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看到凶杀名单[九零]》
7. 第 7 章
“你仔细回忆一下,有没有一个男学生来你这买过这个蝴蝶发卡?”阎政屿没有直接将张农的外貌描述出来,以免影响销售员的判断。
但他还是大致形容了一下张农:“这个学生的自身条件应该比较窘迫,这枚发卡不是他日常可以负担得起的。”
销售员抿了抿唇,陷入沉思:“你让我想想啊……”
这枚发卡卖的极贵,交易的记录其实并不多。
过了一会,销售员恍然:“嗷!我想起来了!”
“三年前确实有个男学生来买过这个发卡,那个学生可穷了,看着就寒酸,”一提到当年的穷学生,销售员一下子滔滔不绝了起来:“这个发卡是进口款,要卖一百零五块呢,他掏钱的时候拿出来的全是一块,五毛的零钱,还有几张工业券。”
销售员一边说,一边比划着,方佛那场景还历历在目:“他在我这柜台上一张一张数了好半天,我当时还纳闷呢,这小伙子连个像样的衬衫都穿不起,居然舍得花这么多钱买个发卡。”
“花这么多钱,一看就是打肿脸充胖子,想要追哪个条件好的女同学吧?”销售员撇了撇嘴,一副她早就料到的样子,她的目光不经意的扫到阎政屿的那张警官证,语气越发的鄙夷:“你瞧瞧,现在果然出事了。”
阎政屿不动声色的继续追问:“那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吗?”
“具体长什么样我记不得了,”销售员的神情略微有些懊恼:“但是我记得他戴了副眼镜。”
阎政屿又问:“如果这个人出现在你面前,你可还认得出来?”
销售员给出肯定的答复:“那当然。”
阎政屿沉声确认:“一百零五块,用零钱和工业券支付,时间是1986年的11月9号,对吗?”
销售员再次看了一眼当时的购买登记,笃定的点了点头:“对,绝对错不了!”
阎政屿基本上可以确认,这枚贵重的蝴蝶发卡就是张农买来表白用的,只是那个姑娘没有看上他。
休学回家之时,张农带上了这枚蝴蝶发卡,在他侵犯王玲玲的时候,被王玲玲攥在了手中,成为了唯一的物证。
“好的,非常感谢你的配合,”阎政屿将笔记本上清晰记录的要点拿给销售员看:“如果确认记录无误的话,就请你在上面签个字吧。”
销售员爽快的接过笔,在指定的地方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紧接着又带着几分探究:“公安同志,这个学生到底犯啥事儿了?”
阎政屿拿回笔记本,合上,动作干脆利落,他抬眸轻轻瞥了销售员一眼:“不该问的,别瞎打听。”
销售员瞬间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知道了。
可就在阎政屿离开后,她立马跑到了旁边的店里去:“哎,我跟你讲,刚才来了个公安……”
——
阎政屿回到宿舍的时候是晚上六点左右,夕阳的余晖将筒子楼的墙面染成了暖黄色,正是吃晚饭的时间,家家户户都飘出来饭菜的香味。
勾的阎政屿本就饥肠辘辘的肚子不停的咕咕叫。
他踏上有些昏暗的楼梯,却意外的看到自己宿舍的门正打开着,妹妹阎秀秀搬了一个小马扎坐在门口,正眼巴巴的朝外望。
“哥!”一看到阎政屿,小姑娘立刻跳了起来,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你回来啦!”
“嗯。”阎政屿应了一声踏进屋内。
“饿了吧?我现在就去做饭。”阎秀秀说着话,就要往厨房里头钻。
“我来吧。”阎政屿轻笑了一声,将准备递给阎秀秀的那个用油纸包的严实包裹又给收了回来。
这是他回来的时候在国营饭店打包的红烧猪蹄,和黄豆一块烧的喷香,这段时间天天吃素,正好换个味道。
阎政屿走进厨房,一眼就见了灶台上面的几个搪瓷盆,里面整整齐齐的放着洗好切好的青菜,土豆丝,还有一小碗搅匀的鸡蛋液,一切都准备就绪,只等下锅翻炒。
“这些都是你准备的?”阎政屿有些惊讶地看着阎秀秀。
“嗯,”阎秀秀轻轻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就先备着,好歹能吃些热菜。”
“她呢?”阎政屿一边热锅,一边状似随意地问道。
阎秀秀脸上的光彩黯淡了些,低声道:“妈说……爸好几天没露面了,怕他出事……就去他以前常晃悠的那些地方找了。”
阎政屿往锅里倒油的手顿了顿,油花在热锅里噼啪作响。
他知道,观念的转变非一日之功,杨晓霞对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丈夫,总还残存着一丝可悲的幻想和责任。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动作利落地将鸡蛋液倒入锅中,“刺啦”一声,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阎政屿炒菜,阎秀秀就挨在门框边儿上看着,她今天换了件干净的碎花衬衫,两条辫子梳得整整齐齐的。
嘴巴不停的絮叨着自己今天做的事情:“我中午是柱子叔家吃的饭,柱子叔给我夹了好大一块篜咸鱼,下午去买菜的时候,梅婶子正好也去,那个卖菜的欺负我年纪小,梅婶子可厉害了,掐着腰就帮我吵,硬是帮我把价钱砍下来两毛。”
阎秀秀口中的梅婶子是赵铁柱的媳妇孙梅,一个典型的北方妇女,嗓门大,心地也热忱。
赵铁柱也住在这个筒子楼里,这里住着不少公家的同事,十几年前的时候福利待遇好,公家给分房,分到的房子是有产权证的。
而现在阎政屿所住的宿舍,就只是一个栖息的地方,房子并不属于他。
“梅婶子是个热心人,”阎政屿将炒好的青菜装进盘子里,又把打包好的猪蹄分了一半出来:“把这个端过去你柱子叔家,就说是给他们添盘菜。”
“好咧!”阎秀秀双手接过,眼睛弯成了月牙,一蹦一跳的走了。
去的时候是一个人,回来的时候也是一个,但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我让秀秀在我家吃了,”赵铁柱人未到,声先至,他晃荡着手里的酒瓶,呲着牙花子直乐呵:“我听秀秀说你回来了,我撂下筷子就赶过来了,案子有进展了没?”
他把酒瓶往桌上一顿:“特意带了好酒,咱爷俩非得好好喝一个不可!”
阎政屿把调查到的线索说了一遍,又把售卖蝴蝶发卡的销售员的指正拿给了赵铁柱看。
“你……你查出来这么多?”赵铁柱眼睛瞪得溜圆,下巴都快要掉到桌子上了,就连说话的声音都不由自主的拔高了好几分。
当时这案子可是一整个刑侦大队,再加上附近多个县的兄弟单位一起协同侦破,摸排了大半年,硬是没找到半点有用的线索。
赵铁柱激动的用手背敲着桌面,发出咚咚的声响:“你这才几天啊,就把最要命的关键环节给打通了?我的老天爷……”
第二天一早,天色都还未亮,赵铁柱就已经敲响了阎政屿的家门:“小阎,小阎,快!快起来!干活了!”
阎政屿快速的洗漱完毕,穿上外套走出家门,就被赵铁柱一把拽上了二八大杠的后座。
一分钟后,滨河派出所的大门出现在了二人眼前。
赵铁柱火急火燎的打印了一份逮捕令,随即就开始坐立难安了起来。
阎政屿只觉得有些好笑,倒了一杯水递给他:“柱子哥,距离李所上班还有一段时间呢,要不你先歇歇?”
可赵铁柱的屁股上就仿佛是长了褥疮一样,一碰到椅子就要站起来,他焦急的扯了扯警服的领口:“这哪儿坐得住?”
他还时不时的盯着墙壁上的挂钟:“所长每次上班都挺早的,今天怎么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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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来?”
阎政屿看着那还未指到七的时针,微微叹了一口气。
焦急的等待了近半个小时,派出所门口终于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
所长李国栋披着晨露迈进大门,还没来得及脱下外套,赵铁柱就一个箭步冲了上去,递过逮捕令:“李所,赶紧批准签字,我们急着去抓人呢。”
李国栋瞪他一眼,终究还是将字给签了,只不过在两人临出门之际,又喊住了阎政屿:“小阎啊,办案要沉住气,别和你柱子哥学的那些臭毛病。”
阎政屿坐在自行车的后座,赵铁柱两只脚把脚踏子蹬得呼呼作响,一路紧赶慢赶的到了农机局,在张农上班之前把人给抓回了派出所。
审讯室里,白炽灯冰冷的光线倾泻而下。
张农坐在硬木椅子上,腰板挺得笔直。
他穿着一件熨烫的没有一丝褶皱的白衬衫,领口紧扣,头发梳理的很是整齐,一副金属框架眼镜为他增添了几分书卷气,怎么看都像是个严谨自律的知识分子。
他双手自然的交叠放在桌子上,指甲修剪的干干净净,面对这番审讯,他没有任何的慌乱,说话的声音甚至称得上温和:“麻烦了,公安同志,可以给我倒一杯温水吗?”
阎政屿没有说话,拿起桌上的暖水瓶,用一个透明的塑料杯接了温水,推到张农面前。
“谢谢。”张农微微颔首,双手捧起杯子,慢慢地喝了一口,然后将杯子轻轻放在手边,动作斯文有礼。
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坐在对面的赵铁柱。
他脸色阴沉得像暴风雨前的天空,身体前倾,一双虎目死死钉在张农脸上,几乎要喷出火来。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那杯水晃了晃,厉声开始了例行问话:
“姓名?”
“张农。”
“性别?”
“男。”
“年龄?”
“23岁。”
赵铁柱的问题一个比一个急,一个比一个重,试图在气势上压倒对方,他身体前倾,几乎要越过桌子,一字一顿地抛出那个关键问题: “1986年11月17号晚上,你在哪里?在干什么?”
张农闻言,低下头做沉思状,过了十几秒后缓缓开口:“时间过的太久,记不得了。”
“你那段时间实验出了问题,被停课回家,”赵铁柱压低了声音:“这么大的事,你竟然不记得了?”
“哦……”张农仿佛终于想起来了似的,恍然大悟般蹙了蹙眉:“那我应该就是在家里睡觉吧。”
赵铁柱直接被气笑了:“在家睡觉?你那天晚上去了昌安镇的庙儿沟村,在村西头的河滩奸杀了王玲玲!”
他猛地一拍桌子,倾身向前:“还不说实话?!”
面对这雷霆般的指控,张农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他说话的语气依旧平静无波,甚至还有被冤枉的无辜:“什么王玲玲,我不认识她。”
“我看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赵铁柱将那张证物的照片狠狠的甩在了张农的面前:“看清楚!死者王玲玲手里攥着这枚蝴蝶发卡,我们也找到了售卖这枚蝴蝶发卡的售货员,当初就是你拿一百零五块钱买了这枚发卡。”
张农的身体缓缓往后靠在了椅背上,灯光下,他脸上非但没有出现惊慌,反而出现了一抹极淡的,甚至带着点嘲弄的微笑。
“我承认,”他说话的语气很是轻松,仿佛只是在陈述着一件和自己无关的小事:“我确实是买了这样一枚蝴蝶发卡。”
“但是啊,公安同志,”张农的目光扫过赵铁柱,又落在一旁沉默记录的阎政屿身上,声音清晰而缓慢:“百货商店里,同款的发卡应该卖出去了不止一枚吧?”
“你们怎么证明,死者手里攥着的那一枚,就是我买的?”
8. 第 8 章
“你他妈的……”
赵铁柱猛地一拍巴掌,实木桌面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他霍的站起身,身体往前倾斜,几乎要越过桌子。
他一把揪住张农的衣领:“张农!你少给我来这套,我们既然能够把你请到这里来,就说明我们已经掌握了情况,我劝你最好老实交代!”
面对赵铁柱几乎喷薄而出的怒火,张农只轻微的往后靠了靠,避开了那无形的唾沫星子。
他脸上没有一丝惧意,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用一只手轻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说话的语气中还带上了一丝无奈的劝诫:“赵同志,麻烦请控制一下你的情绪,拍桌子和大喊大叫,并不能够让你的推测变成证据。”
张农微微停顿了一下,视线转向一旁始终沉默,却目光如炬的阎政屿,意有所指的继续说道:“我承认之前在医院的病房门口,这位同志突然叫出我的名字,确实让我非常意外。”
“但是,任何人被一个陌生人,尤其是一位公安,在那种情况下,被精准点名都会感到错愕吧?”张农说话条理清晰,把之前在医院的失态归因于人之常情:“这并不能说明任何问题。”
那天从医院回去以后,张农回想了他近期所有的行为,以及他和张玲玲那仅限于一面之缘的浅薄的社会关系。
他可以确认,无论是在礼法上,还是逻辑上,都不存在任何能够直接证明他和张玲玲死亡有关联的证据。
否则的话,也不会时隔三年才将他带到这审讯室里来了。
张农低头轻笑,慢条斯理的说着:“如果你们有确切的证据,就请现在拿出来,否则,这样的询问,恐怕只会浪费我们彼此的时间。”
赵铁柱被这一番话气得胸口剧烈的起伏,指着张农的手指都在微微的颤抖。
他只觉得自己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所有的力道都被对方那该死的冷静和理性化解于无形。
可他确实拿不出更硬的证据了。
而且,张农很明显是有备而来,在医院与阎政屿偶遇之后,他就已经预判到了警方的调查方向和证据短板,并且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建设。
审讯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赵铁柱粗重的呼吸声越发的清晰。
到了此时也没有了再做记录的必要,阎政屿缓缓放下了手里的笔。
他微微抬眸,看着张农脸上伪装的冷静,轻轻说道:“证据,永远不会骗人。”
“张农,你逃不掉的。”
“是吗?”张农挑了挑眉,脸上依旧带着完美的镇定:“阎警官,希望等到了时间,你亲自把我送出这派出所的时候,你还能这样的笃定。”
在张农带着嘲讽的大笑声里,阎政屿和赵铁柱走出了审讯室。
赵铁柱一拳捶在走廊的墙壁上,心有不甘的又踹了一脚:“该死的,这个张农,简直是油盐不进!”
