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兼职》
1. MAMA-01
“姐,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已经面试过好几轮了,简女士还是不满意。”
“没事,她有钱,你再给她找找呗。”
“其实找演员演什么男女朋友都无所谓,之前还有个孩子委托我们找演妈妈呢。”
“可简女士有颜值要求啊,又要长期陪护,我觉得找coser都比找我们好。”
……
米善心坐在咖啡厅窗边的位置剪视频,脑子不受控制摄入了一些不应该摄入的信息。
寒假她没有生活费,在老师的介绍下去了培训班,教一群小学生书法。
因为培训班开的位置离她家挺远的,她会提前过来。
这一片是商圈,也有不少公司,商场一层的咖啡厅翻台率挺高,谈生意的、谈感情都有,昨天还有催债的,体面得米善心都觉得太正式了。
今天她更是开了眼了,居然还有找演员做护工的,护工还要颜值,那得加多少钱。
她戴着口罩,到肩的黑发发尾上翘,人裹在宽松的卫衣里,简直像出门背着毛毯。教培机构的负责人没少提醒她注意着装和睡眠,做老师的一点精神面貌都没有,家长很难信服的。
米善心懒得管,反正她课时费才八十块,没必要再买一套新衣服了。
朋友李因早就劝她跑路,说要么是你老师抽成了要么就是你做外包被层层剥削,通勤饭钱加起来依然叮当响。这还没算上我送你的咖啡年卡。
也不是米善心找不到她其他工作。她长期精神衰弱,每年换季感冒咳嗽过敏更像在她身体有打卡任务,能活到这个岁数平安上大学已是大吉兆。
邻居也说得亏孩子上学也是修身养性的专业,如果像她孩子学医,估计早就熬不住大夜随爷爷去了。
爷爷去世后,米善心一个人在宁市上大学。碍于长期睡眠不足又对动静敏感,申请了不住校,一个人住在采光不好的老房子里。
邻居大多是从小看她长大的,看她可怜,偶尔会送点东西给她,就怕小孩自己把自己养死了,居委会也定期给她打电话,给了年纪轻轻的米善心独居老人的待遇。
寒暑假是米善心最拮据的时候。她也想过靠脸吃饭,比如学同学直播,可惜直播强度也高,超过三小时的工作她就嘎巴晕过去了,放弃了。
什么地推、探店对她来说也是体力劳动,非常容易晕在街头,还要支付一笔救护车的费用。未成年的时候这些账单会送到远在海外的父亲那边,对方的关心往往伴随着要求,说下次不要这样了,家里也没短过你的。
米善心不敢在电话里骂,她上学也要钱,如果父亲不给,不菲的学费就得自己出。哪怕上这个专业也爷爷的遗愿,老头的遗产也分不到米善心头上,均摊给两个儿子,米善心做不了孙子,在另一方面倒是挺孙子的。
声称没短过米善心生活费的父亲并不关心女儿寒暑假的经济来源,认为孩子在学期进行的时候就应该为假期省吃俭用,或者像他当年留学那样去打工。
如果米善心说自己会死,父亲会反问,你又不是遗传我的。
言下之意这些你应该问妈妈。
归根结底他还在计较,离婚后妻子再婚的对象比他有钱,又幸灾乐祸妻子再婚后生了个自闭症孩子。
这些话车轱辘来去,米善心懒得再听了。
好在辅导员看她可怜,这份补习班的工作就是她给米善心找的。
李因说这种活吃力不讨好,不如别干。
米善心说我没钱,李因也说不出我养你的话,只好面对面一起叹气。
前阵子米善心开始研究做账号,试图做在教培做老师的一天vlog,毫无起色。
“她不是说可以加钱吗?”隔壁桌也经历了漫长的沉默,短发的女士问像是经纪人又像中介公司的女人,“找个像的也很难?简万吉不是说年龄不限吗?”
“曾姐,像不像也得简女士说了算,我也带人给她看过的,她要么说眼睛太大,要么说肤色不对,还有一次说嘴巴也不至于裂开……”
米善心盯着屏幕掩饰自己的偷听,心想:嘴也太毒。
“呃……不好意思……”短发女人连连道歉,“我今天把她叫来了,你要是真不要接这个活,我会帮忙的。”
“你也理解理解她,毕竟人都送到安宁病房了,也没几天的事了。”
“是……我都理解,”工作人员点了点手机,“她刚才不是说快到了吗,不会刚出发吧?”
米善心想:和李因好像,每次说我出发了,其实还在床上。
这时米善心余光瞥见了落地窗外匆匆经过的女人。
咖啡厅在商场一层,米善心常坐的位置对着户外的绿植,也有一条清幽的小路。
之前晚上米善心在这里的时候,还看到以为那是死角的情侣,偷偷在那里亲热。
她承认自己不道德,好奇地多看了几眼,那对情侣发现,尖叫着跑了。
谈恋爱一定要在外面又亲又摸吗?
米善心不懂,既然要追求刺激,不应该像电视剧那样贯彻到底?
经过的女人个子很高,穿着黑色的长风衣,被风吹得衣领竖起,不妨碍米善心一瞥看见里面是珍珠领的白色衬衫,亮橙色的丝巾很是晃眼。
风衣下摆到小腿,里面的裤子是阔形的,随着走路下摆和裤腿摇晃,依然很难忽略她那双方口靴。
很快对方走进店内,经过米善心的位置时,她闻到了浓烈的香味。热烈又辛辣,像妈妈再婚那场西班牙落日婚礼,米善心没有去,但反复看过婚礼视频。
这个人的发色也如同西班牙的日暮,三七开的卷发刘海,结合发色,低马尾也很像真野马的马尾了。
气质简直和着装完全相悖,不正经几乎是浮于表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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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米善心虽然长得不差,但脑回路和一般人不同。不爱笑,干瘪又瘦小,黑沉沉的一双眼盯着人,简直像中式恐怖里跳出来的小僵尸。
外号也是有人根据她的家世捏出来的。
她父母太早离婚,各自再婚,跟着爷爷奶奶的米善心也被养成了小老太太,看不出半点小孩子的活力和生机。加上身体不适合跑跳,自然变成坐在一边看别人跑跳的人,被孤立好像也理所当然,她都理解,也懒得加入。
“她来了,”隔壁桌的短发女人似乎松了口气,“你迟到了,快给郑小姐道歉。”
“不用不用。”
“对不起啦小郑,这是给你的礼物。”香水辛辣的女人拉开凳子,因为动作太大,撞到了米善心的椅子,她和米善心道歉,“不好意思。”
道歉还带着笑意,米善心不好说她真不真心,她没说话,坐到了另一边。
她不喜欢喝咖啡,李因又嘲笑她每次出门点蒸汽奶未免浪费,为了证明自己有好好消费她的礼品卡,米善心大冬天也点星冰乐,但要等化了才喝,也得几个小时。
她怕被隔壁桌挤到,换到了另一侧的位置,和她道歉没有得到回应的简万吉多看了她一眼。
收了简万吉礼物的小郑没有再说什么。她和简万吉接触到现在,知道这女人出手阔绰,前几次也收到过礼物,对方实在太会投人所好,她刚在朋友圈发了逛街的视频,对方就锁定了她想要的东西。
她还能说什么,自然要为对方继续效力,找到适合当对方妈妈的人选。
“万吉姐,我这次……”
“同学。”刚坐下的女人换了位置,米善心正好摘下口罩要喝饮料,女人坐到了她面前,目光迅速扫过米善心的脸,问:“要不要做我妈妈?”
坐在一边的曾白安和收了礼物的小郑一个喝咖啡呛到,一个震惊地差点站起来。
米善心本来因为长期睡眠不足反应慢半拍,让她一心二用很难,她是一个煮泡面都只能盯着泡面不能玩手机的人。
女孩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张脸。
对方辛辣的香水令她想起妈妈再婚的婚礼,但女人和她的妈妈一点也不像,五官不淡雅,眼型太妩媚,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缝,还有微笑唇,轻浮得一点都不妈妈。
下一秒对方笑眯眯地追加,“十万一次。”
曾白安的咳嗽提醒和草莓星冰乐一起落下。
奶油果酱和草莓味覆盖了辛辣的香水味道,空气中的咖啡味若隐若现,斜对角写作业的女孩子瞥见这一幕惊声尖叫,举起手机拍摄。
米善心泼完了才后知后觉地肯定自己的行为:这是X骚扰。
对方在这样的狼狈下还能维持表情,任由自己外套、衬衫被打湿,望着米善心阴沉却不失漂亮的青涩眉眼,说出更可怕的话——
“同学,这件外套八千块。”
2. MAMA-02
米善心惊呆了,她没有回应眼前人的八千块索赔,拿起手机准备报警。
曾白安看到她输入110急忙劝阻,“妹妹,不好意思,别听她乱说,不用赔,她自己犯贱。”
一边的小郑看着米善心煞白的脸,真怕她吓晕过去。
刚才她就觉得边上的小孩皮肤白得不太正常,像是没正常晒过太阳一样,现实里居然有这么冷白的色,太不像活人了。
这小孩应该坐了一下午,或许还是咖啡店的常客,她看有店员给她倒热开水,问她怎么还在等星冰乐融化,说融化了就不好喝了云云。
虽然这年头有人遮住下半张脸惊为天人,全脸泯然众人,但米善心的眼睛大归大,但无神,很像两颗没有高光的黑色石头,在一群人里又不那么普通。
穿大码的卫衣衬得她骨架更小,中间她还去过洗手间,小郑看她袖子垂下,遮住双手,都可以当成水袖,实在太不合身了。
“……犯贱?”米善心捧着手机,她手机也是很多年前的旧款,曾白安扫她几眼就判断了小朋友全身装备的价格,嗯了一声,“她不是那个意思。”
米善心还坐在位置上,曾白安把纸巾咋在还在笑的简万吉脸上,“你自己去收拾一下,一层也有卖衣服的,滚吧。”
简万吉不肯走,只是擦了擦脸,“我有话对她说,不能让她走了。”
认识这么多年,曾白安在刚才看到米善心脸的时候就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做了。
一边的小郑后知后觉拿起自己带来的照片,对比照片上的女人和米善心的模样。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之前找的人都不符合简万吉的要求了,有些人形似神不似,站在面前也觉得乏善可陈。
有人外貌不是特别像,但这种冷淡得遗世独立的感觉还真相似度百分之九十九。
特型演员都做不到这种程度,这孩子看着还是学生,恐怕不是这么容易谈下来。
谁家父母愿意让小孩去演一个死去三十年的女人,还要做一个快四十岁女人的妈妈?
“我知道,你先去处理一下,别给店员添麻烦了,人家还要拖地,赎罪去吧。”曾白安短发的水滴形耳环晃得很影响米善心的注意力,她有点紧张,握着手机,问:“你们要干什么?”
曾白安坐到了另一张凳子上,郑重地和小女孩道歉,“对不起,同学,我朋友在找合适的演员,扮演她的妈妈。”
米善心愣了一会儿,她抬眼,冬天被泼一身冰饮的女人无所谓别人的打量,一边擦领口一边对拍摄的女孩说话,似乎在劝对方别拍了。
很快她又去前台找店员,指了指米善心这边的位置,然后拐弯,应该去了商场。
曾白安和简万吉同岁,是保险公司的职员,父母是开酒水零售店的。
她初中和简万吉是同学,高中不在一个学校,但一直保持联系,关系也不错。
虽然相识多年,但她认识简万吉的时候,对方的父母已经不在了。
简万吉跟外婆生活,家里管得很严格,是同学眼里零花钱都略等于无的女同学。
朋友亲人不多,如今老太太年事已高,基础病的尽头是器官衰竭,神志不清,已经送入安宁病房,就等着离开了。
到最后,老人家还惦记年纪轻轻就死去的小女儿,一直念叨,医院的护工说老太太总在窗前站着,等女儿放学回家,要一起吃宵夜。
一般人或许也就这么放任老人家痴痴地等,或者哄她。
简万吉却另辟蹊径,要找一个能演她亡母的演员。
年龄不限,薪资日结,十万起步。
起初曾白安劝过她,没必要,吸引来的都是什么妖魔鬼怪。
后来还是帮简万吉联系了转行开影视公司的同学,对方介绍了经纪人郑女士。
这又过去一阵子,还是没有结果。
她都分不清到底谁魔怔了,按照简万吉父母去世时她的年纪,应该早就对父母没印象了,况且她眼中的妈妈怎么可能和外婆眼里的女儿是一样的呢。
在这点平时很好说话的简万吉很固执,面试了很多人,还是没有结果。
今天小郑是来辞职的,她觉得自己干不了这活了,刚才看到简万吉送的包,好像又觉得自己能行了。
人情世故上,曾白安作为销售,都没简万吉狡猾。看来能白手起家到龙头公司的,的确没一个好东西。
现在还干得出要挟小女孩的事情。
曾白安望向眼前的女孩子,好像大声说话都会吓到对方。小朋友简直像一只脆弱的小鸟,还没换羽,就遇见了奸诈的猛禽。
她只好压低声音,用比对待自己女儿温柔几百倍的态度和米善心描述朋友的行为动机。
一边的小郑想,也没这么惨。
父母双亡是真的,但和外婆很亲,倒也没有。
以她接受委托到现在收集的资料,还有一些简万吉外婆万卿卿精神还好的影像,以及万女士朋友的讲述,这对祖孙交流很少。
在外侃侃而谈性格外向的简万吉,唯独和自己的外婆没有很多话说。
具体的家事,外人也不得而知了。
虽然被人喊小郑,她也没比简万吉小很多。三十九岁对小孩子来说半只脚踏进棺材,对商人来说,还是事业上升期。在她眼里,简万吉这人表面笑眯眯,并没有那么好糊弄。
“……就是这样,”曾白安望着口罩还挂在下巴下的女孩,“你能理解吗?”
