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赵王赶走,始皇拜我为丞相》 第1章 赵国公孙劫,废相 赵王迁五年。 赵国,邯郸。 龙台王宫! “臣郭开昧死言,上谏大王!” “相邦公孙劫通敌叛国,妄图谋害大王。” “以权谋私,暗通秦商。” “以高价自秦国买来十万石粟。” “假意购粮,实为资敌!” “短短半年,几乎耗空国库。” “又以国库空虚为由,推行算缗。” “家财两千刀为一算,一算纳税二百。家有牛车、马车、商船者,皆需按资额外上税。” “害得我赵国民不聊生,无数贵族豪绅被迫带着家财投靠他国。” “臣郭开,跪请大王废相!” 郭开手握玉圭,长拜叩首。 声泪俱下,掷地有声。 好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此为邯郸万民血书!” “还请大王明鉴啊!” “臣等跪请大王明鉴!” 越来越多的大臣们走出长拜。 没办法,算缗针对的就是他们! 赵国谁有钱? 还不是他们这些王公贵族! 你公孙劫了不起,你清高! 整个赵国就你一个忠臣? 国库被你整没钱了就宰我们? 那岂能不扳倒你?! 郭开跪倒在地。 偷摸看向站在前方的青年。 这相邦本该就是他的位置! 偏偏杀出来个公孙劫! 这回便是绝佳的时机! 保证让他万劫不复! “相邦,你有何想说的?” 王座之上,冕旒抖动。 赵王迁冷眼瞥向青年。 眼眸深处蕴藏的则是厌恶。 “臣赤胆忠心,从未背叛赵国!” “所做所为,皆是为赵谋划。” “明年赵地将起蝗灾,且久旱无雨。” “届时饿殍千里,百姓大饥!” “若无粮食,赵国必乱。” “届时秦国必会攻打我赵国!” 充满磁性的声音掷地有声。 响彻在这龙台王宫中。 青年头戴紫玉冠,身着玄袍。 手握一尺二寸的黄玉圭。 高约八尺,垂手至膝。 腰佩代表着相邦身份的金印。 面如冠玉,朗目疏眉。 举手投足透着儒雅的贵气。 单凭相貌,便足以称为美士! 他就是公孙劫,赵国公室贵族。 往前追溯数代,那就是赵武灵王。 且出自平原君赵胜这支。 后人便都以公孙为氏。 只是早早出了五服,宗族早已没落。 公孙劫年少时曾被李牧救过。 所以哪怕知道历史走向。 知道六王毕,四海一! 但他依旧愿意留在赵国。 就是希望能助赵国改变历史。 当初甘罗使赵,公孙劫亲自接待。 最后反而是赵国占了大便宜。 公孙劫也因此一战成名! 年仅十岁,位列上卿! 封建文君! 再后来先王病逝,将公孙劫召来。 令太子行跪拜大礼。 认公孙劫为相父! 他临终前都还在后悔。 没有听公孙劫的好言相劝。 最终被秦国抢走九座城邑! 其实公孙劫是不认可赵迁的。 觉得前太子赵嘉更有德行。 奈何他一意孤行,非要改立太子。 当时情况危急,也无法再改。 作为穿越者,公孙劫知道这些。 可他更想报恩,改变历史。 甚至拒绝嬴政好意相邀。 “胡言乱语!” 郭开如同被踩了尾巴。 他站起身来,直指公孙劫。 “你说有饥荒就有饥荒?” “相邦真以为能愚弄天下百姓?” “分明就是暗中资敌!” “郭开,你休要诬告本相!” 公孙劫也是气血上涌。 熟知历史的他,自然知道郭开的事迹。 这就是个靠吹吹捧捧上位的宠臣。 号称是战国第一名将。 整没了廉颇和李牧两位名将。 赵国覆灭,郭开当居首功! 郭开转过身来,故意接近公孙劫。 “怎么?” “相邦想要如何?” “在这王宫,还想动手不成?” “你该死!” 公孙劫只是扬起手中的玉圭。 还未落下,郭开就已摔倒在地。 老戏骨在演技这块是真心没得挑。 他当即跪倒在地,涕泪横流。 “大王,您要给臣做主啊!” “相邦这哪是打臣的脸?” “分明是打大王的脸!” “仗着有先王遗诏,便胡作非为!” “公然勾结秦商,却拒不承认!” “大王别忘了,当初相邦可就和秦王关系极好。” “先王曾派人诛杀秦王。” “而相邦却亲自将他们护送出国!” 这一刻,公孙劫沉默了。 他是为了保护嬴政吗? 是为了赵国! 赵国若真的把人给杀了,那就等着面对秦国上下一心的死战。 秦国更将是师出有名。 其余各国皆没理由插手。 况且看着两强相争,岂不美哉? 而经历过长平之战的赵国,能挡住虎狼秦国的怒火吗? 若杀嬴政,赵国必亡! …… 终于,赵王迁挑了挑眉。 眉眼带着三分嘲弄。 注视着公孙劫,不屑冷笑。 当初上位,公孙劫便得罪了他。 自诩清流,处处与他作对。 叫他声相邦,就无法无天了? 连他这赵王都不给面子! 既是如此,岂能再留他? 他知道,公孙劫的确很有能力。 可随时都会噬主的狗可不能养! 要养也得养郭开这种忠心的! “不知相邦要作何解释?” “解释?” 公孙劫看着赵王迁。 却是突兀的释然一笑。 现在赵王迁羽翼已丰。 打了几场胜仗,就彻底飘了。 他本以为能改变历史。 可他终究未能敌过人性。 赵国不是没有人才。 只是昏庸的赵王迁只信郭开而已。 “相邦笑什么?”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公孙劫冷漠摆手。 “臣对赵国忠心耿耿。” “所作所为,皆是为了赵国!” “臣高价囤积粮食,只为不时之需!” “所以,相邦是无法自证清白了?” 赵王迁手指有节奏的敲着木案。 以郭开为首的廷臣皆是冷笑。 好似是在看笑话。 赵王迁也没做错什么。 公孙劫做的事根本无法解释清楚。 正好也该好好敲打他! “相邦如此,寡人也很难办啊!” “难办?那就别办了!” 公孙劫冷然向前走出一步。 跨过挡路的郭开。 将腰间的金印解开。 随手将其丢在地上。 弃之如敝屣! 赵王迁至今都还不明白。 觉得他是个贪恋权势的人。 他要愿意,各国皆会邀他为相。 若非受李牧恩情,他早就走了! 现在,他欠的恩都已还完。 赵王迁昏庸无能,绝非明主! “相邦,你要做什么?” “辞相!” “辞相?好!” 赵王迁拍案而起。 冕旒都在抖动。 和郭开对视了眼。 显然是奸计得逞! “既然相邦要辞相,那就如你所愿!” “传诏,即日起褫夺公孙劫相位!” “收回邯郸相府,除宗室籍!” “从今往后,贬为庶民!” “无诏,不得出邯郸!” 公孙劫摘下象征身份的紫玉冠。 头也不回,傲然拂袖离去。 赵王迁还敢软禁他?! 呵,他要亲眼看着赵国覆灭!! “滚滚诸公,无一忠臣!” “你们都给我听好了!” “赵为号,秦为笑。以为不信,视地之生毛!” “哈哈哈!” 爽朗的笑声响彻王宫。 赵王迁看着公孙劫那坚定的背影。 脸色铁青,眼神冰冷。 没了公孙劫,赵国只会更好! 有郭开这样的忠臣,何需惧怕秦国? 【新书起航,喜欢的宝子们动动小手点个催更~】 第2章 民智,奸相公孙劫! 公孙劫缓步走出王宫。 恰逢天空下起暴雨。 他抬起手来。 雨水砸在手上,有些疼。 脸上闪过苦涩的笑容。 任由暴雨将他淋湿。 自他十岁任卿,便殚精竭虑。 他想要用学识改变赵国命运。 和李牧联手,共同抗秦。 多次反败为胜,扭转战局。 对内改革朝政,鼓励农耕。 肩负赵国外交,与齐魏交好。 却没料到,终究敌不过人性。 “呦?” “这不是公孙相邦吗?” “呸,瞧你这记性。” “人现在已被贬为庶民咯!” 公孙劫转过身来。 郭开等人皆是乘坐驷马大车。 一个个犹如胜利者。 居高临下,看着公孙劫。 “年轻人终究是年轻人。” “建文君以为忠心就有用吗?” “臣就是臣,君就是君!” “而你却多次对大王不敬。” “你以为,大王还容得下你?” 郭开此刻是相当得意。 他现在虽还未任相邦。 但这就是早晚的事! 因为他终于扳倒了最大的政敌! 从公孙劫出现起,就处处压他一头。 年仅十岁,便位列上卿。 后面多次多次针对他! 有回还被公孙劫责罚受刑! 这口气他能忍? 也不看看他郭开是什么人! 他略施小计,就能整垮廉颇! 当然,关键还是赵王迁! 他早早就对公孙劫心生不满。 这回也只是找个理由。 …… 公孙劫没有理会他们。 在他眼里,这些很快都是死人。 “欸,建文君着急走什么?” “诸位都快来看看。” “这位就是你们恨之入骨的相邦!” “是他将如今的秦王政送出赵国!” “害我赵国被攻破诸多城邑!” “想想看,有多少人死在秦狗手中?” “长平之战,更有数十万条冤魂!” “他还暗通秦商,哄抬粮价!” “推行算缗,致民不聊生!” 郭开等人跳下马车。 马奴在旁撑起竹伞。 冲着街道嚷嚷起来。 越来越多的百姓冒雨走来。 望着公孙劫,眼神中唯有恨意。 但是,却无一人动手。 毕竟,公孙劫的身份摆在这。 当朝相邦,位高权重! 谁敢动他? 长平之战,白起坑杀赵国四十万降卒! 这是无法抹除的血海深仇! 邯郸家家户户,谁家没死人? 可公孙劫是如何做的? 违背王诏,护送现在的秦王归秦! 后续和秦国来往也十分密切。 去年以高价从秦国购粮! 这分明就是资敌! 郭开笑呵呵的站在前面。 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 “诸位放心!” “他因通敌叛国,已被褫夺相位!” “更被除去宗籍,贬为庶民!” “空有建文君号,却无实权!” “秦狗受死!” 本就憋着满肚子火的百姓全都怒了。 他们接二连三的扑了上来。 带着滔天的怨气。 恨不得将这叛国贼生吞活剥! 公孙劫只是平静看着这幕。 眼神深处带着悲凉。 这就是赵国的子民! 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 他们好任侠,刚直暴烈。 好勇气燥,任性而胡为。 民间勇于私斗,庙堂杀伐混乱。 可治国不能凭一时意气。 也难怪韩非会认为民智不可取。 百姓认知有限,更为短视。 所以就如婴儿之心! 他护送嬴政归秦,是不想被秦报复。 赵国需要休养生息。 没有余力和秦国全面开战。 至于花高价买秦国粮食? 也不想想,秦国为何会卖粮食? 这是秦王政看他面子上破例准许的! 毕竟秦国可是以耕战而出名。 粮食都是战略物资! 秦国没了粮食,能暂缓进攻脚步。 同时也为明年饥荒做准备。 他满腔热血,赤胆忠心! 现在却成了卖国贼…… 而郭开这奸臣则是英雄?! 还真是可笑,可悲啊! 郭开等人冷笑看着。 就如同是在看好戏。 公孙劫的确很有能力。 可在朝堂混,靠的可不止是能力! 他也曾试探过公孙劫。 想着将其拉拢在自己这边。 没曾想公孙劫丝毫不给面子。 既然给脸不要脸,就别怪他! 这赵国离了谁都能转! 公孙劫真以为自己有多重要呢? “住手!” “全都住手!!!” 怒吼声响彻街道。 诸多披甲锐骑已经赶来。 为首者则是头戴鹖冠的中年人。 腰间佩剑,全身披着披甲。 胯下骑着匹枣红龙驹。 坚定无比的挡在公孙劫面前。 “武安君在此!” “谁敢伤害相邦?!” 李牧!!! 郭开脸色顿时就变了。 怎么可能?! 这家伙回邯郸了? 今年代地大地震。 从乐徐以西,北到平阴皆是受灾。 土地开裂出条巨缝。 相传东西宽一百三十步! 当地楼台房屋墙垣大半震毁! 李牧不应该还在代地赈灾吗? “武……武安君?” 百姓们面面相觑。 李牧的威名可是响彻各国。 在邯郸城更是颇受尊敬。 早些年镇守雁门,大破匈奴。 而后灭襜褴,破东胡降林胡。 关键是多次击败秦军! 让赵人狠狠出了口恶气! “武安君为何要保护他?” “他已被贬为庶民!” “他就是奸臣,还通敌叛国!” “自您走后,邯郸粮价翻了两倍!” “他分明就是秦狗,不值得您如此!” “你们……糊涂!” 李牧翻身下马。 看着脸色惨白的公孙劫。 此刻是无比愧疚。 想都没想,单膝跪在地上。 “相邦,您受委屈了……” “季父万万不可如此!” 公孙劫是连忙将他搀扶起来。 他们两人也是老相识了。 他更是将李牧视作叔伯至亲。 想当初他尚在雁门,被匈奴追杀。 是李牧及时出现,救了他一命。 后来跟着李牧共同来到邯郸。 李牧也相当照顾他这孤儿。 所以,公孙劫愿意留在赵国。 渐渐的,公孙劫名气越来越大。 甚至是盖过了李牧。 可人家从未介意,反倒很欣慰。 建文武安,并称为赵国双壁。 公孙劫看着李牧,惨然一笑。 “季父,我累了。” “我的相府已被收回。” “不知能否去你府上暂住?” “好!” 李牧红着眼点头。 他知道公孙劫这些年有多委屈。 可是,人从未说过什么。 万万没想到,赵王竟能废相! 这是自断根基啊! “都给本君滚!” 李牧冷然暴喝。 饶是郭开也只能闪身让开。 丝毫不敢和李牧有冲突。 郭开看着他们离去。 双手紧紧握拳。 脸色阴沉,满是恨意。 武安君李牧……你给乃公等着! 下个就是你! 第3章 秦王政,邯郸旧缘! 入夜。 咸阳城,章台宫。 大殿内烛火摇曳。 王榻之上坐着的便是秦王政! 现在的他正值壮年。 头戴冕旒,着玄色朝服。 高八尺六寸,留有美须髯。 峰准长目,眼神凌厉。 正伏案批阅着文书。 台下还站着些王公大臣。 皆是静静等候,不发一言。 良久后,他才放下御笔。 “粮食,可都送去赵国了?” “禀上,都已送去。” 上卿姚贾缓步走出,抬手作揖。 三年前,四国合纵欲要攻秦。 姚贾临危受命,出使四国。 不辱使命,顺利瓦解四国联盟。 秦王政相当高兴,封他为上卿。 此次和赵国做买卖,便是他负责。 “只不过……” “不过什么?” “赵国素为秦国死敌。” “今年赵国代地巨震,死伤无数。” “公孙劫高价购粮,却能一举多得。” “一来赈灾,二来阻秦伐赵。” “大王为何会同意?” “呵……” 秦王扬起自信的笑容。 少时的记忆也是涌现至脑海。 他在邯郸出生,自幼备受欺凌。 赵人恨不得将他这生吞活剥! 以告慰长平之战的冤魂。 待他稍微长大,没人与他玩耍。 路过时都会啐口唾沫再走。 贵公子们称他为牧犊儿。 没人将他当做秦国公子。 都称他为赵政,甚至是吕政! 用尽各种手段,欺辱他! 在他最昏暗时,公孙劫却是走出。 那日晌午的阳光很刺眼。 可却让他记忆犹新。 公孙劫阻止了他们的霸凌。 还称他为公子政! 那时父王已经登基为秦王。 他是秦国货真价实的公子! 可这声公子政,他却等了太久。 再后来,他才知道公孙劫的来历。 其先为平原君赵胜。 只是宗室没落,迁至代地。 后来遭匈奴劫掠,父母双亡。 是李牧将尚在襁褓的他救下。 带在身边抚养,五岁才归邯郸。 公孙劫生而知之,才思敏捷。 别看年幼,却是邯郸扬名的奇童。 特禀异质,迥越伦萃! 这些事,秦王政都记得。 再后来,他终于能回到秦国。 可赵人都想杀了他! 赵王虽将此事压下,却压不住暗地里有人想要动手。 公孙劫选择亲自护送。 甚至调动李牧亲卫。 直至将他们送出赵国! 临别时,他握住了公孙劫。 “你可愿随我去秦国?” “赵国给你的,秦国能给的更多!” “以后便是拜相封侯都不为过!” 公孙劫却很果断的拒绝。 只说今日一别,便是各为其主。 若在战场相见,他绝不会手软。 