1986年的11月17号,张农确实被停课回家,他也的确买了这样一枚蝴蝶发卡。
赵铁柱本以为他们找到的这些线索已经足够给张农定罪,可只要对方咬死了不承认,他们也拿他毫无办法。
本来已经有了重大突破的案子,再一次陷入了僵局。
“柱子哥,”阎政屿伸手按住赵铁柱激动的手臂,他说话的声音平和,带着一股和年龄不符的沉稳:“冷静一些。”
早在知道张农高学历精英背景的那一瞬,阎政屿就已经预料到了这是一场硬仗。
指望一次审讯,就让这个思维缜密,心理素质极佳,逃脱了三年多的人认罪,根本就不现实。
赵铁柱有些垂头丧气的:“这枚发卡是唯一的线索了,我们还能怎么办?”
“肯定会有的,”阎政屿思索了一下:“我现在所看到的物证只有这枚蝴蝶发卡的照片,影像终究是平面的,信息有限,如果能接触到实物,或许能打开新的突破口。”
短暂的沉默,在走廊里弥漫,但赵铁柱毕竟是一个成熟的老警察,缓和了一会儿后,情绪也没有那么激动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阎政屿,目光坚定:“你说的对,生气是没有用的,不过想要拿到实物,还需要向刑侦大队那边申请。”
两人对视一眼,无需更多言语,默契的同时转身朝着所长李国栋的办公室走去。
所长李国栋的办公室门虚掩着,赵铁柱抬手敲了敲,得到允许后推门而入。
“李所……”赵铁柱开门见山,语气急切:“我们刚才提审了张农……”
办公桌后,年近六十的所长李国栋穿着一件深灰色的行政短衫,正伏案处理着文件。
闻声,他微微抬起眼皮,目光从老花镜的上方投来,直接打断了赵铁柱的话:“吃瘪了,是吧?”
赵铁柱被说中心事,有些不好意思的伸手挠了挠后脑勺,裂开了嘴:“还真是,什么都逃不过您的法眼。”
李国栋缓缓放下笔,将眼镜摘下来,搁在桌子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他靠向椅背,语气平稳却一针见血:“高学历,脑子清楚,心理素质过硬,这种对手最为难缠。”
他慢慢地总结着,语气听不出喜怒:“他知道我们的办案流程,懂得钻法律的空子,甚至可能比有些我们的同志还要熟悉证据规则。”
李国栋看向赵铁柱,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柱子,你那套逼问流程,对这种人,使不上劲。”
“是,我知道,”赵铁柱深吸了一口气,此时,他的情绪已经完全平复了下来,眼神也恢复了清明:“这个案子积压了三年多,一直像块石头堵在我心里,小阎一发现新线索,我就火急火燎的去把人给抓回来了,确实是我太着急了,差点乱了方寸。”
“不过刚才小阎想到了一个新的方向,”赵铁柱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无意识的搓了搓:“李所,你能帮忙到刑侦大队,把那个物证蝴蝶发卡借过来吗?”
李国栋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就知道给我找事,赶紧滚出去干活,别在这给我碍眼。”
话虽说的不客气,赵铁柱脸上却瞬间阴转晴,他几乎快要咧开嘴角笑出来。
赵铁柱麻利的应了一声,拉着阎政屿就退出了办公室。
门一关上,他就难掩兴奋地拍了拍阎政屿的肩膀:“李所答应了,他既然开了这个口,这件事就稳了,咱就放一百个心吧!”
“嗯,”阎政屿轻轻点头,神色却未见放松:“拘留时间只有48个小时,如果在这期间我们找不到更扎实的证据,就只能放人,一旦让他走出派出所,再想带回来,可就难了。”
赵铁柱收敛了笑容,眉头紧锁,沉吟片刻后,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专注:“庙儿沟村必须再跑一趟。”
他沉声说着,思路逐渐清晰起来:“我们得知道,张农停课回家的那几天,具体做了些什么,又见了什么人,有没有什么异常。”
“以及通过发卡的销售记录看看,同一批次到底卖出了多少,能不能找到其他购买者逐一排除,还有他和死者之间,除了我们已知的浅层联系,是否还有更深层次,更隐蔽的交集。”
赵铁柱分条列点,条理清晰的把接下来的调查方向全部梳理了一遍。
渐渐的,他也不再感到迷茫。
只不过想要把其他购买者全部排除,这件事情的工作量实在是太大了,短短48个小时,是不可能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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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二人商量一番以后,还是决定先去走访一遍和张农相关的人员。
当年案发后,调查范围主要集中在本村及周边村镇有前科的混混身上,像张农这种拥有体面身份的大学生,根本未曾进入过警方的视线。
更何况,张农虽然也是昌安镇的,却根本不是庙儿沟村的人。
一般情况下,很难将张农和受害者王玲玲联系到一起。
两人先是去了趟张农的家里,公家给他分的房子是两室一厅,干净又敞亮,只不过坐在沙发上的老两口略显局促。
听到阎政屿问起张农三年前停课回家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张老汉立刻挺直了背:“农娃子那几天就在家里温书,门都没出过!”
他声音干涩,却异常坚决,旁边的老伴儿一个劲的点头,布满老茧的手绞着衣角,眼神躲闪。
可任凭阎政屿如何追问细节,两人的嘴巴都仿佛是那被焊死了的锁,一口咬定张农一直都待在家里,哪都没去过。
从张家出来,阎政屿忽然停住了脚步,他想起了医院里和他同病房的病友老李,很多关于张农的信息都是他从老李那里得到的。
所以赵铁柱再次蹬起了他的二八大杠,载着阎政屿去了化肥厂。
库房门口,老李正蹲坐在水泥台阶上,他的腰伤还没有完全好利索,只能守着岗位,他嘴里叼着个旱烟袋,吧嗒吧嗒的抽着。
看到阎政屿的一瞬间,他蹭的一下站了起来,目光闪躲,转身就要走。
“李叔,”阎政屿一声喊住了老李仓促的脚步:“您这是要去哪?”
老李僵在原地,一把将旱烟头摁灭在了墙上,烟灰簌簌的往下落。
他的双手不自在的在裤缝上不断的摩擦着,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这个……”
阎政屿步履平稳的走近,他嘴角牵起一抹了然的笑意:“看来李叔已经知道我们的来意了。”
都怪他这张破嘴!
老李懊恼的抬手,直接给了自己一记嘴巴子,黝黑的脸上,皱纹都挤到了一处。
自打他媳妇娘家的侄儿知道他在医院里和这个年轻的公安扯了那么多,他媳妇就已经好几天不让他进门了。
他媳妇儿说了,她娘家就只有张农这么一个有出息的侄儿,万一要是出了事,她要和他离婚!
老李把心一横,脖颈一梗,浑不吝的瞥过眼睛:“我啥都不知道,你们也都别问我了,你们公安要是真有那证据,就直接把农娃子抓去判了吧!”
阎政屿沉沉的叹了一口气,对赵铁柱说道:“柱子哥,咱们走吧。”
根本问不出来什么有用的东西了。
站在化肥厂的大门口,赵铁柱的眼神有了一瞬间的茫然,他摸出烟盒,抖出一根叼在嘴里,火柴划了好几次才点燃。
深深吸了一口烟,赵铁柱转过头,声音有些发哑:“小阎啊,你说……这个案子,咱还能办的下去吗?”
他们没有最直接的证据,所有与之相关的人物,又都被张农提前打了招呼,全部咬死了不松口。
难道要把同款蝴蝶发卡所有的购买者全部都摸排一遍?
不光说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年半,当初买发卡的人,究竟有谁都不清楚。
就算知道有哪些人,这人海茫茫的,又到哪儿去找?
阎政屿没有说多余的话,只是目光平静的看向身旁的赵铁柱。
“庙儿沟村,还去吗?”
赵铁柱捏了捏拳头,给出坚定的回答:“去!当然去!”
“就算他张农把所有的路都给堵死了,我也要再亲手给它撬出一条缝来!”
9. 第 9 章
当年调查这个案子的时候,赵铁柱有一段时间几乎住在了庙儿沟村,他对这个地方颇为熟悉。
他带着阎政屿绕过几处泥瓦房,轻车熟路地找到了村里有名的百事通崔秀芳,据说啊,谁家有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耳朵。
两人到的时候,崔秀芳正在自家的院坝里头晒干菜。
“崔大姐,忙着呢?”赵铁柱熟络地打了一声招呼。
崔秀芳抬头看到是赵铁柱,愣了一瞬间后立马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哎呦,是赵公安!可有些日子没见你来了。”
她话音未落,目光便好奇的转向一旁沉静的阎政屿:“这位同志是……?”
“这是我们所里新来的阎同志,叫小阎就行了。”赵铁柱简单的介绍了一下。
崔秀芳闻言,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围着阎政屿转了一圈,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阎同志瞧着真精神,今年几岁了?有没有对象?”
她热络的拍着大腿:“喜欢啥样的姑娘跟姐说,姐给你介绍一个,姐认识的姑娘个个都水灵的很……”
面对崔秀芳过分热情的撮合,阎政屿略显局促的后退了半步,他不太适应这种毫无边界感的关心。
他摆了摆手,语气温和却疏离:“您的好意我心领了,现在工作尚不稳定,暂时不考虑个人问题。”
赵铁柱见状赶忙打断:“崔大姐,我们今天来是办正事的。”
崔秀芳这才意犹未尽地收回目光,她利落的搬来两个板凳,让二人坐下。
院坝里虽然是夯土地面,但却被打扫的很干净,下午的阳光没那么晒,洒在人的身上很舒服。
崔秀芳拿出两个半透明的塑料杯,沏了浓茶递过来:“有啥事,坐下慢慢说。”
她自己则是抱着一大包葵花籽在那磕。
赵铁柱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半前,王玲玲的那个案子。”
“记得,咋能不记得,”崔秀芳呸呸两声把嘴里的瓜子皮吐出去,满脸的遗憾:“多水灵的一个姑娘哟,说话细声细气的,见人就笑,还是高中生呢,真是可惜了……”
在这个人人都要拼一个儿子的村子里,王玲玲家却只有她一个闺女。
和周遭不同的是,她的父母从未因为她是个女儿身,而对她有所苛待,反而是视若珍宝,处处疼爱。
家里虽然不是特别的宽裕,但还是咬牙供她上了学,王玲玲成了村子里少数能够念到高中的女娃娃。
而且王玲玲也很争气,她天生就是个读书的料,成绩在学校里始终名列前茅,就连老师都说,只要她踏进考场,那录取通知书准是她的。
可命运偏偏在高三那年转了个弯。
十八岁,含苞初绽的年纪,她悄无声息的倒在了村西头那片荒凉的河滩上。
“那年是村长家娶媳妇,娶的是柳湾村老张家的女娃,老张家出了个大学生,可是不得了嘞,”崔秀芳回忆着,伸出五个手指头,动作十分夸张:“村长光彩礼都给了5000块钱,就指望老张家那农娃子,大学毕业了以后能帮衬着一把。”
“农娃子上的可是江城大学,顶顶好的大学,”崔秀芳还比了个大拇指,但紧接着,她又叹了一口气:“本来玲玲那女娃儿也能考上的,好造孽哟……”
阎政屿开口点出了整件事情最不合理的地方:“张农的姐姐出嫁,张农就没来观礼?”
张农的父亲排行老二,嫁人的女孩是他大伯家的姑娘,算得上是张农的堂姐。
张农的父母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一年到头基本没得闲的时候,张农算得上是由这个堂姐亲手带大的,姐弟二人的关系一直都很好。
“没有啊,”崔秀芳摇了摇头:“我们当时也纳闷呢,但是张老二说农娃子在学校念书,请不了假咧。”
赵铁柱狠狠皱了皱眉头,那段时间张农根本就没有上学,而是被停课回家了!
张农当年肯定是来了庙儿沟村的,只不过可能因为他犯下了案子,没有进到婚礼现场。
可这村子就这么大,村长家娶媳妇来的人也不少,难道就没有任何一个人看到过张农?
赵铁柱正想着要不要把全村人都叫到一块问一问的时候,院子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骚动。
几个人簇拥着一对夫妻,跌跌撞撞地直奔而来,赵铁柱定睛一看,这二人正是王玲玲的父母。
明明才四十岁出头的年纪,可这两人却比赵铁柱三年半之前所见之时,苍老了十几岁不止,头发已经花白了一大半。
王玲玲的母亲钱丽娟一眼就认出了赵铁柱,她猛地扑上前,枯瘦的双手死死的抓住了赵铁柱的裤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扬起泪水纵横的脸:“赵公安,你们找到凶手了,对不对?”
“我求求你们,给我的玲玲一个公道啊!”
赵铁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一怔,随即便又感受到了裤腿上传来的力道和钱丽娟绝望的颤抖,顿时觉得心头仿佛被人狠狠揪了一把。
他赶紧弯腰,双手用力的想要把钱丽娟给搀扶起来:“嫂子,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咱慢慢说,你快起来!”
可钱丽娟却仿佛是抓住了生命中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死死的攥着不松手。
泪水糊了她满脸,钱丽娟声音嘶哑的几乎破碎:“三多年了……我的玲玲冤啊!赵公安,你告诉我是不是找到那个天杀的了?!是不是??!!”
一旁王玲玲的父亲,王继业,这位曾经顶立门户的汉子,此刻只是佝偻着背,浑浊的双眼空洞的望着赵铁柱。
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种无声的悲恸,比嚎啕大哭更令人心酸。
阎政屿也急忙上前帮忙,他触碰到钱丽娟嶙峋的手臂时,能清晰的感受到那下面压抑了三年多,几乎要将她燃尽的痛苦与期盼。
他看着这对苍老的父母,穿越以来那种时空所带来的疏离感,被一种沉甸甸的现实所取代。
“叔,婶儿,你们放心,”阎政屿抿了抿唇,沉声保证:“我们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阎政屿和赵铁柱进村的时候,身上穿了橄榄绿的制服,被路过的村民给瞅见了,再加上这院子里这么大的动静,一传十,十传百,不过片刻的时间,崔秀芳家里不算宽敞的院坝,已经被闻讯赶来的村民们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挤在门口,扒着矮墙,窃窃私语如潮水般在人群中涌动。
“公安又来查,难道是找到真凶了?”
“不是说……是外面流窜的坏人干的吗?”
“都三年了,还能查到些啥?”
