吧?可这本来就是他日后的宠妃,倒也不会叫她心中生出任何的波澜来。
只是现在还在她的宫里,被指认的还是自己的陪嫁侍女,总归得回话的:“这种事情,既然陛下在此,定然要听陛下的决断。”
想了想她又说到:“只是秋牧确实跟了臣妾许久,还望陛下能够明察秋毫,还她一个清白。”
赵瑾行还想借着这个由头一并发落了这个身份不明的丫鬟,可李芷荷本就有些心思重,这辈子待他更是有些疏远,若是真找不到证据,恐怕贾秀衣这个暗桩就不宜再在宫里待下去了。
他点了点头,又看向地上跪着的两人:“你若是说她扯了你的衣袖,可有何凭证?”
闻言贾秀衣立刻指认道:“秋牧姐姐独有一种胭脂粉,旁人是没有那样味道的,刚刚她拉了奴婢的衣袖,袖口上就沾染了这种香气!”
一面说着她一面指了指自己左侧的衣袖,果然见到上头沾染了些许鹅黄色的粉末状,内侍也凑上去嗅了嗅,上前回禀和那位秋牧丫鬟身上的气味一致。
李芷荷眯了眯眼睛,鹅黄色的粉末?她幼时可是听父亲讲过,楼兰之地多生毒物,其中最毒的便是断肠草的一种——钩吻。此物开花便是鹅黄色,并且长期微量使用这种毒物,更会叫中毒者不知不觉的衰败而亡。
这样的症状却和当初她寒毒入体的症状完全一致。
她脸色一白,强打起精神,果然这个秋牧就是暗中给自己下毒的人,即便早有提防可仍觉得心里怒火滔天。
毕竟当初若不是兄长从匈奴围攻之中救了秋牧的性命,恐怕这人早就死在雁门关外了,没成想好心一片竟养出了一个白眼狼。
可这人既然能够被安插在自己身边,还躲过了将军府里的试探,定然还有其他人在帮助她。此时不宜打草惊蛇,不若留在身边,好能够钓出其他的大鱼来。
仿佛是能够看透她的心思一般,赵瑾行开口道:“殿前失仪本应逐出宫外,但看在你是贵妃的陪嫁侍女,就罚俸一年以儆效尤。”
既然达成了叫李芷荷提防这人的目的,那么处置定然也不能太重,免得又叫人抓住把柄,说自己厌弃了她。
毕竟上辈子他暗中处置了这位秋牧,谁能想到竟然叫人说是贵妃为了避免身边的人争宠,而打发她出宫。
这回他一定不能再犯这样的错误,如此李芷荷定然会更加钦慕自己吧。
还以为因牵扯到贾秀衣而叫赵瑾行大发雷霆,可瞧着他竟然神色如常,轻描淡写就处置了此事,李芷荷只觉得心中一阵狐疑。
可直到事情了解了,众人都退下了,李芷荷才发现她自己好像忘了件更重要的事。
这个时辰,他莫不是要留宿?
15. 第 15 章
雨后的穿堂风并不算暖,越过几层纱帐落在李芷荷的身上,只觉得一阵发寒。
听着赵瑾行说的话,再看了眼天色,她在心中叹了口气,也罢,兴许是图个新鲜,过几日便又会和前世一样,将她抛在脑后。
过去都是她期盼着,这人能够多多来陪自己,哪怕只是静坐着瞧着对方,在这寂静的深宫之中也觉得无比幸福。
现在对方就在自己身侧坐着,依旧如前世那般,五官清俊矜贵,自小当作储君的教养即便赵瑾行就这样随意坐着,也自有一种超凡脱俗的贵气。
他就这样慢悠悠靠在案几旁的矮塌上,两侧博古架上的宫灯摇曳着撞碎一地晕黄的碎光,李芷荷神情恍惚了一瞬,前世她就这样追逐着这人的背影,妄以为自己就在他的一步之遥,可迈步跨过去,却发现自己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如今瞧着眼前的赵瑾行,她忽然想,怎么会有人笨到和她自己一样,想要一个帝王的爱呢?那样虚无缥缈又可笑的玩意,简直就是镜中花、水中月,就这样不远不近地瞧着他,借着对方的力,保住李家的此生安平便是她最大的心愿了。
赵瑾行也隐隐觉得有些尴尬,他佯装端起茶杯,却刚好侧眸看见了眼角带着轻松笑意的李芷荷,不由得微微一愣。
难怪说灯下看美人,朦胧的眉眼,乌发纠缠了几缕在雪白的脖颈之上,晕黄色的光照在那件白日里看起来格外素的衣衫上,却显得分外温柔。
只看那素色的衣衫并不起眼,可那纤细的腰肢微微侧靠在软枕之上,柔软的衣料勾勒出曼妙的弧度,直直叫他不得不挪开了视线。
他想着不过是留在这里一宿,又不做旁的——更何况陈太医留下的医案上叮嘱的格外仔细,在完全恢复之前断然不能叫李芷荷有孕。
他定了定神,开口道:“天色晚了,早些歇息吧。”确实得早些安置了,明日他还替李芷荷安排了其他的事情——定然是她喜欢的。
先前说过要替边关筹集粮草和兵士,如今百姓手中粮食稀少,可却有不少适龄人口可以参军,若是能够说动贵族世家们拿出银钱和粮草,定然能够筹集到招兵入伍之人。
可要是想说动这些人,若不给他们些盼头,恐怕是难如登天,更何况世家大族之中在朝堂上的势力已经够广了,断然不能够在此处之上增加封赏。
那么还有另一条路,便是这些世家之中女郎们的去处。
况且,边关的战事他若想要和上辈子一般亲身涉险,届时的朝堂他唯一能够托付的人便也只有眼前之人了。
“朕去沐浴。”他起身和还有些惴惴不安的李芷荷擦肩而过,绣着象征着帝王的九爪金龙朝靴落在地砖上,带起轻微的脆响。
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李芷荷只得起身坐在铜镜前,由着宫人们替她解开发鬓,她瞧着镜中映照出的夏翠和春穗喜笑颜开的神情,只觉得心中苦涩无比。
侍寝就意味着要喝下那养身汤。
即便已经明白一入这宫门深似海,可李芷荷仍旧忘不掉自己上辈子孤零零躺在踏上,感受着腹中胎儿渐渐死去的冰冷。
罢了罢了,索性现在下毒的人已经找到,那养身汤不过是叫她无法生育,更何况她现在也不想再有孩子。
若是不爱一个人,他的孩子对于她来说,只会是一个负担。
而在沐浴的赵瑾行却将自己洗了个干干净净,又吩咐内侍取来了漱口的竹盐——虽然他没有打算今日便同李芷荷行敦伦之礼的想法,可到底是这辈子头一回同寝,总归得给对方留个好印象。
收拾妥当,瞧了一眼时辰,也不过才戌时,他对着一侧放着的镜子照了照,换上了新作的寝衣,头发还带着微微的湿润,散在腰后便朝着外头走去。
静心阁本就不大,寝殿自然也不算宽敞,可因着赵瑾行这位皇帝的到来,四周都铺满了西域进贡而来的地毯,只需几步便来到了床榻边。
李芷荷没有听到脚步声,心中还在劝慰自己——前世又不是没有经历过,闭上眼睛忍一忍就过去了。
只是一想到又要喝下那碗养身汤,她的心便觉得格外冰冷,李芷荷拼命叫自己放松下来,可却依旧觉得浑身紧张无比。
她努力叫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紧张,可脑海里却控制不住的想起前世,自从她小产之后,两人似乎再也没有同过房。
难得的两次侍寝,也不过是在芷荷殿的偏殿内,是给她这个李家之女留的最后的体面罢了。
正胡思乱想着,一道声音从她的耳边传来。
“贵妃,在想什么?”
这声音中带了些许喑哑,许是因为这几日忙的太过,赵瑾行不知为何,在这幽暗的寝殿内也觉出了几分紧张。
“……”
李芷荷被猛然出声吓了一跳,半晌没说话,微微启唇,瞪圆了眼睛看向床榻一侧。
她的唇色本就生的艳,带着些许慌乱的神色像极了上辈子攀附在赵瑾行肩头之上,眉目含情却又带着些许娇嗔。
——他只是来就寝的。
赵瑾行喉结滚了滚,却又在心底默念这句,而后轻咳一声,穿着寝衣上了床榻。
紧张了半晌,李芷荷只觉得自己身子都有些麻木了,可身旁的人却只是躺在自己身侧,似乎只是前来安安静静睡觉的。
在心里头思量了半晌,总算想到要如何开口的赵瑾行,轻轻伸手摸索到了李芷荷的掌心,刚想开口,却被对方猛地拍了一下而后缩回了手。
糟了。
寝殿里昏暗一片,可依旧挡不住李芷荷心中的尴尬,她赶紧开口解释道:“……妾身,有些紧张了……”
可她刚说完就有些懊恼,自己身为皇帝的妃子,在这种情况下甩开对方的手,已然是大不敬之罪了,更何况对方向来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之人。
但出乎意料的,听完这话,赵瑾行却轻轻笑出了声:“我知道。”
这几日来见到的李芷荷都是遵规守矩的,好像被画轴禁锢挂在墙上的一幅美人图,但这刚刚的一个动作,好像打破了这种束缚。
想来刚到深宫之中的她还不曾适应吧,心中有所恐慌也是正常的,赵瑾行只觉得自己的心不由得软了一块:“你我本就是夫妻,私下里不必这么客气。”
夫妻?
