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顶住,我先行一步!》 1、正青宫 北海青州剑道,巍峨浩荡正青宫。 前来拜学的人排成条细线,蜿蜒半山。 相较前殿,后山寂寥无比。 苍茫青峰高可摩云,砚色浓云低垂峰顶,苍郁云杉藏于冰凌,如利箭悬挂房檐。 屋内,知夏在半温的榻上睁眼,暗淡的火光映出周围朦胧景色。 这是间极为简陋的房,破损的窗用纸简易糊着,屋子中间烧着个火盆,半湿的柴燃起缕缕白烟,沉浮空气里,熏得人睁不开眼。 她撑着身子半坐,额间凉透的巾和掖在肩上的衾同时滑落腰间,仅这一个动作,搅得她五脏六腑俱疼,低头望向疼痛的来源,看到满是鞭痕的身子,眼眸里弥漫起讶异。 知夏意识到,她活过来了,但这不是她的身子。 世间少有利器能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只因她拥有强大的妖力可以瞬间疗伤。 而这具身子不具任何力量。 她忍痛起身,趿拉绣鞋,摸索桌前,那里摆着面半旧铜镜,镜里模糊照出她的轮廓,她抚额,镜子的人跟着抬手,这不是她。 虽与她七八分相似,眼尾多了颗红痣,整个人气质孱羸,像朵易折的小白花。 她该是死了的,现今这番模样,是为何? 房门被人推开,伴随着咿呀声,朔风穿堂过,她不自觉缩瑟。 她的妖力本就源自极寒之地,不应畏冷,但这具身体截然不同。 太弱了,这是此刻知夏对自己的评价。 门口站着一男一女,她只瞧一眼,回忆如潮,冲刷识海,瞬间涌入的记忆,激得她闭上眼。 再睁眼,她认出眼前人。 谢青辞,正青宫掌门爱徒,笑若朗月入怀,立如芝兰玉树,是微如芥子的“她”仰慕之人。 灵尤珞,二掌门爱女,师门幺徒,天之骄女,备受宠爱,是无父无母的“她”羡钦之人。 她平静望向门口,以不变应万变。 灵尤珞先开口,却不是对她说的:“师兄,瞧人家都能下榻了,”毫不顾忌知夏在场,讥讽道,“还惦记着给她送灵药…” 谢青辞声音清朗,徐徐道:“都是内门弟子,总归有情意在,更何况现在三掌门闭关,知夏是他门下唯一的弟子,原应等他出关再商议…” 灵尤珞不满,手指着知夏,仰头看向谢青辞,语气里满是不屑:“就算等三掌门出关又如何,擅闯禁地,本就死路一条,你为救她,自己也受了伤呢!” 她声音越来越利,震得知夏耳朵疼,她眉头微蹙,抬手抵住耳后,试图缓解蔓延开来的刺痛,这一动作彻底激怒灵尤珞,她高喊道,“她就是个害群之马!” 她扯住谢青辞宽袖疾步往外走,谢青辞抬眸,对上知夏平和的眼,转瞬挪开视线,任由灵尤珞拉他离开。 转身前,俯身似乎和灵尤珞说了什么。 不过须臾,灵尤珞气冲冲地走回来,掷过个八方葫芦瓶落在知夏脚边,忿忿不平大步离开。 知夏弯腰拾起葫芦瓶,小幅度的动作牵动身上的伤,她不以为然,葱白的指尖捏着葫芦瓶,转动一圈,唇边露出丝讥讽。 谢青瓷最后刻意收回的眼神里藏着心虚。 知夏拔开瓶塞,轻嗅了番,是上好的灵药。 而这灵药是好心还是愧疚,抑或是封口,她不得而知。 她是有这段记忆的,禁地“她”的确闯了,可始作俑者不是“她”,对禁地好奇的是谢青辞,“她”不过少女心萌发,关心则乱,制止不成后,心一横跟着进了。 谢青辞身上的伤确实是救“她”而伤的,不过是“她”避影匿形察觉到他身后的危殆,不顾安危的高喊,引发禁地里梼杌瞬间攻击。 再接着,就是这傻姑娘跪在掌门面前,为爱编造自己擅闯禁地,谢青辞英雄救美这摊事。 知夏从未经历情爱,但养育她的妖婉娘因情爱惨死的模样烙在了她心底,她敬而远之。 傻姑娘因为心底那抹微光丢了命,知夏只觉惋惜。 瓶里都是上好的灵药,治疗内伤和外伤的,满满当当一瓶,她盯着药微吁。 她把药搁在一旁,盘腿坐回榻上,梳理原身记忆。 正青宫三个掌门,各自掌管玄天宗、烈火宗、阙云宗。 三大宗门分外门、内门,除天赋异禀的弟子直接入内门外,其余弟子均先入外门统一习正青功法,经习考后进内门,修惊雷诀,荒火诀,弱水诀以气运剑。 不知是不是巧合,原身与知夏同名,是三掌门司珏在山下收的内门弟子,他不似掌门和二掌门广收弟子,名下只有她一人。 按理来说,司珏独收一人,当倾囊相授,但她仅仅是挂个名而已,他甚至连正青宫外门最基本的功法也不曾教习,带她上山后,不闻不问。 原身也努力过,偷学了正青功法,又在藏书阁中看过不少书,习得一招半式,不刻意间展示给司珏看,只得到句资质愚钝,无须东施效颦的评价。 她拼着口气,愈发刻苦,直到三宗切磋,她如丧家之犬,遭人追赶。 原身对这这段记忆格外清晰,知夏甚至能回忆出清晰的画面,她满身惊汗,脸色惨白,手足无措地在人群中东逃西窜。 周围议论纷纷,大抵是她这个水平,怎么会是亲传弟子,又或者是她连进内门的资格都没有。 仓皇中,三掌门的身影立于高台,冷眼旁观,眼神里是嫌恶。 自这之后,原身心中的那团火灭了,一次意外,她灵脉尽失,她生性怯弱,胆小,自卑,司珏对她毫无温情,在正青宫的日子愈加难熬,同门似有似无的排挤,司珏的漠不关心,压得她喘不过气。 原身的记忆里,谢青辞于她是一道光,他是天之骄子,众人口中的翩翩君子,也是唯一愿意提点她几句的人。 知夏在她脑海里翻寻有关自己的的记忆,找了许久,才翻出点碎片有用的消息。 此时距她死后已过百年,有关她的信息,源自于原身在藏书阁里看过的一本书,“自百年前,正青宫掌门慕慈仙人斩杀妖王于幽明,原以人界安定,哪知魔界趁机侵犯,人魔冲突不断至今…” 知夏嗤笑,百余年前,人、妖、魔三界鼎立,婉娘死后,是她强撑这幅局面。 后来,她与二十四大仙门厮杀,两败俱伤,她死后,魔界最后一点顾忌也没有了,趁虚而入是必然。 道貌凛然的仙门正派不会后悔,手刃仇人的她可悔? 不! 百年前她惟杀一人,为世间正义门所派不容。 二十四大仙门,倾巢而出,不死不休,她从不避战,也不主动挑衅。 杀戮十余年里,她憎恶世道,鄙夷天理! 群起而诛之,因她杀那人,抑或非我族类,必杀之? 屠尽十二大仙门后,她倦了,暗影门的双刃滑过她腰间,她只觉得疲累不堪,无止境的厮杀,她受够了,借战将余下妖力封印至那把双刃后,她不战而亡,死在那片雪狱冰海。 这记载多少有些偏离了真相。 要说也该是暗影门门主斩杀妖王于幽明,怎么变正青宫了? 当初名不见经传的正青宫一跃成为仙门翘楚,又是为何。 她在识海中搜索关于暗影门的的记忆,一片空白,只得作罢。 想到封印在双刃力的妖力,她叹了今日的第二口气,她也没料到百年后,她还能借尸还魂。 垂眸瞧了眼身上的伤,收回思绪,还是解决当下最大的问题吧。 资质愚钝? 她堂堂妖王自是不认! 她盘腿而坐,引气入体,气游周身。 片刻后,她睁眼。 这具身体,竟是个半妖! 用禁法封印着一半妖脉,或许是禁法流传至百年后已经不全,封印得霸道而草率,导致另一半灵脉淤堵,这也是原身灵力低下,无法得心应手修炼的原因。 常人都道半妖孱弱,但事实并非如此,关于半妖,隐藏着秘密,只少数人知晓。 解妖族的封印对她而言,轻而易举,只要找回双刃和骨笛,她便能收回全部妖力。 解或不解,仅在她一念间。 夷由间,屋内那扇没坏的窗扉自外径开,屋外来人,一跃坐上轩榥,少年身着劲装,黑发束起,手撑勾阑,剑眉朗目,对上她的视线,纵身跳下,立于榻前。 “这么快就醒了?”少年声音清越动听,蹲在榻前,单手托腮,抬头细细打量她,片刻后,又道,“看来不会死了!” 他径直伸手,探向她的额头,知夏先一步扼住他靠近的手,眼瞳戒备的收缩,少年也不恼:“戒心还挺重,”他长眸含笑:“是我救的你,你知不知道?” “我不知。”她开口,声音低哑无力。 知夏不认识他,没有关于眼前人的任何回忆。 少年用巧劲收回被扼制的手,在她身旁驻足,缓声带笑:“叶添,你的救命恩人,现在可知?” 她摇头,叶添微滞,少年谈意正盛,洋洋洒洒道尽前因后果。 无人关心受罚一百鞭的知夏,丢她在柴房里自生自灭,他恰巧路过,用以灵药护住心脉,方留她一命。 知夏直勾勾地盯着他:“不知。” 他要救的人,已经不在。 救命之恩太重,她不要,也不认。 叶添无谓微耸肩,从怀里摸出个绿釉瓶递给她,知夏不接,他作罢,把绿釉瓶放在卧榻上,解释道:“灵药护住了你的心脉,但你外伤太重,一时半会难以痊愈,这些伤药是疗外伤的,”他顿了顿,捺不住满腹好奇,脸凑近,问,“禁地里到底有些什么?” “有梼杌。” 知夏言简意赅,答完的瞬间,掌风一扫,绿釉瓶纳进衣袖中,叶添尽收眼底,刹那错愕,长眸幽深:“你不用回答,灵药也是给你的。” “你给我药,我还你一个消息。”她抬眼,他眸光幽深难测。 知夏自认是个讲公平的妖,从不欠他人。《 》 2、正青宫 知夏用叶添给的灵药养好身子,看着平平无奇的药丸,效果极佳。 她改了封印,重塑经脉,废了的灵脉回来了,且周身运行通畅,手足无措逃窜这事,绝无可能再发生。 有关暗影门的消息一时半会无从得知,她贸然解除封印,改修妖脉无用。 妖力自是要寻,缓急不在一时,眼下情形,留在正青宫居然成了首选。 好在上一世灭十二大门派时,她搜罗不少人修秘籍,但她上一世修妖力,这些于她无用,翻过之后就没了下文。 现在这具身子倒也可以用用,无人问津的好处在此刻尽显,修炼时无需避讳。 半妖两界不容,地位低下,但体质特殊,若身体能承住,可人修,也可妖修,是少有能修两脉的载体,这点鲜有人知。 妖界不似人界讲究秩序,吸食他妖力是增长修为最快的方法,妖生来多好战,人修的那份苦,无妖愿捱。 相较于妖修追求妖力,人修侧重在强体魄,增气韵,精神不灭可永存。 也好,尝试一条全新的修炼路,算是种挑战。 几日后,她灵力充沛不少,三指掐诀,幻出一枝海棠,插入屋后的泥地,随着埋进去的还有谢青辞给的那瓶灵药。 海棠化苗,生在不属于它的冬日,知夏抿唇凝视海棠幼苗。 她无意占据她人的身体,可天道偏要她重来一次,好生讽刺,既成定局,无需徒生多余情绪。 再来一次又如何?她从不悔。 这条未知的路,她只会更强,又何需惧? 她双手结印,生出结界落在海棠上,转身径直朝藏书阁走去。 看管藏书阁的师兄对她称得上友善,和她有过不少照面,见她孤身一人而来,习以为常,颔首点头,算是打招呼。 知夏一改往日畏怯模样,朝他笑笑,那张宽严的脸有了片刻失神。 按理来说,藏书阁师兄待她也不算坏,怎就只有谢青辞成了她生命中的微光呢? 她回头又瞧了眼门口,看到师兄板正严肃的杵在门口,活像守在府邸门口的石狮子,再想想谢青辞那张俊脸。 凡事最怕对比,知夏眉梢轻抽,她大概知道原因了。 都说妖爱美人,人不也一样吗? 藏书阁共三层,知夏在第一层转了会,随意看了几眼,多是些剑道理论、实战及札记。 这是过去她呆得最多的地方,但知夏兴致索然,若她没记错,暗影门的鬼影远踪追剑,专克以气运剑,看这些流于表象的书,不如让她跟暗影门打上两场。 固然上一世她本身存了死意,明面上的仇还是得报的吧? 想到暗影门,联想起封在双刃里的妖力,知夏头疼,决定上楼看看,有没有相关书籍记载。 思量间,门口传来道“呀”的女声,她没停顿,头也不回地往上走,身后的人似乎认出她,语气不善地喊住她:“你这个废物怎么也在藏书阁,莫不是为了明日的小考临时抱佛脚…” 他话里嘲弄,听得知夏不悦,她顿住身子回头,门口站着俩人,最开始诧异声是尤灵珞发出,戏笑之人则是二掌门灵运鹏的弟子晋泽。 好巧不巧,知夏灵脉尽失和此人脱不了干系。 正青宫每三个月一次文考,一次武考,每年一次大考。 逢大考,内门弟子经过抽签,俩俩组合进入试炼塔,通过考验时间越短得分最高。 几月前大考,知夏和晋泽一组,晋泽脾性尖利,他打心眼里轻视知夏,刚打开签就满脸鄙夷,知夏手足无措跟在他身后。 试炼塔前五层为试炼层,顶层由夔牛镇守,考试只需要破除前五层幻境就算通过。 进塔后,晋泽对她不闻不问,知夏灵力弱,跟不上他的进度,他不耐,抛下知夏,一人独行,知夏独自磕磕绊绊上了五层,也寻着晋泽的身影。 晋泽的尖叫从顶层传来,她怕他出事,咬牙结印登顶。 夔牛是神兽,天性暴躁易怒,勇猛蠢悍,见有人无闯,发动血之印记,知夏灵脉本就不稳,闯五层试炼塔已经耗费她所有灵力,这一击,她没能避开。 夔牛的攻击引起他人注意,她浑身是血的被人抬了出来,而晋泽早就完成试炼出塔,瞧见她奄奄一息也无愧疚。 事后本要责罚,灵运鹏护犊子,司珏不出头,再加上晋泽一口咬定是知夏乱走,突遭不幸,这件事不了了之。 如今再碰上,知夏想着,是断他一只手呢,还是瘸他一条腿? “上次小考倒数第一,出成绩见你哭得伤心,这是怎么?发现哭没用,打算恶补吗?这是你想补成绩就能上去的吗?”见知夏不开口接茬,晋泽再次开口嘲笑,“干脆明天别去小考了,直接自离师门吧,就你这点天赋,要我我都觉得丢人!” “晋泽,”谢青辞的声音从由远到近,“你说得太过分了。”他声音不大,暗藏警告之意。 原本在一旁看戏的灵尤珞见谢青辞开口帮腔知夏,道:“晋泽师兄也没说错啊!成绩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提高的,这么多年,她一直是倒数,也不知道三掌门为何会选中这样资质平平的人。 知夏见他们雌唱雄和,好似多年前见过的皮影戏,愣是没舍得开口打断他们,看得津津有味。 谢青辞:“够了,大家都是同门,”他望向知夏,犹豫片刻,又问道,“你伤好些了吗?” “师兄,”灵尤珞不满谢青辞对知夏的态度,开口打断,“看她精神抖擞,当然好全了,”她不悦地嘟了嘟,小声道,“也不看给了多少灵药,真是浪费!” 晋泽见灵尤珞的注意力集中在谢青辞身上,主动搭话:“你们给她送灵药了吗?” 灵尤珞昂首,骄横道:“关你什么事。” 落了面子的晋泽面色不忿,一闪而过,很快又换上讨好的嘴脸:“是,是,是,怪我不怪多问。” 知夏看着这几个人,隐约有些头绪,但不能完全看懂,只觉得他们几个表情丰富,比戏台子上的表演还精彩。 晋泽察觉到知夏一直沉默不语,朝她开口:“喂,废物,你是连话都不敢说了吗?你不会明天真不敢参加考试吧?” 知夏是个不避战的人,答道:“自然是要参加的。” 晋泽耻笑:“然后又考倒数第一?” “如果我这次不是倒数第一呢?”知夏柔声回答。 “倒数第二和倒数第一有什么区别吗?” “我会超过你的,”知夏记得他成绩中等,似乎没啥挑战难度,又指着尤灵珞,“还有你,”手指移到谢青辞身上,“以及你。” 反正都要下战书了,挑软柿子捏有什么意思,一起踩! 谁都没有料到一贯怯懦的知夏敢说这样的话。 灵尤珞最先反驳:“你别不是傻了吧。” 谢青辞不语。 晋泽:“吹牛谁不会,”他指了指谢青辞,“你知道这是第几名吗?” 知夏随口答:“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她漫不经心的态度,眼底的轻视,挑起晋泽的脾性,他大声说道:“很好,记住你说的话,如果这次你没有考过我们三个,你就自离师门如何?” “好。”知夏站在那,她声音细气轻柔如,但语气坚定,如凌霜傲雪,。 “知夏…”谢青辞脸上的神情担忧,“不如...” “还有事吗?”知夏打断他的话,语气轻慢,“没事我就上楼了!” 几个人没见过这般狂妄的知夏,他们记忆里的知夏永远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你不温书吗?”谢青辞往前一步,问道。 知夏摆摆手,“不必。”直接上楼。 正青宫的小考能考些啥?无非就是书本上的基础知识。 为了灭这些仙门,她可是把这些门派查了个底朝天。 毕竟,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相较于这些微枝末节,她更关心这百年来,到底发生了哪些改变。 藏书阁三楼,摆的都是些地方卷帙、门派古籍和人物传记等,所谓杂书都在三楼。 知夏抽出本《九州记事》翻看。 原本天下十二州如今只余九州四海,二十四大仙门知夏灭了十二,按理来说应余十二,但如今仅存八门。 八大仙门以四家为先。 北青州正青宫,正阳剑意,独步一时; 南荆州无极剑宗,藏剑不漏,避世不出; 东扬州雾卦观,万变咒诀,暗藏锋芒; 西梁州翎虞山庄,百步穿杨,一箭无双。 八大仙门,正青宫后来者居上,自百年前初露锋芒,如今不过百年,已隐隐有八大门派之首的意味。 无极剑宗诞生在知夏死后第二年,杜门晦迹多年,随门下弟子齐铭纯入世,虽名声鹊起,仍踪迹难寻。 过去的千机营、莲蒂堂、巫歌谷、霓云仙居也都在。 但暗影门没了? 她灭的??? 知夏看到那行‘妖王灭暗影满门,神器雪饮双刃落入妖界’,她怒了,书“啪”地甩回架上,激起浮尘。 欺负死了的妖不能说话吗? 真是什么泥点都往她身上甩,什么污水都往她头上倒! 要不要脸了!!! 当年她就该咬咬牙,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她要把这本书扯了,丢进泔水桶!! 知夏刚伸手,暗处传来道声音叫住她:“喂。” 她手快,书藏入宽袖,扭头面不改色地说:“怎么?” 素日没人的藏书阁,今日热闹得可以凑桌麻雀牌,也是奇了。 叶添躺在书架深处的长凳上,双手叠在脑后,脸盖着本翻开的书,左腿屈着,右腿懒散的搭在左腿上,声音从书下传来。 听到知夏的回答,他拈开遮光的书,坐起靠着墙,食指曲起撑头,睡眼惺松地打了个哈欠,瞥了眼她漏了一角书页的衣袖,嘴角露出丝不易察觉的笑,“你还真答应他们,万一输了怎么办?” “要你管?”知夏气还未消,无意纠结他偷听一事。 她像只炸毛的小猫,叶添瞧着有趣,忍不住逗弄,“那你要不要试试,也赢过我?” 知夏瞠目,这人有毛病吧? 他和她认识吗?有仇吗? 她报旧仇宿怨,他横铲一脚,妖也是讲究债各有主好吧! 她才不要打无准备之仗! 更何况,她这么讲公平的妖,自是不能答应。《 》 3、正青宫 次日,正青峰簌簌飘雪,落梅花千朵, 她半只脚刚踩进内门考堂,原本喧腾的考堂顿了两秒,泾渭分明的几拨人窃窃私语。 她朝空位走去,前座的人反身手撑桌案:“这里有人了。” 接连几个空桌都是如此,知夏反应过来,内门是有派别的的,但都在统一在排挤她。 她想过自己可能不受欢迎,但现在还是有点出乎她意料。 视线扫过四周,正中第二排的空位印入眼底,她走过去坐下,这次再无人多言。 她直视前方,叶添枕着手趴在几案上浅眠,他脊背弯成一把优雅的弓,光从两侧的高窗倾泻而下,给少年渡上层光晕。 这人倒是洒脱,知夏撇撇嘴。 是个怪人,她在心底评价。 正青宫用是碳笔,外头裹了圈木,比毛笔更轻便。 她指尖旋笔,出神。 这里和她过去的生活截然不同。 上一世她在这个年纪时,在做什么呢? 好像被婉娘丢进万妖塔里厮杀,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活着。 妖的命好像不值钱,得靠自己博,可拼到个别人无法欺辱的位置,也难安睡。 她凝视结霜的雕窗,想到那个极寒之地,茫茫冰雪覆盖大地,抹去一切生灵的痕迹,寂静、酷寒、枯燥、疲乏与死寂笼罩雪域。 而现在考堂里升着暖烘烘的暖盆,燎人睡意昏昏,周围剑修沸反盈天,与过去判若天渊。 似乎也不错。 当然若没有眼前找茬的人,日子许更静好。 晋泽不知何时进的考堂,手撑着桌案,赤喇喇往她身旁案桌一坐,大声道:“哟,今天来得还挺早!昨天的大话还记的吗?” 周遭声音停了,视线驻足,眼神各异。 二人顿成人群焦点,晋泽要的就是这般,嚯地站起来,“大家都还不知道吧,”他环绕一圈,高喊着,“昨日知夏可是在藏书阁恶补一日,竟放言此次小考要超越谢师兄,不然就自离师门。” 他尾音刻意拉得老长,给足人遐想。 此话一处,考堂众人顿时神色各异,众口嚣嚣。 “知夏别不是给那一百鞭抽傻了吧!” “莫不是她刻意想要自离师门找的借口?” “直接跟三掌门说就好,用得着挑战谢师兄吗?” “谢师兄次次都是第一,她次次都是倒数第一,是不是说反了。” “谢师兄来了。” “我才不信她能考过谢师兄的!” “我也不信!!” “那可是我心目中的神啊!” “…” 晋泽故意不提自己,只提谢青辞,为的就是挑起众人不满。 原本趴着的叶添起身,揉揉耳朵,伸了个懒腰,手肘随性倚着凳,侧过半个身子,眼半阖,心慵意懒:“怎么突然这么热闹…”他看了看四周,睡眼惺忪,一脸完蛋了的神情,“不会已经考完了吧?” 他显然也是个话题人物,周围谈论点骤变。 知夏从喁喁私语中得知他的来历。 正青宫弟子,大多以稚子年纪入门,知夏入门七岁,已经算是同批弟子中年岁偏大的。 叶添不同,他入门已是双十年华,距今不足月。 但他是从阳剑选中的人。 从阳剑是正青宫镇山名剑,立于禁地剑冢多年。 那日,许多人都见从阳剑如鹰扑天,自禁地飞往山下。 三大掌门追随下山,几日后,带回了叶添以及握在他手中的从阳剑。 就在宗门弟子认为从阳剑剑灵认主时,叶添入内门,却未拜师,从阳剑则重归剑冢。 几大掌门缄口不言此事,也无人敢多问。 至此,叶添留下来了,无人知他来历,也无人知他实力。 他为人健谈,和善,是以在宗门与每个人都能说上几句话。 但也仅限于此,因来历特殊,无人敢与他深交。 知夏暗自思忖:倒是和她一般,是个边缘人物。 “吵闹什么!考场有考场的纪律规矩,都给我安静!”中气十足的一声呵斥,二掌门灵运鹏怀握考卷走进考堂,屹然是今日考官,身后跟着的谢青辞与灵尤珞怀中各抱着叠密封的考卷,“落座半柱香后开考。” 跟在他身后的两人分别坐在前排两张空位,晋泽紧随灵尤珞坐在她身后。 落座的瞬间,晋泽趁灵运鹏不注意,两指屈指,先是一指指向着自己的眼睛,然后两指反方向点了点知夏。 示意他时刻关注她。 知夏觉得有趣,妖的世界和人相比,似乎更单一。 考试自巳时开始,至申时结束。 考卷一沓沓发下,到知夏手中,她抽了张就往身后递,她身后的人拿到考卷轻笑出声,引起监考人灵运鹏注意。 他走过来,视线一沉,抽过知夏递到后方的试卷,摁在她的桌上,瞪了她一眼,才道:“考卷是这一沓。” 知夏张嘴结舌,食指自下往上,划过考卷。 这也太多了吧? 这得写多少字! 手真的不会断吗? 这才新年伊始。 所以说之后每三个月都得写这样一沓? 她突然不想写了。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之前的小考也是这样的吗? 她认真想了想。 好想真是这样,只不过她当时没在意。 她眉头蹙紧,满腹怅然,指尖轻敲桌案。 她焦虑的模样极大取悦了坐在旁桌的晋泽,他呵了声,前桌的另尤珞回过头斜了他一眼,无声开口:“闭嘴。” 晋泽立刻垂头拿笔答题。 知夏认命执笔,太久未握笔,姿势竟带着生疏。 写到一半,知夏置下笔,柔了柔发酸的手腕,突然想到: 她输了,自离宗门? 可她赢了呢? 好似什么都没有! 她怨尤地觑了眼前厚厚一叠的考卷,幽怨不已。 她竟然做起了亏本生意。 她悔怨地睨了眼晋泽,现在补个行吗? 似乎显得她不够大度。 知夏撇嘴,心底有了决断,那就找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套麻袋用法术揍他一顿也行,正好试试下隐匿术练得如何。 烦闷消散,拾起笔,继续答题,。 她唇边翘起抹笑,心情好了不少,她向来擅长在漫长乏味的日子里找乐子。 心情好,答题速度也跟着快了不少。 转眼,考卷只剩最后一页,知夏头低得久了,脖子有些酸胀。 这具身体太过孱弱,即便她重修了灵脉,要承载她的妖力还是勉强了,她得在找回妖力之前强体固修 最好能有温补的灵药滋养。 想起叶添那日给的灵药,她笔尖顿住,抬眼。 叶添斜斜坐着,试卷漏了大半在外,没有身子的遮掩,知夏一览无遗。 知夏:!!! 看不起谁呢!!! 她是需要舞弊的人吗!!! 她堂堂妖王,需要区区人类的帮助吗!!! 她迅速挪开眼,疾笔想要迅速结束这场考试。 答到最后,知夏卡住,试卷上有的每个字她都记得,偏偏忘了那个空白的那几个字。 抿唇想了许久,答案呼之欲出,便就卡在那里。 她指尖轻点桌案,速度越来越快,肩膀轻垮,还是想不起。 她闭目望仰望天花板,再低头,蓦地睁眼,答案从眼帘钻进脑海。 对,就是这个。 她捏着笔写了一个字,顿住,很快写完了剩下两字。 不小心看到而已,况且她本来就记得答案,只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重活一世,毕竟过了百年,记不得很正常。 再说,妖卑劣,为了赢,向来都是不择手段。 她猛然起身,带起靠椅“呲拉”一声。 安静的考堂突有声响,所有人注视着她。 灵运鹏困意十足,倏的一惊,皱眉道:“何事?” 知夏手捏卷,抖了抖:“做完了,交卷。”她瞟了眼叶添的考卷,答得接近尾声,只有两题空着。 至少她是第一个交卷的,她还是赢了。 考室一片哗然。 “她怎么就写完了!” “不是次次都倒数第一吗?” “自暴自弃了吗?” “…” 灵运鹏大掌重拍桌案,“安静,是都打算交卷了对吗?” 考室重归静谧。 灵运鹏对知夏的无太多印象,只记得她是司珏的弟子。 司珏行迹不定,下山领了个徒弟回来,却不闻不问。 再接着就是她与自己弟子晋泽共同进入试炼塔考试,废了灵脉,丢了半条命。 晋泽一把鼻涕一把泪说自己是被冤枉的,是知夏自己乱走造成的,司珏放任不管,但是他不一样,他护内,且晋泽是他的弟子,若真是有意,岂不是他教导无方。 看到面前人,想起往事,灵运鹏一个头作两个大,他挥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开。 