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赛亚的叹息[悬疑]》
7. 天平
“已经查过了,这块地方有个分区法院,还有一个小型检查机构——但是,凶手真的会猖狂到在天子脚下动土吗?”崔维斯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这三个案子就是他成长的过程,胆量渐增,而且他越来越自信,既然讲求意义,那他就会为了意义付出一切。”阿瑞贝格打了个响指,“分派人手,守着……”
“老大,不好了。”乐衍接了一个电话后急匆匆地跑过来,“我们晚了。”
……
黄昏短促,夕阳像是在哀悼,云断雾续,缥缈之中,血红的晚霞也宛如一片来不及拯救的废墟。
凄凉这种世界的底色,在这个傍晚时分,终于露出马脚。
分区法院下,两个石像中间,矗立着一座天平,天平左边摆放着一颗血淋淋的心脏,右边铺着一张纸,被一块石头压着。
天平后面跪着一个赤身裸体被刨开胸腔的男人,脸皮被剥去,呈跪地姿势,头颅低垂,像是忏悔,他的身后是法院的宣言横幅——“公平与正义”,衰颓的阳光铺洒下来,他的影子与天平的影子融在了一起,灰暗沉默,却又真实磊落,这幅场景,如果忽略掉其中的血腥色彩,居然有种怪诞而又畸形的肃穆感。
“都说影子是自我意志的具象化躯体,是人潜意识的无言投射,他这种摆法,倒是颇具‘诗意’——将死者的影子融进天平里,象征死者潜意识里对被‘正义执法’的渴望,而他只是渴望的满足者。”西尔芙林凉凉开口,而在这时,这种诡异的肃穆才被打破,因他的语气而多了些许恐怖片的氛围。
“他越发自大了。”阿瑞贝格不辨喜怒地评价。
“而且他这次没给死者戴蒙眼布,还把他的心脏给挖出来了。”乐衍开口,随后仔细看了一眼刀口,说道:“不是专业的,刀口凌乱,就是在生刨。”
“快看,他这次留了一张纸!不是手写的是机打的,分析不了字迹。”福加拿起天平右边的纸,一字一顿地读出上面的字:“看啊,再肮脏的灵魂,他的心脏也是有重量的。”
“呃……”福加读完之后沉默了一会儿,很无语地说道:“这大哥怎么还想走文艺风。”
“嗯哼,他倒是说得出口,他那颗肮脏的心脏不照样在跳动。”乐衍看到字条后翻了个白眼。
“跳不了多久了。”阿瑞贝格走过来插了一句,“自作聪明者必将作茧自缚。”
……
“这次的死者很特殊,”崔斯特拿着报告皱着眉头,“他叫瓦姆,是海洇区的警察,参与了我们这次调查行动,而且之前记者发布会他还过来帮忙维护秩序了。”
“问了和他关系紧密的人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阿瑞贝格问道。
“都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不愿开口。”崔维斯回道,“不过这也侧面印证了这个瓦姆很有问题。”
“再去问,跟他们说,有丝毫隐瞒者全按妨碍调查知情不报处置,这种时候了还当什么遮羞布,布底下的人都没了,让他们有多少说多少。”阿瑞贝格语气罕见地掺杂了点不耐。
“是,我和福加一起去问,保证速度。”崔维斯说完就迅速地拉着福加走了。
“这次也没蒙眼睛,说明上次是特殊的,或许上一案的受害人与凶手认识?”阿瑞贝格猜测道。
“为什么不可以是第二案的受害者特殊?”乐衍问。
“这种特殊性一般来源于意外,这种类型的凶手是不会专门去找与自己有关系的目标的,而如果是第二案发生意外了,他第三案就会慎之又慎,不会出现连续两次发生意外的情况,而且如果第二案受害者特殊导致他想加一条‘蒙眼布’元素的话,第三案就会去避免,所以很大概率症结出在第三案。”西尔芙林说道。
“或许之前的说法不用放在一边落灰了。”西尔芙林说道,“蒙眼杀人常见原因之一——凶犯不确定是否要杀死对方。”
“无论如何,吉达都是很关键的受害人,我去查他生前的关系网。”乐衍转身要走。
“先别急,等我们理出一份完整的侧写再按侧写内容找,等一下福加和崔维斯的消息。”阿瑞贝格拦了一下,“别忘了,那个警探同样是很关键的受害人。”
……
“问出来了,这个瓦姆可谓是劣迹斑斑——最重要的是他嗜赌,很严重的成瘾性,为此欠一屁股债,家里的房子变卖还钱,老婆和他离婚,之后还不收手,继续贷款□□。”崔维斯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说。
“这么严重,他的上司和心理评估员没发现异常吗?”乐衍皱眉。
崔维斯摇摇头:“他在警局算是个小透明,平时工作不怎么积极上进,除了几个和他关系好的,其他人甚至对他都没什么印象,而且他们这里的心理评估不是很规范,大多都能找找借口卖卖关系躲掉。”
“不过很可疑的是,据他的‘好兄弟’说,他这几天突然对我们的案件细节很感兴趣,照理来说他一个边缘警探每天巡巡逻跑跑腿,之前也从未表现过很强的探案兴趣,他大多时候都呈现一种‘得过且过能混一天是一天’的工作状态,很少这样积极主动。”福加补充。
“他具体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问了吗?”阿瑞贝格问。
“问了,好像就是记者发布会之后的事!”福加答道。
“哦吼,找到告密者了,卖信息啊这是。”西尔芙林挑眉。
“他现在住哪知道吗?”阿瑞贝格拿下椅背上脱下来的西装外套,手臂一展套到了身上,边整理褶皱边问。
“在警局附近的楼里租了房。”福加连忙答道,“我们是要去搜查他家吗?”
阿瑞贝格点点头,“在此之前,我们需要先发布一部分侧写。”
他转头看着西尔芙林笑了笑,说道:“就由你来发布吧。”
……
“从数据来看,凶手大概率在20-45岁之间,是个不算富裕的男人,他强壮自大,但他之前一定不这样,他是蜕变成这样的,他的刺激源可能是失业或失恋,我偏向前者,鉴于他的犯罪对象,他此前应该遭受过不公的待遇。他有一段时间应该意外地暴躁,突然间开始愤世嫉俗,他周围的人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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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此感到惊讶,因为他之前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是个惯于默默忍受的人,可以说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而暴躁之后,就是他的‘蜕变’。他开始臆想自己是正义女神派遣到人间的使者,开始主持他自以为是的‘正义’。”西尔芙林语调平缓,嗓音冷冷的,像是刀片般的雨丝,摩擦着寂静的黑夜。
但他幽蓝的瞳孔却诉说着不一样的色彩,让盯着看的人确信有光闪烁在其中,恰如暗夜中模糊却又磊落的恰如其分的明月。
西尔芙林手中把玩着一支钢笔,这是他思考时惯有的小动作之一,他左右走动,之后在一众警探面前站定,继续说道:“还有一点很重要,这几案中受害者的‘罪孽’其实并不是摆在明面上的,像之前的撤诉败诉,像瓦姆私下的赌博成性,这不是一般人能够掌握的讯息,凶手一定有一些渠道或信息源,我猜测他可能之前在法院或者其他的司法机构呆过,不是什么要职,应该是打杂的小职位,当然也正是这种小职位拥有了这些隐秘的信息源,凶犯大概率还掌握一定的信息技术,虽说他有可能会在黑市里雇佣黑客来帮忙黑掉摄像头,但雇佣金对他来说应该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而且他这样的杀手更偏向于自己包揽所有的活儿。”
“当然别的职位也有可能,目前不要定死,当作一种假定,一种偏向,不要陷入思维惯性,我们接下来还会不断完善我们的侧写,目前就这样。”
说完,他干净利落地转身,没有客气的鞠躬与点头,像是什么没有感情的机器,只是干巴巴地完成了一个任务,然后运转下一个任务。
阿瑞贝格代他进行了一点补充:“发布侧写的时候一定要注意措辞,尤其不要让语句里带有一丁点‘他很厉害’的暗示,必要时措辞可以狠毒点,不要给他自信心膨胀的可能。”说完,他冲海洇区的警探微微点了点头,作了简单示意,然后转身和一众组员回到了会议室。
……
“乐衍,你去查吉达的生前关系网,和刚刚的侧写进行比对。”阿瑞贝格吩咐道。
“老大,那我们现在是要去搜查那个警员的家了吧!”福加一向很喜欢搜查别人家这种行动,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
阿瑞贝格偏头看着他挑挑眉,语气似笑非笑:“你不是要排查凶犯可能居住的老式居民楼吗?”
“哦,”福加像是这才想起来似地道:“好的。”
“崔维斯和你一起去,西尔,你跟我去瓦姆家搜查。”阿瑞贝格利落地布置完,打了个响指,“行动吧。”
西尔芙林站起身伸了个拦腰,藏在裤子里的褐色衬衫往上拉了点,阿瑞贝格拿起了他放在一边的风衣,递过去说道:“穿上外套,外面有点冷。”
西尔芙林接过道了声谢,换来阿瑞贝格一声带着调笑的“这会儿还蛮有礼貌。”
“嗯?”西尔芙林刚刚在放空大脑,脑子休息般地只走直线,有点反应不过来阿瑞贝格的逗弄。
“没事,我是说你刚刚发布侧写的时候,很有魅力。”阿瑞贝格笑笑,像之前喊他“小博士”时那样,透着点坏。
8. 调戏
对于西尔芙林来说,进入别人家是个不应该发生在他人生中的小概率事件,他不喜欢别人闯入自己的私人领地,这让他感到冒犯,同样地,他厌恶进入别人的个人领域,阿瑞贝格从一开始就说对了,全然陌生的环境会令他感到不安,尤其是这种私人属性明显的。
他显然不是一个会轻易去别人家做客的人,他的人际交往能力堪忧,人际关系淡薄,迄今为止的人生中很少有需要去别人家的情况发生,偶尔出现也被他有意避免。
或许阿瑞贝格对于他“恐飞”症状分析得在理,他确实是一个有极强控制欲的人,他讨厌事情脱离掌控的感觉,在一种隶属于他人的大的环境下,不可控的感觉会被放大,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这时候他突然想到福加说的“阿瑞贝格这个大少爷为了这份工作放着亿万家财不管,真是令人感叹的工作热情”,他觉得自己也不遑多让,天知道他还有不算严重但也恼人的洁癖,而这位名为“瓦姆”的警探的出租房,简直是老鼠的天堂,蟑螂的老家,蜘蛛的故乡,当然,是他西尔芙林的地狱。
为了工作不得不去拜访死者的房屋,还是这样肮脏凌乱的房屋,双重打击下他觉得他确实很有阿瑞贝格所说的“觉悟”。
阿瑞贝格看着西尔芙林紧皱的眉头和小心翼翼的动作,不禁失笑:“看出来你对这鬼地方的嫌弃了,真是难为你。”
西尔芙林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将滑落至身前的金色长发捋到而后,皱着眉踢开前面堵着路的一大堆啤酒易拉罐,又在一些易拉罐翻滚后流出里面未尽的酒液时赶忙躲开,生怕那些腥臭的液体沾染上自己的鞋。
他看向身旁云淡风清的阿瑞贝格,西服穿得一丝不苟,站姿笔挺,在这种遍地是垃圾的出租房里依旧走得宛如秀场,毫不磕绊,面色平静地观察房屋,仿若闻不到周遭由酒味、烟味、腐烂食物味与堆积成山的臭袜子味杂糅在一起的致命毒气,这让西尔芙林快油生出一种敬佩来了。
他边躲避着随时可能向他“攻打”过来的酒液边对阿瑞贝格说道:“说真的,你的忍耐力真是惊人,很难想象你是资产阶级奢靡生活下养出来的富家子弟。”
“那你真是误解大了,我父母对我的要求还算严苛,我并没有什么不良的奢靡风气。”阿瑞贝格辩解道。
西尔芙林瞥向他浑身上下不低于六位数的衣物以及不低于五位数的饰品,啧声道:“你还挺会讲话的。”
“你的家庭条件看起来也不错。”阿瑞贝格扫了一眼西尔芙林的衣着,又想到他娇贵的性子,笑了下,“你该是被娇生惯养出来的宝贝。”
哪知西尔芙林听见他这话抿了抿唇,沉默了很久。
阿瑞贝格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没多问,只是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道:“讲真,当你见过足够血腥的现场,闻过在河里泡了几个月的尸体,就会觉得这些其实不算什么——当然,我并没有被蹉跎得失去嗅觉,这个鬼地方确实超级难闻,抛开他的种种劣迹不谈,光以这位警探先生的生活作风如果在我手下办事,他早就卷铺盖走人了。”
“你不是说你是个不太关心员工私生活的上司吗?”西尔芙林挑眉。
“两码事,我敢保证有这样生活作风的人,就算上班也会带着一股怪味,我希望我工作的地方能够保持空气的清新。”阿瑞贝格摊摊手,说到这突然盯着西尔芙林笑了一下,“你这样的员工我就很喜欢,漂亮的脸蛋让人看着心情变好,工作热情都会增长,而且,你身上一直带着一种浅淡的香味,不太像皂角香和洗衣液的味道——抱歉,希望评价你的气味没有冒犯到你——我一直想问,你是有喷香水的习惯吗,还是说,这是你的体香?”
西尔芙林突然感到有点热,他这会儿有点庆幸廉价出租屋昏暗的灯光不会暴露出什么,但他还是欲盖弥彰地将别于耳后的发丝扯了回来,让它们遮住自己的耳朵,虽然他觉得自己应该没有敏感到被一句类似调戏的话激得耳红,但他向来要保证万无一失。
他尽量保持着淡定,让自己看起来游刃有余,尽管这是一句换作别人都会被称作职场性骚扰的话,如果是别人对着西尔芙林这样开口,他保证他的拳头会让对方以后说出相关字眼都带着阴影般的疼痛。可即使很不想承认,但阿瑞贝格确实长在了西尔芙林的审美点上,非常英俊,又带着绅士般的温柔,所以西尔芙林对他比其他人宽容很多。
而且他虽然说出了这样的话,但做足了礼貌的姿态,语气温和,仿若真的含了歉意一样,让人感觉不到冒犯。
但西尔芙林天生有一股子好胜心,有很强的胜负欲,所以他向阿瑞贝格走近了一点,很轻地笑了一下,说道:“我不常喷香水,但我听过一个很浪漫的说法——人的灵魂是有气味的,如果你能闻到别人的气味,说明你触摸到了他的灵魂,你们非常有缘。”
阿瑞贝格看着西尔芙林由于含着点点笑意而更加璀璨生辉的眼睛,低声问道:“这是谁的说法?”
“我的说法,刚编的。”西尔芙林帮阿瑞贝格掸了掸衣服上沾的灰,“说真的,你不像什么正经上司。”
“哦,那不务正业的不正经上司现在邀请你,和他正经地完成这项搜查工作,然后一起逃离这个又脏又臭的地方。”说完,阿瑞贝格递给他一幅手套,又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根皮筋,指了指他那一头顺滑而又浓密的金色长发,“出外勤的话备一根皮筋会方便一点。”
“好的,贴心的上司。”西尔芙林接过皮筋不太熟练地挽了个潦草的丸子头,然后戴上手套,开始认真地观察起周围。
刚刚和阿瑞贝格的相互逗弄让他还算轻松地度过了对这恶劣环境的适应期,现在他的鼻子已经学会了自我催眠,眼睛学会了自主屏蔽,身体学会了精准躲避,这点很好。
“其实在这样一个时间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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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选他很奇怪不是吗?”西尔芙林在沙发旁边打转——或许这不能算是“沙发”,上面铺了被子和毯子,看起来像是瓦姆睡觉的地方,但这沙发破破烂烂,像是老鼠撕咬过的痕迹,饮料、酒水、汤汁,还有人的□□混杂出的液体将它浸染,让人难以想象前面“睡觉处”的猜测成立,反正西尔芙林无法接受,他光是假设一下自己坐在上面就已经感到眩晕了——他竭尽所能地不让身体接触到这些东西,走得异常小心。
“怎么说?”阿瑞贝格从厨房晃荡出来,尖酸评价,“这个厨房不像是给人用的,像是专门给他的老鼠朋友搭了个游乐园。”
“在话题热度炒得极高的时间点,而且还代表了较为重要的‘天平’意象,这个瓦姆一定还有哪些特殊的地方——如果待会儿有活的老鼠蹦到我面前的话,我会申请巨额津贴补助的。”西尔芙林侧身躲过一个大垃圾袋,然后将目光转向了玄关,那有一个衣架。
“我们运气好,目前还没碰到活蹦乱跳的——小心。”阿瑞贝格抓住西尔芙林的胳膊,把他往自己这边扯了扯,然后上前一脚踩死了不知道从哪突然蹦出来的蜘蛛。
“谢谢啊,”西尔芙林盯着那只不算小的蜘蛛尸体,面露嫌恶,“我真的很讨厌这种多足生物。”
阿瑞贝格脚往黑乎乎的地毯上蹭了蹭,无奈说道:“我发誓我出去就把这个鞋扔掉。”
他又看向西尔芙林尽管再小心还是蹭到了些脏东西的裤脚,“到时候我私人出钱,赔你一套衣服。”
“队长大气。”西尔芙林笑着说道,他重新看向衣架上的衣服,走过去翻了翻,突然掉下一张小纸条。
他弯腰捡起,放在光线较为充足的地方看了看:“一串电话号码。”
阿瑞贝格立马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示意西尔芙林把纸条拿过来:“玄文,我需要你帮我查个号码——167……”
玄文立马查到了结果:“这是一个叫梅林的刑事记者的电话号码,来自《海洇日报》。”
“那就非常合理了,在舆论造势最大的时候,杀掉这个劣迹斑斑的泄密者,他还□□,简直是‘不二之选’。”西尔芙林说道。
“不过,刑事记者……”西尔芙林似乎在思考什么。
阿瑞贝格一下就看出了他在想什么:“凶手的职业也有可能是刑事记者,对吗?这种职业的特殊性让他们像警探一样游走在犯罪的前线,甚至消息比我们还灵通,足够有可能知道那些受害者不为人知的‘劣迹’,而且这群人大多都掌握一些反侦察手段,而为了更好地捕捉消息,多学一门信息技术也不足为奇。”
西尔芙林点头,“这确实是一种可能性极高的推测——我还有一个疑问,消息走漏出去也就最近的事,而且梅林与瓦姆的交易应该较为隐蔽,足够私密,凶手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需要找这个刑事记者谈谈。”阿瑞贝格说。
9. 雨天
海洇区总在下雨,西尔芙林他们来的这几天却都是晴空万里,这对于警探来说无疑是个好天气,案发现场不会被破坏,一些细微的痕迹不会被消弭。
但好运气不会一直持续,譬如今天,西尔芙林和阿瑞贝格搜查完瓦姆的房子走出去,就发现天空下起了小雨。
空气中充满了水分,天空一下就暗淡了下来,灰而温柔,雨帘倾斜,像丝丝缕缕的银线。
西尔芙林站在楼道里面盯着外面的雨,忽然说:“你听过一种说法吗——天上在下雨其实是众神在降恩泽,洗清罪孽。”
“你信这个?我还以为你是那种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者,只相信科学。”阿瑞贝格惊讶,但随后也看向雨幕,“假定为真,人世间的罪恶那么多,又怎么洗得清呢,最后还不是雨后春笋,愈加蓬勃。”
“我不会绝对性地信仰什么,人的信念不就这样,哪种说法符合你当下的利益,你就信哪个,一旦这个理论与你的利益相悖,你就会抛弃它。”西尔芙林伸手碰了碰外面的雨水,转头对着艾瑞贝格挑眉笑笑,“所以贴心又神奇的组长大人,你能变出一把伞来吗,我讨厌淋湿的感觉。”
阿瑞贝格煞有其事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脱下了自己的西装外套,罩在自己脑袋上,偏头说:“组长大人能力有限,暂时变不出雨伞来,不过出了这个小区有便利店,现在他可以跑过去买一把来接你,你意下如何?”