李芷荷愣了一下,还不待有所反应自己的手又被他拉到了掌心,只得僵硬着身子回话:“陛下厚爱,妾身惶恐。”
是啊,她只不过是妾妃,怎能同皇帝称之为夫妻呢。
她努力叫自己冷静下来,思量半晌,这才想起,恐怕赵国如今想要压制边关的匈奴也只能靠她们李家一脉的将士了。但现在粮草还不曾集齐,想来这是给她们李家吃上一颗定心丸。
毕竟身为李家之女的她,只要留在宫里,对于边关的父兄来说,便是牵制他们的筹码。
心中不由得变得苦涩起来,即便是重活一世,她好像从来都是身不由己。
攥在掌心的手微凉,赵瑾行轻轻握了握,只觉得她的手纤细的可怕,虽柔软却在指腹末梢处带了些许的茧子,他清了清嗓子:“母后说前几日的芙蕖宴上,觉得那几位世家之女格外不错,你若是没有意见,不若过几日一同下旨……”
哦,亏她紧张了半天,原来不过是为了将那几位世家之女纳入宫里。
难不成是怕她这个新入宫的贵妃仗势欺人?
那大可不必,只要那群人别跳到她李芷荷的脸上,恐怕她就连这个宫门都不会出半步的。
再和前世一样蠢笨到被谢太后当成背黑锅的事情,她绝对一点都不会沾了。
难道是因为她之前得罪了谢太后,所以生怕她不答应,只得叫赵瑾行这个皇帝亲自前来安抚她,顺便叫她接下这个出力不讨好的事?
可她一个还不曾行册封礼的贵妃,自然是不能下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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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想让她来管理这些女官,恐怕对方的算盘可是打错了。
“……一同下旨,出女官考核制,到时你为主考官,亲自主持此事如何?”
考核?主考官?
那岂不是把这些世家贵女的去留尽数叫她掌握在手中?到时更是让朝堂上的人对她这个李家之女多上一份忌惮,可谓是平白给她李芷荷立威。
她的手被赵瑾行握在掌心,对方温柔地问询着自己,话里话外都是替自己考虑,简直就是她曾经无数次在梦中想象中的场景。
可这一切却只让她觉得紧张。
又是试探吧。
何必非要用这样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消磨她呢?
“妾身无才无德,恐难当此大任……”
她的手变得越发冰冷,掌心处微微沁出些许冷汗,略微的轻颤更是让赵瑾行心下一沉。
可这件事总归得她来做。
“待到那些世家之女考核之后,无论是入宫为女官或是赐婚于皇族,皆由芷荷你来亲自做主。”赵瑾行默默缩回自己的手,轻叹了口气,“届时朕会在考核之前,替边关将士们筹集粮草。”
这怎得和筹集粮草联系起来了?
李芷荷还没思考透彻其中的关窍,便又听到对方开口。
“如今西北旱灾频发,就连南方的粮仓也多数有空缺,更不要提国库空虚了。”他叹息一口气,难得将自己的谋划同旁人说起。
“芷荷你可知道,那些世家的粮仓皆是满满当当,甚至还要定期丢弃陈年发朽的米?”
世家贵族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件事李芷荷自然是懂得。可若是这些世家贵女入宫,自然也如同李家一般,开始投鼠忌器。
毕竟无论是赐婚,或是留在宫内成为女官,甚至……为妃为后,可都是他们这些世家贵族们想要的登龙梯。
到时为了替自家女儿谋求一份好出路,这些世家贵族们定然愿意拿出存粮,好在她这位李将军之女、执掌此事的贵妃娘娘面前好好表现一下的。
她这位贵妃自然和边关李家视为一体,到时候边关的粮草之事,定然也会成为那些人趋炎附势的突破口。
这下李芷荷自然不能再拒绝此事,可身侧这个赵瑾行对她的态度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不仅帮她惩治了女官,还将谢太后的人拦在宫外,免去了前世受到的冷言风语。
想到这里,李芷荷不由得在心底微微苦笑了一下,轻轻闭了下眼睛,她开口道:“妾身领旨,定然会尽心竭力不负陛下所托。”
这件事她必须得应下来。
就算不是为了李家的父兄,她离开雁门郡之时,替她送行的那些百姓们,也需要将士们能够有这些粮草,才能安稳度过今年的冬日。
听到她应下,赵瑾行反倒松了一口气,忍不住自顾自给她讲起如今世家的势力分布——按理说这些都不该她听得,可若是想要作这个主考官,恐怕这些事都得清清楚楚。
“……琅琊王家钱粮最丰,可王家那个老狐狸牙口也是最好的,”赵瑾行说话的声音带着微微的低沉,在身畔响着,“若是论起最好说动的世家,恐怕还是清河崔氏,因着他们分了六支,到底还是彼此之间有些隔阂。”
“……但是要论京城里头最能够拿的出银钱来的,恐怕还得是承恩侯谢家……”
这些话若是旁人说起来,恐怕都是忤逆了,可李芷荷却根本不敢接话,她只能缩在床边佯装睡着。
说了半晌,赵瑾行没得到回应,侧目瞧过去,却见她紧紧缩在被衾中,肤若凝脂的脸上挂着几缕乌发。
幽暗的寝殿内,李芷荷就这样静静躺在那里,似乎是因为有些冷,手脚都蜷缩在一起。
瞧了半晌,赵瑾行挪了挪身子,刚想将她拥入怀中,却瞧见李芷荷默默背过去,竭力让自己缩在床榻的角落之中。
那样能够离得他更远一些。
16. 第 16 章
原以为自己会整宿不能入眠,可不知是不是太困乏了,李芷荷睁开双眼的时候,就瞧着天色已经亮了。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自己床榻边上站了个人,正在笑意盎然地瞧着自己。
“吵到你了?”
“……妾身给陛下请安。”
匆忙起身,却被赵瑾行那双修长的手温柔的拉住:“朕要去上朝,才不过卯时,天色还早再休息些。”
顿了顿,他又说道:“昨日的事情贵妃莫不要忘了。”
是了,她昨日应下了给入宫的女官们当主考官,想来这样的大事也需得和朝臣们商议,自然今日要起的早些。
李芷荷只觉得一阵头疼,可依旧强撑着赶紧起身,行礼之后以为这人便要离开,谁能想赵瑾行好像沾染了她前世毛病,非要留下来用过早膳。
她在心中无奈叹了口气,难怪会把这样的要事交给自己,想来还是要继续同对方虚与委蛇,只觉得无比心累。
“多谢陛下关切,妾身定然不负重托。”
李芷荷口中的话说的规规矩矩,可到底还是将将起身,乌发凌乱的散在背上,狭长的睫毛因着躲在被衾里,被压得有些东倒西歪,衬的那双清澈眸子中带了点迷茫的娇憨之气。
瞧了几眼,赵瑾行竟有些舍不得挪开自己的目光,可侍膳的宫人们来来往往,将一切都摆放齐整了,他轻咳一声:“不必如此多礼,先来用早膳吧,过会我便叫人把世家各族中的部书送过来。”
这人竟然敢把世家的消息尽数送到自己这李家之女手中?莫不是这几日的灾情真的严重到了这种程度,叫赵瑾行这个多疑的人都不再顾忌这些了?