知夏刚转身,叶添跟着起身,知夏听到声响,加快脚步出了考场。 出考场她也要做第一才行,叶添想跟她抢? 不存在的。 叶添跟着想走,却被灵运鹏叫住,他对叶添的态度截然不同,“你干嘛!” 叶添不以为然:“交卷啊!” 灵运鹏对叶添的来历是知情的,他愣神片刻:“你都写完了?” 叶添挠了挠头,答道,“会的都写的,不会的,留也无意。” 他走过去,随意翻了几页,所有题目皆答,且全部正确,他还欲再看,叶添问,“交卷了,能走了吗?” 灵运鹏回神,茫然道,“走吧。”他拿着两份试卷回到前方,面色凝重。 接连两个人交卷,考场弥漫一股焦躁。 人最怕对比,尤其是同门之间。 谢青辞停了笔,他还余下小部分没写完,叶添交卷那一瞬间,他心境忽然焦灼,似蚂蚁啃咬。 宗门人人道从阳剑是他的囊中物,他一路走来,太过顺遂,就连一贯吝啬赞赏之言的三掌门也曾对他赞许有佳。 从阳剑的选择是他修行路上的第一次不顺。 他修行许久,实在不该生出这份焦躁的。 他念了两遍清心诀,静下心,将余下的题答完,乍地起身,脚步钉在原地,瞥了眼手中的考卷,还是鲁莽了,过去他都会仔细检查。 灵运鹏听到动静,语气满是不满,“你也要交卷。” “是。”谢青辞唇角苦笑。 他终是受了影响。《 》 4、正青宫 三日后文试放榜。 连下几日的雪停,积雪不散。 成绩榜立大殿前,供内外门弟子查阅。 公示榜前,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知夏到得晚,远远站在圈外。 人群里不时传来讨论声:“这次竟然有两个满分。” “怎么办,我感觉我考不入内门了!” “我已经放弃了,老老实实当个外门弟子也不错。” “能不能有点出息!!” “满分?我听内门的师兄说,考卷又多又难,考点还很多,这是也太厉害了吧!” “得了满分是谁?” “不知道!挤不进去,你问问前排的?” “必有个是谢师兄,次次榜首,还有一个到底是谁?前排的看完赶紧走啊,搁前面站着干啥呢?” “…” 晋泽身后跟着三个人,一行人气势汹汹走来,听到谢青辞的名字,脸上洋溢着得意,路过知夏身前,恶狠狠道:“你完了!”几个人拨开人群,神采飞扬高呼,“让一让,来,都让一让!” 围住榜的人,被迫让出条道,晋泽挤到最前,视线从下往上扫视,表情从轻松到凝重,猛地回头,怫然道:“这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是满分!” 知夏向前,走到他面前,目光定格 公示榜第二行:知夏玖佰, 目光上移第一行:叶添玖佰, 余光扫到第三行:谢青辞捌佰玖拾玖。 “原来其中一个满分就是她。” “太厉害了吧!” “那另外一个是谁?” “没听过名字!” “好像是上个月手握从阳剑回来的师兄。” “不愧是从阳剑选中的人!” 围着知夏的人越来越多,言来语去。 她应该高兴的,但胸口堵着团气。 明明分数都一样,凭什么叶添的名字排在第一,而她是第二? 放在同一排不行吗? 非得弄什么区别对待! 闹得人心情怪不好的! “你是不是作弊了,你怎么可能考满分,你前头就是叶添,你一定是抄他的!”晋泽色厉内荏地朝她高喊。 知夏本就一肚子郁气,听到这话,掷地有声道:“愿赌服输,你不愿承认就算了,如今我赢了,你说我作弊,若是我今天输了呢?是不是现在我就应该去收拾包袱了!你这人好生不讲理,凡事都由你决定吗?” 往日里,她从不讲理,不服就是一顿痛揍。 今遭做了人,到底不一般些。 一番话下来,她都觉得自己是个有文化的妖了! 话音落,周围人看向晋泽的目光变了,晋泽不甘示弱:“那你说说,你之前次次倒数第一,这次如何能考满分?” “晋泽,她没有作弊,”谢青辞不知何时出现,替知夏解释,“她记忆力本就好,之前只是惧考罢了,想来这次是克服了心底的恐惧。” 谢青辞在内门颇具声望,外门不少人也听过他的名字,他的认可,替知夏驱散了不少怀疑的目光。 他站在榜前,眼神满是落寞。 输了。 输给了叶添。 很难形容这种心情,烦闷、忿恼、怅然、又夹杂着新奇与期待。 “喂,”知夏叫住晋泽,“道歉!” 晋泽脸上挂不住,这么多人看着,他语气强硬,“为什么?” 知夏掰着手指细数,“你说我废物,你说我作弊,”她想了想,直言,“还有,那次试炼塔,真的是我乱走吗?” 晋泽见她旧事重提,像个点着的炮仗,嘴硬道,“文试第一又怎样?只会书本上的知识有何用?有本事你下个月的武试赢过我!” 他文试向来一般,但武试这块拿捏一个知夏不算难。 虽不似谢青辞一般优秀,但他主习荒火诀,兼习惊雷诀,运剑有力,是灵运鹏的得意弟子。 知夏灵脉尽废,他当然知道,自认拿住知夏的弱点,寻衅道,“怎么样?这次还敢不敢赌!” 知夏见他趾高气扬的模样,心底发笑。 她一直以为妖是最不讲理的,原来不讲理的人更是无耻。 “不。”知夏拒绝。 晋泽以为知夏怕了,“不敢吗?所以我说你废物哪里错了吗?” 知夏笑,“文试我输了,自离师门,我赢了还要被你奚落,我又为何再应你武试?我脑子又没问题,再要答应你我是蠢吗?” 四周的人窃窃私议,多在讨论晋泽输不起,蛮不讲理。 晋泽此人容不得半点激:“好,如果武试我输了,你说你想要我怎样?”言语间颇为自信。 知夏红唇一张一合,一字一顿地开口,“若是你输了,我也不要你自离师门,你就和我一样,做个废人,自断灵脉如何?” 榜前猝然安静。 “你敢不敢?”知夏声音拔了个尖,陡然落进众人耳中。 “哈哈,晋泽你竟不敢应?”笑声传来,众人闻声看去。 霜雪覆白的松柏上,叶添嘴里叼着根草桠,手臂撑着粗粝的枝桠坐着,垂眼瞰视晋泽。 腿勾着悬空,在空中一晃一晃,细碎积雪纷扬飘落。 这声爽朗的笑,似灵蛇钻进晋泽耳中,周围人的目光落在他眼底像是在嘲笑。 他心一横,怒目而视:“好!若是我输了,字段灵脉绝无二话!” 他才不信,会输给知夏。 “何人在此时擅约私斗?” “见过掌门,二掌门,三掌门。”公示榜前众人双手抱拳,低头弯腰道。 叶添利落跃下,双脚轻盈踩在雪地,抱拳:“见过三位掌门。” 知夏扫视四周,认命地低头,却没吭声。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折腰。 婉娘说过,若是想赢,要学会审时度势,该弯腰时绝不犹豫。 她虽低眉,却在暗中打量司珏,她名义上的师傅。 一袭紫袍,鸦色长发散在肩后,明明姿容绝滟,狭长的眼眸似幽幽寒潭,眉梢尽显阴戾。 正派仙门中,竟也有这般渴杀戮之人。 真是怪了。 “晋泽,刚可是你无视门规!”灵运鹏见司珏不开口,只得自己解围。 “弟子不敢。”晋泽低头抱拳。 知夏冷笑,一道冰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朝目光来处看去。 司珏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他看她的眼神像在看死物,没有任何感情。 “门内禁私斗,希望各位谨记,今日…”灵运鹏张口训斥,司珏忽然开口打断:“知夏,你可是与他私斗?” 宗门弟子不得私斗,违则逐出师门。 晋泽额角生出冷汗。 知夏:“不是,约的是武试比赛。” 司珏:“既是武试比赛,那便不是私斗。” 晋泽紧绷的身子一松。 灵运鹏一噎,当众落了面子,脸上挂不住,只道:“那我为何听到废灵脉几字?” “你可是想废他灵脉?”司珏又问。 她自是想的,但她也知道,此刻不宜道明,知夏倔强不语。 司珏眯眼,唇边牵起,淡漠开口,“因他上次进试炼塔抛下你?” 知夏无言,司珏提高声音:“说!” 声音里带着威慑,顿时压得知夏喘不过气。 他用了神威,知夏当下的身子受不住,唇边渗血,一股巨大的压力迫她跪下,她竭尽全力直立着,硬扛着,身子微颤,口腔里迸发血腥。 司珏厌恶她,和他短暂的照面,她在他身上感受到了杀意。 他想杀她。 可她便要活。 司珏收回神威,知夏浑身一轻,原地踉跄一下。 “冥顽不灵,”他开口,“即是如此,那就罚你和晋泽,”他冷眼瞥过灵运鹏,轻飘飘道,“一个打扫试炼塔七日,一个蓄满宗门水池七日!” 他训斥知夏,最后连晋泽一起罚,罚得也不重。 众人不明其意。 他道完这句话,径自离去,不看任何人脸色。 灵运鹏脸色难看,他知道司珏在警告他试炼堂旧事,以及不跟他商议便私自罚了知夏一百鞭。 司珏可以看轻知夏,但打狗还得看主人。 所以他当众发落晋泽。 掌门李玄牧沉默不语,他看众人神色各异,只说:“就照司掌门所言,打扫试炼塔七日,晋泽你可有不服?” 晋泽:“弟子没有。” 司珏一贯漠视知夏,今天这一遭,他有点摸不透了。 近些年,司珏脾性越发捉摸不透,偏生灵力与剑术又深不见底,别说他,掌门也不敢轻易开罪。 两人正欲离开,叶添忽地开口:“二位留步。” 李玄牧仪态肃伟:“何事?” “就想问问,”他摸了摸鼻尖,似是不好意思开口,“武试第一有何添头?” “既是考试,要何添头,修道最忌讳追逐利禄!”灵运鹏张口训斥。 知夏心底发笑。 真是虚伪。 如今世道比百年前乱,魔界与人界的冲突,首当其冲是普通人。 为寻庇佑,家中稚子多会拜入仙门,以求庇护。 泱泱正青宫外门弟子都要纳高额束脩。 若是无谓,正阳宫怎会红尘嚣嚣得胜境。 每隔数年,皇族嘉赏如约而至,这又是为何? 正青宫内门入世弟子究竟护卫的是人间还是皇族? 若无利禄,正阳宫又为何单辟大殿供人进香陈愿望。 口中说着忌讳,偏又一脚没入尘世,何其可笑。 叶添抿下唇线,声音端的是漫不经心:“本就是随口一问,灵掌门勿恼。” 灵运鹏还欲开口,李玄牧抬手制止,他细细打量着叶添,沉默许久,才道:“一月后武试前三名可进禁地剑冢夺灵剑,若剑灵认主,可携剑出冢。” 他说声如洪钟,灵力传音,声音响彻内外山,算是昭告全宗。 “叶添,”李玄牧视线扫过呆滞的谢青辞,“这个添头如何?”他话语里听不出喜怒,虽在笑,却瞧不出喜。 外门弟子只觉得冷汗淋漓,叶添不惧,嗓音清冽而漫不经心:“谢过掌门。” 两人离开,谢青辞思绪还陷在掌门说的那番话里。 从阳剑若未认主,为何叶添能持? 掌门对待叶添的态度,不是欣赏,若要深究,可以说是隐隐透着防备。 谢青辞不解,很快他抛掉这些念头。 他想战胜他,他要战胜他。 余下的,不重要。《 》 5、正青宫 那头,走远的灵运鹏喋喋不休:“为何加这份添头,”他语速急而快,“不该让他进剑冢,从阳剑回来不易,若是那小子愿意,从阳剑早就认主了,万一再出什么问题…” “师弟,”李玄牧平静开口,眸光幽深,相对灵运鹏的忐忑,他稳从志中来,“你以为从阳为何会突然寻到他?又为何要认主?”他叹了口气,语气悠长,“从影剑大概在他身上,好在那小子意不在从阳…” 灵运鹏结舌,嘴巴微张,过了好半晌,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从影竟是已认主了?那他的剑术和灵力…” “想必不在齐铭纯之下,”李玄牧叹了口气,原本挺拔的身姿,似乎偻了些许,“我这是赌一把,为了青辞…为了正青…” “可禁地…”灵运鹏后半句落回肚里。 不可说。 “司珏会处理好的…”他平视前方,思绪似乎飘了很远,声音悠长,“已过百年…真快啊!”他神情从迷蒙到坚定,“从阳和从影绝不能同时认主。” “唉…”灵运鹏不再开口。 “而且,”李玄牧恢复那副超然的模样,语气拖得老长,“你不想看看叶添实力到底达到什么境界吗?” 他眼前浮现叶添的模样,透过他,想到另一个人。 故人,是最不愿想起的。 暮色苍茫,透骨的寒僵滞原有活物, 知夏躺在褥子里,用赤焰咒暖和身子。 想到今日受的内伤,再想到从明日开始要起早拎水,她左翻右侧,睡不着了。 丑时末,她一溜烟地爬起来,往窗外探去。 积雪覆盖山峦,月黑风高,霜雪万仞,是个不错的日子。 妖锱铢必较,今日受的这口气,必定要找个人还。 她掐了个诀,隐匿术罩住全身,开门湮没阴影中。 晋泽大概为武试做准备,这个点还在习武,琉璃灯里的火焰一明一闪,人的影子若隐若现。 知夏满意地点点头。 昏暗的环境,很是不错,正好省了她抹黑进屋逮他的功夫。 她手里拽着个从食斋里顺手牵的麻袋,蹲在庭院里的竹林里,整个人如薄雾,焰灯下瞧不出半点痕迹。 等到晋泽气息不稳,她施了地煞术,这是从太虚宗盗学的基本术咒,可借外力环境借风布雾。 朔风刮过,晋泽停下练剑的动作,立在原地,风扬起院中积雪,眯住眼睛,他抬手遮眼,整个人重心靠后。 他立了会,风雾愈大,转过身,应是打算回屋休憩。 趁他转身的须臾,知夏捏了个疾步咒配合隐匿术,两手端着麻袋口,将周身气息敛入风中,抬脚踹飞晋泽手中的剑,麻袋自头而下,将人套了个严严实实, 晋泽还没来得及反应,知夏手脚麻利,单手捏住袋口,从怀里摸住一根麻绳,用力捆紧。 麻袋里的人边骂边挣扎,灵力自灵脉中涌动,手腕轻轻一转,灵力幻成一道金光绳索,困住挣揣的人。 知夏微喘,蹲下用脚尖踢了踢麻袋里的人。 晋泽在麻袋里一动不动,声音惊恐:“你对我做了什么?” 知夏默不作声。 太虚宗禁锢术,常人施诀只能禁锢修者两刻钟,但知夏闲来无事改善了一下,可以困住修行人三个时辰,且越挣扎,绳索束缚越紧,束缚绳会抽空修行者身上所有灵力。 也就是说这三个时辰里里,晋泽跟普通人无异。 想必他此刻必定难受至极。 她起身,拍了拍裙身沾上的灰尘,晋泽还在骂骂咧咧,“被我知道你是谁,你就死定了!” 知夏冷笑。 能让你知道? 为了让他人无从查起,她今夜特意用的都是别门他派的身法,退一万步来说,太虚宗已经没了百余年。 晋泽恼羞成怒,“你个小王八犊子,有本事单挑,别给小爷我来阴的!” 嘴巴不干净,你才是王八犊子。 单挑完了,你也不认啊。 知夏踹上他两脚,不够解气,在自己身上加了个千斤咒,直接跳上麻袋,晋泽吃痛,破口大骂,“你给我等着,我要抽你筋,扒你的皮!” 还能说话,看来是不够疼。 知夏脑海里闪过各个门派咒法。 用哪个门派呢? 学的太多似乎也不好,懒于选择,干脆就用最原始的,反正他现在也没有灵力护体。 她捡起晋泽掉落地上的剑,封住袋中人的口,手拎着麻袋口拖行,知夏身子瘦弱,走两步一喘,干脆把地上的麻袋当作蹴鞠,脚掌一踹一松,麻袋在地上翻滚,袋里的人只能“呜呜”呜咽。 行至一处陡坡,她停脚,她提剑随意砍了几剑,剑气透过麻袋而入,晋泽闷声唔叫。 剑锋抵着袋,用力一推,手中剑跟着一松,剑连着麻袋,飞了出去,在斜坡上翻滚,最后滚落至长满尖刺的柘树从中。 麻袋里的人再无动静,想必是昏了。 知夏扭头又去食斋顺了个锹,扛着锹走到柘树从中,掀开麻袋,里面的人双眼紧闭,身上道道伤口。 她两指合并,在他双目上划过,施了个障目术。 举起锹松了松冻土,三下刨了个坑。 这事吧,用灵力也能做,但挖坑埋人这事,还得自己亲自动手才够解恨。 辛苦也就辛苦点。 深坑挖完,知夏倒了点水和和,这样会更贴合身线,免得他灵力恢复太快爬出来。 忙活完后,她跟栽树般将人塞进坑里,踩实埋至他肩部的土,末了,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光自己看到似乎不够过瘾,她又将咒法时间调整,确保坑里的人会在弟子活跃的时间点准时醒来。 爱脸面的人丢脸,可谓有趣。 知夏积攒的郁气一扫而空,觉得这会定能睡个好觉,有些仇,还是早报早爽。 她眺了眼天色,已近寅时。 得,不用睡了。 得去拎水了。 正青峰上有一汪不冻泉,宗门用水都来自于此。 不冻泉在东边,蓄水池在西边,中间隔了座子峰,平日里用灵力辅以竹管取水,既是惩罚,当然不会允许使用灵力。 这就意味着她得一桶一桶拎,从东到西,倒满水池才行。 七日,足足七日! 要不是她现在没有足够把握,她定把司珏一起处理了。 睡意瞬间驱散,知夏决定去蓄水池看看。 西侧水池,池底结了层冰。 知夏双手结印,做出个结界,弹指之间,结界里冰雪崩落,倾泻而下,扑进池里。 她站在结界里,微闭双眼,手指轻轻弹动,幽蓝色的火焰在结界里燃起,逐渐烧成一只火凤,吞噬池底的冰雪,池底倏然多了大半潭清水。 手一挥,凤凰消失,她接着掐了个清灵咒,抹去用灵力施法的痕迹。 她满意地看着成果,搜罗的人修秘籍挺管用,不枉它这几日没日没夜的练习。 规矩是死的,可她是活的。 至于剩下的,总得做个受罚样子。 还是得打水啊! 逃不过哦! 东边不冻泉,空寂安宁,山气静澈,天边一片鱼肚白。 知夏手扶水捎顶细线,用力一掷,桶飘进泉眼,慢慢沉下去,过了会水溢满,她用力拎起。 一晚上灵力消耗太大,疲惫涌来,知夏身子撑不住,倦意袭来。 还是得多磨炼体魄。 修者的灵力不止源于灵脉,还有魂魄里蕴藏着的,魂与破中得灵力强不可知,纯靠修者的精神力调动。 灵脉决定修行者的下限,魄决定修行者的上限。 修者的体也不容忽视,肉身的修炼常被修者所忽略,以为有源源不断的灵力便是上乘。 可束缚灵力的方式太多,免不了会中那么几次。 到那时,就只能靠体强拼。 灵力决定你能打多久,而体决定你能抗多久。 体与魄,二者并驱,缺一不可。 几次来回后,知夏吃不消了,彻夜未睡,大脑混沌,一个没留神,左脚绊住右脚,身子前倾,水桶掉到了地上,整个人往下扑。 丢人呐! 还好没人看见。 没如预期摔在地上,她身子定在空中,有人对她施了定身咒。 片刻后,咒法消失,她找回重心,原地蹒跚稳住重心站定,水洒在雪地,结成冰霜,裙摆湿了大半。 她苦着脸看着空空的水桶, 这都走了一半。 雪后是个晴天。 渐亮的朝阳为晨雾披上一层暖金。 叶添似柳条抽开雾气而来,身姿散漫,步伐轻灵,眉目端扬舒展,未束的发随风飘拂,挡住眼眸清越。 他嘴角噙笑,拾起地上的桶,握桶索的手指修长,手背透出浅浅的筋骨。 知夏接过桶,指尖从他手背刮过,默默无言。 没有人会无条件对人好的。 她更不会信。 她始终对此人保持着戒心。 叶添从乾坤袋里掏出一粒用竹叶裹着的丹丸。 知夏不接,叶添慢条斯理地剥开竹叶,手托着叶举起,丹丸抵住她的唇边,她不张口,狐疑地望着他。 叶添低声一笑,“没毒,你昨日不是受了内伤吗?疗伤的,”他悠哉悠哉开口,声音透着清悦,“小小年纪,不知怎么戒心那么重?” 听到是灵药,知夏张嘴吞入药丸,唇齿间清香四溢,药香混合着仙草香。 原本疲顿的身子顿时轻盈。 她正打算嚼碎,叶添看出她的意图,道,“含着。” 知夏听话地含着药丸,腮边鼓起一小团,舌尖蔓开清甜,透着凉。 比她吃过的灵药都要好吃,甜滋滋的。 她眼睛一转,盯着叶添掌心中的乾坤袋。 打起了主意。 也不知道里面有多少灵药? 叶添手一别,乾坤袋藏进袖口。 知夏没了目标,挪开眼,撇撇嘴。 叶添将她脸上的神情尽收眼底,不咸不淡开腔:“现在肯吃了?” 知夏也是要脸面的,她足趾轻踢碎石,闷声道:“戒心不重,光给人欺负。” 她随意找了个借口,也算是事实。 叶添见她黯然神伤,问:“昨日不怕吗?” 知夏茫然盯着他,不懂他这话的意思。 “为何不低头?”他见知夏不解,“那么强的神威,生生扛住了。” “唔,”知夏嘴里含着药丸,说话细声细语,“不愿,我没错,偏不跪!” 她不曾跪过天地,他司珏算什么东西? 凭什么? 她眼底有股执拗。 叶添:“武试还参加吗?” 知夏想了想,摇头。 没得劲,不能在擂台把晋泽灵脉挑了,折腾这些? 再说心底的气也消了不少。 赢了又有何用? 她对剑冢灵剑无意,她要找的是骨笛。 浪费精力。 “不气吗?” 也不知叶添怎就有这么多问题。 知夏看在灵药的份上,扬起脸,好脾性地答:“不气。” 现在的她,又没法把人悄无声息的杀了。 正青宫若是不明不白死了内门弟子,而且还是二掌门亲传,好像还是什么皇族。 她光想想都觉得麻烦! 半夜把人揍了顿,还有啥可气的。 她是个讲道理的妖,有仇必报,报完绝不记仇。 叶添低头,少女十七八岁的模样,几簇乌发结鬟于顶,黑檀般的发自然垂下,垂于肩上后,几缕碎发搭在额前,她有双乌黑透亮的杏核眼,纯粹而勾人,她迎着初旭,如海棠般艳丽。 他避开那双眼,半湿的裙裾晃入眼帘,他手一翻,不动声色地释放灵力,蒸干衣裙。 “若是想参加,我可以帮你。” 知夏下意识要拒绝,口齿间还萦绕着清香,想到那袋灵药丸。 我才不要你帮这几个字吞回肚里。 婉娘说过,要学会示弱,尤其是对男人。 她笑笑答应:“好,”晃了晃手里的水桶,“我打水去了。” 等她把这具身子炼好,便可离开正青,寻妖力还有骨笛。 转身心情雀跃,水桶在腕间一晃一荡,她仿佛看到大袋大袋灵药在朝她挥手。 少女腰身纤细坚韧,似扶桑,彼阳若至,初升东曦。《 》 6、正青宫 晋泽伤了,消息倒过好几手,传到知夏耳朵里,只余一句:晋泽师兄病了,怕是要修养好段时间。 少了找茬的人,知夏生活更加闲适。 闲适却也无味。 内门除开基础课程,掌门弟子均由三大掌门亲自教习,司珏依旧行踪不定,那日昙花一现,再未出现。 知夏这几日趁闲摸清正青地势。 正青峰巍峨挺拔,大小几座峰连绵,山脚设殿供奉香火。 幽深竹林隔绝前殿与山阴,竹林内布满大小阵法,以防迷路香客误闯。 穿过竹林,先是外门地界,越过一座矮峰,方入内门界限。 正青三大掌门各掌一宗。 司珏掌管阙云宗,本人与其弟子住凌霄阁。 凌霄阁位于青峰西边,自西再深是正青禁地。 偌大的凌霄,她独居东侧一隅。 司珏脾性古怪,凌霄阁人迹罕至,更别说她这一隅小屋。 知夏在屋内习禁术。 该学的秘术都已掌握,余下那些有损身子的,她先前搁置。 如今拿出来学,一是因为她实在无聊。 别人有掌门教习,同宗切磋,但她没有。 另外则是,她这间屋子,实在是…太破了,她得添置些器具。 宗门没人会主动送,所以她得靠自己。 她今日练的是血墨门绘影术。 血墨门修墨灵心法,凝血成墨,以达绘物成真。 需要的不止有大量灵力,还有念力,她随意给屋里绘了张桌。 她花费大量精力练习,自然不只为了绘物成真。 给房间添置几件物件后,她识海里浮现出一本禁术秘籍。 接下来的,才是她真正的要练的。 成墨不仅可以绘物,还可一击毙命。 墨泣,撒墨炼物,墨点积累到一定程度,可用墨点炼造当下所需武器。 墨迷,以墨为障,在周身制造一片迷域,困其对手的同时,陷入缓速状态。 血墨杀,以血为墨,凝成自身幻影,辅以墨泣、墨迷,可在远距离、短时间内击溃对手。 这几个禁术杀伤力强悍,用墨痕增伤,除开修为,对气血需求巨大。 知夏凝出一点墨,看着它在指尖越变越大,以念力操控墨的形态,炼成条墨链置于掌心。 悬挂于屋檐下的铃铛,清脆晃动,她分出灵力出屋,探知屋外气息。 有人? 又不似有。 太轻了,那气息融进周身万物。 几乎辨不出来。 宗门内能敛息到此境界的应不多。 这并非刻意敛息,而是修为已抵大乘。 司珏? 他回来了? 思绪万千间,指尖凝好的墨痕骤变,蹿出半簇指尖焰,焰火往上蹿了两下,倏的灭了。 她蒲坐在矮凳,脸色苍白,肩垮了大半,恍惚地看着指尖,此刻心情很不好。 拼了大半气血,结果功亏一篑。 换做谁,也难高兴。 叶添推门进来,看到的便是她郁闷不乐的模样。 知夏连头都懒得抬。 她盘算着,下次是不是应该结个结界。 细来想想,似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一只白皙匀称的手停在她眼下,腕间一翻,焰火跃于指尖,从左至右,依次绽放。 知夏撇嘴,别开眼。 谁还不知道结个焰火了。 如此简单的咒法! 她是瞬间改咒,迫不得己。 “凝息止气,以息唤焰,”他嗓音低沉,“试试看。” 试什么试! 有什么好试的! 结一个给你看!! 知夏掐诀,气血失了大半,骤然改咒,灵力耗费太大,指尖焰燃是燃了,转瞬即逝,扑腾了一下,灭了。 她瞪圆眼睛! 什么鬼!! 真的基本的咒法! “静心,再来。”叶添见她未成功,“气息下沉,不要浮躁。” 知夏敷衍了事,光只做了个样子,一副颓靡的模样,光润的指尖洁白如玉。 叶添瞧他这般模样,轻点她额头,只道:“专心些。” 原本散漫的人,对待修炼有种不一般的认真。 知夏盘着腿放下,手伏在桌上,下巴搁在手背上,头微仰:“没力气了!”她说的倒也是事实,她随意找了个借口,“饿了。” 她破罐子破摔。 这么简单的法术,有什么练的。 不练! 她的借口离谱却真诚,叶添微愣。 低头看了看趴着的人,小脸惨白,唇延没有一丝血色。 解下挂在腰间的乾坤袋,知夏瞬间眼睛亮了,头猛地抬起,满脸期待。 叶添从里头拿出块马蹄糕,知夏眼里的失望转瞬即逝,不是灵药,就是块糕点而已。 她不接,叶添默默勾了下唇,惑道:“加了灵草的。” 知夏蓦地接过,生怕他反悔,她一口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你怎么身上时时刻刻都带着灵药和吃食?” 随意的一句提问,叶添眼里的笑意消失,眼眸幽深,看不出情绪。 知夏咽下马蹄糕,灵草带来的轻盈蔓延全身,果然叶添的好东西就是不少,她见叶添情绪不对,忙道,“我就随口一问,不答也没事。” 她才不是多管闲事的妖。 叶添回过神,恢复往日神态,随意道:“习惯罢了。” 知夏舔舔唇,没吃够,她眼巴巴地看着乾坤袋。 真是个好习惯。 叶添:“走吧。” 她跟着起身,问:“去哪。” “你不是饿了,”他转过半个身子,“去食斋。” 知夏满心惦记着那点灵药,跟着去了。 她这是第一次踏入食斋,饿了不过是个幌子。 她采日月之灵,食露水,加之吐纳,十天半月不食也无事。 食斋位于内外门交隔的矮峰上,是为数不多内外门弟子有交集的地方。 但掌门都有自己的小厨房,因此亲传弟子甚少踏入此地。 