各种猜测,疑惑,在人群中蔓延。
阎政屿的目光习惯性的扫过院外围观的人群,就在这一瞬间,他的瞳孔猛地一缩,视线死死的锁定在人群后方,一个靠在老槐树下,看似只是普通看热闹的中年男人身上。
那男人的头顶,阎政屿所熟悉的刺目的血红色字体再次浮现。
【王承宗】
【男】
【39岁】
【1391天前,协助张农抛尸,并处理作案工具。】
这是一个帮凶!
常年刑警生涯练就了阎政屿的定力,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样,很快就把目光从王承宗的身上移开了,仿佛只是随意一瞥。
回过头来,阎政屿低声对身旁的赵铁柱说:“柱子哥,注意老槐树底下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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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蓝色工装的男人。”
赵铁柱也是老警察,闻言心中一震,立刻明白了这是有情况。
但他并没有立即转头,而是借着侧身和钱丽娟对话的动作,用眼角的余光迅速锁定了目标。
“看到了,什么路数?”赵铁柱靠近了一些,压低声音问。
阎政屿声音很轻:“回去再详细和你说,你左我右,找个由头,给人摁住,动作要快,别给他反应时间。”
“老乡们都散一散啊,别围着看了。”赵铁柱立刻会意,一边疏散人群,一边自然的靠近槐树下的王承宗。
王承宗见赵铁柱朝自己走来,眼神开始变得慌乱,下意识的想要往人群里缩。
就在这时,已经悄无声息绕到侧后方的阎政屿突然加快脚步,在王承宗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
“你……你们抓我干什么?”王承宗惊慌失措的挣扎了起来,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是你……?!”
一道凄厉的变了调的女声撕裂了空气,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滔天的恨意。
王玲玲的母亲钱丽娟双眼赤红,像是一头被激怒的母狮,一下子蹿了出来,上下其手,对着王承宗连挠带打。
“天杀的畜牲!你还我玲玲,你还我女儿啊!!!”
钱丽娟瘦削的身躯却在陡然之间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她的十根手指如同铁钩一般,在王承宗的脸上和脖子上疯狂的抓挠,转瞬之间就留下了一道道狰狞的血痕。
而王玲玲的父亲王继业,更是直接抄起一根柴火棍就冲了上来,对着王承宗一阵劈头盖脸。
“嫂子,你冷静一下,别打了。”
“他叔,打架是不对的,更何况我们还没有确定是王承宗干的,千万别误伤了。”
阎政屿和赵铁柱嘴上说着劝导的话,可却一人一边死死地架住了王承宗,使得他根本没有办法躲闪,只能徒劳地扭动着身体,不断的发出痛苦的闷哼和求饶的哀鸣。
直到钱丽娟力气耗尽,哭声变得嘶哑无力,阎政屿这才拉开了这场单方面的殴打。
把钱丽娟交给一旁同样泪流满面,但尚存一丝理智的王继业,阎政屿便带着王承宗离开了庙儿沟村,回到了滨河派出所。
“小阎,柱子,你们回来啦?”王建明乐呵呵的打了个招呼:“李所交代了,你们回来了后先去找他一趟。”
“谢了,王叔,”阎政屿顺势将王承宗交到了王建民的手里:“先找个地方让他冷静冷静。”
所长办公室,李国栋冲着桌子上的证物扬了扬下巴:“诺,你们要的东西。”
透明的证物袋里,那枚尘封已久的蝴蝶发卡静静躺着。
赵铁柱脸上立刻堆起笑容,他凑上前:“还得是咱李所,动作就是快。”
“行了,少在那嬉皮笑脸的,”李国栋笑骂着,虚点了一下:“东西拿了就赶紧滚蛋,正经活干完了再说废话。”
“是!保证完成任务!”赵铁柱立刻挺直了腰板,故作严肃的敬了个礼。
一回到自己的办公桌,赵铁柱便迫不及待地催促阎政屿:“小阎,快瞧瞧,能不能有啥新的发现?”
“当年我瞅了它多少回,眼睛都快看瞎了,也没看出个花儿来。”
阎政屿没说话,只是熟练地戴上了手套,小心翼翼的拿起了这枚蝴蝶发卡,仔仔细细的端详了起来。
片刻之后,他指向发卡的尾端,那里有几道半圆弧形的细痕:“柱子哥,你看这里。”
赵铁柱仔细看了看,眉头皱起,带着一丝失望:“这个啊,当时我们也注意到了,应该是划痕。”
“不,”阎政屿抬起头,语气坚定:“这是指纹。”
10. 第 10 章
赵铁柱闻言吃了一惊,立马抓过手套戴上,几乎是抢一般的将蝴蝶发卡捧到了自己手里。
他瞪圆了眼睛,鼻尖几乎快要贴到发卡上,死死盯住那几道细微的弧痕:“这……这是指纹?!”
阎政屿点了点头,再次给出了肯定的答复:“是。”
他理解赵铁柱的震惊,这个年代的指纹鉴定技术尚不成熟,没有先进的对比仪器,更多依赖鉴定员的肉眼和经验,指纹鉴定作为一种刑侦的侦破手段,却并没有推广开来。
更何况,案发时间是1986年,那时候对于指纹的认知更为有限,那时的指纹技术也很浅显,再加上一般情况下的指纹是印上去的,属于平面的印痕。
而这几道痕迹,却是凹陷在金属表面,因此误以为这些印子是划痕,也情有可原。
但阎政屿了解过张农的过往,他当时被停课反省,就是在做实验的过程中违规操作,弄撒了具有腐蚀性的化学药品。
“柱子哥,你想想,”阎政屿看着这枚蝴蝶发卡,一字一顿的分析:“如果当时张农把腐蚀性的药剂洒在了这枚发卡上,担心把发卡毁坏,着急之下,用手去触碰了……”
阎政屿的一番话还没说完,赵铁柱已经恍然大悟,他猛地一拍大腿:“化学腐蚀!”
“这东西把指纹给刻上去了!”
这个发现让赵铁柱瞬间血气上涌,他抓着发卡就要往外冲:“这还等什么?现在就提审张农,看他这次还怎么狡辩!”
“暂时还不行,”阎政屿摇了摇头,一把拉住赵铁柱的手臂:“我们不是专业的指纹鉴定员,得将这几道痕迹和张农的指纹匹配上才行,否则他不会承认的。”
赵铁柱顿时有些为难:“这……我们上哪儿去找专业的鉴定员?咱们所里可没这个配置啊。”
阎政屿眉眼微弯,笑得有些狡黠:“不是还有李所?”
于是离开没一会儿的二人,去而复返,再次出现在了李国栋的办公室。
李国栋从成堆的文件里抬起头,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摘下老花镜说道:“怎么,又遇到麻烦了?我这把老骨头,迟早被你们折腾散架。”
赵铁柱立马换上了谄媚的笑容,他凑上去站到李国栋的身后,双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用力捏了起来:“万能的李所,善良的李所,这个忙,我们还真就只能找你帮,除了您,谁还能这么厉害?”
李国栋看着他这副耍宝的样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认命般的点了点头:“说吧,这次又要我干什么?”
阎政屿上前一步,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情况。
李国栋脸上的戏谑之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决断的凝重。
他又问了一些更多的细节:“行,我知道了,如果真是指纹,那这就是突破僵局的关键。”
李国栋伸手抓起办公桌上那部老旧的黑色座机电话听筒,一边拨号,一边对两人摆了摆手:“行了,这事交给我,你们先回去等消息,有结果了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二人退出办公室,轻轻地关上了门。
电话响了一会,对面传来了一声沉稳的男音:“喂?”
“老哥哥,是我,滨河李国栋,这有个案子需要技术支持,”李国栋立刻坐直了身子,手指无意识的摩擦着电话的边缘,语气郑重:“对,指纹鉴定,情况比较特殊,需要专家……”
虽说物证这边有了进展,但鉴定专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阎政屿和赵铁柱决定不浪费时间,立刻提审刚刚从庙儿沟村带回来的王承宗。
王承宗是一个地道的庄稼汉,心理素质很差,面对审问,很快就全部都撂了。
“我没有杀人啊,公安同志,人真不是我杀的,”王承宗提起这件事情,沟壑纵横的脸上还有些委屈:“我当时……就是去山上放牛,回来的时候天都快黑了,大家伙都去村长家吃席,我怕赶不上热乎的,就走了小路。”
王承宗的眼神开始飘忽,仿佛回到了三年半前那个昏暗的傍晚,他的喉咙艰难的滚动了一下:“谁知道走到河滩那个地方,我刚好瞧见张家那农娃子,把玲玲丫头按在地里,办……办那个事。”
他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带着一丝本能的羞骚:“你说这大小伙子大姑娘的,就在这外头也不害臊。”
“我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打算装作没看见,赶紧走……”王承宗的手掌无意识地摩擦着自己的裤腿,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可玲玲那丫头看到我了。”
“她还在喊救命!”
王承宗清晰的记得,王玲玲的脑袋被按在泥里,她侧着脸,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她嘴里冒着血沫子,一个劲儿的喊他。
“二叔,救救我,救救我……”
回忆到这里,王承宗猛地打了一个寒颤,那双眼睛里的绝望,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如同梦魇一般侵扰着他。
“那丫头就那样盯着我,给我魂儿都吓软了,”王承宗身体前倾,拼命的解释:“可……农娃子,张农,他喊住了我。”
王承宗猛地吞了吞口水,喉结剧烈的滚动:“他跟我说,只要我当做什么都没看见,他就能托关系给我家小子在城里介绍一个正式工,吃商品粮……”
“所以……”阎政屿盯着王承宗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你瞧见了张农侵犯王玲玲的现场,你原本有机会救下她的,可你还是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在了那。”
在王承宗答应张农的那一刻,王玲玲又该有多绝望……
“砰!”
赵铁柱猛地一拳砸在审讯桌上,他额角青筋暴起,牙齿咬得嘎吱作响:“就为了那么一个工作指标,你究竟还是不是人?!”
他把王玲玲尸体的照片举到王承宗的面前,几乎要贴在他的鼻尖上:“你给我睁大眼睛看清楚!看看她究竟是怎么死的!看看她死后的样子!”
照片上的女孩衣不蔽体,年轻的躯体上面布满触目惊心的淤伤,和挣扎的痕迹,尤其是脖子上的那一圈,尸体在河里面被泡发胀了以后,越发显得狰狞可怖。
更令人心悸的是,那双致死都未曾闭合的眼睛。
眼眶深陷,眼球因为泡水而微微突出,却仿佛凝聚了生前最后一刻所有的恐惧,痛苦和不甘。
那痛苦又执着的眼神,带着漫天的怨恨,穿透相纸,穿透时空的距离,在此时此刻,直视着王承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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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却仿佛在发出最凄厉的质问:
为什么见死不救?!
为什么助纣为虐?!
为什么?!
“啊——!”
王承宗被吓得惊叫了起来,他闭上眼睛,整个人疯狂的向后蜷缩,被铐住的双手胡乱的在空中挥舞格挡:“拿开!拿开!我看不了,我不看!你们快拿走!”
可阎政屿还在继续逼问他:“后面公安去调查,你为什么不说实话?”
“王玲玲可是你的亲侄女!”
泪水混着鼻涕糊了满脸,王承宗整个人蜷缩在椅子上,崩溃地嚎啕大哭起来:“我糊涂,我该死,我不是人……”
“可我要是说了,我儿子的前途就完了啊……”王承宗抬起头,粗糙的脸上泪水横流:“我能怎么办,那是我儿子!是老王家唯一的根儿啊!”
白炽灯惨白的灯光照在王承宗扭曲的脸上。
他声嘶力竭的质问:“他王继业自己绝户,就守着个丫头片子当宝,难道我们老王家的香火,就要在这里断了吗?”
“我没办法……否则,我怎么对得起老王家的列祖列宗?”
有这么一条康庄大道在眼前,他不可能放弃的。
王承宗以为他当初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可当他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命运也已经在暗中标好了代价。
人性啊……
总是在最黑暗的时刻,显示出最复杂的纹路。
如今,人证物证齐全,张农,跑不了了。
第二天,指纹专家一大早就来到了滨河派出所,无比仔细的将那枚蝴蝶发卡上的痕迹和张浓的指纹进行了反复对比。
两个小时后,对比结果确认无误。
时隔两天,张农再次坐在了审讯室那张熟悉的椅子上。
与上次不同的是,他的神情更加的放松,甚至还带着几分戏谑,他悠闲地靠在椅背上,目光在阎政屿和赵铁柱的身上转了一圈,竟主动打了个招呼:“两位公安,又见面了,这地方我都快坐出感情了。”
张农故作姿态的低头,刻意露出手腕上那块半新的表看了看,嘴角勾起一抹笃定的笑:“啧,48个小时快到了,怎么,打算在这之前再对我威逼利诱一番?”
“省省吧,公安同志,”张农身体微微前倾,语气中的不屑快要溢出来,神态更是嚣张至极:“案子查了快四年都没查清楚,指望这短短两天翻出什么花?”
他双手一摊,做出一个无奈的姿态:“时间快到了,按规矩,赶紧把我放了。”
阎政屿无视了张农嚣张的挑衅,只是将那枚蝴蝶发卡摆在了他面前:“这是死者王玲玲手中攥着的发卡,在这个上面,我们发现了半枚指纹。”
紧接着,一份加盖了红色专用章的鉴定报告被推了过去:“这是比对结果。”
“庙儿沟村村民王承宗已经承认亲眼看见你杀害了王玲玲,且你为了封他的口,给了他儿子一份正式工的工作,而对比结果也显示,这半枚指纹和你右手拇指的特征完全吻合。”
“人证物证俱全,”阎政屿双手抱胸,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张农,你被捕了。”
11. 第 11 章
张农脸上那副势在必得的嚣张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的嘴角还保持着上扬的弧度,但眼神里的得意和轻蔑,却仿佛是即将被风吹灭的蜡烛,一寸寸的黯淡了下去。
张农先是一愣,仿佛没听清阎政屿说了些什么,或者说……他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紧接着,他又大吼了一声:“不可能!”
张农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抓那份鉴定报告,但手腕上的手铐限制了他的动作,只发出一阵金属碰撞的脆响。
阎政屿十分好心地将其举了起来,完全瘫在他眼前:“这回可是看清楚了?”
张农的目光死死钉在报告上那清晰的指纹比对图上,瞳孔不受控制地急剧收缩。
他看到了……
从那枚从蝴蝶发卡末端提取到的,因化学腐蚀而形成的独特指纹痕迹,与他的拇指纹路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了一起!