可既已然应下此时,李芷荷只能皱了皱眉,万幸对方已经动箸,她索性跟着开始用膳——这人不是最讲规矩吗,食不言寝不语,也就不用回他的话了事。
早膳依旧丰盛,大约是头回在嫔妃的宫里用膳的缘故,送来的饭菜有些微微冷了。
当然这也是因着静心阁这地方实在是太过偏远,谁能料想皇帝竟然真的在此地留宿了呢,甚至还要用早膳——昨日晚膳已经是破天荒了,这连着两次侍膳,可谓是盛宠的待遇了。
赵瑾行觉察到了,抬眸看了眼静心阁里头的装饰,暗暗决心要早日替李芷荷册封迁宫。
可如今母后还居住在坤宁宫内,到时也要替她迁到寿康宫,不然日后李芷荷行皇后册封之礼后,便没办法入住其内了。
口中的粥因着心里有思量也变得索然无味,李芷荷抬眸的时候却恰好看到这人神情有几分不悦,便猜想这人恐在后怕将这等机要之事交给自己,不过有了作主考官一事,边关的粮草总算有了着落,她心中便觉得高兴极了。
即便是饭菜冷了些,可李芷荷依旧吃的津津有味,甚至还额外又多用了半碗碧粳米作的燕窝粥。
难得见到李芷荷用膳如此多,见惯上辈子她病恹恹模样的赵瑾行只觉得,定然是因着自己陪着她,所以才叫她用的格外香。
但毕竟她还生着病,早膳若是用这么多,是不是不好克化?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皱了皱眉。要不等到朝会散了,他便唤她去御书房里头一起查看那些世家的消息,想来到时候不仅能够叫她多动几步,更能让她陪在自己的身畔,想来她也是欢喜的。
见这人神情变了好几遍,又是皱眉又是和缓的,想来也不是在想什么好东西,李芷荷索性装作没有看到,痛痛快快地用完了早膳。
待到这人走了,李芷荷瞧了瞧外头将将露白的天色,索性拿了一卷来时路上为了打发时辰买的志怪故事,靠在软榻上看了起来。
估摸着世家的部书要到中午才能送来,她现在干等着也不过是给自己徒增烦恼罢了,还不如躺着好好歇息片刻,到时候可有的是自己忙的。
可还没有休息一会子,便听到身畔丫鬟秋牧的哭声。
似是因着昨日的事而蒙受了委屈一般,那张倔强的脸上挂着泪珠子,跪在了李芷荷的面前。
“小姐,奴婢跟了您这么多年,是什么人您自然是清楚的。”秋牧跪在软榻前,声音中带着几分不忿,“哪里有什么胭脂粉,定然是那个秀衣妒忌奴婢是您的贴身婢女,这才捏造的。”
先前皇帝在时,秋牧知道若是不认下这罪,定然会有人去搜那所谓的胭脂粉,到时候她暗中给李家一门下毒的事情就会败露。
这种慢性毒只会慢慢蚕食他们的身体,待到她功成身退之时,都不会有人发现其中的破绽。
真是不知道那个该死的宫女从哪里发现的,先前她想趁夜试探这人的脉象,却发现对方也有内力,断然不能轻易靠近。
昨日收到信笺的李芷荷还没想好如何处置她呢,这人竟然迫不及待的撞到自己这里了。
可还不待李芷荷开口,最没心眼的冬燕见到这一幕,匆匆忙忙走进来,同样跪在了正在流泪的秋牧身侧:“小姐……贵妃娘娘,当初秋牧姐姐在雁门郡的时候,可是救了奴婢的弟弟,要不是她的话,恐怕奴婢的弟弟就要高烧不退而亡了。”
这话倒也没错,当初秋牧说是为了报恩入了她们李家府邸之内,便在后院充作奴婢做些杂事,若不是有了救下冬燕弟弟的事情,恐怕也不会知道这人还通些药草。
但也是因着这件事,才给了秋牧跟随在李芷荷身边的机会,在李家军的营帐之内随着军医治病救人,学了不少的本事。
李芷荷蹙眉深深低眸瞧了正在哭啼的两人。
最善解人意的夏翠立刻上前来拉住冬燕,又开口道:“娘娘,冬燕年纪小,还不懂事。”她可是看得清楚,秋牧根本就没有拉那位贾秀衣宫女的衣袖,可小姐的神情分明是知晓了什么一般。
再者说,秋牧这个丫鬟是后来才到李家的,一直冷冷清清的,如果不是救了冬燕的弟弟,恐怕在李家也没有出头之日。
更何况跟随李芷荷这么多年,夏翠自然知晓,自家小姐定然不会冤枉任何人,就算是陛下在此也定然不会妥协。但那位贾秀衣不过是仅凭口供,就让秋牧这丫鬟认下了这罪,其中要是没有隐情,她可断然不会信的。
见状,春穗也赶忙上前拉住了冬燕:“你这傻燕儿,咱们家的小姐何尝会冤枉人,你先起来,好叫秋牧把实情说清楚才好。”
实情?秋牧脸色微微变了变,她只是想凭借这些年在李芷荷这个蠢货面前信任,来避过去检查那胭脂粉罢了。
更何况昨夜里,她去偷偷看自己藏着的钩吻花粉,却发现已经被人尽数取走了——想来定然是那个贾秀衣所做。
可她虽是楼兰的细作,可为了避开李家军那搜查手段,身上不但没有利器更是不通武艺,唯一的长处便是能够通晓医术。自然没有办法在戒备森严的皇宫之内,去抢回她身上所带的毒物。
所以她得赶紧在李芷荷面前摆脱这个罪名,好让她能够再度获得信任,而后再联系其他的细作,想方设法把新的钩吻花粉带进宫来。
往日里没有仔细端详过秋牧的样貌,可今日她跪在自己面前,眼泪流淌的时候似乎晕染了些许妆色。李芷荷淡淡看了一眼周围的丫鬟,这才发现她虽同是汉人模样,但那眼眶骨却明显比旁人要深邃一些。
先前有着脂粉遮掩,再加上平素秋牧这人鲜少同旁人亲和,倒也没什么人能够觉察——这样的样貌,分明就是带了外族人的样相。
李芷荷用手轻轻抚了抚鬓边的碎发,语气不缓也不急:“秋牧,你来我们李家也有五年了,这些年我待你如何?”
心下一松,秋牧暗暗讥讽了李芷荷的蠢笨,而后跪在地上开口道:“小姐待奴婢极好,更何况大少爷是奴婢的救命恩人,奴婢定然不会做给小姐抹黑的事。”
闻言李芷荷反而意外地看向她:“那你可愿意为了本宫,带上那盒胭脂粉去陛下面前对质?”
听到这话,一直在外头侧耳听着的贾秀衣和暗卫对视一眼,只觉得自家陛下似乎担心的太过——这位贵妃娘娘根本就不曾信任过这个细作吗,那到时候他们下手的时候自然也不用再收着了。
秋牧似乎被这话噎住了,可她到底还有后手,胭脂粉这种东西,在宫外可以随意采买,可入了宫以后,所有的东西都是登记在册的,就算她想要找旁的顶替,也断然一日之内做不到。
更可恨的是,这赵国的皇宫比她预想中的警戒更为森严,明面上只能看到巡逻的侍卫,可多年做细作的直觉叫秋牧晓得,定然在暗处有不少的眼睛盯着着周围呢。
好容易秋牧定了定神:“小姐,奴婢的那盒胭脂粉昨夜叫歹人偷走了……”
可话说出口,她只恨得抽自己嘴巴,在大内皇宫里若是有了贼人,岂不成了笑话。更何况昨夜皇帝还在此宫内留宿,周围的侍卫更是森严无比。
话一说完,周围的三个丫鬟看向秋牧的眼神都不对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夏翠:“昨个夜里可只有咱们几个在一块,若秋牧你的胭脂粉叫人偷了,怎得难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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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是闹鬼了?”
“这莫不是叫人揭露了,想着往我们身上泼脏水吗?冬燕快起来,你瞧瞧,你这是给什么样的白眼狼求情了。”春穗气的拉起来还在地上跪着的冬燕,语气中满是恨其不争。
冬燕这个时候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是年纪小:“秋牧姐姐,不过是一盒胭脂粉,你应下小姐的话,不就是对质吗,那个新来的宫女若是冤枉了你,定然不会叫她好看的!”
秋牧有些紧张了:“……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真的没有拉那人的衣袖……”
反正现在那胭脂粉已经不见了,到时候她就装作死无对证,谁能够想到她这个陪嫁侍婢是楼兰细作呢?更何况就算这位赵国的皇帝怀疑上了她,到时候也只会把事情怪罪在李家头上。
“……更何况,奴婢一直跟在小姐身边,那位新来的宫女,瞧着就是个不安分的,恐怕是借机踩着奴婢,在陛下面前露个脸呢!”
像是找到了缘由,秋牧哽咽道:“奴婢全是为了小姐着想啊,您刚入宫,要是因此被陛下怀疑,恐怕……”
倒是一旁的春穗猛地被这话提醒了,由刚开始愤怒变成了怀疑:“你的意思是,你个丫鬟做的事,最后都得怪罪到李家不曾教好你是吧?”
“秋牧姐姐,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冬燕擦了擦脸上泪珠子,好像冷静了些,抽噎道,“你莫不是想要用此威胁小姐替你洗刷所谓的冤屈吗?你可知道小姐孤身一人在这深宫里,能依靠的人也只有我们了!”
夏翠冷笑一声:“李家好饭好菜养出来白眼狼了,今日你要不找出那盒胭脂粉,就是你做了不敢认,在这里借着小姐的面子充做灰皮子狼了。”
一直在等着秋牧自己露出马脚的李芷荷,在听到借自己面子的时候,忽然明白了什么。
前世她一直好奇,为何她对赵瑾行一往情深,先前却被他提防到如此的地步,即便是她同李家的往来信笺都要在御书房停留好几日光景,才会送回她的手中。
现在有了秋牧的这话,她才惊觉,恐怕就是这个自己身边安插的细作,让赵瑾行误以为是自家人同外族勾结的缘由。
难怪王时薇会那样得意的来自己面前,来炫耀自己的父兄被诬陷和楼兰勾结之事,看来前世的事情,可不止是有王家在背后陷害,更在自己身边有了这样一个内奸,才导致李家的消息轻易被泄露。
原来如此。
李芷荷脸上没有半分愤怒,她随手放下那本志怪故事:“秋牧,你告诉本宫,那盒胭脂粉是真的叫人偷走了吗?”
秋牧以为她已经被自己误导了,开始怀疑赵国皇帝故意借着收拾李芷荷身边的贴身侍婢来规训她,神情也微微放松了些:“奴婢说的自然是真话,您和少爷待奴婢恩重如山,奴婢绝对不会对您有二心,是那宫女故意诬陷奴婢来欺辱您啊!”
现在只需要她再稍加挑拨,恐怕距她功成身退回到楼兰故国之时便指日可待了。
“话说的不错。”李芷荷平静说道,“去传贾秀衣过来,本宫今日便如你所愿。”
到底是细作出身,仔细瞧着李芷荷的神情半晌,秋牧心中猛地一惊,这平日里喜形于色的人,怎么今日倒是叫她看不出破绽了。
外头早就等着的贾秀衣自然是很快到了,她利落交代道:“那胭脂粉奴才也不知道何处去了。”
闻言秋牧松了一口气,可又听到这人开口。
“……但是先前奴才瞧着好看,便朝着秋牧姐姐讨要了些许,就在这里了。”
说罢她摸出一块绣帕,似乎里头包裹了些许胭脂粉,瞧得秋牧瞪大了双眼。
“……你这是污蔑!”