叶添虽入内门,并未拜入哪位掌门或堂主门外,食斋来得次数多,和食斋的膳夫混得很熟。 知夏坐在八仙桌旁,左看看,右瞧瞧,觉得新鲜。 食斋的人都是生面孔,她没见过的,有人瞧见她一人坐在这,主动攀谈:“师姐一人来吃饭吗?这个点,怕是没有什么吃食了,下次可以早些来。” 知夏能感觉到她并无怀意,甚至是带着好心的,虽然还不知道下次来食斋是什么时候,但她柔声回答:“知道了。” 有人似乎认出她,骤然围上来问:“你是知夏吗?这次内门校考进步最大的师姐吗?” 外门的弟子,对待比自己强的内门师姐,满心倾慕。 这样的情形,知夏是第一次见。 她有些招架不住。 “师姐,你真的很厉害。” “你是我的榜样。” “下个月内门武试小考加油!” 几个人围着她,你一言我一语,知夏偶尔回答几句. 到了最后,她也不知道该说些啥,武试她并无太大意愿去争。 若是打得太过了,惹了司珏的关注,于她不益。 司珏此人,她一时半会摸不透。 他带她上山,她刚七岁,那时的她无父无母,是个乞儿。 儿时记忆在脑海里模糊不堪,或许是刻意遗忘,只依稀记得有个温柔的女性,抚摸过她的脸,望向她的眼里情绪复杂。 后来,这个女人再也没出现过。 一个半妖,被人遗弃很正常。 可封印是谁下的? 应当不是司珏。 若是知道她是要半妖,他根本不会带她上山,大可一剑刺死。 名门仙家对待妖是没有感情可言的。 打扰到你吃饭了,我们就先走了。” 或许是见知夏半晌不开口,几人道别,匆匆离开。 知夏双手置于八仙桌上伸直,轻轻拍着桌子。 现在似乎也不能打得太差,不然好像有些丢人。 叶添端了两盘吃食摆在她面前,她拿起筷子,捡自己喜欢的往嘴里送,都没说话。 过了会,叶添放下筷子,开口:“你剑术如何?” 知夏回忆了一会,想起过去武考,被人追着打的画面,如实回答:“一般。” “若是剑招一般,要想在小考取得好成绩,得在心法上下功夫,配合风身法和火身法可以打出分身的剑术,你现在开始练习,一个月后,至少可达剑雨。” 他见知夏兴致不高,又问,“水、火、雷,你主修弱水诀?” 知夏拨菜的筷子顿了下,她心思几转,收敛情绪,小声道,“都没修。” 叶添感到诧异,眉头蹙起:“竟是都没修?” 知夏发现此人只要谈到修炼,总会下意识认真。 她来了兴味,放下筷子,脑海里回忆过去那种怯弱的模样,低下头开口:“没人教,灵脉断了,学了也无用。” 叶添半歇没出声。 等待回复的知夏先沉不住气,抬眸窥他面色。 只见他伸手,知夏立刻掐咒,将部分灵脉封进妖脉的封印中。 做戏要做足,她灵脉尽失这事,内门人尽皆知。 叶添不知,大概是入门晚,也没人会主动提及她这个“废人”。 既要参加武试,断了的灵脉重塑总得交待。 眼前人是个突破口。 叶添面带愧意地开口:“抱歉,我不是有意为之。” 知夏眼底泛起迷惑。 这句抱歉意在何处。 很快,她心底漫过窃喜。 成功了。 有了愧疚,后续的事,便是水到渠成。 修复的灵脉不用费尽心思编借口,只需全然推到眼前人身上就好。 叶添看着眼前的少女眼底从失落到喜悦,心底酸胀,他先前的指点,想必在她眼里只是炫耀:“我不该提及你结印有误,剑术不佳。” 他没错过她眸里的疑惑。 她好像习惯不公,一句道歉,她竟会困惑。 他救知夏有自己的私心,他对向来自信,随手救一命而已,喂过灵药后,他确保她能活,对她并无太多关心,因此不曾把过她的脉。 这会他才知道,眼前的少女为何在雪地里踉跄,也知道了她为何结不起简单的印,明白了晋泽为什么对接下来的武试势在必得。 再后来的很多事,他都是冷眼旁观,甚至是往火堆里添了把柴的。 愧疚自心底腾然而生,他迟疑片刻:“灵脉我可以帮你重塑,这个不难,针灸辅以灵药一周便可。” 知夏:“还要扎针吗?” “只用灵药也可以,”叶添看她畏怯的模样,终还是允了她,无非就是他麻烦些。《 》 7、正青宫 这几日,叶添出现次数骤多,知夏为不引怀疑,连着半边灵脉一起封了。 尽职的扮演一个“废人”的角色。 她看着手中大罐的灵药,满心欢喜。 灵脉封了,禁术没法练,她开始专注体魄,每日清晨不借助任何灵力疾行内门几大圈,之后接上半个时辰的马步。 坚持几日下来,她感觉体魄相较于之前好上不少。 闲来无事,她干脆捡起了原先最不愿习剑招。 她的骨笛可随意变幻各类武器,剑她会用的,且用的不错,只不过后来厌了。 右手持剑,以腰带背,身体蹲伏,剑尖向前倾斜,刺、劈,挂、撩,腕间几翻,剑像活过来般,随身而动。 她动作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端的是迅速。 几套下来,额间薄汗渗出,她停下来,剑插泥地,立在那里,剑柄轻晃。 她揉了揉手腕,久违使剑,感觉不差。 又到每日疾行时间,知夏在原地蹦哒了一下,做个人修真是不易。 怨不得无妖喜做人,修炼这条路,实在是太过枯燥和辛苦。 可如今选择的这条路,当下没有捷径可走。 服下灵药,她认命地开始疾行。 这次的丹药与先前的不同。 依旧是清香的,但香过头,似是为遮掩某种气味。 至于口感,妙不可言。 知夏此刻舌根发麻。 苦。 而且不是一般的苦。 苦过之后,又泛上股腥甜。 调整气息跑过圈后,没有前几日那般喘不过气,反倒是身子轻盈,没有灵力的经脉纳万物灵气,如丝线缠裹脉络。 叶添的灵药竟是借助万物灵气缝补经脉。 他不是个剑修吗? 知夏灵力皆封,五感如普通人,出神得厉害,没留意周围,脚下一重,整个人前扑,倒在地上。 谁用法术绊她! 她匐在地上,胳膊撑在碎石路上,疼痛自手肘蔓延开来。 这柔弱装的,到底是亏还是不亏? 她一时半会算不清。 很快,她眼睫前投下阴影,有人围了上来。 “哟,瞧这是谁?” “这不是我们这次小考文试第一吗?” 知夏抬头,想了许久,才从记忆深处翻出两个人的名字。 内门弟子符丁,戎放。 知夏对两人印象并不深,只知道她是倒数第一的话,这两人大概就是第二、第三,倒数的那种。 知夏自灵脉废了之后,就没怎么去过习堂,偶尔去几次,见到这类人,也是绕着走,当然没有得罪一说。 然有一类人,生来就爱欺凌弱小,以此取乐,他们专爱嘲弄不如他们之人。 知夏仰头,看着二人。 戎放:“看你这几天,每天还挺认真,怎么还打算武试拿个第一吗?” 符丁眯着眼,直勾勾地看着知夏,眼神似条幽冷的蛇,缠在知夏身上,“听说你灵脉尽废,已经是个废人了,”他眼神兴奋,“姿色倒是挺不错。” 符丁眼里满是贪婪,又道,“要不跟了我,我教你双修,哈哈哈哈。” 知夏心下一冷,目光寒森,泛着凉意。 她要杀了他。 他察觉知夏的怒意,蹲下身来,笑得更大声,“这般看着我,是想要杀了我吗?你如今有这本事吗?剑都拿不起吧,废人!” 他伸手想要钳住知夏下巴,知夏避开。 “还躲!”符丁怒。 “戎放,”符丁起身喊身后的人,“给她点颜色瞧瞧!” 周围围着的人渐多,人人旁观,并不上前。 无人愿多管闲事。 没人愿为个不受重视的废人出头。 好一个仙门正派,好一个道貌岸然。 知夏默念咒法,她要杀光这些人。 她眼底泛红,盯着符丁腰间悬挂的剑,两指并拢,指尖灵力溢出,正要抬手。 只听利剑出鞘,一声剑鸣,剑气撕风,剑意汹涌而至,劈开人群,剑风强劲恢弘,斩飞两人,剑锋闪耀,映出两人惊恐的神情。 叶添青山落拓,挥剑斩开人群,将她护在身后:“枉自诩为仙门正派,便是这般欺凌弱小?” 他腕间一转,剑势直指符丁,“何为废人,屈服自身欲望,不懂自醒,心中无爱、无怜、无悲、心恶之人才是废人!” 符丁被这铺天的剑意悚住,身子颤栗。 “叶师兄,”他声音颤抖,屹然被骇住,“我只是戏言之。” “走吧。”他声音清淡,却蕴含警意。 地上两人手脚并用,落荒而逃。 知夏自地上起身,站在他身后,周围人早就散去。 两世以来,这是危险来临之际,第一次有人愿意挡在她身前。 知夏觉得新奇。 她盯着那两道如芥子的背影,问,“因我弱才这般对吗?” “不”,叶添回答,“因人性本恶。” 他看到知夏手肘猩红的伤口,伸手掐诀。 知夏衣衫污脏,坚韧如竹:“不,是因为我弱,”她眼神坚定,“若是我能一剑毙命,不管人性本善还是恶,今日他们都不敢招惹我。” 弱者的命如草芥,妖的命如污泥。 这是世道写好的剧本。 大多时候,他们的模样是由别人定好的。 她从未有过独善其身的机会。 叶添端着她的胳膊,细细瞧着,眼底浮着层迷雾,透着若有所思的神情,“人各有异,”施过灵力的伤口愈合,胳膊无暇,叶添松开她的手,目视前方,“能约束自己的人,无力改变他人,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他继续道,“强者多数时候,可破局而生,而弱者大多认命。” “若有一日为强者,可杀?”知夏突如其来一问。 叶添微滞,一双眼看向她,少女弱不胜衣,黑亮的瞳仁望着他,脸上有种天真的残忍,他摇头,“他们罪不至死。” “那我何罪之有,”知夏裙衫飘然,肤光胜雪,“受此欺凌!” 叶添直视那双眼,哑然。 他答不出来。 他自幼聪慧,自问窥得天道,可造次颠沛那些年,他置身沉浮,看世间百态,天道与他所想截然不同。 如今观天地,见众生,却无法直面内心。 他寻不到自己。 好在知夏并不追问 不是任何事都有缘由。 她早就知道事出有因,不过是借口。 夜静阑珊,知夏未睡,她在等待时机。 除开血墨门,偃师堂百年前灭于她手。 偃师堂有门术法,可操控他人梦境,反噬其行动。 知夏等的就是此时,她以血成墨,画出只雪鹀,注入一缕神识,可与雪鹀通五感。 只等符丁,戎放入梦,知夏施咒,替他们绘了一场梦。 一段短期内无法醒来的梦。 次日,知夏久违进了习堂。 她灵脉废后,宗门的异样眼光令她难受,为躲避那些目光,她许久不曾踏入习堂。 三掌门不关心,其余人自不会多问。 她本就存在感,去或不去都无太大影响。 习堂外有个大院,种着几棵梨树,如今叶子落了,只剩枝桠。 她书案干净,没几本书。 她在心中默数。 五 四 三 二 一 … 堂外传来打斗声,紧接着是习堂内的人哄然讨论: “戎放和符丁打起来了。” “切磋吧?” “这阵仗感觉不像啊,都下死手了!!” “他们不是关系挺好?” 知夏泛起冷笑,他们自是关系好。 不过此刻人看着清醒,神识却是在梦中。 梦里他们的对手是叶添。 一个可以被打败的叶添。 人的欲望在梦里无限放大,梦里他们叱咤风云,一剑可破万千法阵。 然后他们会适时醒来,面对恐惧的现实。 外面两人缠斗得紧,显然超出两人平时水平。 知夏操纵梦境,顺便将两人剑法改了,不然两个废物,怎么打得难分难舍。 依旧是无人敢上前,与昨天无异。 知夏闭眼伏在课桌上,屋檐上站着只雪鹀,眼珠一动不动盯着檐下空地。 两人身上已负伤累累,鲜血透过青色弟子服,但依旧不知疲,一剑一剑过上去,两人眼里均是兴奋。 戎放抬剑,想挑符丁右手灵脉,符丁大叫一声,就要劈上去。 室内未睁眼的知夏唇角笑意更浓。 一道黛衫凌空飞起,身形飘忽,以剑挑开两人。 是谢青辞。 众人见谢青辞到了,纷纷舒了口气。 “谢师兄,你来得正好!” “谢师兄来了,谢师兄来了!” 雪鹀突然转头,知夏调整梦境,谢青辞被戎放缠住,符丁剑换了个方向,直指不远处前来的灵尤珞。 毫无防备的灵尤珞身子一晃,竟忘了反应。 眼见符丁持剑直逼灵尤珞,众人惊呼:“尤珞,小心!” 灵尤珞往旁屈身,在长廊处狼狈一滚,再无往日蛮狠。 她以指为剑,灵力劈开朝她斩去的剑:“符丁,你疯了吗?” 雪鹀自远方看到个匆匆赶来的人,人都齐了,梦该醒了。 知夏解开封印,屋檐上的雪鹀展翅飞走,飞远后无声消逝在空中。 灵运鹏到习堂,看到的就是一片狼藉,谢青辞剑抵着戎放,符丁持剑指着自己的幺女。 脸色铁青,怒目圆睁:“宗门私斗,逐出宗门,习堂私斗,罪加一等,进戒律斋领罚后,废除灵脉,永不入正青!” 院中符丁和戎放目光从茫然逐渐清明,环顾四周,再看到自己手上的剑,梦境外的记忆陡然冲进脑海。 脸骤然刷白,他张嘴:“不是这样的!” “不是?”灵运鹏气极,“众目睽睽之下,还敢否认,可有把师门看进眼里!” 知夏可以容忍晋泽,那人外荏内厉,嘴上说得厉害,手也不敢伸出来一次。 看他跳脚,是知夏宗门生活一大乐事。 可这两人算什么东西? 再不济晋泽还有灵运鹏护着,这两人到底依仗什么? 戎放和符丁被拖下去。 灵运鹏进了习堂,余怒未消,大声道,“习堂私斗,今日之事必定重罚,望各位引以为戒,武考将近…” 说话间,叶添踏入习堂,灵运鹏看见他散漫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盱衡厉色,“修行之路不易,希望大家都尽心尽力,戒骄戒躁!” 语毕,他拂袖而去。 灵运鹏离去后,习堂里顿时众说纷纭。 有人还沉在那场私斗中,而有人则在讨论即将到来的武试。 灵尤珞拉着谢青辞,愤愤不平:“师兄,众目昭彰,那两人还矢口否认!” 谢青辞随口敷衍:“或许是害怕驱出宗门…”他嘴上说着话,视线随着叶添而动。 “害怕还闹这么大动静,平日里小打小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她声音越来越小,见谢青辞无甚兴致,顺着他的视线跟着看过去。 叶添停在知夏桌旁,他不知在忙些啥,戎放和符丁大闹习堂时不在,现在也未问刚一场乱战。 知夏神色恹恹,叶添扣住她的脉,一会儿后,语气轻快:“已是大好,如今只需勤加修炼便好。” 知夏绷紧唇线,眉头轻蹙。 她还不够勤快吗? 她都快废寝忘食了! 灵尤珞乍得听到这句话,不禁问:“你灵脉重塑了?” 语气高傲。 知夏懒得回。 她又道,“我问你呢?” “问谁?”知夏答,“没名没姓的,谁知道你叫谁!” 灵尤珞向来颐指气使惯了,周围人介于她身份都是哄着捧着,乍然一下遭反驳,她憋了半天,才说,“难道你真的要和晋泽…” 她话没说完,知夏直接打断她,“私斗的刚被抬出去呢,你可别带上我!” “你没这个念头就好,”她眉梢挑起,“你就算重塑灵脉,也打不过晋泽的。” “尤珞,”谢青辞出声,目光却是看着的叶添,“莫要小瞧他人。” “哼。”灵尤珞语气不满,也不出声反驳,默了许久,忍不住道,“反正武试第一都是你,我才不信谁能赢过你!” 知夏瞧得津津有味,怨不得她偶尔觉得做人有趣呢。 有些人的一言一行,跟话本子一样精彩。 “你觉得谁会是第一?”这话是叶添对知夏说的。 知夏从看戏人登上戏台,她尽职扮演好个娇柔师妹,头一低,漏出截白皙秀颀,目光清澈,摇头低声道,“我不知。” 好在他对答案并不强求,不再追问,人往外走,顺带抛下句:“明日起,我教你修炼。” 知夏惊愕抬眸,这就是他证明自己的方式? 听得二人对话的灵尤珞冷哼一声:“他莫不是觉得教你了,你就能打过晋泽?” 谢青辞看着知夏欲言又止,她假意没看见。《 》 8、正青宫 收拾完令人生厌的主,知夏以为自己的日子会很平静。 但叶添没给她喘息的时间,他承诺过的必定兑现。 知夏在他眼中实在不堪一击,灵脉塑好后,他一改往日松散,抓她修行。 刚开始,知夏还以为他不过小打小闹,跟着学了一日。 她受不住了! 昼夜交替,她就没有个能闭眼的功夫,叶添也不强求她灵力,对体魄和剑招基础看得分外紧。 知夏满心只想着敷衍了事,叶添压根没给她这个机会。 但凡有出错的地方,定是一记灵力抽手。 一次两次,知夏就当没发生过。 次数多了,知夏有了脾性。 看他站在不远处悠然自得的表情。 心底薄怒烧起。 腕间一转,持剑朝叶添奔去,叶添眼中波澜不惊,扭身折下一段竹枝,迎上来。 竹枝翠云幽碧,知夏横剑砍去,叶添不避,迎下这道击,枝曲不断,他三指捏枝翻动,转防为攻,竹影舞动,枝叶簌簌。 知夏抬剑,以剑身抵住一道道进攻,剑气并是凛冽,只是缠人的紧,竹枝在他手中好像活了般,像条青蛇攀在她剑身,克制她一招一式。 她侧身,不与他缠斗,退了两步,剑横手抬置于眼前,叶添不动,竹枝斜在身侧,柔韧的枝叶如利剑。 知夏旋身而起,身法疾迅,长剑挥洒,暗劲自掌间运于剑身,转身剑已抵叶添咽喉。 叶添勾唇,知夏撇嘴自嘲,手一松,剑自手上丢下,砸在地上哐的一声:“不打了,没意思。” 低头就能发现竹枝直抵要害,在她剑抵他之前。 她输了。 两人都未拿出全部实力。 知夏隐而不漏锋芒,而叶添则根本没认真。 叶添见她无精打采,把手中的竹枝递给她,知夏睁大眼,瞪了他一眼。 这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炫耀他刚用这竹枝击败她是吧! “试试,”他晃了晃手中的竹枝。 知夏接过,手中竹叶轻摆,再简单不过的一枝竹,在他手里是利剑。 她拿着晃了晃,竹枝跟着她手里的动作左摇右摆:“给我干嘛?” 叶添握住她的手,知夏诧异抬眸,一股灵力透过她的手掌送给指尖竹枝。 原本轻晃的竹枝绷直,竹叶紧裹竹枝,如青剑。 “以心为剑,剑有锋,而形不露,是为藏剑。”叶添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不要受限于灵力,灵力的运用决定一个人的下限,而人的上限是无尽可能,灵药应当滋补了你的灵力,但基本功不能丢。” 知夏自这道灵力感知,他修的并非正青宫法。 正青修的是以气运剑,而非以心运剑。 她心思一动,眨眼意做不知问:“若灵力充沛,以气运剑谁人可破?” 叶添松开她的手,竹叶恢复原样,他表情难得认真:“人外有人,总归能破。” 总归能破? 知夏心底发笑。 她恰好知道如何能破。 “你能破?”她试探道。 叶添避而不答,“今日基本功再练百次即可。” 没得到想要答案的知夏顿时眼睛瞪得浑圆,震惊地看着叶添。 百次? 基本功? 见她这幅模样,叶添又道,“基本剑招过后,我教你习弱水诀。” 知夏!!! 谁要你教!! 她也能自学好吗!!! 学的也不比你教得差!!! 叶添是个严厉的老师,盯着她练足百次方才离去。 夜间,她软在榻上一动不动。 强健体魄这事,着实太辛苦。 况且,她明明只图叶添的灵药。 事情怎就成这样了? 也不知他究竟是何来历,灵药炼得比妖界还好。 她在榻上翻了个身,视线盯着案上青花瓶里多了的那枝青竹,她看了许久,自榻上起身,握住那支竹,原本松散的竹叶,顿时如利剑。 她指尖弹了弹竹枝,清脆一声。 “就你厉害,”知夏小声叨念:“我也会好不好!” 倒是以心运剑,万物皆是剑。 她百年前也不曾听过。 她垂眸望向手背的红痕,蹭的把竹丢回花瓶。 下手真狠! 也不见也给点灵药慰藉一下。 知夏打定主意,明日不学了! 清风如丝,碧空如洗,微光顺着窗钻进屋内。 榻上没人。 知夏跑了! 意识到这点的叶添,看着空无一人的屋,生出番无奈。 竟跟他过去一摸一样,连夜开溜。 原来当初师父见自己就是这般没辙。 知夏在正青宫没朋友,能去的地方不多,人自是要寻的。 少女在他心中愚笨、怯懦、孱弱,眼前突然浮现那双生动的杏眼,眼中情绪总是随主人而变。 他不自觉弯起唇,那双眼里有倔强、狡黠和坚韧与刚烈。 逃学的知夏如叶添所料,没地方可去。 闲来无事,她干脆照着记忆围着正青宫转了圈。 一圈转下来,天还灰蒙蒙亮,干脆又转了圈,待到微光从天边亮起,她朝藏书阁奔了去。 也不是要翻阅藏书,她是去补觉的。 她还记得三楼有几把长凳隐在书架深处,叶添当初在那躺着,看起来再舒适不过的模样。 潇洒的远是别人,她这重活一世的日子,过得真是算不得逍遥。 灵力不敢用,揍人还得藏着掖着。 命!真是妙不可言。 偷来的闲最是舒适。 她学着叶添那日的模样,翻开书遮住光,又在脑后用几本书垫高,双手合十抱胸,不过须臾,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知夏醒过来,身子有些重。 她在梦里也逃不过遭人追杀。 无休止的杀戮,血腥充斥梦境。 骤然醒来,慌乱之间,她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书阁有人? 她蹭地坐起,掩在脸上的书,“啪”的落在地上,杀意四起。 叶添席地而坐,一直腿曲着,修长的手指,翻看着书页,听见动静,头也懒得抬,只道:“醒了?” 察觉到她散发的杀意,翻页的手顿住,偏头看向她,轻笑道,“为了不修炼,想杀我?”话里调侃。 知夏弯腰拾起地上的书,杀气散尽,没好气:“我哪敢?” “你什么不敢,不是都逃了。” “能逃到哪里去。”她回想起梦里的场景,自嘲道,“还不是被找到了。” 不管过去还是现在。 她都没有可以去的地方。 她若是避,他们就会威胁她而出。 她从没有选择的机会。 后来,她不避不逃。 杀。 无止尽。 叶添放下书,瞧见她神情有异,眉头跟着微蹙:“不想学?” 知夏坐在椅上:“学啊,为什么不学!” 反正都避不可避,无处可逃。 那便迎难而上。 况且,这算什么难。 顶多就是装得累了些,要把握住那个度,属实是有些技巧的。 叶添起身,迈步到她身旁,“走吧。” 知夏? 这是不是也太快了些。 前脚刚答应,后脚就走,是不是太没人性了些。 她甚至刚睡醒。 她眼底满是抵触,叶添没由来的就想搓搓她的头顶,硬生生忍住,憋住笑道:“今日不修炼。” “哦。”她眉目间厌烦,满脑子想着如何偷懒才能不被发现,平淡应了声。 过了几秒,这句话才透过耳朵达脑。 唉! 今日不修炼! 她猛地抬头,眸子里满是惊喜与期待:“那去干嘛?” “带你去个地方。”叶添道。 知夏本未抱有太大期盼,直到跟着叶添到了处古树耸立,枝叶繁密的地方,还是忍不住惊叹。 冬日里的正青,处处透着寂凉,光秃秃的一片,除了青峰未见半点绿意。 而这处如春,花草繁茂,蒙上一层青绿色的薄纱。 知夏在白茫茫的雪域生活了很多年,后来入人界也没功夫欣赏花开花朵。 这样一片景,着实令她欣喜。 此处四面环山,汇聚天地灵气,更是难得的修炼宝地,古树下一道溪水蜿蜒,潺潺流动。 “这是?”她手摸上古树粗粝的枝干,约莫猜到这处静应当与这颗树有关,“神木?” 神木育仙草,这是块宝地。 溪水蜿蜒曲折,斑驳光影下如缎,叶添蹲在溪旁,手捧清水洗了道脸,听到知夏的声音,肯定道,“嗯。” “正青还有一出这样的地方?我竟不知道。”昨日她为了正青晃了两圈,禁地门口也去了一遭,半点没发现这处。 叶添甩了甩指尖的水滴:“自是发现不了,神木外有幻景,非召不入,想必他人也不知。” “那你是怎么发现的。”知夏好奇。 “不是我发现的,”叶添跟着走到树下,仰头望着那棵神木,“是他召我来的。” 神木抖动了两下枝叶,似是不满,叶添视而不见,只弯腰采灵草,知夏随着他的动作看了会,才问:“那些灵药是你炼的?用的是此处的灵草?” “嗯,”叶添拔了灵草嗅了嗅,扯下腰间乾坤袋放进去。 知夏若有所思:“怨不得。” 叶添纠正:“不是此处灵草,我也可以炼制的很好!” 从神树上掉落几个果子,径直往叶添头上砸,叶添手一抬,手掌接住果子,递了一个给知夏:“吃吧,他送的!”他手指头顶的神木,无甚在意。 “你混不吝的小子,若不是看在你娘的面子上,我都懒得睬你。”神木早已成灵,本不想在外人面前露形,先前身份给叶添抖得一点不剩,如今给激得忍不住,“这段时间拔了我多少灵草,赶紧哪来回哪去!” 叶添咬下一口果子,汁水四溢,只对知夏道,“别听他胡说,我根本没拔几根草,千百年的神木最爱夸大事实,骗小孩了。” 小孩知夏看着手中的果子。 一时间竟不知该不该承认自己是小孩。 行吧! 小孩就小孩吧! 至少小孩有涨灵力的仙果吃。 她一口吞入果子。 还挺好吃。 “为什么是看在他娘的面子上?”知夏咽下果子,感觉灵韵在灵脉里起伏。 神木不答,叶添食完果子,往树干上一丢,“咚”的一声,“他快死的时候,我娘救的。” 苍天的神木也有脆弱幼时,神木冷哼一声,不接话。 知夏若有所思,炼灵药、救神木。 莲蒂堂。 叶添的娘竟是莲蒂堂的人。 那个奇经八脤,心系苍生,至情大义莲蒂堂。 她掩住眸中的惊奇,问:“那你娘呢?” “死了,”叶添答得平静,像在回答今日食过几碗饭般冷静,清风拂来,吹起他的衣摆,吹起她的发丝,他又说,“所以这棵树只能找我报恩。” 神木一凛,扬声:“听见了,你想拔多少灵草拔多少,我身上的叶子要不要也带走点!” 叶添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跃上粗旷的树桠,一手拽住神木的叶子:“你说的!” “唉,唉,唉,疼,别把我这处薅禿了!” 知夏直立树下,扬眸看向树上穿着鸦青色衣衫的人。 叶添看着双十年华模样,也没人知道他究竟年几许。 心底闪过个念头。 他娘不会是她杀的吧。 没由来一个寒颤。 总不能这么巧吧!《 》 9、正青宫 冬寒卷过山峦,新芽悄露枝头, 不再排斥做无用功,知夏不再逃,叶添用心教。 一个月过得飞快。 武试如约而至。 因掌门一月前的承诺,宗门弟子各个摩拳擦掌,然仅一日便心灰意冷。 理由便是台上此刻一剑一个的灵尤珞。 知夏打得中规中矩,没有刻意露锋芒。 她手持佩剑,百无聊赖地看着台上的人,周围七嘴八舌。 “谢师兄不愧是掌门亲传弟子,没有能从他剑下过三招的” “谢师兄还好,你看看尤珞,不管男女,根本没有从她剑下撑到第二招的,太不给脸面了些!” “这才第一日,明日才更精彩。” “放弃了,放弃了,宗门现有佩剑就好,什么神剑,等我谢师兄拼出来,我借来用用就好!” “做梦去吧,剑灵认主,还想用用,能看看就不错了!” “唉,尤珞又赢了!” “这次怎不见晋泽师兄上台?” “听说昨日里摔断了腿。” “他最近也太衰了吧,今日武试,昨日怎就摔断腿,刚养好没多久吧!” “昨日不少人看着他打扫试炼塔,被发怒的夔牛追着,又要应付夔牛又要解幻境,不只怎的,从四层摔了下来。” 