米善心摇头:“不理解。”
“再怎么演也不是真的妈妈。”
曾白安:好有道理,我也是这么劝她的。
小孩子都懂的道理简万吉怎么不懂呢。
“聊什么了?”这时候匆忙去一层服装店买了衣服的女人纸袋进来坐下,挤开了曾白安。
刚才简万吉还在前台点了几个小蛋糕,马卡龙也要了好几个,一股脑堆在桌上,米善心一口没动。
“怎么不吃?”简万吉看向米善心,“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不喜欢吃甜食吗?”她一边说一边拿起刚才米善心泼了的空杯,“七分糖……够甜的了。”
米善心盯着眼前的三个女人,不着边际地心想:加起来应该有一百岁了。
她看着不太像大学生,瘦弱干瘪又苍白,很像失去水分的小葱葱白,好像很快外表就会爬上腐烂的痕迹。眼瞳很黑,却不灵动,死气沉沉地看向简万吉,“你非我不可吗?”
或许是临急临时买的原因,简万吉里面的毛衣还没剪标。
她肤色算白皙的,葡萄紫色还显白,和米善心坐在一起,冷白对比太明显了,越发衬得小女孩柔弱无助又可怜。
“当然非你不可。”简万吉把甜品往米善心面前推,不知道是不是天生微笑唇的缘故,面相都谄媚许多,“价格好说。”
曾白安真的很怕有人报警,她只好追加问:“妹妹,你几岁了?高中毕业了吧?”
米善心嗯了一声,“二十岁。”
曾白安松了一口气,简万吉问:“叫什么名字,家住哪……疼,别踩我。”
女人的长发依然扎在脑后,烫过的刘海卷边毛躁,可能是因为着急换衣服赶回来,边角也不服帖,很像米善心邻居家耳朵是卷毛的史宾格。
她的表情因为朋友高跟鞋袭击有一瞬间的扭曲,很快变回笑眯眯的模样,“真的,我很需要你,求求你帮我吧。”
“你开什么条件都可以。”
咖啡店都是小桌,长桌是吧台形式的,米善心不喜欢和别人拼桌,也不喜欢吧台凳,有种踩空的感觉。
可是这种小桌坐三个人也太挤了,她的电脑边上是甜品,刚才简万吉扔掉了她的空杯,服务员又给她重新做了一杯饮料,一看也是这个女人点的。
在简万吉期待的目光下,米善心把甜点推回去,长睫毛垂下,说话的声音钝钝的,“很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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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可以走开吗?”
简万吉:……
曾白安笑了,拍了拍简万吉的肩膀,“行了,别打扰小朋友写作业。”
她把朋友拽回来,“我们可以再找演员,别骚扰大学生。”
米善心从不会为拒绝别人而感到愧疚,“是的。”
“不然我要报警了。”
她说话还要自顾自点头,几缕头发垂在连帽上,几缕和她的脖颈窝在一起取暖。或许是卫衣的颜色,也可能是米善心的态度,简万吉好像看到了企鹅。
她点头,像是听进去了,但在转过去之前,问米善心:“那我可以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吗?”
米善心摇头:“不可以。”
简万吉和她的朋友不一样,她似乎永远在笑,刚才米善心没注意看,对方的右眼眼尾还有一颗黑色的小痣。
现在对方凑得好近,哪怕对方换了衣服,身上还有那股似有若无的辛辣香水味。
应该刺鼻的,可米善心觉得她好刺眼。
“真的吗?”眯眯眼消失了,微笑唇会下撇,那么成熟的女人发出情绪化的叹气,“我的要求很过分?”
“那是骚扰。”米善心打开电脑,想继续剪视频,女人不动声色扫过她的屏幕,移开目光,“不是真妈妈,演戏,日结而已。”
米善心:“日薪十万我考虑一下。”
曾白安都惊了,现在的小孩是短剧看多了吗?街上随便拉个人都是华尔街首富?
她好怕简万吉答应后被起诉诈骗。
“那没有。”简万吉说:“日薪一万没问题。”
不算大学生,对普通上班族来说这都是高薪。
饶是曾白安知道简万吉创业的艰辛,明白现在的财富积累是她应得的,还是觉得……仇富。
但小同学明显没当真,她盯着屏幕,一双眼大却无神,很像网上对着电脑无助的毛绒玩偶,一脸严肃又不得不开工。
米善心坚持拒绝:“我体力不好,工作超过三小时就会晕倒。”
简万吉不打算松口:“没关系,也算日薪。”
她试图从米善心掉皮的书包和印花粘在一起的卫衣找出可以钻进去的缝隙。
但米善心发现了她的打量,“你色眯眯的,我不相信你。”
说完她合上电脑,无所谓别人的目光,装包、背包,小小的身体,大大的书包,学生气浓得曾白安的小学生女儿都比她像大人。
“你去哪里?”简万吉本想拉住她的胳膊,鉴于那句色眯眯,她没动手。
“我要去上课了。”
“不是寒假吗?”简万吉问。
“我是老师。”丢下四个字,女孩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笑也就算了,小郑你怎么回事?”简万吉的笑容加载失败,懊恼地撑着脸说。
“对不起,万吉姐,你也有今天,太解气了。”小郑忍笑半天,还是笑出声。
朋友更不客气,“我就说你不可能一招吃遍天下的,就算是单身主义,也不能永远这么轻浮吧。”
“我不懂现在的年轻人想什么,我发誓我没有那种意思。”
“不,万吉姐,”小郑咳了一声,“你刚才往小朋友书包侧边塞名片的样子超变态的。”
“你居然还有实体名片,哪个年代的?”
“哇,你们真是,对我好点吧。”
……
米善心上完课后和李因吃完饭,结果餐厅要排队。
李因站在她身边,忽然抽出她侧边的一张纸。
“……米善心,你书包里怎么还有名片?”
“你被谁整蛊了?怎么有人叫简万吉,太草率了吧,万事大吉啊哈哈哈。”
“不要嘲笑别人的名字。”米善心说完顿了顿,“她要给我十万块,让我做她妈妈。”
朋友的笑容戛然而止,“什么?!哪来的变态!”
“米善心!你报警了吗?!”
3. MAMA-03
米善心摇头说:“没有。”
名片的底纹是烫金的郁金香,虽然很有质感,还是被揉得惨不忍睹。
这年头饭卡都是电子码了,米善心对名片的印象还是父母还没离婚时,父亲放在桌上一盒过期的名片。那时候他已经要外派了,要去好多年,要求母亲和他一起去。
两个人总是吵架,小学生米善心坐在一边慢慢吞吞吃饭,电视播着不知道重播几遍的法治栏目。
她在思考自己会被判给谁,跟爸爸要去国外,跟妈妈或许要离开这个城市。
没想到妈妈也不要她,她被判给经济条件更好的爸爸,却被丢到了爷爷奶奶家里。
电视不再是六十五寸的了,她从此只能和爷爷奶奶一起看戏曲栏目。
爸爸的名片什么格式米善心也忘记了,现在这张名片很容易令她想起简万吉的脸,好看又明亮的眼睛,不知道她是不是和她的朋友一样,也有一个女儿。
米善心长得很像妈妈,有一双大大的眼睛,可惜她性格不活泼,从大眼萌妹变成了大眼没心,本人也没觉得很侮辱。
“为什么不报警?”李因和米善心同岁,不过比她虚长几个月,已经和她妈妈高度共情,小孩子好难带,出门她也不放心。
明明她寒假经常和米善心一起吃饭,还是给了变态可乘之机。
变态不分男女,癖好更是挑战道德的沦丧!
“我本来想报警的,”队伍移动,米善心也往前走,“她的朋友和我说她不是故意的。”
“那你就相信了?她们肯定是一伙的,想拐卖你,或者想把你签下来奴役。”李因握住米善心的肩膀,对方太瘦小了,随便拎一个中学生都比米善心看上去朝气蓬勃,“你忘了放假前学校做的反诈宣讲会了?很多人签约网红公司都走不掉,要赔好多钱的,然后就……”
“然后这辈子就完了。”米善心一边平静接话,一边抬眼看李因着急的脸,“你抓得我肩膀好痛。”
李因马上松开手,“对不起。”
“没关系,现在不痛了。”米善心说完,服务员确认了她们的取单号,把她们带了进去,吃饭的时候米善心和李因转述了曾白安和她说的话。
包括父母双亡,跟着外婆长大,现在事业有成,公司在天眼查也查得到。
“她们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李因捂着脸,面前滋滋的烤肉都不香了,还是米善心忙着烤肉,好像眼里只有肉和更多的肉。
“米善心,回答我的问题。”
“哦……什么问题?”米善心抬眼,有些茫然,“你刚才说什么?”
她还是这样,注意力的范围很窄。烤肉就是烤肉,火锅就是火锅,谁在她面前,她就只能看到那一个人。
李因有时候觉得米善心的世界是一个巴掌大的盒子,外面的世界风云变幻,她在里面依然怡然自得,并不畏惧不可捉摸的未来,好像只要吃饱喝足等睡觉就好了。
睡眠是唯一困扰她的问题,令她无法摄入任何咖啡因。李因送她的礼品卡她没有兑换成杯子,去店里一直喝蒸汽奶,后来才换成星冰乐。
她不知道李因一直往里面充钱,以为朋友中了大奖。
“算了,吃你的肉。”李因唉了一声,米善心往她碗里夹了烤得脆脆的五花肉,“你喜欢的。”
李因和米善心大学不同校,高中认识米善心的时候,她就已经这么呆呆的了。
同级也有米善心初中的同学,提起过以前学校有人欺负米善心。
因为她太老式了,不仅仅是老实。不具备同龄人的话题,对追星毫无兴趣,漫画、电视剧也不看,似乎爱看小说,有人和她交流过,但似乎聊不到一起,也就没继续了。
形容一个人老式,在她们年龄段听起来实在不是什么好词。
米善心在上学的时候永远穿校服,一开始李因没在不上学的时候见过她。
印象里就算体育课,米善心脱掉外套,里面的毛衣质地也很硬,领子磨得她下巴都红了一圈,她好像习惯了,每次摸摸那里,说不疼,就是有点痒。
家境不太好掩饰,哪怕不脱校服,也可以从鞋子和书包看出来。
李因父母一个是律师,一个是医生,她也算放养长大的,至少从没因为生活费发愁过。接近米善心直到成为朋友,她从没听米善心提过钱。
她不参加班上女同学的周日的生日活动,哪怕大家去最便宜的意大利餐厅,米善心也不去,她说爷爷要她去学书法。
家境贫寒,学什么书法,李因不懂,其他同学也不懂。
看过米善心资料的班长说她父母早就离婚了,她跟爷爷奶奶。爷爷在某单位做保安退休,奶奶之前在社区食堂上班,供出了在国外留学的高材生。
听起来好像生活好了很多,后来李因才通过米善心不带任何感情的叙说,明白她父母自由恋爱后心生怨怼的原因。
在海外留学的学生有了孩子回国结婚,外派的分歧或许是分开中最微不足道的原因,父母离婚后前后脚再婚就是证据。
米善心同父异母,同母异父的弟弟妹妹也是前后脚出生的。
再婚的两个孩子,一个是考试一个A都没有的男孩,一个是漂亮的自闭症小女孩。
至少米善心只是睡眠障碍,不是生活不能自理。爷爷高三寒假去世,父亲回国草草料理后事,米善心还是考上了爷爷期望她考上的大学专业。
没人用心浇灌,反而长得还行,就是早早一个人生活,生活费微薄,李因总绞尽脑汁试图给米善心点什么。
这人呆归呆,某些方面又很精明,明白礼物要花朋友的零花钱。
大家都是经济不自由的学生,她总推脱,说你赚大钱了再送我礼物吧。
那时候你也赚钱了,肯定不收。
李因是这样回答的,米善心借口好困搪塞过去了。
她的愚钝和聪明如同白天黑夜交替的混沌时分,一如不热络的态度,靠着同学描述的没有高光的大眼睛凹出生人勿近,也能避免一些过分殷勤的陷阱。
但李因还是不放心,这顿烤肉吃得她心里一股无名火,米善心感受到了,叫了服务员,要了一杯冰块,倒进李因装着酸梅汁的杯子。
李因:“干嘛,让我降降火啊?”
米善心嗯了一声,“烤肉店没有丝瓜汤。”
李因被她逗笑了:“也不看看什么季节。”
李因喝了一口冰块,“我说米善心……”
“你在说了,因因。”米善心吃饱了,正襟危坐地看着李因。
她穿着不合身的卫衣,李因能猜到里面可能还是她小学穿的羽绒马甲。
高中的时候冬天跑步,米善心总在最后,手往校服里伸,动作非常不文雅。李因提醒她,米善心揪出一根鸭毛,说因因,我给你吹蒲公英。
很少人能跟上她的脑电波,算朋友的李因也不太能。
她还没成年就体会了妈妈的辛苦,开始担忧米善心老了怎么办。
李因曾说想快点长大,多赚点钱,买房和米善心住在一起。
米善心不让她许这种愿望,说你高中暗恋的同学怎么办,你喜欢我啊?
李因没想到她还挺自恋,隔了一会才问你什么意思,别怀疑我的纯洁之心。
“米善心,你姓米,不是姓游,不用太有善心知道吗?”李因试图严肃点说话,但烤肉店隔壁桌是男男女女,笑声阵阵,影响她发挥。
“笑什么,”李因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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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她笑,米善心只好把唇角放下来,展现自己的忧郁,“你天生就应该没善心,明白吗?”
“知道,就算扶老奶奶过马路,我也要录视频做证据。”
“我说的不是这个!”李因点了点桌面,“那张名片呢?都被我揉皱了你拿回去干什么,还不丢掉?”
她和米善心同龄,但米善心眼睛太大,身材瘦小,穿得也毫无身材可言。
或许小学生是一种感觉,反正米善心是这样的。
米善心从卫衣口袋把皱巴巴的名片放到桌上,李因语重心长教训她:“你怎么知道她们是不是编故事?不要因为对方父母双亡就觉得可怜,你多可怜可怜自己,寒假没有生活费的小苦瓜。”
米善心忽然呀了一声,语气和情绪截然相反,“我好久没吃雪碧苦瓜了。”
李因:……
怎么有人不爱吃甜喜欢吃苦,太老派了。
“不许吃苦,给你点个布丁,上课辛苦了。”李因刚把那张名片丢掉,米善心的手机就响了,李因看她皱眉,凑过去看,备注是培训班负责人王老师。
李因皱眉:“不是下班了吗?”