还不待秋牧再度开口,贾秀衣侧过眸子快速和暗中的侍卫对了下视线,便故意叫秋牧将这绣帕抢了过去。
嗅了嗅上头的气味,秋牧这才知道自己被骗了——这根本不是钩吻花粉的味道。
“父兄的信笺昨日已经到了。”李芷荷按了按眉心,目光中带着些许的轻笑,“秋牧?还是应该叫你的本名索牧儿呢?”
跪在地上的秋牧愣住了,她这几日可没见到过李家的书信——莫不是这人早就防着自己了!
天色大亮,日光穿过层层的纱帐落在李芷荷的脸上,她就那样神态轻松地靠在软头上,可那一双眼眸中尽是冷冷的杀意。
“是本宫不查,竟叫楼兰细作渗入,看押起来,交给陛下处置。”
“至于本宫的错,届时一并同陛下请罪。”
17. 第 17 章
消息传到勤政殿的时候,赵瑾行正冷着脸子瞧着自己面前的承恩侯——他母后的好兄长,在拼命推脱着河堤贪墨一事。
“陛下,这等事情是臣下万万不曾做的!”那张和谢太后有几分相似的脸上挂着恐慌,可说出来的话到底还是带了底气。
“微臣对陛下可是忠心耿耿!”
又是这些说辞,恐怕再过一会母后那边就要派人来了,赵瑾行眼皮都没抬,略带几分慵懒地靠在龙椅上不动,声音中甚至带了些许戏谑:“所以,舅父这是觉得朕冤枉了你?”
底下的承恩侯谢行三抬头看了一眼自己这个皇家外甥,熠熠生辉的龙袍之上光绣着金丝银线,他暗暗咽下了垂涎又连忙道:“想来可能是查案的人弄错了,微臣怎么会对陛下有二心。”
现在京郊的洪水又不是没有压下去,不过死了些许的贱民而已,他京郊好容易才从隔壁王家手头里扒拉出来的上等良田都被洪水淹没了,那才是真正的惋惜呢!
要不然等到秋收之时,再把那丰收的粮食转手一卖——楼兰那边可是缺粮的很呢,他们的行商可是乐意出得高价。
还不待这边说完,就听到外头有人急急赶了过来,跪在勤政殿前道,太后的心疾又犯了。
这边承恩侯的膝盖还不曾弯下去,自己的母后就已经迫不及待地给他这个皇帝施压了,外头晴好的日光照亮在勤政殿的地砖上,恰好掠过承恩侯唇角的那一抹不屑。
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要不是当年他们谢家冒死……哪里能有他如今安安稳稳的登上帝位。
赵瑾行慵懒靠在龙椅之上,眉目隐在还不曾照耀过的灰暗中。
听了外头的话,整个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好半天没有吭声,直到下面的人跪的膝盖都有些发木了,他的唇角却意外地掀起一抹笑。
“母后的心疾来的实在是及时,舅父既然已经来了,不若就去后宫里头瞧瞧吧。”
底下的承恩侯谢行三根本不敢接这话,连忙跪下。
“太后娘娘病了,微臣甚是担忧,但这不合规矩,后宫之中岂能叫微臣一个外男随意进出呢。”
规矩?那前朝的事情还不过半刻钟就传到了后宫里,谢家的书信一封接着一封朝着后宫里传,太后的赏赐恨不得把国库都搬到谢家里头,赵瑾行见惯了自己母后的这行行径。
上辈子的时候他还不知晓所谓的心疾不过是拿来压制皇帝的筹码,以至于一直为了年幼时的扶持和孝道在忍耐,可现在看来当初的退让完全是一场笑话。
口中说着规矩,明面上恭恭敬敬,私下里贪墨渎职又结党营私,前朝后宫沆瀣一气,难怪上辈子赵瑾行尽心竭力的想要削弱世家,最后却被自己的母后摆了一道。
“舅父果然是朕的好臣子。”
赵瑾行摆了摆宽大的衣袖,示意眼前的人退下,紧跟在他身后的宫人分明听到承恩侯转身之时,自己的陛下轻轻嗤笑了一声。
但那宫人可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先前宫里资历最高的掌事太监,不过因为拦了静心阁里头的消息,又刻意替太后说话,先下被贬斥成了最低等的太监——而且这人得罪的人太多了,还不过一夜,肥硕的尸体就飘在了后花园的湖里。
现在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宫里说了算的人,总归还得是陛下。
赵瑾行有些疲惫的靠在龙椅之上,这几日忙着赈灾、筹粮、和别有用心的官员勾心斗角,还有那位一心只为了谢家的生母,长叹了一口气。
这段时日里,他忙忙碌碌这么久,好容易平定下来的水患,罪魁祸首却在自己面前毫发无伤地躲过了此事。
片刻后,却听到有几声规律的鸟鸣。
“陛下,贵妃娘娘知晓她身边那个楼兰细作之事了,她说要亲自来给您请罪。”
赵瑾行再也撑不住,只觉得自己的头昏昏沉沉,勉强用双手撑住额头。
好一个请罪。
这两个字好像一把细细密密的网,把他的心里头的那点热乎气给散了个一干二净。
毕恭毕敬,分毫不错的礼节,却昭示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好像无论他做什么,也不能叫两人之间的隔阂消磨掉,她永远是那个恭恭敬敬的李家贵妃,而不是上辈子那个会对着自己露出笑意的李芷荷。
“若是贵妃来了,请她直接去御书房里头,不要在外头等。”赵瑾行叹了口气,手中好容易拿了谢家的把柄,这次就算是不死,也要给他们脱层皮。
更何况他得赶紧给李芷荷把封后的筹码多积攒些,如今朝中文臣的态度根本不会同意,叫一个边关镇守多年武将的女儿登上后位,他需得多加谋划些。
日头已经出来了,李芷荷心中略微有些忐忑乘着步辇从御花园的最北侧,身边带着的宫女为了避嫌,皆是当初赵瑾行所派——首要跟着的便是那位贾秀衣。
走了好半晌,穿过好几条夹道,而后再跨过半面有水的湖泊,里面前些日子用来开芙蕖宴的荷花有些还在菡萏着,这里才是李芷荷最熟悉的地方。
她在这不远处还未曾更名为芷荷宫的碧桐书院住了整整五年,最初的日子倒也不是那么清闲,她好像一直在这条路上来来回回,这里的一切都熟悉的叫她觉得有些害怕。
无论什么都是熟悉的。
不曾更改过的花木,向来不变的亭台楼阁,还有周边那些险些害的她淹死的游船,勾起她心底里对这一切的畏惧。
就在她出神望着这一切的时候,步辇似乎碰到了什么人。
她抬眸看去,之间一队意气风发的少年儿郎皆身穿着宫内侍卫的衣裳——除却腰间额外配了一块玄色腰牌,在边关待久了,李芷荷也能够看得懂这些人身上佩戴的兵甲。
无一不是最好的工匠做的,就连背后负着的羽箭也能看得出是极好的玄铁所铸造,并且上头的那点子暗褐色可不是什么装饰,那是着实染了血之后留下印子。
为首的人见到她似乎愣了下,朝着这边看了一眼,就是这么片刻,便叫李芷荷认出了这人。
竟然是薛承云。
她坐在步辇上对着他微微点头示意,对方也赶紧躬身行礼,一行人把道路让了出来。
这样一支精兵,恐怕日后训练起来在作战之时便可如同一把利刃,随时插进敌人任何一个细微的弱点之中。
前世李芷荷却不曾见到过这支队伍,难道是因为她重生之后的蝴蝶效应,好像一切变了不少,亦或是这支精兵在后来便已经散了?
她在心里头思量了半晌,步辇却并没有停,不多时便来到了御书房外头。
下了步辇,李芷荷身边的人还不曾通禀,里头一个眼熟的小太监顺子便快步过来,低声道:“贵妃娘娘,陛下说过了,若是您来了便进御书房里头等着,过会他就来见您。”
让她在御书房里头等着?