事实证明,公孙劫做到了。 十岁扬名,位列上卿。 受封建文君! 与武安君李牧齐名。 两人一文一武,号称赵国双壁。 这些年来秦赵交锋,愣没讨到便宜。 公孙劫的名气也是越来越大。 皆说得公孙劫者,胜五万魏武卒! 越是如此,秦王政就越想得到他! …… 他缓步站起身来。 轻轻抬手。 寺人便将帛图垂下。 “战争胜负,有时并不在战场上。” “终有一日,建文君会为寡人所用。” “区区十万石粮草而已。” “就是二十万,三十万……” “寡人都给得起!” 真豪横啊! 群臣面面相觑。 这还是他们认识的大王吗? “报……” “禀上,有紧急情报!” “念!” 秦王政拂袖转身,坐回王榻。 举手投足都透着霸气。 “赵王迁轻信郭开,废相夺爵。” “除公孙劫宗籍,贬为庶民!” “他已被软禁于邯郸!” “哈哈哈……” 听闻此言,群臣皆是笑出声来。 什么叫做自废武功? 赵王迁还真是蠢到家了! 连公孙劫这种人才都能给废了? 他留在赵国当相邦,是赵国之福! 可赵王竟然听信奸臣谗言。 废了公孙劫?! 如今秦国已经灭韩,下步就是灭赵! 这明摆着是给他们机会! “恭喜大王,贺喜大王!” “大王灭赵的时机已到!” 秦王却是面无笑容。 公孙劫被废相,自然是好事。 可现在,他得有多委屈? 一心为赵,却落个如此下场。 这些人还真是该死! “姚贾!” “臣在!” “即刻带上使节,出使赵国。” “以宜安、平阳等六城为礼,换取建文君入秦。” “臣遵令!” 姚贾抬起头来。 秦王还真是偏爱公孙劫! 甚至拿好不容易攻下的城邑交换! 对秦人而言,简直无法想象! “姚卿,此事务必要快!” “消息传出,别国也会有动作。” “建文君有经天纬地之才。” “若能得其相助,何愁霸业不成?” 秦王政是再三叮嘱。 实则这买卖根本不亏。 况且他和公孙劫私交甚好。 当初还在赵国保护过他。 公孙劫就是他的白月光! 现在,终于给了他机会! 愚蠢的赵王竟干出废相这种事! 秦王政摆手,示意群臣退下。 他的目光则落在赵国邯郸。 往昔的一幕幕,历历在目。 公孙劫稚嫩的身躯,挡在前方。 甚至不惜得罪赵国贵族。 就是为了保护他! “建文君,寡人等着你入秦。” “届时,寡人必不负你。” “唯有秦国,方为君之梧桐!” …… 随着消息传出,各国皆是惊动。 公孙劫早已名扬各国。 他被废相,这可是桩好事! 大争之世,谁不想要人才? 况且还是全能的公孙劫! 一辆辆驷马大车自各国而出。 他们的目标都是邯郸! …… …… 此时的公孙劫则在处偏僻杂院。 坐在凉亭内,抿了口温酒。 听着悠扬的曲声,附和而歌。 “采苓采苓,首阳之巅。” “人之为言,苟亦无信。” “……” 他所唱的便是《采苓》。 是为劝诫世人,勿要听信谗言。 同时也为讽刺晋献公。 他宠爱骊姬,信其谗言。 逼死太子申生,又欲加害重耳和夷吾。 待他唱完,李牧方才落座。 望着公孙劫,悠悠长叹。 “想不到,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你这也太寒酸了些。” “还是去我府中休息。” “我会上书谏言,让大王收回成命。” 公孙劫却是笑着摇头。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我这茅屋虽破旧了些,却也够用。” “昔日的相府,也许并不适合我。” “至于上书这事,免了吧……” 公孙劫现在已彻底失望。 对待赵王迁,没有半分好感。 现在唯一想的就是离开邯郸! 他要去秦国! 他要让这些人付出代价! 第4章 大饥荒,赵国不值得! “免了?” “大王其实并不昏庸。” “只是朝中有奸臣,他受人蛊惑。” “只要你我上书,必能收回诏令!” 李牧望着公孙劫,神情坚定。 当初是他救了公孙劫的命。 两人私底下也是以父子相称。 只是公孙劫的能力远胜于他。 年纪轻轻,便已为赵国效力。 有着极强的大局观。 甚至能推演出数年之后的事。 像秦国率先灭韩,都被他猜中。 秦国几次三番进攻赵国。 也是公孙劫提前布局。 虽有丢城,可损失并不大。 两国国力毕竟摆在这。 没有公孙劫,丢的只会更多! 关键是挡住秦国前进的脚步。 偶尔还能让赵国占些便宜。 公孙劫的名气很大! 能与建文君齐名,是他的荣幸。 由他担任相邦,则是赵国之福! 各国其实都曾暗中招揽过公孙劫。 封地食邑,金玉珠玑,美人宝马……数不胜数! 可公孙劫从未同意。 他就在邯郸。 就在龙台王宫! 纵被千夫所指,也无怨无悔。 公孙劫浅笑摇头。 放下青铜酒樽。 望着李牧,也很惋惜。 他留在赵国,很大部分原因是李牧。 战国四大名将! 逼得王翦用出反间计的顶尖统帅! 可惜赵王迁听信郭开谗言。 大敌当前,就认为李牧通敌叛国。 不经核查,即刻派人取代李牧的主帅。 临阵易帅可是军中大忌! 李牧这样耿直的人自然拒绝。 赵王迁震怒,设下圈套将其诛杀! 现在,与他何其相像? 李牧是顶尖的名将。 却不是个合格的政治家。 “季父还以为是郭开的原因?” “建文武安……好大的名气。” “而你我的关系摆在这。” “赵王迁不是第一天想废相了。” “先王在位时,我就不支持他继位。” “能忍到今天,已是不易。” “季父越是上书,他就越不会改。” “……” 李牧注视着公孙劫。 心神顿时一颤。 公孙劫年龄比他小了两轮还多。 可心性城府却远胜过他。 这么分析,他也就明白了。 公孙劫担任相邦,统揽大权。 李牧作为大将军,手握兵权。 他们两人还是一家人。 赵王迁能不防范吗? “都怪郭开这奸臣!” 公孙劫无奈苦笑。 李牧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愚忠。 事实都已经摆在眼前了。 他还是就怪郭开。 赵王迁的错他是一点不提。 也难怪最后被人给坑死! “抛开他们不谈,你其实也有点错。” “秦赵关系如何,你是知道的。” “你还要花高价自秦国购粮。” “还刻意哄抬赵国粮价。” “百姓能不恨你吗?” “因为赵国明年会发生大饥荒。” 公孙劫无奈扶额。 他已解释过很多次,也懒得再提。 是非对错,他现在已无心争辩。 只需交给时间,自然都会知道。 “大饥荒?” “季父,我何时骗过你?” “去年我就说代地会巨震,结果如何?” “……” 李牧沉默点头。 他是刚从代地赶回来。 当地的情况是相当凶险。 很多百姓坠进沟壑,尸骨无存! 这种规模的巨震,少之又少。 “我哄抬粮价,是为明年准备。” “粮价攀升,各国粮商就会心动。” “届时他们就会将粮食运至邯郸。” “等来年饥荒时,便能用上。” “有了粮食,就不惧秦国虎狼。” “赵人也非贪生怕死之徒。” “但现在……他们不值得。” 公孙劫摇了摇头。 人心不是一天凉的。 自他为相起,每日都在苦思冥想。 就是要逆天改命,阻止秦国! 然而天作孽,犹可活。 自作孽,不可活! 赵国灭亡前接连大灾。 直接给了秦国机会。 地震,饥荒…… 全让赵国给赶上了。 加上还有人祸,自废武功。 赵国又岂能不亡呢? “我推行算缗,是让豪绅捐钱。” “他们就是蛀虫,在吸赵国的血。” “国库空虚,他们却吃的脑满肠肥。” “我宁可背负骂名,也要强推算缗。” “就是要从他们手里搞钱购粮。” “只有如此,赵国才能存续……” 公孙劫也是有了几分醉意。 甘冽的赵酒,犹如刀子烧心。 豪绅贵族恨他,他也就认了。 可这些百姓呢? 自他上位起,赵国便三次减赋。 公孙劫将自身所学,倾囊相授。 就算推行算缗,也和他们无关。 毕竟他们的资产还没到收税的地步呢。 可结果呢? 伤他最深的恰恰是这群赵人! 从他护送嬴政归秦起,便恨他入骨! 不论他做什么,赵人都不信。 这样的相邦,当了又有何意思? “我现在就进宫求见大王!” 李牧连忙起身。 别人不信公孙劫,可他信! 公孙劫预言推测的,从未有错! 如果真有大饥荒,赵国就完了! 秦国不会错过这天赐良机! “没有意义。” “赵王迁不会见你的。” “建文君!”李牧红着眼,颤声道:“你也是赵人,体内流淌着武灵王的血。哪怕大王有错,也当劝谏助其更正,岂能坐视不理?” “我已被除去宗籍,贬为庶人。” 公孙劫平静开口。 他曾经也有着满腔热血。 可渐渐的就凉透了。 赵国已经腐朽透。 赵王迁更非明主,昏聩无能。 朝堂大臣也都是各怀鬼胎。 他们根本就不在乎国家利益。 只要自个能捞钱就行。 这就导致国库没钱。 而这些豪绅富得流油! 公孙劫能有啥办法? 只能强制推行算缗! 结果却被赵王迁认为是通敌叛国。 他又能说什么? “建文君!” “义父,不要逼我……” “你……” 公孙劫指向门外。 “义父也可看看张贴的告示。” “大王已废除算缗,撕毁与各国粮商的契书。” “开仓放粮,平抑粮价!” “就算是我,也无力回天。” 李牧重重的跌坐下来。 脸上都满是绝望。 右手紧紧握着佩剑。 他现在恨不得杀了郭开这奸臣。 可那又能如何? 没有赵王迁,郭开能如此狂妄? 没有郭开,还会有赵开、李开…… “那你就打算眼睁睁看着赵国覆灭?” “天命不可违。”公孙劫长叹口气,无比真诚道:“季父,我这些年也累了。现在,我更想去秦国实现自己的理想。季父在赵国也不受待见,不如……” “不行!” 李牧却是涨红着脸。 他瞪着公孙劫,呼吸急促。 “你……难道真要背叛赵国?!” 第5章 君臣之道,恩义为报 李牧满脸悲凉。 带着那么一丝丝的希望。 他太清楚公孙劫的能力。 公孙劫走了,赵国就再无希望。 便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要是去了秦国,他都不敢想! “季父,你认为大王为何不杀我?” “因为,他想将我卖出去个好价钱。” “现在不是我想不想走的问题。” “是他要将我卖至何处。” 公孙劫再次举杯痛饮。 “君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季父,赵国不值得。” “你留在这,不会有好下场的。” “公孙劫!!!” 李牧拍案而起,直呼名讳。 而后又好似想到什么。 他有何资格质疑公孙劫? 这些年来,公孙劫的表现还不够吗? 一心为赵,却不被世人所理解。 暗地里都称他为秦狗。 “罢了,我也没资格劝你。” “我有三子一女,长子李汨(mi)却仕秦为中大夫。” “季父言重了。” 公孙劫抬手示意。 他最放心不下的还是李牧。 这是个忠心耿耿的名将。 却终究被迫害而死。 至于李汨,他也有听说。 李牧曾出使秦国,迎回赵国质子。 而李汨选择留在秦国。 这也是因为秦王的人格魅力。 留在秦国,他或许更有前途。 这种事其实是比较常见的。 诸多贵族都是左右下注。 鸡蛋是不会放在一个篮子里的。 列国征伐又如何? 不论谁赢了,他们都能繁荣昌盛! 李牧却是突然向前。 紧紧握住公孙劫的手。 “劫,你再给大王五次……” “不,三次机会!” “我会亲自上书谏言。” “大王会看到的,会改的!” “就当……就当是还我的救命之恩!” 公孙劫却是惨然一笑。 望着李牧,心中却说不出的悲哀。 这份情,他早早就已还了。 但二十余年的父子情谊在这。 他终究还是点头。 “好,就听季父的。” “我会再给赵王三次机会。” 别说三次,就是三十次也没用。 赵王迁昏聩无能,只是庸主。 可不这么做,李牧不会死心的。 人教事教不会,事教人一教就会。 李牧激动起身。 “我现在就入宫求见大王!” “你放心,大王一定会收回成命!” “好,我信你。” 公孙劫举杯示意。 只是抬头看天。 乌云密布,好似又要下雨。 “君上,要下雨了。” “嗯。” …… …… 龙台王宫。 赵王迁左拥右抱。 郭开谄媚的坐在王榻下。 舞姬衣着暴露,扭动着腰肢。 随着音律,跳着响屐舞。 一颦一笑,都让人心动。 这些舞姬可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 最擅长的就是魅惑人心。 靠着她们,郭开拉拢了不少人。 这回就连赵王迁都未能逃过。 他搂着舞姬,脸上满是欣喜。 “郭卿,你还真是深得寡人之心。” “知道寡人最喜欢什么。” “公孙劫在时,处处与寡人作对。” “寡人就是纳女进宫,他都会说。” “哈哈哈,现在这人终于是走了!” 赵王迁笑的是相当开心。 吃着美姬递来的橘子。 不知有多痛快。 这tm才是当大王啊! 先前他就是个孙子…… 公孙劫明明年幼,却很老成。 经常握着戒尺,让他读书。 他稍微走神,便是一棍子。 当大王前被公孙劫管着。 当上大王还被管着。 那他不是白当了?! 外面下着瓢泼暴雨。 可宫内却是歌舞升平。 他们躺在温床享乐,自鸣得意。 可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没有丝毫准备。 “郭卿,那些粮食如何了?” “都已低价卖出。” 郭开站起身来,神情得意。 “臣还开仓放粮,平抑粮价。” “百姓买到粮食,无不盛赞大王。” “皆说大王英明神武,为明君。” “罢黜相邦,更是无比明智。” “哈哈哈!” 赵王迁爽朗大笑。 脸上满是得意。 看看,他这才是治国! 公孙劫懂个屁! “还有就是废除算缗。” “百姓们无不庆贺,拍手称快!” “事实证明,公孙劫就是秦狗!” “大王才是真正的明君!” “没了公孙劫,我赵国只会更好!” “哈哈哈,好!” “来人,赐酒!” 赵王迁爽朗大笑。 这话说的他是相当舒坦。 “谢大王!” 郭开接过酒樽,一饮而尽。 群臣面面相觑,也纷纷附和。 在朝堂上能力重要吗? 压根不重要。 还是得看谁会拍马屁。 不仅得圆润,还要让赵王舒坦。 只要赵王舒坦了,能少的了赏赐? “大王……” 头戴鹖冠的武将站起身来。 “武安君还跪在宫门外呢。” “现在还下着大雨,若是……” “司马将军!” 郭开冷冷看了过去。 “武安君挟功自重,逼迫大王收回诏令,让公孙劫这秦狗官复原职,这可能吗?” “既然武安君还未认清现实,便让他在雨中好好清醒!” “该如何决断,大王自有分寸。” “哪轮得到武安君说三道四?” “大王,臣说的可对?” “对,太对了!” 赵王迁爽朗大笑。 瞧瞧,郭开这种才是忠臣啊! 也许他的能力差了些。 可他绝对是忠心耿耿。 所做所为,深得他心。 李牧立的这点功劳算个屁! 还敢要挟他? 喜欢跪是吧? 那就好好跪着! “寡人当了这么多年的王,也该好好享受。不必理会外面如何,接着奏乐接着舞!” “……” 司马尚紧紧握拳。 最后只得叹息坐下。 时不时的看向宫外。 心里无比担心。 如果李牧也出什么事,赵国就完了! …… …… 宫门外。 大雨滂沱。 李牧全身都已被打湿。 披头散发,嘴唇冻的发紫。 