米善心嗯了一声,盯着手机屏幕,很是犹豫的模样:“怕她骂我邋遢,没老师样。”
邋遢倒不至于,但李因也想把米善心衣柜的衣服丢了,可没有合适的动机,又不喜欢别人这么说自己的好朋友,只好暴躁道:“要不别干了。”
米善心喝掉最后一口南瓜汤,说:“我想赚钱。”
她先走出了热闹的烤肉店,硬着头皮接电话去了。
“王老师好。”米善心脑子闪过今天上课小孩子的状态,不像要投诉她的。
“善心,不好意思打扰你啦,”王老师平时很严厉,这时候声音有些奇怪,米善心很想挂断,“是打扰我了,我在吃晚饭。”
王老师:……
她看向坐在办公室的客户,因为开着免提,对方听得一清二楚,不免笑出了声。
简万吉想:真有意思。
她不喜欢小孩,但这一只不一样,她是要做自己妈妈的。
“呵呵,那真是不好意思,是这样的,”女人顿了顿,“之前赵老师和我推荐你的时候,说你经济条件不好,很需要工作,我这里有一份一对一工作,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赵老师是米善心大学的辅导员,女孩没兴趣也得有兴趣了,依然装不出热情,硬邦邦地问:“是几岁的小朋友?”
机构也有一对一的,大部分是数学这些好提分的科目,艺术一对一很少。
这种东西不是一日能成,也很难看到效果。家长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有时候小孩子的书法作业都是米善心代笔,好有个交代。
“不是小朋友……”短发微胖的王老师看向坐在面前转椅上的女人,她和简万吉也就差了几岁,对方皮肉紧实,看得出非常自律,看着像三十岁上下的。
“那是什么?老东西吗?”米善心说话就像上课,语气也和写书法一样横平竖直,都说字如其人,但米善心的字的确很有风骨,人却不如字那样有自己的脾气。
偶尔老气横秋,偶尔毒言毒语,又因为长得太瘦小,眼睛大大,培训班的老师大多比她年长,不好说什么。
等简万吉大笑出声,米善心终于意识到什么了。
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善心同学,是我。”
女人的声音很有辨识度,宛如酸梅汤里的冰块,“可以做我的老师吗?”
电话断了。
李因正好这时候找到米善心,关切地问:“怎么了,下班了给你打电话。”
米善心把手机塞回兜里,摇头说了句没什么。
“午夜凶铃。”
4. MAMA-04
米善心走后,曾白安数落了她一顿,还不忘打包走简万吉点的甜品,说要给在培训班上课的女儿吃。
小郑接了个电话要回公司,说和简万吉再联络。
简万吉说不用,她已经选好了,尾款还是会如约打到账上的。
目送小郑离开,曾白安问简万吉,“什么意思,你还真看上那个孩子了?”
“她二十岁,怎么演你妈?”
正好有客人经过,还以为她们吵架,回头看了一眼。
“文明用语。”简万吉换下的衣服还放在纸袋里,她靠在沙发椅上,坐得很随意,一如她的气质,很难想象她早年的专业是播音。
曾白安也没想到她放着好工作不做,和人合伙创业,还成功了。
“我很文明,不像你,对一个大学生死缠烂打。”曾白安压低了声音,“你要不要脸,故意说那么奇怪的话,被泼都是你算好了的吧?”
“怎么会,我的预算是她给我一巴掌,忘了她够不到。”
小女孩还是下手轻了,没泼在简万吉的脸上,曾白安认识她多年,偶尔还是会冒出想撕烂这个人嘴的错觉,微笑唇的原因占比很高。
其他人不知道,她是知道简万吉的微笑唇完全是做出来的。
一般人做这种微调,家长反对,简万吉不同,是她外婆嫌她不够像女儿,等她高考完了就把人带去做了。
从前简万吉空有眯眯眼,却天生薄唇,笑起来总显得不真诚。
但做了微笑唇后,效果好了,却更不像生母,为此长辈还朝简万吉出气。
这么多年过去,这个秘密鲜为人知,简万吉的外貌和气质彻底融合,初见的人只觉得真诚热情,很值得信任。
“你庆幸你是女的,换个性别我都想把你送进去了。”曾白安还是气不过,眼看要竖中指,简万吉把她的手指压了下去,“优雅,时刻保持优雅,不然我告诉你女儿,你又暴躁了。”
简万吉不忘赞美朋友的婚戒,“这钻石,好看,改天我也买一个戴戴。”
“你买一对,找个倒霉蛋把你装垃圾桶吧。”
曾白安和简万吉认识这么多年,只知道她明确了性取向,但从没有开展过任何一段感情。
现在环境比以前好许多,可单身似乎比同性恋还罪大恶极,会面临你老了没有伴的问题,熟人圈子也不是没人想给简万吉介绍对象,简万吉都拒绝了。
“没心情,有空找女朋友不如找妈,”简万吉捧着手机,曾白安发现她在搜东西,凑过去看,“尚智教育……你搜我女儿的培训班干什么?”
“找妈啊。”一般人的面无表情不会像简万吉这样嘴角微微上扬,曾白安认识她到现在,还觉得猜不透简万吉。至少她失恋热恋简万吉都见过,自己没见过对方的,不太公平。
“找什么妈,你到底想……”
“找到了。”
简万吉把手机屏幕给曾白安看,页面是她女儿的培训班公众号宣传页面。
这个机构挺大的,还是连锁,有几个校区,环境也不错。
上周简万吉还帮曾白安接过孩子,也没遇见过米善心。
页面写着书法培训,招收五岁以上的学员,也有成年班。
下面是名师风采,书法毕竟不是大科目,老师就两个。一个是主教老师,应该是退休的某大学教授,底下是助教,宁大书法系的学生。
比起主教老师一看就很威严的风采照片,米善心的照片简直像小学生春游打卡,还比了个耶,背景是某书画展的主题墙,她人小小,画面裁剪成了胸像就有点糊了,有种努力严肃的萌感。
曾白安无语到扶额笑:“你是特工吗?怎么发现她在哪个机构教课的?”
她真的很怕某天在社会新闻见到简万吉,惊恐地问:“你不会在那小女孩书包里放监听器了吧?”
女人强压声音,听起来很像漏气了的气球,简万吉还在笑,拍了拍朋友的肩,“别想太多,我刚才搜过她的vlog视频,书法系学生做牛马的一天。”
曾白安声音都快破了,“你还看人家电脑屏幕?”
简万吉总共就没米善心说几句话,居然能抓到这么关键的信息,难怪以前都说她不做警犬可惜了。
“我又不是故意看的,就和以前上课偷看杂志一样,一目十行。”简万吉耸肩,她的长卷发低低扎着,越发衬得肩颈优越。几缕碎发飘荡,和棉花糖一样的侧分刘海一样晃晃荡荡,结合眯眯眼和微笑唇,更轻浮了。
“难怪人小姑娘说你色眯眯的。”曾白安不想和她继续唠下去了,怕自己血压飙升,“你们做老板的每天就不干正经事,我回去上班了。”
“这就走了啊?”简万吉拽住朋友衣摆,“再聊聊啊。”
“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了,”曾白安拿走自己的外套,“劝你好多次了你也不听。”
她知道简万吉和外婆的关系复杂,但人到中年,她也不是十几岁能在公园听简万吉发牢骚的小女孩了,还有一大堆家事等着自己。
寒假对家长来说更痛苦,能送辅导班再好不过,可惜辅导班也是半天,“我等会下班还得接孩子呢。”
“我去接啊。”简万吉起身,“反正我最近的项目都收尾了,没什么大活。”
“别,我怕你骚扰大学生,”曾白安把她摁回去,再次警告,“别让我在接孩子的时候看见你。”
简万吉就笑着目送穿着套裙的朋友走了。
面前的咖啡还冒着热气,女人撑着脸意兴阑珊喝了两口,翻了几页通讯录,找到了以前的同学,打了个电话。
不知道几个电话后,她掐着曾白安接孩子的时间,给机构的招生热线打了个电话,询问书法班招不招一对一的学生。
接电话的工作人员声音甜美,“您的孩子多大呢?”
简万吉:“三十九岁。”
工作人员沉默了两秒,“女士,我问您的孩子多大,不是您多大。”
简万吉哦了一声:“就是我想学,不可以吗?”
工作人员又不好怀疑她找茬,“不好意思,我需要询问……”
简万吉早就看过机构的营业时间了,也有晚上的课程,“别询问了,我直接来你们校区咨询可以吗?”
工作人员:“可以的。”
简万吉:“那我现在过来可以吗?”
……
可惜等她到的时候书法班已经下课了,机构负责的老师姓王,她给简万吉介绍:“我们也有成人课程的,主教老师相当有资历,是书法协会的……”
“可以一对一吗?”简万吉临时买的大衣有她码的只有黑色,除了很正式的场合,她很少穿黑色。她喜欢白色多过黑色,喜欢红色多过白色,所以公司的logo主色也是红的。
喜庆、热烈,也是她职员的印象,如同她的名字,不用过度解读,直译即可,就是简单的万事大吉。
爸爸姓简,妈妈姓万,那天下雪,是个吉兆。
还好简万吉不是简万兆,那恐怕外号会变成光纤,听起来流量很够,更适合开互联网公司。
“一对一?”王老师愣了一会,“这个要求比较少见。”
简万吉笑眯眯地说:“你们公众号招生简章是这么写的。”
她总端着笑,眼尾扬起,皱纹浅淡,注意力更容易被泪痣吸引,但很像雕刻的石像微笑,并没有多鲜活。
这至少需要一点阅历的人感受到,大部分新进公司的大学生都不会这么觉得。
只感慨简总人真不错,爽朗大方,公司的住房补贴都比同行更高,团建都能自选。
“是这么写的,不过主教老师可能……”负责招生的老师话不会说得太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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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时间充裕,简万吉还以和人周旋为乐趣,但外婆的时间不多了,她找妈的时间同样。
“助教老师可以吗?”
“你能接受?她还是个学生。”
米善心是寒假过来上课的。王老师干教培也很多年了,见过的学生不要太多,对怪孩子也有所涉猎。米善心这样漂亮又瘦小,性格难以形容的,还是第一次见。
介绍她过来的赵老师说孩子家境不好,现在一个人生活,再看米善心现场书画的作品,能过关,也就让人过来了。
本来以为米善心性格闷,眼睛像死鱼,估计和小孩子合不来,没想到学生还挺喜欢她的,还有原本主教老师的学生转班要她教。
这女的是谁介绍的,怎么超龄也要来学。
“这个老师比较特殊,我们没办法直接安排,我先问问她。”王老师打了个预防针,结果有点出乎意料,米善心好像和这位简女士认识。
接待室的沙发柔软,简万吉坐姿懒散,仗着个高腿长跷二郎腿居然也挺有拍杂志的范儿,不报真实年龄,的确难以想象她年近四十。
“……怎么挂了,这孩子。”王老师冲简万吉笑了笑,“不好意思啊,米老师她……”
“没关系,”简万吉并不意外,“我再考虑考虑。”
这可能是不婚不育还经济自由的表现型。
王老师还是不放心,又问简万吉:“简女士,你和善心是不是有什么……”
“有点缘分。”
她还是斟酌了用词,想说冲突,没想到简万吉用缘分概括。
女人笑起来很有亲和力,卷边刘海让她看上去更是毫无威慑力,笑着抬头问王老师:“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没什么。”
除去米善心总是没有笑脸,不符合教培服务业的准则,衣服太学生气倒是因为学生身份情有可原,王老师委婉提醒过米善心多换换衣服。
她还是往好了想的,万一孩子只是喜欢买一样款式一样颜色的卫衣呢。
总不能告诉她小朋友说她穷得买不起衣服吧,那显得她们公司格局很小,不注重员工的精神面貌。
“我走了,”简万吉起身,又问王老师,“可以给我一个善心老师的手机号码吗?”
她声音很有辨识度,好听又和气质的热烈矛盾,如同夜半三更的月光。
王老师本能觉得不对,但她又很传统,没往别的方面想。
她换了个方式,“我给你推她的微信可以吗?”
“当然可以,谢谢。”
……
米善心吃完烤肉和李因一起逛了商场,不到八点她就要回家了。
李因都不知道说她什么好,“你可以去我家住的呀。”
米善心摇头:“谢谢,不了。”
李因:“你回去好远的呢。”
米善心圆眼睛但不算很圆脸,主要是太瘦了,可是皮肤很嫩,李因很爱捏她的脸。
被捏脸的时候米善心眼神还是如初,声音有点漏风,“所以我要现在走,可以赶在十点睡觉。”
李因唉了一声,“说得好像你睡得着一样。”
米善心的本来就没什么活力,长年累月的难以入睡加重了她的黑眼圈,让她看上去更没神了。
米善心不否认,“我会努力的。”
李因被她逗笑了,“努力什么啊,褪黑素少吃。”
寒假李因也有网课,她读的法学,已经决定考研了,每天学得想上吊,米善心也不怎么打扰她,全靠李因主动。
“努力……”米善心犹豫了几秒,“就……睡觉。”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李因轻松搂住米善心,“走吧,我打车送你到地铁站。”
米善心还是没告诉李因,自己促进入睡的方法是……
把自己玩到困。
5. MAMA-05
到地铁站两个人过安检后就要分开了。
李因说:“我下周末再找你。”
米善心摇头:“不找也没关系的,你不说过年很忙吗?”
李因的父母都是很忙的工作,所以李因从小到大能全家旅游的机会屈指可数,一般都是爸爸单位举办的活动,她是被捎上的小孩。
妈妈的假期不可能和爸爸合上,一般都是两个人一组活动。
今年似乎是李因家里难得能凑上的新年假期,她们打算回老家过年。
“又不会是下周就过年了,”李因捏了捏米善心脸颊的软肉,“你不想我找你玩啊?”
“是不是除了我还有同学约你?”