李芷荷心中不由得一惊,这里算是皇帝召见心腹之地,平日里批阅奏折也有不少在里面,她怎能贸贸然就进去。
“不必,本宫便在殿外等候便是。”
她发了话自然没人敢怠慢如今宫里头最受宠的贵妃,不一会便收拾出来一方天地,给李芷荷上了顶好茶,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当当。
这些宫人的恭维倒是很多年没见了。
李芷荷瞧了瞧自己脚下的地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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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和前世一模一样,乌漆嘛黑、日头照在上头都有一种阴沉沉的冰冷。
过了不出一会,杯中的茶还没来得及换新盏,就听到外头有人喊,陛下到了。
这茶倒是不错,可惜这次之后估计很难再喝了,毕竟她这次来可是请罪的,最坏的结果李芷荷都已经预想到了。
毕竟赵瑾行这人虽说是多疑一些,可苛待后宫之人的事情倒是行不出来,他可能因此厌恶了她,叫她长居在那静心阁里头好好反省——完全把那里充当冷宫的话也挺好。
或者再生气一些,借着这次机会,直接把她的贵妃之位给褫夺了,降到妃位也未尝不可能。
在心里头乱七八糟想了不少,可该行礼迎驾一个也没忘,几乎成了李芷荷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了。
刚入御书房里头,还不待赵瑾行叫人赐座给她,李芷荷便利落地跪下,她挺直着背脊想把来龙去脉说个清楚,可还不待开口便被一双手从地上拉起。
“爱妃不必多礼,”赵瑾行的嗓音有些低沉,带着几分疲倦的沙哑,“这件事我知道,不是你的错。”
岂止不是她的错,甚至因此还让她在上辈子中了毒,丢了性命……
李芷荷被这样近的距离吓了一跳,她没想到这人竟然丝毫不生气,仿佛在真心为她考量一般——不由得内心有些狐疑。
可下一刻心思一转,便又恍然大悟。
如今各地频发灾害,缺粮少兵,边关又逢战乱,恐怕少不得她们李家军的助力,此时断然不是和她这个李家女翻脸的时候。
赵瑾行怎么知道她心里头在想什么,兴许是因着昨夜没有睡好,抑或是这几日连着的雨叫身体有些疲惫了,只觉得脑中昏昏沉沉的,这不过起身猛了些,眼前都有些晕眩。
“多谢陛下体谅,可这件事若是不给妾身惩戒,妾身恐怕有朝中人会对此有所非议……”李芷荷从善如流地从地上起身,她也不想跪着,这样臣服的姿态叫她无端想起前世的绝望和无助。
她的目光从赵瑾行的脸上扫过,见他面沉如水紧锁着眉头,心中不由得叹了口气,赶忙替他找了个台阶来下。
这人可断不能生她这个李家女的气。
万一今年冬日里的粮草少了,她李芷荷就算是被贬为最低等的采女也根本恕不清对边关百姓和李家将士的罪。
赵瑾行刚拉起她,暗暗瞧了眼对方,见李芷荷神情似乎有些诧异,而后的担忧也全然都是为了大局考量,根本灭有半分羞怯的模样。
他又想起了刚刚暗卫通禀的消息。
新封赏的运粮先锋薛承云在宫内和贵妃娘娘遥遥便认出彼此。
他本来以为好容易替她把身边的细作给连根挖出,对方定然因着自己送去的‘宫女’发现这等事,而对自己感激涕零。而后自己的宽容更会叫李芷荷欣喜万分,对着自己盈盈一拜抑或是羞涩一笑。
——这些都没有。
她对自己行礼,她叫自己陛下,她跪下的姿态好像当初赵瑾行和她见得最后一面那样,利落决绝到叫他心头发颤。
莫非,重活这一世,李芷荷真的不再喜欢自己了?
不,这绝对不可能。
赵瑾行思索了半晌,忽而想起前世他曾经在雁门郡之时送给李芷荷的一支碧荷翠玉簪,他们定情之时那样早,李芷荷更是对自己情根深种,怎会因着重来一回就变得无影无踪了呢?
大约,她可能还是刚到宫内,一切都不适应的缘由吧。
暗暗替她想了不少缘由,赵瑾行眉头微微蹙起,目光也变得有些沉郁。
李芷荷瞧见了,默默在心里头撇了撇嘴,面上却还是一副大义凌然。
18. 第 18 章
事情都说分明了,李芷荷瞧着对方神色不虞的模样,便识趣地打算起身告辞。
毕竟可不要随随便便惹怒一个帝王。
若是换了上辈子,李芷荷必定要留下来好好解释一番,生怕对方误会了自己,如今却明白——对一个多疑的帝王,多说反而是对错。
赵瑾行一直仔细瞧着李芷荷的神色,方才对方垂着头,难不成是在担忧此事会叫自己不再会对她如先前那般好?
他思索片刻,便觉得定然是如此。
她不过一个刚入宫的小女郎,身边一下子没了父母兄长,千里迢迢来到这陌生无比的皇城内,再加上身边竟还出现了埋伏多年的细作,现在心中定然是惶恐不安的吧。
如今最紧迫的京郊山洪已经事了,是时候替她把册封之礼定下日子——到时可以一并迁宫。
赵瑾行起身过去拉起李芷荷的手,依旧是带着轻微喑哑的声音:“芷荷,这些日子为难你了。”
这人什么时候染上了动不动就拉她手的毛病?但听到这人喊自己名字的时候,李芷荷还是忍不住怔愣住了。
上辈子她总是想要试图在赵瑾行那里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她明白对方是帝王,日后会有不知凡几的妃嫔——可依旧想要做对方心里最喜欢、最特别的那个。
她想过很多次对方唤自己名字的时候,前世从入宫之时,一直到那个冰冷的深夜里,她似乎都在盼望着对方像是真正的夫妻之间那样,拉着她的手,喊着她的名字。
可如今听起来,只是叫她觉得有些好笑。
为难自己?这辈子她可是根本不曾为难过自己一星半点。
要说是为难,恐怕是赵瑾行娶了自己这个李家之女这件事才更叫他为难吧。
她的手因着这几日被修养的好带了些许温热,可对方的手不知为何滚烫的有些灼人,李芷荷只觉得一阵后背发麻,可又不能驳了对方的脸面,硬撑着才没交自己把手抽回去。
入手的温度带着些许微凉,赵瑾行攥紧了她的手,纤细修长的手指上带着些许指腹上的薄薄的一层茧,像是在泾渭分明地言说着他们之间的区别。
一个是文臣们勾心斗角养出来的皇家贵胄,一个却是雁门关外自由自在的将门女郎,恐怕若不是当年他千里迢迢去送粮草,在关外灰蒙蒙又落着细雪的深秋,见到了一个肆意潇洒的小姑娘。
那样截然不同于京城中死气沉沉的模样,叫年少的赵瑾行忍不住走上去替她撑了伞。
后来先帝想要让李家的长子入京为质子,可这样势必会让世代镇守边疆的将士寒了心,更何况赵瑾行知道,李家父子两个可谓是匈奴连同楼兰各国唯一惧怕、不敢联手来犯找过的缘由。
毕竟这两国也相互猜忌,相互制衡。
贸贸然将李芷荷的兄长李知渊当成质子压在京城,简直就是把李家军的左膀右臂砍掉了——更何况先帝的意思就是没有打算叫他活着回去。
于是赵瑾行不知道究竟自己是为了稳住边关,抑或是因为那伞下的小姑娘朝着自己肆意的笑容,叫他开口,亲自朝着先帝求娶了李芷荷。
其实如今两人相敬如宾的模样,更像是他预想中后宫妃嫔该有的样子——可那是在他没有见过李芷荷对自己情根深种之前。感受过被对方放在心上,她的眼角眉梢所有的笑意都只为了他一个人而显露,自然不愿意再接受一个冷冰冰的李贵妃。
可对方的手在自己掌心里根本暖不热,反倒是越来越冰冷,赵瑾行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烦躁更甚,想要死死拉住她的手。
他的掌心有着厚厚的茧,粗粝的有些硌人。
那是君子六艺连同日日读书习字、批阅奏章而出现的硬茧,都在诉说着独属于帝王不为人知的苦涩,李芷荷知道这个时候断然不能忤逆他,可这样被他死死拉住,只觉得通身紧张无比。
“陛下,妾身能够入宫已经是万幸,怎么能算是为难呢。”李芷荷赶忙出声,不动声色的想要把手缩回。
第二次了,这是她下意识躲开自己触碰的第二次了。
赵瑾行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却也只能松开了她的手。
“芷荷,你放心,朕断然不会让你白白担惊受怕。”
可直到第二日,李芷荷这才知晓对方为何会说这话。
用过了几乎是和昨日赵瑾行在时同样丰盛的早膳,李芷荷正在百无聊赖地翻来覆去看着一把桃木雕刻的精致小剑——宫里头不能带兵器进来,这把不过是民间嫁娶风俗里头用来压枕头底下,辟邪的、一折就断的器物罢了。
但刚过了没一会,就听到小太监顺子的声音,身后更是跟了一群抬着各色器物的宫人内侍,浩浩荡荡地来给她道喜。
瞧着那器物上头金碧辉煌的颜色,宫里头的人都看花了眼,可这一路浩浩荡荡的人过来,能够看得懂这些东西的宫人自然也不在少数——贵妃也是妃位,这样的金黄色连并着玄色依然早就超出贵妃的品阶了。
还不待李芷荷开口,地下跪着的小顺子却赶忙带着笑给她道喜:“贵妃娘娘,殿下给您定下了册封礼的好日子,就在三日之后。”
“现在就叫奴才们替您迁到凤仪宫里去,那里头昨日已经叫人连夜收拾妥当了,您只需要辛苦挪驾便可。”