科学的结论,冰冷而残酷,容不得他有半分的狡辩。
“这……这不可能……”这一次,张农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一片惨白,先前那份掌控全局的从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骨子里渗出来的慌乱。
他试图寻找漏洞,眼神疯狂地在报告和阎政屿的脸上来回切换: “你们伪造证据!一定是伪造的!那个发卡……那个发卡怎么可能……”
他的话语开始混乱,逻辑不再清晰,他无法理解,时隔三年半,那枚蝴蝶发卡上面怎么还会有他的指纹?
如果真有的话,案发当年又怎么会没被发现?
阎政屿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声音沉稳如山,步步紧逼: “1986年的11月9号,你在百货商店买了这枚昂贵的进口发卡……”
阎政屿双手撑在桌子上,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压迫感:“张农,你还有什么话说?”
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张农早已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上。
他听着阎政屿清晰地复述出他当年的行踪,动机,乃至作案细节,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力气,脊梁骨都垮了下去。
他不再争辩,头颅深深垂下,几乎要埋进胸口。
审讯室里一片死寂。
突然,一阵低沉的,扭曲的笑声,从张农的喉咙里挤了出来:“呵……呵呵……”
再抬头时,张农镜片后面的眼睛里面布满了血丝,原本还算斯文的面容,因为表情的扭曲而显得格外狰狞:“那是因为……她们全部都是贱人!”
那些被张农用学历和体面苦苦压抑的往事,此刻,宛若毒液一般,从他心底最阴暗的角落里面喷涌而出。
“姓庄的那个贱人,”他声音嘶哑,带着积压多年的怨恨:“我省吃俭用大半年,连食堂的荤菜都舍不得打,才攒够钱买那枚发卡……”
张农的指尖无意识的掐进掌心,留下深深的红痕:“可她呢?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发卡扔到地上,说我又穷又酸……”
他的喉结剧烈滚动,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是用尽了全力:“她让我撒泡尿照照自己!”
审讯室的灯光晃的张农的眼睛生疼,他仿佛又回到了那条校园小径,每一个路过的人都化作了模糊的黑影,对着他指指点点。
“我走在路上,所有人都在嘲笑我!”张浓的眼神里面迸发出扭曲的光芒:“就连导师都说我心浮气躁。”
记忆的碎片旋转,最终定格在河滩上那个梳着麻花辫的姑娘身上。
“王玲玲……”张农念出这个名字,牙关都在打颤:“连她,连她一个村姑也敢瞧不起我!”
张农猛地攥紧拳头,手铐链条被扯的哗啦作响,在寂静的审讯室里格外刺耳。
“所以,你侵犯她不够,还杀了她?”赵铁柱的声音冷的像脆了冰。
“那是她活该!”张农的声音陡然拔高,脖颈上青筋暴起:“我可是江城大学的学生!我们村唯一的一个大学生!”
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她算是什么东西?一个连县城都没去过的村姑,我肯垂青她是她的福分,可她竟然也瞧不起我!”
当时他因为做实验出了差错,被停课回家,正好遇上堂姐嫁人,他自幼和堂姐关系好,父母也想让他回去散散心。
可村子里喜庆的氛围却让他窒息,那喧闹的锣鼓,刺眼的红绸,都在提醒着他的失败。
张农没有进村,独自溜达到了村西头的河滩那里,恰好遇到了在那洗衣裳的王玲玲。
她穿着一件漂亮的碎花裙,外搭一条浅棕色呢子大衣,手里端着洗衣盆,正从石桥上袅袅走来。
这身打扮,竟和当初拒绝他的庄同学如出一辙!
张浓的呼吸骤然间紧促,他永远都记得那个下午,庄同学也是穿着这样的碎花裙和呢子大衣,脚上那双精致的小羊皮靴,把他所有的尊严都踩碎在了脚底下。
那一刻,夕阳下的王玲玲渐渐和张农记忆中的那个人影重叠在了一起。
同样的碎花裙,同样的大衣,甚至连走路的姿势都如此相似。
张农攥着手里的那枚蝴蝶发卡冲了上去,可却再一次遭受了拒绝。
张农的声音陡然拔高:“可她居然也用那种眼神看我,和那个姓庄的一模一样的眼神!”
所以他扑了上去,捡起河滩边的石头砸在了王玲玲的脑袋上,王玲玲顿时便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张农扯下了她身上碍眼的呢子大衣,撕碎了那件让他感到厌烦的碎花裙,脱下了裤子,对着王玲玲狠狠的发泄着他心中所有的愤怒,屈辱和不甘。
可王玲玲在剧痛中恢复了片刻的清醒,本能的伸手挠抓,在张农的手背上抓下了一道道血痕。
张农一不做二不休,狞笑着掰断了她的手臂。
可她还在用最后的力气蹬踹。
所以,张农再次捡起河滩上的石头,用力的砸在了王玲玲的腿上。
王玲玲的四肢都扭曲了,像个破布娃娃一样的躺在那,满身满脸都是血。
可她还在用那双眼睛瞪着他!
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他是个孬种。
“闭嘴!闭嘴!你给我闭嘴!”失控的张农再次扑了上去,双手死死的掐住了王玲玲的脖子:“我让你闭嘴!”
此时,去山上放牛的王承宗路过了这里。
王玲玲那双被鲜血模糊了的眼睛,迸发出最后的求救意识。
然而,和她血脉相关的二叔,仅仅是因为一份城里工作的名额,就选择了袖手旁观,从始至终都没有上前一步。
王玲玲就这样死了。
她只是拒绝了一个她不喜欢的人,就遭到了疯狂的虐待。
她明明看到了她嫡亲的二叔,也向他发出了求救。
可终究她的一条命,在他二叔的眼中,还是抵不上一份城里工作的名额。
发现王玲玲没气了,张农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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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慌,他把处理案发现场的事情交给了王承宗,独自一个人跑回了家。
此后,唯三知道他去过庙儿沟村的张家父母和王承宗都三缄其口。
在暴雨和河水几乎将所有线索都冲刷干净后,张农毫无愧疚之心地重回了校园,按部就班地完成了学业,毕业后分到了农机局,端上了人人羡慕的铁饭碗。
他坐在干净敞亮的办公室里,享受着稳定的收入和旁人的尊敬,再没人敢轻视他这个从农村走出来的“土包子”。
可对于那个无辜的女孩来说,真相尘封多年,冤屈又找谁解?
“凭什么?你告诉我,凭什么?!凭什么瞧不起我?!”张农壮若疯癫,咬着牙关,声嘶力竭:“她该死,她们都该死!”
“所有看不起我的人,都该死!”
到了这个时候,张农还在疯狂的发泄着不满,把所有的过错都归咎于他人身上。
赵铁柱瞪着一张虎眼,指着张农的鼻子呵斥:“你还有脸在这怨天尤人,就因为她不肯接受你,就活该被你这样糟践?你读那么多书,全部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柱子哥,何必和他废这么多话?”阎政屿头也不抬,面无表情的在笔录纸上写下“拒不认罪”四个字。
现在正是严打的风口浪尖,判刑可比后世严苛得多,早几年的时候,只是一个流氓罪,都能够让人直接去吃枪子儿了,更别说张农这种情节严重的故意杀人。
如今证据确凿,人证物证齐全,张农却仍然毫无悔意,态度还极其的恶劣,无异于在自寻死路。
依照规定,情节如此恶劣的杀人案本应由刑警队直接负责。
但此案最关键线索是阎政屿发现的,出于对办案连贯性的考虑,局里特批将前期调查放在了滨河派出所。
如今证据链完整,嫌疑人亦已认罪,就该交到刑警队去了。
下午三点刚过,刑警队的人就到了,带头的是副队长周守谦,身后跟着几名年轻干练的刑警。
“老赵,可以啊!”周守谦人还没进门,洪亮的声音就先传了进来:“这么棘手的陈年旧案都让你们给啃下来了!”
赵铁柱闻声迎了上去,两个老战友用力握了握手,周守谦目光随即落在阎政屿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这位就是阎政屿同志吧?果然是后生可畏呀。”
交接手续办得干脆利落,张农和王承宗都被戴上了手铐,由两名刑警一左一右押解着往外走。
经过阎政屿身边时,这个之前还歇斯底里的男人突然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你究竟……是怎么发现的?”
当年那么多人都没找到的线索,怎么就被阎政屿给找到了?
阎政屿平静的迎上他的目光,却并未曾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轻轻说道:“你没必要知道,你只需明白,你会被判处死刑,就够了。”
张农此时才终于慌乱了起来。
他猛地回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阎政屿,那双曾经满是桀骜的眼睛里,只剩下了一片绝望的死灰色。
“不——”
“我不能死,我还年轻!”
“我不想死!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啊……”
绝望的哀嚎在走廊里回荡,却无人在意。
正如三年半前的那个黄昏,王玲玲的求救声,也未曾有人在意过一样。
警笛声由近及远,张农所有的哭喊,讨饶,后悔,绝望……
渐渐都被淹没了。
12.第 12 章
所长李国栋看着所里再次变得清冷的拘留室,抬手拍了拍阎政屿的肩膀:“这个案子算是在咱们手里办结的,你俩都出了大力了,组织上都记着呢。”
他眼角堆起笑纹:“表彰肯定少不了。”
阎政屿轻笑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职责所在。”
李国栋打量着他沉静的面容,突然压低声音说道:“档案室最里头那几个铁柜子,还锁着不少陈年旧案……”
他意味深长的顿了顿:“要不你再去翻翻?”
若是能再破上那么一两个案子,他这小小的滨河派出所……
“李所,”赵铁柱一个箭步上前,结实的身板恰到好处的挡住了阎政屿:“这才刚熬完个大案,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呀,你让小阎喘口气呗?”
他一边说着话,还一边朝阎政屿使眼色。
李国栋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急什么?我又没说是现在。”
赵铁柱嘿嘿笑了笑:“我就知道李所不是那种心硬的人,最是体恤咱们兄弟。”
虽然这次抓到张农是金手指的指引,但阎政屿本身的办案能力也是不差的,他迎着赵铁柱关切的目光,从容的答应道:“好。”
“还得是年轻人啊……”李国栋望着他干劲十足的身影,喃喃自语着踱步回办公室。
等到李国栋走远,赵铁柱立刻凑到阎政屿跟前,压低声音说:“你小子答应的倒挺爽快,那些积案可都是硬骨头,啃不动,还硌牙。”
阎政屿轻笑着摇了摇头:“没关系,案子总得办。”
听到这话的王建明瞥他一眼,瞧见阎政屿脸上还未散去的笑意,忍不住打趣道:“还搁这儿傻乐呢,现在你可是在领导那儿挂上号了。”
他促狭的眨眨眼:“往后那棘手的活儿,怕是都要往你这儿送喽,想偷闲,门儿都没有喽!”
赵铁柱闻言立刻挺直了腰板,把烟别到后耳处,粗声粗气的护短:“老王头,你少在那吓唬人,”
“不过……”赵铁柱沉吟了一瞬,微微皱眉,脸上带着些许的担忧:“这些案子放在那没有人管也就罢了,你要是揽了下来却破不了,可就是你的责任了,你才来没多久呢,怎么就给自己揽这么多活儿?”
“也不是说主动揽活吧,”阎政屿说话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穿了这身衣裳,总该做点什么。”
只要他能够多查一个案子,或许就能够多一个家庭,不必再经历王玲玲父母那样的痛苦。
这身警服穿着,总不能只为了那份工资。
窗外有麻雀扑棱棱飞过,留下几声啁啾。
阎政屿忽然弯起嘴角,那点笑意冲淡了方才话语里的沉重:“再说了,跟你一块儿啃硬骨头,又有什么好怕的?”
“啧,”赵铁柱砸了砸嘴,撞了一下阎政屿的肩膀:“你小子!这是一个人下水不够,还要带上我啊。”
他微微顿了顿,挑眉看向这个总是出乎他意料的年轻人,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却又透着坚定:“不过……你既然喊我这声哥,那当哥的就得给你托着底,有什么案子,咱哥俩干就完了。”
“但是,今天就好好歇歇吧,”赵铁柱抬手揽上了阎政屿的肩,力道不轻不重:“一会交班了,哥请你去国营饭店搓一顿,咱哥俩好好唠唠。”
下班的号子一响,赵铁柱就推着他那辆车擦的铮亮的永久牌二八大杠出了派出所,他利落的跨上车座,回头朝阎政屿一扬下巴:“上来。”
清脆的铃声响彻在傍晚的街道,引得路人不时侧目,赵铁柱骑车非常稳当,载着个人在石板路上行进,几乎感觉不到颠簸。
阎政屿坐在车子后座,看着街景在眼前缓缓流淌。
副食品店门口排着长队,孩子们在巷口跳皮筋,炊烟从各家各户的烟囱里袅袅升起。
车子在国营饭店的老式门脸前稳稳停住,阎政屿利落地翻身下车,拍了拍裤腿:“柱子哥的车技,还是一如既往。”
赵铁柱单脚支地,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那可不!当年我可是所里头一个买自行车的。”
他伸手拍了拍车座,语气里带着几分怀念,却又洒脱的笑了笑:“不过现在啊,县里头开小汽车的都越来越多了,这老伙计,也就剩个踏实。”
7月的尾巴,天气正热,饭店的大厅里面吊扇慢悠悠的转着,空气中飘着炒菜特有的油香气。
赵铁柱显然是这里的熟客,他和柜台后的老师傅打了个招呼,领着阎政屿在靠窗的方桌旁坐下。
“同志,点菜。”赵铁柱洪亮的声音在略显嘈杂的大厅里很是突出。
没过一会,一个穿着略旧制服的女服务员闻声快步走来,低头将菜单放在了桌上。
就在她转身欲走的瞬间,阎政屿的目光敏锐的捕捉到她挽起的袖口遮盖下,有几道刺目的青紫淤痕若隐若现。
那服务员似乎是察觉到了阎政屿的视线,慌乱地将袖子往下扯了扯,动作快的仿佛是被火燎到。
她始终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大半张脸:“菜,菜单在这里……选好了叫我。”
她的声音细弱蚊蝇,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匆匆退回了后厨的方向。
赵铁柱正低头研究着菜单,嘴里念叨着“红烧肉还是溜尖肝”,并未留意到这短暂的异常。
阎政屿的视线却追随那个消失在门帘后的瘦弱背影,手指无意识的在粗糙木桌边缘轻轻敲击了两下。
那些淤痕的形状和颜色,绝非意外磕碰所能解释,而且淤伤的边缘泛着黄晕,分明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赵铁柱察觉到阎政屿的视线,疑惑的看着他:“怎么了?”