“没有,都不太熟。”
米善心完成了爷爷的夙愿,成了书法系的学生,但肉眼可见,这个专业没什么前景,还没学音乐的当老师课时费高。她和同学校的音乐系学姐一起挤过地铁,对方就问起米善心的费用,眼神怜悯。毕竟不熟,不会像李因那样直接说你被层层剥削了。
大学同学不像高中同学,从早到晚都关在教室里活动。
米善心又不住校,更是难以和人熟悉,全靠群消息通知得知课程消息和能获取学分的讲座活动。
很多时候,班委都差点忘了还有她这个人存在。
如果说字如其人,米善心的字看不出一点世俗的野心,简直像打瞌睡写的,写正儿八经的小楷,在一堆作业纸里又很拔尖,让人分不清她到底是半桶水还是没有水。
也不是没人想接近过米善心。她芝麻点大,哪怕瘦弱,五官长得不差,至少在漂亮的范畴,某个瞬间忽略黑眼圈,也算赏心悦目。
但米善心防备心又很强,看上去温和无害,说的话也不太好听,把人逼退后,更独来独往了。
辅导员每个学期都要找她单独做心理测试,就怕出现什么不好的事,关心她的家庭,独自生活的状态,这次能找到兼职,也是辅导员的帮助。
“……你这样,唉。”李因揉了揉她的头发,看地铁又过去一趟,米善心无精打采的双眼下黑眼圈浓重,有种汤圆里的黑芝麻露馅的无奈,“算了,早点回家睡觉吧。”
“我找找还有没有什么助眠的方法,我妈之前提过中医院有个医生……”
“不用,”米善心打断她,“那太花钱了。”
李因后面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她再一次幻想自己如果是什么富豪之女,或许能解决朋友这样的烦恼。可爸妈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还有高位换房的贷款,她妈没少发牢骚,李因纵然是学生,买考研课程都谨小慎微,攒着的零花钱也要好好理财。
她目送米善心上车,看她轻车熟路上去,仗着个子小,挤在最角落和她挥手。
如果米善心的后爸是富豪就好了。
可惜她妈二婚找了个厂二代,估计要等到公婆死了才能放权放钱,米善心的异父妹妹还是自闭症儿童,这个家的经都念不完,搞不好还会离婚。
米善心没发表过这些担忧,这些都是李因告诉妈妈,家长说的。
那米善心要怎么办呢?
妈妈说她已经很努力了,你力所能及地帮帮就好了,请客吃饭,送送礼物,妈妈都支持你,但是你要让我再养一个孩子,那妈妈没办法的。
米善心也不需要她那样。
她活得很像老年人,娱乐活动也不新潮,是在网站充五十块可以看很久的小说。
这也有她看东西很慢的原因,走路也慢吞吞,跑八百米也全靠老师放水才过。
一般的动物很难形容描述米善心,她长毛也不油光水滑,反而因为疏于打理,显得有几分邋遢,不敏捷不伶俐,迟钝得危险近在眼前还在打量危险是什么模样。
李因坐对面的地铁,再次叮嘱米善心:不要对陌生人大发善心。
[晚安,希望你今天能睡个好觉。]
米善心回复:[我会睡好的。]
李因:[这么肯定,不许滥用安眠药!]
米善心:[我开始运动了。]
李因:[真的假的?]
米善心:[真的。]
她装模作样地发了几个网站上的运动视频。
李因:[这么有效?那我也试试,我每天上网课,屁股都要死了。]
米善心回了个表情包。
她心虚,但不多,此运动非彼运动,但也算一个大类。
只要她玩到虚脱,就能酣睡到天亮,比安眠药强多了。
只是黑眼圈是陈年遗迹,不是一两周睡好就能消除的。
听说痔疮膏有效,米善心不敢尝试,怕辣眼睛。
自己玩的坏处就是很累,她偶尔想找人代劳,又找不到渠道。
谈恋爱太麻烦,要找人睡觉起码得符合她的喜好。
米善心从没告诉李因自己的性取向,还有偏好类型。
如果被李因知道自己喜欢过老师,李因恐怕会被吓跑,或者说她孩子就比我们小两岁,你疯了吧之类的。
但米善心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她就是喜欢比自己大的。
老也没关系,早死晚死都得死,还有白发人送黑发人,就算相差三十岁,也指不定是小的先死呢。
她只是想有人永远陪在自己身边。
米善心住在宁市的市中心,反而是培训班有点远。
但市中心也有很破的,不会拆迁的房子,成了城市的烙印,出现在文创冰箱贴上。
游客进入改造过的民宿住两天没问题,常年住这里,早上在厕所都能闻到隔壁炒菜的油烟味,楼板很薄,人好像住在笼子里,隔着老旧的铁栏杆,能看到城市最璀璨的明珠地标。
这里冬天经常下雨,她的衣服总是晾不干,会有股味道。
培训班的小朋友说她身上有股味道,应该来自衣服阴干,米善心路上搜索了一些除味的办法。
等她到家的时候,地标都熄灯了。
她洗漱完躺上床准备例行自己玩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
陌生来电。
米善心挂了,又往下伸手。
手机又响了。
老房子只有米善心一个人住,爷爷奶奶的遗像本来摆在玄关,去年年底父亲回来过一次,嫌吓人,让她收起来,米善心就收起来放在了柜子里。
两室一厅的房子只有她呼吸着,李因问她一个人住害不害怕,米善心说刚开始有点怕,后来就不怕了。
人太容易习惯了,习惯热闹,也会习惯冷清,习惯一个人以后,就讨厌集体生活。
哪怕李因是米善心最好的朋友,米善心也无法想象自己进入李因描绘的未来,和对方住在一起。
李因不会永远和她在一起的,米善心太清楚了。
这个时候不能想李因,更容易失眠。应该符合她喜好的……
来电震动频频,比米善心的动作还有力,本来就有气无力的女孩皱眉,点了接通。
她的手机摔过之后听筒有点问题,米善心不戴耳机的话就要开扩音。
“善~心~同~学~”
陌生又熟悉的女人声音传到窄小的房间,米善心吓了一激灵,把自己掐疼了,吃痛地呜了一声。
“怎么哭了?”简万吉刚离开医院,她一天挺忙的,开会、听别人开会、私事、处理别人的私事。
和她人生有重大关联的外婆已经进入生命的倒计时,找妈妈成了她的优先级。
她非米善心不可。
培训班的王老师给她推了米善心的微信名片,但米善心没有通过。
还好小家伙的微信号上有手机号码,简万吉一开始还以为搞错了,挂了几个电话后,她打算这一个再不通就不继续了,没想到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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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万吉的外婆万卿卿一生就一儿一女。
儿子比女儿早结婚,前几年病逝,简万吉还推着外婆的轮椅参加过舅舅的葬礼。
一生儿女走在前头,葬礼上所有人看外婆的眼光都很奇怪。
简万吉能理解,但舅舅七十岁去世也头发白了,白发人送白发人,不也算正常。
舅舅有一个儿子,比简万吉大七岁。表哥有一儿一女,女儿和米善心差不多大。
简万吉的生活圈子,很多合作方的孩子差不多是这个岁数,同龄人的孩子或小学,或更小,丁克的也有,比较少。
她非必要不和这些孩子来往,和自己的外甥女都不如和朋友的女儿熟悉。
在她对大学生浅薄的印象看,现在的小孩熬夜都熬得很狠,但她都快四十岁了,照样熬夜,也没什么。反正无儿无女,上没老下没小,没有千万资产,皇位要继承,已经是相对自由的极致了。
简万吉只想送外婆最后一程,让她死的时候,确认是女儿陪在她身边,而不是她讨厌的外孙女。
但她还是只有被讨厌长大的简万吉给她送终。
如今一天只有个把小时清醒,还在等女儿放学回家。
她的时间定格在女儿的婚前,以为那样就不会有离家出走,擅自结婚,车毁人亡。
骗走她女儿的男人把孩子送到她眼前,没过多久,自杀而亡。
对简万吉来说,三十年前的父母亡故,是旁人口中的痴人殉情。
她作为唯一的遗物,犹如珠还合浦,理应是直系亲属抚养。
可不是谁都爱屋及乌的,她是爱恨交缠的恶果,爱女儿的妈妈没有善待她。
“怎么不说话,你在哪里,有人欺负你?”简万吉还以为电话又挂了,看了眼屏幕,正在通话中。
过了一会,耳机里传来吸鼻子的声音,米善心低着头看被自己掐疼的地方,又看不太清,声音很是委屈,“都怪你。”
简万吉咦了一声,“怪我?我怎么你了?”
女孩的声音有几分抽噎,周围很安静,不是简万吉想象的大学生快乐的寒假夜晚,“我本来能好好睡觉的。”
“你要睡了?”简万吉震惊万分,“还没十点钟啊妹妹。”
米善心:“谁是你妹妹,我和你不熟。”
她手机放在一边,还在艰难地掰开自己看,这时候才想起来问,“你怎么有我的手机号码?”
“我要报警了。”
简万吉一点也不怕,哈哈大笑,“你说呢?”
米善心疼过劲了,想了好一会,“王老师给你的吗?”
简万吉唔了一声,卖关子的拖音很悠扬,声音非常好听:“算是吧~”
“我是真心的,”女人顿了顿,“价格好说,你也开其他条件,只要我能做到。”
米善心拒绝得很快:“我不要。”
简万吉咬了咬牙,“你就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吗?”
这个岁数的女大学生可是物欲最丰富的时候,她那会也是。
怎么可能这么无欲无求?
米善心又不说话了,这时候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简万吉的车停在路边,在车内专心和二十岁女孩谈判。
“……求求你了,真的。”她甘拜下风。
米善心想起她的脸,辛辣的香水味,被泼了还能保持笑脸的态度,笑起来很惹人注意的泪痣。
掐疼的地方又怪怪的。
米善心知道自己要抓紧时间睡觉了,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明天再说吧,我现在很忙。”
简万吉怕她挂了,急忙喊道:“别啊,忙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那边的人呼吸都有些凌乱,简万吉总觉得声音很奇怪,小猫叫一样嗯哼嗯哼,正想问具体的,女孩丢下一句你帮不了我就挂了。
6. MAMA-06
米善心意识到自己喜欢比自己年长的女人是高中时期。
那时候李因有暗恋对象,不是同班同学,理由是对方长得不错,成绩好。她自己随大流玩暗恋,就会问米善心有没有。
米善心说没有,她很失望,问类型呢,总有偏好的类型吧。
她掰着手指给米善心细分,那时候正好班主任的妻子来给他送衣服。
上学太无聊,老师的八卦也能聊半天。她们的高中班主任还很年轻,研究生毕业考到这里,英年早婚,同学问他结婚对象是谁,班主任支支吾吾,比他们岁数大,还被一群人起哄得不知道该说什么,让大家赶紧自习,别胡闹了。
米善心也喜欢听八卦,但她从来不是问的那一个。
有人说她就听,不说也没关系,不知道为什么,很多人都爱和她分享,好像她天生绝缘,不会说出去一样。
米善心的确不会说,她从小就没有活力,上学课间趴着,大号校服的袖子很长,可以遮住她藏在袖子里耳机。
蓝牙耳机虽然靠谱,不如线控的方便,不用充电,即插即用。
那天李因问起,米善心忽然想起那个女人的身影。
长什么样也不清楚了,一如她回忆起小学班主任、初中体育老师,就只留下拥抱和被摸头的触感,她们身上总有米善心安心的东西,她很想多汲取,但都很短暂。
父母离婚后迅速再婚,一个去了国外,一个去了另一个城市,对米善心来说一样遥远。
爷爷去世后妈妈也来吊唁了,问米善心要不要考到她现在住的城市,这样也方便见面。
可那边也没地方住,米善心留在本地至少能不住校。
虽然能和妈妈见面很好,但米善心还是拒绝了。
班主任的妻子那天戴的围巾和妈妈的是同款,在寒冷的冬夜,红得像一团火。
米善心想要那一团火。
她的愣神被李因当成她有所隐瞒,追问连连,米善心还是摇头。
朋友不满意这个答案,米善心只好含糊地说比自己大的。
李因哦了一声,“大两三岁是吧?”
米善心点点头,心想那未免太小,她喜欢再大一点的,最好很成熟又很温柔,安静又包容,像妈妈一样。
那为什么在她梦里那么具体的对象会是简万吉的脸?
意识到她和谁在做,米善心在冬天也惊出一头热汗,再看时间,她居然睡到了十点半。
外面的声音逐渐传进来,邻居在讨论今天社区食堂的油豆腐价格,便民菜场的冬笋又涨价了云云。
一定是昨天那通电话。
米善心难得没有赖床,她慢吞吞地开机,手环的app提醒她今日睡眠65分,是历史的最高分,深睡也有惊人的四十分钟,可喜可贺。
说起比自己大的,简万吉几岁了?
她的朋友孩子都上小学了,她肯定不止三十出头。
四十岁?四十岁皮肤还这么好,她在脸上花了多少钱,她也不是什么医疗美容行业的吧?
米善心每天自摸催眠,自然能对比这次和前几次的睡眠质量,不想承认这和简万吉有关。可睡得好的感觉太舒服了,她难以压抑心情,刷牙还在哼歌。
如果每天这样,她的黑眼圈会不会不那么重了?
米善心很想告诉李因这个好消息,又怕对方知道自己梦里的成人向行为对象是简万吉,肯定会被数落的。
因为今天睡得太迟,米善心没有在咖啡店逗留,早午饭是便利店买的折扣玉米,她留了一半,打算下课吃。
没想到刚到机构,就看到了在家长等候区坐着的女人。
对方坐姿豪迈,很像亮出翅膀的猛禽,或许也有她那件大衣设计奇特的缘故。简万吉手边放着一个咖啡店的外带纸袋,自己端着一杯,正在和边上的家长闲聊,笑起来那双眼睛眯得几乎只剩一条缝,肉眼可见不是好东西。
自己居然梦里和这种坏东西做了……米善心低着头,背着书包绕过等候区,还没走到里面等电梯,和边上家长说话的女人就看见她了,拎着纸袋追了上来,轻浮的声线和梦里也如出一辙——
“善心老师~”
她其实不止一双眼睛吧,还有隐藏的眼睛绕着头旋转,像雷达。
不然怎么在进进出出的人群里一眼锁定我的?