知夏目光盯着台上,唇边翘起。 晋泽病了大半月,好了后原本因病未领的罚,逃不掉。 她懒得应付晋泽的小打小闹,干脆让他上不了台。 用血墨门绘物跟着进了试炼塔,夔牛本是神兽,乍然感知邪术,发了疯地进攻。 至于打扫试炼塔的晋泽就成了这场乱战中的“不小心。” 就让他在多躺几天吧,她这几日没心情同他玩耍。 台上叶添上场,他不像灵尤珞让人下不来台,也不似谢青辞虽留有颜面,但三招必结胜负,可谓是打得是一个有来有回,次次卡在一炷香结束前定输赢。 每每结束,对手还沉浸在之前的对局中,连怎么输的都不知。 落在他人眼里,只感叹:“叶师兄未免运气也太好了。” 知夏失笑,运气好? 运气好能这么精准的把握度和时间? 台上的人,根本就是来玩的。 一把普通无奇的剑,甚至没有注入任何灵力,光用最基本的剑招就能在最后一刻直挑对手弱点。 连时间都能卡得恰好。 至于之前的时间,他根本就是看清对手的每一步,在喂招。 这人搁这当老师呢。 真是浪费时间,知夏撇撇嘴。 叶添这人,明面懒散,实则难测深浅,捉摸不透。 台下,不止知夏,明眼人都能看出。 高台上,谢青辞目光炯炯,只恨自己没有对上叶添。 知夏又看了几场,只觉乏味,分析完今日胜者的招数和实力打算离开。 风头出过一次就好了,再来第二次,就该惹人注意了。 她打算把武试成绩定在中等便好,省得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演武场往北可抵凌霄阁,小道曲折,悠悠长长,知夏脚下生风,一路疾行,回到住处外,顿住脚步。 屋舍后老树虬枝盘曲,蔽盖小屋, 她立于院口,木门斑驳,门扉半掩,几根野草贴根钻出,廊庑寂然,与往常无异。 门口处悬着铃铛,有一搭没一搭偶响两声。 来客人了。 知夏推门入院,幽深庭院整洁,原有海棠花香的小屋,今日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 再往里,血腥味更浓,她假意不知,迈过门槛进屋,镜刃自后抵住她的咽喉,脖颈侧渗出道道血丝。 被封印住的妖脉蠢蠢欲动,知夏捺住嗜血的冲动,这是妖的天性。 她眉头紧蹙。 妖? 正青宫进了不知死活的妖? 她视线低移,看清颈间武器。 镜妖。 她默不作声,镜妖忍不住开口:“明天的武试,你必须要赢!” 知道对方来意后,知夏轻笑:“为何?” 镜妖手用力,声音跟着狠戾,“你不需要知道。” 真是个单纯的妖。 凡事最忌说出自身目的。 出口的那刻就意味着输了。 因为主动权已不在自己手中。 知夏:“你既选中我,就该知我在宗门并不受欢迎,也该知道我灵力并不强,我如何去赢?” 她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镜妖一噎,好半晌,才说,“不赢我就杀了你,为了活你总会拼命的。” “可若我明日在台上没了命呢?宗门从不缺高手。” “正青不可死斗,”镜妖显然提前探过情形,“点到为止,你不会死。” “可我输了,你还是要杀我,我又何必上场呢!” 镜妖心思单纯,知夏一遭诡辩,她理屈词穷。 “不如…”知夏尾音拖得老长,引得镜妖好奇,分出心思倾听,知夏灵力迸发,抬手夺刃,反身抵住妖的命门。 待到看清镜妖的脸,整个人呆住。 若说她跟过去的自己七八分像,那这个镜妖和婉娘就是十分像。 仅仅是一刻,她便回过神,这人是镜妖,可变幻千般模样。 她推刃向前,情形骤变。 镜妖脸上闪过惊恐。 知夏告诉自己,这不是婉娘。 婉娘的脸上从不会出现这类表情。 “说,谁派你来的。”她语气森然,带着漫天的杀意。 镜妖看着她,惊恐散去,眼眸里满是坚决,“既落入你之手,我无话可说,你杀了我吧!” “你当真不怕死。”知夏抵住她命门的刃,往下滑,“人都道妖最重要的是妖心,可世人不知,妖最宝贵的不是妖力,也不是妖心,而是…” 镜刃移至背脊三寸处。 妖没了心还能活,没了妖力还能修,唯独骨不可夺,妖骨于妖,才是魂之所在。 失了全身妖骨,魂飞魄散,连原形都会化为灰烬。 镜妖原本归于平静的眼,顿时散蔓错愕:“你怎知我是妖?” 知夏轻嗅镜妖颈边,妖血味冲天,独她以为自己隐藏极佳。 真是个傻妖。 转瞬镜妖嘲讽道,“也是,你是修行之人,怎会不知,”她眼一闭,“你杀了我吧!” 知夏抬手封住她的妖脉,镜刃往桌上一抛,清脆一声,转身斜坐榻上,两腿交叠,葱白的手指轻敲床面:“这么想死?” “你们这些虚伪的正派仙门,杀妖不是天经地义吗?”她刚烈挑衅,“本就是要死的,侥幸多活了几天而已!” 倒是个有血性的妖。 知夏:“说清楚你要我赢明日武试的理由?” 镜妖誓死不开口。 知夏诱惑道,“你不说就什么都没有,若你说出来,还能赌一线生机,看你要不要抓住这最后的机会?” 屋内静得像一潭死水,所有生灵的感知都被知夏布下结界隔绝。 空气里甚至连呼吸声都没有,寂静得诡异。 知夏势在必得,妖入正青已是困兽,现今不过是禽困覆车。 “我听说,赢了便可进禁地。”镜妖扛不住开口。 “进禁地为何?”她从翻找关于禁地的零星记忆,她敏锐察觉记忆好像被人抹去过一段,“禁地里有什么?” 镜妖抬眸,第一次正视知夏,见她眼中并无杀意,斟酌过后:“禁地里除了剑冢,还有妖,被囚禁的妖,困妖刑牢在禁地。”镜妖默了两秒,咬牙切齿挤出句,“他们在用妖养蛊。” “养出来之后呢?” “妖力供人吸食。” 知夏蓦地怔住,脑海里的弦“嗡”的一声,胃里翻江倒海。 竟然是食物。 人的食物。 疯了。 疯了。 她双眼紧闭,再睁开只剩下无尽的阴寒幽深,“你本打算怎么做?” “我是镜妖,名唤豆蔻,”镜妖已无谓是生是死,她只想告诉他人,所谓正派仙门,比妖更穷凶极恶,“若你明日赢了,我会化做你的样子,入禁地,开困妖刑牢,能逃的,就逃出去吧。” 她从不惜命,她不懂的是,妖的命怎会如此轻贱。 豆蔻眼里满是悲凉。 不知为何,这世道,就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她只想为那些困在刑牢里不见天日的妖拼一条生路。 知夏凝视这张脸,这张和婉娘一摸一样的脸,徒生悲意:“你这张脸,是窥探而成吗?” 豆蔻乍地大声反驳:“才不是,”她似是陷入回忆之中,“我刚化做人形,面目模糊,遭人厌弃,蒙受追杀,最后只得变做原形,这幅面容是恩人给我的…” 豆蔻是在泥泞中被人拾起,彼时她妖力微弱,只听一道女声婉转而言,竟是个小镜妖,这也太狼狈了。 来人用带花的绢擦拭干净她的原身,给她渡灵力。 那人猜出了镜妖狼狈的缘由,把自己的面容注入镜中,对镜喃喃自语,说自己会归隐山间,要来这幅模样也无用。 短短相处几日里,那女子教她悟化,也教她如何保护自己。 “恩人说若我化作这幅模样,将来总有人会护我周全。” 知夏猜到了豆蔻故事中的恩人是谁,她喉间一紧,眸中泛着湿意,“是谁?” 豆蔻摇头,“我不知她名,但恩人说,那是个小霸王。” 她还记得恩人说这句话时,眼底笑意分明,似温和月泽,光华流转。 可后来世道乱了,她再也未见过恩人。 而她,一路跌跌撞撞,除了记住这幅面容,再无交集。 想来如恩人那般强大,定是归于山隐,无拘无束吧。 “你好好在妖界呆着便好,为何还要踏入人界。”豆蔻听见塌上的少女开口,她眼底好似涌满落寞。 想到如今的妖界,她摇了摇头,“没有可以去的地方。” “幽明雪域呢?”知夏问。 她先是一愣,连着瞧了榻上人几眼,见她并无杀意,狐疑不决地说,“自百年前妖王死,大妖都灼携妖王尸体入雪域,结界罩山,生灵无可踏入,大妖南锦下落不明,大妖白砚单枪匹马闯魔界,似是受重伤,无人知生死。” “苍元呢?” 豆蔻不知这人为何对妖界大妖如此熟悉。 想到苍元所做之事,她脸上闪过憎恶,“他抓万妖进贡魔界,与魔合作,现今魔界以妖为奴。” “雪饮双刃在幽明?”知夏问题一个接一个。 豆蔻不知夏口中所说双刃,只摇头表示不知。 “明日我会赢,你这几日最好安分些,不要再弄出什么动静。”面前的人双瞳煞气毕露,字字冰冷如珠。 她手一扬,豆蔻发现自己变成面银镜落于枕边,无论她怎么努力,也无法幻作人形,一双手抚过来,她五感尽失,似处于混沌之中。《 》 10、正青宫 翌日演武堂。 擂台上,知夏手持一柄普通长剑,立于台中,一改昨日平庸,今日的她如柄出鞘的利箭。 与她对战之人,在一炷香的功夫,换了一个又一个。 她招招直挑要害,不给对手还手的机会。 看得台下人惊叹不已。 “怎会如此厉害?” “平日里难道是藏拙了?” “到底是三掌门亲传,好生厉害。” 知夏眉头轻皱,点剑而起,灵力急倾而出,对手倒地诧异地仰视她,她只道:“下一个!” 她昨日没睡好。 那些她刻意忽略的往事席卷而来,让她心生烦厌。 婉娘浑身是血躺在她怀里的模样历历在目。 她伸手抚住她的脸,指尖的血没有温度,冰凉的。 婉娘说,不想做妖了,所以散了所有妖力给她。 婉娘说,不想再动心,所以利爪剜了妖心给她。 婉娘说,不想有来世,所以逼她亲手抽了妖骨。 婉娘从没问过她愿不愿意,只求她成全她。 那个傲立挺然的妖,失了生机,一心求死。 只为情爱二字。 她甚至宁死,也不愿伤那人一毫。 婉娘死后,白砚以为是她杀的婉娘,打上门来,被她一掌轰出。 她妖力本就和婉娘不分伯仲,如今承了婉娘的妖力,无人能敌,理所当然登上婉娘位置。 她无意妖界大小事宜,满心只有一个念头。 婉娘死也要护的人,她要杀。 什么都如了婉娘愿,却无人关心她要的是什么! 凭什么! 她偏要杀那人。 凭什么婉娘死得孤独,而那人纵享世间繁华。 都灼劝过她的。 他说这是条不归路。 他说这是婉娘的选择,她应该尊重。 都灼说她执拗,小孩子心性,她会因此付出惨痛的代价。 她不听劝,久而久之,都灼也放弃了。 任由她折腾, 她手刃那人时,血是温热的,婉娘的血是冰冷的。 人和妖是不同的。 那人好像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面色平静。 他道,你就是知夏吗?我听她说起过你。 将死之人笑意正浓,他看着知夏说,她说你脾性跋扈,果真不错。 杀了那人后,她并没有满足感。 再后来,如都灼所言她丢了命。 闭眼前,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终于结束了。 结束了。 思及往事,知夏眸光锐利,恼意深藏眼底。 灵尤珞纵身上台,警惕看着她,知夏神情不曾放松,秀白的脸冰寒凌厉,幽暗的瞳眸与她对视。 灵尤珞为人娇蛮,实力却不容小觑,在正青宫的同辈算得上是翘楚。 拔剑而出,脚尖轻点,开启法阵,灵尤珞率先发起攻击,知夏扬剑而出,剑如青蛇吐信,破风而去,两把长剑在半空胶着不动。 脚下蓝色的聚风阵朝四周散开,风从台下刮起,开始汇集,汇成圆圈裹住擂台,风云变幻气象生,飓风吹得四周的人衣袍飞扬,紧眯双眼。 高台上,李玄牧侧目对灵运鹏开口:“尤珞今天倒是认真起来了。” 灵运鹏担忧地望着擂台:“这孩子,今日怎这般不知轻重。” 李玄牧若有所思地看着擂台上被逼至阵眼的知夏,“昨日尤珞出尽风头,今日或是在他人身上看到昨日自己的影子。” 灵运鹏脸上一讪,知李玄牧这是昨天不满,只弯腰低头道,“待武试结束,必定好好说她一顿。” 李玄牧不再接话,只示意身后的谢青辞开口:“青辞,如今这台上,你如何看?” 谢青辞平静看着台上的两人:“师妹主修惊雷诀,如今却先用风阵,想必还有后手,”他话音刚落,擂台上惊雷訇然一声,笼住风阵,他略带悲悯地望着知夏,“胜负怕是只在一瞬之间。” 灵尤珞认真了。 她对知夏似有似无的敌意,谢青辞是能感觉到的。 能走到这里的知夏已够努力,但修行光靠努力是远远不够的,还有普通人一辈子也赶不上的天赋。 他骤然想起窝在藏书阁,捂着书熟睡的知夏。 又想起禁地里,她满身伤痕,看着他欲言又止闭上眼的模样。 他轻吐郁气,驱散脑海里的杂念。 就在台上三人都认为知夏必输无疑之际。 阵眼中的人腕间向下,剑尖直指地面,浅青色襦裙一甩,整个人腾空而起,轻如片羽,空中银色圆阵下压。 “这是?”灵运鹏眉心无意识皱起,“霜水阵?”司珏从未主动提及过教习进度,人言都道三掌门名下弟子形似废人,现如今看来,均是小瞧,“司珏倒是会藏。” 所有人都被台上的交战吸住目光,整个擂台罩在法阵中,雷声惊鸣不断,衬得台上青衫人影瘦弱易折。 知夏以水凝霜,白霜如一条巨龙盘旋空中,漫天冰霜落下,冻住周身万物,霜龙如鞭缚住朝知夏劈下的雷暴漩涡。 灵尤珞见天雷阵已破,全部灵力注入聚风阵朝知夏卷去。 人群蓦的哗然。 “她怎不躲?” “灵力都制约天雷阵了,该是分不出其他灵力了。” “换我也躲不开!” “可这聚风阵…会受伤的吧!” “不愧是掌门亲传…” “我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知夏能扛住天雷阵已经很强了,换做我已经认输了…” “…” 谢青辞如待发的剑,想要破入擂台,却被李玄牧伸手拦住:“看着。” “可…”他神情焦急,尤珞用了全力,知夏扛不住的。 台下人看得心急火燎,知夏却在心底盘算,用哪个阵法才不会被人发觉她已换了个里子。 绞尽脑汁想起叶添前些天教的弱水诀,在此基础上借水成冰,困住惊雷。 她一眼就看出惊雷阵的破解之法,又不能赢得太过轻松。 果然这种众目睽睽之下的比赛,最难的还是把握度。 灵尤珞今日上台前已挑不少人,现在只要胜过她,前三已是囊中之物。 打完这场还不如回屋看看那面银镜,要入禁地,需提前筹划的事数不胜数。 余下一个阵,凝冰聚魄也能克制,但她不打算破了。 她打算硬闯,正好试试这段时间用灵药滋养后身子,到底能扛到什么地步。 也不能让这段日子的马步白扎,灵药白食。 飓风袭来,她迎风而入,灵力注入长剑,身形犹如破竹斩开狂风,风停了,她快如鬼魅,剑似月牙划破长空,直指灵尤珞咽喉一寸。 她全身像被碾过,晃了晃身形,犹豫着要不要挤出点唇边血迹。 没等她挤,唇边渗血留下。 倒是省了她的麻烦,她抬手拭去血渍,盈盈看着台上呆坐之人:“我赢了。” 目光望向台下,捕捉到叶添的身影,她收剑,笑着朝他挥了挥手,示意她赢了。 擂台上还残留着冰棱与随风刮来的落叶,她站在台中央,眉梢带着胜利后的轻狂,似明玉生辉,如春华融化冰霜。 多亏了那些灵药,不然今日这风阵,就算生闯赢了,她估计也得卧床几日。 高台上,谢青辞惊喜交集。 知夏竟是赢了。 硬闯聚风阵,还是尤珞布下的灵阵。 他讶异地看向知夏,台上身着青衫的人,笑意明媚朝台下的叶添挥手。 一股难以言表的心情蔓延开来。 那份不带任何目的的笑,一开始是属于他的。 “司珏倒是有个好徒弟。”李玄牧气息锋利,神情肃然,“青辞,你可有把握赢!” “一试便知。” 他在众人注目下,凌空掠至台上,扶起呆滞的灵尤珞,问:“师妹可还好。” 灵尤珞神情茫然,似是遭遇巨大的打击,“师兄,我输了…” “无事,”他安慰道,顿了顿,才说,“师兄替你赢回来。” 本想下台的知夏一趔趄。 还带这么玩? 这就没意思了。 她举手刚打算拱手而降。 谢青辞手握长剑,身姿笔挺,黑发束起,剑气荡起,衣袂飘扬。 知夏避而不接。 她不打了。 她累了。 谢青辞这算不算趁人之危? 剑气磅礴而至,灵力萦绕剑锋,知夏下意识抬手接剑。 这些人烦不烦! 从不给人选择的余地。 剑光肃肃,与知夏青色柔弱的身影相融,知夏连接十余招,早没了斗意。 赢了灵尤珞已是自找麻烦,但为入禁地别无选择。 再赢谢青辞无意,白费力气。 吃力不讨好的事,她才懒得干。 两人接近时,知夏红唇轻启:“我给你个机会。” 她故意漏出个破绽,被谢青辞迸出的灵力击飞,一手捂胸口,一手高抬:“我输了。” 台下众人惊呼: “不愧是谢师兄,太厉害了!” “知夏也过了十余招,很不错了,昨日没人能过三招!” “我就说今日的比赛过瘾吧!” “我算是开了眼。” “从明天起,我一定勤勤恳恳修行!” 外人都未看出,知夏很满意。 一溜烟起身,拍拍裙上沾的灰尘,转身打算开溜。 谢青辞见她要走,避目传音:“你敷衍应战!” 除了第一招她是认真接的,余下的招数,她都在逃,根本没有应战。 知夏转身,首次正面打量谢青辞,过了会,轻笑,“你不是想跟叶添打?我这是给你机会!” 她能看出谢青辞对叶添的好奇,那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兴趣。 而他始终将她视为弱者。 要不是她今日赢了灵尤珞,他眼中压根不会有她。 “我要的机会是自己夺来的,不是任何人让的。”少年身姿挺拔,未经世事永天真。 知夏蓦地想起屋后那海棠,那少女仰慕的便是这天边月,未沉尘世。 “待到日后,”知夏立在那里,双眸似霜,“你我必有分出胜负一战,我定不让…”她甩了甩手,眼底寒霜化做秋水,又道,“想来谢师兄也不屑趁人之虚。” 谢青辞见她唇边渗血干涸,浑身狼狈。 想来跟尤珞一战已是不易,他此时硬逼,实属强人所难。 少女腰肢纤细,宛如纤细竹条,眉眼间调笑望着他。 谢青辞别开脸,避开她的视线,不再言语。 今日是他冲动,他本不该这般浮躁。《 》 11、正青宫 知夏下场,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她不关注谢青辞和叶添谁胜谁负,只要她能入禁地就好。 妖力她定会寻,那之后,她与仙门势将一战,如今她身边这些人,不管是谁,终成敌人。 且她觉得叶添不会赢,他擅于藏拙,会在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输给谢青辞。 叶添此人,太难琢磨,来历成谜,她摸不透他在想些什么,也难知他的目的。 好在他对她没有恶意,又或者说,因为她身上的某种特质,他对他甚至有些优待。 知夏想着此事,回到住处。 豆蔻的伤经过一晚,好了不少,她解开封印,银镜依旧化不成人形。 见自己还是原形,豆蔻张口抱怨:“你对我施了什么法!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现在究竟想干嘛?” 约莫是憋了一夜的气,封印解开就急急开口,生怕又被堵住嘴。 语密如珠,听得知夏厌烦,手拿银镜用力晃了晃,豆蔻高呼:“别晃了,别晃了,头晕!” 她停下动作,看着镜面,镜子里显示的是豆蔻的人形,她捂着脸,皱眉看着镜外的人。 知夏瞧见这张脸,是故人,她多年不曾回忆。 手不自觉抚摸过镜面,豆蔻顿时惊叫,“你是个变态吧!” 心底升起的那抹缱绻骤然消失。 知夏手拎镜柄,当场就想把她甩出去。 说她变态? 变态一个给她看看! 她两指捏着镜柄,一荡一晃,镜里传来尖叫:“我知错,我知错,我错了!晕!晕!晕!” “你这小妖,今日怎这般没骨气!昨天不是还挺利的?”她想起昨日豆蔻铁骨铮铮的模样。 镜里的人嘟嘴道,“恩人说了,该认输的时候就认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蓦然提及婉娘,知夏神情寞了会,仅仅只是一会,她笑问,“今日怎不问我赢没赢?” 往日之日无力改变,多想只是无益。 豆蔻在镜中不满道:“赢没赢我都没办法威胁你了!” 这镜妖挺有自知之明,不算蠢得过分,性子倒是挺对她胃口。 “你把关于出禁地时遇到的所有化作画面投在镜子里。” “干嘛?”豆蔻警惕。 “过几日大抵就能入禁地了。”知夏随口一答。 “哦,”豆蔻把记忆投影在镜面上,幽幽道,“你赢了啊?” “你好像不相信的模样。” 见镜妖迟迟不动,知夏没了耐性。 撬开嘴的方式多着呢,何必选择最麻烦的。 知夏用灵力取了一滴心头血,汇聚指尖,滴入镜面,豆蔻咋唬大叫,“你干什么!” “结血契,”她言简意赅,豆蔻即便说了,妖的话不能全信。 血契结成后主死仆亡,她亦能通过血液感知、压制镜妖的一举一动,必要时可通过血脉链接直接吸取镜妖生命。 镜中妖目瞪口呆,感受到契约在两人之间诞生:“你一个仙门修者,怎么会如此恶毒!” “恶毒?”知夏笑,仙门修者比这恶毒的比比皆是,她这算什么,“我这只是小心行驶万年船。”她结完血契,把镜子一把拍到桌上,“谁说仙门修者就一定高风亮节,很不巧,我不是。” 她不高风亮节。 也不是仙门修者。 现在无所谓豆蔻开不开口。 她穿透血液追溯豆蔻的记忆。 禁地深处确有困妖刑牢,暗无天日的刑牢,终日都在厮杀,一批又一批,杀光一批后的胜者被人当作货物拎出刑牢,再换下一批,无止尽。 刑牢里的血腥味刺鼻,即便是在回忆里,也熏得知夏皱眉。 镜妖利用自身技能,终日化做刑牢里物件保命,为了不引起注意,隔几个月变幻一次物件。 她没法下手杀同类,也没这个能力战到最后。 她透过豆蔻的记忆感知,看守刑牢的守门人竟也是妖? 正阳宫究竟在做些什么? 豆蔻在从阳剑出剑冢下山那日,寻得机会偷偷跑掉的,看守之人发现拼了命逃走的小妖,没能去追。 那日禁地进了大批正阳宫弟子,看守之人自顾不暇,若是发现禁地有妖出没,当会大乱。 豆蔻她借此机会拼了命逃出来,心有余悸,化作山间林草躲了一月有余。 如此轻率,没被内门弟子发现,一剑刺死只能道她命好。 再细想这些日子里,叶添入宗门,知夏闯禁地,再到武试前三进剑冢,宗门多事,想来谁也没有多的心思关注山间多了株妖化做的林草。 算是赶巧。 记忆里没有关于她是如何进的困妖刑牢,许是在混沌之际遭人绑来的。 豆蔻在山下的记忆停留在狐族开的客栈,再醒来就是刑牢内。 人与妖勾结,方生此事。 豆蔻逃得慌乱,加上在刑牢为保命刻意敛了妖气,装作死物,成日浑浑噩噩,大多记忆重复,无非就是同族残杀,数不尽的血海。 知夏提炼出几个重要信息后,利用血契抹去了她一些记忆。 那些成日成夜的胆颤与血腥。 “你看完我的记忆没,”豆蔻在镜子里出声,“我没说错吧!” 知夏神识从豆蔻记忆里抽出,豆蔻全身翻滚的血液慢了下来,灼烧的疼痛缓解,她喘了口气。 “几日后,我封你妖气,带你原形入禁地,你只需听我安排!”知夏爽利吩咐,“我会想办法帮你开困妖刑牢,至于你,不要在我面前耍花招,否则我要你的命!” 于记忆里,她感知到还有个妖力非凡的妖在禁地。 那些同族,她愿顺手一救,但不至于舍命去救。 入剑冢定在七曜,胜者跟知夏预计得一样。 这几日,她未出屋,旨在谋划入禁地一事。 剑冢和困妖刑牢间隔近十里,她得找个万全之策,甩开另外两人过去。 甩掉谢青辞不难,难的是叶添,那人心眼多,眼睛又毒。 她犯了难。 入禁地前一日,司珏召了她去。 这在她的记忆里还是头一遭。 司珏所住之地名曰锦瑟楼,建于凌霄阁顶峰,入楼前白玉长阶难望尽头,古树枝繁叶茂耸立两边,树冠耸入云端,遮天蔽日。 沿长阶而上,锦瑟楼连着廊坊映入眼中,廊下白芍盛绽,所见庭柱辄悬琉灯,琉灯设阵法,人行自亮,淡黄色流光洒满四周。 楼内檀木为梁,雕栏画槛,碧玉铺地。 这是她第二次来锦瑟楼。 第一次是入山。 司珏俯视她的目光如蝼蚁。 强大的威严压得她不敢抬头。 知夏此刻低头瞧得那片玉砖出神。 她不知司珏寻她来意。 司珏坐在桌前,修长的指尖搭在天青荷瓣盏上抚摩杯口,沿缝冉起缕缕热意,楼内悠悠熏香,迷蒙花香与茶气萦绕,醇香优雅。 知夏数完玉砖,开始盯着自己的鞋尖。 敌不动,我不动。 她只学记忆里的那般模样,一动不动。 “月色焚香,寻梅踏雪,尝尝这茶,”他将泡好的茶掀开盖子,递给知夏。“专门从梅瓣上取的初雪煮的。” 杯内青绿的叶子有了浅浅光泽,饱满盎然的绿色浸在沸水之中,桌旁的紫铜壶正沸,掷在桌上的杯盖旋了几个圈,缓缓停住。 知夏不动,司珏也不恼。 他今日耐心十足。 见知夏迟迟不动,手腕一扬,端起茶杯,轻轻摩挲杯面,将杯口贴近鼻尖,小饮一口后放下。 收起阴戾后,眼前人无疑是好看的。 姿态矜贵优雅,一身玄衣,玉带束腰,身形欣长,如绸缎般顺滑的黑发垂直腰间,双瞳漆黑,似古井无波。 “你要入禁地?”司珏语气暗哑,听不出喜怒,似乎只是一句平常的询问。 知夏无意隐瞒:“是。” 司珏又问,“你灵脉是叶添重塑的?”知夏离他有段距离,但他的声音贴着耳朵灌入。 知夏不受干扰,语气平静:“是。” “弱水诀也是叶添教的?”低沉的声音,蕴含着危险的信号,宛如嗜血的野兽寻找猎物,迫人无形。 “是。”知夏继续盯着鞋尖,头也没抬。 这人就是个疯子。 他要疯。 知夏才不奉陪。 她把有关自身异样的一切都抛给叶添。 司珏又道:“黎弘凌倒是教了个爱管闲事的好徒弟,”他似是在自言自语,“也不怪,他自己也是这种人。” 知夏继续道:“是。” 说完她就后悔了,这句话显然不是对她说的。 而她竟然接了。 黎弘凌是谁? 叶添是谁的徒弟? 司珏知道叶添的来历? 司珏今日脾气出乎意料的好,竟轻笑出声。 知夏这才正眼打量他。 他眉眼之间透着疲惫,整个人气势颓靡,静坐在那,只喝一口的茶搁在一旁。 她当然不会多管闲事,开口询问他为何面容憔悴。 她只看一眼,继续低头数砖。 司珏盯着她看着许久,才说:“去吧。” 知夏:“是。” 应完这句,脚步没动。 过了会,才反应过来。 这就可以走了? 叫她过来干嘛的? 罚站的? 参观锦瑟楼? 总不能是品茶吧? 正青宫的人是不是多少有点大病? 她转身就走,不想有半点停留。 司珏在她身后开口:“入剑冢,凡事小心。” 知夏一时半霎不知这是好意还是警告。 她猛然回头,司珏背对着他,手里端起那杯凉了的茶,背影阴鸷而又孤寂。 