西尔芙林看着阿瑞贝格西装套头的动作,嘴角挑起,像是憋不住的笑:“这样可不优雅。”
“大错特错了,这样才符合一个绅士的行为,非常优雅。”说完,阿瑞贝格就往雨里冲去,身影渐渐消失在西尔芙林的视线里。
西尔芙林其实不怎么喜欢雨天,它让人感到寒冷、孤寂,怯懦的忧郁也会突袭而来,但现在,他想着雨幕中的身影,却感到一股不合时宜的温暖。
……
“说真的,那个梅林太能跑了,穿个恨天高在雨里照样如鱼得水,我都佩服她的能耐。”崔维斯拍了拍身上的水,感慨道。
“这雨怎么说下就下,也没个预告。”福加脱下夹克外套,抖落一身水,抱怨道。
“庆幸着吧,这雨是在案发现场勘察过之后才下的,我们已经很有运气了。”乐衍回道。
“我没有哈。”崔维斯有点欲哭无泪,阿瑞贝格刚刚一个电话打过来让他带人去“请”梅林女士来调查局“聊聊天”,没想到梅林跟他呛了几句嘴之后就开始往外跑,说什么到了她的下班时间,他跑出去追,结果下班时间应该是假的,但下雨时间确实是到了,一个不察滑了一跤,现在他看到梅林就浑身痛。
“你是要惨一点,不过没关系,你现在浑身的泥巴雨水,该露的露了该遮的遮了,很是狂野不羁,可以去《野人》杂志上亮亮相了,他们会很欢迎你的。”乐衍抱胸打趣道。
《野人》杂志出了名的品味离奇,致力于挖掘人的“原始野性”,上一期杂志封面是个除了蓑衣渔网袜就什么也没穿的肌肉男,崔维斯曾吐槽过上他们家杂志还不如去裸奔。
“你饶了我吧。”崔维斯一脸苦相。
乐衍低头笑了一下,然后自然地转移了话题:“梅林呢?”
“在审讯室呢,老大准备带着西尔去盘问,让他锻炼一下——看来老大真的很重视他,我们都是磨练很久才有资格进审讯室的。”崔维斯回道。
“我们的起点不同,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博士,这方面的专家,照往常,这算是特别顾问,不过人家是长期的,还愿意从小探员干起,说到底还是我们赚了。”乐衍感叹道。
“不过老大对西尔,确实是不同哈。”乐衍转念一想,又加了句。
“怎么说怎么说?”福加闻到八卦味就凑过来了。
“我上次去夜跑,碰到老大去药店买药,提了整整一袋子,当时吓死我了,还以为老大得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怪病了,上前一问,才知道是给西尔买的眼药水,估计当时忘了问他常用的牌子,把所有种类都买了个全。”乐衍啧啧称奇。
“欸欸欸,话又说回来了,虽然老大平时走禁欲风,看起来对所有人类都不感兴趣,可人家亲口承认自己是同性恋啊,而且就西尔那长相,即使我不知道他们同性恋的口味,但我一个直男见了也觉得好看得要命,绝对是张男女皆斩的脸,老大动点小心思是再正常不过的。”崔维斯感慨。
“你这‘直男’直吗?”乐衍瞥他一眼,嗤笑道。
“我靠,别来啊,快扔掉你脑子里的《野人》杂志,我是真直男。”崔维斯连忙摆手。
福加突然插了一句:“我刚刚在脑子里构想了一下他俩在一起的画面,觉得真挺配的,光颜值就是顶级情侣了。”
“是挺配的。”乐衍也构想了一下。
“嗯——就是不知道西尔是不是同性恋……”崔维斯也托着脑袋想象。
“好了好了聊点正经的,现在还是上班时间。”乐衍及时打住,敬业精神上线。
福加反应很快,立马抛出了自己的问题:“对了,不是说西尔和老大现在怀疑凶手是个刑事记者吗?会不会就是她啊,我看她健步如飞的,都能溜得动崔维斯,这很强壮啊,而且只有当事人才能那么快得知那段消息交易并做出行动吧。”
乐衍回:“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我感觉不是她,但她逃走的行为也确实很奇怪——一切等老大和西尔审讯完再做定论吧。”
……
梅林坐在审讯室的椅子上,语气愤怒:“我没做任何犯法的事情,你们无权逮捕我!”
阿瑞贝格端着一杯水进来放到桌子上,然后悠悠然坐在梅林对面,双腿交叠,微笑着开口:“没做坏事,你跑什么?”
梅林以为那杯水是给她的,一边恼火地喘气一边伸手去够,谁知阿瑞贝格“诶”了一声,把水杯移走了。
梅林瞪大眼睛看着他,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然后她就看见审讯室里又进来一个人,那人身材高挑,一头金色长发,戴着金丝眼镜,脸漂亮得跟电影明星似的,梅林即使到这步田地也没忘记她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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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想要不要给自己的新闻新增一个警探采访版面,就以这个警探为主角,这张美男脸足够给她的新闻带起很大的热度。
她又看向身前的这个警探,嗯,刚刚在气头上忽略了对方的颜值,现在一看,也是英俊非常,端的是翩翩君子风,符合大众对上层贵公子不切实际的幻想,她一下子放松地靠着椅背,想象着这俩人上她新闻之后带来的话题热度,突然觉得审讯室的空气也不是那么难闻。
之后那个贵公子警探就把那杯承载了她的尴尬与羞恼的水递给了美男子警探。
梅林又觉得这个审讯室的空气难闻了起来。
“问你话呢,你跑什么?”阿瑞贝格抬了抬下巴,示意梅林老实交代。
梅林也翘起腿,双手交握放在大腿上,傲慢地说:“我还没问你们呢,突然追我干嘛,那有人追我我不得跑么?”
“事实上,是我们的警员找你例行谈话,你聊到一半就跑了。”阿瑞贝格语气淡淡。
“我说过了,我到了下班时间。”
“哦?四点半就下班?这样轻松的工作——要不我跳槽去你们那吧?”
“我们上下班时间自由,我做完了工作,当然要走。”
“心虚吧,买通了我们那么多警员,不知道和多少内部人员达成了‘长期合作’,靠非法手段来获取消息,还引导舆论,助纣为虐。”阿瑞贝格懒得和她掰扯,和她直说了。
“警官,说话可是要讲证据的,这样的帽子可不能乱扣——引导舆论都出来了,我们只负责摆事实,人们各有各的看法我们也阻止不了不是?”
西尔芙林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证物袋,摆在她眼前敲了敲,没什么情绪地开口:“这是你的号码吧,你猜我们从哪搜出来的——哦对,你们这行消息灵通,大概已经知道瓦姆遇害的事了,再告诉你一点消息吧,我们现在合理怀疑凶手是一个刑事记者,如果你再这样扯东扯西,你的帽子可不就单单是那么小一顶了——连环杀人犯,你觉得这顶帽子如何?”
梅林翘着的腿放了下来,微微坐直了身体,咽了咽口水,强作镇定道:“你吓唬不到我,我知道你们刚公布的侧写说凶犯是一名身强力壮男性,我连性别都不相符。”
说完,她突然有了底气似的,抬头盯着他俩,打商量:“要不这样吧,你俩帮我做个新闻,作为我的采访对象上我新的版面,我就把我知道的消息告诉你们。”
阿瑞贝格似笑非笑:“这位女士,你好像搞错了什么——首先,侧写在大多数时候不是用来锁定罪犯的,而是用来排除筛选,它的内容也会根据证据的丰富、调查的完善而不断改进,而刚刚西尔警官也告诉你了,你符合我们最新侧写的一些点,完全称得上是有嫌疑,就算我们没有证据给你定罪,你觉得光是有‘连环杀人犯’的嫌疑这一点,你的工作还会平稳吗?据我所知,你们刑事记者考核也蛮严的吧,再者你真的觉得你有和我们谈条件的资格吗?交换消息那一套放我们这没用,你现在老实交代是洗清你自己的嫌疑,再好好掂量掂量吧。”
10. 弃绝者
梅林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泄气似地放松了肩膀,低声道:“你们问吧。”
“你和瓦姆的交易,还有谁知道?”阿瑞贝格问。
“你知道的,我们这一行消息都是用来买卖的,既然我有渠道买进,自然也有渠道售出,至于最后的买家是谁,我真不知道。”梅林已经有点沧桑了。
“你们这种渠道都有谁知晓。”西尔芙林捧着杯子慢慢地喝了两口热水。
梅林这会儿也觉出不对劲来了,她仔细想了想,然后有些激动地坐起身来:“理论上,买家看我们就像在商场里挑衣服一样,你并不会去专注于在那家店买,而我们的渠道比较隐蔽,如果不是有意蹲守的话很难这么快就弄到消息,说明这个人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这个渠道!”
“说重点。”西尔芙林吹了吹杯子里的水,热气缭绕。
“我们的渠道基本只有内部人员知道,他可能真的是我的同事!”梅林这会儿感到一阵后怕,不禁开始回想自己有没有犯什么错,会不会成为罪犯下一个目标。
“也有可能是前同事,他大概率经受过失业的重创。”阿瑞贝格说道,“你回忆一下,两年前你们那有没有被辞退的员工,不是主动辞职,可能是犯了什么错误被炒鱿鱼,他一定很不甘心,百般请求,表示自己非常需要这份工作。”
“他大多数时候都沉默寡言,存在感低,人际交往能力很差,你可能对他没什么印象,但他一定懂的很多,你们有技术方面的问题都会去找他,他一开始可能是打杂的,一步一步混到刑事记者的位置,可大多数人可能还是会下意识地看不起他——你可得好好想想,说不定他下个目标就会是你。”西尔芙林看着梅林的脸色,已经猜出她脑子里面在想什么了,于是低声恐吓道。
“两年前……两年前,有——有!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个人,好像是叫……叫达尼尔。”梅林猛地抬头,说道。
……
审讯室的门被敲了敲,崔维斯在外面打了个手势,阿瑞贝格出门问:“怎么了?”
“老大老大,正要和你说,乐衍查吉达生前关系网的时候,确实查到了达尼尔这个人,这个人算是他远房亲戚,达尼尔是外地的,刚来海洇区那会儿吉达还帮他找过房子,虽然没有帮他很大的忙,但也对他还可以了,没想到这个达尼尔铁石心肠,恩将仇报——对了,我和福加去那栋老式居民楼探查过了,他不住那里,我们听到梅林交代出名字后就联系玄文去查了,他住在那个小区附近的一条小巷子里,要不要现在去蹲守?”
阿瑞贝格点点头,“你现在去找本地警方集结一下人手,之后我们一起出发。”
在阿瑞贝格出门的一小段时间里,西尔芙林就在审讯里打转,当梅林不存在似的,如同游客到处参观。
梅林仍旧不死心地开口:“说真的,警探先生,你真的不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吗?你应该是新人吧,你们这行赚不了几个钱,对你这张脸是一种浪费,你如果愿意上我的新闻,我会给出一个很好的价钱,绝对是一笔不亏的买卖。”
西尔芙林瞥她一眼之后又继续观察审讯室去了,慢悠悠地回道:“我看起来很缺钱吗?做你这行的应该很会看人吧,你觉得刚刚出去的我的组长,他又缺钱吗?”
梅林彻底沉默了。
这时阿瑞贝格进来了,对着梅林礼貌一笑,然后开口:“感谢梅林小姐给我们提供的线索,现在您可以走了——还有,我们暂时没有上新闻的打算,我们处的待遇也还算优良,就不要再打我们组员的主意了。最后,祝您的事业蒸蒸日上。”
梅林抬了抬下巴,说道:“我给你们提供线索,同时也把我放置在了一个危险的境地,我申请获得保护。”
“我们现在就要去捉拿凶犯,当然,如果您实在不放心,可以继续在这呆着,我们会给您提供吃食,但不包住宿,您可以选择在调查局里的长椅上凑合一下——还有什么事情的话找附近值班的警员,我们没空了。”阿瑞贝格没给梅林得寸进尺的机会,说完就带着西尔芙林出去了。
……
会议室里,所有人整装待发,阿瑞贝格帮西尔芙林重新整理了一下防弹背心,再一次问道:“你确定要出现场?”
西尔芙林扶了扶眼镜,点点头,然后对着阿瑞贝格笑笑:“不是你让我多多锻炼的吗,老大——而且,我有一定的自保能力。”
阿瑞贝格看他一眼,然后点头说道:“行,那你一会儿跟紧我,不要脱离我的视线范围。”
说完,阿瑞贝格将目光移向了全员:“玄文远程调出了嫌犯居住点附近的监控,确定嫌犯在半小时之前已经回到家中,调查分局已经分派人手过去蹲守,现在,在逮捕他之前,我们要把证据集齐,确保能把他锤死,崔维斯和福加留下来整理证据——乐衍,之前说的二手车店你查了没有?”
“查过了,13号公路周边的确有一家旧车铺,之前也向老板核实过了,案发时间段确实有人找他卖车辆零部件,不过当时天黑,嫌犯当时戴着兜帽口罩,看不太清相貌,付的还是现金,那些零部件还和别的混在一起了,老板给不出什么信息。”乐衍答道。
“没关系,玄文已经调出达尼尔的基本信息,让他认人会简单一点,福加和崔维斯,你们看看能不能摇点人手,看看能不能把零部件找出来,如果部分零件不幸被倒卖,那能拼出多少是多少,证据越齐越好。”阿瑞贝格快速说道,“接下来如果没什么疑问,我们就各自开始吧。”
……
达尼尔一直认为,夜晚是幽寂,是静默,是似有若无的光影,是心脏停跳后的平和,一如弃绝者的命运。
从开端就能看见结局,他走在回家的路上,走到那条小巷里,心里淡淡地想着,从最开始用钝器砸向那个男人的头部,到最后掏出那名探员的心脏,一切都在如他所料地进行,这让他拥有了从未体会过的满足感。
相较于死亡,他更讨厌籍籍无名,讨厌做那一颗毫不起眼的螺丝钉,他一直认为他的人生是不公平的,正义从来都在缺席,可他多么伟大啊,自己没有遇见过正义,却在帮别人主持公道。
他是女神的使者,是正义的执行者,是那么多人口中的“英雄”,他终于被看到了,以最荣耀的方式。
他的作品已经完成,之后的重复工作已经无所谓了,所以在最后的时刻,他只是关灯在家呆坐着,等待暴露的那一刻,等待那些探员破门而入的那一刻。
正义的使者,城市的英雄,在故事的末尾也要有华丽的结局——他觉得倘若他自杀,人们就会缅怀他,永远记住有那么一个完全正面的人,有那么一个为正义而手染鲜血的人,因为道德感而自杀——即使他从不觉得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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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式有什么错误。
他或许会被写成书,作成传记,拍成电影,人们会口口相传他的故事,他会以自己最想要的方式永远存在。
但那个金色长发的探员打破了他的一切幻想。
……
西尔芙林从破门进入的那一刻就知道达尼尔想做什么,或者说,他从再三确定达尼尔没走出家门但他家却关着灯的那一刻,就知道这是两个选择,同归于尽,或自杀谢幕。
他比较偏向后者,因为这是保全名声、做好人设的完美一步,所以他偷偷地给阿瑞贝格打了个手势,而现在最重要的,是预测时机和拖延时间。
“觉得自己‘功成身退’了,是么?”西尔芙林似笑非笑地看着沙发上端坐的人。
没人回复他。
“觉得自己的作品很完美,也到了华丽谢幕的时刻,是么?西尔芙林也不在意,只是边往前走了一步,边淡声说。
阿瑞贝格拉了他一下,他递过去一个“信我”的眼神,于是阿瑞贝格无奈地小幅度点了点头。
“你不觉得自己很可怜吗?就像一条反复撕咬家具、大闹社区,就是为了夺得主人关注的狗——哦,不,有点辱没狗狗了,人家最起码长得可爱,也确实有主人,你呢?一切都平平无奇,抛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没有一个在意你,他们都看不起你,你拼了命地证明自己,到头来还不是在原地踏步,有人认可你吗?有人关注你吗?”西尔芙林步步紧逼。
坐在沙发上的人终于动了,浑身发抖,嗓音嘶哑地辩驳道:“不……不是的,你懂个屁!现在有那么多人看着我,网上有那么多人支持我,我帮助了那么多人,我是那么多人的英雄!”
“马上……很快,我就会成为他们永远的英雄。”达尼尔状若癫狂。
“嗯,很不错的幻想——”西尔芙林又走近一步,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语气却饱含轻蔑,“告诉你件事吧,你认识梅林对吧,你的前同事,也是将你送上头条的人,她想为我新增一个新闻版面,为此百般请求,还愿意出很多钱,就是想让我给她做一个采访,我想想……她怎么说的来着?哦,想起来了,她说保证我火得一塌糊涂,能获得源源不断的财富和关注。”
“怎么样,你拼了命才获得的关注,你倾注了那么多心血,搭上了那么多条人命——陌生人的、熟人的、甚至还有你自己的——才获得的关注,我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甚至还需要别人堆满砝码来请求……”西尔芙林越说到后面声音越轻,仿佛恶魔的低语。
而后,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欢快了起来,他说:“你猜怎么着,我最后还拒绝了——”
“别说了!”达尼尔掏出放在身后的刀,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人踹向一边,而他刚刚光顾着听西尔芙林说话以及忍耐愤怒,忽略了一直默默向他靠近的另一个人。
阿瑞贝格利落地踹掉他手中的刀,用身体将他压死在地面上,拿出镣铐将他的双手铐上,沉声道:“老实点!”