米善心在心里骂这个人烦,面上还是昨天见面那副无神的漂亮人偶模样。
人偶也不会听见这种轻佻的问候,默念电梯开门。
“还是不理我啊。”简万吉站到米善心身边,把昨天米善心泼她的饮料递过去,“给你的。”
米善心还是背着那破旧的双肩包,拉链头都断了,扣着一个苦瓜脸南瓜玩偶,几乎是她身上唯一的亮色,嫩黄,但一股老姜味,吃着应该挺辣的。
“不要。”米善心拒绝了,盯着电梯,继续默念电梯快来。
“不要这么客气,这是你应得的。”她不收,简万吉摁着她手,把纸袋的提手挂在她手腕上。
米善心的卫衣袖子很长,她不会接触到对方的皮肤,但挂在上面难免滑稽。
她也没有用什么力气,这孩子的确所见即所得,非常脆弱,随便来一只禽鸟就能把她叼走。
纸袋提手滑落,米善心的手指勾住,送到简万吉面前。
她还是不抬头,简万吉低头只能看到她的发顶,还是双发旋,按照老一辈的说法,应该聪明又伶俐才对,怎么木木讷讷的。
“给你了,不要就扔掉。”
“哦。”
米善心就朝垃圾桶走去。
“还真的扔啊!”简万吉急忙伸手,勾住小老师的帽子,愣是把人勾了回来。
正好电梯开了,一群小孩挤出来。米善心的打扮看着一点老师样都没有,混入其中毫无违和感,甚至没戴着儿童手表的初中生成熟。
生怕米善心就这么被一群热气腾腾的中学生淹没,简万吉把人往身边带。
她的香水味和昨天一样,混了点柔顺剂的味道,没有中和出任何温柔,辛辣的香味席卷,米善心差点吐了,咳嗽半天。
简万吉又怕她咳晕过去,庆幸自己点的是果汁,递过去给米善心。
“不要……咳咳咳……你喝过的……咳……”米善心一边咳嗽一边推脱,试图从自己书包的侧边掏出保温杯。她背手都很不容易,还是简万吉帮忙,顺便拧开了她的保温杯盖子。
这时候一群学生走远,电梯已经上去了,她们还要再等一轮。
“真够烫的……”虽然简万吉家里也有不少保温杯,但她依然不是上了年纪会捧着的类型,出门能不带重物就不带重物,难得喝一次养生茶也因为枸杞在保温杯里爆炸吓到了。
米善心的保温杯划痕不少,底部都有凹陷,像是摔过很多次。
里面倒是洗得锃亮,简万吉把水倒在杯盖递过去,小老师也没有半分感激,还说了一句都怪你。
“怎么又怪我了。”女人很是委屈,伸手很自然地给米善心顺气,一边说:“为什么怪我?你咳嗽又不是我害的。”
“就是你。”米善心推开简万吉,“你香水味很浓。”
她刚才咳嗽过一阵,如今为了喝水口罩又扯到了下巴,看得出一张脸因为咳嗽有些微红,倒是没那么像纸人了。
“我?”简万吉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很重吗?”
米善心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她喝了口热水把盖子盖上,在电梯关门的瞬间挤了进去。
简万吉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跑了。
她弯起的眉眼看不出什么势在必得,笑着感慨:“泥鳅变的,逃得掉吗?”
米善心的书法课都在下午,她一般选择上午备课,要么在咖啡店里准备一下。
备课的内容一般是要提交的,更像是例行写计划和总结。米善心真的上课,反而很少按照教案。小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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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们状况百出,还有拿毛笔在同学手背画画的,光处理这些互相指责的琐事她就得丢半条命。
她没搭理简万吉,还把对方送的饮料一并还回去了,没想到只是去了趟洗手间,回教室就看见了坐在最后面的大人。
站在门口等她的王老师把她拉走,在小朋友们来上课挨个的米老师好的声音里说:“善心,简女士和我们老板认识,特地打过招呼了,她来试听一下你的课,表现好点哈。”
米善心:……
老奸巨猾的大人。
她一双眼还是像一潭死水,一般被她盯久了,多少会有点毛骨悚然。
只有小朋友喜欢,说米老师的眼睛像黑色的汉堡胚,王老师觉得那孩子应该是饿了。
“米老师?”王老师喊了她一声,“一对一的事情你再考虑一下吧。”
“费用也挺高的,我们不会抽太多。”
米善心想:她还说给我十万呢,都不用走机构。
“知道了。”米善心转身往教室里走,岁数大到二胎都能生出这么大孩子的简万吉和一群小孩打成一片,询问一些书法用具,看米善心来了,又正襟危坐。
一堂课上得米善心心力交瘁,送走学生,她在教室整理教材,收拾好画纸和其他用具,洗笔都要半天。
简万吉走到她身边帮她,米善心看也不看她,还重新戴上了口罩,嫌弃得很明显。
简万吉失笑,“知道了,我明天开始换个香水可以了吧。”
“你喜欢什么味道的?”
米善心:“硫磺皂。”
简万吉纯粹是犯贱才多嘴问的,她觉得米善心不会搭理她。
人家真的回了,她又失语半晌,分不清她和米善心到底谁岁数大。
网上的老式小孩真给她碰上了。
这也太老式了,说老实,她持怀疑态度。
简万吉有求于她,脑子里过了好几轮香水,“我晚上就去买新的。”
米善心不想和她纠缠:“我的意思是你别来了。”
她的眼睛大大的,嘴唇很干,唇纹非常明显,一副亟需润泽的模样。
说这话的时候皱眉,并没有因为自己直白的拒绝而尴尬,反而盯着简万吉强调:“我拒绝过你了。”
“我不接受。”简万吉知道从年龄上看,自己这么求一个小二十岁的女孩很的确很死缠烂打,但她找不到比米善心更合适的人,“我不是在求爱,是在求职,善心老师。”
“求职也是双向选择,”米善心说话一板一眼,“你快走吧。”
简万吉叹了口气,“那你能考虑每天给两个小时,教我一对一书法吗?”
她知道这家机构有这个业务,鉴于米善心是兼职老师,合同应该不同。
米善心正要拒绝她,忽然有个背书包的小孩趴在门框,疑惑地喊了一声:“大吉阿姨?”
米善心转头,简万吉也看了过去,小学生是个蘑菇头,发现没认错,走了过来,“你怎么在这里?”
简万吉指了指米善心,“我希望这位老师能教我书法。”
她又给米善心介绍:“我朋友你昨天见过的,这是她的女儿。”
小朋友对米善心喊了声老师,似乎不太相信简万吉的说法,“阿姨,你为什么忽然要学书法了?”
米善心默默收拾东西,心里附和。
简万吉的嘴从来能吐出花:“不是说人要活到老学到吗?大人就不能学了?”
现在的小朋友精得很,妈妈和简万吉又是朋友,多少听过什么,又自己联想什么,小眼神在简万吉和米善心身上绕来绕去,哦了一声。
“我要告诉妈妈,你在追求我培训班的老师。”
调整书包肩带的米善心不小心拆了肩带,没想到简万吉比她反应更大,“怎么可能,我大得都能生出这位老师了。”
米善心也不知道哪来的不高兴,开口刺她:“那你还要我做你妈妈?”
7. MAMA-07
这话说出来更怪了,但小朋友不会理解。万吉阿姨没有爸爸妈妈是小孩早就知道的事,她听到这样的话,想起之前和妈妈去医院探望过的老太太。
简万吉亲缘淡薄,现在还没有成家,曾白安没少说你长大了也要多关心关心大吉阿姨。
“阿姨,你很想妈妈了吗?”小朋友认真地问。
简万吉呃了一声,她知道小女孩误会了,曾白安性格风风火火,孩子却不太像她,非常多愁善感,应该像爸爸比较多。
不过非常贴心,偶尔贴心过了头,就像现在。简万吉不知道朋友在女儿面前渲染了多少自己以后会变成孤寡老人,老无所依,瘫痪在床连端茶送水的人都没的可怜,现在只觉得头疼。
“……算吧。”她不忍心打碎小朋友的幻想,看向米善心,对方似乎心意已决,简万吉只好带着小孩先走,“跃跃,今天谁来接你,要不我送你……”
“老师,你答应阿姨吧。”小朋友跑到米善心面前,抬眼看因为上课为了显得精神一些,碎发扎在脑后的老师,“她和我差不多大的时候就没有爸爸妈妈了,很可怜的。”
“跃跃,你别说了。”简万吉都觉得尴尬,她是不道德得非米善心不可,但没想过用这个来博取同情。
虽然四十岁父母不在的人也不少,父母双全是最普通的幸福,不代表什么人都能获取,她抱起小朋友,这时候又显得温柔无比,“老师也有老师要忙的事情,我先带你去楼下等你爸爸妈妈好不好?”
“好吧。”小朋友被简万吉抱走了,女人离开之前,还转身和米善心道别,“明天见。”
她显然不打算放弃,大有明天还要来的意思。
米善心收拾好教具背书包下楼,正好碰见简万吉在一层交接孩子。
来接小孩的不是昨天见过的短发女人,应该是对方的丈夫,和简万吉说了几句,带着孩子走了。
机构一天到晚都有课程,时间也是错开的。
米善心假期没有生活费,父亲给她的生活费通过银行卡转账,每个月一千块,对普通的宁市大学生来说,只能维持生命体征,付费娱乐更是天方夜谭。
母亲问过她的生活费,得知米善心只有一千块,也偶尔给米善心打点钱。但她也会和米善心诉苦,说现在她也领工资,妹妹又要看医生又要上特殊学校,分身乏术云云。
米善心经常面对大段的语音转文字不知道回什么。
一开始绞尽脑汁安慰,后来发现母亲无视她大段的内容,继续发送,就明白自己更像一个会呼吸的电子信箱。
可能AI比她更有人情味,妈妈应该找这样的设备话聊的。
米善心之前屡次兼职失败,在旁人眼里最精力旺盛的大学生阶段,也苦于睡眠和虚弱的身体难以赚点小钱。
目前看vlog这条路也走不通,也只有机构兼职能弥补她的生活缺口。
难得厚脸皮问父亲要多一些,对方还说家里的水电费也是他交的。
态度一目了然,米善心懒得说生活零碎的支出,还有设备老化的维护。
她和亲人比普通的房东房客都不如,爸爸还说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否则米善心十八岁就不用他负责了,至少他还给了学费和生活费。
米善心故意躲在富贵竹后面,想等简万吉走了再说。
这时候妈妈忽然给她打了个电话。
女人很少主动给米善心打电话,大部分都在微信说,米善心接起,喂了一声。
“善心,你现在微信有钱吗,给我转五百块吧。”
米善心:“怎么了?”
妈妈:“我的银行卡付不了钱了,正带着你妹妹在超市结账呢。”
米善心:“要五百吗?”
妈妈:“你不会没有五百吧,你爸爸过年肯定会给你钱的呀。”
米善心没有解释什么,把钱转过去了。
她全身上下加起来也没有多少钱,爷爷临终前说给她的那张卡也被爸爸拿走了。学费是老头断气前对儿子说的,街坊邻居都在,为了保证孙女能读完大学,还录了视频。
不管米善心到底有没有考上书法系,被调剂到其他学校,也得上学。
这可能是做了一辈子保安的小老头唯一坚持的事情了。
他和妻子勤恳一辈子,供大儿子上名校,供小儿子出国留学,又供孙女学书法考大学,还是知识改变命运的观念。
米善心不知道爷爷有没有后悔,父亲的孝顺不过尔尔,嘘寒问暖也没有,逢年过节回家还要带走爷爷在郊区种菜的朋友送来的有机菜,连种子都得打包。
她小时候不明白,大了理解妈妈为什么要离婚,爸爸太抠了。
抠成这样还能再婚,米善心也不懂为什么,再深入想也很浪费精力,她宁愿睡觉。
“要回家吗?”一道声音忽然响起,米善心吓了一跳,差点跳起来。
简万吉咦了一声,“不是说闻到我的香水很想吐吗?怎么这会又不咳嗽了?”
米善心把手机熄屏了,“窥探别人隐私,没礼貌。”
简万吉还是笑眯眯的,好像她被人指着鼻子骂也是这个态度,反而让对面的人更生气。
“没看见。”简万吉说,“屏幕都碎成这样了还不换?”
米善心:“和你有什么关系?”
简万吉:“我希望和我有关系。”
她个子很高,还穿高跟鞋,米善心小时候以为自己能长到一米七,因为她爸爸个子挺高的。妈妈也有一米六五,结果要长到妈妈那么高都很困难,一米六都显得遥远,李因总说没关系,这样我就能给你撑伞了。
天塌下来有我们高个子顶着嘛。
米善心心想不公平,她就算踩两条船,都高不过简万吉。
现在怎么个子高的人还穿这么高的鞋,难怪王老师让她稍微有点老师样,以后去教初中生完全压不住,教育学生难道还要踩高跷吗?分明是说她没有气势。
米善心盯着简万吉看了好一会,一层大厅人来人往的,富贵竹一盆巨大,遮住两个人也很容易。
顶灯的光都被竹叶切割,米善心苍白到没有血色的脸洒满斑驳的光影,更似游魂。
简万吉想:瘦不拉几的,衣服不合身,书包掉皮,保温杯都是战损款。家长怎么养小孩的,能养成这个鬼样子。
流浪狗自己养自己都比她养自己养得好。
在简万吉酝酿说辞的时候,盯着她的女孩忽然说:“你喜欢我吗?”
一向巧舌如簧的简万吉:……
她像是吞了一口苍蝇,脸色惊慌,还东张西望好一会,不知道还以为她在偷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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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你说什么啊,善心同学,米老师!”
这人应该习惯和人勾肩搭背,社交距离略等于无,结合轻浮和轻佻的声线,米善心怀疑她和第一次认识的人也能聊很久。
她喜欢看这种人手忙脚乱,很好玩。
现在简万吉就不敢动手动脚了,规规矩矩地和米善心保持距离,她就差对天发誓了,“当然不是,你别听小孩子乱说。”
“我希望你演我的妈妈,不是做我的妈妈,你理解我的意思吗?”