他好像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知夏五感通查锦瑟楼,司珏低头饮茶,无甚防备,由她而去。 熏香袅袅,焚香竟掩盖的是血腥味。 这人竟是受了伤? 知夏不动,司珏任她端详,并无制止。 回去的路上,知夏想起了异样来自哪里。 那背影,她熟悉的,见过不止一次。 锦瑟楼,知夏离去,司珏还端坐原处,楼里空无一人,他喃喃自语:“也不知到底是谁错了?” 屋内鸦默雀静,窗扉处倒影出狐的大尾如山,细细看来,原是九尾,却少了三尾。 “或许错的并不是我们。”司珏对着窗棂外的黑影呢喃,黑影一闪而过,楼内只余他一人,“知夏,还是长大了。”《 》 12、正青宫 凌霄阁往西,今日禁地结界除。 记忆里关于禁地的记忆充斥着慌乱以及断断续续的景色。 知夏今日颇有闲情的打量禁地的一景一物。 从入口往里不远是暗影迷宫,由无数多重空间构成,迷宫的一切皆是虚无,充斥无穷黑暗,进入者需战胜自身心魔,破解机关,方可入内。 多数闯禁地的人陷于此,终身难出。 知夏想起上次入禁地,就是陷入此,谢青辞应是破除心魔,而她的心魔大抵就是谢青辞,所以她看到的梼杌到底存不存在? 她余光扫视四周,把周围的一草一木暗自记下,以血暗结镜,景物如画一幕幕在镜中闪过。 她神识与镜相通,只听怀里的豆蔻高呼:“慢点,慢点,记不住,根本记不住!” 知夏现在只恨不得把这面镜子砸得稀巴烂。 什么拖后腿的主。 她血契传音,恶狠狠威胁道:“记不住你就等死吧!死和记,你选一个吧!” 怀里的银镜默了几秒,才出声,“记住了。” 这小妖倒有一件事看得挺清。 不管是人或者是妖为了活下去,总归是拼命的。 豆蔻拼了命地记下周遭景色,这才松吐口气。 她透过血液感觉到,若是她记不住,真的会死。 紧迫感消失后,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好似被完全拿捏,没有一丝还手余地。 几日前,明明她也有过占主导地位的时机。 “你从未有过占主导地位的机会,”知夏透过血液,得知她的心声,嘲讽道,“实力和慧心,你一个不沾,不要肖想不可能发生的事。” 豆蔻略显窘态,而后恶狠狠地龇牙咧嘴,“不要随便就听我的心声,妖与人之间能不能有点距离了!!” 知夏走得慢,落后一截距离。 “知夏,”走在前排的谢青辞回头,瞧见她落在后头,停下脚步,“跟紧些,我们时间不多,禁地复杂,不要离我们太远...” 突如其来的关心,知夏不好拒绝,抹去豆蔻的气息,疾步追上去,解释道:“没想到禁地景色这般好,看得有些眼花,”她故作少女般惊奇,“也不知这次怎这般通畅。”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谢青辞约是想起了上次入禁地不好的回忆,虽不敢直视她,仍温言细语道:“今日我们得到允许入内,这些阵法都不会开启,往前还有几个法阵,需加快些路程。” 叶添视线在两人之间扫了几眼,食指抵着下颚,眼睛微眯,嘴角含着抹让人看不透的笑意,张口问谢青辞:“你对禁地怎这般清楚?” 知夏不接话,她也在等谢青辞的回答。 莫不是他上次入禁地,也是为了进剑冢? 谢青辞也不恼,谦谦君子般模样,好脾气地解释:“昨日师父唤我去,细细嘱咐过,”他瞅了眼面前两人,似是都不解,又开口,“禁地法阵只解今日,我们仅一日功夫取剑,如果耽搁了时间,禁地到处都是法阵机关,很危险,”他说得慢条斯理,“我们往东而入,取剑后自南而出,西和北处师父刻意叮嘱,切记不能入。” 知夏挑眉,西和北,可不正是困妖刑牢。 叶添悠然道,“为何?” 谢青辞摇头,“师父未明说,只祝嘱咐不可往西与北去。” “若我不小心误闯呢?”叶添不紧不慢又问。 知夏转动眼珠,飞快斜了眼叶添,见他面容稀松含笑,似只平常的疑问。 “今日禁地只解东边和南边的法阵,闯了不一定能出。”谢青辞见叶添好奇,神色正经,严肃道。 “原是这样,”叶添得了回答,望向知夏,仅一刻,越过知夏的肩,看向远方,悠悠开口,“那切记莫要走错。” 知夏? 看她做什么? 莫名其妙!! 跟着对此人防备更深。 果然,最难防的还是叶添! 今日陷阱全解,三人踏步而入,沿着暗影迷宫往东,途径噬魂墟域,专挑入境修行者内心恐惧,只有亲手斩断魂牵梦绕的折磨,才能走到真正的出口。 再往里前行为夜之幽谷,幽谷极夜无昼,黑暗的束缚使得修行者五感皆失,今日或是阵法已解,山谷中成片萤虫如燃灯指引三人出谷。 穿过夜之幽谷抵达剑冢,门口却凝着层白雾。 几人停在门口未再往里,是封印,硬闯只怕会引起冢内机关。 知夏和叶添下意识地望向谢青辞,谢青辞一愣,不解地看向知夏:“昨日三掌门不是寻了你,没和你说吗?” 知夏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子,皱眉疑惑道:“我?” 寻是寻了。 在那站了半个时辰罚站! 说?说了什么? 知夏皱眉回忆。 关于剑冢有关的笼统只说了一句。 凡事小心。 什么入剑冢法阵只解一日。 什么莫入禁地西与北。 一句未提。 这疯子!! 果然还是想她死! 谢青辞手见知夏迷茫的眼,眉头皱起,也不问,手放在白雾上,示意叶添和知夏一起,三只手同时贴在白雾门上,谢青辞一手掐诀结印:“万物鸣、草木生、天地借力,破!” 果然,司珏什么都没说。 唤她去就是摆摆样子给外人看的。 白雾散开,与想象中的辉煌庄重不同,破败而孤寂。 剑冢位于一道峡谷里,四面环山,仅有头顶留有一出口,弯月悬挂洞口,月光寂寥从顶部撒下,剑冢内部自成一界,铁链自谷顶链下,残剑遍地,四方如罡风肆虐的纵横剑气砍出道道豁。 十余座祭台逦迤绵亘,与地上杂乱无序不同,每座祭台上都幽浮着一把剑刃,或通体寒光,或血气似焰,或邪气缭绕,抑或霜刃风华。 每柄直立的剑刃,皆为难得一见的神剑。 谢青辞见剑出神,整个人像是陷进去了一般。 叶添凉凉开口:“冢,本就是剑之坟墓,神剑若无主,不过废铁…” 此言一出,原本冷清的剑冢霎时如一锅沸水。 “这小子嘲讽我们!” “他说我们是废铁!!” “我要杀了他!” “哈哈,封焰你倒是杀啊,你能动吗?” “气有什么用,他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 “剑冢的幻境竟然没能迷惑他!” “这小子是不是个剑修啊!这么多神剑,竟一点也不心动!” “从阳,你怎还不出,让他瞧瞧你,看看是不是也能心如止水。” 剑灵冷清多年,冢内乍得进了生人。 面生,活的。 先是起了玩心,后就开了话头,对眼前的三个人很是好奇。 谢青辞除剑道心无旁骛,但未经世事,心性不稳,入了神剑的幻境。 换言之,剑冢的幻境,专克谢青辞这类人。 他陷进去了。 眼底的痴狂散去,换上清明,他偷望叶添,心下叹了口气。 昨日一战,他险胜叶添,但今日,他心服口服。 现如今看来,不止剑道、灵力,他连心性也需再进一步。 “这小子一句话的功夫就醒了,也是个可塑之才。” “怎么?晦月,你瞧上这小子了?皮相确实不错!” “赤焱,你少给我放屁!” 几百把剑沸反盈天,谈声不绝。 知夏不懂,这些剑灵在外人眼中也是举世无双的存在,怎能如此聒噪。 “吵什么吵!”一道声音自后而来。 祭台极巅,利剑直入云天,剑身流转赫赤光芒,炎阳交织环绕剑身剑锋熊熊燃烧烈焰,从阳剑雄傲立群剑之间,隐有绝地通天灵韵。 “从阳,你醒了啊,冢里来了三个人,活的!”剑灵语气激昂。 从阳语气散漫,“来就来呗,还能带我们离开不成。” 这话一出,剑灵皆默声。 他们在此孤寂不知多少年,只因缘分未到。 剑冢陡然归于宁静。 “喂,你来握我试试?”从阳阖着眼,剑锋随意指了一个,待到睁眼,只见叶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这次换从阳沉默了。 这人不要他,他感应到了从影的存在,想来从影已是认主,他满心欢喜的出冢,寻着从影的气息找到他。 眼前这人视他如无睹。 其余剑灵皆好奇他出冢认主为却又回冢。 他从阳剑遭人嫌弃一事,如何开口。 只编了个该主资质平庸之辈的说辞。 现今这人又入冢是为何。 他警钟直响,跟带着剑震得“嗡嗡”作响。 周围剑灵见叶添不动,盯着从阳一动不动,调笑道:“从阳,瞧你把人都骇住了。” 从阳:! 你们那只眼中看到人骇住了? 呆滞的人能眼角眉梢均是笑意吗! 想当年他还不叫从阳剑的时候,也是叱诧一时。 现如今,虎落平阳被犬欺。 叶添尾音勾着笑,问:“是我吗?” 他上前一步,仰身就要跃上祭台。 从阳剑想起那日的耻辱,冷哼道,“不是你,不要你,那个!”他剑锋一偏,全然当作刚刚指的并不是叶添。 叶添手垂回身侧,并不气。 从阳剑随手指了个看起来最弱的,他的气势也是得摆足的。 他才不是随随便便认主的。 他要让眼前的人后悔,也该让眼前的人知道,他从阳剑不是一般人都能拔出来的! 被剑锋直指的知夏正看着戏呢。 冢内剑灵不知,宗门弟子还能不知从阳剑突然下山寻了叶添回来。 如今见从阳剑的态度,知夏只觉得有意思。 想来里面定有旁人不知的内幕!《 》 13、正青宫 “叫你呢!”从阳剑操控地上的残剑飞起,剑柄敲了下知夏手背,顿时起了红痕。 从阳剑在叶添处受了气,心情正是不耐。 面前这姑娘也不知道怎么进的禁地,看着孱弱单薄,估计连他半剑都扛不住。 他不屑地看着知夏,剑身乱摆,“铮铮”作响。 八成是走后门进来的! 也罢,就让她感受一下从阳剑的威武。 知夏还在看戏呢。 骤然登台,眼神茫然:“我吗?” 叶添见她一惊一乍,摸不清情况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接话:“是,”他好整以暇朝从阳剑望去,“去试试,不怕的!” 从阳剑! 什么眼神! 这是在警告他吧! 这绝对是在警告他吧! 这女子后台就是他是吧! 从阳剑琅琅作响,剑芒齐现,白芒划过冢间。 “从阳,你来真的啊,人家小姑娘瘦瘦弱弱的!你好意思吗!” 从阳锋芒毕露:“既进剑冢,无关性别,只论强弱。” 知夏脚下生风,一跃而起,踩过几个话最多的剑灵,借力攀往中心祭台最高处。 “哇!她踩我!” “也踩了我!!” “天啊,从阳给她点厉害瞧瞧!” 从阳剑长一尺七寸,宽三指,和正青弟子常规配剑相比,短了些,也窄了些,通体如玉石般洁白,剑柄处刻着朵雪花。 和之前刻意燃烧的烈烈熊焰不同,此时才是从阳剑原本的模样。 而他原本的模样,和从阳这个名字,实在不搭。 “看什么看!”现出本形的从阳剑,语气不满,“拔剑!” 知夏并没有直接动手,被封印的妖脉里血液涌动,眼前的剑有种熟悉感,却又想不起来。 难道是她以前的剑? 她以前的剑叫什么名字来着? 想不起。 知夏放弃了。 从阳剑见她迟迟不动,叱喝道:“叫你拔剑,发什么呆!” 这剑,着实脾气不好了些。 应当不是她的剑。 她的器灵都给她收拾得服服帖帖。 除了杀。 其他字半个不提。 她凝眸,抬手伸向剑柄。 台下的谢青辞仰头看得出神,其他剑灵据是探长脖子望过来。 知夏手触碰到从阳的那一刻,被封印的妖脉急不可耐,妖血奔涌攒动,似有冲破封印的迹象。 她余光瞥向台下人,她需要尽快拔剑,离开此处,顾不得此刻的异样。 注入半身灵力入从阳剑,她愣住了。 从阳剑中不止剑灵,还有道封印。 熟悉且眼熟。 她闭目细细窥见那道封印。 那道封印下,是她蠢蠢欲动的妖力。 这是雪饮双刃?! 知夏惊了! 这是什么情况? 魍魉门宗主神器雪饮双刃在正阳宫剑冢里埋着? 她分出神识扫过四周,原本的双刃只有半把,另外半把,她猛然睁眼,竟也在剑冢内。 得来全不费功夫。 知夏暗喜,暗自结了障目法,手持剑柄,解开封印一角,从阳剑内封住的妖力顺着指尖涌动至半脉之中。 在他人眼里,只看她立于光束之中,神情谨慎握剑,半晌没有动作。 “喂,从阳你也太不给面子,你不想出去吗?” “拔不出来吧?姑娘,来试试我,带我出冢!” 从阳! 面前这人根本没拔。 他根本看不出眼前这少女手握剑柄在做些什么! 然后他听见剑里一道清脆的女声:“从阳,再见啦!” 从阳惊了,刃内封印的那道东西走了! 陪了他百年,吵了百年的那东西竟然先他一步走了! “哐、哐、哐”几下,从阳剑离地,握在少女手中,剑锋指天。 拔出来了。 谁也没到知夏是怎么拔的,剑就到了知夏手里。 知夏取了妖力,妖脉重归封印下,寂静得像是不曾发生先才的事。 “竟然拔出来了。”谢青辞仰望那道祭台上的瘦弱身影。 转眼一把剑从上方掷了下来。 知夏拔剑丢剑只在一瞬间。 从阳剑自突兀中醒来,剑身未落地,悬回祭台高处,与知夏对视。 知夏面无表情的看着它,从阳一动不动。 封印的妖力去哪里了? 去哪里了? 眼前的人没有妖气,是个剑修。 但莫名的有种熟悉感。 它看得认真,只见面前的少女薄唇轻动,无声的唤它:“雪饮,好久不见!” “铮、铮、铮!” 从阳剑开始颤抖,这个妖女,这个妖女。 当年赤手接刃,都是这个妖女,害得他沦落至此。 谁都以为是它们的主人杀了她。 可只有它们知道。 根本不是,她根本没有回击。 交手无数次,那次她甚至连神器都没有带。 那是个让所有器灵闻风丧胆的主,根本没来,连一点气息都感觉不到。 那一战后百年,他沦落到名字都快要想不起。 剑身“嗡嗡”作响,响彻剑冢。 他化做一道剑气朝她斩过去! 周围大惊。 谢青辞不明:“从阳剑这是?认主之前的仪式?” 他话音未落,身旁的人结阵而起,一把暗剑持于手中,剑身玄墨如夜,剑刃隐匿霜华,却锋利无比。 谢青辞诧异,抬眸看到即将落在知夏身上的剑气,此刻也明白了,根本不是什么认主仪式。 从阳剑那铺天盖地的剑气是朝着知夏砍去,剑阵里瘦弱的少女,根本扛不住。 他纵身跃上,顾不得多想,自祭台拔出一把剑,身形敏捷,追上叶添的身影。 “轰….”两把神剑一前一后抵住从阳剑,剑气从中心往冢内炸开,白光茫茫,残剑四起。 “从阳,你疯了吗?” “你是要毁了剑冢吗?” “那是什么剑?” “霜吟呢?霜咏怎么不见了!”祭台少了一把剑。 “你奶奶的,抬头看看,我跟从阳打架呢!”握在谢青辞手中的剑大呼。 分离百年的双刃重逢。 暗剑中的剑灵出声呵斥从阳:“够了!” 从阳剑不语,三把剑角逐,相持不下。 叶添施阵护住知夏,她站在阵眼中心未受到丝毫剑气影响,甚至连衣摆都没浮动一下。 四分之一妖力已归,这是意外之喜。 知夏眉头轻皱,饮雪的另一刃也在冢内,可另外的妖力似乎不在这? 好在有了这四分之一妖力,便能感应到余下妖力在何处。 有了这份妖力,开困妖刑牢似乎又简单了些。 她目光翘望高处的两道身影与一剑对峙,微微呼了口气。 这剑真是欠收拾! 破开护在她身上的结界,朝空中那把无人而握的剑疾飞而去。 电光石火间,扣住剑柄,调动周身灵力,迫剑下压,她制住从阳剑,持剑飞跃而下,下坠的瞬间,她低声开口:“你信不信,我今天让你变成三段!” 从阳剑不动了。 百年前,它打不过,如今它只余一半,他偷瞟祭台上手持从影剑的人。 心底怄着口气。 知夏自高台而下,剑锋掷进地里三寸,从阳剑再无动静。 从影剑在高处,无声地叹了口气。 脾气大有什么用。 识时务者为俊杰。 非得让人教训一顿。 “喂,”知夏用脚尖拨动它,极尽挑衅,“你很狂啊!” 从阳剑丢了脸面,闷不作声,由着知夏欺辱。 “这算是认了谁做主啊?” 剑冢的剑灵显然也见过这种情形,纷纷摸不着情况。 从阳剑装死,坚决不开口。 知夏手拎剑柄,用灵力将剑抛给不远处的叶添:“瞧他跟你手里那把剑挺配的!” 叶添手握从阳,从影剑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看着从阳。 “我有一剑方可,无需两剑。”叶添声音清朗。 之前,他也是用这句话拒绝的李玄牧。 从阳剑身轻颤,受过一次的耻辱,偏偏还来第二次。 他哀怨地看着从影。 从影亦同情地望着他。 百年前,从影原名唤雪,从阳原名唤饮。 他们本是一对双刃,名曰雪饮。 后来魍魉门灭,双身剑灵失散许久。 自上任主人死后,从影陷入浑沌,再醒来,已是换了模样,改了名字,如今看来从阳也是如此。 器灵主人死,即换主,方可流传千古。 他们从不问世事,如今也当是如此。 从阳这一闹,出这剑冢也不知得到何年何月。 叶添手中的神剑如烫手山芋,期盼地看着谢青辞。 谢青辞身形一滞,他低头望向自己手中的剑,想起师父来时的嘱托,犹豫片刻后,声如金石:“我谢青辞要持的剑,赢是我凭自己能力取得的,”他摇头,“我不要!” 谢青辞手里的霜吟大声道,“我又不比从阳差,”她瞧了眼谢青辞体态挺拔板正,再想想自己的历任主人,都是身形婀娜的女子,声音没由来的小了些,“我只是看着秀气而已。” “从阳竟然没人要!”一声而起。 “哈哈哈哈哈,从阳要不要这样!” “平日里,你不是最神气吗?” 剑冢的剑灵骤然哄堂大笑。 谢青辞取了霜吟剑,叶添原本就有神剑,不知进剑冢为何,而知夏不要从阳,莫不是嫌从阳不好看。 他倍感意外,持剑而问:“你不要从阳剑,不另选一把好看的吗?” 剑冢的神剑已知几人实力,纷纷道:“从阳那个小矮子,不选也罢。” “选我啊!冰雪凛冽!” “我还破除黑暗,照亮往昔呢!” “…” 平日里,他人一辈子都见不着一把的剑,如同市集叫唤的小贩一般。 知夏进禁地本就不为神剑,如今寻回小半妖力已是出乎意料。 要这些呱噪的神剑何用。 她正想摇头拒绝,一旁沉默良久的从阳剑飞到她眼前。 知夏静静看着他,从阳剑硬邦邦地开口:“带我走!” 他今日颜面尽失,再留在剑冢,只会受其他剑灵的嘲笑。 而且,出去至少从影也在。 他已经形单影只过了百年。 那日选中叶添,原只是感应到了从影。 而今亲眼见到了,他就怎么还能忍受孤寂。《 》 14、正青宫 一人一剑无声对峙。 从阳剑灵以心音传话,又复述一遍:“带我走。” 剑灵认主,方可以心传音,从阳话说得满,行动先矮了半截。 知夏只字未言,眼尾上翘,眼底满是张狂,用表情无声回答:“不。” 从阳剑先是悠悠一句:“你拿走了剑里的妖力。”知夏眼底轻慢淡去,凛冽的警告之意自眼底蔓开,他连连又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今后也不会关心你是谁,我探过了,你如今没有任何神器,带我走,大有裨益。” 他见知夏静默不语,只凉凉地打量他,心一横,半利诱半威胁道:“带我走,谁也不会知道剑里曾封印过妖力。” 不为所动的人听到这句话,终于有了反应:“不带你走,又怎样?” 从阳剑原本想说,不带走它,他势必将此事抖落出去,只瞧了面前的少女一眼,和过去那人七分像,偏生副羸弱易欺凌的模样,下巴微抬,眼尾眉梢皆尽挑衅,原本要说的威胁最终只泄气的憋了句:“那我只能求你了。” 他即便说出自己的怀疑,也不会有人相信。 便是信了又如何。 徒生是非而已。 人与剑灵不同。 剑灵认主后便一心一意,人却有千般面孔。 想到前任主人临死前不甘的模样,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他不过区区死物化灵,有了自我意识。 世人尊称神器。 若无人持剑,他确与废铁一般。 他护不住想护的人,去不了想去的地方。 “求我!”知夏开口。 “唉?”,从阳剑先是一愣,紧接着识时务者为俊杰,“求你了,带我走吧!” 知夏举起剑鞘,从阳剑不可思议:“你什么时候拿的剑鞘?” 知夏随口一答:“顺手捡的!” 从阳总感觉哪里不对。 眼前这少女笑眼盈盈。 他觉得自己被耍了。 他们俩以心传音,未开口言一语,落在他人眼中,只见两人僵持许久后,从阳剑入鞘,知夏手握神剑。 谢青辞忍不住,上前问:“从阳剑认主了?” “嗯。”知夏不否认。 带走从阳剑,于她而言,确实没坏处。 关于过去,她诸多不解,知道过去的人或许已经不在,但剑灵同他们的主人一起经历过那些时光,或许能从他们口中知道些繁枝细节。 她视线偷瞥叶添手中已入鞘的剑,虽未能感知到妖力,她仍抱有一丝期待。 叶添朝她走来,知夏猛然别开眼,叶添眼眸如月,眼底仿佛藏有一泓清潭,眉眼微翘,笑问她:“打算带他走?” “嗯,”知夏用余光看瞄了几眼他手中的剑,和从阳相似的名字,器灵之间熟稔的气息,虽外观不同,但她觉得那就是雪饮的另外一半,她思索一番,指着手中剑,故意答道,“他求我,没办法!” 从阳剑! 这不是秘密吗? 他不要面子的吗? 从影剑? 也太丢人了吧! 想当年他们也曾扬名天下,现如今出个剑冢还要靠求。 感受到两把剑的异动,知夏挑眉,叶添垂眸看着眼手中剑,或许是察觉到她对从影剑的好奇:“你好像对我手中剑格外感兴趣?” 知夏只装作不知,烂漫道:“他们一个叫从阳剑,一个叫从影剑,有些好奇罢了。” 叶添嘴角牵笑,面色未改:“你怎知他叫从影剑?” 知夏神色自若。 心道这人果然戒心十足,心思也足够缜密。 “他说的”,她眼底满是坦然,扬了扬手中剑,“说你手中的剑叫从影。” 剑灵之间本就有各类羁绊,叶添不加怀疑。 只剩下从阳剑和从影剑目目相觑。 从影剑:好你个从阳大嘴巴! 从阳剑:与我无关! “能借我看看吗?”知夏主动询问。 有些事,她要亲自确认过,方能相信。 叶添也大方,递过手中剑给她,知夏接过,握过剑柄,想要拔剑出鞘,叶添伸手:“从影认过主,你拔不…” 他话音未落,剑已半柄出稍,知夏滞住,不知所措地看着叶添。 知夏觉得自己好似暴露了什么。 剑灵双生,从影、从阳本就是一对。 无所谓谁认主,都能拔剑。 她知道,可别人未必会知。 她借机打量手中剑,已和雪饮无半点相像,刀薄如纸,通体漆黑,锋刃出寒光闪闪,不过瞧了几眼,出鞘的剑,“嗖”的回鞘。 再拔,纹丝不动。 挺有眼见的剑。 至少比从阳聪明。 剑里没有妖力。 确认过这点后,她把剑递还给叶添,一旁观察许久的谢青辞不解地问:“知夏…你…,”他语气犹豫,“刚刚是拔出从影剑了吗?” “没有,”她会承认吗?她能承认吗?当然不能,她理直气壮,“递给我时,剑已出鞘。” 得了解释的谢青辞不再追问。 叶添若有所思地盯着知夏递过来的剑。 剑是怎样递给她的,他心知肚明。 眼前的少女,能拔剑。 她拔剑利落,没有丝毫犹豫,反倒是他出声后才有了忌讳。 从影剑的来历,师门讳莫如深。 他自不便多问。 甚至于从影剑认主都只是意外。 他抬眸看向知夏,少女状似无意拍了拍身上落的细尘:“走吧,耽误太久了。” 禁地的时间无法通过日头判断,走进来花费不少功夫,在禁地呆的时间比想象的久了。 谢青辞顺着她的话道:“是的,既已取剑,速速离开禁地为好。” 自禁地而出,因他们来而喧闹一时的剑冢回归寂寥,那是一种没有生命的静。 回头凝视,知夏捏着剑的手微微用力,指尖泛白。 那一处是孤丘青冢,埋着昔人过往,沧海桑田。 自剑冢而出,路过夜之幽谷,几人等了片刻,熠熠流萤火不再出现。 知夏先问:“回去的路上没有萤虫引路吗?” 谢青辞往幽谷里瞧了几眼:“或是没有。” “那我们,”知夏跟着往漆黑的幽谷中看过去,“还要进吗?” 谢青辞先行一步,语气肯定:“定然要入的,不然无法出禁地,”他眉头微蹙,“萤火未引路,我们或是误了出禁地时分。” “应当没有。”先前未开口的叶添出声。 知夏诧异:“你怎么知道?” 叶添言简意赅:“我带了沙钟,记了时辰。”他自乾坤袋中掏出时钟,瞧了瞧,“我们时间不多了。” 三人踏入黑暗中,五感尽失,没人说话,除了漆黑还有静谧,走了许久也不见尽头。 知夏走在两人中间,叶添在前,谢青辞在后,蓦的叶添顿住步子,知夏脸砸向他的背,她抬手揉了揉额头,闷声闷气问:“怎么了?” 黑暗里感觉不到叶添的气息,他的声音也模糊不清,知夏听朦胧,叶添又说了遍,这一次灵力传音,声音清晰落入两人耳中:“我们或许进的不是夜之幽谷。” “何出此言?”谢青辞问。 “来时幽谷过了那个岔路便可出谷,但我们刚走过那个路口,前方的路依旧没有尽头。” 知夏隐在黑暗中不语。 她惊讶于谢添的警觉,入禁地后,她故意落在两人身后,不止为记下周遭景物,她凝血画了几只雀,注入了一丝神识,入剑冢后,操控雀食了萤虫。 入幽谷后,她用豆蔻的能力,镜像做出了个毫无二致的夜之幽谷链在岔路口,他们现在处的地方,是她照着记忆画出来的幻景。 为封两人五感,幻景里注入了大量灵力,施暗布雾。 原本是借此拖住两人,再暗中掉队离开。 可叶添发现得太快了。 很快,知夏决定放弃在此处拖住两人。 她开口问:“那我们现在要绕回路口吗?” “不,”叶添语气里难得的认真,他顿会,似在辨认,过了会才道,“这谷里有妖气!” 话音落,身后的谢青辞剑已出鞘,做抵御状。 他的五感七觉竟然没有受影响? 知夏来不及多想,暗中辨认,确如叶添所说,空气里萦绕着淡淡妖气。 又或者说是妖力操控的傀儡人。 操控人用妖力凝聚成线,细而难断的灵线将意念和力量传递给傀儡,进而操控傀儡的一举一动。 黑暗里,五感模糊的修行人只能隐约辨认傀儡方位,但叶添不同,他很快开口:“东南方,正北方,西南方,东北方,分别一个,两个,两个,三个。” 他在黑暗里速度很快,疾步奔往西南方去,只留下一句:“西南方和东北方我解决,青辞你往正北和东南方向去。” 没被安排的知夏站在原地,一个结界落在自己身上。 她的视线在黑暗里望向叶添的背影。 在他眼中她好像是需要保护的那个。 她唇边牵起一抹冷笑,收回目光,眸光犀利地盯着黑暗中朝她而来的傀儡。 当机立断斩断操控傀儡的念线,以自己的灵力牵住傀儡,在她的幻景里,她的五感不受影响。 幽暗中,她看清袭来的傀儡。 是妖。 