可他依旧捧着帛书,跪在门前。 看守宫门的卫士都不忍的上前相劝。 可李牧这人却是出了名的固执。 “武安君……大王不会见你的。” “大王不见臣,臣就不走!” 李牧再次行九拜大礼。 他从来就不怕泼冷水。 就是这瓢泼大雨,他也不惧。 更不可能浇灭他的赤诚之心! 脚步声缓缓响起。 一柄布伞挡在头顶。 李牧红着眼抬起头来。 不是别人,正是公孙劫。 “季父,还有两次机会了。” 第6章 武安君,水至清则无鱼! “呦,这不是相邦和武安君吗?” “你忘了?他已不是相邦了。” “哈哈哈!” 越来越多的人自宫门走出。 他们以郭开为首,满脸谄媚。 看到公孙劫和李牧,皆是驻足讥讽。 “你们……你们……” “武安君,你还不死心啊?” “奉劝你句,早些与他撇清关系。” “否则,你这将军可就当不成了。” 李牧勉强站起身来。 可在瞬间却是头晕目眩。 得亏公孙劫上前帮着搀扶。 “是啊,武安君!” “他们说的没错!” “他就是通敌叛国的秦狗!” 诸多武将纷纷走出。 就连司马尚都有所动容。 只是他给李牧面子,没有多言。 没办法…… 公孙劫属于把人都给得罪死了。 推行的算缗法就是悬在他们头上的剑! 对武将而言,打仗是为了什么? 杀敌立功,娶妻生子! 不提那些宏观叙事。 不就是为了这些? 否则谁愿意给赵国卖命? 算缗一出,他们都得受影响。 凭什么你公孙劫张张嘴,我们就得干活? 代地地震,公孙劫就让军队去赈灾。 没有半分好处,还有危险。 你公孙劫怎么不去呢? 还有去年的番吾之战…… 他们辛辛苦苦,终于击败秦国。 还抓了数千名俘虏。 可公孙劫如何做的? 要求李牧优待俘虏。 还将他们的口粮分给俘虏。 还敢说你没通敌叛国?! 长平之战,赵国四十余万人被坑杀! 现在抓了俘虏,还得优待他们? 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你们都闭嘴!” 李牧恨得牙痒痒。 他们为何不明白公孙劫的良苦用心? 公孙劫优待俘虏,是要收归己用! 现在赵国最缺的就是人! 哪怕不能为卒,收为奴隶都行。 “哼,无需理会他们。” “去我府上,继续喝酒!” 郭开坐上马车。 临走时还鄙夷的看了眼公孙劫。 这就是和他作对的下场! 一辆辆马车穿梭而过。 透着凉薄。 公孙劫打着竹伞。 “季父,这就是现实。” “自古变法者,无人有好下场。” “吴起商君,皆是如此。” “只可惜,我的变法还未成功呢。” 公孙劫自嘲的笑着。 就看到远处马车缓缓驶来。 “季父,放弃吧。” “这就是现实。” “就算是你,也无力回天。” “还有两次机会!” 李牧双手握拳。 依旧是没有死心。 换做别人,他并不会太在意。 可偏偏是公孙劫! 倒不是公孙劫是他的义子。 而是因为公孙劫有着战略价值! 只要有他在,赵国就还有希望! 就算他死,都得留下公孙劫。 “我现在就去通知将领们。” “季父,你要干什么?” “兵谏!” “你疯了?!” 公孙劫顿时大惊。 没想到李牧这老实人能干出这事来。 兵谏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论成功与否,兵谏者必无好下场! 别的不说,想想西安事变就知道。 “若能保下你,那就是值得的。” “就算届时自断一足,我也愿意!” 李牧态度无比果决。 当即乘上马车离去。 公孙劫幽幽叹息。 春秋时期,鬻(yU)拳曾兵谏楚王。 楚王因为害怕而听从。 鬻拳便自断一足,作为赔罪。 李牧这是要效仿鬻拳啊! 但……会有人听他的吗? 公孙劫自嘲苦笑。 撑着竹伞,在雨中漫步。 罢了…… 不这么做,李牧不会死心的。 …… …… 三日后。 李牧在府中焦急的来回踱步。 食案上已摆好酒菜。 珍馐佳肴已无热气。 “人呢?” “再去府外看看!” “他们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牧急不可耐的催促着。 他今日设宴,邀请朝中将领。 这些将领很多都是他带出来的。 见了他都得毕恭毕敬。 可怎么到现在都没来人? “武安君,不必等了。” “司马将军?” 司马尚面露苦涩。 若不是李牧,他也不愿意来。 “你这话是何意思?” “他们都知道武安君的心意。” “若是别人,他们愿意帮忙。” “可他们对公孙劫没有半分好感。” “武安君素来忠君爱国,也当尽早与此人撇清关系。” 轰隆…… 李牧顿时如遭雷击。 绝望的瘫坐下来。 好似是耗尽全身力气。 这三天他几乎没睡过好觉。 每日都在为兵谏做谋划。 没想到啊…… 竟然就只来了个司马尚。 “公孙劫通敌叛国,罪无可恕。” “就因为颜聚将军不配合算缗。” “便被他狠心抄家,男为城旦女为隶妾。” “好在大王赦免,只罚了他钱粮。” “他优待秦国俘虏,剥削赵人将士。” “将士们又怎会帮他呢?” “你们……你们……糊涂啊!” 李牧苦笑着叹息。 公孙劫所为,都是为了赵国! 作为相邦,可谓是清廉如水。 不与人同流合污。 家中只有个老奴伺候。 连辆像样的马车都没有。 为何会被世人曲解至此?! “武安君可莫要受他蛊惑。” “我也只是传递将士们的意思。” “换做别人,吾等义不容辞。” “可要是公孙劫,恕难从命!” 司马尚态度也很坚决。 因为他同样看不惯公孙劫。 在他看来,公孙劫就是假清高! 从他护送秦王政回国,就不顺眼。 所以他就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 公孙劫后面干啥,他们都能曲解。 “季父,还有一次。” 公孙劫缓步走出。 看着琳琅满目的菜肴,很是心疼。 实在是太浪费了。 他自顾自的随便坐下。 用匕首将羊腿肉割下。 搭配葱韭,细嚼慢咽。 司马尚挑了挑眉。 对公孙劫也是相当不满。 恃才傲物,没有半点礼数。 自诩清流,却将朝堂搅的一团糟。 “武安君,水至清则无鱼。” “有些人还是离远些的好。” “听说,各国都已派遣使臣。” “包括秦国在内!” “他们来做什么?” “自然是为了建文君。” 司马尚理所当然的开口。 大王可是巴不得将公孙劫送去秦国。 就公孙劫干的这些事,能把秦国给折腾死! 他们迫不及待的看到这幕。 公孙劫要在秦国推行算缗,会如何? 李牧顿时石化。 瞪直双眼,满脸绝望。 他们……竟然来的如此快?! 第7章 五国入邯郸,秦使姚贾! 半个月后。 邯郸城,龙台王宫。 “宣……秦国使臣姚贾!” “宣……楚国使臣景驹!” “宣……” 寺人通传声响起。 五国使臣各自进了王宫。 “吾等见过赵王!” 作为使臣,往往代表着国家脸面。 而国力越强,使臣底气就越足。 这里面最猛的自然是秦楚两国。 特别是姚贾,也是老熟人了。 他笑呵呵的走上前来。 朝着公孙劫抬手作揖。 “建文君,有礼。” “姚公有礼。” 公孙劫同样起身回礼。 他和姚贾也是有些交情。 因为他们俩有着相似的经历。 姚贾的出身算不上好。 韩非称他是世监门子,梁之大盗,赵之逐臣! 因为姚贾是魏国人。 他的父亲是看守城门的监门卒。 地位低下,日子过的相当清贫。 姚贾迫于无奈,便在大梁城内盗窃。 结果就被通缉,而不得逃出大梁。 再然后他来到赵国,想混口饭吃。 结果赵王瞧不上他,惨被驱逐。 最后他只能来到了秦国。 是秦国给了姚贾发挥的机会! 三年前,楚、齐、燕、赵想要攻秦。 姚贾毛遂自荐,临危受命。 秦王政资车百乘,金千斤。 衣以其衣,冠舞以其剑! 代表秦王出使四国。 顺利瓦解四国合纵。 唯独在公孙劫这里吃了亏。 姚贾归秦后,秦王政大喜。 封其为上卿,食邑千户! 秦国为何能灭六国? 其实一句话就能概括。 不拘一格降人才! 楚国的李斯,魏国的姚贾…… 他们都能在秦国一展所长! 秦王更是远胜六国国君。 能对他国人才委以重任。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封赏的时候也绝不吝啬! 姚贾打量着公孙劫。 虽然公孙劫现在很惨。 可他真的差点笑出声来。 赵王迁简直比当初的悼襄王还要蠢! 公孙劫这样的人才竟然都不要? 啧啧啧…… 得亏当初他没留在赵国啊! 此番举动,自然也落在他们眼里。 郭开特地是凑上前来。 冲着赵王迁低声耳语。 “大王,你看看他们!” “臣没说错吧?” “公孙劫就是身在赵国心在秦!” “他怕不是早早就等着今天呢。” “嗯,寡人知道。” 赵王迁轻轻颔首。 看着公孙劫,面色不善。 而李牧则是满脸着急。 因为这是赵国最后的机会! 公孙劫昨晚就与他说了。 如果赵王迁要他留下,他能既往不咎。 可要同意别国条件,那也怪不得他。 李牧也没脸继续强求公孙劫留下。 就像公孙劫说的那样。 赵国……不值得! “咳咳,不知诸位使臣所来为何?” “自然是为了公孙先生。” 年轻气盛的景驹笑着走出。 “我楚国雄踞南方,幅员辽阔。” “地大物博,物资丰盛。” “久闻先生大名,特邀先生入楚。” “大王临行前特地交代,以千金、美人、宝马、城邑,换取先生。” “若是先生愿意,可为楚国令尹?!” “令尹??!” 朝堂顿时哗然色变。 楚国官职和中原各国大不相同。 令尹?为楚国最高行政长官。 总揽军政大权,地位仅次于楚王! 不过往往由贵族世袭。 地位其实和相邦差不多。 但职权却比相邦大的多! 涵盖内政、外交、司法甚至军事指挥! 如今楚国令尹?也是赵人,名为李园。 曾是春申君黄歇的舍人。 为了上位,将妹妹李环献给黄歇。 黄歇爽过后,又献给了楚考烈王。 李环很争气,诞下一子被立为太子。 等楚考烈王死后,李园便暗中下手。 趁着黄歇奔丧,将其诛杀。 而后尽灭黄歇宗族! 太子继位后,李园顺理成章当上令尹?。 有传言,如今的楚王是春申君之子。 当然,这都是民间猜测。 其实并无实质性证据。 关键还是楚国开出的条件! 让公孙劫担任令尹?。 这就说明是李园同意的! 毕竟他要不让位,楚王真没办法。 “多谢楚使……” 公孙劫抬手道谢。 他和楚国其实没怎么打过交道。 但赵楚两国的风俗却有些相似。 皆是好任侠,喜剑舞。 民风彪悍,骁勇善战。 秦灭六国,楚国是最棘手的。 甚至还让秦国吃了个大亏! 不过,公孙劫并无多少兴趣。 楚国的政治生态很复杂。 光一个王位传承就是麻烦事。 国内更是被屈景昭三族把持掌控。 好比景驹,其实就出自景氏。 是楚国最顶尖的贵族之一! 李园让出令尹?,怕也有这原因。 在公孙劫看来,楚国和赵国差不多。 昔日其实都曾辉煌过。 只是现在都没了进取之心。 等秦国出兵,楚国才想着抵抗。 但那个时候已经晚了…… “那秦使呢?” “自然也是为了建文君。” 姚贾微笑着走出。 目光却始终落在公孙劫身上。 对于公孙劫,秦王势在必得! 要求他不惜一切代价带其归秦! 既是如此,他自然要办到! “建文君,你我也是早早认识。” “当今秦王与你还有些交情。” “他听闻先生所受委屈,甚是不平。” “特令老夫带上六座城邑,换取先生!” 姚贾拍了拍手。 便有使臣走上前来。 恭敬的送上地图和国书。 只要赵王迁愿意,便是赵国的了! “当然,主要还是看建文君。” “当今各国,唯秦是君之梧桐!” “昔韩人郑国入秦。” “虽为韩使,实为奸细。” “可秦王宽宏大量,依旧重用。” “耗费十年而渠成,令关中沃野千里!” 姚贾作为使臣,嘴皮子是没的说。 提到郑国,就连公孙劫都为此点头。 “廷尉李斯曾献《谏逐客书》。” “老朽不才,便念上两句。” “穆公求士,西取由余于戎,东得百里奚于宛……此五子者,不产于秦,而穆公用之,并国二十,遂霸西戎。” “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风易俗。” “惠王用张仪之计,拔三川之地。” “士不产于秦,而愿忠者众!” “还请建文君慎重考虑。” 姚贾言罢,再次抬手作揖。 礼数做的没有半分毛病。 就是再挑剔的老儒都没话说。 这番话说完,有些朝臣脸色很是古怪! 别说公孙劫,他们都心动了! 因为姚贾说的都是实话…… 秦国最为重视人才啊! 第8章 如果,我依旧选赵国呢? 秦国,世居西隅。 自孝公起,颁布求贤令。 凡出奇计强秦者,与之分土。 商君变法,助秦国脱胎换骨。 越来越多的人才也注意到了秦国。 只要他们有能力,便可得到重用。 商鞅,张仪,范雎…… 代代秦相皆可搅动天下风云! 对文士而言,去哪都是打工。 为何不挑个好点的老板呢? 秦国的确是不懂文事。 可他们尊重文事! 只要有才能,便可脱颖而出! 这是别的国家所不能给的。 就如趾高气扬的姚贾。 若无秦王,焉有他的今日? 能力很重要,舞台更重要! 没有合适的舞台,必定处处碰壁。 其余使臣面面相觑。 他们心里也都是暗道不好。 秦国开出了极高的条件。 甚至舍得拿出六座城邑! 赵国恐怕是不会拒绝。 “不知其余使臣能开出什么条件?” 中年人缓步走出。 他手握王诏,看向公孙劫。 “公孙先生,某为燕国使臣。” “任太子太傅。” “太子丹自归国后,总挂念先生。” “听闻先生受了委屈,故遣某使赵。” “燕国出自姬姓,立国已有八百年。” “昔昭王复国,广纳贤士励精图治。” “重用乐毅合纵攻齐。” “又令秦开破东胡、征朝鲜,盛极一时!” “今太子丹也有强国之心,恳请先生入燕。太子丹立下盟誓,若先生愿意辅佐,他可与先生共治燕国。” “承蒙太子信赖。” 公孙劫只是抬手示意。 他和太子丹当然也有些交情。 但只是君子之交,淡泊如水。 当时太子丹质于邯郸。 他与太子丹聊过几次。 觉得这人太过迂腐。 没有半分做大事的魄力。 就有点类似秦末的扶苏。 就他在历史上干的事,也很愚蠢。 将国家希望,寄托在个刺客身上。 想着行刺秦王。 不论成功与否,燕国必灭。 秦国虎狼会带着滔天怒火,攻打燕国。 届时便是不死不休的屠城。 只为了给他们大王报仇。 如此不顾后果的决策,就是蠢! 他给过太子丹建议。 让他效仿赵惠文王,弑父上位。 就算弑父,私德有亏又如何? 国君最重要的是能力,而非德行。 彼时赵国文有蔺相如,武有廉颇。 敢战而常胜,国力空前强大。 可谓山东六国之首! 但被太子丹断然拒绝。 还斥责他心肠歹毒! 自那后,公孙劫就没啥好脸色。 他去了燕国,恐怕也会处处受制。 现在说的好听,也只是画饼而已。 就像当初赵王迁还给他下跪。 说此生必定不会辜负相邦。 可结果呢? 这种话听听就好。 …… 李牧双手紧紧握拳。 时不时看向赵王迁。 难道大王就看不到这些吗? 他们前脚放出废相的消息。 五国使臣便急不可耐的赶来邯郸。 为此更是开出无比丰厚的条件。 就是为了邀请公孙劫归国。 如此还不能证明他的能力吗? 赵国放走公孙劫,会后悔的! 他几乎是用上哀求的眼神。 可赵王迁却始终视若罔闻。 