“演戏,OK?”
简万吉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她动作夸张,烫卷的三七开刘海摇摇晃晃,很像垂耳狗走路时摇晃的耳朵。
年龄大到能生我的女人,应该很可怕才对,怎么会可爱呢。
米善心盯着简万吉,如点漆的双眼在光下终于有了一点点高光,像是因为太阳才能发光的月亮,本身是没有亮度的。
偏偏她独立运转,不出意外也会自转到死去。
“角色扮演,我懂。”米善心望着简万吉,“你就是性.骚扰,色眯眯。”
饶是简万吉见过大风大浪,依旧被这六个字惊得倒吸凉气,后退两步,就差眼含泪水受伤地看向米善心了。
“过分了,善心同学,我对你没有任何那方面的想法。”
米善心问:“你是直女吗?”
不等简万吉回答,她自爆性取向:“我不是。”
简万吉:……
她发现这孩子无论是行为还是言语都不符合常规,把她的预设拍得稀碎。她大对方那么多,却像被摁在砧板上揉面的猫,只能泪眼濛濛地发出喵呜声。
简万吉不知道该说什么,捏了捏眉心。
米善心却露出了少见的笑容,她实在太少笑了,生活里也几乎没有值得高兴的事情,看搞笑视频也面无表情,这么扯着嘴角更像惊悚片。
没有喜悦,只有得逞,略显阴森,全靠小巧精致的五官勉强维持单薄的美貌。
“别走啊!”简万吉不肯放弃,三步两步追上米善心,“这和我委托你演戏没有关系。”
“如果你还不相信我,可以和我去一趟安宁病房。”
“如果我外婆真把你认成我的妈妈,你就答应我,好吗?”
简万吉卸下了那副嬉皮笑脸,她皱着眉,隔着衣服握住米善心的胳膊,像是在握一具被遗弃的道具人偶。
太瘦了,卫衣里面应该还穿了好几件衣服,居然不显得臃肿,那身板恐怕比想象的还细一圈。
米善心没有挣脱,她们站在机构大楼的门口,偶尔有往来的家长和孩子。外面寒风呼啸,天已经黑了。
昨天米善心和李因的相聚算寒假结束后的第二次约饭,或许下次得开学了。
米善心在宁市长大,同学很多,大多不熟。
三分熟的是高中建立的友谊,那更像是以李因为中心的团体,米善心不会和其他人单独见面,反正也没什么好说的。
她们需要李因,而不是米善心。
此刻简万吉望着米善心的目光像一团火。
非你不可。
好像她真的可以如此被需要。
米善心的心难得波动,她看简万吉的目光却难以读出狂热,平静地说:“好,那你请我吃晚饭。”
“我很饿。”
8. MAMA-08
简万吉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做好了米善心难以打动的准备,没想到对方改口又很轻易。
她怀疑有诈,但一个瘦弱得面色苍白的女孩和她说很饿。
就算她们没什么瓜葛,简万吉也会请她吃顿饭的。
当然不能是第一次见面,之前她就被坑过。
“想吃什么?”简万吉又露出她标志性的笑容,“随便说。”
“红烧肉。”米善心毫不犹豫。
女人有些意外,奇怪地问:“这么简单吗?”
米善心又问:“那你要做给我吃吗?”
简万吉微微偏头,碎发遮住的耳朵好像戴着奇特的耳饰,只是她们个头相差太多,米善心看不真切。
作为一个大米善心很多的女人,简万吉显然不符合米善心对年近四十的印象。
小动作很多,奇怪的是不讨人厌,还让人觉得挺有意思,难怪课前一群小孩围着她说话。
“你不会想刁难我从养猪开始吧?”简万吉反问。
这时候还挺讨人厌的,显得米善心十恶不赦。
“没有。”米善心背着书包,简万吉记得她书包里还有电脑,老大一个,充电器看着和电瓶车充电器没什么区别,一点也不轻薄。
结合米善心的个头和过分纤弱的身板,像是背着炸.药包来上学……不对,是上课。
“不就是红烧肉,简单。”简万吉一边说一边朝米善心伸手,女孩警觉地后退一步,女人笑了,“你怕什么,我帮你拎书包。”
从来没有人帮米善心拎过书包,她摇头拒绝,“不用。”
“难怪这么点大……”简万吉刚说完,书包递到眼前,米善心和她对视,看简万吉眼神茫然,又把书包往她怀里送,“你不是说帮忙吗?”
阴晴不定的女孩子。
女人伸手接过,夸张地哎哟一声,像是差点拎不动“好重哦。”
米善心就站在一边沉默地看她表演,简万吉这才恢复正常,“不好笑吗?”
米善心:“你比较好笑。”
简万吉:……
奇怪大人的车停在机构大楼的停车场,米善心跟着她走,女人好像有说不完的话,滔滔不绝介绍起符合米善心需求的菜馆,又问米善心,“除了红烧肉呢?”
小女孩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很轻,不像简万吉声音中气很足,爽朗又清晰。
和米善心说话也要全神贯注,不能分心。
“……不是预制的,就好。”米善心想了一会,“有雪碧苦瓜吗?”
简万吉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米善心重复一遍,“雪碧苦瓜。”
之前她和李因说自己爱吃的时候,李因也是这个反应,一副这是黑暗料理的模样。
“我果然没看错你,”简万吉啧了一声,她的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和她略微明快的声线相反,“我家那老太也喜欢吃这道菜。”
米善心没有过问她的家人,更在意自己的需求能不能满足:“所以有这种店吗?”
前面的车灯闪了闪,简万吉先打开副驾驶座,把米善心塞了进去,然后打开后排门,把米善心的书包放在后面。
米善心一直盯着她的动作,本以为对方的性格不会轻拿轻放,没想到简万吉挺靠谱的。
“放心,知道书包都是你的宝贝。”简万吉坐上车,想起自己要送给米善心的饮料,“你不喝我送你的东西,我就送给前台妹妹了。”
她喊妹妹的音节也分外轻佻,和朋友完全不同,米善心微微蹙了蹙眉,就被简万吉观测到了。
“没事,和我合作,我可以天天请你喝,答应你的钱也一分不会少的。”大概是刚才被控诉过性骚扰和色眯眯,简万吉的用词明显斟酌过了,米善心猜测更多是在教室里,那个叫跃跃的小朋友语出惊人,简万吉为了避嫌的缘故。
“做你妈妈还有什么其他好处?”米善心模糊合作,问道。
米善心没有简万吉想得那么木讷,也可能她的睡眠质量比之前都好,今天脑子很清醒。
可惜女人不会知道女孩和梦里的自己干了什么。
简万吉在导航输入她常去的餐厅,声音宛若叹息,“你刚才不是说我性.骚扰你吗?现在又语焉不详,不公平吧?”
米善心还是那种天塌了都不会变的表情:“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很多不公平。”
简万吉被她逗笑了,“我看你不是书法系的,你应该读哲学系。”
米善心:“那毕业后更找不到工作了。”
简万吉露出夸张的表情,“你才大二,为什么要担心就业?”
坐在副驾驶座的女大学生的眼神眼白过多,像是在嘲笑成功人士对现在就业环境的乐观。
“你不懂的。”
“也不能说不懂吧,你不是有我的名片吗?知道我干什么的吧?”
“扔掉了。”
“……果然啊。”简万吉的泫然欲泣也很假,“没事,实在找不到工作就找我。”
“只要我公司没倒闭,总能给你找个职位的。”
米善心提醒她:“我还没有同意做你妈妈。”
简万吉笑了:“是怎样?用这个让我给你一个工作的意思?”
“头脑很好啊善心同学~”
她说话的习惯还是尾音,米善心忍不住问:“你今年多大了?”
简万吉没打算瞒着她:“三十九岁。”
米善心哦了一声,“四十岁。”
简万吉咳了一声,“还没到呢。”
也不知道米善心用的什么台历,想了想说:“月底就过年了,那就四十一岁了。”
“你的算法比老年人还可怕。”简万吉忍不住说,“你是大学生吗?退休金可不按虚岁发放啊。”
“我应该活不到退休的岁数,”米善心认真回答,“你大我十九岁,简万吉。”
“怎么喊我大名,后面不应该喊阿姨吗?”简万吉早过了在意自己年龄的时候了,她最不堪回首的应该是青春期,什么都潦草,工作后经济独立,不用面对外婆的怨怼,她才从浑浊走向清明。
无论是姐姐还是阿姨,她都全盘接受,时间是最平等的,因为年龄产生的嘲讽与谩骂,从来都会变成回旋镖。
因为谁都终有一日,除非忽然暴毙。
“你让我做你妈妈,我怎么喊你阿姨?”米善心简单就把话拨了回去,“你没小孩吗?”
简万吉:“没有。”
米善心又问:“结婚了吗?”
她的盘问一板一眼,听得简万吉哈哈大笑,纠正她提问顺序的逻辑错误,“不应该先问结婚了没有,再问有没有孩子吗?”
好像她早就面临过无数次这样的提问,回答也自有标准。
“不结婚也可以生孩子,你真古板。”
米善心在机构上课也温吞,今天简万吉在负责人的允许下跟了一节,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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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上课的时候不太一样,死气沉沉的双眼好像有活力许多,比喻也很新奇,难怪小孩子都选她。
也是,比起严肃的主教老师,还是米善心这样年轻、说话冷幽默、长得漂亮的年轻老师课堂更活跃。
哪怕她衣服乱穿,也笨手笨脚,教写字自己的裤子上也滴上墨水,还说小朋友画在手背的乌龟不够传神,她的最好。
这是可以攀比的吗?
这比朋友送的交响乐欣赏票好看多了。被无视的简万吉难得看得这么津津有味,她能从米善心身上找到逝去母亲的微妙相似之处,但更多的还是分离开来的,不同之处。
“这就古板了?”简万吉从来被当成前卫代表,虽然这时候的愤慨也有逗弄的意思,情绪还是激动的,“我也没说不可以啊。”
“随你怎么想。”米善心一句话又把她堵死了。
简万吉发出长叹,女孩戴上口罩,似乎还是觉得她的香水味太咄咄逼人。
这是简万吉有生以来全方位的遭人嫌弃,她失笑半晌,在导航的提示声音里问米善心,“那你呢,不是直女,女朋友也是大学生吗?”
米善心疑惑地问:“你哪里看出我有女朋友?”
简万吉:“店员说你几乎每天都在,不是星冰乐就是蒸汽奶。”
结合米善心破旧的书包、掉线的袖口、战损的保温杯……要猜她的家底轻而易举。
简万吉知道不能以貌取人,但米善心的姿态也不是穿着背心踩着拖鞋出来谈生意的隐藏富豪,简万吉刚才还是不小心看到了她的微信钱包余额,四个数字,小数点点在中间。
应该是给人转账后所剩无几了,即便卡里还有余额,也不是能买一杯二三十咖啡,或者花二十几块喝一杯热蒸汽奶的类型。
米善心蹙眉道:“这和女朋友有关系吗?”
这时候导航结束,简万吉车停在路边,为了完美的倒车入库还要进出好几次,被滴了起码三次。
女人握着方向盘的指甲不像朋友那样有明显的美甲,似乎只涂了护甲油,在灯光扫过有点亮亮的,几乎和她的个性还有轻佻的语气矛盾。
“不是女朋友,就是好朋友送你的礼品卡。”简万吉知道这个岁数自尊心很强,不打算戳破,但她实在没什么多余的时间,毕竟人是会忽然死掉的,哪怕医生说时日无多,她也难以明确生死簿上的倒计时限。
器官衰败,风烛残年,她外婆的一生到头了,还在念叨女儿在哪里。
她把任何一个人错认成女儿后失望地摇头,却依然认得出简万吉。
发现是她,就露出简万吉熟悉的冷漠表情。
明明她的女儿和这么大的外孙女不会同时存在,她的偏心依然暴露无遗。
不过简万吉还是想满足她。
“是好朋友。”米善心抱着书包,坐姿很像之前被简万吉绑在这,要送给跃跃的小熊玩偶,一点束缚就老老实实。
可女孩身上没有塑料纸包装,也没有束口的红绳,不是礼物。
她看向简万吉,想起自己荒唐的梦境,还有因为睡得很好非常轻盈的身体状态,思考有没有其他可能。
但她胆子还没有那么大,连自.慰都是今年才学会的。
米善心有要确认的事情。
她很少这么紧张,看向简万吉的时候不自觉多眨了几次眼睛,很像仿真的树脂人偶,点睛之后有了灵魂。
“你不结婚,是因为有女朋友吗?”
9. MAMA-09
“不是啊,”简万吉倒也没有拒绝回答米善心的问题,她把人带下车,“你书包放我车上吧。”
米善心哦了一声,跟在对方,“在这边吃吗?”
不是她想象的豪华大饭店,好像很普通。
简万吉嗯了一声,“我常去的馆子,从小吃到大。”
米善心说:“我不吃快餐。”
女人笑了一声,“放心吧,不是快餐,给你先做。”
“刚才我在微信上问过了,你点的菜都有。”
“雪碧苦瓜也能做吗?”米善心问。
“当然,不过你自己吃吧,我不爱吃这道菜。”简万吉说完呀了一声,旋身看向米善心,“你不会逼我吃吧?”
她穿着的外套版型很好,胸针也很贴合她的气质。
米善心从来不知道中老年旅游团标配的丝巾能变成纽扣的搭配,把简万吉点缀得如火如荼,没有半分俗艳。
“你这么说的话……”米善心佯装思考,女人急忙打断她,“当我没问。”
米善心跟着她往巷子里走,这边车开不进来,只能停在街边。
距离过年不到三周,街上已经张灯结彩了。
米善心看了眼手机地图,发现这里离她家更远了。
“你吃过吗?”米善心问。
雪碧苦瓜是一道大部分人听了都觉得黑暗的菜。
米善心也是父母离婚后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才吃上的,说是她的朋友教的清热解毒善良菜。
米善心不懂一道菜怎么就善良了,但从反抗到拒绝,也就用了一个夏天。
等爷爷奶奶都走了,夏天不再有常驻的雪碧苦瓜,她的时间好像也停了下来,谁都不再需要她。
“吃过啊,爸妈都爱吃。”女人配合米善心的脚步,走得很慢,她总觉得米善心脸色过分苍白,好像走几步就要厥过去,上课好几个瞬间身体摇晃,简万吉都担心她晕倒了。
窗户纸或许都比米善心厚实,会担心也是人之常情,或许这是一个父母不在身边,长辈也不关心的孩子。
“你骗人,”米善心停下脚步,正好站在路灯下,一双眼睛盯着简万吉,“你的朋友说你爸爸妈妈在你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简万吉咦了一声,“我不能有以前的记忆吗?”