是被吸干妖力已死去的妖, 没有生命的妖瞪着一双眼,眼前似是看到什么景象,瞳仁里满是恐慌。 傀儡不知是何人操控,是意外,知夏无暇思考。 不管何种意外,她能为之所用便是好事。 她以灵力自外破开叶添布下的结界,然后任由傀儡制住她,她跌落倒地,在黑暗中惊呼一声:“啊。”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血腥。 为了演得更像,她给自己划了几道伤痕。 傀儡胁迫她自谢青辞身旁而过,刮起一阵风,谢青辞剑御傀儡的攻击,扭头大喊了句:“知夏!” 叶添往声音来处看了眼,瞬间剑气滔天,东北方“咚、咚”两声,两个傀儡应声倒地。 恍惚间,知夏看清了那双眸子。 眼底含着担忧。 等傀儡带她走远,她双手掐诀灵力注入幻景,幽谷里黑雾更浓。《 》 15、正青宫 甩开两人后,知夏并没有松散。 她注入大量灵力入谷,为的是迷惑谷中两人的五感七觉,但直觉告诉她,幻景和突如其来的傀儡能困住谢青辞,但困不久叶添。 她断开灵线,扣住她的傀儡倒地。 她这才细细打量已成傀儡的妖。 瞳妖,双目重瞳,天生魂眼,妖力强大的瞳妖可预知,行动迅速,无坚不摧。 她蹲下身子,指尖抚过瞳妖的胸膛处,捻开衣裳,妖心已剜去,时间不足七日。 本拥有自保能力的妖,如今不知为何丢了命。 怀中安静的豆蔻忽而开口:“一月前,他还活着的。”她语气哀伤,“如果我能再快一点,又或者我能再强大一点,是不是他们就不会死。” 知夏起身,视线朝着西北处望去:“如今悲悯只是无用。” “冷血,”豆蔻控诉道,过了会,她嗟叹,“也是,你是人,杀妖天经地义。” 知夏立于林间,风吹起落叶,哗哗作响,树影摇曳,初春的风依然带着寒意,她开口,“再强大,也会有护不住的人。” 豆蔻在她怀中,无故感受到种孤独,这种情绪源自当下。 伤怀的心境未持续太久,知夏盯着不远处看得认真,豆蔻拱出来半面镜身,想要知道她在看什么。 知夏把银镜塞回衣襟,出声:“来人了,别出来。” 视线遮盖前,豆蔻抬头瞄了眼知夏。 她唇角微弯着,似是在笑。 知夏确实在笑,笑不远处遭梼杌追赶的人,由米粒般大小越变越大。 一男一女狼狈的身影印入眼底。 梼杌作为看管禁地的灵兽,而且是凶兽,狂暴难训,且喜欢玩弄人类。 眼前场景,无疑是将人当作玩物追赶。 知夏灵力聚线,牵起倒地的傀儡。 灵尤珞在先,看见知夏,开口先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谢师兄呢?” 准备好拒绝求救台词的知夏哑口,这不按套路出牌,她还真是招架不住。 没看到她正被傀儡挟持吗? 紧随其后的晋泽瞧见知夏的模样,先是开口嘲讽:“听说你武试赢了尤珞,如今怎还被人制住!真是没用!” 这也是个脑回路异于常人的。 正常人不该关心一下她现在是否还好。 晋泽话音落,灵力自指尖而出,直切傀儡扣住她的脖子的手。 竟是主动救了她。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暂得自由的她,灵力操控傀儡朝晋泽攻去,晋泽一面应付傀儡,一面朝知夏开口:“梼杌追上来,你带尤珞出禁地!” 知夏指着梼杌来的方向:“那边是出口。” 晋泽一噎,傀儡缠人得紧,他还需要抽出功夫关注紧追不舍的梼杌:“你带着尤珞闯出去。” “你们往出口相反方向跑?”知夏疑惑道。 灵尤珞作战斗防御状,踱步到知夏身旁,没好气地回答:“我们要认识路,还会相反方向跑?” 梼杌状如虎,全身犬毛,人面,虎足,拖着长长的尾巴,停在几丈外。 嘴张开,漏出猪口獠牙,显然是玩腻了,想将人当作食物一口吞下。 它视线扫过几个人,扑爪跑来,知夏和灵尤珞腾空而起。 知夏落在梼杌背上,灵尤珞则跃至梼杌身后。 梼杌对背上的知夏兴趣更大,仰头高吼一声,摆尾抬抓朝她拍来,知夏速度迅疾,以背为撑,跳到梼杌头顶,凶兽赫然而怒,抬抓袭来,掌风裹着落叶,原本轻飘飘的落叶入匕首一般朝知夏刺来。 知夏敏捷躲避道道攻击,身上血腥味相较于之前更浓,梼杌嗅到鲜血味,愈发兴奋。 “师兄!”与傀儡缠斗的晋泽突然高呼,语气里带着欣喜。 知夏朝不远处看过去。 来了。 果然困不住他们太久。 这个时机… 她思索了一下,俯视梼杌身后探出身的那人。 倒也不算太坏。 听到晋泽出声的灵尤珞,自梼杌身后而出,朝赶来的谢青辞招手,兴奋高喊:“师兄!” 谢青辞拧眉:“小心。” 晋泽:“小心。” 两道声音异口同声,傀儡不知何时停止与晋泽的纠斗,朝露面的灵尤珞掠去,转眼林间已少了一人一妖。 梼杌不管是否多了两个人,又或者少了两个人,他现在满心只想拍死头顶的人,他煽动长尾朝知夏攻来。 知夏见傀儡已将人绑去,不再死死避开梼杌的攻击,长尾从她背脊擦过,疼痛迅速弥漫开,她眼底的震惊被惊恐取代,死死咬着唇,面容倔强,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她在演。 以此赌一个机会。 一道人影疾至眼前,自腰间揽住她,用力踩了梼杌头一脚,御风而行,指尖一弹,一道银光从上而下,击至梼杌头顶,梼杌吃痛狂嗥,叶添又一击灵力直冲梼杌双眼,借着梼杌以爪护眼的空档,朝落在后方的两人高喊:“走!” 几人施术甩开梼杌,确认安全后,停下脚步。 谢青辞面带薄怒:“你们怎么进来的?” 晋泽见事已至此,坦白道:“尤珞吵着要进来看看,我们跟在你们之后偷偷进来的,”他看了看叶添,“我们害怕被发现,刻意拉远距离,后来跟不上你们,不知怎么遇到了梼杌。” “原来是你们跟着我们,”叶添先是微微吃了一惊,然后轻轻扬唇一笑。 知夏偷瞥了几眼叶添。 猜想叶添应是一开始就发现了,却没揭穿。 她颦蹙。 遇见晋泽和灵尤珞那一刻,她感应幻景内的傀儡全部被制杀,当机立断抽回灵力解幻景,等待时机操控傀儡掳去灵尤珞往西边走。 “简直胡闹!”谢青辞呵斥道。 “现在骂我也没有用,”晋泽脾性上来,只梗着脖子道,“掳走尤珞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看着不像人!” 知夏面无血色,细声细语回答:“是傀儡,瞳妖。” “什么?”晋泽震惊地看着她。 知夏不看他,目光投向叶添,示意他来解释。 叶添缄默不语,抬过知夏的手,捋起袖子,伤痕道道,叶添从乾坤袋里拿出伤药,涂抹在伤口处:“还有吗?” “没有了。”知夏柔声回答。 叶添指尖摩挲过她胳膊,又问了一遍:“真的没有了?” “唔,”叶添涂药的手劲大了些,知夏吃痛,坦直道,“背上应当还有几道。” 她刻意留的伤口,为的就是此时。 她是被擒走的人,身上不可能没有反抗的痕迹。 有伤,才能引人同情。 “梼杌伤的?”叶添将灵药塞进知夏手里。 “嗯。” “喂,问你呢?真的有妖吗?”晋泽见没人搭理他,不耐道。 叶添抓着知夏的胳膊,置于晋泽眼前:“自己看。” 晋泽细细看了看,深吸一口气:“正青宫怎会有妖!” 几人皆是沉默。 心思各异。 他见无人回答,又说,“那尤珞岂不是被妖抓走了!” 叶添摇头:“不一定。” 晋泽一根筋,指着知夏开口,“她不是说是瞳妖!” “傀儡是瞳妖,操控者是人是妖还是其他,我现下还不知。”叶添锁眉,脸上是少有的阴郁。 知夏试探性问道:“那我们现在是要去救尤珞吗?”她指着傀儡消失的方向,“可是好像往西边走了…” 她脸上血色尽失,语气里满是悸恐。 一副受了伤却故作坚强的姿态。 “我管他是人是妖,东边还是西边!”晋泽话一出,手一摆,就往西边走。 谢青辞呵叱道:“站住!” 晋泽步子一顿,讶异地看着谢青辞,“你现在是在拦我吗?师妹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掳走了!” “此事”,谢青辞手摁眉心,他声音低沉暗哑,“需要出禁地和师父商议。” “谢青辞,”晋泽铁青着脸,怒气喷薄而出,“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往日里师妹对你如何好,你心底应该有杆秤,现在你不顾师妹的死活,竟然想着从长计议,师妹就在刚刚,不久前!当着我们的面被抓走了,你摸摸自己的良心,觉得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可笑吗?” 谢青辞张嘴想要解释,他想要说出师父来时的嘱托,却发现任何理由放在此时,都是徒劳。 晋泽说的对,而他顾及的那些都不过虚妄。 “我不管你们去不去,”晋泽目光如炬,“但我非去不可,你们不必拦我。” 一切朝知夏所想而发展,晋泽的话,让谢青辞无路可退。 要不是顾着人在场,她恨不得鼓掌。 有些人,果然还是得揍,瞧瞧这走过以后,做的事,说的话,多熨贴。 谢青辞面目严峻,叶添开口:“没有拦你。” 晋泽拔腿就走,叶添抬手拦住他,晋泽蚬着脸,勃然变色。 “我随你去。”叶添收回手,他视线扫过谢青辞,“你们出禁地,告知掌门此事。” “我也去,”谢青辞面色凝重,“往西的幻景太多,我比你们更熟一些。” 他正打算继续开口,知夏直接打算,“那我也去。” 谢青辞不假思索:“不行,太危险了,你去禀告师父,明日禁地就不是这般了!” “难道你以为我独自一人回去就能全身而退,”她若不去,布下一切不都白搭,她眼底蕴藏固执,无人撼动,“要去大家一起去!” “好!”晋泽慷慨激扬,“那就一起去,有事一起担。” “别,”叶添率先拒绝,有理有据,“我们依规入禁地,你们是擅闯,现在的选择是急不暇择,且因你们而起,切勿混淆。” 知夏跟着认真点头。 一百鞭,她脑子又没问题,干嘛黏着挨。 几人往西行,西边法阵未解。 谢青辞走在前方,叮嘱身旁的晋泽不要莽撞行事。 知夏与叶添落在后方,知夏看着谢青辞和晋泽的背影正出神,不懂他们前一秒还因灵尤珞闹得脸红脖子粗,现在怎又和好如初。 人都是这般善变的吗? 叶添见她全神贯注,询问道:“看什么,这么出神?”《 》 16、正青宫 “有些不明白,”知夏不隐瞒自己的困惑,“晋泽执意要救灵尤珞的原因?” 叶添侧目,视线落在她的脸上,见她疑惑的模样,不紧不慢地开口:“你是不是没看懂他们之间的关系?” 她纳闷:“不是师兄与师妹的关系?” “是,”叶添温和回答,“也不全是,晋泽心悦灵尤珞。” 所有疑问迎刃而解,她想到灵尤珞的一言一行,尝试举一反三:“所以灵尤珞心仪他?”她抬手指着谢青辞的背影。 此刻,她也明白了灵尤珞对她的敌意源自何故。 正如妖的世界一般,喜欢的物件都要牢牢拽在手里,不容他人染指。 可晋泽与谢青辞之间似乎又不一样,晋泽对谢青辞的态度复杂,有嫉妒也有害怕。 她双眉攒聚:“可晋泽对他敌意并不强。”她说出心中疑问,“因为谢青辞很强吗?” 她过去太弱,因此才一直受到欺凌? “因为他可以依仗的太多。”叶添跟着落在前方人的背影上。 知夏若有所思。 不仅仅是强,他还有掌门大弟子的身份,掌门的偏爱以及宗门弟子的钦服。 这份钦服来自很多方面。 天边月的光芒不像太阳,照得睁不开眼,一切都刚刚好。 刚刚好让人羡慕,却难生嫉妒。 而她,除开一个不受宠的三掌门弟子身份,一无所有。 她别无他依。 理不清这些人间情爱,知夏倒是明白了她在正青宫的地位。 还真是微如芥子。 “真复杂,”沉默几秒,她气定神闲地收回视线,声音缓慢却坚定,“喜欢什么去抢便好,如此小心翼翼。” 晋泽和灵尤珞性格截然不同,但在喜欢的人面前,都过于敬小慎微的讨好。 “感情勉强不来的,”叶添语调闲散,意味深长地说,“人心最是难得。” 知夏愣神,她倏的想起那年,她见婉娘因情伤神,双手叉腰,下巴高抬,蛮横道,你要真喜欢,我去把人抢来便好。 婉娘先是笑,然后垂眸神情落寞,也是这般对她说,抢来了人,心不在也无意。 白衣苍狗,日月如梭,年月在她面前轮转,她如今依旧不懂。 “而且喜欢一个人,”叶添对上她的眼,扬眉笑起来,羽睫下的眸子透亮,“便想给她自由,让她无拘无束。” 他的声音与风沉沦,柔和而温暖,目光清澈,笑意如清风,融化积雪。 说这话的时候,他太好看。 比她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好看,像块熠熠生辉的白玉,让人想要私藏,知夏定定地望着他,企图理解他说的话,过了片刻,知夏依旧不懂。 她做妖太久,而人又太复杂。 她不懂,也不想懂。 若她喜欢,定要藏起来,不让别人发现。 流云缓动,禁地里辨不清时辰,初春的风,吹得林间木沙沙作响。 走在前方的人忽地停下步子,知夏往前看去,前方没有路,摆在她们面前的是道深渊。 “这,”晋泽看看深渊,又望望身旁的人,“真的是往这边走了吗?” 知夏视线扫过一物,踱步至一旁的灌木,弯腰拾起条手钏,细细的镯身,通体碧绿透亮,凝翠流光。 晋泽眼尖,一把夺过知夏手中的钏子,眼睛发亮:“这是师妹的。” 紧接着又面露担忧,“想来那妖物应是发现这镯子是法宝。” 知夏当然认得这法器,春水碧玉镯,吸天地自然之灵,为持有者提供庇护与治愈,若遇危险,灵力限制,开启此法器可抵挡上乘期攻击三次。 既要引人而随,总得沿路丢点贵重的物件做饵。 她早就知道灵尤珞身上有护身法器,既劫人,当然要趁无反击之力时,除掉她身上的最大的仰仗。 第一件便是这棘手的法器。 谢青辞接过镯子,看了看:“这是师叔寻来给尤珞的法器,轻易不离身,尤珞灵力应当被缚,但手钏未有开启痕迹,”他盯着深渊,面色凝重,“这渊应是阵法。” “要跳?”晋泽问,人生来惧怕未知的黑暗,他探长脖子,凝视深渊,沉默而孤寂,深不见底,犹豫道,“会不会是障眼法是?” 语气里竟有退缩的意味在。 谢青辞拾起块石子掷往深渊,与石子一同下落还有晋泽:“啊…啊…啊….”声音尖利,“叶添,你个小人,”没能持续很久,不止声音,最后连气息都淡了。 谢青辞错愕地看着推人而下的叶添。 他悠然收手,眉目疏淡,闲散道:“反正都是要跳的,让他打个样,寻人也是他提的。” 一番话说得让人挑不出毛病。 谢青辞正打算说些什么,知夏跟着纵身跃下,叶添眼里闪过道湖蓝裙摆,他随着纵恣而下。 要说的话无人听,谢青辞作罢,无奈地跟着跳了。 绝望深渊,勾起人内心深处的绝望,使人沉浸噩梦。 心中有渴望,意志坚定的人方可破。 知夏下坠,深渊中,她如一片羽毛,在黑暗里漂浮,周遭除了灌进耳中的风,没有任何声音。 深渊勾起她心底的绝望。 是婉娘的鲜血。 染红白雪,浸湿指尖。 是她杀红的眼。 还有那漫天的倦意。 是仙门弟子铺天盖地的喊叫声。 诛妖,山河苍山大善,吾命所在。 此起彼伏。 是谁,允许它勾起这些情绪。 可又是谁,以为她会在这些情绪里沉沦不醒。 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她定住身子,悬在半空,右手拔剑,凝聚道剑气,眼神坚定,寥阔剑意斩开无尽幽暗。 她不曾有过渴望,从来都是在无垠黑暗里觅得绝响。 知夏双脚落于地面,这是处与黑暗深渊截然不同的地方。 月色澄明,仙林幽静,琪花瑶草,花香四溢,萤虫闪烁,歌声缭绕彻幽林,眼中景色如飘渺仙境画卷展开。 歌声戛然而止,随着琴声响起,一道声音入耳:“你来了,我等了许久。” 她环顾四周,声音来自幽林深处,林间辨不出南北,月色如水,令人沉迷。 “留下吧,我会给你一切所想的。”那道声音继续蛊惑,“让我猜猜你想要什么?” “天才地宝、无尽灵力、秘术禁法,又或者归化天道…”声音婉转动听,引人入迷,“你想要的,我都给你,留下来吧…” 她听音辨位,眉眼微动,正欲动手,一道身影比她更快,自她身边掠过:“蔽明塞聪。” 叶添举步生风,剑入沃野,连根拔起株碧绿的草。 那道蛊人的声音消失。 知夏侧身扫过身后人,晋泽目光空洞,眼底不悟,应当是受到蛊惑。 谢青辞眉间倦怠,以剑破开掌心,伤口注入灵力,以疼痛保持清醒,鲜血自掌心滴落,他死死盯着叶添的背影,眼神晦涩难辨。 三人之中,唯有叶添一人未受迷惑。 叶添将腰间的乾坤袋打开,放入仙草,见知夏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主动解释道:“这是幻草,可入药,”他确保幻草无恙,系好乾坤袋,“它吸月之精华,成灵后贯蛊惑人心。” “那他说的那些,会成真吗?”晋泽还沉浸在幻境中,喃喃道。 叶添瞧了他一眼,肯定道,“会,”他用剑刨开幻草扎根处,累累白骨破土而出,“他能给你一切所想的,让你沉湎之中,直至死亡,幻草又名腐草,成灵后靠的就是这森森白骨精进迷惑术,你拥有的一切只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 幻草根除后,幽林秘景骤变,阴影笼罩月华,浓雾叠嶂,沃野变荒原,白骨露野。 晋泽不自觉打颤栗,声音跟着颤抖:“我们刚刚看到的仙境…每一花每一草….” “都是这白骨幻化成的。”叶添回答。 “这是什么鬼地方。”晋泽瞳孔微缩,“怎如此瘆人。” “这里是,”知夏盯着一处白骨,“正青…”她面露冷意,“禁地呀!” 谢青辞蹲下身子,掌心覆地,灵力自中心散开,一张由灵力织成的网漫延,网中心笼盖尤珞掉落的那只春水碧玉镯。 “尤珞就在这附近,穿过这道幽林,她在那里。”他收好手镯,起身直视西边密林,愁容满面。 知夏自然知道他的忧愁从何而来。 妖、白骨、凶兽、法阵,所见种种皆与正青宫格格不入,偏又存在。 存在于常人没法进入的禁地之中。 知夏收回打量的视线。 谢青辞比她想的更中用些。 七星追息阵,以灵力调用万物视觉、听觉、嗅觉,此刻用来找人最是不错。 而且以刚刚法阵的范围来说,谢青辞的灵力可以用强大来形容。 相比较于叶添的随性,他的一言一行都被规矩束缚。 他要顾及的东西太多,师门的嘱托,师兄弟的期盼,种种是他身上依仗,也是他身上的枷锁。 她突然有点期待,这些人看到困妖刑牢的反应。 “师兄,那里!”晋泽眼睛一亮。 幽林中迷雾重重,寒鸦四起,荒草随风倒下,高耸入云的大树枝干交错,树根虬曲苍劲,措着厚厚的青苔,一道身影自繁密的枝叶中而出,他腋下挟持着女子,衣着和灵尤珞如出一辙。 晋泽如弩箭离弦,紧随那道身影。 谢青辞不动,叶添问:“可是有异?” 谢青辞踌伫,浓雾挥动纱幕,遮掩西边,他嗓音凝重:“无异。” 他第一次用七星追息阵,应当是感知错了,那密林后的气息….令他心下不安。《 》 17、正青宫 穿过雾海幽林,谢青辞心事重重,眉头紧蹙,不知在想些什么。 树林出口,人影交锋。 傀儡挟制灵尤珞,眼见落了下风,晋泽怒形于色,一剑刺去,一人一妖凭空消失。 晋泽周身转圈,追寻人影。 叶添凝神注视,见人凭空消失,瞳孔紧缩,抬步走去。 知夏惊呼:“呀?” 叶添回眸,她指着来时的幽林:“树木在动,来时的路没有了。” 趁叶添回头的功夫,知夏指尖微动,落在泥地的那滴血在落叶下移动,确认挪远后,她将那滴血换成豆蔻的。 傀儡是假的,灵尤珞也是。 她对傀儡的牵制,进深渊那刻断了。 有人切断了灵线。 春水碧玉镯引他们往前,别无他法,她在幽林以心头血凝墨,照着印象,绘出两个假人。 大雾下,无人细究。 穿过幽林,困妖刑牢近在咫尺,傀儡已经无用,灵线断了便断了,她的目的已经达到。 至于灵尤珞的死活,她不关心。 原本计划里没有的人,误打误撞,恰好成为她计划里的一环。 不管他们因为何种原因,偷潜禁地,本就是死路一条,自食恶果,与她无关。 说来这话,最初倒是出自灵尤珞之口。 她时刻关注着叶添的一举一动,见他凝视落入泥底的那滴血,一副好奇的模样,当机立断打岔换血。 叶添瞧了眼幽林,浓雾渐渐散开:“幻草除了,法阵破了,幽林会恢复现状。” 知夏本就是随意找个话题岔开他的注意,得到回答,只连连点头:“那我们等会回去是不是会轻松些。” “当然。”叶添回答,朝晋泽身边走去,蹲下手捻起那滴血,在指尖搓了搓。 晋泽脸一黑,板着脸:“那妖是用了什么妖术不成?” 叶添起身,从乾坤袋翻出绢,细细擦拭指尖:“那两人是假的。” “假的?”晋泽声音拔高,“怎么会是假的?那尤珞也是假的?” 叶添回答:“是,都是障眼法。” 知夏眼皮微掀。 她还以为叶添无所不知。 这可不是什么障眼法,禁术没白练。 晋泽眼中充斥着焦躁:“那尤珞到底去哪了?” 进禁地遇到的一切,都是他未曾经历过。 那些奇怪的法阵,没见过的凶兽,还有能蛊人心神的草。 悉数加起来,冲击他的精神。 内心深处,不停有道声音在说:如果尤珞失踪了,又或者尤珞死了? 他竭力不让自己往那面想。 但身子不由自主轻颤。 偷潜虽说是尤珞的主意,可尤珞是二掌门的独女,从小备受宠爱。 二掌门灵运鹏护内,宗门人尽皆知。 可他和灵尤珞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内,明眼人都知道。 若是真的出了事,思及此,他眼底涌动着惊慌。 师父盛怒之下,必定有人需要承担这份苦果。 晋泽脸色乍青乍白,焦躁喷薄而出。 他后悔了,不该随尤珞肆意妄为。 谢青辞再次以七星追息阵寻人,晋泽眼中迸射希冀:“师兄,能感知到尤珞的气息吗?” “能。”谢青辞冷凝着脸看向某处,满脸忧愁。 晋泽见他面容冷峻,心上一凛,声音夹杂着微颤:“师兄,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那边除了尤珞的气息,”谢青辞迟疑半晌,斟字酌句道,“还有妖气。” 一开始他以为自己感知错了,可现在他没法骗自己。 漫天卷地的妖力,让他没法无视。 正青宫禁地有妖,且不止一个。 而西边,正是师父再三嘱咐过不可去的地方。 他轻吐郁气,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事物之间的关联。 谢青辞顺着灵阵往西走,晋泽烦意乱跟着。 几人停在一处,皆是骇然地看向不远处。 那是个巨大的斗兽场,高十几丈的石池,池底中央竞台平坦,甚至铺了层白玉,白玉竞台周边是幽邃的谷,围了一圈,从上看下去,谷中似有活物。 池底的景象与白玉的温润判若天渊,鲜血流淌过白玉,好像鲜红流过雪白的颈。 白玉池底妖血如泉,妖气横生,除了粘稠的血,还有残肢飞斜躺在池底。 他们站在高处的栏边,如审判者俯视池底,池底一览无余。 池底中央站着一人一妖,人是被半道真遭人掳去的灵尤珞。 她应是刚搏斗过,衣裳上凝着血污,凌乱披散的黑发沾满粘稠的血液,裸.露在外的皮肤道道血痕,渗着血珠,身子摇摇欲坠,凭借一口气强撑着没有倒下去,警惕与面前的妖对峙,鲜红的血顺着手腕从宽大的袖口滴落,砸在白玉池底,宛如一朵朵绽放的血莲。 知夏扫过池底处的灵尤珞,目光停留在她对面那妖身上。 相比灵尤珞,妖的伤更多,他身着白衣,干涸的血成赤色,如血海,露出的双手鲜血淋漓,浓腥的血自指尖嘀嗒嘀嗒往下滴,数不清他身上到底有多少伤口,只看见赤红色的衫不断有血汨汨流出,鲜血从额角滑过半张脸,从下颚滚落在地,凭生出几份邪美暴戾。 和灵尤珞不同,他对血腥好像习以为常,闲散站在池底玉台蔑视对手。 这人,她认识。 这妖,她也认识,是豆蔻口中独闯魔界的白砚。 她见过白砚不少模样,这般沐血还是头一次。 白砚妖力强大,妖王座下四大妖,实力不分伯仲。 混成这个境地?知夏抿了抿唇。 百年,真的太久了。 晋泽拔剑相助,掐诀御风而下,挥剑砍去,白砚身形敏捷,血手化利爪接刃,避开攻击,疾速抬爪,一记闷拳击在晋泽腹部。 晋泽捂住腹部往后退了两步,闷哼一声,双手捏剑,双臂肌肉鼓胀,脚尖在地上用力一点,凌空扑去。 两人激斗间,灵尤珞强撑那口气散去,整个人往下滑落,谢青辞朝灵尤珞驰去,抱住她肩头,担忧道:“师妹,你没事吧。” 灵尤珞气息微弱,眼睛晶亮,想开口说话,喉间腥甜,吐了半口血。 谢青辞见状掏出灵药送入她口中:“先服药,不要说话。” 叶添和知夏从高处一引而下,未加入战斗,两人同时抬头仰视。 斗兽场四面如笼,高耸场壁分割成一间间牢笼,繁茂的植物如巨蟒盘旋在墙壁上,一圈又一圈,将整个斗兽场四周紧紧缚住,茂密绵延的枝桠钻入每一个牢笼。 滋养它们的是斗兽场的妖以及残留的妖气,幽深的绿叶被粘稠入如漆的血染红,一片片,宛如怨灵的眼,注视着池底生物。 空气里弥漫着腐烂和死亡的味道,那一间间牢笼里是一具具妖的尸体,干瘪,吸干血肉,他们死前面无表情瞪着眼,凝视斗兽场中央。 站在斗兽场底部的他们,像豁口碗底的一粒尘,随时能被搓去。 池底能听到沉闷的呼吸声、啜泣声,知夏低头看去,高处所见的暗谷,实则是极大的地室,并排放着数不尽的锁妖笼,里面都关着妖,见有人闯入,眼里没有兴奋,没有喜悦,只有麻木或者惊惧。 与晋泽搏斗的白砚占据上风,他逗弄着晋泽,察觉到这点的晋泽涨红了脸,半是羞怒。 随着谢青辞的加入,局势忽变,白砚开始吃力。 知夏目光冰凛,暗藏心中的震愕与哀怒。 她要救白砚,但不能明着救。 她持剑加入战斗,剑意横扫,逼得白砚节节后退,她把人逼向池边,长剑相峙间,剑风忽劲,掀起发丝。 四目相对间,知夏从他眼里捕捉到了愕然。 白砚窥觑一瞬,愕然稍纵即逝,不负她望夺走她手上的剑,反抵她喉间,顺手施了个缚灵法。 破绽她是故意露的,为的是让他胁持她。 白砚不是怜香惜玉的人,从阳剑寒意凛冽,伤口瞬间渗血。 被迫营业的从阳剑一声不吭的扮演个叛主的,没骨气的剑灵。 认主后的他,已经完全放弃英名。 晋泽威胁道:“你挟持她有何用,杀或不杀,等着你的都是死路一条。” 白砚张扬一笑:“黄泉路有人陪,我也不孤单。” 