阎政屿的目光并未收回,仍旧停留在那摇曳的门帘上:“刚才那个服务员的身上有伤,很多伤。”
赵铁柱闻言,表情也严肃了起来,他转头看向厨房的方向,眉头渐渐皱紧。
过了片刻,那服务员端着菜盘从厨房出来,脚步比之前更加的匆忙,她垂着头,将一盘红烧肉和一碟花生米轻轻放在桌上,转身就要离开。
“同志,请稍等。”阎政屿温和的声音响起。
服务员浑身一颤,僵在原地:“还……还有什么事吗?”
阎政屿回眸扫了一下周围,确认都在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并没有什么人注意着这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迅速的写下了一个地址。
“如果你遇到了什么麻烦,”阎政屿将纸条塞进她的手里,声音压的很低:“随时可以来滨河派出所找我,我叫阎政屿。”
服务员猛地抬头,眼中掠过一丝惊慌与难以置信,随即又迅速的将脑袋给低了下去。
她紧紧的攥着那张纸条,嘴唇微微动了动,却终究什么也没说,转身快步离开了。
“看这情形,八成是家里头那点事,”服务员匆匆离开后,赵铁柱夹了一筷子红烧肉,却迟迟没有送进嘴里,他沉沉叹了一口气,将筷子搁在碗沿:“现在的妇女同志……很多挨了打也不敢声张,总觉得家丑不可外扬。”
他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个无奈的笑:“咱们前脚刚调解完,人家后脚又和好了,倒显得我们公安多管闲事儿似的。”
阎政屿的思绪还停留在服务员手臂上的伤痕上,指尖无意识的摩擦着粗陶茶杯的杯壁。
“组织上不是正在推行妇女权益保护么,”阎政屿轻声说着:“要是她愿意来找我们,总归能帮上忙。”
赵铁柱闻言,正了正身子,神色认真起来:“你说的对,明天我就跟街道妇女主任通个气,让她们多留意着点。”
两人一时无话,窗外的暮色渐渐浓了,饭店里喧嚣的人声仿佛隔开了一层纱。
阎政屿望着那盘新上来的红烧豆腐,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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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但愿她能想明白。”
吃完了饭,阎政屿又打包了两份菜,准备带回去给妹妹阎秀秀,赵铁柱看着他出声调侃:“瞧你这副居家的模样,不知道以后又要便宜了谁家的姑娘。”
阎政屿淡淡笑了笑:“柱子哥,你就别打趣我了。”
对他而言,无论是前世三十多年的刑警生涯,还是今生这副年轻的身体,情爱二字都从未出现在他的人生规划里。
两人住在一个筒子楼,去的时候是赵铁柱载着阎政屿,回来的时候依旧如此。
推开宿舍门,阎秀秀正伏在桌前写字,看到哥哥回来,她连忙起身接过包装,小心翼翼地揭开油纸,肉香顿时飘满了整个屋子。
派出所离宿舍不远,所以两人去国营饭店的时候,让王建明帮着给阎秀秀说了一声,晚上不用煮饭了。
“我今天认了字,还做了算术题……”阎秀秀絮絮叨叨的说着自己白天在家里做的事情,兄妹俩每天晚上都会交流一下彼此的生活,这似乎已经成为了一个习惯。
阎秀秀此时看的课本是王建明孙子的,对方今年已经上高中了,所以这小学初中的课本便用不上了,阎政屿就借过来拿给了阎秀秀。
阎秀秀现在13岁,补一补小学的课程,9月的时候正好能赶上初中入学。
说完了今天所做的事情,阎秀秀迟疑了一会儿,缓缓开口:“妈今天下班过来了。”
阎政屿长眉微挑:“她来做什么?”
“来……来要钱,”阎秀秀的双手不安的搅着衣角:“妈说她把工资都给你了,现在手里的那些钱根本不够用的,她来找我要,我说我没有,让她等你回来,她就走了。”
阎秀秀说着话,脸上流露出一丝不忍:“我看妈身上又添了一些新伤,应该是又被打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声音里带着困惑和委屈:“哥,我不明白,咱这明明住得下,我跟妈睡一张床也够了,她为什么非得回那个家?”
阎政屿理解严秀秀的疑惑,但也清楚杨晓霞的执念。
那是这个年代,绝大多数妇女刻在骨子里的观念。
总觉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哪怕心里清楚,这就是个火坑。
“随她去吧。”阎政屿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清喜怒。
没有经济来源,阎良又嗜赌成性,那个家就像是一座根基腐烂的房子,坍塌是迟早的事。
他并非冷血,只是见过太多类似的悲剧,这个年代,法律意识淡薄,很多事情并不是凭借一腔热血就可以解决的。
与其现在强行干预,不如等矛盾彻底的爆发。
那时,才是真正能解决问题的时机。
次日清晨,阎政屿早早来到了派出所,档案室里,几个锁着的铁柜静静立着。
阎政屿将钥匙插了进去,锁芯转动发出沉闷的咔嗒声,柜门缓缓打开,一排排泛黄的卷宗整齐排列,每一本案卷都代表着一个未解的谜团,一个被时光尘封的悲剧。
他的手指轻轻划过卷宗脊背,最终停在一个标注着“1983*鱼缸沉尸案”的档案袋上。
袋口缠绕的麻绳已经有些松动,太久太久没有人打开过了。
回到办公桌,窗外传来早市喧闹的人声,阎政屿缓缓解开麻绳,取出了里面的材料。
首先滑出的是一叠胶片照片,即便以阎政屿前世历练出的承受力,这些定格在相纸上的影像依然透着令人不适的诡异。
照片中,一个身材肥胖的中年男子以一种十分扭曲的姿势,面部朝下,浸泡在自家店铺的巨型鱼缸里。
他穿着件沾满鱼鳞的橡胶围裙,臃肿的身躯将鱼缸塞得满满当当,发黄的头发如同腐败的水草,在浑浊的水中漂浮。
照片上的他双眼圆睁到了极致,眼球浑浊外凸,仿佛在死前一刻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事物。
13.第 13 章
死者大张着嘴里面塞了一条尚未完全僵硬的鲤鱼,鱼尾还露在嘴唇外,仿佛要将死者临终前的呼喊硬生生的塞回喉咙里。
他的面部皮肤被水侵泡的肿胀发白,在那件暗色的围裙的衬托下,显得极其瘆人。
现场勘察记录显示,死者是这家“老徐鱼铺”的老板徐富根,四十五岁,死因确系溺水身亡。
接着往下看,阎政屿的目光忽然一凝,当时的痕检科将死者体内所提取到的水质和鱼缸里的水质进行了对比,却发现,这根本不属于同一种水质。
而且死者的肺里和胃里还存在着大量的泥沙,也就是说,他先是被人淹死在了河道里,随后又被装在了这个鱼缸当中。
鱼铺的地面本就常年泥泞,混杂着大量的鱼鳞和水渍,现场几乎没能提取到有价值的脚印和指纹。
凶手为何要大费周章的将尸体从河道转移到鱼缸,成了此案最令人费解的谜团。
卷宗里夹着一份当年走访邻居的笔录,有人提到案发前曾听到徐富根与人激烈争吵,隐约提到欠债二字,但这条线索最终也不了了之。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赵铁柱端着搪瓷缸走进来,凑近一看,眉头立刻锁紧:“你怎么把这个案子翻出来了?这老徐死的那叫一个憋屈。”
“当年没查明白?”阎政屿抬头问道。
赵铁柱“啪”的一声把搪瓷缸撂在桌子上,震的缸里的茶水都晃了晃:“悬案,而且还是个该死的密室!”
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声音不由得提高:“当时是店里的伙计报的案,那小子照常去上工,结果店门从里面反锁了,怎么拍门都没人应。”
“你也知道那铺子的格局,大部分门脸儿都是这样,”赵铁柱比划着:“前头卖鱼,后头隔出个小间,老徐平时就住那儿,虽说他偶尔睡过头,可那破木板墙根本不隔音,往常伙计在门外喊两嗓子就能把他吵醒。”
“可那天邪了门了,”赵铁柱压低声音,像是又回到了那个诡异的清晨:“伙计嗓子都喊哑了也没动静,觉得不对劲,赶紧叫来街坊把窗户砸了。”
“结果一进去,”赵铁柱跟说书似的,声情并茂:“就看见老徐整个人被塞在鱼缸里,那模样……”
徐福根的铺子离派出所也就两条街的距离,这周围的街坊邻居,谁没去他那买过几条鱼。
虽说这人脾气差了点,可终究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熟面孔,突然落了个这么凄惨的死法,任谁听了,心里都不是个滋味。
赵铁柱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了一下,沉沉的叹了一口气,才继续开口:“你说说,到底多大仇,非得这么折腾一个死人,老徐这人虽说平时不怎么样,但这死法也忒作践人了。”
他拍了拍阎政屿的肩膀,眉头拧成了疙瘩:“你确定要查这个案子吗?时间过的太久了,可不好查啊……”
阎政屿的目光从卷宗上抬起,窗外的阳光在他眼中映出细碎的光点,他轻轻吐出一个字:“查。”
“既然答应了李所,总得有个交代。”
“行,”赵铁柱点了点头,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格外锐利:“这个案子我当年也参与过,还算是比较熟悉的,既然你打定主意要查,哥就陪你走一遭。”
阎政屿的手指无意识的在桌面敲击着,他忽然问道:“当年的门锁,确定是从里面闩上的?”
“千真万确,”赵铁柱回答的异常肯定:“木制门板,老式门闩,我们检查的时候还完好无损,窗户也是从里面扣死的。”
阎政屿的眼底闪过几分思索:“一个浑身湿透的尸体,要从外面运进来,再塞进鱼缸,还要把现场布置成密室……”
他突然回眸,问赵铁柱:“这么大费周章,说明凶手很有可能就是徐富根熟悉的人,徐富根身体肥胖,想要搬动他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他周围可有什么身高体重力气大的人吗?”
“没有,”赵铁柱的脸色略沉:“案发的时候是85年,那会儿日子过的也算不上多好,大家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像老徐这样吃的满脸肥肠的,找不出来第二个,他常往来的人里面更是一个壮实的都没有。”
这就有些难办了,嫌疑人都无法锁定,怪不得成了个悬案。
阎政屿略一沉吟:“要不先去现场看看?”
赵铁柱爽快的应声:“行。”
骑着那辆熟悉的二八大杠,穿行在青石板的街巷间,不过十分钟光景,就在一处斑驳的木门前停了下来。
这个年代,封建迷信的人还是挺多的,徐富根死了以后,这个鱼档就闲置了下来,没人再敢重新开个铺子什么的,都说徐富根死的蹊跷,夜深人静的时候,还能够听到鱼缸里的扑水声。
眼前的铺面早已经破败不堪,木门歪斜的挂着,锁头锈迹斑斑,上面结满了蛛网。
赵铁柱费力地拧开锁,“吱呀”一声推开门,一股混杂着霉味,腥臭和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两人连连后退。
在门口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适应了里面的空气。
铺面不大,但鱼腥味却像是渗进了每一寸木料,即便五年过去,那气味依然浓烈得化不开,仿佛徐富根昨日还在这里操刀杀鱼,墙角堆着几个破旧的鱼篓,上面覆着厚厚的灰尘。
铺子里头的光线很暗,阎政屿打着手电仔细的探寻,外面的鱼档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阎政屿前往了徐富根生前居住着的狭窄隔间。
就在墙角堆放杂物的位置,他的目光突然定住了。
那里一个约莫一尺见方的通风口,隐藏在蛛网之后,外侧的铁栅栏已经腐蚀生锈。
阎政屿喊了一声赵铁柱:“柱子哥,你来看看这个。”
赵铁柱猫着腰钻了进来,顺着阎政屿手指的方向看去:“哦,你说这啊,当时我们也发现了,不过这么小的一个通风口,连个半大的孩子都很难钻过去。”
他们当年对嫌疑人进行了侧写,推测对方应该是一个身强力壮的中年男性,毕竟要把徐富根这么一个胖子从河里捞起来,再运回店里塞进浴缸,没一把子力气可干不了。
嫌疑人不可能杀完人后在里面闸上门,再从这个通风管道出去的。
阎政屿用卷尺仔细测量了一下通风管道的尺寸,眉头微蹙:“长宽都不到三十公分,但是你看……”
他手指着通风管道边缘,几处细微的刮痕:“这里确实有人动过。”
赵铁柱蹲下身,眯起眼睛,仔细的观察:“你说的有道理,可这尺寸除非是个七八岁的娃娃,否则根本不可能……”
“可如果就是个小娃娃呢?”
阎政屿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他所说的每个字都像是被投入了静湖的石子,泛起阵阵涟漪:“一个孩子,在凶手的指使下在里面锁上门,再从通风管道爬出去。”
赵铁柱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额角渗出细汗:“可哪家的孩子会……”
“也许是胁迫,也许是诱骗,”阎政屿的目光变得幽深:“孩子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参与一场谋杀,凶手只需要告诉他,这是在玩一个秘密游戏……”
“谁在里头?”店铺外面传来了一道略显苍老的女声:“这铺子里头闹鬼啊,赶紧出来吧。”
赵铁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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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速走了出来,门口站着一位身形佝偻,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他喊了一声:“吴阿婆。”
“是赵公安啊,”吴阿婆浑浊的双眼落在他身上:“你们这是干啥嘞?”
阎政屿紧随其后赶来,听到问话后回答道:“查案子。”
“公安同志!可不能再查了!”吴阿婆惊恐地后退,双手合十连连作揖:“那是河神爷显灵了啊!徐富根死的那天晚上,整条河都在冒血水!”
吴阿婆惊恐的叫喊引来了不少围观的群众,一个老汉颤抖着接话:“我亲眼看见的,那徐富根被捞上来的时候,浑身上下都长满了鱼鳞,嵌在肉里,撕都撕不下来,他嘴里还塞着一条鲤鱼,尾巴还在外面,一甩一甩的,活着嘞!”