凤仪宫?李芷荷有些惊讶,那可是前朝皇后所居宫殿,后来因着距离前朝议政的勤政殿太近,后来便成了本朝最受宠的妃嫔所居住之地——先帝曾经一度想要废后再册的玉太妃便居住在此宫内。
而且这宫殿出行百步便能到御书房里头,倘若不是被皇帝宠爱之至,断然不会叫人居住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但转念一想,恐怕对方也是担心自己身边还带了什么其他外族的细作,倒不如直接把她放在眼皮子地下,时时刻刻盯着,恐怕才能够放心的下。
李芷荷便道:“多谢陛下恩典,诸位也有劳多费心些。”
她身后跟着的人是夏翠,轻车熟路地给每个前来的宫人打赏。
要说是迁宫倒是一点都不能够叫李芷荷这个贵妃累着,她身边的三个侍女因着昨日发现秋牧师细作的事情,对这后宫里的一切更加胆战心惊,却也成熟了不少。
尤其是冬燕,行为做事一下子成长了起来,好像有了些前世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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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芷荷靠在软榻上,瞧着一行宫人有条不紊地将东西搬出,还有几大箱先前赵瑾行所赏赐的东西,只觉得有些困倦。
她慢慢打了个哈欠,可小顺子似乎还有什么消息没有说,左右瞧了瞧这才走上前来。
“贵妃娘娘,陛下叫您宽心,那细作已经被困在了死牢里头。”
死牢?李芷荷挑了挑眉,她知道秋牧的下场定然不会好,可这还没死就先入了死牢,恐怕在里头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本宫知晓了。”她随手端起了一旁的茶杯,丝毫没有因为这件事而影响到,甚至于连神色都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就像是听到了一件最平淡的消息。
可身后的冬燕却忽然猛地擦了擦眼睛,红着眼圈也没说话,一旁的春穗瞧见了,却也只是叹了口气。
东西太多太杂,外头的宫人们先行运送过去一批处置妥当,之后李芷荷她们一行再去。
本应该夏翠跟着这一行宫人先去布置的,可却被李芷荷叫贾秀衣带着人去了,只留下她们三个陪嫁侍女,在这变得有些空旷的静心阁里头。
昨夜里头冬燕已经摸了好几次眼泪,她实在想不到,救了自己弟弟的秋牧、和自己生活在一起六年的姐妹,怎么会是楼兰的细作呢。
先前她被拖下去就知道恐怕下场断然不会好,可亲耳听到对方被关进了死牢,更叫冬燕听得心头一颤。
“……小姐……不,贵妃娘娘,奴婢不是替秋牧求情,奴婢只是觉得,心里头难受。”
周围没人了,冬燕可还是不敢哭,她噎着一包眼泪,颤着声音同李芷荷开口。
她也知道秋牧是要害了自家小姐,也断然恨秋牧这个细作,可心里头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觉得好难过。
夏翠虽然也有些红了眼眶,可还是恶狠狠骂了一句:“给外族人当狗,来吃我们的血肉的,这秋牧死有余辜。”
倒是平日里春穗和秋牧关系远一些,只是叹了口气:“幸好还没叫咱们小姐吃了亏,得亏发现得早——只是不知道雁门郡那边的消息叫这坏蹄子传没传走。”
毕竟春穗是最恨楼兰人的,她的娘亲和妹妹都是被他们掳走,最后找到的时候,只剩下半拉身子了。
冬日里粮食太少了,外族人甚至会掳走汉人……
其实李芷荷刚知道秋牧恐怕是给自己下毒之人的时候,也愣了很久。
前世今生加在一起,好歹也有十几年的主仆情谊,她甚至当初送秋牧出宫的时候,还在替这个细作着想。如此被背叛,心里断然是不好受的。
可再不好受又如何?她经历过的背叛和欺骗,又岂止这一桩,生死都已经看淡过了,秋牧这点事情自然是不能叫她太过难过了。
“冬燕,你弟弟的病本就是秋牧这个细作下毒所致。”李芷荷叹了口气,将兄长李知渊从雁门郡调查出的消息和盘托出,“那种毒药,若是剂量多了,便是突发高热。”
“就是先前,贾秀衣那个宫女提及的,秋牧时常所用的鹅黄色胭脂粉。”
李芷荷扶了扶自己的额头,闭了闭眼睛,继续说到。
“那种毒,她也给我下了。”
19. 第 19 章
先前还红着眼眶、神态有几分萎靡的冬燕听到这话,声音甚至都大了起来。
“遭天谴的!竟然敢给小姐下毒!”
许是没想到秋牧这人看上去平日里安安静静的,在后背会对自家小姐下如此狠手,难怪草原上的人常说,会咬人的狗不叫——想来是在后头憋着龇牙呢。
就连先前好容易记住的称呼也在此刻尽数忘却,原本憋着的泪再也兜不住,上前跪在李芷荷的面前大哭起来。
“小姐,你没事了吧,那毒能解吗?”向来稳重的夏翠也慌了神,赶忙上前来问。
春穗更是急忙上前,顾不得什么主仆之分,伸出手就要探李芷荷的额头:“当年冬燕的弟弟就是先高烧多日不退的,小姐您还发烧吗?难怪小姐身子这么好,刚到这京城里头就开始病恹恹的,原来是有这个天杀的瘟神作祟!”
感受着身边人的关切,李芷荷只觉得前世将这些人拼死送离皇宫是无比的正确,她睁开双眼,扶起正在嚎啕大哭的冬燕。
“日后小心些便是了,雁门郡那边也已经知晓此事了,一个细作还不至于吓到本宫。”李芷荷轻笑了下,神情淡然无比。
瞧着自家小姐轻松的模样,围在身边的众人这才稍稍放下心来,静心阁里头原本沉闷压抑的气息也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则是在边关久居之人对外族之人的仇恨。
尤其是春穗,她拳头攥得紧紧的:“小姐,不,贵妃娘娘,日后奴婢一定会好好守着您,绝对不会叫外头来的什么幺蛾子害了您!”
冬燕也跟着点了点头:“奴婢日后一定听贵妃娘娘的话,做事一定会小心再小心。”
这三人便是前世今生陪着李芷荷日子最多的了,若是说不感动便是假的,可现在正是查出细作人心波动的时候,她点了点头从怀中拿出手帕,替冬燕擦了擦泪。
“记住这个教训,这皇城里头比雁门关外的明枪暗箭还要更凶险。”
虽说东西不少,可到底是人手足够,等到李芷荷乘着步辇到了凤仪宫里头,不但都收拾妥当了,甚至还早早布好了一桌丰盛的午膳。
赵瑾行在御书房里头又见了几个老臣,早些年时他总是觉得这些人对他束手束脚,总是在各种地方提防着他们,可前世为了替他御驾亲征开路,这几位几乎掏空了全部的家底。
这几个老臣嘴上虽然唠叨的叫他头痛,行为也迂腐了些,但到底都是忠心耿耿之人,有些事还真的得指望他们来搭把手——想来这次断然不会像是前世一般,恩赏都给了冷心冷肠的谢家,要叫他们出钱出力之时,却躲得比谁都远。
甚至于赵瑾行在截获的楼兰细作密报里头,还看到了谢家的一条商道是专程朝着楼兰之地运送粮食和铁器。
只是刚聊了没一会,这几个老臣又开始忍不住迂腐地唠叨了起来,对赵瑾行这几日看似冒进的朝政处置喋喋不休。
他眉头狠狠拧在了一起,实在是忍不住开了口:“诸位卿家,这次持节册封贵妃一事,可有何人选?”
这话一出口,下头的老臣们沉默了片刻,总归是推举出来一位,衍圣公如今世袭的那位,算是班列文官之首。
这人选莫说是册封一位贵妃了,就算是册封为皇后恐怕也是可行了。
倒是叫赵瑾行不由得眼前一亮,无论是品阶还是品行,都比前世自己的舅父承恩侯要贵重的多。更何况衍圣公皆出身名门孔家,在众多文人学子之中名望甚重。
但只这一位恐怕还有些单薄,品阶虽然贵重,可到底不能够显露自己对李芷荷册封之事的看重。
“朕属意替贵妃再拟一个封号,”赵瑾行忽而挑了挑眉,只觉得这样倒是不错,“诸位以为昭字如何?”
下头的老臣暗暗心惊半晌,均是面露难色,最后还是同为赵姓的慎王爷叹了口气:“陛下,这个封号……恐怕有犯忌讳。”
昭字这些年只在前朝的皇后封号之上见过,昭,日明也,虽说是个好封号,可好就好在太过贵重,更是冲了赵这个国姓。
一旦昭贵妃这个名号册封了出来,到时都能知晓,李家这是定然能出一位皇后了——甚至于这个封号在身,即便日后不成为皇后,恐怕在后宫之中也无人敢对昭贵妃不敬。
“倬彼云汉,昭回于天。”赵瑾行话锋一转,目光如炬瞧着底下的人,“朕以为与贵妃实在是相配极了。”
他说的轻巧,面上更是带了点笑,但这凌厉的帝王气势扫过底下,诸位大臣只觉得心头颤了颤,思索了下,都觉得为了这件小事得罪新帝着实不妥,于是皆跪下称好。
“陛下,粮草一事老臣总觉得还有些蹊跷。”跪在地上的慎王爷像是有些难言之隐,他素来是谨慎小心之人,不然也不会得了这样一个封号——还平安活到了现在。
但若是他都忍不住开了口,恐怕这件事定然不算是小事。
赵瑾行不由得神色一动,稳声道:“皇叔自可畅所欲言。”
慎王爷和身后的一位辅政大臣对视了一眼,见对方同样严肃决绝地点了点头,终归还是开了口:“陛下可是已经知晓今年旱灾一事?”