而那个有着一头金色长发的探员,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满是冷漠和不屑,他说:“想自杀吗?想完成最后一环?不可能的,你只会带着罪恶死去,只会在人们的唾骂声中死去,只会在惩罚世间最肮脏灵魂的死刑当中死去,那时候你的心脏是没有重量的,人们很快会忘了你,就像忘记那些令人恶心的蛀虫一样。”
11. 聚餐
阿瑞贝格一手把人提起来,乐衍伸手接过去,将达尼尔送上警车。
一旁协助办案的警员忍不住上前问了一句:“如果放任他自杀或者在他反抗的时候将他击毙是不是会更保险——我是说,大家都知道的,法官判案的时候会看群众意见,舆论这种东西还是会压死人的,而现在舆论较为偏向于这个‘正义’杀人犯,万一到时候让他逃过死刑了怎么办?”
西尔芙林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什么情绪地开口道:“对于他这种人来说,只有阳光下的死刑才是唯一归宿,无论是他自杀还是我们将其击毙,都是遂了他的意,相信我,到时候舆论会更加偏向于他,这种‘悲剧式英雄’的死法安在他身上像是奖励一样——当然,如果到最后,一边倒的舆论让他逃过一劫,那就皆大欢喜好了,因为这个世界没救了,我们可以哪凉快哪呆着去了,连环杀人犯会代替我主持正义的。”
警员愣愣地听着他说完这番话,有点哑口无言。
这么有态度的吗?不过,好有道理的样子?
阿瑞贝格无奈地笑笑,温声开口:“别这么悲观,小博士,相信我,这个世界还是有救的。”
……
“说真的,‘□□未遂’这个词我已经听腻了,那么多起□□案到底哪一起得到了重视?既然警探们没有办法给我们公平与正义,那那个专杀烂人的连环杀人犯怎么不算为我们主持公道?”
“看着自己工作被抢了,有人做的比自己更好,着急了吧?”
“而且据说凶手之前是刑事律师,估计是因为看多了这种不公的现象,才愤愤不平想用自己的力量帮助那些人吧?”
“家暴、猥亵,到底有没有人在管?要我说,那些人就该死,那个叫达尼尔的怎么不算在做好事?”
“那么多个尘封的罪恶这些所谓的警探先生们都视而不见,却花费大把时间与精力去抓一个为无辜者鸣不平的人,真是可笑。”
……
“老大,舆论风向不对,我们得再开一个新闻发布会。”崔维斯有些焦急地说。
阿瑞贝格转头看向西尔芙林,突然笑了笑道:“要不要试试?”
西尔芙林瞪大眼睛,似是不可置信,“我以为我们就这个问题在之前谈及的时候已经达成了共识。”
阿瑞贝格之前问他的时候他不是已经拒绝过了吗?要知道,他真的很讨厌和记者打交道。
阿瑞贝格却依旧笑着看他,坚定地说:“相信我,这次的发言人你最适合。”
……
达尼尔案件调查局第二次新闻发布会现场。
西尔芙林穿着一身白西装,金色顺滑长发在脑后扎了个低马尾,笔挺地走向讲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像一张方方正正的硬白纸,看似空白一片,实则四个角锋利无比,随时会扎得人百孔千疮。
他先是冷淡地扫了一眼在场一窝蜂涌上来的记者,然后拍了拍话筒,嗡鸣一声,确定能够正常使用。
随后没有任何客套开场白地讲述起了案件——凶手的背景、心理画像,作案的手法、案发现场的细节,以及警方侦破案件的手段、凶手个人的自白。
语气平稳冰冷,语调没有任何起伏,像是机器,但细细辨别,又能捕捉到一丝鄙薄。
庄严而冷酷,平静而坚定,让人想到风雪中矗立的小木屋,屋外的寒风摧枯拉朽,屋内却一派风平浪静。
讲完客观事实后,他停顿了两秒钟,声音稍微大了点,语气中的机械感也被削弱了些,但脸上依旧面无表情:“首先,刨除受害者的身份、过往,把他们当作正常人类来看,你们口中的‘正义使者’是个不折不扣的刽子手,把杀人当作荣耀的连环杀人犯,在这一点的判定上,不会因为他杀的人的好坏而产生影响,我们只是尽职尽责捉拿一个对社会产生极大危害的杀人狂魔。其次,那些‘隐秘’的罪恶之所以称之为‘隐秘’就在于它的难以发觉,受害者的妥协退让、加害者的威逼利诱等等因素催生了它的隐蔽性,但隐秘之中,你们又怎么知道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正义人士、一些不被人看见的小警探在为此奋斗?”
“最后——”西尔芙林的语气突然变得轻而低,却显得无比郑重。
“无论如何,罪恶是永远不能用来惩戒罪恶的。”
……
特别调查小组协助捉拿凶犯后就准备回总局了,私人飞机起飞前,乐衍看了眼手机上的最新信息,松了口气:“达尼尔判了死刑。”
福加高兴地鼓掌,一拍大腿道:“我就说,大部分人还是清醒的,他怎么可能是在执行正义,明明就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不过西尔最后的新闻发布会绝对也起了作用,太有气势了!”
福加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西尔芙林,一脸“你好厉害”的表情。
西尔芙林表情不自然地扭过了头,装作在看窗外的风景。
阿瑞贝格看着这一幕笑了笑,戏谑地说:“他受不了别人夸他——”然后又突然想起什么,加了一句,“当然,夸他漂亮除外,估计是对这种夸赞免疫了。”
西尔芙林闻言转头睁大眼睛盯着他,表情神似受到惊吓的猫咪。
不过他很快缓过神反击回去,眼带挑衅地看着阿瑞贝格,“被组长夸免疫了。”
乐衍三人秘密地对了下眼神,互相接收到信号后整整齐齐地坐直微笑——
果然,办公室恋情的苗头有迹可循。
……
回到首区总局时已经是傍晚,阿瑞贝格组局请客吃晚饭,犒劳辛苦的组员们。
福加带头喊了句“老大万岁”,兴奋地拿起菜单开始毫不留情地点菜。
西尔芙林洗完手回来坐在了阿瑞贝格旁边,倦怠地刷着手机,没参与点菜环节。
“困了吗?”阿瑞贝格点了个冷盘牛排,注意到西尔芙林的沉默,贴心地问了一句。
西尔芙林打了个哈欠,轻声说:“有点儿。”
“先把饭吃了再睡——想吃什么?我帮你点。”阿瑞贝格重新点进菜单界面,温声说道。
“随便,有什么吃什么。”西尔芙林边从口袋里拿出眼药水滴边回,他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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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的时候眼睛都会有点干,睡醒了更干,刚刚他在飞机上小眯了一会儿,但没睡熟,现在正处于刚醒又困的状态。
阿瑞贝格笑笑,继续问:“吃辣吗?”
“吃。”
“喝什么?果汁、水,还是牛奶?”
“牛奶。”
“焗饭、意面、披萨还是牛排?”
“意面。”
“炒菜要吗?”
“……有排骨吗?”
“有的——喜欢吃牛肉吗?”
“还可以。”
“甜品呢?”
这会儿西尔芙林沉默了一小会儿,咽了咽口水,声音很小地“嗯”了一声。
阿瑞贝格勾了勾唇角,很轻地笑了一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不带过多笑意地继续问:“芒果、草莓,或者巧克力?”
“……芒果。”
“布蕾要不要?”
“……要。”
听着西尔芙林越来越小的声音,阿瑞贝格再也藏不住笑意,闷笑了一会儿点点头道:“好的,我知道你要什么了。”
西尔芙林觉得丢脸,脸尽力地往阿瑞贝格相反的方向偏,又因为另一边的崔维斯不是很熟,头又重新摆正,眼睛没离开过手机,但心思却不在上面,手越刷越快,感觉马上要起火。
很快,西尔芙林就看到一份黑椒牛柳意面、一盘糖醋排骨、一个芒果慕斯蛋糕、一碟焦糖布蕾和一杯鲜花烤奶摆在了他面前。
西尔芙林放弃抵抗,放下了手机,先拿起布蕾开始小口小口地吃。
“其实达尼尔也有点可怜。”福加吃着小龙虾,忽然说道。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崔维斯回了一句。
“其实我们大多数人都是不起眼的、容易被忽略的个体,在茫茫大众中发不出一点声音,稍不注意就会被人海淹没,谁不可怜呢?比他可怜的人多了去了,但那些人中的大部分,都没有放弃挣扎,也不会通过杀人报复社会来证明自己。努力从来都不是为了被别人看见,而是为了对得起自己。”乐衍停了筷子,缓缓说道。
阿瑞贝格点点头,“有时候就是一念之差,心态上的不平衡使人向深渊坠去,一旦你太过关注他人的眼光,就会迷失了自己。做好自己就够了,关注于自我的成长轨迹是平稳心态的重要法则。”
西尔芙林把吃完布蕾的空碟放在一边,又拿过了意面,随意地搅拌着,开口说道:“可惜他自认为的成长轨迹就是‘作品’的进步,福加说的对,这种人其实很可怜,无能带来无力,无力激起恶欲,这是多少人成为恶魔的必经之路,他更惨一点,直到最后还在给自己洗脑成天使,到死也认不清现实。”
福加一开始听到他认可自己说得对还很高兴,同时也震惊于西尔会觉得达尼尔可怜,再听到后面不禁默默感叹一句——“好毒一张嘴”。
福加点点头,“确实,他可恨的方面远大于可怜的部分,没有什么能代替法律来执行正义,虽然他们都可恨可恶,但就像西尔说的——罪恶是不能用来惩戒罪恶的。”
12. 火娃娃
“从前有个火娃娃,呆在黑暗里不说话;
火娃娃,火娃娃;
你是不是没有家;
没有爸爸和妈妈;
你身上的火太大,烧死了爸爸和妈妈;
火娃娃,火娃娃,呆在黑暗里不说话;
分给你一半爸爸,分给你一半妈妈。”*
……
“达摩,很晚了,关掉电视去洗澡了。”优雅的妇人笑着摸了摸沙发上小男孩的头发。
“再看一下嘛,爸爸也还在看呢!”名叫达摩的男孩晃动双腿,抱着手里的足球,朝着女人撒娇耍赖,“已经到赛点了!”
“臭小子,不要转移战火,快去快去,过会儿我告诉你结果。”男孩旁边留着络腮胡的男人用手指了指他,然后讨好地看着女人,上前亲了一下她的额头,轻声说:“亲爱的,我可没有带坏儿子哈。”
女人用手指推了推他的脑袋,嗔怪地说:“还说没带坏,现在儿子天天熬夜,都变得面黄肌瘦了。”
“妈妈,我没有!”达摩撩撩袖子,用力曲起手臂,向女人展示着并不存在任何肌肉线条的大臂,满脸骄傲地说:“我已经有肌肉了!”
“是吗?我可没看见。”女人抱胸看他,毫不留情地拆穿,“那么假肌肉小子,你现在洗不洗澡?”
“我这就去,妈妈……”达摩垂头丧气地走上楼,步子拖拖沓沓。
暖黄的光柔和地挤满这个家的每个角落,月光强势地钻过窗户的缝隙融进灯光里,似乎也贪恋着这里的温馨,平和得像温水一样,似是能抚平世间所有的燥郁。
一个幸福又美满的家庭莫过于此。
突然,一切光线消失了,黑暗侵袭而至,徒留微弱的月光在垂死挣扎,却也徒劳无功。
美好的事物总是这样,平静的湖面总是会招惹来羞恼的石子,而后变得支离破碎、分崩离析。
“妈妈,怎么突然停电了?”达摩在浴室里匆忙穿上刚脱下的衣服,朝外面喊道。
“我去看看有没有跳闸……奇怪,没有啊,亲爱的,你是不是忘交电费了?”
“不会吧,我前两天刚交的呀——哈尼,你闻到什么味道了吗?”
女人脸色一变,意识到什么后急忙喊道:“你去开门,快!好像着火了——宝贝快出来,家里着火了,拿上几条湿毛巾!”
无人回应。
女人着急地往上跑,身后却传来男人焦急的声音:“亲爱的,门打不开,窗户周围已经起火了,快上楼看看!”
火势迅猛,摧枯拉朽,势不可挡,一切逃生的出口都被堵死,在这种情况下,任何的挣扎都显得无力而脆弱。
女人用力敲着浴室的门,崩溃哭喊着:“达摩,达摩,听得到妈妈说话吗?快出来啊,出来!”
男人在一旁搜寻一切可以带来逃生机会的东西,不住咳呛着,眼前一片模糊,头脑晕眩。
突然,浴室门打开了。
“谢天谢地——”女人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猛然瞪大了双眼。
“不——”
……
西尔芙林这天穿了一身咖色风衣,西装裤下的腿笔直修长,耀眼的金色长发随意地盘在脑后,松松垮垮,显得慵懒松弛。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框眼镜,而后把手重新插回风衣口袋里,不急不忙地卡着最后几秒钟坐在了自己的办公位上。
“哇塞,怎么像模特走秀一样,谢谢美人,让我在冰冷的调查局感受到上流T台的氛围,让我觉得我的工位不是工位,而是富翁老总的观赏席。”一位女同事在筛选案件的间隙抬头看了一眼,发出感慨。
“为什么我快迟到的时候就匆匆忙忙像刚放出来的野人一样。”她旁边的米勒无精打采地吸着快要见底的咖啡,眼袋快要掉在地上。
“啊,这张脸就应该裱起来,每次我被工作摧残得生不如死的时候就看两眼,功效相当于打鸡血,血条直接拉满,感觉自己还能再战五小时。”另一个同事满足地说。
“之前老大空降来的时候你也这么说。”崔维斯提了一袋子咖啡过来分发给他们。
“你简直是救世主,小甜心——关键老大天天呆在他的独立办公室啊,一天下来也没露几次脸,又天天出外勤,我一个文职人员根本见不到几次好吗?”
“这是老大请客哈,我可没那么多钱当你们的救世主。”崔维斯发到米勒的时候顿了顿,“你已经喝过了,那你的那份就给玄文吧,她一杯喝不够的。”
米勒彻底绝望了,肉疼地捏爆空了的咖啡杯,空洞无神的眼睛移回了电脑上,“没事的,我没事的——这简直像刚吃饱饭回来老板就宣布请客,像刚通宵做完一个报告就被告知不用做,像月底的最后一天晚了一秒进入调查局痛失全勤奖——没关系的没关系,实习生米勒加油,光明就在不远的将来了。”
崔维斯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巧克力递给他,“吃点,你看起来快晕倒了。”
等分完所有的咖啡,崔维斯走向西尔芙林,递给他那唯一的单杯袋子,笑着开口:“西尔,老大单独给你买的,热牛奶。”
西尔芙林愣了愣,然后抿抿唇接过袋子,“谢谢。”
他爱吃甜食,像咖啡这种饮品几乎不怎么碰,当咖啡成为唯一选择的时候,他会加至少五包糖,这种程度都可能只是皱着眉抿一口,根本喝不完。
阿瑞贝格实在贴心。
西尔芙林刚捧着牛奶喝了两口,乐衍就推门进来朝着他们打响指,“特别调查组开会了,新案子。”
……
“莱津区边缘的莫斯小镇在今年三个月内发生了三起重大的家庭火灾,有一起因为证据不足被定为意外失火,另外两起则不同。”乐衍播放着三起火灾的现场照片。
“那么大点地方的小镇,三个月,三起特大家庭火灾,开玩笑的吧?”福加不可置信地喊道。
乐衍点点头,“所以才会引起我们的注意——被定为意外失火的那个案子,全家丧生,无一幸免,整栋房子几乎被烧穿,什么痕迹都没留下,而另外两个则非常奇怪,可以判断为是蓄意谋杀——父母被烧死了,只留下孩子。”
“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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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孩子分别在后院的草坪和附近的丛林里被发现,被发现时都处于昏迷状态,用的是同一种□□犯常用的□□药,而巧合的是,十年前莫斯小镇有一起至今未结的家庭纵火案,也是杀死父母留下孩子,不过当时孩子是被生生砸晕的。”
“十年里,犯罪份子的手法也在进步,我们先把这三案并案处理,问题是,犯罪分子的犯罪间隔为什么这么长,连环杀人犯的犯罪周期为什么会呈这样一个规律?十年不犯案,一犯犯这么频繁,尤其是连环纵火犯,他们大多是为发泄欲望而犯案,这种一旦开始便像毒品一样难以自控,犯罪间隔必然会越来越短,越来越不受控,但这个罪犯却不是这样,这十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阿瑞贝格手指连续敲击着桌面,像是弹钢琴一样,这是他思考时常有的动作。
“或者说,今年发生了什么,一定有个重大刺激源,逼他不得不再次犯案。”西尔芙林补充道。
“无论如何,先去莫斯镇看看。”崔维斯边收拾东西边说。
……
莫斯小镇严格意义上来讲不完全属于莱津区,它在莱津区与海洇区的接壤处,两边都不太愿意要这块地,互相推脱拉扯,而莫斯镇自己也在闹独立——当然由于它的占地面积太小,经济发展也相对滞后,这件事已经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话,每当中年男人要在酒桌上展现自己对政治的独到见解与幽默风度时,就会提及这件事,这也让莫斯镇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镇变得家喻户晓。
而现在,这个小镇已经迎来了它的“二次爆红”时机——一个连环家庭杀人纵火犯。
这里科技发展欠缺,交通相对闭塞,地理位置不佳,但人文关怀倒是做得很好,小镇没有统一进行集中管理的组织,但是有许多慈善救助机构,最具盛名的是一家名为“雀生”的福利机构,主要援助一些孤儿以及进行家庭纠纷的调解——在这个镇子上,家庭关系被看得很重,这也显得那个凶犯极为特殊。
西尔芙林一行人先是来到当地警局了解情况。
“你们知道的,我们一直是自给自足,随遇而安,这些年经济发展滞后了这么多,我们也生活得很幸福,邻里关系和谐,大家都很友善,几乎没发生过什么刑事案件,小偷小盗都少有,警察被看作是最轻松的工作,简直把真善美发挥到了极致。”接待他们的警局局长凯恩边带他们往里走边说。
“事实是,你们这现在出现了一个连环杀人犯。”阿瑞贝格淡淡回道。
“是的,所以我感到非常不可思议,并且很不幸,经济欠发达的弊端就在这里——我们没有安装足够多的摄像头——很难想到这个年代还有像我们这一样落后的地方,又因为我们坚信这里的人道德感高于法律意识,所以安装足量的摄像头就显得浪费财政资金。”凯恩摊摊手,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
西尔芙林嗤笑一声,小声嘀咕着重复了一遍“道德感高于法律意识”,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他可永远不会信这个。
“所以意思是,你们仅有的摄像头什么都没拍到?”阿瑞贝格问。
“是这样的。”凯恩点头。
13. 游戏
“听说,每个晚上月亮升到最高处的时候,火娃娃就会来这里复仇!”五个八九岁大的小孩围在一处废墟旁边,个头最高的男孩压低声音吓唬道。
这是一个被烧得面目全非的住宅,看起来有十多年的历史,当地人因为怕犯忌讳一直没敢清理掉,久而久之,与那首耳熟能详的童谣一同传播开的,还有火娃娃复仇的故事。
最初这个故事是大人编出来吓唬不听话的小孩的,因为小孩子玩心和好奇心都重,喜欢在树林丛林等等地方“探险”,那个废墟恰好也靠近镇上的树林,出于对孩子们安全的考虑以及忌讳的心理,镇上的居民们就编出这样一个火娃娃复仇的故事恐吓贪玩的小孩。
后来不知道是谁根据这个故事编出了一首童谣,并且进行了很大范围的传播,比火娃娃复仇的故事更出名——歌曲就是这样,比故事更具传播性,尤其是童谣,更尤其是这样带着惊悚色彩的童谣——但奇怪的事,讲故事的镇民们却对这个由故事改编出的童谣讳莫如深,闭口不提,并且严厉禁止孩子们传唱。
可一切开始燃烧的东西都无法被完全扑灭,用再巨大的水将其浇熄,都会留下余烬,而孩童剧烈的好奇心犹如一把烧得正旺的野火,让死灰复燃,冒起黑烟。
一个“抓住火娃娃”的游戏在孩子们之中兴起,潜藏的英雄梦与一颗热爱探险的纯真童心战胜了恐惧,驱动着他们打破禁忌。
“那我们怎么找到他呢?”扎着马尾辫的女孩问道。
“在月亮达到最高点的时候,手拉着手围着废墟转圈,唱三遍童谣,火娃娃就会出现。”高个子男孩回道。
“可是之前小谭他们这样试过,没有成功。”穿着背带裤的小女孩质疑道。
“一定是他们害怕了,没有按流程进行完毕就灰溜溜地跑回家了,临到阵前退缩,他们是胆小鬼,才会骗你说没找到。”高个子男孩不屑地说道,“我们一定会成功的,到时候我们就是镇上的大英雄!”