几个在墙根下晒太阳的老人也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说着:
“他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眼珠子都变成鱼眼了。”
“手指甲缝里全是黑泥,肯定是被水鬼拖到河底去了。”
“杀鱼杀多了,这是遭了天谴啊!河神爷派鱼精来索命了!”
阎政屿听得眉头紧锁,正要开口制止这些越来越离谱的传言,吴阿婆突然抄了把扫帚往他们身上打:“赶紧走,赶紧走,别查了!”
“鲤鱼精来索命了,你们再查下去,恐怕要连累整条街啊!”
“这几年铺子锁了,一直没啥事的,万一要是再惊动了河神爷……”
两人被一群老头老太太“护送”到巷口,身后还传来吴阿婆满是愤恨的声音:“老婆子我就在这守着,你们别想再惊扰何神爷!”
赵铁柱拍了拍身上的灰,苦笑了一声:“这算是个什么事儿啊。”
因为这群街坊邻居对于传言中鱼精的害怕,致使调查工作陷入了僵局,一连好几天都没有任何的进展。
关于那个可能钻过通风管道的小孩的线索,也一无所有。
这天,阎政屿和赵铁柱正大眼儿瞪小眼儿呢,一个穿着深绿色制服的邮递员敲响了派出所的门:“李国栋同志在吗?有你的包裹。”
李国栋看着这来自红旗镇派出所的感谢信,一时之间有些摸不着头脑,等他全部看完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后,又难得的沉默了起来。
原来这包裹是红旗镇派出所的所长周大民寄来的感谢信和奖金,信中用热情洋溢的官场套话,高度赞扬了滨河派出所,特别是阎政屿同志在破获跨省拐卖案中的突出贡献。
当时阎政屿把那一拨人贩子压到了他们红旗镇派出所里,周大民是想要独吞这个荣誉的,但阎政屿不愿意吃亏,硬逼着他拿出3000块钱的奖金。
周大民即使肉痛,也不得不答应,毕竟只要拿下这个荣誉,他的升迁就指日可待了。
可他哪里知道,阎政屿又闷声的干了大事,把那积压了三年的王玲玲案给办了,被市局当作典型大力宣传,让他们这些下面的派出所都向阎政屿学习。
周大民这下就坐不住了,再也不敢独占功劳,老老实实的把一切上报,甚至还自掏腰包把奖金加到了4000块。
李国栋捏了捏那个装着奖金的厚厚信封,起身走向阎政屿的办公桌。
看来他还真是小瞧了这个新来的小年轻,本事倒是真的大。
这才来了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已经送进去将近十个人了。
李国栋将信封递给阎政屿:“红旗镇派出所寄来的感谢信和奖金。”
紧接着他又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长本事了啊,这么大的案子,就直接送出去了?”
今年已经过了一半,这原本都该是属于他们派出所的业绩啊!
14.第 14 章
“当时情况特殊,是我考虑不周了。”阎政屿的道歉说的干脆利落,听不出半点的勉强。
虽然他并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问题,但这也并不妨碍他承认错误。
站在李国栋的立场,他也能理解,毕竟这么大个案子,别说是表彰了,就算是升职也有很大的机会,就这么活生生的送给了兄弟单位,的确是很可惜。
李国栋盯了阎政屿半晌,只是轻哼了一声,倒也没有真的生气。
新人初来乍到,不懂职场的这些门道也情有可原,以后慢慢教就是了。
他最终无奈的摆了摆手:“下不为例。”
阎政屿干脆应声:“明白!”
李国栋一走开,原本安静的空间顿时变得热闹了起来,同事们纷纷围到阎政屿的办公桌前,七嘴八舌的讨论那个厚厚的信封。
赵铁柱用手肘碰了碰阎政屿,咧着嘴笑:“可以呀,小阎,你这是闷声干大事啊,拿了这么多奖金,是不是得表示表示?”
“就是,”旁边的女警袁佳慧接过话头:“可得请咱们去国营饭店搓一顿!”
“听说来了新厨子,红烧肉做的特别地道……”
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阎政屿轻轻颔首:“好,下班以后我请大家。”
傍晚时分,一行人再次走进了国营饭店,大厅里依旧人声鼎沸,熟悉的吊扇在头顶吱呀转动。
这次来接待的是个面生的年轻服务员,动作麻利的给他们安排了个大圆桌。
就在点菜的时候,阎政屿的目光不经意间扫向后厨的方向,透过晃动的门帘缝隙,他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上次见过的女服务员正吃力地端着沉重的托盘,她没有再继续出来上菜,只是在后厨的范围内活动着。
这次她身上的伤更重了,左边脸颊上还带着未消的红肿,脚步也有些蹒跚,左腿明显的不敢着力。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阎政屿还是清楚的看见,她挽起的袖口下,原本青紫的淤痕已经蔓延成大片深色,手腕处还多了一道结痂的划伤。
“同志,在看什么呢?”新来的服务员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门帘恰好落下,遮住了那个艰难移动的身影。
阎政屿收回目光,面色如常地点了几个招牌菜,看似不经意的询问:“后厨的那个服务员,我记得上次来她还在大堂呢,这回怎么不出来了?”
年轻服务员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她下意识地朝后厨方向瞥了一眼,压低声音:“您是说素琴姐啊……她今天在后厨帮忙。”
这时后厨传来一阵碗碟摔碎的脆响,紧接着是压抑的抽泣声,年轻服务员脸色发白,强撑着笑意解释:“最近店里忙,素琴姐总是毛手毛脚的……”
阎政屿的视线扫过服务员微微颤抖的手指,声音放得更轻:“她手上的伤,看起来不像是干活时不小心弄的。”
年轻服务员的额角渗出细汗,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勉强笑道:“您说笑了,在饭店干活难免磕碰,您点的红烧肉马上就好,我这就去催菜。”
听到后厨传来的动静,赵铁柱第一个站了起来,眉头紧锁:“这动静不对劲。”
阎政屿已经起身朝后厨走去,其他几个警察也纷纷跟上,年轻服务员惊慌地想阻拦:“公安同志,后厨地滑,你们还是……”
赵铁柱一把掀开门帘,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黄素琴跌坐在一地碎瓷片中,双手被割破的地方正渗着血,她单薄的工装袖口撕裂,露出的手臂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淤青。
后厨其他员工都低着头默默干活,没有一个人敢往这边看。
听到脚步声,黄素琴惊恐地抬起了头,凌乱的发丝间隐约可见额角的新伤。
“别过来!”她突然尖声叫道,手脚并用地往后缩,碎瓷片割破了她的裤子,在腿上划出新的血痕:“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求你们快走吧。”
女警袁佳慧快步上前,在黄素琴面前缓缓蹲下,她没有贸然触碰对方,而是保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声音轻柔得像春风:“黄素琴同志,让我看看你的手,伤口需要处理,不然会感染的。”
黄素琴却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往后缩,破碎的瓷片又在她腿上划出几道血痕:“走!你们都走!”
她声音嘶哑,双手胡乱挥舞着:“我没事,真的没事,我就是……不小心摔了。”
袁佳慧没有退缩,依然温声劝慰:“你看,我们这么多同志都在这里,没人能伤害你。”
可袁佳慧的这话却让黄素琴越发的崩溃了,她双手死死的捂住脸,浑身颤抖的厉害,泪水混着血水从指缝间渗出。
袁佳慧试图递过手帕,她却像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猛地拍开了袁佳慧的手。
“别管我,都是我自己的错,”她歇斯底里地喊着,声音里满是绝望:“我不需要帮助,你们都走吧……”
“公安同志,”此时,墙角一个拿着擀面杖的男人忽然开口说话了,他脸上堆着虚伪的笑:“素琴就是不小心打碎了盘子,然后摔了一跤,这点小事,哪敢劳烦各位公安同志啊。”
他边说边朝黄素琴使了个眼色,就在袁佳慧试图再次靠近时,黄素琴突然抓起一片锋利的碎瓷片,死死的抵在了自己脖颈上。
“走!都走!”她嘶声喊道,瓷片已经刺破皮肤,渗出一道血线:“再不走我就......”
整个后厨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屏住了呼吸。
“我们这就走,你先把瓷片放下,我们不会伤害你的,”阎政屿压低了声音,比往日更柔和了几分,目光中带着恳切的关怀:“你别冲动,千万别冲动。”
黄素琴的手抖得厉害,血珠顺着脖颈往下淌,她死死盯着警察们,直到确认他们真的在后退,才稍稍放松了手上的力道。
袁佳慧红着眼睛,还想再说些什么,被赵铁柱轻轻拉住了。
一行人缓缓退出后厨,在门帘落下的最后一刻,阎政屿回头深深看了一眼。
黄素琴颓然松开手,瓷片“哐当”一声落了地。
回到大堂,赵铁柱愤愤不平的呵道:“你说这叫什么事,眼睁睁看着人受苦,却帮不上什么忙。”
袁佳慧红着眼圈,声音哽咽:“她明明满身是伤,为什么不肯让我们帮助她……”
“她在害怕,”阎政屿轻轻说了一句,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后厨里那么多员工都毫无反应,这不是简单的家暴,我们贸然帮助,可能会对她造成更大的伤害。”
他低头思索了片刻,缓缓开口道:“我觉得有必要调查一下黄素琴同志身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我同意,”赵铁柱立即响应:“我还有一个想法,我们这样,分班次,早晚各过来一趟,总要让他们知道有人在盯着,不会再继续伤害黄素琴同志。”
——
夜幕初垂,阎秀秀知道哥哥晚上不回来吃饭,便没去菜场,只在巷口买了两个热腾腾的大肉包子。
她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窗前,就着最后的天光一边温书,一边小口小口地啃着包子,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像只偷食的小仓鼠。
正读到兴头上,忽然响起敲门声。
“谁呀?”阎秀秀警惕地问。
“秀秀,是妈。”门外传来杨晓霞熟悉的声音。
秀秀不疑有他,放下书本就去开门。
谁知门闩刚拉开,一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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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烈的酒气就扑面而来,父亲阎良竟从母亲身后猛地挤了进来,脸上带着新鲜的淤伤,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
“啪!”
阎良一记耳光狠狠甩在秀秀脸上,打得她踉跄后退。
“你爹都快被人打死了,你还有心思在这儿吃独食!”阎良咆哮着,转身就开始在屋里疯狂翻找:“钱呢?把钱都拿出来!”
杨晓霞站在门口,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脸色苍白如纸:“他爹,你别这样……秀秀还是个孩子……”
“闭嘴!”阎良一脚踹翻墙角的米缸:“要不是你把工资都给了那个白眼狼,老子能落到这地步?”
阎秀秀哭着去阻止,这个家是她和哥哥辛辛苦苦布置的,她不想被阎良给砸了:“爸,我真的没钱,钱都在哥那,哥每天都只给我一块钱菜钱,没有多的了,家里面也没有钱,你别找了……”
“放屁!”阎良一把扯开抽屉,把里面的书本全掀在地上:“那小子当上警察能没钱?肯定都被你藏起来了!”
杨晓霞不但没有阻止丈夫的暴行,反而扑到阎秀秀面前,紧紧抓住女儿的手腕,泪流满面地哀求: “秀秀,妈求你了……要是真有钱就拿出来吧……你爸欠了赌债,那些人说了,再不还钱,就要把他的手脚给砍了……”
她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指甲深深陷进秀秀的皮肤里,那双含泪的眼睛里满是绝望与恐惧。
“妈,我真的没有……”阎秀秀疼得直掉眼泪,试图挣脱母亲的手:“哥给我的钱都用在买菜上了……”
“你胡说!”杨晓霞突然尖声打断:“你哥每个月工资那么多,我的工资也全部都给他了,怎么可能只给你这么点?你是不是也想学他那样不管你爸的死活了?”
他们的争吵声越来越大,很快惊动了整栋筒子楼,邻居们纷纷打开门探出头来,有人站在走廊里张望,有人聚在楼梯□□头接耳。
昏黄的灯光下,一扇扇门后露出或同情或看热闹的脸孔。
阎良见状更加暴躁,一脚踹翻了墙边的矮柜:“看什么看!都给我滚!”
阎政屿和赵铁柱刚踏进筒子楼的院子,就听见里面闹哄哄地围了一群人,男人的怒骂混着女人的哭喊从人堆中心传来,格外刺耳。
“是你们家!”赵铁柱脸色一变,拨开人群挤进去。
阎良扭头看见阎政屿,突然咧嘴笑了起来:“哟,大儿子回来了?快把你工资……”
话没说完,阎政屿已经一步上前扣住他的手腕,看似轻巧的动作,却让阎良痛得松开了阎秀秀。
“哥!”阎秀秀扑过来躲在阎政屿的身后,小脸上满是泪痕,“他们非要我交钱……”
杨晓霞看到阎政屿回来,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她冲过来,死死的拽住阎政屿的手臂:“你爸他欠了五六千块钱的债,三天之内还不上就要剁他的手脚啊!”
“妈求你了,你把这钱拿出来吧……”她说着话,双腿一软就要跪下去。
这世上哪有母亲跪儿子的道理,阎政屿拖住杨晓霞的手臂,将她拉了起来,看着她满脸的泪痕,声音里是沉沉的无奈:“你和他离婚吧。”
“离婚?!”这两个字宛若晴天霹雳一般砸在杨晓霞的耳朵里,将她整个人都给砸蒙了,她愣了一瞬后,拼命的摇头:“不行不行,怎么能离婚呢?不可能离婚的……离了婚的女人就完了……”
她不敢想象街坊邻居的指指点点,更不敢想象独自面对余生的艰难。
“不离婚也行,”阎政屿盯着她的眼睛,目光平静,不掺杂任何的情绪:“那就等着讨债的上门,看他被活活打死。”
“然后,”阎政屿稍作停顿,一字一句的说道:“丧偶。”
15.第 15 章
“丧偶也行。”
这四个字轻飘飘的,却让整个走廊瞬间死寂。
连最八卦的邻居都屏住了呼吸,杨晓霞更是吓得连哭都忘了。
阎良醉醺醺地想要站起来,却在触及阎政屿的眼神时僵住了,那眼神他太熟悉了,就像他见过的那些亡命之徒。
“你……你敢……”他的声音在发抖。
阎政屿不再看阎良,转而望向杨晓霞,语气平淡的说道:“两条路,要么离婚开始新生活,要么继续留在他身边,等着某天他突然意外死亡。”
他弯腰拾起地上被撕碎的作业本,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赌场的人动手很快,通常选在夜里,等发现的时候,大概率人已经在河上漂着了。”
杨晓霞只觉得自己的天灵盖上仿佛有重锤在打击,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阎政屿的这话让她无比的恐惧,这恐惧如同数九寒天里的冷意,一直渗透到了骨头缝里去。
杨晓霞仿佛是被抽去了全身的骨头一般瘫倒在地,撕心裂肺的哭声在狭窄的走廊上冲撞:“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她哭她悲惨的人生,她哭她绝望的命运,这哭声里浸透着她半生的委屈。
她只是一个女人,为什么都要逼她?!