御书房内气息瞬时变得紧张了起来,赵瑾行抿了抿唇,不动声色道:“如今多地旱灾,恐怕今年的各地粮仓都空乏得可怕。”
“……陛下可知,秦淮一地今年可谓是风调雨顺,可不知为何,周围各府衙上报的消息均是粮产不丰……”慎王爷咬了咬牙,能够说出这件事也是叫他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原本慎之又慎的他,瞧见新帝对京郊百姓如此关怀,不惜亲身涉险只为了避开山洪,恐怕这件事提早告诉新帝,对方断然不会再继续包庇那些个在背后的世家。
其实前世赵瑾行也隐隐发现了些许不对劲,毕竟每年赵国的米粮都有定数,按理来说断然不会叫各地的粮仓空乏到甚至拿不出存粮来供给给边关。
可那时着实已然被楼兰和匈奴两国练手之事,忙的焦头烂额,没有心思再去细细查验此事。
想到此事,赵瑾行的眼睛中隐隐带上了光亮,口中却只是淡淡道:“皇叔的意思是,这些地方也许隐瞒了粮仓实情?”
恐怕不止这么简单,可赵瑾行断然不会自己开口说的清清楚楚,总得给对面的人一个台阶来下。
果然慎王爷暗暗松了一口气,连忙道:“微臣只是偶尔得知,今年南方诸格外风调雨顺,却不知道为何,粮仓上报来的消息却如此一致——都是说各地及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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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粮。”
能够把这件事说出来,也叫慎王爷背后冒出一身的冷汗来,此事牵扯的人实在是太多,能够开口就已经是叫他胆战心惊了。
如今世家势力在朝堂上遍布的太广,他这个闲散的王爷也只是担了一个皇叔的名号罢了。当初先帝提防他这个年幼的皇弟到,就连他的王妃也只是个五品官员的女儿罢了。
不过这对他这个慎王爷来说也是件好事,至少不必牵扯到各方势力之中,也算是难得清闲。
赵瑾行点了点头:“皇叔所言甚是,可凭空没有什么物证,就算是有了人证——”
粮食丰产这种事情,千里迢迢派人去各方地头上去查验?那得需要多少的人力?更何况若是被发觉,对方反咬一口人证,又要拖延到何时?
周围人自然也明白,皆是都叹了口气。
思及如此,赵瑾行眉头一拧:“此事朕日后定然给皇叔一个答复,只是此事除了诸位,朕不想被任何一个外人知晓。”
众人赶忙行礼,而后又将先前京郊山洪所受的损失一并折算成了银两,发现这次虽说是叫百姓损失了农田连并住所,可到底是没出什么人命。
京城外头也早早布好了施粥的棚子,如今看上去倒是没出什么岔子——只是人来人往乱糟糟的,进出来往没有先前那么方便了。
从如山的奏折里头总算整理出点线索来,赵瑾行皱着眉瞧着湖州刺史的请安折子,上辈子的时候这个老东西将在湖广边界之地发现的铁矿奉承给了王谢两家,走私到外族的银钱拿得了两成。
这个老匹夫,定然得出抽空子来好好收拾收拾湖广地区。
只是这个时辰了,也不知晓李芷荷用过膳了没有?赵瑾行心中一动,唇角带了点笑,先前那个羹汤是内侍太监所做,今日替她迁了宫殿,不若一会便叫那人去她小厨房里头伺候。
刚从外头进来打算复命的小太监顺子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见自家陛下心情似乎很好的样子,不由得松了口气。
“启禀陛下,奴才已经将陛下要求的事情办妥了,如今贵妃娘娘已经入了凤仪宫主殿里头了。”
赵瑾行微微颌首:“不错。”
小顺子又道:“奴才还有一事要禀报陛下。”
赵瑾行拿起手中的朱笔,抬了抬眼皮。
“今日娘娘刚入凤仪宫里头,就听到了阵阵悦耳的鸟鸣声,宫里头都传开了,说这是祥瑞呢。”小顺子绘声绘色描述着,眼眉间都带上了惊奇之色。
竟有这种事情?赵瑾行却不由得一笑。
果然,天命如此叫他重活一次,便是挽回上辈子的错——百鸟朝凤、有凤来仪,她李芷荷生来就是要给他作皇后的。
小太监顺子见自家陛下脸上露出了笑意,这才放下心来开始奉承:“这样的祥瑞,多少年都不曾见到过了呢。”
丢下手中的朱笔,赵瑾行摆了摆手:“吩咐下去,晚膳就去凤仪宫。”
真想现在就去瞧瞧。
低头看了眼还未曾批阅的奏章,赵瑾行却又摇了摇头。
还是先忙完这些吧。
“除却按品阶添置的宫人,先前做羹汤的内侍,一并叫去凤仪宫里头侍奉着。”
20. 第 20 章
一连三日都留在新册封的昭贵妃宫里头留宿,虽说是还在孝期里头不曾计档,可即便如此依旧是引得宫里头人人侧目。
尤其是那个封号,连并着册封的衍圣公都暗暗有些心惊。
单单看能够请他来册封一个贵妃便已经是足够给那李老将军面子,再加上这样一个毫不避讳的昭字,简直就是要把新帝对这位贵妃的满意昭告天下了。
而李芷荷只觉得如芒在背,尤其是清晨一睁眼就瞧见赵瑾行对着自己一脸晦莫若深的笑,便觉得胸口都有些发闷。
好容易送走这尊大神,她实在是有些无聊,刚在这凤仪宫里头闲来无聊随意瞧了瞧,又被这周遭奢华的布置惊了下。
她皱了皱眉,吩咐宫人们将有些逾矩的器物收了起来,又把格外惹眼的几个珍器连并墙上挂着的六如居士的落霞孤鹜图收了起来。
仔细瞧了瞧如今她住着的正殿,剩下的陈设虽说是富丽堂皇了些,可到底是都符合妃位的。既然已经定下来宫殿,李芷荷就叫人把从雁门郡带来的几件心爱之物都摆在了院内。
不过是几件红柳木制成的小摆件,带着些许野趣,倒是和院内的亭台交错在一起像是浑然天成一般。
李芷荷在那几件摆件面前看了看,又吩咐人挪了几盆花木过去——都不是什么娇气的,皆是些常绿耐寒的忍冬连并着在京城少见的麻黄草。
“贵妃娘娘真是雅致,这花木叫什么,看上去当真是别致极了。”挠了挠后脑勺,贾秀衣瞧着这株麻黄,眼神中有几分好奇。
刚因着身边侍奉的人少了,况且李芷荷有意叫身边多个赵瑾行的人来打消对方的疑心病,便把原本的贾秀衣一同带在身边。
“不过是些耐旱耐旱的麻黄,只是觉得此处少了些东西,随意叫人添置的。”李芷荷一面打量着周围,一面又吩咐人把那看着碍眼的物件挪走了,直到院中阴凉的角落多出一块空地来。
“这地方要是能搭个架子,恐怕能够直接放个习武台了。”冬燕眨了眨眼,小声嘀咕了一下。
手上端着新料子正在琢磨上头纹路的夏翠随手轻轻拧了她一下:“说什么呢,这可是宫里,以后这样的话可不要在小姐面前提了。”
“是贵妃娘娘,夏翠姐姐你又忘了。”做着求饶的手势,冬燕连连讨饶,却利落地朝着自家小姐的背后躲去,“贵妃娘娘您说奴婢说的对不对。”
李芷荷捏了捏自己的掌心,这才忍住没上前同这两人逗弄起来——到底还是不能失了体面,脸上却难得挂上了笑意:“那种东西宫里是不能够有的,不过做个秋千在这里,倒是也不错。”
上辈子在后宫里头呆了那么久,可周遭的一切都是按照赵瑾行的喜好搭建的,整个栖荷宫除了名字是借了她的一个字,其实内里头没有半点她的喜好。
赵瑾行的眼光是沾染了些许谢太后古板的文人酸腐,似乎每一处都要放些雅致的东西才肯罢休。可那些东西深沉又老气,瞧着就叫李芷荷看着闷得慌,在边关待久了,她最喜欢的就是翠绿、盛放的花木。
毕竟那里环境实在是恶劣,难得有什么耐活的草木能够生存,可也鲜少开花。
李家府邸里头有一株树龄上百的枣树,疼惜女儿的李老将军便亲手替她在树下建了秋千,日子晴好的时候,李芷荷便会在那树下玩乐起来。
将自己的掌上明珠送到宫里,实属李老将军此生最无奈的决定——抗旨不尊这种事情,李家人做不出来。
可临行之前,李老将军熬了好几宿的夜,亲手用边关的红柳木打造了几个小玩意,就是希望自己的女儿到了遥远的京城,瞧着这些东西,也能够草草平息些许的思乡之情。
但上辈子李芷荷的那些东西被谢太后教习的宫人,好生阴阳怪气了一番,而后当着她的面故意弄毁坏了。她气不过,想要讨个说法,可赵瑾行只是摆了摆手,叫她多忍耐些。
“太后是朕的生母,她身子不好,你凡事多体谅些。”
想到这里,李芷荷神情冷了冷,却还是回过神来:“秀衣,这凤仪宫里头的偏殿为何只用来堆放了不少书籍?”