年纪最小的男孩还是有些害怕,弱弱举手打断了他:“我们打不过火娃娃怎么办?他毕竟是鬼诶。”
“鬼也是由人变成的,而且我们人多力量大,再说了,火娃娃就算是鬼也是个小婴儿,我们年纪比他大,不怕他——小倪你不会是怂了吧,你这样可做不了大英雄。”高个男孩不断激将。
“才……才没有!”这个年纪的小孩自尊心都很强,小倪大声反驳,同时不断给自己进行心理安慰,“我们会抓住他的。”
而且,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月亮冷冷的晖光自高空铺洒向下界,弥合天与地的距离,那堆房屋烧尽后残留的废墟,在惨白的月光下,显得剔透如新,仿若重生。
高个子男孩激动地确认了一下月亮的位置,小声昭告小伙伴:“来了来了,就是现在,快站起来手牵着手!”
他们人数不够将废墟包裹,于是手拉着手形成了一个半圆,不断绕着废墟转,某一瞬间,月亮打在他们脸上的光,凄凄好似鬼影。
“从前有个火娃娃,呆在黑暗里不说话。”稚嫩的童声响彻这个寂静的夜晚,显得周围的环境更加安静空旷。
“火娃娃,火娃娃,你为什么不回家,你是不是没有家,没有爸爸和妈妈。”
树林里一只乌鸦惊掠而过,带起一阵声响。
小倪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嗓音发颤,手掌冒汗。
牵着他右手的马尾辫女孩感知到了他的恐惧,转过头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小声在他耳边宽慰道:“没事的。”
“你身上的火太大,烧死了爸爸和妈妈。”
小倪恍惚间从对面的男孩眼里看见了一团火焰,支撑不住地带上了哭腔,“安娜,我想回家。”
“没事的,小倪,很快就会结束了,什么都不会发生的,我保证。”安娜轻声安抚。
“分给你一半爸爸,分给你一半妈妈。”
“看吧小倪,什么都没有发生——”
“啊——”
“他来了!”
……
“嗯,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是想说,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就是因为缺乏摄像头,所以有很多隐秘的犯罪没被发现呢,在没有约束的条件下,人的劣根性更容易显现,就像脱缰的野马,他们会不断地退化,而最终,劣性重的,会在松弛的环境下,退化得与野兽无异——当然,你们莫斯小镇人性本善,道德感高,全是圣人。”西尔芙林状似疑惑地问了一句,嗓音却冷淡得好似在下达什么命令,当看到凯恩嘴唇蠕动着要辩驳时,又立马调转话头——
开玩笑,他可不想在这和这位看起来就像反驳型人格的局长大人进行什么有关人性的哲学辩论赛,他讨厌无意义的争论,却改不了喜欢嘲讽的毛病,这就是问题所在,所以他大多数时候会以看似让步实则暗讽的句式将将至未至的争辩扼杀在摇篮里,一般在使用这些句式时他只是想表达——“闭上你的嘴,你的理论毫无道理,而我恰好丝毫没有想听的欲望,我的口水很金贵,不想浪费在你身上。”
凯恩果然止住了话头,一堆理论咽回口中,感觉就像今天临时起意想盛装打扮一番,刚巧碰上了宴会,待到收拾完毕准备出门时,主人家又突然取消了宴会,而他卡在家门口,不前不后,于是拿过身旁的水杯,喝了一大口水缓下这种奇怪的感觉,之后抬头望向阿瑞贝格——是的,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漂亮得好似在发光的金发探员,给了他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这无关面对美丽时的无措,而是对方的话语、语调、眼神,让他觉得自己时刻在被阴阳怪气,而他莫名地不敢反驳,于是他转头看向了他们之中看起来礼貌温和有风度的老大,企图找回自己的从容——
“主管先生,你们的探员讲话都是这样吗?”
阿瑞贝格挑挑眉,问道:“哪样?”
“有点高高在上?”最起码语气和表情给他的感觉是这样的。
“是么?”阿瑞贝格低头轻笑一声,“我不这样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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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长先生,不知道您是从哪里听出这种感觉的,我只能说您的感受与判断有误,我的这位探员只是在合理提出一种您没考虑到的假设,并为您进行分析,最后还对您之前的断言表示肯定,我觉得既礼貌体贴又颇具建设性。”
阿瑞贝格表情客套,语气柔和,说出来的话却寸步不让,明显护短,凯恩明白在他这更讨不到好,于是适时地退一步,转移话题道:“可能是地区风俗文化差异吧——话说回来,你们是否要去看一眼案发现场,毕竟我们没有监控录像的支持。”
阿瑞贝格点点头,但又补了一句:“在此之前,凯恩先生,我们需要再次明确很重要的一点——理论上来讲,我们的官职高于你,当然,大家都是想要把案子办好,抓住凶手,惩恶扬善,所以一些繁琐的职场礼仪是完全没必要的,可是,我们是来帮忙的,我的组员们都非常优秀,他们有自己的侦察方式、推理方法,表达见解时也会有自己的情绪,所以有时候,他们的语气让你难以接受的时候,请保持‘风俗文化差异’的想法,并且再次向自己重申,我们是来帮忙的,不是来接受你的批判的,更遑论去改变什么,我们不会因你而改变,只能你去接受。”
他的声音平静,气势却压人,不再称呼凯恩的职称而是他的姓名,尽管听起来还是同样礼貌,但隐隐含了点警告意味,显得不容置喙。
凯恩知道自己算是踢到铁板了,只能连声答应,“好的——所以现在我们……”
“凯恩先生,凯恩先生,救救我的孩子!”
突然,一个满脸泪痕,头发散乱的女人冲进来打断了凯恩未完的话。
凯恩皱了皱眉头,转头问周围的警员:“谁放她进来的,再怎么松散也不能毫无秩序吧,警局都能随便闯吗?”
女人跑上来一把拽住了他,崩溃地说:“我每次安全保护费都交双倍,你不能这么对我。”
西尔芙林挑起一边眉毛,抱臂似笑非笑地瞥了凯恩一眼。
凯恩一瞬间面如菜色,拉着女人的胳膊往边上走,“小点声!他们是总部调查局的,你想害死我们吗?”
女人的理智显然已经四分五裂,她完全接受不到和自己无关的信息,只是大声喊道:“快去救我的孩子,求求你去救我的孩子。”
阿瑞贝格走了过来,温柔地问道:“女士,深呼吸,放轻松,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你说的越清晰,细节越多,我们越能帮助到你。”
许是阿瑞贝格的声音与气场都很有说服力,女人努力地深呼吸了几次,但还是掩盖不了嗓音中的颤意:“我的儿子小倪,已经整整一天没回家了,我迫不得已去问了我那个疯癫的邻居——天知道我有多不喜欢和他打交道,他嘴里每天都在神神叨叨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吓人得很,但他女儿安娜经常和我儿子一起玩——他告诉我,安娜给他留了个字条,说……说她去玩‘抓住火娃娃’的游戏了。”
提到这个游戏时,女人眼中满是恐惧。
14. 晕车
凯恩听到“抓住火娃娃游戏”时,脸色一瞬间变得非常难看。
西尔芙林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表情变化,扬了扬眉。
“‘抓住火娃娃游戏’?那是什么?”阿瑞贝格问。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这个游戏怎么可能有人在玩,那疯子在乱讲话,这你也要信吗?”凯恩怒道。
“不可能,我向他要了字条来看,我还是能分得清那个疯子和他女儿的字的,安娜还留下了具体的时间——那个孩子是好样的,比她爸爸靠谱太多。”女人坚定地说,“你不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像曾经无数次那样粉饰太平。”
随机,女人又将视线转向调查局的人,“你们一定要帮帮我,求求你们,我的儿子还很小,平时很听话的,一定是有什么人教唆了他们,况且,‘抓住火娃娃游戏’要很多人才能玩,这件事涉及到很多条人命,你们不能放手不管。”
阿瑞贝格发现这个女人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觉得他们会不管,想必这个莫斯小镇的太平之下另有玄机。
“讲清楚这个游戏——规则,禁忌,可能的地点——我们会帮你,我保证。”
见凯恩还在用眼神恐吓女人,阿瑞贝格淡淡瞥了他一眼,暗含警告:“让她说——如实说,别着急,我待会儿还要找你谈谈。”
凯恩惊出一身冷汗,默默闭嘴。
“这个游戏一直是我们的忌讳,从何而起我也不太了解,只知道和我们镇最南边的老宅废墟有关,那里烧死过一家人,据说晚上月中天,会听到婴孩哭泣声,那是火娃娃前来复仇——‘抓住火娃娃’游戏则需要一群人手拉手将那块地方围成一个圈,唱三遍童谣。”女人讲述时眼里还残留着惊恐。
“然后呢?”西尔芙林手指敲击着脸颊,懒洋洋地问。
“然后——然后火娃娃就会出现。”
“那这游戏还挺简单的嘛,没什么仪式感。”西尔芙林摆弄着他的风衣扣子,漠不关心的语气,“有人真的见到过吗?”
“怎么可能!”女人猛地摇头,“这本来就是吓唬小孩的,怎么可能真的有。”
“那你这么害怕这个游戏做什么?而且,这个游戏存在很久了吧,这么简单的游戏规则,也没有太多的游戏禁忌,为什么到现在会吸引这么多孩子去玩,没有其他特别的地方吗?”西尔芙林眼神锐利地盯着她。
“你在怕什么?你如果什么都不说,那我只能默认这个游戏根本没有危险,既然没有危险,你也知道地点,你完全可以自己去找,你儿子可能——玩嗨了吧,开心得忘记了回家?小孩子都这样。”西尔芙林又低头继续摆弄扣子,仿佛刚刚那道犀利的眼神只是错觉,他对她的遭遇完全不关心。
又来了,这种吊儿郎当的说话方式,又来了,这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仿佛世界秩序就是这样,这个小镇只不过是一个缩影。
她在怀疑,她是不是应该继续维持这种人造美好的局面,但是——小倪,她的儿子小倪,她没办法放弃,她还是想挣脱、争取,小倪……
“死过人。”女人到了此时有一种诡异的平静,好像这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但她的手指正在神经性地颤抖。
“那个地方,玩那个游戏的过程中,死过人。”
西尔芙林站直了身体,“继续说——什么时候,死过什么人,你怎么知道的,说清楚。”
女人突然捂住自己的头,神情很是痛苦,乐衍贴心地拿了一把椅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缓声道:“坐下来慢慢说。”
女人扶着椅子跌坐下来,双目无神,“是我的丈夫,三年前,死在了玩那个游戏的时候。”
“当时,有很多人在那块地方离奇失踪,周边仅有的摄像头什么也没拍到,有人说他们是在玩‘抓住火娃娃’游戏时被火娃娃抓住了,我们那会儿的说法是,玩了这个游戏的人要自己承担一切后果,干预者将代替游戏人下地狱,大家都很信这个规则,所以即使是自己的亲人爱人好友失踪了,也不敢去做些什么,只能自己独自承受痛苦。”
“我的丈夫在一家救助机构工作,非常热心肠,他不是很信这个规则,却也不怀疑这个游戏会牵扯出一些东西,他想帮忙找回这些人,于是组建了一个志愿团队,在那里玩了这个游戏。”
“一天后的夜里,我收到了一个奇怪的包裹……”说到这里,女人的眼里布满了惊恐,“那里面装着……装着我丈夫的头颅。”
女人无法控制泪水,这个画面时常以噩梦的形式扰乱她的生活,这是她三年来第一次以清醒的状态回忆起当时的状况,仿若把深可见骨的旧伤,沿着疤痕再次划下血淋淋的一刀,但是,除了痛苦,她还感受到了一种怪异的快感。
终于说出来了,终于将那痛苦的洪水开了一个口子,不至于永远闷在那发酵,让痛更痛。
“其他人呢?”阿瑞贝格给她递了张纸,轻声问道。
女人摇了摇头,“不知道,但我再也没见过他们,可能……也遇难了吧。”
“没人管吗,那么多人失踪,而且第二批还是救助机构的志愿者——这些人在你们镇上地位很高吧?”西尔芙林抱胸问道,话是问的女人,但眼睛一直盯着凯恩,“说起来,这次的案件你们也不是你们主动求助的吧,主要是闹得太大了,而你们这又恰好非常注重家庭关系,再不着手解决,这个小镇赖以维系的基础就会受到重创,你们无法再继续装瞎。”
“就是没有人管,他们总说为了小镇和平,但这种虚拟的和平都是靠冤死的人血来堆砌!”女人声音都带上了怨恨。
凯恩一脸菜色,没再开口说话。
西尔芙林也没再看他,低头说道:“看来我们得先去一趟那里。”
有希望存活的,或许正在等待救援的受害人,比一个既定的案子更加重要。
……
“我们要去玩一遍那个游戏吗?”过去的路上福加边开车边问道。
“我是一点也不信这种东西的,犯人如果敢对着我们警探装神弄鬼,那他确实前途光明。”副驾驶的乐衍偏头看向窗外,没好气地嘴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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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现场先吧,如果现场没什么信息,我们也可以重演一遍那些小孩的行迹,说不定会有更多的发现。”阿瑞贝格回道。
西尔芙林没说话,默默打开了一点窗,头往外伸了伸。
结果旁边的阿瑞贝格手臂一伸,捂住他的额头就把人捞了回来,“做什么,很危险不知道吗?”
如果是别人这样没轻没重没距离感地动他,西尔芙林准会发火,甚至,他对在他周围活动的人都会下意识地防范,对方可能还没来得及碰到他就被他先一步警觉地避过去。
他向来这样,不喜欢和别人进行肢体接触,更讨厌别人管束他。
但毫无来由地,面对阿瑞贝格,他只是下意识地闷声解释了一句,“车里面太闷了。”
像被抓住做错事的孩子。
阿瑞贝格莫名觉得他这样有些可爱,忍住笑意,声音放轻了点:“那也不能这样,就算周围没什么车也不能这样——是晕车吗?”
“有点儿。”
事实上,是非常晕。
西尔芙林当然知道这个三岁小孩都该知道的常识——头不能伸出车窗外,但他实在是太晕了,这一路开过来都很颠簸,晃来晃去晃得他胃里翻涌,密不透风的车厢环境又使得他大脑昏沉,吸入鼻腔与口中的每一口氧气似乎都成为了催吐剂,叫嚣着要让他吐个天昏地暗。
于是他下意识地开窗透风,又尤嫌不够似地在确定了周围没什么车经过后把脸往外伸了一点点。
没想到没一秒就被阿瑞贝格抓个正着。
但他向来不是那种会示弱的性格,十分苦最多也就吐露出三分,十分痛更是会逼着自己不露半分。
他不会允许自己在外表现出半点软弱,但他却无法控制身体的生理反应,无法控制那苍白的脸色,而这些在关心自己的人面前都是异常明显的。
阿瑞贝格变戏法似地从口袋里拿出一板晕车药,对他笑了笑:“有备无患——看来我的准备很充分。”
福加连忙反应过来,把四扇窗都打开了,“我也觉得挺闷的,透一下透一下。”
乐衍从副驾驶的储物箱里拿了一瓶矿泉水递到后面,“给,没开过的。”
阿瑞贝格接过,贴心地帮他拧开了盖子,西尔芙林默默挤出两粒药,接过水把药咽下去,然后轻声道了句谢。
崔维斯适时出声,笑着讲起了福加的糗事:“西尔,你知道不,别看福加现在好好的,那是他在开车没什么感觉,之前一次也是过很陡的路,福加隔个十分钟就要停车下去吐,那一趟本来也就四十分钟的车程,硬是被他一路吐成两小时。”
“你在讲什么!分明是你开车技术太差,老是踩刹车!”福加尴尬得脸红脖子粗。
“那为什么其他人都好好的,就你一直在吐?”崔维斯取笑道。
“那是因为——那是因为……”福加半天没“因为”出个所以然,愤愤地提高了车速——但也控制着没提高太多。
西尔芙林手肘抵着车窗边缘,撑着脑袋很轻地笑了笑,感觉头没那么晕了。
15. 禁区
“嚯,这地儿够阴森的。”乐衍摘下了墨镜,扫视周围一圈挑眉评价道。
这块地方被丛林包裹,周围没有其他建筑物,原来本来还有些邻里住宅,但都因为要辟邪搬迁了,显得这块老宅废墟孤零零的,异常显眼,又怪异无比。
环绕的树木给人一种“正在凝视着什么”的错觉,穿林而过的风惊起树叶的簌簌声,枝条也在咯吱作响,但那阵风飘不到这里,吹不起这片废墟,它所连带而来的声音也在交界处被堵住,像隐形的屏障,像被捂住的口,像不为人知的秘密。
阿瑞贝格沿着丛林与马路的交界处不断地走,变换着视角看废墟。
崔维斯、乐衍和福加分区域简单看了一圈,都没发现什么痕迹。
西尔芙林单独往丛林里面走了走,越往里越幽深寂静,昭示着危险,他把控着距离停下,眯眼仔细看了看,然后谨慎地往回退。
他没太往里走,因为他本来方向感就不是很强,对这块丛林的路况更是一无所知,而他最讨厌的就是丧失掌控感,可他的直觉告诉他,他对周围的感知告诉他,丛林深处,潜藏着什么东西。
于是他走回来跟阿瑞贝格说:“树林里有东西,我得进去看看。”
阿瑞贝格点点头,“我已经联系好了,凯恩马上会叫这块区域的护林员来。”
西尔芙林双手插进风衣口袋里,微微低头看着地面,想到什么突然说:“那首童谣这么唱,歌词是怎样的?”