就好似是压根没瞧见。 举起酒樽与群臣对饮为乐。 “诸位的心意,寡人都明白了。” “可建文君终究曾是相邦。” “他要去往何处,还得看他的。” 赵王迁似笑非笑,看向公孙劫。 他其实巴不得公孙劫去秦国。 在他看来,公孙劫就是名过其实。 他不否认确实有些本事。 可总是喜欢折腾。 最后就是功大于过。 对国家而言并无好处。 现在对赵国威胁最大的就是秦国! 秦国已经灭韩,剑指三晋。 公孙劫去了秦国反而更好。 要是搞几回变法,秦国也得垮! 关键会让秦国离心离德! 那赵国不就安全了吗? 他会让公孙劫自己选,也是别有用心。 山东六国最大的敌人就是秦国。 他也不好拒绝魏楚四国。 可要是公孙劫自己选的呢? 好处都归赵国。 黑锅那自然都是公孙劫的。 届时更能坐实公孙劫是秦狗的事实。 毕竟四国出使,可他偏偏选了秦国。 这不是秦狗是什么?! …… 公孙劫也都明白。 他缓缓站起身来。 看了眼对面无比紧张的李牧。 这是他给赵王迁的最后一次机会。 “若劫依旧选择赵国呢?” “不知大王能否让劫官复原职?” “公孙先生!” 姚贾顿时急眼了。 你们君臣玩我们呢? 他们可都是带着十足的诚意前来。 结果给他们整这出? 公孙劫只是抬起手来。 示意他们勿要多言。 这是他欠李牧的。 所以,他愿意给赵王迁次机会。 此次过后,便恩怨两清。 李牧见状是连忙走出。 “臣跪请大王同意!” “建文君有经天纬地之才。” “我赵国,离不开建文君!” 言罢,他便长跪不起。 他是武将,有着自己的尊严。 可他不愿看着公孙劫就这么走了。 如此,赵国就真的没希望了! 现在,不论他是跪着还是站着。 只要能让公孙劫留下,他都愿意。 “呵,武安君这说的什么话?” “不是大王不留,是建文君嫌我赵国小。” 郭开则是笑呵呵的跳了出来。 他看着李牧,不屑冷笑。 “武安君不如先问问清楚。” “建文君真的愿意留在赵国?” “在我看来,他早就想走了。” “怕是早些年就和姚使接触过。” “否则姚使又岂会高价卖粮给他呢?” 郭开面露讥讽。 其余百官皆是纷纷附和。 “如此相邦,谁爱要谁要。” “竟然暗中花高价自秦国购粮。” “建文君是赵国还是秦国的相邦呢?” 公孙劫没有理会这些人的声音。 他只是抬头看着赵王迁。 傲然而立,如寒梅绽于雪中。 只要赵王迁点头。 他可以既往不咎! 这是他最后报答李牧的方式。 姚贾则是差点没笑出声来。 还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 他其实还有些担心公孙劫不选秦国。 届时不论是楚国还是魏国,都很麻烦。 没曾想,郭开就把人往秦国推。 关键举得例子更是愚蠢至极。 高价买粮? 废话,买的可是军粮! 是从秦军粮仓匀出去的。 还得千里迢迢运至赵国。 若不涨价卖,秦国不成资敌了? 而且就算涨价,秦国反对声也甚多。 认为就该看着赵国内乱。 让他们粮食耗尽! 是秦王政力排众议。 决定给公孙劫个面子! 结果公孙劫成了通敌叛国的秦狗? 现在姚贾是愈发的佩服秦王。 区区十万石粮食,就能让赵国内斗。 这笔买卖可太划算了! 第9章 赵王迁,你就是昏君! 赵国,还是太小家子气。 姚贾是相当失望。 相较秦王,赵王迁差的太远。 他去秦国后,自荐破解合纵。 秦王信任他。 给他上百辆马车。 还有足足百斤黄金! 只要能把事办成就好。 为此他还整了些回扣。 韩非就以此为由,抨击他。 姚贾当众慷慨陈词。 最终秦王选择相信他。 韩非则因诬告,被囚于云阳。 来到秦国,是他最明智的选择。 反观公孙劫,还真是惨! 一心为国,却被视作奸细。 大王不信任他。 百官不配合他。 黎庶则憎恨他! 这相邦还有当的必要吗? 就算高价买了十万石粮食又如何? 哪怕都被公孙劫吃了都行。 相较于他的价值,这算什么?! “大王!!!” “难道忘了昔日先王之言?” “建文君可是你的相父!” “朝中大事小事,皆决于建文!” “武安君!” 赵王迁眼神阴冷,满是杀意。 他这些年可都将这些事当做耻辱。 李牧就属于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触及到他那可悲的自尊心。 “我赵国地小人少。” “建文君在赵国也无建树。” “所以,还是去往他处更好。” “好。” 公孙劫坦然点头。 而后转身看向李牧。 当着众人的面开口。 “季父,你也看到了。” “现在,赵国已无机会。” “……” 李牧绝望的闭上眸子。 两行浊泪落下。 昔日他刀剑加身,都不曾落下。 可现在却为赵国未来感到绝望! 他不惜押上当初的救命之恩。 就是想强留下公孙劫。 可换来的三次机会却没了。 公孙劫已经说了。 他以后会去秦国! 秦国本就是虎狼,且灭了韩国。 历代秦君皆是想要统一天下。 公孙劫数年前就曾与他说过。 秦国会先剑指三晋。 首先就是灭了弱小的韩国! 战国乱世,弱小就是原罪! 灭韩后,秦国东出就再无阻碍。 而后便可扫清赵魏,再灭楚燕。 最后就剩下个齐国,再无大用。 这一切,将会在二十年内实现。 结果,公孙劫全部说中了。 先灭韩国,再攻赵国! 秦国本来就足够难对付。 有公孙劫在,还能勉强支撑。 他若去了秦国,赵国必亡! “大王!!!” “武安君不必再言!” “寡人心意已决!” 赵王迁也是相当果决。 他早早就看公孙劫不顺眼。 加上这两年的操作,更为不满。 完全不把他这大王当回事。 忍到今天,已是给先王面子。 李牧缓缓起身。 望着昏聩的赵王迁。 还有麻木的百官。 突然明白了公孙劫的感受。 他面露苦笑,连连摇头。 举起玉圭,遥指赵王迁。 “赵迁!!!” “你这个昏君!” “你赶走公孙劫,等同断送赵国二百年的基业!” “你将会成为赵国的罪人!” “放肆!” 赵王迁拍案而起。 冕旒冠都在抖动。 怒目而视,杀气腾腾。 换做别人,早拉下去砍了! 可面对李牧,他只能忍着。 因为他知道李牧是个忠臣。 还在军中有着极高的影响力。 有他坐镇边关,胡戎皆不敢南下。 最起码,现在是不能动李牧的。 还有这么多使臣在看着呢。 “武安君喝醉了。” “将他带下去!” 宫门外的卫卒赶忙进屋。 可李牧却是彻底撕破了脸。 他捂着胸口,只觉得无比悲痛。 “赵迁,你还是人吗?” “建文君如何,天下皆知。” “他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赵国。” “他位列相邦,食邑三千户!” “可你知道相府内有多少奴仆吗?” “只有一个老奴啊……” “他每日三餐,难得吃肉。” “家中没有玉器,皆是陶罐。” “如此忠臣,你竟怀疑他叛国?” “拖下去!!!” 赵王迁是怒不可遏。 直接将食案上的书册砸了下去。 “给寡人将他拖下去!” “未得王诏,不得入宫!” “哈哈哈!” 李牧状若癫狂。 他指着赵王迁破口大骂。 他忍了数十年。 始终都是恪守本分。 不论赵王如何荒唐,他都忍着。 因为他相信,大王会改的。 就如当初的孝成王。 可现在,他是真的破防了。 赵王迁竟能如此昏聩! 亲手将公孙劫推给了秦国! “赵迁!!!” “你会后悔的!” “你必将成为亡国之君!” 看着李牧被拖走。 公孙劫只是俯身将书册捡起。 这是他编写的五年强国计划。 很明显,赵王迁根本没翻过。 书册用的是纸,而不是竹简。 有公孙劫在,搞出造纸术并非难事。 靠着造纸术,赵国赚了不少钱。 邯郸纸更是名动各国。 成为贵族人手必备之物。 你拿着竹简,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 公孙劫什么都没说。 平静到让人心疼。 默默将书册的尘土拍干净。 最后收回至袖中。 真正的悲哀,从不是大吵大闹。 他也曾经有着一腔热血。 认为自己能改变赵国的命运。 可在人性面前,他一败涂地。 是的,赵国不值得! 如此腐朽的国家,已经没救了。 他笑着转过身来。 冲着姚贾抬手作揖。 “让姚公看笑话了。” “也让诸位使节见笑了。” “建文君言重。” “无所谓。” 公孙劫坦然一笑。 “我本为赵国宗室,平原君之后。” “幸得先王抬爱,十岁位列上卿。” “十八担任相邦,统揽大权。” “六年来呕心沥血,兢兢业业。” “却没想到换来的是质疑和猜忌。” “认为我通秦叛国,坑害赵国。” “既是如此,那我就去秦国!” “好!” 姚贾顿时大喜。 这事可算是成了! 而且还真得好好感谢赵王迁。 没他的这些操作,公孙劫会来秦国吗? 公孙劫转过身来。 目光自朝臣身上一一扫过。 与郭开对视了眼,互不退让。 最后则落在赵王迁身上。 “我去秦国,只为告诉你们。” “如果我真的通秦叛赵,那天下局势绝不会是今天这样!” “诸位,告辞!” 公孙劫抬手示意。 傲然拂袖,潇洒离去。 他已经听从李牧,给了机会。 是赵王迁他们自己不珍惜。 那么,也怪不得他! 姚贾面露冷笑,带着些得意。 他正准备要走,赵王迁却叫住了他。 “姚使君,说好的六座城邑呢?” “哈哈,赵王放心!” 姚贾直接笑出声来。 他还以为赵王迁反悔了咧。 结果就为这六座城邑? 秦国当然不会反悔。 但是,秦国很快会重新抢回来! 第10章 赵人恨我,而秦人怜之! 赵王迁笑呵呵的抬起王印。 重重盖在了国书之上。 至此,赵国得到了六座城邑。 都是秦国此前抢夺的城池。 宜安、平阳、武城…… 这些可都是战略要地! 要人有人,要粮有粮! 用公孙劫交换,简直血赚! “诸位使臣也不必介怀。” “毕竟,这都是建文君的选择。” “诸位初来邯郸,也可多留几日。” 赵王迁笑着抬手招呼。 景驹和鞠武等人皆是叹息。 倒不是说未能请来公孙劫。 而是对赵国的鄙夷! 还有对未来的恐惧…… 秦国本就是霸主级的存在。 各国唯有合纵,才有希望。 现在他们又得到了公孙劫。 那以后会如何? 千万别想着暗杀公孙劫。 现在公孙劫已是秦国的人。 并且秦赵两国也签订了盟书。 后续赵国还得护送公孙劫归秦。 但凡有事,赵国都脱不了干系。 况且,秦国派遣了八百精锐。 就为了保护公孙劫的安全! 赵王迁看了眼郭开。 冲着他颔首默许。 郭开也是心知肚明。 虽送走公孙劫,但还得继续抹黑! 要坐实他通秦叛国的罪名! …… 很快,消息就传至邯郸城。 五国使臣亲临邯郸,邀请公孙劫。 可公孙劫偏偏选了秦国! 这说明什么? 他早早就想投靠秦国! 在赵国捣乱,就是为了交投名状! 还好大王深明大义,及时发现! 果断废相,开仓赈济! 这都是大王的功劳啊! 大王心善,不予追究。 可他们赵人能忍这口气? 公孙劫祖上好歹是平原君。 流淌着赵国公室的血。 现在却要投靠秦国! 这种行为和畜生有何区别? 必须得找他麻烦! 越来越的人朝着南方而去。 他们也都知道公孙劫的住址。 就在邯郸城以南的小茅屋。 这里是他当初读书的地方。 …… “公孙劫,你这个秦狗!” “你有胆子做,你有本事出来啊!” “堂堂嬴姓宗室血脉,你当秦狗!” “你对得起昔日的平原君吗?” 茅草屋外。 只着皮甲的秦国锐士牢牢守着。 他们也都很克制。 没有拿出兵器。 而是将茅屋团团包围起来。 免得这些刁民伤害公孙劫。 他们也听过公孙劫的大名。 毕竟是比甘罗还要出色的奇童! 十岁就担任上卿。 十八岁担任相邦! 坐镇邯郸,却能决胜于千里之外。 这些年来秦赵交锋数次。 可是一直都没能占多少便宜。 这可都是公孙劫的功劳。 各国贵族无不信服。 都说得公孙劫,如得五万魏武卒! 公孙劫坐在庭院内。 哑奴站在旁边伺候着。 他也是个可怜人。 原本是秦人,后来沦为俘虏。 被赵人割了舌头。 还被砍了两根手指。 这辈子都无法握剑。 公孙劫看他可怜,便收为奴仆。 听着门外的吵闹声。 公孙劫只觉得又可笑又可悲。 他立誓要守护的赵人,想要他的命! 而他多次作对的秦人,却在保护他! 如此戏剧的一幕,却真实发生了。 姚贾挑了挑眉。 谨慎观察着四周。 这样的茅草屋,是公孙劫住所? 堂堂相邦,就一个哑奴伺候? “建文君,你这些年受委屈了。” “早就习惯了。” “你就住在这?” “原本有相府的,只是我不习惯。” 公孙劫轻轻摇头。 “我父母早亡,房宅太大也无意义。” “所以还是更喜欢来这茅屋。” “至于奴仆?” “我有手有脚的,也不用别人伺候。” “建文君高风亮节,贾佩服!” 姚贾举起陶碗示意。 脸上只有浓浓的敬意。 公孙劫却是笑着摇头。 “赵国弱小,处处都要花钱。” “所以,我只能以身作则。” “希望能遏制奢靡攀比的风气。” “可惜啊……” 渐渐的,笑容化作苦涩。 有什么样的国君,就有什么大臣。 赵王迁贪图享乐,喜好美人。 大臣们自然也就这情况。 会变着法的投其所好。 姚贾看着公孙劫。 此刻是发自内心的钦佩。 这等清廉的大臣,在秦国都没有。 作为相邦,食邑三千户! 可家中就只有个哑奴。 这说出去谁敢信? 反正姚贾自个是做不到。 他为秦国卖命,就是为了荣华富贵。 “赵王太过昏庸,并非明主。” “建文君留在邯郸,只会埋没才能。” “当今各国,唯有秦为君之梧桐。” “自昔日一别,秦王经常会提到你。” “每次都是无比惋惜,接连叹气。” “此次总算是幸不辱命。” “大王若知道,怕是会开心的睡不着。” “姚公说笑了……” 公孙劫点了点头。 当初离别时,秦王政只有九岁。 而他更是只有五岁…… 只是帮了他很多次。 看着秦王政一步步登基掌权。 也走上了历史上的统一道路。 现在,他会加速这一进程! 他要让秦国提前统一天下! 并且还要改变秦国二世而亡的命运! 姚贾自怀中取出本书籍。 “这是……我编的《千字文》?” “正是。” 姚贾笑着点头。 且将其递给公孙劫。 “大王一直都有关注建文君。” “建文君的种种事迹,他都知道。” “还说赵国有你,为赵国之福。” “若他是赵王迁,必不会负你。” 公孙劫看着书籍。 显然经常翻看,已经有些旧了。 但胜在保存完好,并未破损。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姚贾郎朗开口。 念起了千字文的开头。 其实公孙劫是做过删改的。 里面有些内容都被删去。 后面又加了些三字经等启蒙文章。 要说多发人深省也不至于。 主要还是朗朗上口。 适合作为启蒙读物。 “你这本书,大王爱不释手。” “特别是千字文,更是公子必读!” “大王称赞你颇有才气。” “足足千字,无一重复。” “用作启蒙,再合适不过。” “呵……” 公孙劫自嘲苦笑。 “秦人都知道我的心意。” “可偏偏赵人却不懂。” “我呕心沥血,辛苦撰写强国策。” “赵王却是看都不看,弃之如敝屣!” 说着,他自袖中取出书籍。 和这本千字文是截然相反! 赵王迁连看都不曾看过一眼! 如此,赵国焉能不灭亡呢? 