阎政屿把阎秀秀拉过来,让她进屋,最后再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夫妻俩:“这周末之前给我答复,过了时间,我就当你们选择第二条路。”
“阎!政!屿!”
神魂几乎都快要被撕扯成两半的杨晓霞猛的一下站了起来,冲到了阎政屿的面前,她死死地拽住他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去。
那张原本满是苦相的面容,此刻竟然狰狞到扭曲:“为什么逼我?是不是非得我死到你面前?!”
阎政屿捏住杨晓霞的手腕,逼迫她松开,他看着她凝满泪水的双眼,语气里没有半分情绪:“你如果非要和阎良做一对亡命鸳鸯,我也不阻拦。”
在这样的目光的注视下,杨晓霞顿时觉得有些不寒而栗,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
她猛地挣脱他的手,发疯似的扑向走廊栏杆,一条腿跨了上去。
“你再逼我……”她声音嘶哑,泪水模糊了整张脸:“我就从这儿跳下去!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们公安是怎么逼死自己亲娘的!”
阎政屿却轻轻摇头,唇角甚至牵起了一丝极淡的弧度:“这是二楼,跳下去最多摔个半残。”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像冬日里的寒风:“到时候你就只能瘫在床上,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身上会长满褥疮,蛆虫在烂肉里钻来钻去……”
他展开双臂,做了个请便的手势:“要是真想跳,请吧。”
杨晓霞浑身僵住,哭到一半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她骑在栏杆上面进退两难,下来也不是,跳下去也不是。
夜风吹起她凌乱的头发,那单薄的身影竟显得有些凄凉了。
杨晓霞低头看了眼黑漆漆的地面,又回头瞥见阎政屿那双平静得过分的眼睛,终于还是颤巍巍地把腿收了回来。
“好……好……”她踉跄着落了地,声音嘶哑:“我明白了。”
曾几何时,这个儿子永远会在她挨打挨骂的第一时间冲出来护着她。
可现在……
儿子应该是已经知道了当年她偷偷交换孩子的事情,彻底的和她离了心,哪怕她真的去死,也不管她了。
罢了,罢了,都是她当初做下的孽。
她已经失去了儿子,就不能再继续失去丈夫。
都是报应。
杨晓霞惨笑一声,蹒跚着搀扶起阎良,连半个眼神都没有留给屋子里头她的女儿,阎秀秀。
阎良早已经被阎政屿给打怕了,当着阎政屿的面屁都不敢放一个,只有阎政屿不在家的时候,对着妻子女儿作威作福。
走到楼梯拐角时,杨晓霞突然回头,在月光下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阿屿,妈最后再问你一次,真的不能帮帮你爹?”
阎政屿站在走廊尽头,身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不能。”
杨晓霞的肩膀彻底垮了下去,她没再说话,只是扶着呜咽的阎良,一步一步消失在了楼梯的阴影里。
赵铁柱挥散了看热闹的邻居,走到阎政屿身边,递给他一支烟:“这么对你爹妈,是不是太狠了?”
阎政屿没接烟,目光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柱子哥,若是你见到一只羊非要往狼窝里钻,是拦着它,还是由着它去送死?”
“可那是你亲爹妈……”
“亲爹妈”三个字让阎政屿有片刻的失笑,他顿了顿,继续开口道:“长痛不如短痛。”
赵铁柱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你这性子啊……太硬。”
“软过,”阎政屿轻声说着,目光扫过屋里被打翻的家具:“可人善被人欺,他们只会得寸进尺。”
走出筒子楼的院门,杨晓霞的脸上就挨了阎良一巴掌,清脆的响声在空荡的巷子里格外刺耳:“没用的东西,你看你养的好儿子!”
杨晓霞捂着脸,瑟缩着不敢抬头,只期期艾艾的说道:“要不咱们回村里一趟,找亲戚们凑凑,看能不能筹一点……”
阎良凶狠的瞪了她一眼,可却也别无他法:“死女人!”
当年因为杨晓霞应聘上了纺织厂的女工,在城里分了房,他一个庄稼汉,竟也成了城里人了。
他们一家子在村里搬出来之前,他在村子里头摆了整整三桌酒席,席间乡亲们羡慕的目光,奉承的话语,现在都是他在酒桌上最爱提起的荣光。
可现在却要灰溜溜的回去借钱,阎良只觉得脸上臊的慌。
两人先是去了村东头的堂兄家,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插门栓的声响。
“他叔,我们遇到难处哩……”杨晓霞隔着门哀求。
门缝里传来堂嫂的冷笑:“赌债也是债?咱们种地的钱都是一滴汗摔八瓣挣来的,可经不起这么糟践!”
接连走了五六家,不是吃闭门羹,就是被指桑骂槐。
有个本家侄子甚至直接拎着粪叉站在门口:“叔,您要再往前一步,可别怪侄儿不客气!”
夜色渐深,两人瘫坐在村口老槐树下。
阎良突然揪住杨晓霞的头发往树上撞:“贱人!都怨你,非要让那个小杂种去念书!”
他双目赤红,唾沫星子喷了杨晓霞满脸:“要不是你非要供他上学,他哪能当上警察?哪敢这么跟老子叫板!”
杨晓霞疼得眼泪直流,却不敢挣扎,只从喉咙里发出幼兽般的哀鸣。
“现在好了,”阎良狠狠把她掼在地上,指着村外的方向:“养出个白眼狼,老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娶了你这个丧门星!”
月光惨白地照在杨晓霞青紫的脸上,她望着丈夫扭曲的嘴脸,突然想起儿子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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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冰冷的“丧偶也行”。
——
次日清晨,阎政屿早早来到派出所,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
他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桌,将鱼缸沉尸案的卷宗重新摊开在桌面上。
赵铁柱看见他这般模样,不禁摇头:“昨天晚上没睡好?”
其实也能理解,谁遇到这么一对儿糟心的父母,恐怕也没办法好好休息。
阎政屿没有抬头,手指沿着现场照片上鱼缸的轮廓缓缓移动:“我在想,凶手为什么非要选择鱼缸。”
“显眼呗,”赵铁柱不假思索:“摆在店铺正中央,谁进来第一眼都能看见。”
“不单单是这样,”阎政屿翻开尸检报告,指尖点在肺部检验出河沙那一行:“先把人溺死在河里,再费劲搬回店里,塞进鱼缸……”
“这太反常了。”
赵铁柱吸了口烟,目光沉沉:“可能凶手的想法,就是常人没办法理解吧。”
“不对,”阎政屿突然抬头,眼底闪着异样的光:“也许我们都想错了。”
他抽出那张标注肺部检出河沙的验尸报告,平铺在桌面上:“所有人都认定徐富根是在河里溺亡后被移尸鱼铺,但有没有可能……”
他的指尖重重点在“河沙”二字上:“他根本就没去过河边?”
赵铁柱愣住了:“可这河沙……”
“凶手只需要一个水桶,”阎政屿语速渐快:“从河里打一桶水,故意多盛放一些河沙,把徐富根的头按进去,同样能造成溺亡,同样会在肺部留下河沙。”
赵铁柱恍然大悟:“所以根本不存在移尸?第一现场就是鱼铺?”
他激动的在原地来回踱步,皮鞋踩在老旧地板上嘎吱作响:“怪不得当年把青川河翻了个底朝天都找不到第一现场,原来竟是灯下黑。”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同一个人。
当年第一个发现尸体并报案的鱼铺伙计。
“立即查那个伙计的下落。”阎政屿合上卷宗。
然而调查结果令人失望,这个名叫孙老四的伙计在案发后不久就离开了县城。
赵铁柱走访了所有可能知情人,得到的都是摇头。
“有人说他去南方打工了,也有人说他去了邻省,”赵铁柱疲惫地抹了把脸:“五年了,根本找不到踪迹。”
那是八五年,铁路客运尚未实行实名购票,长途汽车更是随到随走,想要找一个消失五年的人,谈何容易?
案件再次陷入僵局。
——
三天期限转瞬即至。
这日黄昏,寂静的小巷突然闯进四五个彪形大汉,领头的刀疤脸一脚踹开阎良家的木门,铁棍重重敲在门框上:“阎老癞,钱呢?”
阎良吓得从床上滚下来,裤子都没穿利索就跪倒在地:“虎哥……再……再宽限两天……”
“宽限?”刀疤脸一脚踩在他背上,恶狠狠的说道:“赌场的规矩你不懂?今天要么还钱,要么就留下一只手!”
杨晓霞慌慌张张从里屋出来,手里攥着刚借来的两百块钱:“各位大哥,我们先还这些……”
刀疤脸一把打飞钞票,揪住她的头发:“这点钱,够塞牙缝?”
就在这时,阎良突然眼珠一转,猛地将杨晓霞往前一推:“虎哥,我把她卖给你,这婆娘虽然年纪大了点,但还能干活,顶……顶债够了吧?”
16.第 16 章
杨晓霞被推的一个踉跄,直接栽倒在了地上,但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整个人好似被定住了一般,直愣愣的僵在原地。
过了好半晌,她一寸一寸的转过了头。
丈夫那张凶神恶煞的脸,此时谄媚到有些扭曲,竟让她开始作呕。
“阎良……”杨晓霞的声音轻的仿佛要碎掉:“你还是人吗?”
虎哥回过神来,不屑的扫了一眼杨晓霞,嗤笑一声:“就这老菜帮?白送给我都嫌硌牙!”
“能的,能的,她能的!”阎良跪在地上往前爬,双手死死地拽住虎哥的裤脚,好像是在推销一个商品一样:“她会做饭,会洗衣,什么都能干……”
“哈……哈哈……”
杨晓霞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声起初还有些压抑,随即失控般扬起,越来越癫狂。
她仰着脸,大张着嘴,笑得浑身颤抖,连眼泪都呛了出来,可那滚烫的泪砸在手背上,却抵不过心里的苍凉。
“阎良……阎良啊,”杨晓霞声音嘶哑,像是从喉咙深处一点一点扯出来:“我嫁给你二十多年,为你生儿育女,你现在……要把我给卖了……?”
阎良却不看她,只搓着手,换上一种谄媚到近乎于卑贱的笑容,凑近那刀疤脸:“虎哥,虽然她年纪不小了,但手脚利落,还能生养,而且她还是纺织厂的女工,一个月有180块钱的工资,你留着她,不比砍了我的手脚有用处的多。”
虎哥浑浊的目光在杨晓霞的身上逡巡片刻,像是在打量着一个货物一样,最终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罢了,看在你这么诚心的份上人,我就留下了。”
这句话如同最终的判决,彻底的抽走了杨晓霞全部的力气,她眼里的最后一点光也熄灭了。
下一瞬,一股阴寒彻骨的恶意骤然间席卷了杨晓霞的全身,阎良抓着她的头发,按着她的头,一下一下的磕在虎哥的脚背上。
“还不快谢谢虎哥?谢谢虎哥收下你。”
扑面而来的阴森刻毒,让杨晓霞重重打了一个哆嗦,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枕边人,能狠毒到这个地步。
她像是一具没有自己想法的木偶,由着阎良为所欲为,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写下了买卖的契约,眼神空洞的看着阎良在上面按下鲜红的手指印。
阎良接过虎哥手下递来的几沓钞票,手指因兴奋而微微颤抖,甚至没再看杨晓霞一眼,嘴里就开始嘟囔:“之前那几把只是我手气不好,这一次,我一定能连本带利的赢回来!”
方才凶神恶煞的虎哥,此刻却非常熟稔的搭上了阎良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哈哈的笑着说:“行!老阎,我就喜欢和你这样爽快的人打交道,正巧了,我这回还是开车出来的,一会儿直接把你载过去,省的你走路了。”
他拍了拍阎良的肩头,语气亲热,眼底却掠过一丝算计:“等到了那儿,你手风要是顺了,赢了钱,可别忘了拉兄弟一把呀。”
阎良闻言,脸上立马堆满了受宠若惊的谄笑,他捏了捏口袋里那几张新得的钞票,连声应和着:“虎哥您这话说的,太见外了,您放心,一定!一定!”
而杨晓霞则被虎哥的两个手下粗暴地拖拽着,扔进了一辆破旧面包车的后座。
车子最终在一个废弃的仓库前停了下来,推开沉重的铁门,一股混杂着烟臭,汗味儿,以及廉价酒精味儿的浑浊热浪就涌了出来。
仓库内部光线昏暗,只有几盏悬挂着的灯泡在浓重的烟雾下散发着暗黄色的光,大大小小的赌桌杂乱的散布在空旷的水泥地上,上面堆满了皱皱巴巴的钞票和阎色各异的筹码。
骰子的碰撞声,牌九的摔打声,赌徒们的狂欢声,交织成一片令人头晕目眩的喧嚣。
门一开,阎良就仿佛是饿狼嗅到了血腥味儿,双眼中立刻迸发出了贪婪的光,直奔那牌桌而去。
在路过杨晓霞身边时,阎良的手臂甚至擦到了她的衣袖,可他步履未停,只目光灼灼地盯着前方的赌桌,连一丝余光都未曾留给杨晓霞。
杨晓霞被粗暴地推进仓库后面一间杂物室,浓重的烟味和汗臭几乎让她窒息。
虎哥没多看她一眼,只用拇指朝角落指了指,对一个手下说:“带她去换身衣服,把这堆茶水端出去。”
那手下扔给她一件沾着油污的旧围裙,和几个热水瓶。
杨晓霞愣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直到虎哥阴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怎么,还等着八抬大轿请你?”