知夏盯着晋泽,寻思着是不是还要找机会摸黑再再揍上他几顿。 她扫过一旁的叶添,视线落到后方奄奄一息的灵尤珞身上,眼神哀伤,似已认命。 人与人之间,也是有差距的。 而她要利用的也是这点。 她或许博不到别人的同情,可她要赌叶添的怜惜。 白砚朝着她的视线望去,笑意加深,在知夏耳边开口,他声音不大,却足够所有人听清:“瞧他们对地上那女人护得紧,怎如此看不上你,亏了呀,”他语气里满是惋惜,“是不是挟持地上那人,我赢面更大。” 被掳许久的灵尤珞,手肘撑地,扬起身子,从牙缝里挤出句:“你…休想!” 他低声笑着,轻颤的眼睫抬首,充满蔑视:“原来你们人的命,也分贵贱。” 不知哪来的风吹动缠绕斗兽场的藤叶沙沙作响,风声越利,吹起浓稠血腥味。 所有人静在原地。 晋泽:“作恶多端的妖,必诛,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白砚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狂笑不止,再抬眸,眼里皆是讽刺,他和知夏贴得很近,鲜血跟着染红知夏的衣衫,他奋手一指玉台上死去的妖:“便是所有妖都作恶多端,死有余辜吗?”他眼神渐冷,暗藏锋锐,“天反时为灾,地反物为妖,物有反常,皆为妖!” 他指向锁妖笼:“他们之中,有的只是一朵荷花冬日开成妖,他们跟你们一样苦修多年方成人形,从未害过万物生灵,更别说人了,这就是你口中的必诛吗?” 晋泽语噎,憋了句:“妖言惑众。”《 》 18、正阳宫 白砚不怒反笑,“我妖言惑众?”他声势铿锵,扫视在场每一个人,“世间所有出现异变行为的自然物皆是妖,都要杀之吗?这世道只是你们人的世道吗?谁是生来就想做妖的吗?我们从来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我们的模样从来不是我们定的,是出自你们人口中,作恶多端?”他厉声道,“你好好看看这里?你们这些人打着正道名号做的事,抓妖,虐杀妖,到底是为了修正反常,还是为一己私欲,你们手中的鲜血,一点不比我们妖少!” 竞台上猩红血水不知何时汇聚,一滴一滴滴落锁妖笼。 万籁俱寂,除了风像匹饿狼,肆虐吹散汇聚的血水,掀起死亡。 晋泽正欲开口,叶添低声问:“你要什么?” “我要什么?”白砚自嘲一声,忽然看向知夏,贴着她的耳边,幽冷开口,“没想到你还是有点价值的。”手上的动作加重,鲜血从刀刃间流出,血涌得很快,瞬间污了衣裳。 “开困妖刑牢。”他启唇逐字开口。 “不可能!”晋泽一口回绝。 叶添行动更快,他纵步地牢,以剑挑开一个牢笼。 牢里的妖不动,胆颤地贴着笼壁,死咬着唇,眼底满是绝望。 谢青辞在察觉到叶添意图后,跃身去拦,叶添速度太快,他跟着下了地室,见叶添已打开个牢笼,正想张口,看到笼子里的景象,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 地室是昏暗的,光线恰好能让人看清所有妖的表情以及一举一动。 他抬头,角度恰好能看到池底中央,玉台滴落的鲜血,从镂空笼子上空跌入。 建造这座地牢的人,好像就是想要这群妖看清同类的命运。 “你要劝我吗?”叶添声音平静,神色无异。 就是这样一句话,谢青辞好似听出质问。 他掩眸,强迫自己不去看,固执道:“他们是妖,放了他们,必将大乱。” 白砚胁迫知夏转过身,俯视地牢:“百年前与现在,到底什么时候才是大乱?妖族鼎盛时,可有大规模侵犯人界?现今人魔冲突不断,却对妖族赶尽杀绝,到底是因为什么?”他眼神陡然变冷,“正义仙门抓妖的目的是正道吗?不!”他语气森然,“在这个台上站到最后的妖,你们知道他的命运是什么吗?” 知夏闭眼,藏在衣袍里的手攥紧。 “他们会被卖走,”石砚说得淡然,仿佛在讲一件稀疏平常的事,“卖到人界皇族,或者魔界,供人吸食,”他突然仰头大笑,再低头,眼眸充斥着血红,“我竟不知我们妖如此美味?” “他们最喜看妖自相残杀,这就是你们敬爱的师门。” 石砚缓缓道出,在正青禁地,在困妖刑牢发生的事。 谢青辞身形僵住,师父说妖惯会骗人,他们说的话不可信。 他握剑的指节用力到发白。 他不信的。 不信。 他吞咽,耸兀的喉结上下滚动。 他也想不信的。 可是他站在这里,他就站在这里。 这里鲜血淋漓,这里全是妖。 并不是他过去杀的妖,这里的妖跟他见过的都不一样。 他扫视四周,这里的妖眼里找不到杀意。 麻木,恐惧,畏缩。 有的因为害怕,已经化作原形。 一朵花,一只兔子,一段枯树。 他动摇了。 他原本坚定的信念,都在动摇。 他望向叶添。 那人眼神坚定,叶添好像有属于自己的道,认定的事,不论对错,无视别人,都会去做。 晋泽似乎察觉到他的动摇:“师兄,不可,这么多妖,难道每一个都没有杀过人吗?但凡有一个日后报复怎么办?” 谢青辞的心摇摆不定,他闭眼,眼前浮现一张张脸,再睁眼,他听到自己问:“难道要宁枉勿纵吗?” 他分不清到底谁对谁错。 这一刻,他想遵循自己的本心。 他下不了手。 他眼神逐渐坚定,他仰头,朗声道:“若有来日,我必护师门,不让师门因为我的选择受到一点伤害!” “晋泽,”一直缄默的叶添忽然开口,他声音不大,“你低头看看,抛下你所有的成见看一看,”他猛然转身,指着笼中的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你把他们当作同类以后,还是这样想的吗?”他往前走,一个个劈开锁妖笼,咔、咔、咔,“杀人不过头点地,需要这般折磨吗?” 叶添看出来了,从斗兽场的一景一物中窥知,做出这一切的人,不是为了所谓正道。 只是源自心中的恨。 建造这座刑牢的人,只为看妖自相残杀,他在享受这一切。 既然救人可以,为何救妖不行。 他们都是生灵万物。 晋泽不再开口,他别开眼,不再去看那些妖。 “放他们走吧。”灵尤珞撑起半个身子,血迹从唇颊淌下。 被掳走后,她跟那些妖一样,被关在了笼子里。 短短几个小时而已,那种绝望与痛苦,是难以用言语去形容的。 在台上厮杀的时候,她根本没有想过自己到底是人或者是妖,她只在想,要活下去。 所有的困妖刑牢都被打开,没有妖出来。 所有妖都在原地不动,或许他们都在等。 他们不知道,这是不是建造刑牢的人的陷阱,只为看到他们从希望到绝望的眼神。 过了许久,有胆大的妖自笼中飞出,往外走,无人追赶。 见此,才陆陆续续有妖逃走。 “走吧,禁地多机关,你们自求多福。”谢青辞喃喃道。 他也只能做到这些了。 有妖走时轻声说:“谢谢。” 有的妖一言不发离开。 而有的妖凝视他们说:“我记住你们了。” 人与人不同,妖与妖之间亦然。 待到所有的牢笼空了,知夏微松口气,很快,她眉头微蹙。 遗漏了什么? 刑牢门口的守卫。 今日并不在。 没等她细想,抵在她脖颈的剑松开,身后人一掷,剑砸在地上。 没了挟持,知夏抬脚走了半步,身形一轻,身后的人掳着她走了。 不是? 怎么到这就开始不对劲了呢? 这个时候不是应该放了她吗? 灵尤珞被掳走时,一群人追得紧,怎么轮到她,就没人动了? “禁地怎么出?”他身后的妖蓦地开口。 原来拿她当活地图。 知夏不反抗,照着记忆带他出禁地。 白砚跟在她身旁,对她的钳制一点没少:“你倒是不反抗。” 知夏解开个法阵:“反抗了,你会放了我吗?” “当然不会。” “那我何必浪费力气。” 身旁的妖脚步越来越慢,气息也开始不稳。 知夏瞥了他一眼,身上伤痕累累,想必除了外伤还有内伤。 无休止的死斗哪里是容易的。 “你要不要休息?”知夏好心询问。 “你在打什么主意?”白砚反问。 “你应当受了重伤,”知夏不紧不慢开口,脸上没有刚才惧怕的神情,“禁地外面,你不会以为有人会帮你疗伤吧!” 白砚看了知夏许久,径直在一块巨石上盘腿坐下:“你现在倒不怕了?” 知夏懒得回答他,跟着坐在身旁,从怀里摸出那瓶叶添给的药,磨磨蹭蹭倒了粒,侧目瞧了眼白砚,咬着牙又倒了一粒,切齿道:“给你。” “毒药?”白砚睨了眼她掌心的药。 知夏! 她怎么想拍死他呢? 倏的,她想到叶添给她药的时候,她也是这般傲气。 那股气忽的没了。 大抵妖的脾性都是一样的吧。 “不要算了!”她可没有叶添那般好脾气,正好她也舍不得。 没等她收手,掌心的灵药进了白砚嘴里,白砚直接吞下:“哟,还挺好吃。” 过了百年,这人还是这么欠收拾。 知夏在心底告诫自己。 莫要冲动。 白砚盘着的腿松散,手臂仰撑巨石,向上凝视蔽日的大树,咕哝道:“你很像我一个故人。” 知夏怔住。 她还不想告诉他。 她就算做回妖,也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她轻声道:“我不是。” “我当然知道,”白砚像是在回忆,唇边带笑,“如果你是她,现在就不是我威胁你了,”他突然坐立,眼神清亮,“是我的脖子被拧掉。” 他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面带笑意,而后神情怅然。 知夏和白砚,不打不相识。 尚年幼的他,听闻婉娘妖力强大,独身一人进雪域找婉娘单挑。 她岂会容他猖狂。 无需婉娘动手,她直接冲了上去。 第一次交手,知夏略胜一筹。 她把他摁在雪地里,嘲笑他连她都打不过, 他不服,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再到后来打成平手。 他们从初次见面开打,直到最后一面,还在打。 知夏和他的最后一面,便是他打上门来,质问她为何要夺婉娘妖骨,她当时怨念极深,哪里容他质问,一掌将他轰出雪域。 白砚是个性情的妖,认识知夏后,和婉娘也有了交集。 相处之中,他开始敬重婉娘,最爱逗知夏生气。 次次气得知夏直跳脚,婉娘只是含笑看着他们闹。 思及过往,知夏神色黯然。 往事不可追。 默了半晌,知夏突然想起之前忽视的事:“刑牢守卫你杀的?” “嗯,”白砚随口一答,“看不顺眼,顺手杀了。” 知夏白了他一眼。 还挺骄傲。 这么狂怎么还被抓进来了。 “刑牢是谁造的?”知夏问。《 》 19、正青宫 白砚正色看她一眼,反问:“你不知道?”见知夏不语,他眼中寒芒闪动,口中蹦出两个字,“司珏。” 知夏蹙眉,眼前浮现出那张脸。 眉头拧得更深了。 “他怎如此恨妖?” 如果只是为利,私下贩卖妖即可。 看妖自相残害,更像泄愤。 她想到刑牢里干瘪的妖尸,更像是他收集的战利品。 那座刑牢若是他一手打造,如果不是恨,她想不出任何原因。 “我不知。” 知夏瞄了他一眼:“你妖力不差,怎么也被抓来?” 白砚眼尾跳了跳,脸一黑,咬牙切齿道:“因为太念旧,”他面色复杂,“信了个故人。” 知夏指着自己的脸:“跟我很像的故人?” “不是,”白砚跳起身,声音陡然拔高,“是个倒霉死狐狸,”他脸色变得难看无比,“别让老子遇见她,一定把她尾巴剁了。” “狐狸?”知夏反问,她心中有个大概的猜想。 可诸多人物、细节串联起,她摸不清前因后果。 “是,该死的九尾狐。” 九尾狐? 知夏或许知道是谁了。 她还想再问,白砚不给她机会,拎住她的胳膊,“休息得差不多了,走吧,我还有事要办!” 她在白砚面前,懒于藏拙,法阵解得飞快,没多久就快到禁地门口。 白砚跟在她身后,一直在观察她的一举一动,略一思忖:“为什么要救我?” 她随意道:“我难道不是被迫的?” “你是故意给我挟持的。”白砚用的是肯定的语气,他性子急躁,却不是傻子。 知夏分给他半个眼神,说了句实话:“因为我和你一样不明白,为何杀人不行,杀妖却替天行道?” 白砚愣神须臾,忽然狂妄一笑:“我喜欢你的性子,”他自身后掐住知夏的脖颈,御风而行,知夏白颈淌的血已经凝固,他贴着她的耳边低语,“等我血洗正青宫时,一定留你一命。” 知夏语噎,感情她还得谢谢他。 强忍着性子,没开口。 两人抵达禁地门口,白砚胁持知夏悬在半空。 几人一宿未出,加之禁地的异动,门口聚了不少人。 知夏余光扫视,三大掌门来了两位,余下掌门亲传弟子皆在此。 白砚手一扬,她从半空直直摔到地上。 灵力被缚,她与普通人无异,疼痛漫延全身,她轻咳一声,血渍从嘴角流下。 无人关心地上躺着的她,一群人怒视白砚。 灵运鹏疾言厉色:“妖物,你竟敢来我正青宫,找死!” 白砚轻笑一声,周身妖力涌动,自人群四周地面升起狐火围成个圈,速度迅猛咆哮卷向中心。 “避!”李玄牧刚毅果决,狐火中心困住的人腾空而起,迅速集成个芒星法阵,双手结印,剑在空中流转,“破。” 随着一声立下,剑光如虹,剑气斩开狐火,“轰”的一声,剑辉裹着狐火瞬间迸炸。 借此机会,白砚如浮光掠影般消失,临走前睨了地上的知夏一眼,悠悠道:“怎的没人在乎你,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 知夏躺在地上,灵力已归,她任由剑气将她震开,茫然地看着天空,唇色惨白。 做妖孤独了那么久,做人为什么也是这样呢? 见妖逃走,灵运鹏正想追,禁地门口一阵喧哗。 “谢师兄回来了!” “怎么师妹怎么也在?” “呀,师妹受伤了!” “快送去药堂!” …… 原想追妖的灵运鹏顿住脚步,猛然回头,他当然知道灵尤珞擅自入了禁地,原本以为她只是好奇心作祟,他今日出现在此,为的就是不让李玄牧惩罚太重。 可从眼下情形来看,约莫是禁地的困妖刑牢遭人打开。 他望着受伤的灵尤珞,一颗心突突跳个不停,一是怕这妖逃脱与她有关,二则是他就这么一个孩子,他护得跟眼珠子似的,如今奄奄一息的模样,他怎的不心疼。 不论如何,她都不能跟禁地那些妖扯上关系。 灵运鹏从谢青辞背上接过灵尤珞,渡灵力给她的同时瞪了谢青辞眼:“怎伤成这样?” 他抚过遮住灵尤珞脸颊的碎发,声音阴寒,“可是阻拦那狐妖时所伤?” 不等谢青辞回答,灵运鹏猛地起身,冷沉着一张脸,“看这伤,定是被那狐妖所伤,”他咬牙切齿,“敢伤我儿,必定让他付出代价。” 他一番言辞,替灵尤珞受伤寻了个最佳借口。 知夏偏头看得认真,灵运鹏对灵尤珞无条件的偏爱,是亲情吗? 人的情,总是这般难懂。 灵尤珞面色恢复血色,灵运鹏起身御剑,灵尤珞抓住他的衣袖:“爹,疼!” 她声音微细。 只这一句话,灵运鹏顾不得其他,放下所有,安抚道:“没事,不疼,爹送你去药堂。” “妖!”有人高呼,“从禁地出来了!” “布阵!”有人下令。 自刑牢放出的妖,不恋战,拼了命地往山外飞。 “追!”李玄牧一声令下,弟子蜂拥而追。 知夏望着天,人和妖斗得紧。 过了百年,还是这样,一点没变。 她闭眼,干脆不看。 有道人影立足于知夏面前,蹲下身,抱着知夏的肩将人半揽入怀:“我养好没多久的身子,怎又弄成这样?” 知夏睁眼,叶添逆着光,看不出神情,她失笑一声,无可奈何道:“我也不想的。” 叶添往她嘴里塞了颗灵药:“你的命很贵的,”他指尖抚过她脖颈的血痕,又说,“用了我那么多灵药,血也金贵得很。” 知夏有了力气,和他斗嘴道:“灵草不是薅的神木的?” 叶添不知从哪里抽出条白绢,细细擦拭她脸上的血渍:“你的灵脉是以我的血为针,万物之灵为线才补好的,不要这般不珍惜自己的性命。” 知夏想到那股腥甜,她仰头:“我怎就不珍惜?” 叶添简明扼要:“剑灵认主,若无你允许,神剑怎会伤你。”他将她遗下的剑掷于她身旁。 知夏避开他的话,问道:“原来你知道。” 叶添以沉默代替回答,知夏躺在他怀里,望着天问:“不问我为什么吗?” “不问,你总归有自己的理由,我只希望你能更爱惜自己的命。” 谈话间,一道滔天剑意自空中迸裂,吹起叶添的衣摆,吹乱知夏的发丝,劲风中,空中交战的人与妖,跌落大半。 司珏手持长剑,眉峰锋利,冰冷的双眸看着地上那些妖,浑身上下散发着冰冷刺骨的寒气。 地上的妖,看到司珏的瞬间,眼神惊恐,如见恶鬼,身子本能僵直,紧接着开始微颤。 他剑锋刮地,迈着步子一步一步朝地上的妖走去,头微偏,狭长的凤眼里没有任何感情:“逃?” 这句话如巨石激起平静的湖面,愣住的妖如惊弓之鸟往四周逃窜。 司珏牵唇冷笑,声线毫无感情可言,“我允许了吗?” 无形的恐惧在空中凝结,沁骨的凉意随着这句话攀上知夏的脚踝,她心咯噔一下。 她飞速思忖,四分之一妖力,从阳剑,加之这段时日操练人修法术,三者合一,她是否有一战的机会。 她环顾四周,李玄牧、灵运鹏不曾见过出手,实力未知。 灵尤珞、谢青辞、晋泽。 无数宗门弟子以及叶添… 心底浮上抹阴云。 赢面很小,只能赌。 若能出其不意,或许可替那些妖博一线生机。 她目光一凝,握住灵剑,单手捏诀,叶添眸光微动,握住她掐诀的手,她在他怀中轻微挣扎,叶添用力制住她。 两人暗中较劲间,一道黛色身影,乘风而来,光幕着地,裹住地面呆滞的众干妖,下一刻,周遭物转星移,那些妖云消雾散。 “狐易术!”灵运鹏认出了法术,“这狐妖以妖术把妖换走了,正青宫弟子随我追上去!” 知夏掐诀的手还被叶添抓着,另一只握剑的手崩得很紧,她死死地盯着那道黛色的身影。 鬓发低垂斜插缠枝钗,眉心一颗朱砂痣鲜艳夺目,平增几分妖娆,似水的双眸含霜,皓腕覆着轻纱,腕间横扫,狐影迅猛而出,缠上正青宫弟子:“我准你们走了吗?” 正青弟子中有人呆滞,直愣愣地盯着狐影,一动不动。 有人一剑斩碎幻影:“是幻术,敛神,不要被蛊惑。” 狐影往四周散去后,又凝聚成形,五指成爪攻上去。 绥缓白狐,九尾庞庞。 白砚口中的那位故人,如知夏所想,是南锦。 眼前的南锦凛若冰霜。 而过去的她,张扬似火,皓齿明眸,娇俏明媚。 司珏灵力灌剑,剑气震荡,剑雨追至,击散狐影。 南锦以焰为刃,幽蓝狐火如锋利飞刀,穿刺而出,司珏抬剑相抵,万千剑芒齐现。 她面色未变,脚尖轻点地面,骤然消失,迅疾融入幻影,手持狐刃,腰间翻转,在空中凌空,自下而上持刃一击,司珏身形后退两步。 知夏目光渐渐变凉。 不对。 不对。 司珏始终在防,到现在为止,他未曾主动进攻过一次。 她看见司珏张口说了什么,却听不见。 他设了结界。 霎那间,南锦面色狠戾,浑身散发煞气,身后狐尾骤出,在空中狂舞,周围飓风席卷,树桠在风中断裂,“呲啦,呲啦”摩擦地面,然后飞往远处。 正青宫弟子衣袖遮面,另一只手掐诀,试图定神原地,不少人还是被风吹得挪后两步。 叶添静置风中,以灵力抗衡,衣角未动,他盯着南锦望了许久:“那只九尾狐身上有伤,未好。” 知夏看着南锦的九尾只余五尾,心下一凛。 一尾一命,南锦竟是断了四尾,这百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赢不了。”叶添断言。 一道惊雷响起,伴随着雷声,整座山开始摇晃,南锦头顶有一柄巨大的光剑,劈开云层缓缓而下,速度越来越快。 “你还要撑吗?”司珏抬眸,眉眼淡漠冷漠,凉凉地问。 南锦眼里滔天恨意:“有本事你杀了我。” 巨大的光剑骤然散开,剑雨如漫天冰霜迅猛落下,将整个正青宫都笼罩其中。 李玄牧见满天的剑阵,灵力结印,引灵布阵,驱散剑雨,呵斥道:“司珏,你疯了吗?是打算毁了正青吗?”《 》 20、正青宫 司珏置若罔闻,四周无端生风,结成漩涡,包裹两人,灵力如洪倾出,瞬间剑光疾起,剑锋倏变,破开南锦妖力压制,南锦不退硬扛,手中狐刃碎开。 司珏剑抵南锦喉间:“你又输了。” 南锦身形微晃,她强撑抬眸。 司珏回首凝视知夏,南锦猛地吐了半口血,身子向下倒。 他伸手将人揽入怀中,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妖我带走了。” 并无交代,召剑而来,御剑而走。 暮色难宁,止戈散马,归于平静。 李玄牧纵使心中再气,当着众弟子的面,也不得不捺住。 他沉声吩咐道:“细查正青内是否还留有妖,”他眉间闪过阴鸷,“若遇,无须禀,诛之。” 他扫视过谢青辞等人,见他手中所持之剑,猛然环顾一圈,脸色微变,很快又恢复往常,开口道:“你们几人随我…” 点的自是入禁地几人,眼里盯的却是知夏手里的从阳剑。 他这番话一阵低咳打断,灵尤珞捂着心口,难掩不适,灵运鹏担忧道:“尤珞伤了,天大的事。也等疗过伤再说。” 李玄牧瞧了眼灵运鹏怀中的灵尤珞,眉宇皱成川字。 众人之下,他能像司珏般,落自己人面子。 他不言,灵运鹏沉默抗衡。 叶添不疾不徐张口:“伤得可不止一个。” 他眼神看向的是地上是混战后,呻吟不止的正青弟子。 李玄牧环顾四周,终是让步,眼底掩藏嫌恶:“也好,今日你们修养一日,青辞,尤珞,晋泽,还有你们俩,”他看着叶添,“来玄天宗受罚。” 这一语直接定论。 灵运鹏剐了晋泽眼。 晋泽垂头,余光瞥向受伤的灵尤珞,最终还是受了迁怒。 叶添飘风过耳,抱着知夏御空而行,一刻不停地回到知夏的小屋。 知夏面色阴郁。 她在想南锦的事。 起初她从豆蔻记忆里窥之,正青困妖刑牢或许与狐族勾结,但她并未往南锦身上想。 再后来自白砚口中所言,依稀猜到,她心中所想约是有个雏形。 可这些猜想自南锦出现,又绕回原点。 司珏与妖勾结,正青贩妖以此敛财,这件事清晰可见。 偏那妖真是南锦。 若二人真有勾结,今日一战,是怕困妖刑牢一事抖落,迷惑众人? 可知夏瞧着她对司珏的恨不似造假。 莫非司珏在牵制南锦? 妖族四大妖,血脉高贵,南锦出自涂山狐族一脉,天生神力,钳制并非易事。 得知幕后操控者,她反而更理不清头绪。 跟南锦相识,源于白砚。 二人皆是狐族,白砚来自纯狐一族。 狐族为桎梏婉娘,青梅竹马的两人本是有段婚约的。 初见南锦,知夏只觉得她是按照人族大家闺秀养大的。 身姿如月,容颜皎美,遇事不喧,一言一行不像妖族。 知夏知晓两人婚约只为牵掣婉娘,脑头一热,学着话本子上的温婉女子,勾搭白砚。 她下厨,白砚花容失色,以为她要毒死他。 她温柔细语,白砚如临大敌,只觉得她想偷袭,找机会拍死他。 她美救英雄,白砚拔腿就跑,溜之大吉。 次数多了,白砚也瞧出点端倪,闻知缘由后,眼瞪得老大,二话不说带着她进了妖界赌场。 赌场里有南锦声嘶力竭,开大开小。 一改往日风姿卓越,双目赤红,连输几场后,俗话一句接着一句,瞧见白砚后,二话不说,自他身上薅走银钱。 知夏看了几局,察觉出不妥,上前掀翻骰盅,以妖力逼出盅中操控赌局输赢的目虫。 南锦这才反应过来,瞬间震怒,当机立断揭了赌桌,撩起袖摆,一脚踩上守场子的妖脸。 能在妖界设赌场,明目张胆耍老千的自也不是小妖,大打一场后,他们算是从此相熟。 熟了以后方知南锦此前种种模样,不过是族人所喜。 而她私下偷鸡摸狗,赌钱、放债,样样精通。 白砚和南锦,谁也看不上谁,便又脾性相投,成了挚友。 知夏性子跋扈,很得南锦喜。 三人成日里混迹在一起,妖界酒馆、赌场,花楼去了个遍,几个人都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主。 日子久了,结的梁子多了,他们都是用拳头解决,成日拔草寻蛇,总有挨揍的一天。 婉娘出面几次,终是看不下去,出手制止,锁着他们进雪域。 那是他们最无忧的一段时日。 也是知夏最肆意的日子,她身边有很多人陪着她。 某次酒后,南锦听闻知夏做的傻事,捧腹大笑,手指白砚直言看不上。 白砚不服,自诩风流倜傥,只问她是否要找个神仙。 南锦思索良久才道,仙有何用,不过梦里白京玉。 她神色飞扬,她要的是这世间天边月,窗外星,杯中雪。 少女含春,情意缱绻,似柳丝垂初露。 年少的他们喝酒谈笑风生,彻夜不眠。 可妖活得实在太久太久了。 久到他们没有时间再端起一壶。 久到忘记自我。 活得越久,他们越孤单。 他们都有各自的使命,谁也没法挣脱。 “别担心,”叶添许是瞧她面色难看,出声安慰道,“你身上的伤并无大碍。” 知夏回神,多想无异,锦瑟楼一探便知。 司珏约是大乘境界,她需谨慎。 叶添将她放置塌上:“说来倒是巧,从我见你第一面开始,你怎就一直就在受罚、受伤?” “也不是,”知夏先是大声反驳,紧接着声音骤然变小,“一直吧…” 在她认知里,只有开始那次。 后来所有受伤,都是她精心设计好,博眼前人的同情。 为的是那些滋补的灵药。 落在他眼中,他倒也没说错。 知夏倏的心虚。 不会被看出来了吧? 她偷偷打量叶添,叶添正端详她的屋子。 他来过小屋不止一次,扫了眼屋内,景象尽收眼里。 屋内添置不少小物件,少了几分破败,多了点随意。 他视线留在书案花瓶的那枝青竹。 先是一愣,随即唇角浮现抹。 知夏见他不语,随他视线看去,定格在那支青竹上,过了一月的竹依旧青翠。 叶添问:“用了灵力?” 知夏收回视线,应了声:“是。” 注入灵力,保它不枯, “留着干嘛?”他又问。 知夏懵了,留着干嘛? 首次交手,虽未尽实力,但总归是败了的。 再者,房间里点缀星点青绿,总归是比枯竹要好。 然这些,并不能与他说,她恶狠狠开口:“留着下次用它打败你。” 叶添:“那我等着,以后你一定要打败我,”他朝前一步,扣住她腕间,“至于现在,先让我看看你身子怎样?” 他细细诊过后,挑眉,“竟是无大碍,”他凑近端详她的神情,“那怎的一副恹恹的模样。” “累。”知夏吐出一个字。 这话不假,殚精竭思开了困妖刑牢,却又生出另一个谜团。 这正青宫里发生的事,就像一团乱麻,怎么都理不清。 “明日还得受罚。”她言语哀怨。 理不清的事,受不完的罚。 “逃不掉的,”叶添声音懒散,“禁地出事,开刑牢这事我们便是不认,也会被罚,众目睽睽之下,总得给正青弟子一个交代。” 知夏敏锐听出两字,重复道:“不认?” “莫不是知夏想认?”叶添反问。 