第11章 不再留恋,大饥荒! “咳咳咳!” “你们都在这做什么?” “逼走了建文君,你们会后悔的!” “他若为利益叛国,岂会住在这?” 李牧望着茅屋外的人群。 终于是对公孙劫感同身受。 可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 公孙劫少时很爱笑。 在将军府还是个开心果。 可自担任上卿起,笑容越来越少。 他的满腔热血,都献给了赵国。 为赵国未来而呕心沥血。 可最后却落得如此结局。 就连这些百姓,都不理解他! “武安君,我们都信服你。” “可这建文君着实不是好人。” “如此义子,简直辱没您的名声。” “你闭嘴!” 李牧此刻气的手都在抖。 他实在不想当着秦人的面闹笑话。 “你们这群白眼狼!” “错把真心当草芥!” “他三次减赋是假的吗?” “你们知道,他顶着多大的压力?” “弹劾他的奏疏,比人还高!” “可为了你们,却强硬推行!” “大王不理解,百官恨他也就罢了。” “你们有什么资格厌恶他?!” “他才二十四岁啊……” “可为了赵国,已生白发!” “你们……难道就没有心的吗?” 说到后面,李牧已是哽咽。 他知道事情已成定局。 可公孙劫这些年受了太多的委屈。 他作为季父,却没能做些什么。 公孙劫总是笑着对他说不在意。 一次两次倒也还好。 可次次如此,公孙劫岂能不失望? 他的这番话掷地有声。 也都是他的肺腑之言。 很可惜,却收效甚微。 大部分都低头私语。 脸上还带着些不满。 觉得李牧就是徇私。 “可他护送秦王归秦。” “呵……” 李牧惨然一笑。 还提这事呢? “当时他就只有五岁。” “是他找到我,我同意的!” “秦赵两国有质子盟约。” “我赵国同样有质子在秦国。” “我们能杀,秦国就不能了?” “况且秦为虎狼,若是我们杀害秦国质子,他们必将举全国之力进攻赵国。届时,我赵国挡得住吗?” 这些陈年旧事他是真的不想提。 当时他就发现公孙劫的能力。 年仅五岁,却能想的这么周全。 所以李牧才会派兵保护。 “季父,不必再说这些。” 公孙劫淡漠的声音响起。 左右秦军方才让出条路来。 李牧深深的叹了口气。 正所谓哀莫大于心死。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就算他们幡然醒悟,也没用了。 迟来的正义,已非正义。 而且公孙劫也不需要了。 “劫……” “义父,坐吧。” “正好尝尝刚摘的葵菜。” “这可是哑奴种的,很是鲜美。” 李牧望着公孙劫。 此刻的他脸上又恢复了笑容。 看来与姚贾很谈的来。 两人以水代酒,甚是热闹。 也许,公孙劫本就不属于赵国。 他去秦国,会有更高的成就。 这些年来是他耽误了公孙劫。 “大兄,你真要走了吗?” 留有短须的青年忍不住开口。 看着公孙劫,双眼都有雾气。 他是李牧仲子,单名为弘。 也是公孙劫看着长大的。 这些年来就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 看着公孙劫读书,他就跟着学。 为人憨厚勤勉,有着不俗的武艺。 继承了李牧的勇武。 最擅长骑射。 “都已及冠,可不能哭哭啼啼的。” “况且我是去秦国享福去了。” “咱们以后还是有机会见面的。” “可我怕……” “怕什么?” “怕在战场上见到大兄!” “……” 公孙劫也是语塞。 最终只能化作叹息。 而后拍了拍李弘。 “这一天,很快会来的。” “大兄……” “这些就莫要再提了。” 公孙劫看向哑奴。 “去把我珍藏的好酒取来。” “当初还想着留作庆功。” “现在怕是也没这机会了……” “我一直让你勿要贪杯,少喝酒。” “今日不若陪我痛饮,不醉不归!” 李弘眨了眨眼。 始终都还记得公孙劫的叮嘱。 告诉他酒都是用粮食酿制而成。 赵国粮食本来就少。 更加要懂得勤俭节约。 能不喝酒,那就不喝! …… 公孙劫抬起筷子,夹了些葵菜。 鲜嫩多汁,还很滑溜。 葵菜也就是俗称的鼻涕菜。 公孙劫还是比较喜欢的。 主要这年头蔬菜种类本就少。 如果还挑食的话,那真没得吃了…… 李牧只是举杯饮酒。 看着公孙劫。 心里有很多话想说。 可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劫,你何时出发?” “后天吧。” “这么快?!” “我对邯郸,已无多少可留恋的。” “我来邯郸时,什么都没有。” “现在……也同样如此。” 公孙劫举起陶碗。 笑着看向姚贾。 “来,姚公也尝尝赵酒。” “等去了秦国,可就喝不着了。” “若建文君喜欢,买些便是。” “哈哈,是啊……” 公孙劫这才回过神。 若他喜欢,花钱买就好。 可笑他在赵国位列相邦,考虑到未来种种,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最后落得如此结局。 听着这话,李牧心里很不是滋味。 公孙劫这些年受了太多的委屈。 “季父,你也吃啊。” “我走后,你可吃不到这么好的葵菜。” “我有些事想问你。” “那你问呗。” 李牧看向姚贾。 后者那是相当的识趣。 当即起身抬手。 “建文君,贾还有些事要处理。” “这些秦卒便先留在你这。” “若是有事,也可让人通知我。” “好。” 公孙劫笑着点头。 待他走后,李牧却是突兀一跪。 吓得公孙劫连忙将他搀扶起身。 “季父,你这是何意?” “我知道,你这些年受了委屈。” “我也不劝你留在邯郸。” “你要去秦国,那就去吧。” “我就想问你,明年赵国真的会饥荒吗?” “会,并且比以往都恐怖!” 公孙劫没有隐瞒。 他是吃着李牧妻子的奶长大的。 对他而言,李家就是他的亲人。 况且,这些也没必要瞒着。 按照史书记载,明年的饥荒很恐怖。 甚至间接导致了赵国覆灭! “明年很可能是先有蝗灾。” “然后就是数月无雨的大干旱!” “届时粮价飙升,会有很多人被饿死。” “我花高价囤的粮食,都被卖了。” “各国粮商恐怕都会及时止损。” “赵国,没救了!” 第12章 忠君不二武安君,你会死的! 公孙劫很是平静。 他和赵国已经再无瓜葛。 等去了秦国,便是敌人。 赵国死活,又与他有何关系? 便是饿殍遍地,也是他们自找的! 但凡赵王迁做个人,也不至如此。 他辛辛苦苦布局筹备。 厚着脸皮去找各国协商。 抬高粮价,吸引粮商来邯郸。 结果赵王迁一句话给废了。 如今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就算告诉李牧也无妨。 李牧面如死灰。 知道公孙劫的预言从未错过。 蝗灾,干旱…… 这都是正儿八经的天灾! 对百姓伤害极大! 严重些还会亡国! “季父,赵国已经腐朽。” “没必要再留这。” “这些年你为赵国立下多少功劳?” “可赵王迁愿意听你的吗?” “他宁可相信郭开这奸臣!” 李牧沉默无言。 只是举起陶碗,一饮而尽。 他看着公孙劫,释然苦笑。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可你有你的想法,我也有。” “我不会离开赵国的。” “除非……我死!” “季父!” 公孙劫都有些急了。 因为他很清楚李牧的下场。 秦国有了他,这天只会更快! 李牧对他有救命之恩。 并且一直将他视为己出。 甚至比亲生骨肉还要好。 长子李汨会出走秦国,也有这原因…… 公孙劫留在赵国,就是想改变历史。 可现在他已经要前往秦国。 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李牧。 李牧死后,李氏三族皆被坑杀! 这就是赵王迁干出来的混账事! “大兄,你莫要再说了。” “否则,我们兄弟都做不成!” 李弘借着酒意,出言提醒。 他同样是继承了李牧的忠心。 所以也不愿离开赵国。 自孝成王起,历经三代赵王。 李牧始终都是备受重用。 在民间更是有着极高的威望。 前些年更是受封武安君,加封食邑。 赵王的恩情,还不完啊! 李牧看了眼李弘,让他闭嘴。 “劫,你留在赵国是为报恩。” “我留在赵国,也同样如此。” “昔日我初为将,镇守边关。” “孝成王不信我,将我召回。” “可战事不利,三次请我重新领兵。” “对我的要求也都没拒绝。” “所以,我才能大破匈奴。” “你说,我岂能忘记这份恩情?” 李牧微笑抬起陶碗。 “我不再强求你留在邯郸。” “你也不能让我离开赵国。” 公孙劫只是注视着他。 最后轻声长叹。 这就是武安君李牧啊…… 忠心耿耿,死心塌地。 可赵王迁却辜负了他的忠心! 只能说,李牧就是这性格。 纵百死而无悔! 这种愚忠的人,现在还很多。 “好,我明白了。” 公孙劫没有再强求。 正所谓人各有志。 他无法让李牧改变。 就算李牧明知会死,他都不会走。 “季父,多的话我就不说了。” “我只有句话要提醒你。” “战局胜负,有时并不在战场上。” “长平之战,廉颇本为主将。” “可秦国却用手段,将他换成赵括。” “最终白起大破赵军!” “季父,你一定要小心郭开!” “好,我记住了。” 李牧认真点头。 他和郭开其实没什么交情。 双方在朝堂上也鲜少有冲突。 郭开对他也还算是敬重。 私底下怎么着就不说了。 李牧毕竟是公认的赵国柱石。 能不得罪,还是不得罪的好。 酒过三巡后,李牧已经有了醉意。 李弘更是红着眼,嚎啕大哭。 抱着公孙劫大腿,死活不松手。 公孙劫也实在是没辙了。 只得让秦国卫士帮忙送走。 他坐在庭院,抬头望着明月。 哑奴则是抱着古琴,放于石桌。 公孙劫微笑点头示意。 抚琴的同时,还看向了他。 “哑叔,我们要去秦国了。” “明天就有劳你收拾。” 哑奴连连点头。 公孙劫也没心思弹琴。 匆匆弹了两首曲子,便去歇息。 他从不欠赵国什么。 至于什么赵国宗室血脉? 这都快出五服了! 若混的不差,岂会去往代地? 前往秦国,他是心安理得! 至于这些百姓,他已仁至义尽。 他们很快会为今日的决定而后悔! …… …… 龙台王宫。 赵王迁美滋滋的欣赏着地图。 让专门的官吏将城邑补上。 在他看来,这笔买卖可太划算了! “恭喜大王!” “不费一兵一卒,便收复失地!” 郭开笑呵呵的抬手拍着马屁。 对他而言,关键是扳倒了政敌! 他和公孙劫属于是水火不容。 甚至远胜于李牧。 李牧终究是武将。 平时负责领兵镇守边境。 在邯郸城的日子屈指可数。 两人其实并无多少利益冲突。 可公孙劫完全不同! 从担任上卿起,处处与他作对。 不给他任何面子。 还给他上刑! 自然,郭开对他是无比痛恨! “那公孙劫今日有何反应?” “可曾做了什么?” “他什么都没做。” “嗯?” 赵王迁愣了下。 没想到公孙劫会如此平静。 他这时候不应该借酒浇愁吗? 或是在临行前搞些事。 “倒是百姓们都听说此事。” “觉得公孙劫是早有预谋。” “不少人自发去他的茅屋闹事。” “只是没料到武安君还带人去保护。” “听说最后喝的酩酊大醉,还是公孙劫让秦卒送他回去的。” “嗯?” 赵王迁挑了挑眉。 他对李牧是比较放心。 可信任也会逐渐消失的…… 李牧的长子李汨仕秦。 担任中大夫,定居于咸阳。 义子公孙劫就更不用提了。 身在赵国,心在秦! 说是改革赵国,实则资敌! 干的各种混账事,罄竹难书! “李牧还见了姚贾吗?” “应该是的。” 郭开压低声音,提醒道:“大王,臣觉得武安君今日是完全不把您放在眼里。因为公孙劫,或许有了别的心思!” “先不管。” 赵王迁冷漠抬手。 “武安君是为寡人左膀右臂。” “他在民间颇有名气。” “寡人相信,他不会叛赵。” 李牧要走,早早就走了。 当初他就曾出使秦国。 秦王对他也是许下重利。 希望他能留在咸阳为官。 只是被李牧断然拒绝。 最后是顺利带着质子归赵。 郭开则是低声应下。 他和李牧的确没仇。 可以后就说不准了。 现已扳倒公孙劫,那就还有李牧! 第13章 白衣出邯郸,名剑纯钧! 鸡鸣三声。 公孙劫出了茅屋。 驷马大车停靠在外。 “吾等拜见建文君。” “建文君,请!” 姚贾恭敬在前,抬手相邀。 还有人匍匐在地,作为台阶。 公孙劫浅笑回礼。 借助车辕便一步上车。 这种驷马大车在秦国都很奢侈。 有资格乘坐的,就寥寥几人。 每匹都是纯黑色的龙驹。 就是在邯郸,都得价值万金。 至于车驾就更不必提了。 光装饰用的金玉都不知价值几何。 秦王是真的将他视作贵客。 这种敬意,是在赵国所没有的。 也无怪乎天下人才都跑去秦国。 秦国自然也有各种缺点。 可胜在秦王听劝。 只要有本事,就能一展所长。 吧嗒! 蝗虫突兀的坠落于车上。 哑奴正要将其拍死,便被公孙劫所拦。 顺手将其抓了过来。 姚贾则是不明所以。 就看到公孙劫注视着蝗虫。 “这蝗虫有何问题?” “颜色。” “颜色?” “现在是八月中旬。” “所见蝗虫正常是翠绿色的。” “你看看这只,已经有些发黑。” 姚贾接过来看了眼。 的确是如公孙劫所言。 只是这又怎么了? “蝗虫聚集成灾后,就会这样。” “身上会出现黑色的斑点纹路。” “这时的蝗虫带有剧毒,不可食!” “所以,蝗虫已经开始聚集。” “是吗?” 姚贾却是突兀一笑。 蝗灾可是相当的恐怖。 秦王政四年,蝗虫自东方来。 遮天蔽日,天下大疫! 这才过去多久? 公孙劫慢慢将蝗虫捏死。 随手丢出马车外。 别说现在,搁两千年后又如何? 就算用飞机喷洒杀虫药,都难治理。 赵国,又如何能阻? “旱极而蝗,等着吧。” “不出一年,他们会明白的。” 公孙劫轻飘飘的开口。 久旱必有蝗灾。 蝗灾过后便是瘟疫! 原本尚有余力的赵国,又会如何? 没人帮没人管,就只有挨打的份! 粮草再一断,就只能等死! …… 街道上很是安静。 聚集了很多邯郸百姓。 他们看着车驾。 再也不能像几天前那样围攻。 因为,现在公孙劫是秦国的人! 他们脸上的表情也很复杂。 有不屑轻蔑。 有厌恶,也有嫉妒。 更多的则是麻木和冷漠。 就好像只是走了个无关紧要的人。 李牧就站在邯郸城门口。 还有李弘和李鲜两兄弟。 他双眼含着泪光。 很是不舍。 公孙劫终究是他的义子。 现在他是以亲人身份来的。 而不是赵国的武安君。 赵王迁这回干的着实愚蠢。 就当他们说的是对的。 公孙劫真的没什么能力。 但他终究出自赵国宗室! 而且还是赵国相邦! 却被用六座城池换给了秦国…… 此事传出去后,谁还会来赵国? 毕竟赵王迁连宗室都能出卖呢。 更别说公孙劫还享誉盛名…… 十年前就已是出了名的奇童。 甚至令甘罗吃了暗亏。 相传甘罗会死,就是因为公孙劫。 这样的人才,赵王迁都不珍惜。 那谁还敢来赵国? 难不成你比公孙劫还有本事? “吁——” 车夫紧紧握住缰绳。 马车终于是缓缓停下。 “季父、仲弟、季弟……” 公孙劫走下马车,抬手作揖。 他们也都是纷纷回礼。 现在的公孙劫就一袭白衣。 披着粗制的羔裘。 截然一身,简单朴素。 正儿八经的贵族可没这么寒酸。 起码得要佩剑和美玉。 “咸阳路途遥远。” “你这一走,恐怕也难再见。” “去了咸阳,就只有你一个人。” “这是孝成王赐我的宝剑。” “为欧冶子所铸造的名剑纯钧。” “这……我不能要!” 公孙劫连忙摆手拒绝。 可李牧却是笑着摇头。 “你我终究是父子一场。” “就当是为父最后送你的礼物。” “今后的路,还得靠你自己走。” “就当是留作纪念吧。” 姚贾走上前来,出言相劝。 公孙劫长舒口气。 最后还是点头。 纯钧,号称是尊贵无双之剑。 他双手接过宝剑。 顺手将其抽出。 剑纹如星宿,光似芙蓉。 做工无比精美。 天人共铸而不可复得! 这把剑足以称得上是无价之宝。 “另外,这块玉璧也是早就备好的。” “原本是想等你成家后再送你。” “现在看来,为父没这机会了……” “……” 公孙劫接过玉璧。 顿时觉得沉甸甸的。 他这年纪,正常来说都有孩子了。 只是他这些年都醉心于政务。 至今都没考虑过儿女私情。 关键是他把贵族都给得罪死了。 谁愿意把自家女儿许配给他? “还有便是这些金子。” “是我当初击溃匈奴所得缴获。” “你去了咸阳,用钱的地方还很多。” “就算秦王宠爱,也要处处谨慎。” “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武安君多虑了。” 姚贾笑着摇头。 “建文君无需向任何人低头。” “秦王这些年来对他可是念念不忘。” “又岂会让他向别人低头?” “秦王,不是昏聩的赵王迁!” 姚贾说的并不大声。 却已触及李牧灵魂深处。 是啊…… 秦王不是赵王迁…… 他又怎会苛责公孙劫呢? “这些金子,我就不要了。” “季父也知道我的性格。” “后面你需要用钱的地方还很多。” “据我所知,魏国粮商已至赵国。” “他想必很快会来邯郸。” 公孙劫没有再说下去。 都是聪明人,点到即止便可。 只不过这点粮食是杯水车薪。 主要还是让李牧心里好过些。 “呵,武安君倒真是父子情深。” “长子送去了秦国。” “现在义子也将去秦国。” “啧啧啧……武安君莫非也要去?” 郭开笑呵呵的走出。 他冠带齐全,腰间还挂着相印。 公孙劫只是冷冷的瞥了他一眼。 他若没记错的话。 历史上郭开就是赵国相邦。 没想到现在又回到历史正轨上去了。 “你来做什么?” “自然是来送送建文君。” 郭开皮笑肉不笑的走上前来。 而后压低声音。 “你任劳任怨又有何用?” “朝堂从来不看谁做的更多。” “而是看谁说的更多!” “公孙劫,你终究还是太嫩了。” 见他如此挑衅,公孙劫却是一笑。 “突然想起来有笔账还没算。” “嗯?” 公孙劫抬起右手。 轮圆了狠狠抽上去。 啪! 清脆的耳光声响起! 郭开愣在原地,已被抽懵。 “你敢打我?!” 第14章 因为,他是秦国的人! “怎么,你不服气吗?” “你不是说我打了你的脸吗?” “那我岂能不如你所愿?” “打就打了,你又能如何?” 一巴掌抽完。 公孙劫还甩了甩手。 顿觉神清气爽。 “你……你……” “还愣着做什么?!” 郭开也是大怒。 他这才刚当上相邦。 就想着来公孙劫面前显摆的。 万万没想到,反倒挨了一巴掌。 当众如此丢脸,他怎么能忍? 唰唰唰…… 宝剑出鞘声响起。 可秦国也不是吃素的。 姚贾只是拍了拍手。 所有亲卫同时拔剑。 还有专门的盾兵保护公孙劫。 “放肆!” “谁让你们拔剑的?” “全都给本君收起来!” “武安君,你究竟是哪国人?” 郭开冷漠的看向李牧。 看守城门的赵国士卒皆是紧握兵器。 这里是邯郸! 守卫邯郸的都是王城禁军。 他们只会听从赵王迁的调遣。 自然没人会听李牧的。 况且,他们和秦国可有着死仇! 公孙劫这卖国求荣的秦狗还敢打人? 打的还是忠心耿耿的郭开?! 这口气他们能忍? 姚贾淡定走出。 抬头看到诸多弓手已经引弓。 依旧是保持风度,毫无惧色。 因为他是秦国的使臣! 代表着秦国出使邯郸! 他少根头发,赵国都担不起后果! “郭相邦还是冷静些的好。” “与你们秦国无关!” “他打了本相的脸!” “今日必须得给个交代!” “否则,本相的颜面往哪搁?” 郭开还想着落井下石,奚落一番。 要知道这些年公孙劫都很克制。 面对他的讥讽,从未动过手。 就是受了委屈,也只能忍着。 却没料到此次会这么狠。 姚贾则是回头看了眼公孙劫。 微笑着点头示意。 年纪轻轻的,就该如此快意恩仇! 这郭开算什么东西?| 就是个靠吹吹捧捧上位的狗东西。 也敢在公孙劫面前叫嚣? 打他一巴掌,算是轻的了! “郭相邦此言谬矣。” “建文君现在是我秦国的人!” “是秦王以六座城池交换的相邦!” “他若有闪失,一切责任在赵国。” “我秦人有硬骨,不能折腰。” “誓死保护建文君!” “誓死保护建文君!” “……” 秦国将士们纷纷举起手中兵器高呼。 姚贾则是抽出腰间宝剑。 “若郭相邦执意阻拦,便只能血战。” “不过是血流五步,以命换命!” “报!!!” 赵国卫士快马加鞭赶来。 朝着郭开长拜抬手。 “禀相邦,大王急诏!” “速速让开,放公孙劫出邯郸!” “沿途城邑一律不得阻拦。” “凡违令者,夷三族!” “臣遵令!” 郭开牙齿都快咬碎了。 只能涨红着脸抬手。 所有人同时收起兵器。 厚重的城门终于是打开。 公孙劫瞥了眼郭开。 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走上马车。 这还只是开始而已。 赵人欠他的太多了! 他回头看向巍峨恢弘的邯郸城。 最后又抱剑朝着李牧长拜。 今日一别,再见就要在战场上了。 李牧冲着他点了点头。 看着驷马大车渐行渐远。 他已经困住公孙劫二十余年。 如今,公孙劫该去实现自己的价值。 将他留在赵国,就是个错误。 因为,赵国根本配不上公孙劫! “劫,愿你在秦国能顺利!” 李牧长叹口气。 也没再继续看下去。 他走在热闹的街道。 百姓们都在庆祝公孙劫的离开。 人与人的悲喜并不相通。 他现在就只觉得吵闹。 望着他们,李牧全身冰凉。 还真是人言可畏啊…… 公孙劫这样的忠臣成了奸臣。 百姓们对他的离开是欢呼雀跃。 却根本没意识到危险即将到来! …… …… 路过酒肆,有诸多马车停靠。 他抬头看了过去。 正是鞠武和景驹等使臣。 对公孙劫的选择,他们也很惋惜。 可谁让秦国出价最高呢? 况且,公孙劫本就和秦王有交情。 他们年龄相仿,还有恩于秦王。 加上秦王是出了名的重视人才。 年纪轻轻,已有雄主风范。 自登基起,对外接连发动战事。 及冠后诛杀嫪毐,平定叛乱。 罢黜吕不韦,任命昌平君为相邦。 今年,秦国终于有了大动作! 任用降将叶腾,伐其母国韩国。 生擒韩王安,将韩地悉数收缴。 置郡为颍川! 秦王政野心勃勃。 现在已经扫清了东出的阻碍。 未来必定剑指三晋! 想都不用想,会继续对赵国用兵。 原本赵国还是很有希望的。 可现在却将公孙劫送走…… 这不就是自掘坟墓吗? “鞠公,你燕国可有何打算?” “秦国素来贪得无厌。” “此次割让六城,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有预感,秦赵两国必有大战。” 景驹抿了口甘冽的美酒。 望着各国使臣,也是叹息。 有时他很羡慕秦国。 自孝公起,竟无一昏君。 所有秦王皆是励精图治。 特别是新上位的秦王政。 此人更是集法、术、势大成! 朝堂之上,齐聚各国名士。 麾下猛将更是数不胜数。 蒙武、王翦、杨端和…… 随便一个都堪称是名将。 秦王政知人善用,有明君风范。 现在得到公孙劫,更是如虎添翼! 他们可就危险咯…… 鞠武只是点头。 这些使臣一个个比狐狸还精明。 很多话就只能藏着掖着。 其实要对付秦国,就一个希望。 各国合纵抗秦! 这事就是民间三岁孺子都知道。 可为何这么难实施? 因为各国皆有宿怨,且各怀鬼胎。 都想出最少的力,占最多的土地。 秦国只需稍微挑拨,就能破解。 长平之战后,各国已是慢性死亡。 只能盼着秦国多出现些天灾。 减缓他们前进的脚步。 “你们在说什么?” “吾等见过武安君。” “诸位有礼。” 李牧抬手回礼。 景驹则是面露微笑。 “我们在说,赵国危矣。” “公孙劫一走,恐有亡国风险。” “好在还有武安君,也能支撑。” “只是以后怕难有名仕入赵。” “赵王今日所为,已寒了他们的心。” “……” 李牧一时语塞。 这话他自然也都明白。 赵王迁干的这些混账事啊! 只能说全怪郭开这馋臣! 非要这时候跑来捣乱! 以后提起赵国,就会想到公孙劫。 为相多年,最后却落个什么下场? 不仅派人羞辱公孙劫。 甚至想要对他动手! 如此,谁还敢来赵国? 第15章 为吏之道,昌平君! 九月中旬。 章台宫。 秦王政伏案翻看着文书。 台下则站着昌平君等朝臣。 “叶腾现在将南郡治理的挺好。” “南郡地处南方,曾为楚地。” “当地人好任侠,喜剑舞。” “他们争勇好斗,不守秦法。” “麾下秦吏更是与当地人勾结。” “叶腾便写了这篇《为吏之道》。” “诸公也可看看。” 叶腾就是未来大名鼎鼎的内史腾。 他本为韩人,也是文武双全。 亲手灭了韩国。 还将南郡治理的井井有条。 “凡为吏之道,必精洁正直。” “慎谨坚固,审悉毋私……” 李斯接过竹简。 缓缓念诵。 他并没有全都念完。 很快就点到为止。 “善!” “此篇甚好!” 御史大夫隗状缓步走出。 “以五善和五失考核官吏。” “强调赏罚得当,符合秦法。” “体察民力,融合法治与德治。” “对新征之地,可大力推行此篇。” “凡秦吏者,必读为吏之道!” “可!” 秦王政只是吐出个字来。 而后就看向了李斯。 “廷尉。” “臣在!” “此事便交由你去安排。” “臣遵令!” 李斯长拜应下。 作为廷尉,这就是他的职责。 也要协助秦王增删律法。 秦国朝堂就是这么的高效。 抛出问题后,由群臣商讨议论。 最后由秦王政直接拍板决定。 再交由对应的朝臣去处理。 一层层传递。 最后落实于基层秦吏。 秦吏手握三尺木牍,奔走各地。 宣扬律令,治理地方。 成为秦国郡县制的一部分。 终于,秦王政脸上浮现出抹笑容。 “建文君现在到哪了?” 昌平君缓步走出。 只是他的脸色并不算好。 他现在是秦国的相邦。 可以说是独揽相权。 秦国的丞相其实比较独特。 像武王时期就分置左右丞相。 借此制衡相权。 等到吕不韦时,又担任相邦。 昌平君的身份比较独特。 楚考烈王昔日曾在秦国为质。 后来娶了秦昭王的女儿。 两人在咸阳结婚生子。 生下两子一女。 长子就是昌平君,名启。 仲子便是昌文君。 再后来黄歇迎回楚考烈王。 昌平君兄妹则被华阳太后留于宫中。 秦王归秦后,昌平君和他朝夕相伴。 论辈分的话,昌平君是秦王的表叔。 实则两人就如兄弟。 再后来秦王娶了昌平君的妹妹。 并且顺利诞下长公子扶苏! 这也是为借助楚系外戚的势力。 只是这两年矛盾越来越多。 昌平君希望秦王尽早立后。 顺势加封扶苏为太子! 只是秦王政不想让他人干涉。 还有就是关于秦楚关系的矛盾。 昌平君也不是傻子。 秦王为何会如此重视公孙劫? 无非是不想让他再独揽相权! 正所谓一代新人换旧人。 他可以顶替吕不韦。 那公孙劫也能顶替他! 就算不废相,也能置左右丞相! 间接分走他的相权,制衡楚系! 秦王早不是昔日刚归国的质子。 现在的他是至高无上的秦王! 独揽大权,说一不二! 昌平君抬起手来。 “禀上,建文君已过河东。” “距离函谷关不足百里。” “不出意外,后日就能到函谷。” “后日?” 秦王政猛地站起身来。 他可是出了名的冷静。 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 泰山崩于前,面不变色。 可现在却是如此失态。 从函谷关至咸阳,也要两天。 “诏令群臣!” “随寡人即刻至函谷关亲迎!” “这……” 昌平君面露诧异。 就连李斯都站出来劝阻。 “还请大王三思!” “公孙劫虽有才能,却不至如此。” “大王何需亲至函谷迎接?” “不若由相邦代替。” “大王可坐镇咸阳等候。” “臣附议!” “臣附议!” 群臣纷纷站出来附和。 主要是这礼节太大了! 公孙劫现在还未正式拜相封侯。 充其量只是外邦名士。 秦王出宫迎接,已是天大的恩赐。 何需带着群臣,亲出函谷迎接? 从他们这去函谷,足足有三百多里。 乘坐马车,起码得要两天时间。 带着群臣如此奔波,值得吗? “寡人心意已决,勿复再言!” 秦王政冷漠起身。 当即就带着寺人离去。 独留昌平君他们发愣。 他们对公孙劫也很了解。 知道这人很有才能。 相传是能抵得上五万魏武卒。 这些年来或多或少都打过些交道。 在李斯看来,公孙劫能力很强。 最主要的还是大局观! 他好似能预知未来那般。 秦国大的行军动向,他都能算到。 这些年来可谓是算无遗策。 多次逼的秦国只能临时改变。 此外,公孙劫擅长生产。 精通工农之术。 在赵国是大力推行改革。 让赵国的国力倍增。 远的不说,造纸术强不强? 现在邯郸纸可是相当出名。 半斤邯郸纸,能卖出百钱的天价。 可千万别嫌贵! 这还是有价无市! 去的晚些可就卖完了! 当然,能力还只是一方面。 秦王在邯郸出生,备受欺凌。 可公孙劫的出现,却如明媚的阳光。 照亮了他昏暗的人生。 自归国后,还经常提及公孙劫。 只要提到他,脸上都会浮现出笑容。 公孙劫对他很照顾。 还总会给他带些好吃好喝的。 当时公孙劫还安慰过他。 他很快就能返回秦国。 毕竟他的父亲已经成为秦王! 两人有时还会谈论天下大事。 探讨纵横之术,百家学说。 还有各国奉行制度的利弊。 秦王政也是受益匪浅。 要知道,当时公孙劫就只有五岁! 两人亦师亦友,相处的很融洽。 靠着公孙劫庇护。 让秦王政最后半年过的很舒心。 临走时,公孙劫亲自带人护送他。 他希望能带上公孙劫回去。 可却被果断拒绝。 越是求之不得,他就越想得到! 现在,公孙劫终于来了! 试问秦王政如何能不激动? 况且,他本就相当重视人才。 为留下尉缭,衣食皆与他相同。 现在亲出函谷迎接公孙劫,又有何不可呢? “相邦,斯就先去准备了。” “嗯。” 昌平君轻轻颔首。 他悠悠长叹。 心中却是相当不甘心。 自秦王政继位,他就兢兢业业。 秦王政能坐稳王位,他功不可没。 平定嫪毐叛乱,废黜吕不韦。 开凿郑国渠,荡平韩国…… 这些可都是他的功劳。 可现在……公孙劫来了! 第16章 函谷关,天命玄鸟! 函谷关,天下第一雄关。 素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美名。 