“再说了,是我上小学的时候去世的,”简万吉伸手似乎像勾走米善心,还是碍于对方那句性.骚扰,收回了手,变成邀请的姿势,“走吧。”
“对不起。”米善心道歉很快,简万吉看她低下头,笑着说:“没事,等会儿别让我吃雪碧苦瓜就行,我真吃不了一点苦。”
“我外婆倒是挺爱吃的。”
“哦。”
简万吉带米善心去的小饭馆非常简陋,像开了几十年了,门口只有一块立式的广告牌,写着春华饭店。一层的桌子全是古早的桌布,上面压了一块玻璃板,菜单挂在墙上,冷柜在不远处,里面亮着灯,全是新鲜的蔬菜鲜肉。
看见简万吉,拿着点餐牌的老板呀了一声,“来了?”
“余姐,我还是老包厢,给我留了吗?”简万吉没有走上前,她站在米善心身边,引导她跟着自己,“不好意思,今天临急临时的。”
老板是波纹烫的女人,笑着说:“当然有位子,你自己上去吧。”
米善心最怕这类寒暄,亦步亦趋跟着简万吉,老板当然不会放过简万吉带来的生客,“这是谁?从没见过。”
如果是谈生意,简万吉不会带人来这边。
公司之前也有人问老板一天到晚不在公司到底在干什么,实际上公司最需要拉业务的就是老板,不知道滚过几轮无效酒局,很多话都是在没什么信息的闲聊里筛出来的。
能被简万吉带到这里的,在老板看来都是老熟人。
米善心的很怕面对热情的人,无论是街坊邻居还是学校同学,太热情的人会让她惊慌,哪怕大部分是好意,她依然畏惧回报。
毕竟亲人都无法给她的东西,不是亲人的人要给,她还要算上半天。
简万吉也是她畏惧的热情的人,她热情得很假惺惺,带着强烈的目的性,好像大人都是这样,明知道话不真,笑是假的,还要这样相处。
在简万吉和初次见面的饭馆老板之中,米善心只能靠近简万吉。
“都不会吧,姐你肯定见过。”简万吉的话出乎米善心的意料,被反问的老板也愣了几秒,认真地看向米善心,但对方戴着口罩,只露出半张脸,她也犹豫,“……是有点眼熟啊,你亲戚?”
这家店开了很多年,但搬迁过,也传了两代了,本帮菜和苏州菜都做。
老一辈是做苏面的,后来只做家常菜。
老板的父母辈也认识简万吉的外婆,以前都是街坊邻里,自然也知道简万吉父母的事。
“是啊。”简万吉一只手搭在米善心的肩,手臂的重量却没压下来,虚虚晃晃搭着,好像要避讳什么一样,令米善心有点没被挠到的不爽。
“像我妈不?”
老板:……
几秒后,她拿点菜板拍了拍简万吉的背,“开什么玩笑呢,你妈和我妈差不多大,怎么可能……”
简万吉闪避不忘带上米善心,笑着上楼了,还要探头回问:“真的没有半点相似吗?”
老板没理她,去给客人结账了。
米善心想:人怎么可以闹腾成这样。
她跟着简万吉去了楼上的包厢,两个人坐豪华圆桌,未免显得空荡荡的。
“坐啊,随便坐。”简万吉开了窗户,外边是低矮的老房子,再远一点,城市高楼林立,像一张亮着灯的捕网,谁经过都要掉进里面。
“太大了。”米善心选了一张距离简万吉挂大衣的凳子比较远的位置。
但她一坐下,简万吉就坐到她身边,“还有什么想吃的,自己点。”
菜单放到她面前,女人把笔递过来,“别两个菜就满足了。”
米善心还戴着口罩,简万吉给她洗了碗筷,续上茶水,“口罩可以摘了吧,我的香水有这么熏吗?”
她还是不解地闻了闻,“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米善心:“那你人缘太差了。”
简万吉愣了两秒,笑出了声,“那你是我什么人,这么敢说?”
女孩没回答,看着菜单,没抬头,问:“吃不完可以打包吗?”
简万吉:“可以。”
女孩:“我是你妈。”
简万吉:……
这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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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善心才侧过脸,欣赏简万吉无语凝噎的表情。
她的眼睛很像一枚杏子,眼尾自带勾连,如果气色好,再多长点肉,或许又会像水蜜桃。
这个岁数不化妆气色都应该不错,腮红也是天生的,因为暖气蒸腾,很有活力。
可米善心看上去还没简万吉精力好,一天上下午的书法课她就快没电了,偏偏睡眠不好,一般到家都像游魂,然后循环往复失眠,直到第二天天亮。
简万吉自己也倒了杯水,“都这么说了,我当你答应我了。”
“我没有答应。”米善心摇头,“是你请我吃饭,我才去的。”
她有长期和老年人住在一起的经验,问:“你外婆这个时间还没睡觉吗?”
“没呢,新闻联播都没播,最早也得新闻联播播完。”简万吉看她选好了菜,也不在意米善心点了多少,“你还要打包?回去和家里人吃吗?”
后一句完全是试探,她心里有数。
“我自己吃。”
“你爸妈呢?”
“离婚了。”
果然,简万吉开门,把菜单给正好上来给其他包厢送菜的服务生,关上门又问:“那你跟谁?”
米善心在看手机地图,搜索安宁医院,一边说:“跟爷爷奶奶。”
她点的菜确实很老年人口味,简万吉已经到了要养生的岁数,对食物的欲望也大不如前,还是觉得这些菜过分清淡,“打包给爷爷奶奶吃?雪碧苦瓜是不是太素了?”
坐在身边的小女孩淡淡地说:“他们都死了,我自己吃。”
简万吉沉默几秒,“什么时候的事?”
“不想回答可以不回答,我随口问问。”
米善心还是低着头,她把地图关了,点开自己经营了一周的vlog,还是很惨淡。
简万吉昨晚看过,好无聊的剪辑,看了三秒就想关了。
也没什么留言,有也是系统自动,像是送的。
“你想知道?”米善心这才抬眼,女人一只手捏着杯子,正看着她。
米善心从不具象化的梦有了实体,她以前只知道自己贪恋年长女人的搂抱,或许那是自己被丢下想要的补偿,但梦里从来不会有具体的面孔。
简万吉和妈妈一点关系都没有,年龄也对不上。
她可以是姐姐、阿姨、姑姑,就是不能是妈妈。
但她还是出现在米善心梦里,像是童话故事的睡眠精灵,让她神清气爽。
比起喜欢简万吉,米善心喜欢这种感觉。
但清醒是一回事,和对方对视会不好意思也是一码事。
她现在还做不到冷酷无情地区分。
“那当然了,我们彼此了解得越深,更有助于合作。”还是简万吉先移开目光,给上来的凉菜腾位置,“但毕竟是我有求于你,你想不想说,都看你心情。”
米善心哦了一声,“高三的时候。”
简万吉笑问:“现在心情很好?”
红烧肉也来了,女孩终于摘下了口罩,盯着冒热气的红烧肉看了半天,发出难得雀跃的音节。
简万吉循循善诱:“那你答应我吧,天天有肉吃。”
米善心被香迷糊了,说话没过脑子,问道:“哪种肉?”
10. MAMA-10
“还能是哪种肉?”简万吉反问,米善心又不说话了,继续吃她的东西。
简万吉晚饭吃得少,基本上是她看米善心吃。
女孩太瘦弱,裹上卫衣也难以撑出圆润的感觉,本来简万吉还想借吃饭再聊聊,干脆不说话了。
一时之间室内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
应该是跃跃回家和亲妈提起在培训班看见简万吉的事,很快朋友就在微信上质问起简万吉了。
[曾白安]:你疯了吗,真跑到人家工作的地方去啊?
[曾白安]:简万吉你要点脸行吗?小心人家真的报警抓你。
[曾白安]:人家爸妈要是知道孩子被缠上了……
[简万吉]:她父母离婚了,一个人住。
余光里的米善心吃饭很慢,简万吉幻视那种吃到猫条满眼含泪的小猫,就差发出呜呜嗷嗷的声音了。
父母离婚跟祖辈,祖辈都没了,就放任孩子一个人住吗?
就算上大学,还是小孩子吧。
诚然也有十几岁就出来工作的,但米善心的目光又太清澈了,哪怕不明亮,也很稚嫩。
看上去社会经验等于零,在培训班上课或许都被压榨工资。
虽然简万吉自己也是这么过来的,但也知道有些东西只有经历了才明白,可这和现在的状况是两码事。
[曾白安]:你这是乘虚而入!你上哪里打听的,不违法吧?
简万吉没要米饭,一桌的菜看上去热腾腾的,她也不喝酒。小饭馆的菊花茶是最大的那种,泡开浮在茶壶里,一股浓郁的花香。
米善心吃饭也不专心,还会盯着漂浮的泡开菊花走神。
简万吉更觉得她像盯着鱼缸的流浪猫,就爱看动的东西。
[简万吉]:她自己告诉我的。
朋友不太相信:[你是不是使什么阴谋诡计了?跃跃说你在她上课的教室坐着呢。]
曾白安知道简万吉不是什么善茬,公司大了,要养的人也多了,人变成陀螺,必须干下去,连倒下去的时机都没有。
比起好歹有刻骨铭心恋爱的合伙人,简万吉简直符合现在的汽水广告。
人家0脂0糖,简万吉0恋爱史0恋爱欲。
很多人看她轻佻会调情,实则全是装的。人家老板私下恋爱约会,也有不谈情只谈身体的,简万吉纯休息就躺在家里看别人直播修马蹄,看得非常入迷,似乎想买一匹回家养着。
简万吉事业做得好,和隋雨前各司其职,一个玩阴的,一个玩阳的。做生意的都没有大善人,对手老中青都有,最后能签合同就算皆大欢喜。
但找人演妈这事和做生意没关系。米善心虽然是大学生,也是成年人了。
即便曾白安清楚简万吉不会对小女孩色诱,也怕她循循善诱,以利推动。
就算人家父母离婚了,家长又不是死了,回头把她挂了,公司名誉受损,隋雨前又要上吊了。
简万吉:[放心吧,这小孩精着呢。]
她没敢对曾白安说米善心是同性恋。
在她看来二十出头虽然可以山盟海誓,但人是会变的,谁知道最后什么样。
要是被曾白安知道,恐怕又怕她提以前那位曼谷富婆的事。
曾白安:[精得过你?]
曾白安:[你现在和她一起?在干什么?]
曾白安:[跃跃说米老师身体不好,之前还晕倒过,你别赔了夫人又折兵,变成和我一样上有老下有小的。]
简万吉被曾白安的话逗笑了。
她本来就不怎么动筷子,米善心早就发现这个人吃东西好像只吃一两口。
这家店的米饭很好吃,比米善心在超市买的散称折扣大米香多了。
她吃了小半碗,简万吉一口没动,捧着手机不知道在笑什么。
米善心问:“你不是说你没女朋友吗?”
她想了想,“你有炮.友吗?”
简万吉:……
米善心的话实在太直白了,满四十减一岁的女人嘶了一声,“你们大学生现在都是这个生活态度吗?”
“什么态度?”米善心的反问也让简万吉无言以对,“生活西化?”
“这是生活西化的问题吗?”简万吉收起嬉皮笑脸,“虽然这个问题和我们的合作没关系,但我还是希望你对我的印象能好一点,不要擅自揣测什么。”
她很少有这么束手无策的时候,简万吉把这归结为这些年和这个年龄层的孩子接触得太少。
“我说的单身就是单身,不存在别的。”
米善心哦了一声,她的头发有点长了,窝在卫衣的领子里,很像章鱼的触角,“那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简万吉:“哪方面的?”
米善心:“性.生活方面的。”
饶是简万吉自认为一向以诚待人,此刻也笑容僵硬,没办法笑眯眯了。
她头疼地揉了揉眉心,问:“我没说我和你是一类人吧?”
米善心埋头苦吃,声音嘟囔:“你也没否认。”
简万吉:……
是她失策了,这小孩看着木讷,确实该聪明的时候很聪明。
“行吧,你想问什么?”简万吉还是心软了。
她自己父母走得早,至少还有外婆抚养她。
老太太再偏心,也没有虐待她,克扣她的生活费。
不像米善心,这个岁数是自尊心最强的时候,少女时代能高于暗恋这些烦恼的,只有清贫了。
是掉皮的书包、磨损的保温杯、起球到难以修剪的卫衣。
“你会……”米善心是想问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和简万吉对视,她又问不出口了。
简万吉看她莫名其妙脸红,也很奇怪,“怎么了?红烧肉吃了上火?”
“你都点苦瓜了,应该能中和吧。”
她的轻佻都变成了草包,米善心有点无语,怀疑简万吉装傻。
米善心低头,在手机备忘录输入一行字,递给简万吉——
你会自己摸自己吗?
简万吉看了半天,有种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的痛苦。
看外貌清纯到极点的女孩还催她回答,追问:“你会吗?”
简万吉揉了揉眉心,不知道自己修长的手指,干净的指甲都是米善心的考虑范围。
“我们一定要聊这个问题吗?”