阿瑞贝格挑挑眉,“我刚刚也想到这个,叫凯恩把歌词发来了——我发群里了。”
“这个歌词——怎么和我们找的家庭连环杀人犯这么对应。”乐衍皱眉说道。
“之前我就想说了,那个游戏叫‘抓住火娃娃’,这个‘火’不就和这几起家庭纵火案对应上了吗?”崔维斯走了过来。
“这么点大的小镇,应该不至于出那么多连环杀人犯,说不定我们现在要找的就是那个凶犯。”福加也插了一句。
西尔芙林低头踢踏两只脚,抖落树林里沾上的泥土和石子,闻言没发表什么特别的看法,只是在福加说完之后,抬头看了他一眼,微笑着说,“说不定这个小镇‘卧虎藏龙’呢,我看这里很有相关方面的潜质——遍布的树林,假面的祥和,自欺欺人的镇民——要素齐全。”
阿瑞贝格适时说了一句:“有这个可能,我们当然也希望这样——可以节省很多时间和警力——但理论上来说,大多数连环杀人犯都有特定的目标对象,那个家庭连环纵火犯专犯灭门惨案,一杀杀全家,而这个‘火娃娃游戏’杀人犯则像是完成什么使命和任务一样,迫害玩这个游戏的人;他们的作案手法也迥异,一般来说,纵火连环杀人犯是不会放弃在杀人时使用‘火’元素的,他们会近乎强迫地靠火来杀人,而这个——刚刚那位女士也说了,她得到了她丈夫的头颅,而且目前,我们并未在现场发现使用火的痕迹。”
“总而言之,当下先不要想太多,专注这个案子,抓紧时间把那些孩子找到。”
西尔芙林默默又往老宅大门残骸的正对面树林入口走去,他矮身仔细看了看地面,又蹲下戴手套拨了两下草丛,认真观察着什么。
阿瑞贝格注意到也走了过去,帮他把落在地面上的风衣下摆撩起,俯身从身后罩住他往下看,问:“有什么发现吗?”
西尔芙林先是感知到外套被人动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起身避过,又在看到眼前是一块熟悉的黑影落下,听到阿瑞贝格的声音时重新放松地蹲住了,扒开草丛给他看其下的痕迹,“这片区域的草丛很像被重物碾压而过又人为地草率复原,底下的泥地颜色相较周边的来说更深更低——刚刚探查的时候没有人动过这块地方吧?”
阿瑞贝格摇头,“树林这边是我俩在看,我是从那边进来的,”他指了指左边,“踩过的草地也没有刻意复原过,边界处我避免接触了。”
马路与树林的交界处,是一个过渡,也是最容易留下痕迹和被犯人忽略的地方,阿瑞贝格在一开始就有意避免破坏可能的线索。
西尔芙林点头,“那我们待会从这进。”
没一会儿,一位戴着草帽和墨镜,穿着棕色护林员制服的女性骑着摩托赶了过来,她干脆利落地下车、摘墨镜,环视一圈视线先是在西尔芙林脸上停留了几秒,接着移开定格在了阿瑞贝格身上,伸出手说:“您好,我是这里的护林员兰亭,你是他们的老大吧,需要我做什么?”
阿瑞贝格简单和她握了握手,“是的,您好,我们想让您带我们去树林深处看看,我们怀疑嫌犯的据点就在里面。”
兰亭眉梢扬了扬,笑道:“我从小就在这片林子里长大,每周都会进行巡逻,没人比我对这里更加熟悉,我可没见过什么据点,而且,从这往里走,可不是什么神秘的幽闭深处,走到底是一处断崖,我们在崖底。”
“断崖?”乐衍走过来问了一句,抬头往上看,“上面还有一片林子吗?”
兰亭点点头,“是的,不过那里是禁区,不让进的。”
“禁区?”西尔芙林也抬头往上看,不过从这个角度看,视线全被层层叠叠的树木挡住,看不到什么东西,“也就是说,你也没去过上面咯。”
兰亭看着西尔芙林,先是笑着赞美了一句:“虽然有点冒昧,但请允许我表达一下我的欣赏——这位探员先生,您绝对是我见过最漂亮的男人”,然后才说起了正事,“——是的,我也没去过上面,上面那片林子野兽很多,地形非常复杂,最开始进去探险的大多以死亡或失踪为结局,所以慢慢的成了禁区,我小时候那里就已经被封锁了,我母亲进去过——她是一位伟大的冒险家——但后来也杳无音讯,自此,我的家人再也不允许我靠近那里。”
西尔芙林向来不擅长面对别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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夸奖,不自在地咳了两声,然后盯着阿瑞贝格看。
阿瑞贝格不知道为什么从那眼神中读出了求助的意味,轻笑了声,然后愉快地当起了西尔芙林的社交工具:“谢谢您对我们探员的欣赏,您也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女士——我们只需要您带我们到断崖底下,剩下的我们会自行斟酌,绝对不会强迫您打破禁忌。”
“你们是怀疑你们要找的嫌犯的据点在那片禁区?”兰亭问,“不过也不是没有可能,虽然那里异常凶险,但对能够在那里生存下来的人来说确是一个天衣无缝的遮蔽处,而如果你们确信林子会是凶犯躲藏的地方的话,也只能是禁区了。”
“放心吧,我不冒险,但我会尽我所能。”
“非常感谢。”乐衍说。
……
一行人跟着兰亭走进树林。
“你们有大致的线索方向吗?我的意思是,即使走到断崖下了,但不同的方向会导向不同的地方,从哪上,怎么上,上去之后怎么找,都是问题。”兰亭双手叉腰,在前面走,此时她脱掉了制服外套,系在腰间,只穿了一件白色无袖背心,胳膊上的肌肉若隐若现。
“上去之后不都是一片林子吗,从哪上有分别吗?”福加走在她后面问。
“禁区的危险就是在于它迷宫一般的路线——这是流传下来的传闻,但具有很大真实性——有些人怀疑,它根本就是在迷宫的基础上打造出的人工树林。”兰亭笑笑,“说起来,你们为什么一定要从那个路口进呢,难道也是听说了这个传闻?但这片林子可没那么玄幻。”
“不是。”阿瑞贝格摇摇头,“那有凶犯的痕迹,而尽量沿着凶犯行走过的轨迹走,可以更好模拟凶犯的状态和心理。”
兰亭点头,想到什么笑了一下,“说起来,我以前也想过当警探,还自学过一段时间痕迹分析。”
“后来为什么当了护林员?”乐衍和她聊了起来。
“后面觉得自己还是适合树林,它很纯粹,很直白,你不用耗费多余的精力在和你工作无关的地方,树林就是树林,它不会和你勾心斗角,也不会说谎。”兰亭依旧眉眼弯弯地笑着,但乐衍总觉得她话里有话。
“而且自学的那点东西对我的护林工作也很有帮助,不算浪费。”
“你会打猎吗?”西尔芙林突然蹦出一句。
兰亭讶异地看向他:“这可是对我职业道德的一种挑战——您怎么会这么问?”
“你手掌的相应位置有茧,肌肉线条也不太像是健身房锻炼出来的,更像长期进行射箭类运动自然形成的——当然,我没有怀疑你的职业道德,只是客观地疑惑。”西尔芙林声音平静地指了指她的手臂肌肉,那双神秘的、比树林更加幽静的蓝眼睛就那样不掺杂任何情感色彩地望向她,不带怀疑,也不带其他任何感情,确实像他所说的那样,只是客观地提了个微不足道的问题。
16. 狩猎
兰亭愣了两秒,然后有些无奈地说:“好吧,你其实说中了一部分,我的父亲是猎人,我小时候受过相关训练,经常和他出去打猎——但绝对是在正规合法的狩猎区,狩猎的也是法律允许的猎物——不过自从决定当护林员之后,我就收手没再干过了,我的父亲也是,当然,你知道的,这个东西这么多年已经成为了习惯,就像烟瘾者情绪不通畅时就想来一根烟一样,我的解压方式就是射箭,所以我会经常去镇上的射箭俱乐部纾解我郁结的情绪,仅此而已——你们怀疑罪犯是偷猎者吗?”
兰亭很快反应过来,顿了顿问道。
“有这个可能,不过也不过是众多可能性的一种,只是看到你的手臂肌肉和手掌上的茧有了这个灵感。”西尔芙林现在有些烦躁,他出来时穿了一条宽松的加长拖地西装裤,即使他一直提着裤子走,还是不可避免地沾到了泥,所以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敷衍,语调很低。
早知道出来时换条裤子了,西尔芙林很轻地啧了一声。
兰亭敏锐地察觉到这位警探心情的不美丽,但她不清楚原因,以为是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她向来是直爽的性子,感觉不对就直接问了:“是我的解释哪里有问题吗,还是嫌我话多了?”
西尔芙林疑惑抬头,表情有点懵。
那双总是带着神秘与幽静色彩的、如夜晚月光下闪动着泪光的海面的蓝色眼睛,罕见地暴露出它底下的懵懂与纯净来。
这是怎么了,什么意思,他说什么了吗?
阿瑞贝格他们目睹了一切,不禁都有些想笑。
阿瑞贝格已经下意识把自己摆在了西尔芙林社交助理的位置上,这会儿主动上前解释:“和您没有关系,请您相信,我们真的没有任何怀疑您的意思——只是我们家探员有点小洁癖,他刚刚应该只是在懊恼自己出门前的着装选择。”
这会儿是西尔芙林惊讶了,他瞪大眼睛看了阿瑞贝格一眼,似乎在震惊阿瑞贝格的“读心能力”。
阿瑞贝格笑着走到他身边,在他耳旁含笑轻声说:“你的小动作和小表情真的很明显。”
说完,他从口袋里拿出两根黑皮筋,冲他挑挑眉:“需不需要把裤脚扎起来?”
边说,他边示意其他人可以先走,给他们留个记号就行,毕竟时间不等人,他和西尔芙林稍后会跟上来。
西尔芙林看到其他人先行赶路了,也就放慢脚步,低头看向阿瑞贝格变戏法似地变出的皮筋。
……既然早就看出来他提着裤脚走得很艰难,为什么现在才拿出皮筋给他,西尔芙林很怀疑刚刚阿瑞贝格一直在看他笑话,说不定觉得他这样别扭地走路很好玩。
这人的生活是多贫乏多枯燥无味,才会如此热衷于在自己这种毫无趣味的人身上找乐子,西尔芙林心想,总觉得那张常常带着优雅得体的微笑的皮囊下,有什么恶劣因子在蠢蠢欲动。
他拿过皮筋,重重地说了声“谢谢”,全程没看阿瑞贝格一眼,然后扯起风衣,蹲下身,多次试图捆住裤脚,但都以失败告终。
他果然对这种手艺活一窍不通。
阿瑞贝格从他的动作中看出了气恼,笑着弯腰从他手里拿回了皮筋,温柔地说:“我来吧。”
然后干脆利落地帮他把两边裤脚固定在了沾不到泥的合适高度。
他倒是意外地擅长这些……
西尔芙林抿唇低头看他,再一次道了谢,这次没那么不情不愿,也没有气恼意味,在阿瑞贝格听来甚至有些乖巧——当然,西尔芙林本人是决计不会承认的,如果他也能“读心”的话,他绝对会认为要么是这个世界疯了,要么是阿瑞贝格疯了。然后很诚恳地对阿瑞贝格提出去医院查看是否得了认知障碍方面相关疾病的建议。
“其实我也没想到我会擅长这些,我一直以为我在这方面没什么天分,小时候手工比赛我向来是倒数。”阿瑞贝格站起身,带着西尔芙林沿着崔维斯留下的记号加速追赶,同时,他再一次从西尔芙林脸上读出了他的心声,并笑着回复。
“你还会得倒数?我以为你是面面俱到的贵公子优等生呢。”西尔芙林的语气带着点做作的惊讶。
阿瑞贝格有些无奈地摊摊手:“我也是最近才发掘我还有这方面的潜质的——从你来到我们队伍起——看来你确实是小福星,让我觉醒了潜在技能。”
西尔芙林这时候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他对阿瑞贝格的称呼,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然后冲阿瑞贝格挑挑眉,说道:“叔叔,你真的很擅长照顾人,这应该是你与生俱来的特质。”
阿瑞贝格发出颇为爽朗的笑声,然后回身快速摸了摸西尔芙林的头,“小朋友,叔叔平时不这样,是你让叔叔父爱泛滥了。”
“这种便宜也要占——我认为你已经过了占‘父子’类便宜的年纪。”西尔芙林凌乱了,等反应过来后,开始为自己没躲开任由阿瑞贝格像撸猫一样撸他的头发而感到懊悔。
“重点错了小朋友,我强调的是你很可爱,可爱得让我不知所措了——另外,我认为我还年轻,任何种类的玩笑都没过时。”阿瑞贝格边开玩笑边带着西尔芙林加快了步子。
关于阿瑞贝格有没有不知所措这个问题,从西尔芙林的视角来讲,他会给出相当肯定的否定答复,但他西尔芙林确实被这一番嘴炮攻击打得不知所措了,他甘拜下风,选择闭嘴闷头往前走。
走着走着,突然碰上来折返回来的崔维斯。
崔维斯神情严肃地跑过来,开口的话让他们一惊。
“我们在前面找到了两个孩子的尸体。”
……
“深部组织损伤,贯穿骨骼和内脏,看伤口形状和特征,是典型的箭伤——凶手还把箭矢拿走了。”兰亭叉腰开口,皱眉有些不忍心地看着这两个孩子的尸体。
“他在狩猎。”西尔芙林抱胸倚靠在一边的树上,“可以把照片发过去比对,看看是不是失踪的那群孩子里面的,如果是的话,绝对不止这两个。”
“那位家长对情况不是特别了解,目前只知道她家小孩和一个叫安娜的女孩玩了游戏,我看了照片,不是他们俩。我们来得太匆忙,还没有对受害者信息掌握完全,不过我在来之前已经让他们迅速去查还有谁参与了这次游戏,现在应该差不多有结果了,乐衍,你让他们抓紧把相关信息发过来。”阿瑞贝格说。
乐衍点点头,拿着手机指了指外边:“我已经拍下来了,我去找个有信号的地方。”
“我去周边再找找看吧,我不会迷路。”兰亭觉得氛围有些窒息。
“福加陪着去吧。”阿瑞贝格看出兰亭的不适,指了指福加,示意他跟上去。
崔维斯继续检查着尸体,西尔芙林盯着旁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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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地发呆,右手食指却在不断敲击着左手手臂,频率慢慢加快。
“你不像表面那样平静,对吗?”阿瑞贝格走过来,对着西尔芙林说,眼神却始终落在那两具小孩尸体上。
他靠在西尔芙林旁边,语气随意,就像老友闲聊:“之前你这方面的知识都是停留在理论方面,来到调查局之后才算是真正接触到、触摸到,虽然你是以特聘的方式来到这里,专业知识远超我们大部分人,但抛开这些不谈,单从阅历来看,其实就是初入职场的实习生,没有人天生就会对同类的尸体免疫,你却表现出了异于常人的平静,没有害怕、恐惧、怜悯、恶心,对于这种情况,一般我们有两种解释——天生的恶魔或童年受创者。”
“我一点也不认为你是前者,但我也不想未经允许胡乱解读你的过往经历,其实我们组员也私下聊过你的这点,他们都很佩服你强大的心理,但我其实有点担心,你其实是有情绪波动的,尤其是看到小孩的尸体,但你选择了压抑,下意识地忍耐,而压抑忍耐的情绪,就我来看,我可能偏向认为是焦虑?”
“我不会强迫你什么,也不会要求你什么,说这么多只是想让你明白——无论何时,你只要想聊一聊,无论什么,单纯喝一杯酒也行,都可以来找我。”
西尔芙林沉默了几秒,然后侧过脸笑笑:“主管大人还提供心理健康诊疗呢。”
“主管大人什么都提供,肯定会给我们上级特聘专家服务好的,就是不知道我们小博士肯不肯赏脸了。”阿瑞贝格也笑。
“那西尔博士有空会去光顾的。”
这是同意了。
“荣幸之至。”阿瑞贝格左手置于后背,右手在空中懒懒地绕了两个圈,然后轻贴在胸前,微微欠身,笑着行了个简易的绅士礼。
西尔芙林心情轻松了点,刚准备继续回两句,就见崔维斯对他们招了招手。
“本来觉得这种猎杀方式已经可以排除这个凶犯与家庭纵火犯是同一个人,但刚刚还是草率了——”崔维斯掰开伤口展示给他们看,“伤口周边有灼伤痕迹,看来还是带火的箭矢。”
“这倒是特别——不过他的犯罪既然与‘火娃娃’童谣紧密相联,那贴近相关元素也不奇怪。”西尔芙林俯身看了看。
“这个伤口深度和形状,像是从高处往下射的——”
没等他说完,阿瑞贝格猛地搂住他的背把他往一棵大树后面带,边对着崔维斯大喊:“躲开!”
一支带火的箭矢破空射来,狠狠扎进泥地里。
“他是疯了吗?他这样不怕引起森林火灾吗!而且他这是在袭警,胆子未免太大!”崔维斯躲在他们旁边的一棵树后面,皱眉喊道。
“他不会毁了这片林子的,那样对他百利无一害,看来他对自己的‘狩猎’技术非常自信。”西尔芙林冷冷说道。
然后他突然神色有些不自然地低声对阿瑞贝格说:“有点儿勒,透不过气——你可以放手了。”
阿瑞贝格这才反应过来,他刚刚神经有点紧绷,看到那支箭直直朝西尔芙林射过来时心里抖了抖,现在缓过劲来松开西尔芙林,不好意思地笑笑:“抱歉啊。”
“没事——谢谢啊。”西尔芙林不知为什么觉得有些尴尬,道了谢之后就转移视线看向箭矢。
“他想恐吓我们——像恐吓那些志愿者一样。”
17. 埋伏
“能联系到福加和乐衍他们吗?”阿瑞贝格问。
“不能,这里没信号!”崔维斯拿出手机看了看,语气有些焦急。
“小心,他移动了位置!”西尔芙林时刻警戒着箭矢的突袭,这下反应很快,拉着阿瑞贝格快速转移到一边的灌木丛后面。
而他们刚刚站的位置,一支箭准确无误地射入树干里,箭头上的火焰扑闪了两下熄灭了,但箭还牢牢扎根在树木里,力度惊人。
“他可以把我们看得一清二楚,我们却看不到他,这样乱躲不是办法,我们得想办法上去。”西尔芙林喘息着说。
“他不会随便射,至少不会冒着破坏这片林子的风险,找角度,藏在枝叶繁茂、容易起火的地方。”西尔芙林提高了点音量,确保一旁的崔维斯也能听见。
崔维斯比了个OK的手势,“我会尽量往有信号的那边挪。”
“我在这吸引他视线,你和崔维斯隐蔽着走开去找其他人。”阿瑞贝格拍拍西尔芙林的手臂,就作势要出去。
西尔芙林马上拉着他的手腕把他拽了回来,歪头问:“你身手应该很好?”