她摇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不认自是最好的,“如何能不认?” “推到禁地那个狐妖身上即可。”叶添眼睛微眯,目光里带有一丝玩味。 “好,”知夏满口答应,白砚挟持她,她嫁祸白砚,很公平,“其余几人难道不会说?” 她眼前浮过谢青辞那张冷峻的脸。 “晋泽、灵尤珞两人擅闯禁地已是一过,若是被知晓参与这事,想必是不愿的,灵尤珞或许还有二掌门一护,但晋泽不是,他当是瞒得越近越好,”叶添顿了顿,“至于谢青辞,随他吧。” “随他?” “拦不住想要受罚的人,而且他心中有他的愧疚,”叶添打了个哈欠,“困妖刑牢这事,归辙不是件光彩事,正青应当也不想被人得知,只要我们不认,便会遮盖,想必也不会罚的太重。” “你,”知夏轻抿干涸的唇,“为什么要救那些妖?” 她终究还是问出口,叶添表面懒散,对待事物漫不经心,实则心思缜密,难触深浅。 “你又怎的甘愿做饵?”他眸光幽深。 知夏先前还不确定,现在她确信他看出来了。 叶添敛目暗忖,过了良久,才开口:“除妖本无错,但正青过枉矫正了,”他犹豫开口,“而且正青…” 他无意就这件事说下去,神色严峻,起了另外一个话头,“这世道的不公,不是除尽妖便能安稳,妖族日渐式微,魔界逐渐强盛,已是不妥。” 她张嘴想询问更多,叶添不愿多说,只草草结束话题,“好好休养。” 知夏捺下好奇,屏息不语。 叶添瞧见她乖顺的模样,伸手快要触及她头顶,又顿住,生生收回。 叶添离去,知夏盘腿思考。 四分之一妖力已寻,正青宫可离,她需要寻得个下山的机会。 司珏可会允? 思及司珏,不难念起南锦。 若是被迫,带走南锦,她现在是否有这样的能力,还需计议。 眼下待解决的事太多,迫在眉睫的还是明日玄天宗受罚一事。 怎又要受罚? 她手臂一伸,叠好的被褥抖开,她将头埋进去,呼了口郁气。 遇事不决,推给叶添。 缄默不语,势必装傻。 打定主意的她,倦意袭来,她阖眼。 再睁眼时,青峰鸟鸣,微光透过窗落在眼皮上。 恍惚间,她忘了自己处在哪里。 思绪回归,她想的第一件事便是,今日得去挨罚。 从塌上爬起,认命前往玄天宗。《 》 21、正青宫 玄天宗位于正青东峰,布局规整,端方有序,自成一派。 峰内楼阁耸云,奇石罗列,处处雕梁画栋,琼楼玉宇。 四周古树环绕,盘结交错。 知夏跟着谢青辞穿过廊庑,路上不停有人同他攀谈: “谢师兄。” “大师兄,早。” “师兄,听说你已寻得神剑!” 没有几步,谢青辞便停下颔首。 一走一顿再一停,跟在她身后的知夏半言不发,谢青辞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是不是有些等不及?” 猝不及防一句话,闹得知夏反不知该怎样回答。 等不及什么? 等不及受罚吗? 她只扯唇笑笑:“谢师兄受人景仰,我略有耳闻。” 言语间,绕过长廊,生机勃勃的翠竹点缀怪石嶙峋印入眼帘。 入门处石砌照壁,亭台楼阁峥嵘,丹楹刻桷,碧瓦飞甍,斗拱飞檐,城楼峻极,迥临飞鸟。 门楣上方‘太和坊’三个大字浑厚遒劲。 李玄牧坐在主位,头戴白玉冠,除开他,这屋内还坐着灵运鹏,以及三位宗师,两位堂主,神态迥异。 司珏没有来。 知夏扫过屋内的人,其余几人已达,纷纷敛目垂眸不语,知夏跟着站到一旁,低眉顺眼。 “跪下。”李玄牧自上发话。 余下四人齐刷刷跪下,知夏慢了半瞬,给叶添硬生生地拽下来的,她攥手,低首下心。 李玄牧单刀直入:“你们进剑冢,可有取剑?” 谢青辞先回话:“有,弟子取了霜吟,”他目光望向知夏,见她颌首低眉,犹豫片刻,一横心继续道,“知夏取了从阳剑。” 屋内阒然无声,目光纷纷挪至跪着的那道瘦弱身影。 似是惊奇,这剑怎就落入她手。 “叶添呢?”李玄牧接着问。 叶添扬眉,嗓音低沉,淡然道:“弟子愚钝,并未取剑。” 在场的剑灵皆是一滞。 从阳剑:真能编,好一个愚钝。 从影剑:我主人真的好谦虚。 霜吟剑:这人怎么撒谎。 余下进剑冢的两人,面色各异。 知夏只顾埋头,依旧缄默,谢青辞脸色复杂地看向叶添。 灵尤珞和晋泽不明所以,左瞥瞥,右瞄瞄,试图知道些内幕。 灵运鹏心急口快:“那你进禁地究竟是为了什么?” 叶添抬眸,扫了眼端坐的灵运鹏,理直气壮:“武试前三,掌门允了,我就进了。”他一副你怎这都要问的表情,声调拖得老长,“别说,正青禁地风景还真是不错!” 灵运鹏一噎,正要斥责。 李玄牧一摆手,制止灵运鹏。 灵运鹏脸胀得通红,眼底怒气喷薄而出。 李玄牧脸上难辨喜怒,眼底掠过阴冷,转瞬即逝,很快双眸平静,如幽潭:“剑灵认主,本就不易,我门有两名弟子自剑冢取剑,已是不错,但…”他话锋一转,“去之前我嘱咐过,禁地不能久留,当日进当日出,否则会有危险,何以留至次日,将我的话听做耳旁风不成?” 谢青辞瞧过屋内跪着的几人,没有开口的迹象,张唇正想出声解释,晋泽探口而出:“师父,师尊,我知错,”他引咎自责,“我不该因为好奇,带师妹擅闯禁地。” 灵尤珞凶巴巴瞪了眼晋泽,灵运鹏轻咳一声,她收回视线,瘪了瘪嘴,貌是心非:“尤珞也知错了,不该好奇尚异,弃门规于不顾,私入禁地。” 两人竟是主动揽过这事,道明缘由在于他们身上。 李玄牧审视跪着叶添,晦暗无光的脸上罩着层淡淡寒。 叶添双腿曲起,身子后靠,牵拉着眼皮,平白矮了身旁同样跪着的谢青辞几分。 好半晌,李玄牧脸上才恢复原色,悠悠道:“既已取剑,想要更进一步,你们更需勤加修炼,”他话锋一转,“但入禁地坏了规矩也是该罚,你们几人去慎行堂,领刑缚灵鞭一百鞭。” 晋泽松了口气,灵尤珞不满地盯着主位高台,忿忿不平,灵运鹏避开她愤愤的目光,一副默认的模样,灵尤珞失了依仗,只沉声道:“弟子领罚。” 谢青辞:“弟子甘愿受罚…” 晋泽:“弟子领罚…” 叶添蹭地站起,惊得屋内高台上的人俱是一惊,灵运鹏先问:“你要干嘛?” 他伸手拉起进屋后就默然的知夏:“去领罚啊。” 其余三人还跪着,叶添四下看看,心不在焉道:“要没别的事,那我们先去领罚?” 灵运鹏对上叶添就觉得来气,眼一闭干脆不看他。 李玄牧目光沉沉地看了他良久:“起来吧,都去吧。” 余下三人一溜烟地起来,待到门口时,声音自身后传来:“青辞,你留下,为师有些事问你。” 门口两人身形皆是一碍,灵尤珞和晋泽抬眼,恳求地望着他,谢青辞避开眼,不看两道期盼的眼神。 几人走远后不久,一只莺鸟落在房檐。 屋内堂主跟着离去,宗师还在。 李玄牧高坐首处,无形的威严在屋内散。 谢青辞跪在地上,背脊僵直,低头:“有负师门所托,弟子知罪。” “有关禁地的情形,青辞你细细说来?”李玄牧未直说,轻掀眼皮,言语淡漠,“不要有任何遗漏。” 谢青辞飞快抬眼,瞧了眼坐于高位的人,扫过两边的宗师和二掌门,心下已知当下师父心情不悦,俯首道:“我三人自剑冢取剑,叶添师兄对神剑并无太大兴致…”他顿了顿,窥了眼高位。 灵运鹏急燎燎开口:“那他进禁地到底为了什么?” “运鹏,”李玄牧声音不大,话语间闪过不耐,“让他说完!” “从阳剑先是定了叶师兄拔剑,不知怎的又换了知夏。”他知无不言。 李玄牧:“她拔出来了?” “是,” “可有异样?” 他迟疑片刻:“从阳剑启了剑阵。” “从阳剑无主,自个施了阵?”灵运鹏震惊。 “她可有解阵?”李玄牧继续问。 谢青辞抿唇,斟酌着回答:“我三人解阵。” 李玄牧眼觑着他,端着审视的目光,眼神凌厉:“既是三人解阵,去前为师可有嘱咐你,必持从阳剑?” “弟子牢记于心。” 他视线落于霜吟剑之上:“如此局面,为何?” 谢青辞跪着,脊背笔直,他缓缓抬眼,一字一顿道:“弟子不愿。” 屋内几人呼吸一滞,他铿锵有力道,“世间灵剑不止从阳剑一把,弟子相信,没有从阳剑,也能斩天落长虹。” 屋内看向他的眼神各自有异,他如苍松翠柏,秉节持重,任人打量。 李玄牧:“霜吟也是把好剑,可过去多为女子所用。” “剑乃兵器,无谓男女。”谢青辞坚定,“在我手上,定会为我所用。” “好!”久坐不言的大宗师突然开口赞叹,“疾风知劲草,坚心如铁石,”他目光炯炯看望李玄牧,“你当真有个好徒弟!” 其余几位彼彼点头。 “也罢,”李玄牧面容松动,“从阳剑虽是柄好剑,但也并非他不可。” 谢青辞跟着舒了口气。 李玄牧:“关于禁地之事,可还有其他的吗?” 谢青辞按照回忆细致讲述禁地的景色,停了的法阵,以及他们如何通过幽谷进的剑冢。 “青辞,”李玄牧打断,他要听的不是这些细枝末节,他沉吟:“你们是否往西前去?” 终究还是为了这事。 谢青辞道不明此刻的心情。 干涸妖血黏在白玉竞台上,狐妖口中的说辞,干瘪的妖尸,笼内毫无生机的妖,以及前一晚晋泽和尤珞苦苦的哀求。 还有那日,禁地外一战。 他为之骄傲的师门,似乎与他所想并不一样,抬眸的瞬间师父此刻神情映入眼底,他脸上隐含期待。 师父期盼从他嘴里知道些什么呢? 谢青辞闭上眼:不要相信自己看到的,也不要相信自己所听见的,用心去感知,尔后决定自己要不要去做。 崭新而奇异的念头,划过他的脑海。 “不曾,”他缓缓睁眼,第一次撒谎,“出来时,梼杌对师妹和师弟紧追不舍,我们不得不迎战,后来掉入幻境,为解开法阵,颇费些时辰。” 此言便是解释他们于次日出禁地的缘由。 “为师知道了,”李玄牧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松了口气,面色缓和,命令道,“你下去吧。” 谢青辞原本直挺挺端着的背放松,只一瞬间,愧疚如夜草在谢青辞心中疯长,又在心上刮起的风中倒伏在地,二者相互较量,动摇着他原本坚定的信念。 他匆匆离去,踏出屋内的那刻,缓缓喘了口气,后背渗出层薄汗。 所有的镇定,都不过佯装。 昨日灵尤珞和晋泽猜到今天会留他单独问话,苦苦哀求他隐瞒困妖刑牢一事。 在他们心中,认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昨日他本是严厉的拒绝的。 可今日情形,或许是因为师父奇怪的态度,又或者是他心软了。 一念之间,他心态转变,说出了那些话。 瓦檐上莺鸟扑扇两下翅膀,往前踱了两步,并未离去。 屋内,众人三缄其口。 灵运鹏打破宁静:“我就说困妖刑牢定是那狐妖所开,你非得问过青辞,现下信了吧!”他坐立难安,猛然站起,抱怨道,“昨日司珏不在刑牢看守,生出诸多事端,今日更是好,宗门事物好似与他无关一般,面都不露!” 他对司珏积怨颇深,“众目睽睽之下,揽着妖女离去,简直将门规视若无睹,说实话,下令内门弟子说不得将此事传出时,我的脸都不知道往哪里搁!” 昨日一事,在宗师间早已传开,几人纷纷点头赞同灵运鹏所言。 想必几人对司珏积怨不少。 李玄牧沉吟半晌,问道:“禁地所有的妖都逃出去了?” 灵运鹏愣神,闷声道:“听司珏那意思应当是的。” “你没进去一探究竟?” 灵运鹏面露嫌恶:“我进去干嘛?困妖刑牢一贯都是司珏管的。” “真是那狐妖放走的?”李玄牧面露疑色,“司珏昨日不在,可有说明缘由?” “不然呢?那狐妖妖力你也见着了!再说就尤珞他们群孩子我还能不知道,他们哪能过西边那些法阵吗?至于司珏,你觉得他会跟我说原因?他压根不将我们放在眼里!”灵运鹏义愤填膺,“谁知道他为什么刚好不在,说不准就是他放走的!” “不是他,”李玄牧斩钉截铁,“他对妖积恨已久,逢妖必杀,如果不是他,困妖刑牢根本建不起来。” 灵运鹏正想反驳,李玄木眉头紧锁,扭头看向大宗师,“闻宿,若再有买客便拒了。” 闻宿犹疑:“过些日子,那边要,”他面色复杂,打量着李玄牧的神情,“早前日子便答应了。” “把那妖女交过去,”李玄牧眼神一凛,“留不得了,怕是外人已经查出了什么。” “这,”灵运鹏脸上带着诧异,“我们做的隐蔽,怎会…” “前些日子在山下,看管不慎,跑了只低智妖。”闻宿额角冒着虚汗交代道,“寻那小妖时,偶遇齐铭纯。” “你也真是忍得住,回来一声不吭,”灵运鹏听闻急得来回踱步,停至闻宿身前,冷笑道,“憋到现在才说,想必这些日子不好受吧。” 闻宿身旁的人捺不住,高声道:“灵运鹏,这些脏事不用你去做,你是乐得自在,你怎知我们没有尽心尽力!瞒着,为什么瞒着?难道这是什么可以大肆宣扬的事吗?” “那你们回来至少可以知会一声,也不至于此。”灵运鹏脸上有点挂不住。 “知会了又能如何,难道你要下山吗?刑牢没看好,倒怪到我们头上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吵起来。 “够了,”李玄牧呵斥,“事已成定局,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运鹏你知会司珏把禁地刑牢的痕迹抹掉,不要让任何人再有察觉,没有证据,我们只需说是受狐妖蛊惑,妖大举攻击正青即可。” “那九尾狐真要交出去?”闻宿坐立难安,“没了九尾狐,日后再难诱妖。” 他朝灵运鹏暗递眼神,灵运鹏立刻接话,“司珏那边…”话说一半,但在场的人都懂。 如今困妖刑牢的妖大多都是靠那九尾狐妖诱拐而来。 司珏与那九尾狐妖关系非浅,若他护着那妖,只怕无人敢硬抢。 他们无非是想留条退路罢了。 李玄牧哪能不知道他们的想法,壁虎求生还会自断尾翼,如果要想将自己摘干净,怎可能不付出点代价。 他冷凝着脸,声音冰寒:“先解决眼前事,近些日子避风头,不可再掺与此事,日后的事,日后再做商议,这条路子我们已经走熟了,日后捡起来不是难事!至于那九尾狐…”他语气强硬,“司珏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容不得他,当初既选择归顺师门,往日容他放纵,都是小事,可现在是什么情形,怎可容他再任性,” 他望向闻宿,眼底闪过暴戾,“你们下山遇着其他人都好,偏遇齐铭纯,想必叶添此来为的就是探此事…怪不得他对神剑无意,偏一门心思想入禁地!” “他莫不是还想管我正青宫的事不成?”闻宿身旁人冷哼一声。 灵运鹏与李玄牧对视一眼,未接话,李玄牧定音:“此事无需多说,就这样定下,下去吧。” 两人告退,灵运鹏见人走远,急忙道:“他是不是查出了什么?” “应是没有,”李玄牧眼底寒芒闪动:“退一万步说,查出什么又怎样?杀几个妖算得上什么,不过替天行道罢了。” “若是查到我们…”灵运鹏眼里划过惧意。 “那又如何,他黎弘凌何以成惧,百年前无力阻止,百年后也一样,不过一介懦夫,叛离正青而已,成大事者不谋于众,”他冷眼睨视灵运鹏,“你如今越发不镇定了。” 屋檐的莺鸟从容不迫地扇动翅膀,拖带着秘辛往空中飞去,疾速飞越慎行堂,低啼两声。 慎行堂外,俩俩而行,一前一后。 晋泽见灵尤珞不悦,安慰道:“没事的,师妹。” “怎么没事!”灵尤珞气急败坏,“一百鞭!” 昨日她对着灵运鹏百般娇嗔,素日里疼爱他的父亲,这次愣是没松半点口。 一百鞭,她想到知夏之前浑身是血的模样,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走在前面的叶添闻言回首,瞥了她两眼,悠哉悠哉地开腔:“你若帮她受这一百鞭定会无事。” 叶添看热闹不嫌事大,三言两语挑拨。《 》 22、正青宫 晋泽如临深谷,状作不舍:“师尊下的罚令,怕是不允许代为受过。” 叶添默默勾了下唇,目光略斜,垂眸手抚腰间乾坤袋,“擅闯禁地时,不也未听师尊命令?” “你…”晋泽再傻,这时也瞧出叶添意图,说了一个字后,半晌也憋不出第二句话。 灵尤珞听二人对话心烦意乱,出声制止:“算了,有什么吵的,本就是我们错了,”她愁眉不展,担忧的却是另一件事,“也不知道师父留师兄单独聊些什么?” 她担心放走妖一事,师兄全盘托出,昨日她只开口问了几句跟禁地妖有关的事,父亲讳莫如深,叫她休得再提。 若是知道这件事与他们有关,定再生是非,哪里是这点惩罚可言。 晋泽惴惴不安,喃喃道:“应是无事…” 两人仍对昨日之事,心有余悸。 虽是一时脑热,事后回想,难以不畏。 昨日哀求许久,谢青辞依旧一副铁面无私的模样,现在也就只能掩盖盗铃,意做无事发生。 叶添一脚踏入慎行堂,见两人揣揣不安,嗓音漫不经心:“事已成定局,多想无意。” “昨日反正我是劝了的。”晋泽立刻择清自己。 “那我们也没闯禁地,不一样受罚。”一路沉默寡言的知夏忽然开口,“误入刑牢,不也是为救人?” 晋泽理亏,确实如知夏所说,是他执意要救尤珞了,骤然遭人戳破事由,他脸上有点挂不住,眼眸微垂,却也没有反驳。 进了禁地后,事情一桩接着一桩,根本不容人多想。 若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会做当下的选择吗? 他犹豫了,现下后悔也无用。 慎行堂位于玄天宗东南处,专为违反门规内门弟子而设。 守门两位弟子,其中一人瞧见四人,愣神道:“晋泽师妹,尤珞师妹怎来此处?” “领罚。”灵尤珞神色颓靡。 另一弟子扯了扯出声人的衣袖,朝他递了个眼色,等几人前远去,声音断断续续传来:“闯禁…罚….” 晋泽眼瞅看守弟子打量的眼神,气不打一处来,瞥见知夏若无其事的模样,只觉得自己得捞回点面子,没好气地讥讽道:“知夏肯定熟络,毕竟不是第一次。” “一回生二回熟,你别嫉妒,多来几次就好。”知夏不甘示弱,伶牙俐齿,张口呛声。 他还要再说,灵尤珞一把拉住他:“不要再惹事了!” 几人进罚堂,灵尤珞和晋泽双膝跪地,知夏迎着雕像立着,看得入神,这竟是个熟面孔。 上一世追杀她许久的人,到底也是死了,真是可笑,她如今活了,而这将诛妖奉为天理,穷极一生也想要得道成仙的人,最后化作一捧青泥。 “看什么呢?”叶添顺着话,往知夏手里塞了粒灵药。 知夏收回视线,随口一答:“瞻仰先人。” 他抬眸看那雕像,心觉知夏不似瞻仰的模样,更像是讥讽。 晋泽眼尖,立刻出声:“你给了她什么?” 叶添收回心绪,不隐瞒:“灵药。” 晋泽理直气壮:“我们的呢?” 叶添耸肩:“就一颗。” 晋泽目光转向知夏,指使道:“尤珞受伤了,你把那粒药交出来。” 知夏歇了捣碎雕塑的心,手捏着药,举到脸前,晋泽心喜,正要来拿,她腕间翻转,直接往嘴里一塞:“我不。”她齿间用力,嚼碎,吞下灵药。 她忙着呢。 受完罚大把事排着队等着她。 有灵药让出去? 把她当圣人呢? 她目光微沉,太和坊那群老不死的话,她一句不落。 如她所料,正青私下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们要把南锦交出去,交到哪去,定不是什么好地方。 锦瑟楼必探。 今日受罚,用不着多久,人尽皆知。 今晚是个良机,她只需假意自己在养伤即可。 想到那些话,她眼底眸光流转,神色复杂望向身旁的叶添。 这些事她能瞧出端倪,身旁应当也有警觉,如何搪塞这人,成为难题。 叶添侧目,与她对视,她收回心中情绪,唇角牵起,朝他笑笑。 叶添张口,道了句:“莫怕。” 知夏垂眸,点头。 他给的灵药护住知夏心脉,受刑后外伤清晰可见,好在都只是些皮肉之苦。 这段日子,这具身子的体魄强上不少,一百鞭下来,筋骨依旧难受,但与上次受罚大相径庭,除开皮肉之苦,其余一切都好。 反观灵尤珞,虚弱着,半跪在地上起不来。 晋泽也好不到哪里去,硬挺着起身,想扶起灵尤珞,牵扯到伤口,“嘶”了声,伸出的手捂住伤口,半晌没动作。 叶添是四人中看起来最若无其事的人,没有半点狼狈,唯独脸上少了几分血色,依旧是那副随意的模样。 知夏瞧见他风朗的模样,忍不住伸手隔着衣裳,戳了下他的伤口,叶添吃痛,反应颇大,往旁边跳开:“干嘛呢?干嘛呢?” 看他也疼,她心情好了不少,强掩薄笑,吃惊道:“哎呀,原来你也痛啊,”她咕哝,“我还以为你没事呢?” 叶添:“不过百鞭,倒也能忍,哭哭啼啼喊痛多丢人。”他睨了眼地上的灵尤珞。 灵尤珞眼底蒙着层水雾,听到他的话,擦干眼中还没落下的泪,猛然抬眸:“你说谁呢?” “呀,”叶添故作惊讶,“你哭了啊,我还真不是说你,对不住了!” 不想被小看的灵尤珞忍着痛爬起来,晋泽去扶,被她一把甩开:“不要你扶!” 晋泽有苦说不出,忍着身上的疼痛追了上去:“师妹,慢点,缚灵鞭的伤和平时的不一样,用灵力也难以修复好…” 两人晃晃悠悠走远,知夏满脑子想着如何偷潜锦瑟楼。 身上的伤痛,无非多花点灵力罢了。 可司珏。 她天然不喜这人,却不得不承认他的强大。 对上他,全身而退的赢面不大。 “你呢?”叶添拉了拉她的衣摆,“脸色这么难看,还好吗?” 知夏回神,原要脱口的无事二字咽回肚里,她软了软身子,一副说倒就倒的模样,让自己看上去更纤弱。:“相比上次好些,” 叶添扣住她腕间,一股灵力渡进,知夏假意收回手腕,双眼清澈得像灵动的山泉:“不用渡灵力给我了,我受得住的,晋泽不说用灵力也难修复吗?” 他自矜一笑:“他也说了是难以,又不是不能。” 他灵力像微风拂过山岗,顺着她的四肢百骸走过个子午周天,勾得体内封印的妖脉蠕蠕而动,灵脉受此蛊惑,饥渴难耐地裹住渡入灵力,隐隐有饕餮的意味。 她大惊,飞快抽回自己的手:“我好多了,”为让自己抽手的动作不突兀,她垂眸,担忧道,“不要浪费你的灵力。” 叶添一怔,面前的人脸色苍白,因为疼痛生出薄汗黏住发丝,一双瞳仁乌黑洁净注视着他,他指尖还残留她腕间的余温,他夹杂情绪的眼眸别开,刻意不去看她:“没事的,不算浪费。” “我有事。”知夏实话实说。 体内灵脉异常,一旦被他察觉,徒生事端。 一朝引起他的怀疑后,麻烦只会更多。 “真的好很多了,”知夏把白净的手脖子伸到他身前,“不信你探探我的灵脉,”她努力让自己语气轻快,“你给了我那么多灵药,也不是白吃,真的没关系!” “嗯。”叶添双眸微闪,敛住情绪,低声道,“知道了。” 这下是知夏不懂了。 他又知道什么了? 屋外流云缓动,知夏心中藏着事,心烦意乱,主动道:“我们走吧,”周遭静悄悄的,她顾盼四周,低声恳求,“我不想呆在这里了。” 叶添身上也有伤,她寻了个理由:“你回去吧。” “我送你回凌霄阁。” “不用。”知夏脱口而出,拒绝的话说得太快,叶添诧异地看着她,似是不解。 她思忖半晌,深吸口气,轻声说道:“我欠你已经太多了,不能凡事都太过依赖于你,我总归是要自己成长的。” 她这话说的半真半假,利用叶添的次数越多,露出的破绽就会越多,趁现在他还没发现之前,与他保持适当的距离才是上上之选,更何况接下来的事,避开他去做,或许更顺利。 她双手背在身后,步子一跃,轻跳到他面前,往后倒退走了两步,扬起笑容,朝他挥了挥手:“你也回去好好休息,我没事的。” 说完,不待叶添开口,独自疾行回了凌霄阁。 刚回屋,久不出声的豆蔻今日来了兴致:“你喜欢你那个叶师兄?” 困妖刑牢已开,知夏没解开豆蔻身上的缚形术,依旧还是那面银镜模样,变不成人形。 知夏把她揣在袖里好几天,她也能忍,愣是几日没出声,以至于知夏大多时候都忘了她的存在。 “喜欢?”她复述豆蔻的话,语气里增了几分疑惑。 豆蔻来了兴致,语气雀跃:“对啊,人家好心给你渡灵力,是担忧你身上的伤,你又心疼他身子,不是喜欢是什么?” “心疼?”知夏手置在自己胸口,感受心“砰砰”跳动。 一颗心好端端的,并不疼。 婉娘死的时候,她只觉得愤怒与不解。 那是被抛弃的不甘。 她闭眼时,只觉得茫然。 那是卸下疲惫的解脱。 心疼,为什么要让自己疼。 身上每一次疼痛,她都要换取同等的价值。 心疼能获得什么呢? “喂,”豆蔻唤她,“被我说中心事了吧!”她洋洋自得,“看你师兄面若白玉,风姿卓越,清朗若风,定是喜欢温柔驯良,柔媚尔雅的女子,”她连声继续道,“所以你快放了我吧!” 铺垫这么多,在这等着她呢? 知夏扬眉,指尖一挥,灵力封口,镜子的人双手敲打镜面,用眼神质问她,她干脆把她动作一起限制:“留你还有用,你最近安分些,过段时日我应当会下山,那个时候会放你走。” 放她出去乱闯,也不知道她有几条命给那些剑修杀。 更何况,她决议带走南锦,这镜妖她还有用。 她身上的伤未好全,今夜就有借助豆蔻妖力的时候。 虽已寻回四分之一妖力,不到危机时刻,她不想贸然使用自己的妖力。 尤其是在正青宫。 李玄牧虽不是当年追捕他的慕慈真人,但她需小心谨慎,不能让人发现,百年前的知夏活了。 遭人追杀的日子,她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日落西斜散尽,朱窗半开,沁来丝丝凉意,屋外夜色昏暗,月牙高高悬挂树梢。 凌霄阁四处掌灯,知夏避开微光,幽静无声地走在石子小道上。 她害怕司珏察觉,不敢用灵力,寻常隐匿术对付常人或许能拿得出手,但在司珏面前她不敢赌。 她结印,屏蔽气息,使自己完全隐匿外界感知,以血咒调用豆蔻妖法,掩盖周身气息,再利用镜面建造幻景,将自己身形融入其中。 这样就算发现了她的存在,幻景为她争取一定时间,只要逃得足够快,也只能查不到她头上。 打不过,逃她还是有把握的。 路过廊坊,庭柱悬着的琉灯未亮,她不敢掉以轻心,身形迅猛跃上挑檐。 不对,知夏身形一凝。 太安静了。 她很快意识到不对。 夜色浓重,寒星几颗,锦瑟楼灯火通明,可一丝风都没有,树木静止,虫鸣消隐,空气静滞。 是幻境。 走。 她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 紧接着,她眼前一黑,意识模糊。 完了。 把自己搭进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