每个宫里头有正殿和偏殿之分,后来若是有其他低位的妃嫔想要同住,应当也是可以的。
“娘娘您说笑了,这里可是凤仪宫——前朝皇后的居所,怎么可能会叫偏殿里头住进来其他人呢,那不是乱了规矩吗?”贾秀衣似乎有些不解,开口解释了起来。“偏殿里头的书都是陛下叫人送来的,大抵是用来给娘娘您解闷的。”
李芷荷挑了挑眉:“这倒有趣。”
有了上辈子的前车之鉴,她还是日后在这个赵瑾行派来的人之前少问些这样问题,免得那人又起了疑心。
这边正说着话,这边的宫墙上又落了几只鸟,声音清脆的叫了起来,引得冬燕朝着李芷荷悄悄使了个眼色。
心领神会了一下,李芷荷目光微微一闪,淡淡开口:“本宫有些乏了,这些东西明日再弄吧,免得有些吵闹。”
刚要回到殿中,就听到外头传来了声响,而后便是皇帝赵瑾行面带笑意地走了过来。
因着这几日寻到了不少愿意参军的官家子弟,训练也小有成效,再加上这些人都是通文识字的,兵法之术教习起来也简单不少,赵瑾行心情格外不错,想着今日议政早早结束了,不若带着奏折到凤仪宫里头去。
毕竟他早早就在偏殿里头放好了书案,还放了不少解闷的书,到时候叫李芷荷在里头陪着他——想来她一定是欢喜的。
想到这里,赵瑾行的笑意再也盖不住:“今日左右无事,贵妃不若同朕一起在偏殿看看书罢?”
刚听到自家训练的鸟雀前来送信,李芷荷还打算等到无人之时查看,便碰到这人到了,在心里头暗暗翻了个白眼,神态还是毕恭毕敬的:“多谢陛下垂怜,可妾身实在是不通文墨……”
……才怪,她从小跟着兄长的教习先生读书习字,虽说不是文采出众,可也是能够通读些史书的。
赵瑾行摆了摆手:“到时候一并把各个世家剩下的秘辛给你瞧瞧——就当是看些新鲜玩意。”
……好吧,她还真的没有了拒绝的理由,这人是惯会拿捏她的。
“多谢陛下,妾身正好也多看些书……”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李芷荷衣袖下的手攥紧了拳头,只恨不得一巴掌拍到这张朝着她显摆的脸上。
达成了自己的想要的,赵瑾行便更觉得心情不错,转头又留意到周围的东西换了不少:“先前的布置不合你心意吗?”
他记得前世李芷荷喜欢的东西和自己别无二致,所以干脆派了人按照自己的喜好把凤仪宫里头好好装饰了起来,又把自己最喜欢的落霞孤鹜图从寝殿里取了,专程摆到了这里头。
迈步在宫殿里走了一圈,他这才发现,那张难得的真迹竟然被人取了下来,换上了一张磅礴大气的泼墨山水,瞧着倒是有几分意境。再仔细看去,上头的落章竟然是李老将军。
原本想要开口说的话都尽数收了回去,想起李芷荷是千里迢迢从雁门关来到此地,挂上这幅画定然是又想念家乡和亲人了。
“李老将军果然是一代名将,此等胸襟和气魄跃然纸上,直叫朕叹为观止。”赵瑾行连声称赞,而后又道,“当初贵妃你远嫁而来,自然不便有三日回门,朕便下旨给你兄长封赏,连并你的母亲一起追封诰命。”
替自己母亲追封吗?
想起自己母亲随着商队到了雁门郡之后,便再也没有回到故土江南,若是有追封,想必原本已经不知晓母亲消息的故人们,也许能够得知这件喜讯。
李芷荷叹了口气,只得跪下谢恩。
可还不待她跪下,只不过膝盖刚刚弯下去,就被赵瑾行拉了起来:“那也是朕的岳母,怎么要用的上谢恩呢,再说你兄长如今只能封赏官职,若是日后……”
他语气顿了顿,接着说道:“朕其实觉得,承恩侯这个侯爵,由着你兄长来接也是不错的。”
只有皇后的父兄才能够得此封赏,这样的话他一个皇帝说也就罢了,李芷荷若是接了,岂不是就是有意后位。
李芷荷赶忙诚惶诚恐道:“妾身能够来陛下身边侍奉已是大幸,不敢再肖想旁的。”
她说话的时候微微垂下头,身上的那件端庄的宫装隐隐显露出纤细的脖颈,双肩匀称,腰间系着的千丝宫结带刚好凸显出玲珑的腰身,还有胸前那对盈盈一握的……
明明已然是很保守的装扮,却叫赵瑾行看的只觉得心猿意马,忍不住想起这几夜两人的共枕而眠,她即便是提防的再紧,恨不得贴到墙上去——可到了夜深稍冷之时,又会忍不住靠上来。
为了免得她尴尬,赵瑾行都是早早起身,轻手轻脚地把一切都复原了,可想起那片温热紧贴在身上,只觉得有些难耐。
他轻咳一声:“朕本就属意你为皇后,芷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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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
又是这样的承诺吗?
李芷荷眉头紧紧蹙在一起,难不成这人还记得前世的事情?所以又想和前世一样,用这样的话哄骗自己喝下那所谓的养身汤?
可只不过略一思索就觉得不对劲,若是这人记得前世,定然不会再叫自己入宫。
这人前世和自己过得如此水深火热,恨不得叫自己直接滚出这皇宫,若是能够有了前世的记忆,赵瑾行这人首要做的,恐怕就是退了两人的婚约,而后把自己的兄长扣押在京城之中为质。
当然,要是前世他真的信了王家的构陷,一道圣旨直接将自己全家赶尽杀绝恐怕才是赵瑾行这个帝王能做得出的事情。
难道还是因为钦天监预言的京郊洪水一事改变了他的看法?还是自己入宫之后没有去拜见谢太后,让对方误以为自己对入宫一事格外不满,所以才在现在再度抛出橄榄枝,想要借此笼络她们李家?
在心里头叹了口气,压抑住自己想要怒斥对方的冲动,李芷荷若无其事地上前打断了赵瑾行接下的话。
“陛下,书房那边布置好了,不若现在就过去?妾身也想早些瞧瞧那些,免得到时作了考官却弄混了这些,平白叫人笑话。”
赵瑾行原本还想说下去,可到底对方现在似乎对自己提防的有些多,并不如同前世一般对自己依恋,继续说下去恐怕只会徒增两人之间的隔阂,便点了点头:“也好,朕这就陪你一同过去。”
不知为何,在这凤仪宫里头批阅奏章竟叫赵瑾行越发心情顺畅,就连看到的那些平日里瞧着反感的请安折子,都瞧着无比顺眼了。
一旁的高几上燃着一盏琉璃灯,看着倒不像是自己送给李芷荷的那盏——恐怕她喜爱的极了,估计放在寝宫里了,赵瑾行抬眸的时候左右打量了一圈。
而身侧不远处的李芷荷正皱着眉头,瞧着她手上那一本厚实的书,似乎已经沉浸了进去。
唇角不自觉的勾了勾,赵瑾行目光不经意地略过她撑在桌案上的胳膊,衣袖被微微散乱,露出雪白纤细的手腕,上头带了一只绞丝金镯,衬得增添了几分贵气。
有几缕碎发散在她的鬓角,因着看的太过入迷而叫她胡乱顺在耳后,叫那原本明艳到极致的眉眼增添了几分凌乱的秀气。
默默瞧了半晌,赵瑾行神情顿了顿,见她似乎有些渴了,抿了抿唇,还不待对方开口,便起身端了一杯茶水递到了她的唇边。
“渴了吗?”
刚看到蜀地吴家的记载,当真不愧是五代世家,其财富和势力直直叫人咂舌,若不是王家这些年科考出身的子弟颇多,恐怕已经被这吴家给在世家之中压了一头。
她正皱着眉瞧着这吴家如今适龄的女郎,刚好听到有人递了水过来,刚想下意识接过喝一口,抬眸扫过对方,这才吓了一跳。
清隽俊美的面容带着些许关切,修长的手指捏着薄瓷茶碗递到她的唇边,冷不丁地抬眸,赵瑾行的样貌在灯下好看的惊人。
那双往日里冷峻的眉眼之中带着温柔和关切,叫李芷荷不由得愣了愣神。
这副模样和当年替她撑伞的少年何其相似,也难怪她当初就这样深深的陷了进去。心中一些不愿意再想起的回忆在此刻翻涌起来,膝盖也似乎隐隐有了跪在冰冷乌金砖之上的刺痛,她扭过头语气淡淡地说道:“陛下,这有些不合规矩,妾身自己来就好。”
因着要在这里头批阅奏章,宫殿里头格外安静,一丝细微的声音都变得格外铿锵。
赵瑾行静静注视着她的眉目,看着里头尽数都是疏离,不曾有半分他想要的情意,心中只觉得翻腾起一阵无力。
“私下里你不必和我如此客气,你我本就是夫妻……”
李芷荷听了这话只觉得有些好笑,她叹了口气垂下眼睫:“陛下,妾身不敢。”
她的语气如此恭顺,态度如此平静,像是被挂在仕女图之上冷冰冰的美人,叫赵瑾行忍不住喉结上下滚动起来。
这些话在前世都是他想要对方说的。
可现在这样的话却像是一根根冰凌,直直扎到了他的心口上。
他不知道该如何做,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够叫李芷荷对他多增添哪怕一分一毫的在意。
她是不是永远只会这样,只拿自己当一个皇帝?
冲动之下,赵瑾行莫名绷紧了自己的脸:“朕有些乏了,不若贵妃侍奉朕沐浴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