阿瑞贝格点头笑笑:“还行吧,也就那样。
这话要被组里其他的人听到,准要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告诉他谦虚也不是这样谦虚的,他那一身练得像精确计算过比例的完美肌肉会抗议的,调查局一众精英也会抗议的。
就连调查局里的苍蝇都知道,自从阿瑞贝格来到局里之后,一年一届的调查局精英格斗大赛冠军就没有易过主,奖杯堆满了阿瑞贝格家里豪华阔气的展示柜。其他人在阿瑞贝格参与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争取冠军的资格,只能疯狂争夺亚军。
西尔芙林第一次遇到阿瑞贝格时就见过他出手,虽然不是什么很大的打斗,也没费一招一式,但动作的利落感与流畅性已经彰显了他身手的不凡,况且,这么年轻就能坐上刑事调查局行为分析处主管的位置,同时兼任特别行动小组组长,武力和智力必然都不容小觑。
西尔芙林嘴角勾了勾:“我也还凑合——况且,面对未知的,隐于暗处的敌人,两个人永远大于一个人。”
“你的衣服不方便。”阿瑞贝格指了指他的大衣,眼神又落到自己刚刚用皮筋帮他绑好的裤脚。
“你的其实也不是很方便。”西尔芙林扬了扬眉,眼神滑过阿瑞贝格笔挺板正的西装。
“我打架一直穿的西装,这是我的习惯。”阿瑞贝格有些无奈。
为此最开始还有很多人不解,觉得他要么是闷骚,要么是爱装,要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神经病,别人上格斗场都往清凉便捷的方向穿,大多都是背心短裤,或者干脆光着膀子上,就他一个另类,穿着严丝合缝的西装,甚至还是衬衫马甲外套三件套,别人质疑,阿瑞贝格就只笑着说;“习惯而已。”
后来发现他是真强,格斗的招式干脆流畅,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下手快准狠,力度也把握得刚刚好,既不显得懒散没劲,又不会显得狰狞粗鄙,一套动作下来,那身看着就价值不菲的高定西装反倒给他增添了一种别样的张力,好多之前对这种纯暴力性质的比赛不感兴趣的人,也因此爱上了格斗比赛。
这位爱穿西装上场的精英主管,同样因此获得了“西装暴徒”的称号。
阿瑞贝格一开始只是为了使比赛更具观赏性,后来慢慢真成了习惯。阿瑞贝格喜欢一切具有观赏性的事物,追求美观,享受美观。他一直认为人的审美应该不断得到净化、得到升华,缺乏审美意识的人的人生是灰暗无光的。
人应该享受生活,而享受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就是审美上的享受,人的眼睛应该看见美丽,心灵才会光明,活得才更有动力。
所以后面他会蒙眼比赛,或者单手格斗,所以他会一开始就对西尔芙林很特别——因为这个人具有很高观赏性,有一种别样的、引人探索的美丽。
西尔芙林笑了笑:“我打架不挑衣服。”
“好吧,那你保护好自己,不要受伤。”阿瑞贝格妥协了。
阿瑞贝格打了个手势,然后迅速跑了出去,高处的人立马瞄准,射出一箭。
西尔芙林往相反的方向跑出,闪身躲在一个粗壮的树干后避开惊险一箭。
毫无间隙的轮流牵制吸引让隐于上方的人无暇关注一些偏僻的角落,崔维斯趁机离开“狩猎区”,沿着乐衍的走过的路线前去找人。
“这样不行,既然我们现在上不去,那就想办法让他下来,抢回主动权。”阿瑞贝格往西尔芙林这边跑了点。
“什么能让他主动脱离安全区,不计得失地跑下来?”
“火。”西尔芙林仰头靠在树干上喘匀气息,然后才接着说道:“这片树林就像他的家一样,他不是很怕这里起火吗,那么精心地找射击角度,千方百计地避开可能起火的地方,那就让他的家着火,他不可能不急。”
“这太冒险了,我们也不能承担森林起火的损失。”阿瑞贝格轻轻摇了摇头。
西尔芙林挑起嘴角,“所以只要让他看见烟雾就好了。”
……
卢陟眼睛一眯,猛地把弓箭丢在一旁,贴紧望远镜仔细看了一会儿,手上冷汗直流。
理智告诉他这很不对劲,明明他算好了角度,而且那群警察不会放任树林着火。
但是万一呢?其实他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不是吗?万一他手抖了一下,或者有哪些处于视觉盲区的易燃点他没注意到,面对火灾,那些找不到信号的警察也没办法不是吗?
看着烟雾越来越大,他脑海中那根摇摇欲坠的火柴终于坠落,引燃了理智,让其如彗星般焚毁。
他已经来不及思考那几个警察躲哪去了,只匆匆记下“起火”位置,马不停蹄地从隐秘的下山点跑去,等跑到烟雾汇集区时,只看到一个西装男人悠哉游哉地坐在一个大火堆前烤火,附近的杂草已经清理干净,确保火焰不会蔓延出去。
此刻,那个前面还处于他箭羽靶心的精英警探,现在笑眯眯地转头看向他,挥了挥手,语气愉悦地说道:“终于见面了。”
卢陟转身就要跑,岂料一个身影从天而降,接着他的脖子被一双有力的长腿禁锢,那人使了个巧劲,身子一旋,将他按压在地上,之后接过西装男向他抛过来的手铐,利落地给他铐上。
……
西尔芙林一开始提出他要上树埋伏的想法时阿瑞贝格很震惊,想到那张冷艳中带着蛊惑意味的美人脸,那挺直优美的身段,那高傲拔群的气质,又想象着这样一个从任何方面任何角度都颇具美感的美人做出猴子上树这种毫无观赏性的动作,阿瑞贝格只觉得他的三观都面临着崩塌的危险,于是很严肃地拒绝了他:“其实我们不用埋伏也能抓捕他,实在不行,我上树也是可以的。”
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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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芙林眉梢一扬,抱胸解释道:“我只是因为刚刚他一直懦夫一样地躲在高处戏耍我们而感到不爽,也想让他尝尝被高处埋伏的滋味而已——而且,”西尔芙林突然笑了一声,阿瑞贝格总觉得那笑里不怀好意,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你可能想错了什么,我并不没有爬树的打算,拜托主管大人借肩膀一用了。”
是要踩着他的肩膀,让他把他拖上去的意思。
“当然,作为弄脏领导昂贵西装的补偿,我的外套可以用来给领导当坐垫。”西尔芙林干脆地脱掉外套,递给阿瑞贝格,然后朝他歪了歪头。
阿瑞贝格无奈地接过,“好吧,你才是老大,其实我直接拖你上去也没什么,不过这个补偿不要白不要——”阿瑞贝格其实也不能忍受直接在这种泥地上坐下,但蹲着总感觉有失风雅,“案子结束后我会还你一件全新的风衣。”
“那我也不要白不要了。”西尔芙林微笑。
阿瑞贝格走到树前半蹲下来,转头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带着一点儿纵容意味地说:“来吧。”
看着西尔芙林借着他肩膀的力,两手找了坚固点的树枝抓着,轻轻一跃,坐在树上时,阿瑞贝格还是有点惊讶,赞叹道:“你身手意外地不错。”
西尔芙林一只脚垂在外面,一只脚盘在树上,双手懒散地撑在身侧,闻言向下睨了一眼,“怎么,我看起来很弱吗?”
“也不是……就是感觉你该娇生惯养着。”阿瑞贝格说。
不过他如果打起架来估计也别有一番风味就是了。
“很新奇的论断。”西尔芙林垂眸,眼底的情绪难以辨明,像挤进黝黑山洞里歇息的风,你无法再判断它是变得萧瑟还是柔和,冷冽还是温暖。
不过他很轻地笑了一下,小声喃喃,音量低得阿瑞贝格以为他没再开口——“也是很具有幻想价值的论断。”
……
“你们无权铐住我!”卢陟挣动着愤怒道。
“袭击警察,虐杀儿童的嫌犯,何来无权?”西尔芙林站起身拍拍手,把衣服整理好,冷漠地看着他,一脚在他的后背上踩了踩,又啧了一声:“能不能不要乱动,你把泥巴溅我脚上了。”
卢陟恼羞成怒:“你们有证据吗,我只是过来看看这是不是着火了。”
“那你见到我们拔腿就要跑是为什么,赶时间吗,还是秋高气爽适合奔跑?”阿瑞贝格走过来,胳膊上搭着西尔芙林的外套,拍了拍上面沾着的尘土,不过毕竟拍不干净,索性也没再还给他。
“我……我——这你们管不着吧!难道我连跑一下都犯法吗?”卢陟叫喊道。
“那不就赶巧了吗,我们正好在追踪一个连环杀人犯,又正好被人从高处的林子里埋伏,你又恰好从上面下来,这片树林里又恰好没有别人,你不就成了唯一的嫌犯吗?”
阿瑞贝格弯腰把卢陟从地上拽起来,粗暴地抵在树上,让他忍不住痛呼一声,可那人的表情却又笑眯眯的,语气也温和又彬彬有礼:“请问一下您的名字——放心,早晚会查到的,在这上面撒谎可以称得上是愚蠢。”
“卢陟。”他的声音有些咬牙切齿。
阿瑞贝格却像是听不出似的,依旧温和地说道:“那么走吧,卢陟先生,带我们去你家参观参观,不然这四下无人的,我又是个小心眼的警官,很难不对你的袭警行为做出点相对滞后的反制,你说对吧?”
18. 安慰
“呵,现在的警官都有侵占、破坏他人领地的特殊癖好吗,你们有搜查证吗,一言不合就往别人家里跑,别东西查不出来,把家里翻得乱七八糟然后拍拍屁股走人,你们凭什么有这个权利?”卢陟仍然嘴硬,嗤笑一声,“警官,证先拿出来看看,别空口无凭啊。”
阿瑞贝格从口袋里拿出警探证,亮给他看了看,“调查总局的,你们这搜查令交上去说不定都是我审批——如果你不满意‘家’这个说法的话,那我改个口,“警方怀疑的犯罪现场”,这个说法如何?”
崔维斯把人找齐了,这时正带着他们过来,看到西尔芙林和阿瑞贝格已经把嫌犯制住,略微惊讶地说道:“这就抓住了?”
“又蠢又容易急。”西尔芙林冷冷地用六个字精准概括了抓住他的原因。
福加在一旁默默鼓掌,“好骂。”
“老大,那边已经有消息,目前来看,参与这次游戏的有十一个小孩,这两具尸体和其中两个小孩面部特征能够对的上,正在通知家属来认领。”乐衍说道。
阿瑞贝格点点头,一手叉腰一手随意点了点卢陟,把名字告诉了崔维斯,道:“查一下他,先在当地询问,如果没人认识,以当地那‘微薄的警力’也查不出什么具体的东西的话,就打电话给玄文。”
“好的。”崔维斯立刻转身去办。
兰亭刚刚一直蹲着,用手捂住脸,情绪有点崩溃,福加之前想安慰她,但她摆了摆手说让她一个人静一下就好,于是福加只能作罢——他明白有些人情绪的缓冲只能靠自身——这时她才缓过来一点,抓了一把头发,主动上前说:“我刚刚发现了另外两具尸体,不出意外的话也是那十一个孩子的其中一个。”
黑暗未至时,残败的夕阳都能瞧出希望的影子,等到那片阴影完全打下时,才知道那只是临秋末了残存的幻境,事实就是如此,再残酷再残忍它就是事实。
全场有一瞬的静默——
除了卢陟。
他突然大喊起来:“我要见凯恩,你让凯恩来见我。”
兰亭眼眶通红地看过去:“你这个人渣,你在说什么?”
卢陟意味不明地笑笑,“我说我要见凯恩,让他来审讯我。”
“哈,所以你们就是蛇鼠一窝对吧,当年我母亲失踪那会儿,我那么多次求助过警局,他们都装聋作哑,而那些交够安全保护费的,事情就可以优先解决,想必你也是交够了钱吧,足够掩盖你杀害十一的孩子这种令人发指的恶行吗?哦对了,我后面交了一大笔钱单独给凯恩,但他还是坚称我的母亲的意外身亡,他甚至连查都没有查,你告诉我,他是不是知道什么!”兰亭有些失控,这会儿看起来很想一箭射死他。
福加安抚地拍了拍兰亭的肩膀,眼神流露出不忍与愤慨,“你放心,我们会查明一切,这里的警局一定会被整治的,该追究责任的一个都不会落下。”
福加又对阿瑞贝格说:“老大,要不把那个凯恩抓过来吧,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西尔芙林这时突然挥了一下手,对福加说道:“你过来看着他。”然后把阿瑞贝格拉到了一边,皱眉道:“我刚刚一直盯着他看,他是注意到兰亭来了才突然喊凯恩的,而且之前他要查你证件的行为也很像是想确认什么一样。按理来说,如果他和凯恩是一伙儿的,他完全没必要这会儿把凯恩卖出来,还说出‘让凯恩来审讯我’那么蠢的话。”
“我明白,他想拖时间。”阿瑞贝格点头,“你去找兰亭聊聊,我会让他乖乖听话的。”
西尔芙林想了想,突然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我会试试。”阿瑞贝格把衬衫袖子卷起来,露出精壮饱含力量感的小臂。
……
西尔芙林走到兰亭身边,左手插着兜,右手把自己的碎发往耳后一别,头往左侧歪了歪,问道:“聊聊吗?”
说实话,西尔芙林不太擅长安抚情绪失控的人,他更擅长的是利用失控的情绪——即使他找兰亭谈话的主要目的并不是安慰她,而是询问一些信息,但基本的教养告诉他,正常情况下,一名女性感到悲伤时,你不该冷酷无情地无视甚至撕开她的伤口,进行冰冷的提问,只为了达到你的目的。
即使西尔芙林自认自己冷血无情,即使兰亭这样的女性看起来不需要他人的安慰——但这只是“自认”,就像阿瑞贝格所说的,西尔芙林有时候其实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波澜不惊,但他不会承认这一点,就像兰亭也是“看起来”豪爽干练,但她内里的情绪其实很敏感,而她也不想直面这一点。
“感性其实不是坏事不是吗?一颗强大的内心未必不能有它脆弱的一面,或许是你的成长环境和家庭氛围让你觉得你要坚强,要对所有苦难一笑置之,但又有几个人能做到这点?相反,有些情绪一旦经过了长期的压抑,就会变成执拗的情感,到最后会损坏人的理智,让人无法自控,或许当年你就该指着凯恩的鼻子破口大骂了,但现在这种程度的情绪失控也未必不是好事,不是吗?”西尔芙林没有看她,眼睛盯着地面,浓密的睫毛遮掩出其中微弱的情绪,但他的声音冷静、有力量,仔细捕捉,也能体悟到其中的一点温和。
他确实在以他的方式,尽力地安抚兰亭。
兰亭眼睛还红着,不过这会儿听完他的话后对他咧开嘴笑了笑,开口道:“谢谢啊,我已经好多了——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我知道的都会说。”
西尔芙林点点头,这下终于抬头看着她的眼睛,恢复了以往的掌控感,“不是说你们镇上相互之间感情很好,大家都认识?你认识这个叫卢陟的吗?”
兰亭摇摇头,“虽然我们镇上看起来还挺和谐,其实关系并没有宣扬的那么好,更没到互相之间全都认识的地步,只是住在同一片区域的都认识吧,这个卢陟可能和我一样,也是在树林里长大,但他估计和外界几乎没什么交流,反正我从未见过他,也绝对不认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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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你觉得他会认识你吗?”西尔芙林继续问。
兰亭有些惊讶,“他会认识我吗?我并不出名,认识我也不会给他带来什么好处,镇子上都有许多人不认得我。”
“那,镇子上有谁对所有人的信息都了解的?”
“福利机构的人吧,他们是对镇子最了解的人。”
……
“你或许对我有什么误解,是不是觉得所有警探都纪律意识非常强,道德底线特别高?我所说的‘相对滞后的反制’也只是说说而已?”阿瑞贝格笑着走近卢陟。
“我希望你明白,这些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我们面对的是普通人,而我个人认为,你连人都算不上,而你的袭警行为确实存在,无可辩驳。”阿瑞贝格拽住他的领口,对着他的脸上就是一拳,一瞬间,鲜血冒出。
“你想拖时间,是吗?你在等什么,或者说,你在等谁?”阿瑞贝格冲着他的腹部又是一拳,卢陟脊背歪曲,蜷缩着身体猛烈呛咳起来。
“你看起来不像是会屈打成招的类型呢,正好我也赶时间,我们要不要试试这个?”