他慢慢踱过来,眼神里没有半分温度:“你男人把你卖给我,不是让你来当菩萨供着的,看见外面那些赌桌了吗?从今天起,你每天白天去纺织厂上班,晚上就来这里给他们端茶倒水,打扫卫生,你每个月180块钱的工资也得交到我手里。”
虎哥用手掌轻轻拍了拍杨晓霞的侧脸,俯下身压低的嗓音,带着蛇一般的寒意:“别想着不来,或者逃跑,毕竟你男人已经把你卖给我了,到时候是卸你一条腿,还是让你直接沉到河里去,你自个儿掂量。”
他没有给她任何反抗或选择的余地,转身便走入了喧嚣的赌场。
杨晓霞僵硬地站在原地,手指死死抠着粗糙的围裙布料。
远方传来阎良在赌桌上亢奋的叫声,那么熟悉,又那么遥远。
她最终默默地系上了围裙,提起沉重的水瓶,推开门,走进了乌烟瘴气的黑暗里。
当杨晓霞侧身为一个满眼血丝的赌客倒水时,一只粗糙的手突然在她大腿上狠狠捏了一把。
杨晓霞浑身一僵,热水险些泼出来。
“哟,新来的?手挺滑嘛。”那赌客咧着一嘴黄牙,混浊的眼珠不怀好意地在她身上打转。
她像被火烫到一样猛地躲开,却撞到了身后另一个男人。
“急什么呀,妹妹?”另一个声音响起,带着令人作呕的戏谑,一只手不经意地在她后背滑过。
哄笑声在周围响起,在这些赌徒眼里,她不是一个人,而是这个销金窟里一件新奇的,可以随意调笑的玩物。
时间仿佛被粘稠的黑暗胶着,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无比艰难,杨晓霞几乎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挪出那片厂区的。
直到她回到家,躺在熟悉的床上,才捂着被子呜咽的哭了起来。
第二天傍晚,下工的笛声拉响,女工们如潮水般涌出厂房大门,杨晓霞却逆着人流,站在原地,脚下像生了根。
去虎哥那里?去了,就是继续那无休止的屈辱,继续在那些肮脏的手和目光下战栗。
她眼前闪过昨晚那些不怀好意的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不,不能再去了。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野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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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在心头疯长。
她猛地转过身,不再是走向那个令人窒息的魔窟,而是朝着阎政屿宿舍的方向狂奔而去。
她越跑越快,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和污秽都甩在身后,肺里火辣辣的,但脚步却异常坚定。
她径直冲到一扇熟悉的门前,也顾不上整理凌乱的头发和褶皱的衣服,抬手就用尽全力敲门。
“咚咚咚——”
门几乎是立刻被拉开了,门后的阎秀秀看到她这副失魂落魄,气喘吁吁的模样,脸上写满了惊愕与担忧:“妈?你怎么……”
杨晓霞冰凉的手指一把抓住了严秀秀的胳膊,焦急不已的问:“你哥呢,他在哪?”
正在厨房炒菜的阎政屿听到声音走了出来,看到杨晓霞这番模样,他饶有兴致的问了句:“你怎么来了?”
杨晓霞如同在狂风巨浪中抓住唯一的一根浮木,所有的委屈都在一这一刻被彻底的宣泄:“你……你爸他把我卖了!”
阎政屿眼睛一亮:“你去过赌场了,你知道在哪?”
如今正是除六害的期间,黄/赌/毒都被严厉打击,治安管理也是派出所的任务,只不过这些人太狡猾了,设立赌局的地方总是变,在阎政屿入职之前,派出所跑了好几次都没逮到人。
杨晓霞还沉浸在巨大的悲恸中,哭得难以自抑,听到阎政屿这番话,她愣了一瞬,带着浓重的鼻音,下意识地应道:“我……我知道地方。”
阎政屿瞬间放下了锅铲,转身就朝外面走去:“走,带我去。”
同一时间,赌场阴暗的杂物间里。
“砰”的一声,阎良被虎哥的手下狠狠掼在水泥地上,还没等他痛呼出声,虎哥已一步上前,铁钳般的大手揪住他的衣领,几乎将他整个人提离地面。
“阎良!”虎哥的咆哮声震得墙壁仿佛都在颤抖,唾沫星子混着浓重的烟臭喷在他脸上:“你他妈送来的好婆娘,她跑了!还给老子留了字条,说要去告公安!”
他另一只手将一张皱巴巴的纸拍在阎良脸上,那力道像是扇了一记耳光。
“老子辛辛苦苦经营起来的地方,就因为你,又得挪窝!这么多兄弟,这么多家伙事,你当是过家家吗?!”
极度的恐惧让阎良浑身筛糠般抖起来,他涕泪横流地辩解:“虎……虎哥……不关我的事啊,一定是那臭娘们自己发疯,我……”
“闭嘴!”虎哥猛地将他甩到墙角,阎良的后脑重重磕在墙上,眼前一阵发黑。
“人是你卖来的,债是你欠下的!”虎哥俯视着他,眼神阴鸷得如同看着一摊死肉:“现在她跑了,还要去报警,这笔账,你说该怎么算?啊?!”
他根本不给阎良回答的机会,直接对旁边的手下使了个眼色。
两人立刻上前,死死按住阎良的左手,将他的手掌粗暴地摊开压在了一个破木箱上。
阎良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发出杀猪般的哀嚎,拼命挣扎:“虎哥!饶命……饶命啊!钱我一定还!我一定……”
虎哥面无表情地从后腰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砍刀,那冰冷的金属光泽映在他毫无波澜的眼里。
“你这条命,不值钱,”他声音低沉,却比咆哮更令人胆寒:“今天,就先留你一根指头,让你长长记性。”
话音未落,刀光猛然落下。
17.第 17 章
“啊——!!!”
凄厉到变调的惨叫瞬间撕裂了狭小空间里的空气。
阎良的左手小指应声而断,鲜血如同泼墨般喷溅在肮脏的地面和墙壁上。
他整个人蜷缩了起来,像一只被扔进油锅的虾,身体因剧痛而剧烈抽搐,只剩下不成调的嘶嚎在喉咙里滚动。
虎哥看到阎良这副烂泥般的模样,心头的火气非但未消,反而越烧越旺。
他一脚踩在阎良变了形的左手上,碾磨着断裂的指骨,眼中戾气翻涌:“都是你这个废物干的好事!”
今儿个杨晓霞那臭婆娘到了点儿没来,他的手下没找到人,反而在杨晓霞昨天穿过的围裙兜里发现了一张纸条。
上面竟然写着她儿子是公安!
虎哥知道阎良有一个儿子,现在二十来岁,差不多也是大学毕业的年纪了,不过具体做什么的,他倒还是真不太清楚。
若是真的当了公安,那他现在就是惹上大麻烦了。
虎哥在这道上混迹多年,深知民不与官斗,更不愿轻易招惹穿制服的,为了一个这么半老徐娘,惹上整个派出所的公安,这笔买卖,太不划算。
可也没有人敢这么耍他,好好的一个场子就这么被毁了,总得有人要付出代价。
此时的阎良已经气若游丝,连呻吟都快要发不出来了,虎哥脸上的横肉抽搐了一下,从牙缝里啐出一句: “妈的,真晦气!”
他将砍刀随手扔给手下,掏出手帕擦了擦溅到手上的血点,对着地上不断翻滚的阎良冷冷道: “把他,和这脏东西,一起扔出去,别弄脏了老子的地盘。”
赌场内部此时已经是一片狼藉,筹码散落一地,与喝剩的酒瓶,踩碎的烟头混杂在一起。
赌徒们已经被驱离开了,只剩下打手们正手忙脚乱的将重要物件扔进几个大麻袋,桌椅被粗暴的推倒,现场混乱不堪。
“快!手脚都他妈的利索点!”
虎哥烦躁的催促着,眼神阴鸷的扫过空荡的赌厅,心头阵阵火起。
他苦心经营的据点,因为一个女人的纸条和可能的公安儿子,不得不再次舍弃。
而此时,仓库外的夜风中,阎良像一袋被丢弃的垃圾,瘫在冰冷的泥地里。
左手断指处传来钻心的疼痛让他几乎晕厥,未曾包扎的手指不断的渗出血水。
他试图蠕动身体,却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在绝望中发出微弱的呻吟。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郊野的寂静,数道强烈的手电筒光柱如利剑般刺破了黑暗,精准的笼罩在他的身上。
阎良被强光刺的睁不开眼,只能模糊的看到一群深色制服的身影,如同神兵天降般迅速而有序的分散开,形成包围的姿态。
其中一人身姿挺拔,步伐坚定,正朝着他的方向大步走来。
那人越走越近,轮廓在逆光中逐渐清晰。
当看清那张年轻刚毅,却又无比熟悉的面庞时,阎良的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被冻结住了。
是阎政屿!他的儿子!
求生的本能,让阎良挣扎着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气音:“救……救我……”
阎政屿的脚步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没有再靠近,他垂眸看着地上这个血污满身,如同烂泥般的男人,声音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别喊了,还死不了。”
让王建民这个老头帮忙处理阎良后,阎政屿跟着其他警员们直奔仓库后门而去。
仓库内,虎哥刚把一个装满钱的铁皮箱合上,正准备下令撤离,仓库后门却在这时被人猛然撞开。
“警察!全部不许动!”
数道强光手电瞬间驱散了内部的乌烟瘴气,将惊慌失措的赌场人员和散落一地的赌具照得无所遁形。
“操!这么快!”虎哥脸色剧变,反应极快地伸手就往后腰摸去。
但一道黑影比他更快,阎政屿如同猎豹般扑了过来,一记凌厉的擒拿,瞬间将虎哥的手反拧到背后,膝盖重重顶在他的脊梁上,将其死死压在地面。
那把虎哥准备拿起来行凶的砍刀,也“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老大!”
“跟你们拼了!”
几个负隅顽抗的手下还想继续冲上来,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赵铁柱眼神一凛,果断抬起配枪,对着仓库顶棚扣动扳机。
“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在封闭空间内炸响,瞬间压过了所有喧嚣。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打手们被这声巨响震慑,脸上嚣张气焰尽褪,一个个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鹌鹑,动弹不得。
“双手抱头!蹲下!”赵铁柱枪口朝下,声音冷硬如铁。
在枪声的威慑之下,残存的抵抗意志彻底崩溃,这群人哆哆嗦嗦地照做,被训练有素的警员们反剪双臂,一个个干脆利落地按倒在地。
整个清剿过程如雷霆扫穴,不过短短几分钟时间,片刻之前还乌烟瘴气的赌窝便被彻底荡平,只余下粗重的喘息与手铐锁死的咔哒声。
虎哥被两名警员从地上架起,他脸上横肉抽搐,死死瞪着阎政屿:“是你......阎良的种!”
他咬牙切齿的说着,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一想到自己在这片地界上经营多年,最后竟会栽在一个毛头小子手里,一股血气就直冲脑门。
“好,好得很!”虎哥突然发出一声瘆人的冷笑:“老子混了这么多年,没想到会在阴沟里翻船!”
他死死盯着阎政屿,像是要将这张年轻的面孔刻进骨子里。
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里,翻涌着滔天的不甘和狠毒:“这个仇,我记下了。”
阎政屿迎着他的目光,语气轻浅:“带走。”
夜色已深,派出所里的灯光在黑暗中晕开一片昏黄。
完成清点工作后,所长刘国栋看了看表,虽然疲惫,但脸上带着掩不住的笑意,他用力拍了拍手,洪亮的声音传遍整个大厅: “今晚的行动,漂亮!这个扎在我们心头这么久的钉子总算被彻底拔掉了,大家辛苦了,先回去好好休息,审讯工作明天继续,所有人放半天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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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再来上班。”
人群顿时发出一阵轻松的欢呼。
一位岁数比较大的民警径直走到阎政屿面前,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里满是赞许:“小阎,真有你的,我们之前盯了那伙人半年多,回回都让他们溜了,你这一来,直接就连窝端了啊!”
“了不得啊,”王建明摘下自己的老花镜,笑着摇头,眼里满是欣赏:“我刚还跟所长说,这新来的小伙子是个福将,更是个干将,找到窝点,部署行动,胆大心细,是块好材料。”
几个年轻同事也兴奋地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说着:
“太牛了,这下咱们所可在局里露大脸了。”
“就是,你刚才带人往里冲的那个架势,真看不出是刚来的。”
阎政屿被同事们围在中间,那张平日里冷峻的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一丝腼腆的笑意,他谦逊地摆了摆手:“是大家配合得好,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刘国栋看着这热闹的景象,欣慰地点点头,等到人群稍散,他才快步上前,叫住了正要离开的阎政屿。
“小阎,”他声音压低了些,带着长辈式的关切,“今天干得确实非常出色,不过……你父亲那边,伤势不轻,你……”
月光下,阎政屿沉默一瞬,随即轻轻摇头:“所长,我没事。”
阎良这种人,赌性入骨,死性不改,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反而是种好事,最起码没办法再祸害人了。
他没有什么好担忧的。
刘国栋看着他年轻却沉稳的面容,最终只是发出一声理解的叹息:“好,回去好好休息,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有什么事就直接说。”
在阎政屿一行人突袭城郊赌场的同一时间,国营饭店的后厨里,正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抑。
膀大腰圆的庞有财手中的擀面杖带着风声落下,重重砸在黄素琴单薄的脊背上。
黄素琴踉跄着扑倒在沾满油污的水泥地,却死死的咬住下唇,不让一丝呻吟溢出嘴角。
庞有财一把揪住黄素琴的头发,迫使她抬起脸来,他那张横肉丛生的脸上挤出狰狞的冷笑,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黄素琴脸上:“那些公安不是要给你撑腰吗?不是天天在饭店外头转悠,就等着抓我的把柄吗?”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今天人呢?一个都没来了,看来他们也没有那么想帮你嘛。”
庞有财拽着黄素琴的头发往墙上撞,每说一个字就加重一分力道:“你倒是喊啊,像上次那样把他们都招来啊,让他们看看你现在这副贱样!”
可黄素琴却始终一言不发,就仿佛从未感觉到疼痛一样。
后厨里其他员工都低着头,切菜声,炒菜声依旧,始终没有人敢往这个角落多看一眼。
这样的场景,他们早已司空见惯。
庞有财打累了,终于松开手,他喘着粗气抹去额头的汗珠。
黄素琴这才缓缓从地上支起身子,她用手背擦去糊住眼睛的血污,露出底下平静得可怕的眼神。
“打够了吗?”她的声音嘶哑:“打够了,就把钱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