她的自来熟在这个时候忽然疏远,米善心没有猜错,这个人的笑是假的,亲昵是装的。她本质上淡漠又冷酷,像是楼道里的感应灯,只有人经过的时候才发一下光。
等人走了,她又陷在黑暗里了。
米善心耳根是热的,得益于常年没什么表情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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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执也显而易见,“是你说可以的。”
简万吉挠了挠自己的头发,烫卷的刘海也翩飞,像是一只鸟被拔了羽毛,略微含糊,“这个不是同性恋也可以吧。”
米善心只在意自己要的答案:“你会吗?”
简万吉:“要听实话?”
米善心嗯了一声。
简万吉:“真不会。”
她看米善心的目光一片平静,微笑唇是她与生俱来的武器,拉近距离,释放善意,看起来是一个很有善心的人。
但善心是会被磋磨的,简万吉早就忘了什么是少女心事、少年心性,就算独处,脑子里也在盘算项目利润、人力、扩容、投资……
隋雨前是她的合伙人,占比更高,私下却不考虑这些。
旁人都说私下她比简万吉更像个人。
隋雨前的感情至少很有代表性,不像简万吉,被朋友定义为怯懦,容易抓住工作的机会,却一次次错过原本可以走下去的感情机会。
所以曾白安说你不应该孤身一人,隋雨前说你纯粹点啊,别成天工作,私生活也要过的,把那套用在感情上,调情啊、撩骚啊,荤素搭配,老婆自来。
好像简万吉再对同性恋避而不谈,朋友却早就默认了她的取向。
这种问题其实也提起过,简万吉没有撒谎。
隋雨前就噢一声,祝福你朋友,希望你能碰到一个让你觉得好色的人。
好色和好色,声调不同,也有区别,更显得中文博大精深。
这什么糟糕的祝福,简万吉没有笑纳,她说也可能不会有。
如果人能活八十岁,她们已经快走了二分之一了。
如果能活七十岁,那更完蛋,时间所剩无几。
简万吉看着米善心,她选的人,一对视就福至心灵冒出来的就是她了,问这种问题,恐怕小孩子也不会满意。
简万吉做好了被质问的准备,没想到米善心哦了一声。
好像没什么要问的了。
简万吉咦了一声,“没了吗?”
米善心继续吃饭,嚼着雪碧苦瓜,腮帮子鼓鼓的,“我的问题你已经回答了啊。”
简万吉还是很惊讶,“你不会觉得我在撒谎吗?”
米善心摇头,“没觉得啊。”
简万吉:“为什么?”
米善心慢条斯理地吃完这一口,放下筷子看简万吉,“没有就没有,不是很正常吗?”
换简万吉哦了一声。
米善心盯着她,发现她也不色眯眯笑了,一张脸没做出夸张的亲昵模样,越发凸显五官的立体,鼻梁也很高,不像米善心,有点塌鼻子。
“怎么了,你撒谎了?”她问。
“没有,”简万吉摇头,“没想到你会相信。”
“你没必要骗我这个。”米善心又想起因为简万吉具象化的梦,她其实想提出一些无理的要求,但那种事没有感情的基础下尝试,似乎很糟糕。倘若简万吉人如气质一般轻浮,感情很多,或许米善心更心安理得。
这种情况下,似乎米善心才是性.骚扰,只是为了睡好觉,就让别人做x工具。
可睡得香的诱惑太大了,米善心的道德和缺德相互拉扯,很是痛苦。
她非常纠结,往嘴里塞米饭的时候说话声音闷闷的:“反正你也不会帮我睡觉的。”
11. MAMA-11
“帮你睡觉?”简万吉问,“什么意思?”
她脑子里出现女大学生成群结队上厕所的画面,和帮忙一起上厕所是一个意思吗?
“没什么,”米善心又扒了几口米饭,“我快吃饱了,等会我们走吧。”
一桌的菜几乎都是米善心在吃,她疑惑地看向简万吉,“你一口米饭都不吃?”
“吃过下午茶了。”
女人摇头,微卷的两片刘海太令人印象深刻,飘过泪痣,梦里米善心舔过它。
距离米善心下午上课也过去几个小时了,米善心问:“那你打包回去吃?”
“不用。”简万吉说,“我没什么胃口。”
米善心问:“你有病?”
简万吉被噎了几秒,自动翻译了这句话,笑着说:“有,很普遍的胃病,要少吃。”
米善心哦了一声,她点头的时候略长的刘海遮住眉眼,发尾的头发又以另一种弧度摇晃,除了像章鱼,也很像开花香肠。
简万吉忽然笑得很大声,米善心奇怪地看着她:“你没有其他毛病吗?”
这应该不用翻译,纯纯骂人。
简万吉点头,一边帮米善心喝上打包盒,“有,毛病很多。”
米善心动作一顿,简万吉凑近她,眨眼祈求:“还在找妈。”
米善心:“无聊。”
结账的时候老板娘盯着没戴口罩,正在拆口香糖的米善心看了许久,低声对简万吉说:“是有点像,你哪里找来的?”
“天上掉下来的。”听到支付宝到账声,简万吉和老板告别,“下次我来喝莼菜汤,好久没喝了。”
“知道了,再送你一份八宝鸭。”
“走了。”
“你真不用缓一缓吗?”简万吉给米善心开门,还是她拎着那些打包的剩菜,看米善心喜欢柜台卖的糖,还多拿了两盒,“我怕你吐了。”
“饭量可以啊,我以为你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吃得很少呢。”
米善心坐上车,“你还认识谁?”
简万吉倚着车,沉檀灰的翻领大衣衣领被风吹得飘摇,和发丝缠绕。女人没急着开车,非得隔着车窗和米善心说话,比起搭讪,更像推销,“我表哥的女儿和你差不多大,你是哪个学校的来着?”
“知道你很老了,不用强调辈分。”米善心不接茬,缓缓关窗,把车主隔在外边,欣赏简万吉叹气地绕到另一边坐上,抱怨道:“真不可爱,你到我这岁数就知道什么感觉了。”
女孩却看了看手边的手机,“可能我活不到。”
简万吉咦了好几声,“说什么呢!这么没有信心?”
米善心知道简万吉难缠,但没想到她好听的声音也会聒噪,比起妈妈轰炸的微信语音,又不至于厌烦,“你好烦人,开你的车。”
简万吉也不生气,当着面吐槽小孩:“看着闷,那么凶。”
车开向医院,米善心在看群消息。
她们高中有个小群,李因和几个要好的朋友加上米善心都在里面,经常往里面分享东西,没事闲聊几句。
除非有人点她,米善心几乎不在里面主动说话,但也不会开免打扰,静静看消息99+,好像自己也有人找,看到好笑的分享,也会笑。
简万吉看见了,“笑什么?我好像第一次看你笑,你也太酷了吧?”
米善心低着头,不理会她的调侃。
简万吉又换了话题,“这些菜最好不要吃太多天。”
米善心:“我很快就能吃完的。”
简万吉笑着说:“我知道,你饭量挺大,怎么还这么小……”
说到一半她想起米善心父母离婚,跟的老一辈也过世了,独居的小孩身体好像也不好,能把自己养成这样似乎已经不错了。
意识到简万吉的话卡了,盯着屏幕看聊天记录的米善心问:“怎么不继续说了?”
简万吉:“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在米善心面前很容易语塞,或许是年龄差太大,很多正常的调侃难以出口,米善心又不会主动聊天。简万吉的车载音乐都是劲爆的DJ,不符合她的精英人设,也和米善心一点也不搭。
简万吉的手机放在一边,屏幕亮起,还是曾白安的消息。
[怎么不回消息?你带人家小朋友干什么去了?]
[别让我在新闻上看见你。]
看见消息的米善心问:“你有案底吗?”
她忽然一句,简万吉的微笑唇都失效了,“什么?”
“你有案底吗?”米善心重复道,“别-让-我-在-新-闻-看-见-你,你的朋友微信发你的。”
“你……真是,”简万吉真不知道该说你怎么看我消息很没礼貌,还是解释这句话,最后变成嘴边的叹息,“算了,你要是不放心,我可以去开无犯罪证明给你。”
米善心盯着她的唇看,不像米善心素着一张脸,洗面奶都要剪开用到最后。
简万吉很像会出入很贵的场所的画像人物,质感是写在外在的。
哪怕她笑起来也有皱纹,可是嘴唇开合,唇纹都很性感,米善心不自觉幻想她印在手背上的痕迹。
或许也应该印在其他地方。
她被自己的想法灼伤了,瑟缩着低了低头。
“和你说话呢,你怎么一会儿在线一会掉线的?”简万吉自认阅人无数,也接触过很难缠的客户,小孩子是比较少,但客户的孩子也有这么大岁数的。
米善心太特别了,不符合大学生应该有的朝气。现在的小孩是普遍焦虑,公司也有职员因为小升初抑郁的孩子经常请假。米善心的死气沉沉都很另类,有点像哑炮,和她说话简直像坐在赌桌上拿着枪指着自己,永远不知道下一枪口有没有子弹,目前简万吉中弹无数。
“那我现在不在线上。”米善心说。
简万吉知道她也担心,“你要是不放心,就给你朋友发定位,可以实时看你在哪里,你一不会回消息,就让她报警,怎么样?”
米善心摇头:“她真的会报警的。”
简万吉一点也不怕:“没关系,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
米善心没说话,心想:我比较担心自己。
不能冲动,今晚试试有没有别的方法。
“善心同学,”简万吉顿了顿,“我的提议怎么样?”
米善心摇头,“不用,要是真发生什么,我也认了。”
简万吉:……
米善心又说:“我微信、支付宝和银行卡的钱加起来就2632.76.”
怎么还有零有整的。
“妈妈刚问我借了五百,只剩下……”
“你妈还问你借钱?”简万吉提高音量,“是你亲妈吗?”
米善心嗯了一声,“她现在在做别人的妈妈。”
听起来好像在阴阳什么,简万吉没有证据。
“你寒假兼职课时费是多少?”
“八十。”
宁市是一线城市,安宁病房的数量在全国也遥遥领先。即便如此,简万吉要把外婆安排进安宁病房,也费了很大功夫。
临终关怀科常年排队,资源也很紧张,她的外婆时日无多,按理说她没什么时间考虑别的。
都快四十岁了,简万吉早就摸索出一套让自己更舒服的处世法则。
管好自己,少管别人八个字看似简单,不太好践行。现在她又卡在这八个字的缝隙,理智告诉她应该少掺和这些,别问,有什么好生气的,就算米善心很像她的亡母,也没必要。
一段关系,临终关怀,用钱买断,就完事了。
就是因为米善心太像亡母了,简万吉才很难理智。
她早就忘了母亲具体的面容,虽然外婆深知还清醒的时候,每天都要在家里多摆一副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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筷,假装母亲还在。
雪碧苦瓜不是外婆喜欢的,是妈妈喜欢的。
哪怕那是外婆最讨厌的,拐走女儿的男人传授的家乡菜。
简万吉是活着的人,在餐桌上永远被无视,这样神经质的生活居然也持续了十几年,直到她大学住校。
曾白安曾经来简万吉家里吃饭过,那时候大家还十几岁,活泼得很。
她都受不了这个家诡异如灵堂吃饭的气氛,关上门几乎是跑走的。
简万吉发誓她八百米要是跑这么快,或许能被校队选上。
“八十……”简万吉把车停在医院的地下停车位,吐出一口气,“你在开玩笑?”
“现在教培的行情你不知道吗?”米善心倒是很平静,“是辅导员推荐我来的。”
哦,还有人情往来。
这一套简万吉以前就经历过,老师是好意,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机会都是这么来的,但米善心太拮据了,简万吉问:“你没想过干点别的吗?”
米善心:“我做过地推,晕倒了。”
她唇角向下,似乎从唇形到眼尾,和简万吉的一切都是反向的,一如她们的年龄,也是这种没有交集。
“如果我健康一点,可以选择的更多。”
简万吉和她的年龄差包括认知、机遇、身体素养等等。
米善心早就不奢求真正的感同身受,她只想破除不得好眠的诅咒,哪怕自己平庸、烂俗,也想要健康的睡眠,抵御只有遗像不用睡觉的老宅夜晚。
简万吉与米善心对视,她忽然发现女孩的双眼也不是那么古井无波。
干枯的水井反而能照到日月光,只是里面太深了。米善心困在里面,青春的绵云咫尺千里,米善心只能干巴巴眺望,没有力气随行。
她能怎么样呢,她已经很努力了。
简万吉和她对视良久,说:“我希望你等会见过我外婆后,再郑重考虑我的请求。”
她没有笑,微笑唇的人不笑也带着隐隐的笑意,那是真正的皮笑肉不笑。
简万吉原来的唇形与父亲如出一辙,外婆销毁那个男人的一切信息,也不许父亲那边的亲戚接近简万吉,等她成年,把她带去做了微笑唇手术,说这样更像妈妈。
父母的感情是长辈不同意擅自合拢的蚌壳,结出了简万吉这颗只有名字讨喜的石头。
殉情不再是古老的传说,天涯海角是压在简万吉身上不变的五指山。
妈妈的日记残片记录她喜欢父亲轻浅的笑,简万吉对镜凝视自己无数次,却在长大的过程中一次次被当成讥讽。后来她的唇角因为长辈的执念人工雕琢,也只有形似,反而摸索出了眼随唇动,洋溢虚假灿烂的笑意。
效果很好,讨厌鬼变成大好人,她不再格格不入,拥有很多亲朋好友,现在也算成功人士。
可出版我如何成功的成功人士从不会在书上写:我是万能的。
成功的人也有烦恼。
就像现在,三十九岁的简万吉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帮助米善心。
曾白安总说付出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你不要那么吝啬,不是说你花钱,是别的方面。
简万吉当时说:那不是很简单,给钱谁都会要啊。
一点也不简单。
天底下还有花不出去的钱,办不成的事,或许也有不能爱的人。
至少最后一个,简万吉还没体验,也不想体会。
面色苍白的女孩解开安全带,凌乱的刘海别到一边又散落下来。
米善心像充棉量很低的玩偶,又像被挤扁的面包,声音也有气无力,“如果你外婆真把我当成你妈妈再说吧。”
她先跳下车,隔着车门看着简万吉,似乎鼓起毕生的勇气,“到时候……我或许会提别的要求。”
简万吉巴不得她要钱,欣然同意,“只要我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