说着,阿瑞贝格从一边的火堆中拿起一根燃烧的木棍,作势要往他身上烧。
“别——”卢陟惊恐地瞪大眼,剧烈地挣扎往后缩,浑身颤抖。
之前的两拳让他明白,眼前的警探,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力分子,什么都干得出来,他眼睛锁定着木棍上灼灼的火焰,咽了口口水,“我……我带你们去,我带你们去。”
阿瑞贝格松开他的领子,把木棍丢回原位,拍拍手上的木屑,又从放在一边的西装外套胸袋里拿出一张手帕,擦了擦手上沾到的一点血迹,笑着说道:“那赶快吧,不要再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
几分钟前,西尔芙林在阿瑞贝格耳边说:“用火试试。”
“你是说——”阿瑞贝格侧过头。
“嗯,我还是觉得,他不会无缘无故地和那首童谣产生联系,他要杀的,都是使用这首童谣在那块烧毁的房屋旁玩游戏的人,而且他怕森林着火,说不定不止是怕森林着火。”
“可他也使用了带火的箭矢。”
“仪式感,有什么东西逼迫他必须这么做,但我觉得,他大概率不会想让这火烧在他身上——对了,你觉得他拖延时间是为了什么?”西尔芙林踢着脚边的石头,似乎是想摆弄出什么形状。
“他应该认识兰亭,且对兰亭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他想利用兰亭和凯恩的矛盾,加上凯恩平时的不良作风,把我们的视线移到凯恩身上,这无形之中也暴露出了一点东西——他想保人。”阿瑞贝格看着西尔芙林用脚倒弄着那些石头,但西尔芙林好像终于暴露出了他的弱项,摆得不成形状,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你有没有发现,那些小孩的尸体是两具两具在一起?”西尔芙林看着自己摆弄出的两个歪歪扭扭的“火柴人”。
“似乎是双人作案呢。”
19. 应激
“老大,这个卢陟在镇子上不怎么有名,没什么人认识他,当地警方也查不出所以然,似乎他真的从小在树林里长大,与世隔绝。”崔维斯对阿瑞贝格说,乐衍压着卢陟在前面走,现在正在上山。
“然后呢?”阿瑞贝格知道他话没说完。
“但玄文查到了点东西,卢陟的资料确实空空如也,可奇怪的是,玄文在查这三起家庭纵火案的关联案件时正好挖出了新历297年,也就是十年前,莫斯小镇上发生的一起作案手法类似的案子,同样是烧死父母,留下孩子,当时被留下的孩子叫莱普特,和这个卢陟的年龄完全比对的上,由于当时他16岁,外貌基本定型,比对外貌后具有极大的相似性,所以基本可以确定,莱普特就是卢陟——值得一提的是,好像就是从那时开始,传出了这首‘火娃娃’童谣,并有了这个游戏。”崔维斯说道。
“难道不是我们一开始说的那起砸晕孩子的未结之案,和最近两个案子并在有一起的那个?”福加惊讶。
“对,这就是奇怪之处,这两个案子并不是同一个,时间隔了三个月,这起案子是先发生的,且这起案子的小孩完好无损,没有被迷晕,也没有受到任何外力伤害,据说被发现时,那孩子只是站在一边呆呆地看着烧着的房子,没有呼救也没有叫喊,看起来像被吓傻了,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当年这个案件被大力压下来了,玄文还是从一个已经倒闭的网站强行搜刮出来的,所以我们之前没有把它归进去。”崔维斯道。
“他们当时怎么处理莱普特的?”阿瑞贝格问。
“这个玄文没查出来,据说莱普特选择离开小镇外出打工,毕竟他那时已经快要成年了,但现在看来,他是改名换姓,蜗居在了树林里。”
“有意思。”西尔芙林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你们说,他是那起案子的受害者,蛰伏在这里报复社会呢,还是说从一开始,他就是那个烧死自己父母的凶手?”
“啊?第二种可能是为什么啊,杀死自己的父母?多大仇多大怨啊。”福加表示不解。
“他现在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把这群不到十岁的孩子当猎物玩耍猎杀,未必就不能残忍地杀害自己的父母,况且,你不觉得而他的反应很奇怪吗,他没有被注射任何药剂,没有受伤,没有被火熏坏脑子,吓傻了的反应居然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母被烧死,另外,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他要杀死玩这个游戏的人,而那首童谣的内容又是什么?”西尔芙林的声音像透明的河水,没什么起伏地流动着。
“‘你身上的火太大,烧死了爸爸和妈妈……’”福加低声默念,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犯这三案的凶手是不是就是他,我们一开始的思路是对的?”福加猛地想起什么。
“如果第二种可能为真的话,那么大概率就是,但他一定还有个同伴,我猜那个人是关键,双人作案的话,那个人就是主心骨,没有领导者会这样护住一个附属者,领导者通常会尽量地自保,实在避无可避时,他们更多地会倾向于让整个团队一起陪葬,不会单单让他的小跟班跑了的。”西尔芙林说道。
“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得更快点,抓紧抓住第二个人?”福加有些着急。
“现在很大可能是抓不到了,那人应该早跑了,抓到他的概率极低,现在就希望那群孩子还没来得及被转移,把那些孩子救出来后,再好好审问这个卢陟。”话虽如此,阿瑞贝格还是上前催促,友好地对着卢陟提醒道:“如果你的腿最高速度就是这样的话,那和残疾其实是没有很大区别的,不如烧掉。”
卢陟是怕了这个黑警了,一声不吭地小步跑起来。
福加在后面默默跟西尔芙林吐槽:“老大有时候比那些罪犯还像□□大佬。”
“还好啦,挺绅士的?”西尔芙林笑了一声。
……
山上比山下明显暗很多,树枝杂乱无章地交杂堆叠着,阳光挤破头想溜进来,却被竭枯的树叶一层层过滤,早已耗尽在落地的途中。这片林子里毫无绿意,就像被某一场巨大的灾难震聋,又像是被施加了上古的诅咒,面目狰狞,阴森死寂,绝望与阴暗像是能凝为实质,渗透进人每一寸的皮肤里。
西尔芙林身体突然一僵。
阿瑞贝格敏锐地发现了西尔芙林的不对劲,偏头问他:“怎么了?”
“有蛇,好多条。”仔细听的话,西尔芙林的声音不似往常般冷静不掺情绪,而是带了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哪里啊,我没看到诶——”福加听到西尔芙林的话后就到处去找,但除了杂草枯叶,什么也没发现。
“他说的对,有蛇的气息,但离我们有一段距离——卢陟,你想把我们往哪引?”兰亭也感受到了不对劲,皱眉看向卢陟。
“啊,你们不知道吗,我家就在蛇窝旁边呀。”卢陟语气夸张,听得人生理不适。
阿瑞贝格若有所思地看了西尔芙林一眼,然后冲其他人说道:“继续走,他不敢耍什么花样。”
接着,他轻声问西尔芙林:“你还好吗,要不你先往回走,在下面等我们?”
西尔芙林摇头,垂眸情绪不明,“不用,我没事。”
“好,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都要跟我说。”阿瑞贝格抓住了西尔芙林的小臂,掌心温热,力度适中,这是一个给予安全感的姿势。
西尔芙林点点头。
越往里走,蛇扭动与吐信子的声音越明显,听起来确实像有一窝。
兰亭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装着透明液体的玻璃瓶子,往自己的脖颈、手腕与脚腕处抹了一点液体,然后把瓶子递给其他人:“这是我们家特制的药水,虫蛇很讨厌这个味道,一定程度上可以避免它们扑过来攻击你。”
所有人都照着兰亭的方法涂抹了一遍,房子的轮廓也慢慢显现。
那是一个被岁月遗忘的木屋,像蛰伏的野兽,屋顶覆满了诡异的青苔,犹如腐尸上横陈的霉斑,在以诡谲的角度努力钻出的些微光影下散发着不详的气息,扭曲而狰狞的阴影匍匐在木屋脚下,从远处看,窗户中透出的微弱幽光像是怪兽血红的眼睛,蛇群像藤蔓般缠绕在树干上,发出的声响仿若幽魂的低吟。
兰亭抓住一条扑过来的小蛇,转身对他们说道:“这些蛇没毒,但也小心,药水不是万能的,这里的蛇攻击性很强,有些还是会扑过来咬你。”
阿瑞贝格一只手挡在西尔芙林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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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他往自己身后推了推,然后从旁边捡了根树枝把周围离他们近的几条蛇往边上丢。
“看好卢陟,进到屋子里去!”阿瑞贝格朝前喊道。
一行人艰难前进,推开陈旧的木门,发出不堪重负般“咯吱”的响声,屋内漆黑一片,屋顶几盏摇摇欲坠的老式油灯并不能起到照明作用,只是加剧了诡谲的氛围。
“人呢?”阿瑞贝格问。
卢陟开始装疯卖傻:“什么人,你只说要来我家看看,喏,这就是我家,好好看吧。”
阿瑞贝格懒得和他多掰扯,朝其他人吩咐道:“找,那群孩子应该就在这里。”
这个木屋不算大,所有的照明设备全都打开就可以把房内布局一览无余,没多少家具,也并没有什么能藏人的死角,所有人找了一圈后连个老鼠影子都没见着。
西尔芙林慢慢在房子内踱步,走到最后一个窗户的旁边时,突然站直了,退后两步又重新走回来,原地了两下跺脚,脸色一变,对阿瑞贝格说:“这底下是空的。”
一群人连忙走过来,阿瑞贝格敲开了那块木板,其下是一片漆黑看不到底的通道,他转头对大家说:“这有个地窖,福加你在上面看着卢陟,其他人跟我下去——”
突然,阿瑞贝格的视线转到西尔芙林身上,发现他浑身颤抖,双手用力地攥拳,手背青筋暴起,目光死死地盯着地窖口,像在沙漠走了三天三夜的旅人见到第一个绿洲,又像是追凶三十年的复仇者终于找到杀人凶手,但更多的,像被岩石坚硬棱角割碎的,迷茫又痛苦的海浪。
阿瑞贝格当机立断地吩咐道:“你们先下去,福加你也下去,我稍后会过来。”
西尔芙林明显地陷入到了某种应激的状态里。
其他人也发现了西尔芙林的不对劲,但都没多问,迅速地响应阿瑞贝格的命令。
西尔芙林痛苦地皱眉,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扶着墙壁,看着阿瑞贝格的眼神里难得带了点求助意味,他断断续续地说:“我……我有点不能呼吸。”
阿瑞贝格立马扶着他在旁边的木椅上坐下,一边轻拍他的背部,一边说道:“把头放在膝盖上,用力呼吸,脑子里什么都不要想,专注于呼吸这一件事。”
他的声音沉稳又有力量,让人下意识地照着他的话做。
西尔芙林闭上眼,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他的思绪纷乱,却又像大脑断片,仿佛有一吨水在疯狂往脑子里灌,几乎丧失了对周遭的感应能力。
但他一直能听见阿瑞贝格的声音,他在告诉他:“没关系,慢慢来,就是这样,做得很好。”
“就是这样,做得很好……”
“太慢了,这都做不好!”
“你有这么高的天赋,不该出现这样的结果!”
“这是你没完成任务的惩罚!”
……
许久,西尔芙林才清醒过来,他不再呼吸不畅了,但神情一片死寂,眼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冰冷、空洞。
阿瑞贝格刚想说点什么,旁边的卢陟突然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听起来甚至有点神经质。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这是,典型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啊!”
20. 感官剥夺
那是一个空荡的房间,位于地下不知道多少层,那里不见丝毫光亮,听不见任何声音,没有任何物品。
西尔芙林那时觉得,这个房间好大好大,他处于正中心,要摸索好久才能碰到墙壁,而这路上,由于没有任何物体的支撑与参照,他会摔无数跤。
那段时间,西尔芙林认为,墙壁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在长期的失去感知的空寂里,他常常会质疑,这个世界真的存在吗?他真的存在吗?
而墙壁,是他除了地板以外,唯一能触碰到的实体,他会像小时候爱抚家里的猫咪一样,抚摸着墙壁,仿佛它有生命。
他感受不到他的肉/体,却知道自己的思维还能运转,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漂浮在无边的宇宙当中,成为了一颗空荡的星球;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或许已经死去,灵魂却被禁锢着受刑;时间长了之后,他引以为傲的思维模式就开始崩塌,他感知不了时间,感知不了生命,肉/体和灵魂已经分离,每一根神经都在分崩离析。
他躺在地上睡去,醒来旁边会突然多出一份食物和水,再次睡去时,空盘又会被收走,他曾尝试过装睡,控制自己的呼吸,控制着自己的眼睛,就为了证实,他与这个世界还存在某种联系。
这是除了触摸墙壁之外,他能做的唯二确定自己还活着的事情。
后来,他的这些小动作全都被发现,他们给他戴上了电子镣铐,监控他的各项体征,他无法再假装睡去,也无法再走去墙壁。
就像那只他养了不到一个礼拜就宣告死亡的猫咪,那面墙壁在与他接触几天之后也被宣判了死刑。
他们剥夺了他那么努力,那般挣扎,才争取来的,和世界之间如蛛丝般的联系。
妈妈曾经告诉反复告诉他,一个人一定要有无坚不摧的信仰,那会让他处于风暴之中而屹立不倒,跌落悬崖而安然无恙,信仰会让人感知到他剧烈的存在。
可是妈妈,我一直以来信仰的都是虚无,我坚信着我灵魂的强大,以至于当我的灵魂脆弱不堪、一击即碎时,我的存在就会被抹去。
“我是西尔芙林,我叫西尔芙林。”
“上一次我感知到这个世界时,我12岁。”
“我的头发是金色的,眼睛是蓝色的——妈妈说,我有一双非常美丽的眼睛。”
“我的妈妈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研究员,我的爸爸是世界上最伟大的警探——我的爸爸……”
“我叫西尔芙林。”
“我……我,可能已经六十多岁了吧。”
“我的头发是黑色的,眼睛是黑色的,全身都是黑色的……”
“我叫西尔芙林,或许我已经死去。”
……
“被试者注意力涣散,思维混乱,丧失思考能力。”
“知觉能力损伤,电击、灼烧均无反应,语言功能丧失。”
“出现幻觉,有自杀倾向。”
“首次感官剥夺测试已结束,被试者012号的成绩为五天六夜,恭喜012号获得第一名的好成绩,过一个月后将进行第二轮测试。”
……
在看到黑漆漆的地窖口的一刹那,西尔芙林的大脑仿佛被一记闷锤重击,然后又被放进绞肉机里搅拌。
他的眼前是黑与白交错的光影,仿若被浸泡在海底,周遭的一切——目之所见,耳之所听,全都发生了畸变,恍然间,他感觉自己又一次置身于那间漆黑的触摸不到任何东西的测试房,正在进行感官剥夺的测验,他的喉口被扼住,知觉被剥夺,他感觉自己将要再一次死掉。
他向来认为,时间是不能治愈那些深入骨髓的伤疤的,大脑再怎么构建一堆生理机制去遮掩、躲避那些顽固的沉疴,都只是在加剧它们带来的一系列溃烂。
但阿瑞贝格好吵啊,尽管他的声音那么镇定,那样让人觉得可靠,在西尔芙林混沌的,空寂的崩塌世界里,依旧吵得人无法安详睡去,吵得人不得不回归清醒。
“我是西尔芙林,我叫西尔芙林……”
“你说什么?”阿瑞贝格轻声问。
“没什么。”西尔芙林的声音僵硬。
“这位金发警官也有什么悲惨的过去吗?看到蛇就发抖,看到地窖更是直接吓得应激了,不是说你们警探在入职前要通过心理素质测试吗,你是怎么通过的?这些心理障碍不会影响你的工作吗?”卢陟尤嫌不够似地喋喋不休。
“闭上你的嘴。”阿瑞贝格冷了神色,回头怒斥一声。
接着他又转头温和地对西尔芙林说:“别紧张,放轻松,每个警探都或多或少的有点心理问题,隔一段时间就要接受心理评估和治疗,这没什么的,我说过,你可以随时来找我倾诉任何东西,哪怕只是单纯地喝杯小酒。你有很专业的能力和很高的素质,我们都能感受出来,你值得被特聘到我们小组,永远不要怀疑这一点,也不要担心会影响到我们的工作,我们小组的成员都很优秀,我们都会帮你兜底,因为你也在帮我们兜底。”
“现在,我想你或许需要一个拥抱?”
西尔芙林很长一段时间感觉自己失去了情绪,浑身都很僵硬,但阿瑞贝格的话将那冰冻一般的僵直融化,他的大脑重新开始运转,而在情绪感知能力恢复之前,他先一步听到了阿瑞贝格有关“拥抱”的问询。
在感受不到喜怒哀乐的这一刻,他居然下意识地想,“是的,我需要一个拥抱。”
于是他没有经过任何的思维运转、大脑运作,只是从心地张开了手——
然后获得了宽厚而温暖的怀抱。
抱了几秒后,西尔芙林的情绪正常了,开始后知后觉地尴尬起来,他不习惯向他人示弱,不愿意展现自己的脆弱,他轻轻咳了两声,从阿瑞贝格的怀抱中出来,跟他说:“你下去帮忙吧,我来看着他就好。”
“没事,我陪你呆一会儿,相信他们能处理好,如果情况确实需要帮忙的话会有人过来告知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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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即使阿瑞贝格相信西尔芙林的心理素质与专业能力,但是放任一个刚刚从应激状态缓过来的人独自应对穷凶极恶的罪犯,还是太过危险,阿瑞贝格担心西尔芙林二次应激。
在一旁静默了一会儿的卢陟突然又再次笑出声,“我说,你们你一定要在我面前上演一出温情戏码吗?真的很无聊,创后应激是弱者用来保护自己脆弱小心灵的生理机制,本质上还是懦夫一般的逃避心理——不过话说回来,你们同事是下去做什么,救人吗?哈哈哈哈,别开玩笑了。”
“什么意思?”阿瑞贝格眉心蹙起,他们确实不确定下面是什么情况,那群小孩是否还存活,如果无一幸存的话……
“底下可不是什么楚楚可怜的受害人,而是穷途末路的杀人犯!”卢陟癫狂地笑了起来。
对于卢陟突如其来的神经质,阿瑞贝格没有理会,只是低头沉思,照他话里隐含的意思,那群小孩当中大概率还有幸存者,只不过不知道经历了怎样的摧残,他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这时,西尔芙林忽然转身面向卢陟,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如同讲述睡前故事一般缓着嗓音开口:“我不太喜欢别人打哑谜似地跟我说话,不如来谈谈你吧,讲讲你的事情。”
阿瑞贝格挑眉,西尔芙林这是在夺回谈话的主导权,不被人轻易地牵着鼻子走,而是镇定自若地对转矛头,把握住审讯的好时机。
“你说创后应激是懦弱者的自我回避心理,那么你呢?”
“那么快看出我创后应激的你,不会和我‘同病相怜’吧——哦抱歉,不该用这个词,我不太愿意和你这样莽撞、愚蠢、孤僻、心理变态,只会阴暗地躲在角落像老鼠一样存活的人拥有相同的‘病症’。”
“而且,就如你所看见的那样,有人关心我心理的异常,却没人在意你的,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心理问题的,八岁、九岁、十来岁?你诉说过吗?哦对,你应该不敢说,也知道说了没用。”
“没人理解你,对吗?你再怎样杀人,狩猎,自以为是地玩弄他人的生命,都不能使你发烂的伤口痊愈,你见到火还是会生理性地恐惧……”
“你懂什么?怎么没人理解我,怎么没人在意我!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自以为是的是你!”卢陟不知道被戳到了哪个神经,突然开始大喊大叫着反驳。
西尔芙林朝阿瑞贝格递了一个眼神,阿瑞贝格点头表示了解。
这一段谈话的目的已然达到,现在他们可以确定,卢陟有个领导者型的犯罪同伙,而卢陟对他有着绝对的忠诚,继续顺着问下去他会立马反应过来自己的失言,接下来他就会开始大包大揽地胡言乱语。
于是,阿瑞贝格并没有接着卢陟的话进行反驳和承接,而是措不及防地问了另外一个问题:“那么现在,你需要回答的是,引起你应激反应的源头,是那把烧向你全家却独独把你留下来的火,还是站在火焰之外看着父母被自己亲手烧死的扭曲情绪?”
21. 选择
小倪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妈妈”,看到周围漆黑一片的环境时,恐怖的记忆才又一次回归大脑,让他浑身发凉,无助地蜷缩起身体。
月亮升到最高点,他们手拉手围绕着破败的房屋残骸转圈,第三遍的童谣还没唱完,一阵冷风携着刺鼻的气味朝他们吹来,幻化成一张薄膜,糊住了他们的大脑。
那是一个人影,小倪知道,那是一个瘦弱的、但绝对属于一个成年男人的身影,即使眨眼间他又忽地变成了小婴儿的模样,即使周围的同伴们都开始如被人操纵的玩偶一般不住地喃喃:“火娃娃,火娃娃来了……”
安娜首先意识到了不对劲,立马捂住了他的鼻子,皱着眉朝他摇头:“小倪,不要闻。”
但她来不及和别人讲了,眼皮一眨晕了过去。
安娜的身体不好,经常生病,因此受到药物的影响最大。
小倪一阵恐慌,立马跪在地上试图唤醒安娜,但没等他靠近,无力感似毫无预兆的龙卷风一般席卷了他,失去意识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小倪鼓起勇气颤着声音朝周围喊了一句:“有人吗,你们还在吗?”
无人回应。
他咽了咽口水,腿控制不住地移动了一下,然后猛地僵住了身体,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干,他努力地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安娜说过,关键时刻,只有冷静能救你的命。
那是一个人的手,小倪废了好大功夫才制止住脑内关于各种各样死状残忍的尸体的幻想,慢慢地爬过去,手掌接触到了一簇头发 。
他颤抖着手拨开那人脸上的头发,凑近了在黑暗中仔细看,看清那张脸的那一刻,他猛地松了一口气,故作的镇定一下子塌方,带着哭腔摇动着那人的身体。
“安娜,安娜,你快醒醒——”
没等他把安娜喊醒,周遭的环境一下子亮了,尽管是昏暗的,带着诡异与不详气息的灯光,也在之前犹如深渊一般的黑暗的衬托下,亮得刺眼。
“哟,你倒是醒得早。”一道干哑如磨过粗粝砂纸的男声响起。
小倪忍不住双手撑地往后挪了两步。
突然的光明让他看清了周围凌乱躺着的其余九个同伴,以及那个露出手臂烧伤的男人。
他很瘦,个子高,有点驼背,头发很久没有打理过,又长又杂乱,毛燥的刘海下,一双细长的眼睛里恶意浓稠得快要溢出来,手上提着两桶水,慢慢悠悠走过来将水倒在那群晕过去的孩子们身上,并不耐烦地叫嚷道:“起来了都起来了,睡得跟死猪一样。”
小倪见状,即使害怕得全身打抖,还是爬到了安娜身前,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张开手臂,成保护姿态,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地开口:“你不要泼她,她身体不好,一淋水必感冒生病,到时候你也会很麻烦。”
那男人动作忽然一顿,情绪不明地盯着他看了几秒,看得小倪双腿发软,就快要重新跌坐在地上,最终,他突兀地笑了一声,低头肩膀耸动着,然后对小倪摆了摆手,淡淡地说道:“那你把她喊醒。”
小倪立马转身推动安娜的肩膀,焦急地把她摇醒。
等孩子们全都惊恐地醒来,那人才再次开口说道:“既然,你们都这么喜欢玩游戏,那来陪我玩一个游戏吧?”
把他们聚到一起的高个子男孩率先跳出来叫嚷:“你是谁,这是哪里?快放我们回去!”
那个男人低低笑了声,往前走两步,将他双手的袖子撸得更高,站在灯泡正中央向他们展示手臂上狰狞的烧伤。
老式恐怖电影主角遇鬼前闪烁不定的灯光一般黯淡的光线就这样缓慢爬上那道如蜡油扭曲溶解的伤口,像恶鬼的巨口,仿若下一秒就要将他们生吞活剥。
高个子男孩不自觉地后退几步,那男人却依旧咄咄逼人地朝他靠近,病态地咧开嘴:“你们不是在找我吗?为什么找到了又要回去呢?”
“你……你是‘火娃娃’?”男孩眼神到处乱转,就是不敢落在那道伤口上。
男人却突然失去兴趣一般,不再理会他,转而看向其他人,“所以,你们玩还是不玩。”
没人说话。
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然后突然从身后拿出一把斧头,猛地抬手一挥——
鲜血乱溅,高个子男孩的人头落地,嘴巴甚至还没来得及闭上。
几个孩子控制不住地哭出声,扎堆蜷缩在一起,一动也不敢动。
男人再次问了一遍:“玩,还是不玩?”
话音刚落,安娜就站出来,平稳地开口:“我们玩,但你要告诉我们玩什么,怎么玩,输了的惩罚是什么,赢了的奖励又是什么?”
男人一边在墙壁上剐蹭着斧头上沾着的血,一边缓慢地说道:“你们现在还没有资格知道这么多——很简单,一步步来,现在我需要你们两两分成一组,这是一个考验默契的小游戏,找好队友很关键哦。”
接着他用斧子隔空指了指小倪,“那边那个——对,就是你,作为率先醒来的奖励,我允许你先选择队友。”
小倪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安娜。
“你们关系很好嘛。”男人笑笑,然后看向其他人,“给你们一分钟,迅速两两结队,一分钟之后还在墨迹的,下场和这人一样。”
说着,他用脚随意地踢了踢地上的脑袋,甚至不如对一个足球。
孩子们迅速找好同伴。
男人满意地点点头,然后侧过身,露出身后的另外四把斧头,饱含兴味地说道:“这里有五把斧头,你们有两个选择,选择一,像我刚刚那样,拿这把斧头砍下你同伴的头颅,成功的那个,我会放他走;选择二,两个人都不动手,我给你们一个一起逃出生天的机会,我会直接把你们放到下面的树林里,凭本事逃出去。”
“谁想先做选择——友情提示,越往后逃出去越困难哦,我会慢慢增加难度。”
“那边那两个,”男人望向小倪和安娜,“同样,作为你们刚刚表现良好的奖励,我给你们优先选择的权利。”
表现良好?
什么表现?
哪里良好?
小倪扯了扯安娜的衣服,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安娜也摇头表示不知道。
“30秒的商量时间,快速做出决定吧。”
“安娜,我们怎么选啊?”小倪忐忑地问。
“你相信我吗,小倪?”安娜轻声说。
小倪点点头。
安娜抬头直视着男人的眼睛,坚定地说:“我们想最后一个选。”
“你确定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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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说了越往后越危险。”男人颇感有趣地再次重申了一遍。
“我确定。”安娜没有任何的动摇。
另外一组小孩迅速地选择了两人一起逃命,男人如约放他们走,自己也一起出了屋子。
男人出去后,地下室唯一的灯也熄灭了,屋子重新陷入黑暗。
小倪他们正在煎熬地等待,忽然,一块电子屏毫无预兆地亮起,视角晃动,半天才对准焦距。
看到屏幕对准的焦点时,八个孩子的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这个视角,是狩猎者的视角,而聚焦的猎物,就是被放走的两个孩子!
他们亲眼看着,箭矢向两个同伴身上射去,而当他们两个为逃命而慌不择路地开始不自觉分开时,一声带着愤怒与焦躁的声音响起,小倪听出,这就是那个男人的声音,如此近,仿若就在耳边——
“这样就分开了吗?真的是,毫无信任,毫无忠心啊。”
随后,他们看到一只手拿着打火机出现在镜头里面,手的主人似乎顿住了一会儿,像是在做什么心理建设,半天呼出一口气,大拇指还是有点抖,打了两次才把火点着——他把箭矢点着了!
小倪也是这时候才发现,前面几下他只是想随便玩玩,基本没怎么射中他们,这下,他才真正开始致命地射击。
看到屏幕里的两个伙伴,就这样被燃着火焰的箭矢夺取了生命,小倪用力地捂住嘴,眼里泪光闪烁,旁边的几个孩子更是崩溃大哭,叫着喊着要回家,哭着嚷着好害怕。
只有安娜,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然后迅速地回头跟他们说:“都别哭了,听着,待会儿选择两个一起跑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能和对方分开,最好牵紧手,千万千万不能分散,不然会死得更快。”
没过多久,男人回来了,笑着问道:“下一个做选择的,是谁呢?”
……
之后的一组,依旧选择了两人一起跑,毕竟还是八九岁心智尚未成熟的孩子,他们天真也良善,轻易做不出残害同胞的毁灭道德的事情——当然,这只是尚未走入绝境的情况下。
绝境之下,不论年龄,人性的所有不堪与脏污,自私与利己,恶劣与血腥,统统会被激发出来,然后膨胀、再膨胀,直到泛滥成灾,直到再无回头之路。
直到第二组听安娜的话从始至终都没有和伙伴分开的孩子,也死于箭矢之下时,他们才意识到,第二个选择,就是一条死路!
于是他们眼泛红光,于是他们面目狰狞——小倪觉得,那是比男人手上的烧伤疤痕还要恐怖千倍万倍的存在。
于是他们抢夺斧头,将其毫不犹豫地挥向自己的伙伴——平时那些连书包都背不动的孩子,这时却爆发出了难以想象的力气。
安娜捂住小倪的眼睛,带他来到了最角落,两人蹲在黑暗里,血液时不时沾上他们的身体。
男人再次回来时,就看见一地的血腥,和两个浑身浴血,哭着说自己选择了第一个选项,让他放他们回去的孩子。
他恶劣地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过没等履行承诺,男人忽然从手上的监视器里看到了什么意外的东西,脸色一变,留下一句“你们等我一会儿”就匆匆离开。
角落捂住小倪眼睛的安娜,默默抓紧了右手的斧子。
22. 安娜
乐衍一行人走入地窖时,就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这是一条狭窄的通道,宽度只容一人通过,乐衍端着枪走在了最前方,后面依次跟着崔维斯、兰亭和福加,由于地道没有光亮,出发时也没带什么装备,后面三个人都是一手开着手机闪光灯打光,一手握住身上的武器。
走了大概一百米的样子,碰到一扇伫立在他们身前的铁门,万幸的是,这个铁门用的是老式钥匙锁,乐衍端详了一下锁的构造,转身朝崔维斯偏偏头,示意他上。
崔维斯从裤兜里拿出一个回形针,和乐衍换了位置,开始着手撬锁。
兰亭惊讶道:“这也是你们调查局警探必会技能之一吗?”
乐衍边给崔维斯照光边笑着对兰亭说:“这是他的个人技能,和我们调查局无关。”
“小时候调皮捣蛋就爱瞎捣鼓这个玩,小手艺,不值一提。”说着,崔维斯已经把锁撬开,推开了那扇铁门。
那阵忽隐忽现的血腥味骤然浓重起来,而与血腥味一同袭来的,是四把锋利的、直逼崔维斯面门的斧子。
……
不久前,卢陟彻底离开后,角落的安娜低着头闷声开口:“你们知不知道,即使这样做,那个人也不会放你们一条生路的,而杀了人,你们就彻底回不去了。”
“你在这说什么,你最后一个选择,最后一个死,我就不信死到临头你不会杀了你旁边的那个胆小鬼!”双手沾满鲜血的一个男孩大喊。
“而且你爸爸就是个疯子,都说疯病会遗传,说不定你不单单会砍掉他的头,还会把他分尸、喝掉他的血呢!”
听到这话,小倪愤怒地扯下安娜遮住他眼睛的左手,怒目瞪着对面的两个同伴,大声反驳道:“才不是!你们才是疯子,杀死同伴的疯子!安娜是很好很好的人,和你们一点也不一样!”
“是吗?”安娜本人倒没什么情绪波动,只是淡淡地看向身前两个手染同胞鲜血的孩子,举起了右手的斧子,轻声问道:“现在,我也给你们一个选择,要么,和我一起反抗那个男人,搏一条出去的生路,要么,我现在就砍死你们,把你们分尸,喝掉你们的血。”
安娜只有十岁,虽然是他们当中最大的孩子,但毕竟只有十岁。
可她一直和同龄人不同,有着超乎寻常的成熟,似乎把什么事都看得很淡,似乎总是很平静,但他们说的没错,她爸爸是个疯子,即使这玩意不会遗传,但疯子也养不出一个正常人。
那两个小孩还是怕了,选择了妥协。人就是这样,嫌恶疯子,贬低疯子,鄙夷疯子,却也最怕疯子。
他们躲在铁门后面,举着斧子等待着。
这一刻,他们成为了猎人,而门外的人才是猎物。
……
崔维斯迅速侧身闪躲,用光照亮身前四个小孩的脸,安抚道:“别怕,冷静,我们是警察,来救你们的。”
安娜走上前,抬头看着他,手上的斧子并没有放下,问道:“你们有证件吗?”
三人纷纷亮出证件,兰亭也拿出了她的护林员证。
安娜上前仔细看清证件上的内容,手上的斧子依旧攥得很紧,她轻声问:“你们来自,刑事调查总局?所以说你们的级别很高对吗?”
乐衍上前一步,试探地抓上她拿斧子的手腕,身后的三个孩子听见他们是警察时,都放下了斧头,只有这个女孩,从始至终也没松下警惕。
这是个好事,但背后的原因与故事,也应该是沉重的。
她温和地对安娜说道:“是的,你有什么困难,收到了什么伤害,都可以告诉我们,我向你保证,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帮助你——现在,先把手上的斧子放下来好吗,它很危险,也很容易误伤你自己,况且,拿着不累吗?”
“你们的帮助,要钱吗?你们会掩盖事实吗,你确保今天一切的事实都不会被扭曲吗?”安娜一声声的质问,让在场的所有人心发凉,兰亭上前蹲下身抱住她,缓缓夺过她手里的斧子,带着哽咽地说道:“乖孩子,我知道你,你叫安娜对不对,你是个好孩子,相信我,他们是好警官,会为你做主的。”
安娜这才彻底放松下来。
福加听着很气愤:“到底是什么样的警局,才会让这么小的孩子都对其丧失信任,明明小孩子是最容易相信警察叔叔的。”
“提到警察第一反应应该是安全感,而不是金钱。”崔维斯抱胸说道。
乐衍往里看了看,眉头一皱。
“那边是……另外三个小孩的尸体。”
……
“你们在说什么?”卢陟笑得有些勉强。
“如果你想的话,我们也可以陪你聊聊童年创伤。”阿瑞贝格曲起一边腿,懒懒散散地靠着墙回道。
“你现在依旧是死刑打底了,临死前,你没有什么倾诉欲吗,像你这种人,应该很渴望他人理解你吧——而且,你现在完全处于多一项罪名不多,少一项罪名不少的状态,有些事实,该让它见见阳光了不是吗?”西尔芙林头还是有些晕,但这并不影响他的攻击性。
倒是阿瑞贝格,不知道又从哪变出一颗压片糖,举到西尔芙林眼前晃了晃,笑眯眯地问道:“需不需要来一颗?”
西尔芙林接过糖果,转头看他:“你还能变出什么?”
“秘密。”阿瑞贝格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笑着说:“你有需要的时候,自然会出现的。”
“你们会为了对方去死吗?”卢陟突然开口,毫无缘由,毫无前奏,却又隐隐带着偏执和疯狂。
“你说什么?”西尔芙林回头。
“你们看起来关系很好,不只是同事吧,你们愿意为了对方去死吗?”
西尔芙林没有反驳这句话,只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话风一变,语气变得柔和,循循善诱:“对,我们关系很好——是不是有一个人与你的关系和我们之间很相似,你的爱人、挚友还是你的同谋者?他是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对不对,在一切结束之前,你不想要诉说和他之间的故事吗?”
“他拯救了我,他是我所有的光了……”卢陟低头喃喃。
“说什么,大点声。”西尔芙林的语调依旧轻而缓。
“没什么,”卢陟抬头,带着瘆人的假笑,“对,那场烧死我爸妈的大火,就是我放的。”
阿瑞贝格站直身体。
“除此之外,我想你们还需要看看这个。”卢陟偏头,示意他们拉开一旁的抽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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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斯小镇警局。
看完卢陟给他们看的录像,一群人心情沉重。
“这也算是杀人了吧,虽然年纪小判不了刑,但这样残忍地杀害自己的同伴……真是,非常恐怖了。”当地的一个警员忍不住说。
“可他们也是受害者,换你去,你会怎样?”福加质问一句。
那个警员不说话了。
“你怎么看?”阿瑞贝格偏头问西尔芙林。
“没有处于相同的情况下感受那一刻的绝望,我们就没有资格评判什么。”西尔芙林在录像自动播放第二遍时,抬手关掉了它。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阿瑞贝格有些好奇。
西尔芙林低头想了想,然后抬头平静地说道:“会和那个叫安娜的小女孩一样,冤有头债有主,没有谁该代替谁活下去,该死的另有其人。”
阿瑞贝格笑了笑,然后吩咐道:“这份录像永久封存在警局里,不准流出。另外,让那四个小孩接受一段时间心理疗愈,心里检测合格之后再回归正常生活,通知一下他们父母……也通知一下那些遇害小孩的父母,那些父母也需要心理疗愈。”
杀人犯夺走几条年轻的生命可能只需要几秒钟,但带来的,是无数个家庭的破碎,无数人一生中如影随形的伤痛。
乐衍想到什么,突然问跟着他们一起来做笔录的兰亭:“你说你认识那个叫安娜的孩子,她是怎么回事?”
兰亭叹了一口气:“我知道的也不多,那孩子真的蛮惨的——她妈妈原来就在这个警局工作,但却是这里面为数不多真正在做事的,之前我寻找我母亲的下落时,只有她在认真帮我找,虽然当时被凯恩严厉制止了,她私下仍然会把查到的消息偷偷告诉我,即使最后还是没什么结果吧,可她是真的会拼尽所有为别人伸张正义。大概五年前的样子,她突然想重启一个案子,说是里面有很多疑点,凯恩把她劈头盖脸的骂一顿,说她没事找事,后面她就从警局辞职,自己做起了私家侦探,非要把那个案子查明白,只是后来……下落不明了,当时安娜才五岁。”
“那孩子的爸爸之前精神方面就有些问题,但他很爱他妻子,在她妈妈那么多年的陪伴与照顾下,本来都快好得与正常人差不多了,突然又碰上这事,彻底疯掉了,安娜从五岁开始,就得自己撑起整个家。”
“怪不得她有那样坚强的心智。”福加感慨。
“本来她该是天真活泼的,这么早长大确实让人心痛。”乐衍有些难过。
“她妈妈当年查的是哪个案子?”阿瑞贝格关注到了另一件事。
兰亭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阿瑞贝格点头表示了解,又问道:“平时福利机构会给她们家额外的补助吗?不够的话我可以捐赠一点。”
“够的,而且平时邻里都会多关照安娜,那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疼。”兰亭有些惊讶。
阿瑞贝格说道:“那就行,如果还有什么困难可以打刑事调查总局行为分析处的主管电话联系我,我闲钱挺多。”
没等兰亭道谢,审讯室的大门突然被打开,一个警员怒气冲冲地从里面冲出来,嘴里嚷嚷道:“受不了了,真是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