六国合纵攻秦,皆要面对函谷关。 自商君变法后,仅被匡章破过。 那次是秦国主力进攻楚国。 齐、韩、魏三国联军,围攻函谷三年。 最终攻破关隘,逼秦昭王割地求和。 马车行于狭窄的道路。 姚贾挥着鞭子,充当起了车夫。 “建文君,过了函谷便是关中。” “这函谷关可是秦国雄关。” “就说这条路,便不适合大军通行。” “可谓车不方轨,马不并辔。” “嗯。” 公孙劫微笑示意。 当初他曾想过带领联军,攻破函谷。 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来至函谷关。 “函谷关扼守崤函咽喉。” “西接衡岭,东临绝涧。” “南依秦岭,北濒黄河。” “关在谷中,深险如函。” “地势险要,可谓天险。” “楚怀王举兵,六国伐秦。可惜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五国联军犯秦,至函谷皆败走。” 公孙劫看向远处,喃喃自语。 姚贾则轻笑点头。 他们自邯郸而出,耗时近两个月。 两人就全当是公费旅游。 每日游山玩水,畅谈天下大事。 两人关系现在相当亲近。 姚贾可是老狐狸。 是出了名的无利不起早。 他知道秦王政有多重视公孙劫。 趁此机会搞好关系,自然更好。 “建文君知道的还真多。” “因为我曾想领兵攻进函谷。” “哈哈,建文君还真直率。” 姚贾不由一笑。 “这也没什么。” “我毕竟曾是赵国相邦。” “也想如苏秦佩六国相印。” “可惜,赵王迁并非明主。” “空有王号,却无进取之心。” “听信谗言,必为亡国之君!” “哦?” 姚贾顿时来了兴致。 眯着双眼,打量着公孙劫。 “依建文君所观,几年可灭赵?” “最多三年。” “不愧是建文君!” 姚贾不由出言赞叹。 按他们的计划,怕是需要五年。 赵国终究是一方诸侯。 祖上赵武灵王更是绝对的霸主。 胡服骑射,令赵国骑兵独步四方。 经历长平之战后,现在也已恢复。 特别是公孙劫还搞出什么马镫马鞍马蹄铁。 让赵国骑兵如虎添翼。 数年前,秦国大将桓齮攻赵。 前面很顺利,还斩赵将扈辄。 号称是斩首十万。 后续连战连捷。 甚至是将邯郸城都给包围。 迫于无奈,赵王迁终于采纳谏言。 公孙劫骑着骏马,亲自前往雁门。 命李牧为大将军。 率边郡战骑,长途奔袭千余里。 以雷霆之势大破秦军于肥地。 斩秦国大将桓齮! 此战过后,李牧受封武安君。 公孙劫因功加封食邑千户! 至此,建文武安名动各国! 就是秦国都得重新评估赵国。 特别是李牧所率战骑,让人震撼。 直接摒弃战车,直接以骑兵为主力! 发挥战马的优势,快速分割战场。 而后速战速决,剿灭敌军! 此战就连王翦都无比吃惊。 他带着诸多老将多次推演。 也都无法做到。 因为赵国骑兵的战斗力再次进化! 关键点就在于马镫和马鞍! 秦王政震怒。 令官匠快速仿造。 只是终究不如赵国的。 …… 公孙劫面色如常。 毕竟历史上就是三年灭赵。 考虑到他的影响,倒也差不多。 姚贾微笑着指向前方。 “快看,这就是函谷关。” 公孙劫抬头眺望。 看着面前的雄关,也是感慨。 也无怪乎列国难以攻破函谷关。 函谷关是根据天险而建。 后方就是极其狭长的山谷。 根据两侧青山建造的关隘。 关城东西长有数里。 还有快十丈高的角楼。 关城是以夯土为基,辅以巨石。 城墙上遍布着各种箭痕。 诉说着昔日爆发的大战。 关城上插着秦国的玄鸟王旗。 随着微风,猎猎作响。 “天命玄鸟……” 公孙劫抬起头来,喃喃自语。 玄鸟,其实就是秦国的图腾。 很多小说则会说是什么黑龙。 这就是完全不懂先秦文化。 玄鸟不仅仅只是商人的图腾。 同样也是秦人的! 秦人的祖先最早可追溯至颛顼。 颛顼有女孙名为女脩。 女脩织布时,恰好有燕子产卵。 然后女脩就将其给吞了。 并且生子大业。 大业后来娶妻,又生子大费。 大费其实就是伯益。 他协助大禹治水有功。 后被赐姓为嬴。 相传大禹本来是要让位给伯益的。 结果大禹之子启发兵夺权。 至此开启家天下的夏朝。 秦国的图腾自然也就是玄鸟。 也许,这就是秦国的天命! 扫灭六国,开创大一统时代! “那是秦国的王旗。” “凡王旗所在,皆为秦土。” 姚贾眺望远方,喃喃自语。 他是看着秦国王旗越插越远。 很多城邑都被秦国所逐渐吞并。 现在,公孙劫终于入秦。 君臣携手,必将能留下段佳话。 前方骑兵缓缓停下。 公孙劫皱起眉头。 就听到不断在山谷回响的号角声。 而后就是沉闷的战鼓声。 函谷关城上大旗狂舞。 一辆辆战车排列冲出。 后方还有诸多披甲战骑。 他们手中握着王旗,紧随在后。 公孙劫都有些愣神。 怎么会这么大阵仗? 将士们磨刀擦枪,舞戈挥戟。 “列阵——” 将领有力的吼声响彻函谷关。 就这嗓门也是天赋异禀。 鼓声和号角声戛然而止。 “杀!” “杀!” 杀声震天。 惊得战马不住嘶鸣。 哑奴则是红着眼远望。 已经能看到泪花在打转。 因为,他本就是关中秦人。 战败成了俘虏,就没想过能活命。 是公孙劫出手将他救下。 并且将他带回相府。 这些年来他就认准公孙劫一人。 连带着这条命都是他的。 现在重归故土,感动中带着些惊恐。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 整齐划一的唱声响起。 公孙劫静静聆听。 此刻却有了不一样的感受。 《无衣》是秦国最常见的诗。 大部分子民都是朗朗上口。 秦军但凡叫阵,必会念这首诗。 若战局不利有人念无衣,那就完了! 很多将士就如同是打了鸡血。 瞬间化作虎狼,与敌人血战。 《无衣》绝对能代表秦军的精气神! 一曲作罢。 战阵则是快速改变。 他们各自朝着两侧让开。 奢靡的马车缓缓驶出。 正是秦王政的车驾! 第17章 秦王政亲迎,同乘 昌平君站在马车旁。 身后百官跟随。 全都是冠戴整齐。 他们赶了两天的路。 大清早已至函谷关。 匆匆用过朝食,便得迎接公孙劫。 足足在这站了快两个时辰。 公孙劫可算是来了啊…… 数位老臣可都快站不住了。 如此殊荣礼遇,他们心里也都发酸。 他们不否认公孙劫有本事。 可也犯不着用此国礼。 由相邦出函谷关迎接就算好的了。 想都不用想,大王这是徇私! 就因为少时在邯郸的交情。 还有就是公孙劫的护送恩情。 这种事对普通人而言很正常。 可这是秦王政啊! 绝私情,壮公门! 这可是他做事的准则! 公孙劫走下马车。 便看到远处头戴冕旒冠的秦王政。 自昔日一别,已有十余年。 秦王政留着美须髯。 剑眉星目,英武不凡。 站在最前面。 看到公孙劫后,便快步向前。 “阿劫!” 秦王政不顾身边亲卫的阻拦。 扬起抹和善的笑容。 他甚至没用正式的称呼。 而是在邯郸的称呼。 公孙劫也很识趣。 笑着抬手作揖。 “政哥!” 政歌??? 这是什么称呼? 百官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这年头压根就没有‘哥’这字。 往往是用排行+兄代替。 比如大兄,仲兄…… 秦王政当初也是不明所以。 为此还专门问过公孙劫。 用他的说法,这是代地方言。 其实就是兄长的意思。 秦王政便没再追问。 毕竟代地可有诸多胡戎。 与雅言不同也很正常。 可这称呼却是独属于公孙劫。 至今为止,他已有十余年没听过。 公孙劫很快狡黠一笑。 而后抬起手来,长拜作揖。 “劫,见过大王!” “大王万年,秦国万年!” 秦王政挑了挑眉。 “你我兄弟,不必如此。” “大王,公是公、私是私。” “你啊……” 秦王政只得无奈点头。 也由着公孙劫了。 “无且,你来给劫看看。” “看什么?” “看病。” “看病?” 姚贾当即走上前来。 “建文君,这是秦律规定的。” “凡入关者,皆需由太医诊治。” “若有体热等症状,不得入关。” “包括所乘车马,更需以艾蒿薰过。” 姚贾刚说完。 就有专门的寺人上前。 他们点燃艾草。 相隔半步,先薰战马。 而后沿着车驾绕了数圈。 嘶…… 这有点类似是防疫啊! 公孙劫若有所思的点头。 对秦国也是有了全新的认知。 这种细节,可不是看史书就知道的。 “建文君,久违了。” “夏公!” 公孙劫笑着抬手。 站他面前的中年人就是夏无且。 荆轲刺秦,就是他出手救了秦王。 他原本是邯郸名医。 有回秦王政患病,意识模糊。 赵姬求了很多人,没人愿意管。 很多医师宁愿死,也不救秦人。 公孙劫知晓此事后,便找到夏无且。 要求夏无且务必要将人治好。 人是治好了,可夏无且也没法再混。 最后公孙劫就帮他离开邯郸。 跟着秦王政来到了秦国。 这些年来始终担任着太医。 秦王有啥病痛,都会想到他。 夏无且知道,这和医术关系不大。 更重要是他和公孙劫有些关系。 夏无且抬手诊脉。 片刻后就点了点头。 “建文君身体好的很。” “只是长途赶路,有些虚弱。” “回去后可好好歇息。” “有劳夏公。” 公孙劫起身道谢。 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在邯郸。 作为相邦,自然得坐镇朝堂。 此次长途赶路,着实把他给累着了。 这时候赶路全靠马车。 一日能行百里都算好的。 毕竟道路崎岖,很不好走。 时不时还会有各种突发情况。 况且他们还有这么多人呢。 有个头疼发烧的很正常。 公孙劫看了过去。 有几人因为身体不适被留下。 也不必担心就把他们给埋了。 他们暂时要在关外的药庐观察。 等确认健康后,才能入关。 这的确是件小事。 可却能看出秦法的先进。 事无巨细,皆是有法可依。 咸阳毕竟是秦国的政治中心。 如果闹瘟疫了,国力必将受损。 “劫,你随寡人同乘。” “这……” “寡人昔日就曾许诺过。” “你若入秦,寡人必不会负你。” “现在,寡人是秦国的王!” “那么,寡人也要让你好。” “你所受委屈,寡人会为你讨回。” “倒也不至于委屈。” 公孙劫笑着摇头。 指向东方。 “只是对他们彻底失望了而已。” “好。” 秦王政没有多言。 他亲自拉着公孙劫的手。 两人同时登上马车。 象征天子身份的六马大车! 现在周朝已经亡了。 神器九鼎也都入秦。 秦国早不再掩饰吞并天下的野心。 自然,各种制度都有所改变。 根本不需要考虑僭越。 “赵高,起程。” “起程——” 车夫朗声开口。 驾驭六马都能得心应手。 “吾等恭迎建文君!” “吾等恭迎建文君!” “……” 昌平君抬起双手,郑重作揖。 在他的带领下,百官将士皆是高呼。 望着车驾离去,各种眼神都有。 这里面有很多人都不是滋味。 比如说李斯…… 他其实和公孙劫也有些交情。 他师从荀子,曾在稷下学宫求学。 刚好,公孙劫也曾至稷下。 但那时的李斯已经抵达秦国。 真要算起来,公孙劫还是他的师弟。 只是两人的境遇相差太大…… 他初入秦,便为吕不韦舍人。 后被任命为郎官。 终于有了接近秦王的机会。 可他却如履薄冰,一步一个脚印。 靠着出谋划策,官爵越来越高。 后面更是献上《谏逐客书》。 秦王政甚喜,故取消逐客令。 同时直接提拔他为廷尉! 位列九卿,银印青绶! 当之无愧的核心高层! 可差距咋这么大呢?! 秦王政对他是予以重用。 可这也是日积月累,逐渐积攒。 即便如此,他们也只是君臣关系。 可看看公孙劫…… 刚入秦就引起轩然大波。 秦王亲自出函谷迎接。 甚至还带着文武百官! 现在更是和公孙劫同乘车驾。 仔细想想,他入秦近二十年啊! 至今为止还从未与秦王同乘。 看着马车渐行渐远。 李斯不由长叹。 但愿今后能和公孙劫好好相处。 第18章 鲜衣怒马少年时,寡人都记得! 公孙劫坐在车内。 此刻是坐立难安。 他时不时回头望去。 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政哥,这不太好吧?” “怎么?” “我初来乍到便与你同乘。” “你让那些老臣如何想……” 公孙劫也是满脸无奈。 他十岁为上卿。 在朝堂混了十几年。 他已经厌恶了朝堂斗争。 秦国是大国,这些必然会有。 看看朝堂,有谁是省油的吗? 昌平君,昌文君等楚系势力。 王翦,杨端和,蒙武等将领。 李斯,姚贾等六国客卿。 还有冯氏等豪门大家! 权力这种东西,得到就不想放手。 蛋糕总共就这么大。 他多吃一口,别人就得少吃。 总共就这么些位置。 有谁愿意让位的? 别人在了十几年二把手。 兢兢业业,呕心沥血。 好不容易把一把手给熬走。 结果空降下来个新的一把手。 试问有哪个二把手能接受的? “他们的想法并不重要。” “在邯郸时,是你救了寡人的命。” “不惜得罪贵族,也要照顾寡人。” “那时,你不也让寡人与你同乘?” “你都不怕,寡人有何惧之?” 秦王政依旧是理所当然。 对当初的事都记忆犹新。 甚至连公孙劫都已忘记。 “你在赵国受尽委屈,不受信任。” “归根究底,就是受寡人牵累。” “寡人知道,他们有诸多不满。” “寡人此举就是告诫他们!” “寡人并非那昏聩无能的赵王迁!” “你既来秦国,寡人必护之!” 公孙劫望着他。 此刻又怎能不感动? 这才是真正的魅魔啊! 他虽年幼,却是赵国的两朝老臣。 历经悼襄王和赵王迁。 可他们总有各种顾忌。 他们要玩平衡。 苦一苦百姓,骂名让公孙劫背。 做事瞻前顾后,毫无魄力。 面对名仕,他们又百般嫌弃。 公孙劫昔日曾至稷下求学。 他也认识了诸多同窗。 等来引荐时,他们却没啥好脸色。 基本是找各种理由。 无非是忌惮他培养党羽。 姚贾其实就是如此。 最开始他就来的是赵国。 当时公孙劫力荐,要将他留下。 可悼襄王怎么说的? 他认为姚贾在魏国犯了盗窃罪。 他日或许就会成为窃国大盗! 私德有亏的人,如何能担大用? 任凭公孙劫说破嘴皮子都没用。 只能眼睁睁的将姚贾送至秦国。 悼襄王后来被郭开蛊惑。 纳倡女为妃,生子赵迁。 这其实也就算了。 偏偏悼襄王要废太子赵嘉! 公孙劫不知劝了多少次。 可结果呢? 悼襄王依旧是一意孤行。 最后赵王迁上位,认他为相父。 父子俩都是一样的蠢人。 听信郭开谗言,残害忠良。 这样的赵国,如何能不亡?! 再看看秦王政呢? 人年纪轻轻便继承王号。 提着剑,一路尸山血海终于掌权。 这样的霸主,却相当听劝。 只要于国有利,他就会改会做。 唯才是举,不看重出身。 只要有本事,甚至可以忽略私德。 就连派来的间客郑国,他都能重用! 此等胸襟气魄,有几人能做到? 也难怪这么多人会来秦国。 …… “想不到大王都还记得……” 公孙劫轻声呢喃。 很多事他都已经忘了。 毕竟对他来说就只是举手之劳。 不过,他倒是说错了点。 遭受冷遇,其实和他没关系。 本质还是王权和相权的争斗。 赵王迁想要独揽大权。 他不想受制于公孙劫。 “遇到你后的每件事,寡人都记得。” “只有你不欺辱寡人。” “你那时才只有五岁。” “却敢挡在寡人面前……” 秦王政自嘲的笑着。 自他归秦后,发生了很多事。 他的母亲,曾在邯郸拼死护着他。 可后来却要情人,不要他…… 为个男宠而要谋害他! 甚至还生下两个孽种! 那天,他只是冷冷抬手。 令人将孽种直接摔死。 母亲不顾一切的扑了上来。 睚眦欲裂的模样一如当初。 “赵政,你这个天杀的!” 这句话,他至今都记得。 就算迎回太后,也没再见过她。 自那后,他就失去了母亲。 从此之后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他将心思全都扑在了政务上。 只是偶尔落笔时,会想到公孙劫。 想知道他过的如何。 听到又受委屈时,也会感到惋惜。 对他来说,公孙劫可能是唯一的亲人。 不掺杂任何的地位利益。 这种情谊,对他尤为珍贵! “劫,你记住了。” “以后私底下还是叫政哥吧。” “寡人觉得这称呼很不错。” 秦王政捋着胡须,真诚笑着。 公孙劫自然是抬手应下。 车驾出了函谷关。 此刻已经算是进入咸阳境内。 只是距离王宫还有三百多里。 秦王政考虑他们舟车劳顿。 便赶在太阳下山前至离宫歇息。 他考虑事情素来周全。 宫中准备好了一切。 两人正襟对坐。 食案还摆着些酒菜。 婢女站在两旁伺候着。 “阿劫,勿要客气。” “就当是在自己家。” “寡人记得,你喜排骨而厌肥膏。” “这是关中最好的羊羔。” “鲜美无比,不可不尝。” 公孙劫微笑点头。 也是感到唏嘘不已。 没想到秦王连这事都还记得。 这年头是以肥肉为上品。 所谓膏粱子弟的膏,就是肥肉。 因为物资匮乏,油水不足。 吃肥肉能更有力气。 其实八九十年代也是如此。 肥肉可要比排骨的价钱高多了。 谁家分肉分到排骨,还要骂娘咧。 目前烹饪手法比较粗糙。 没有红烧爆炒这类。 只是炖煮也相当软烂。 而且羊肉没有任何膻味。 齿颊留香,咸中带些酸甜。 烹煮这道菜的庖人也是用心了。 还知道辅以青梅和山楂。 “如何?” 秦王政则是望着公孙劫。 满脸期许。 “很好吃。” “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羊肉!” “哈哈哈,好!” 秦王政爽朗大笑。 他抬起手来招呼。 “今日的庖人,重重有赏!” “唯!” “再尝尝秦酒,比之赵国如何?” 秦王政亲自提起酒壶倒酒。 惊得公孙劫连忙起身。 “无妨。” “你我本就是兄弟相称。” “寡人既是兄长,自然得照顾你。” “何况你是秦国的贵客!” “更比的上五万魏武卒!” 公孙劫则显得有些窘迫。 “政哥可知此话本意是什么?” “本意?” 第19章 咸阳,满城皆待建文君! “这话最早还是郭开说的。” “说我一人抵得上五万魏武卒的花销。” “指责我削减赋税,增加抚恤。” “你还真会说笑。” 秦王政不由一笑。 公孙劫也是尴尬笑着。 他自然是在开玩笑。 但郭开确实说过类似的话。 “你的事迹,寡人都知道。” “你在赵国,赵国才有希望苟活。” “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赵国。” “你从不欠他们的。” “时间会证明一切!” 秦王政说的很认真。 公孙劫岂会是无能之人? 齐楚燕魏哪个像是傻子? 他们可都去邯郸邀请公孙劫。 造纸术,马镫马鞍…… 这些更是开创了新的时代。 堪称是巧夺天工! 赵国战骑现在独步天下。 公孙劫功不可没! 区区五万魏武卒能和他比? 两人推杯换盏,说着少时趣事。 秦王政也难得多饮了几樽。 等离开时都有了些醉意。 侍女们帮着打扫。 让公孙劫都有些不太习惯。 眼看要伺候他睡觉,他是连忙摆手。 倒不是他有多洁身自好。 纯粹是接受不能。 别人碰他,他就会不舒服。 侍女委屈的出了宫。 而这恰好是被李斯瞧见。 见到这幕,不由蹙眉。 公孙劫年纪并不大。 现在就只有二十四岁。 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可他却能控制住自己的情欲。 李斯已经年近五十。 他见过太多太多贵族。 有的完全被兽欲所控制。 甚至能干出强抢民女这种事。 人生在世,必然是有欲望的。 公孙劫能控制情欲,又不贪财。 那么,他想要什么? 权力! 关中的寒风吹来。 令李斯是不寒而栗。 他抬头望月。 突然感到浓浓的危胁! …… …… 两日后。 马车缓缓朝着咸阳城的方向而行。 后面还跟着诸多车驾。 前方则有骑兵战车开道。 公孙劫依旧是与秦王同乘。 他拉开帘布,眺望远处。 咸阳城并无外郭城墙。 函谷、萧关、武关和大散关就是屏障。 入关后便是关中,也就是咸阳。 主城区大概就是龙首原这带。 沿途还能碰见些行商。 他们都恭敬的在两侧等候。 渐渐的,马车速度缓缓减慢。 渡过渭水横桥。 已能看到散布在城中的里闾。 沿路已经出现诸多的百姓。 两侧还有专门的卫士看守。 “大王万年!” “大王万年!” “大王万年!” “……” 他们全都激动的欢呼着。 哪怕隔着老远看一眼大王就知足了。 大王能力出众,为当世霸主! 现在已经灭了韩国! 剑指三晋! 很多人靠着军功实现了阶级跃迁。 在他们心中,秦王就是当之无愧的神! 秦国也必将一步步实现夙愿。 统一天下! “吾等拜见建文君!” “吾等拜见建文君!” “……” 越来越多的百姓长拜作揖。 放眼望去,一眼都看不到头。 公孙劫有些愣神。 他其实听不太懂关中话。 但百姓们的真心却能感受到。 他旋即看向秦王。 “这……是政哥的安排?” “是,但也不是。” 秦王政捋着胡须,似笑非笑。 “秦国世居西隅,被视作蛮秦。” “孔子周游列国,唯独不入秦。” “山东六国更是看不起秦国!” “所以,秦人便立下誓言!” “秦国,一定要变强!” “自孝公起,秦国便重视人才名士。” “凡有才能,皆可位列上卿。” “后来,李斯又献上谏逐客书。” “寡人收回逐客,顺势宣扬此书。” 秦王政指向那些高声欢呼的百姓。 “他们都是关中百姓。” “也早早知晓你入秦的消息。” “今日是自发而来恭迎你的。” “自发而来吗……” 公孙劫喃喃自语。 他走下马车。 望着欢呼的秦人。 有种莫名的酸楚。 他在赵国为相多年。 衣食奴仆全部从简。 连续三年为百姓减免赋税。 帮助他们改进种植粮食的方法。 还为战死士卒争取更高的抚恤金。 他是得罪了权贵不假,他也认! 可这些百姓有人感激他的吗? 也许有,但也很少…… 他离开邯郸时,有的只是欢呼。 就如同是送走了瘟神。 没有一个百姓走上前来。 而这些秦人呢? 公孙劫望着他们。 甚至感到有些愧疚。 因为秦赵两国是死敌。 自他担任上卿起,两国经常交锋。 秦国虽能取得胜利,却也是惨胜。 所以秦国这些年都没占到什么便宜。 这些来迎接他的秦人,家中是否有死去的秦卒呢? 即便知道他是赵人。 甚至还流淌着赵国宗室的血脉。 百姓们依旧愿意相信他。 “建文君,建文君!” “这是我们秦国的酒!” “还请君上勿要嫌弃!” 只着粗布短褐的老者走出。 他高高举起手中的陶碗。 公孙劫却是一笑。 接过陶碗,一饮而尽。 这就是碗浊酒,味道还有些苦涩。 可对公孙劫而言,却是最为可口。 甚至比秦王政给他的还要甜! “好,好……” “君上喜欢就好!” 老者双眼含泪,连连点头。 他就属于是百姓代表。 献上的酒也是检查过的。 公孙劫的身份摆在这。 但凡进口的东西都要小心。 公孙劫朝着他们抬手长拜。 “建文君?” “诸位,谢谢你们。” 公孙劫声音都有些哽咽。 有时候就怕对比。 只要对比,就会出现差距。 “劫曾是赵国相邦。” “你们很多人恐怕恨不得我死。” “但,你们今日却能来迎我。” “今日的恩情,劫铭记于心。” “从今往后,劫必倾尽全力。” “不仅要助秦统一天下,更要让这天下秦民都能衣食无忧!” 言罢,他再次抬手长拜。 百姓们闻言也都是高呼。 此刻百官的脸色则很不好看。 都说这公孙劫不懂政事。 可看看这收买人心的手段。 一碗酒,便顺利化解往昔恩怨。 当然,这和他其实也没多少关系。 是这些秦民太过淳朴。 他们都听说过公孙劫的名声。 认为公孙劫的到来是好事。 能帮到秦国,成为秦王助力! 所以,他们愿意这么做。 公孙劫其实没有考虑到这些。 他也没再乘坐马车。 而是跟着马车向前而行。 两侧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足足绵延数里,不曾停歇! 第20章 邯郸文灾,蛀虫! 邯郸城,武安府。 李牧面带微笑,送走魏国粮商。 看着马车渐行渐远。 长叹口气。 他好歹也是赵国大将军。 现在却要对商贾毕恭毕敬。 没办法,谁让他求人办事呢? 魏人粮商明说了。 五十布币一石粟米! 总共两万石粮食。 分十个月陆续送至邯郸。 大争之世,列国征伐频频。 粮食可是硬通货。 不论去哪都是战略物资。 能买到两万石就偷着乐吧。 他们可都是给公孙劫面子。 背后也都有公室支持。 谁也没想到公孙劫被废相驱逐。 “父亲,父亲……” “出大事了!” “怎么了?” 李弘气喘吁吁跑来。 抬手指向远处。 “造纸坊出事了!” “仓库里的纸遭了虫灾。” “纸张糜烂,已无法交货。” “什么?!” 李牧顿时大惊。 “备马,现在去造纸坊!” 当初是公孙劫搞出的造纸术。 利用破布头、渔网就能造纸。 而后推陈出新,持续改良。 麻、楮、竹都可造纸。 其中以竹纸品质最好。 靠着造纸术,赵国掀起革新。 各国也都愿意花费高价购买。 赵国也因此赚了不少钱。 现在纸已是邯郸的支柱产业。 产业链覆盖数千人。 每年赚的钱无法估量。 其实公孙劫能自个挣钱。 只要按规矩交关市税便可。 但他却无偿献给了赵国。 因为赵国贫穷。 连年战事,几乎掏空了家底。 公孙劫愿意舍弃个人利益。 只为赵国百姓! 可笑啊…… 这些人全都忘了! 以至于将这些事当做理所当然。 …… 李牧纵马疾驰。 沿着邯郸街道而行。 待出城后,便沿着河水向东而行。 很快就看到成片的茅屋映入眼帘。 这里就是赵国的造纸坊。 外人一律不得入内。 “见过武安君。” “先带我去看看。” 李牧皱着眉头。 跟在小吏身后而行。 小吏是边走边说,满脸无辜。 “建文君走后,相邦便令我们增产。” “主动降价,签了诸多契卷。” “我们是日夜赶工。” “今日就有文商来拿货。” “结果……” 小吏站在仓库门口。 尴尬不已的将木门打开。 一股腐坏的木头味扑面而来。 李牧被这股味道呛的直咳嗽。 里面堆积的黄纸很多都已腐坏。 有的是被蛀虫啃咬。 还有的则已发黑发臭! 这种纸根本就卖不出去! 公孙劫走后,郭开继任相邦。 他迫切的想要做些什么证明自己。 撺掇赵王迁低价卖粮,平抑粮价。 而后主动降价,兜售黄纸。 和文商签了很多契卷。 根本不管造纸坊的产能。 在他看来,卖的越多就赚的越多。 至于工匠忙不过来?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忙不过来就加班加点的干! 若不肯干,那就抓起来! 这就叫违抗王命! 李牧走进仓库。 望着一沓沓的黄纸腐坏。 “为什么会这样?” “以前烂过吗?” “从来没有过!” 小吏也是战战兢兢。 他是造纸坊的坊主。 出了事情,他就是第一责任人。 “我也与相邦说了啊……” “当初建文君会加一种辅料。” “闻起来有股清香。” “能让纸更加的光滑,还可防蛀。” “可这东西就只有建文君知道。” “平时都是哑奴负责这道流程。” “可相邦根本不管,还说不会有事。” “然后……然后……” 李牧抬手令其闭嘴。 这回造纸坊算是完了! 交不出货,就意味着违约! 关键是造出来的黄纸质量不行。 招牌被砸了,以后还想卖出去? 现在公孙劫已经去了秦国。 不出半年,咸阳纸就会出现! 赵国这纸还能卖给谁? 李牧缓步走出仓库。 全身冰凉,满脸绝望。 “武安君,这我们咋办……” “再过半个时辰,就得交货了。” “若是违约,可是要赔钱的!” “是吗?那就赔吧。” “可……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 李牧此刻平静的出奇。 甚至还有些大仇得报的快意。 他转过身来。 看向这些满脸担心的匠吏。 “不是你们将建文君赶走的吗?” “你们不都骂他是秦狗吗?” “说他欺压你们,不懂商事。” “你们想多产些,他都不同意。” “他离开邯郸时,也没人送他。” “落得如此下场,都是活该!” 李牧越说越激动。 这些人就是犯贱! 公孙劫想的是细水长流。 故意控制产出。 工匠们也能混口饱饭吃。 干的也更为轻松。 可他们偏偏不知足。 非要提高产量,赚更多。 所以郭开来了! 主动降价,提高产量。 他们忙的团团转,日夜赶工。 可待遇还不如先前。 在郭开看来,奴隶就不是人。 能有碗稀粥喝,饿不死就行了。 还给他们吃粟米饭? 闹麻了! 这种陋习必须得改! 大手一挥,粮饷减了七成! “君上,我们错了!” “我们真的知道错了!” “这回黄纸被蛀虫啃噬。” “我们实在是没办法!” “您是建文君义父,他……” “本君也不知道。” 李牧冷漠拂袖。 连看都不想看他们。 造纸术是公孙劫想出来的。 最关键的防虫料是他专门配制。 就只有他和哑奴知道。 公孙劫为他们好,他们却不知珍惜。 现在郭开上位,开始怀念公孙劫。 也无怪乎他常说民智不可取。 他们会有今日,都是自作自受。 因为是他们将公孙劫赶走的! 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他们的麻木、退缩,也是帮凶! 不懂得珍惜,听信郭开胡言。 落到如此田地,也是活该! “您也不知道?” 小吏心里咯噔了下。 李牧没有理会他们的哀嚎。 茫然的走在工坊内。 郭开早早就想取代公孙劫。 上位后便迫不及待的想证明自己。 公孙劫的很多政策都被推翻! 这就是赶走公孙劫的下场! “父亲,咱们就不管了吗?” 李弘转过身来,略显不忍。 李牧则是苦笑着摇头。 “不是我不想管。” “是我也无能为力。” “郭开如今担任相邦。” “他深得大王信任,独揽大权。” “这些事情几乎都是由他决断。” “你说,我又能做什么?” “造纸术是劫想出来的。” “辅料也是他专门配制的。” “除了他之外,无一人知晓。” “他们以为没了劫,也能造纸。” “可却没想到,黄纸会被蛀虫所啃噬。” “黄纸如此,那赵国呢?” “是否也会被蛀虫所蛀空?!” 李牧遥望远处的邯郸城。 心中悲凉,透着绝望。 难道是天要亡我赵国?! 第21章 终南宫,渥玙之乐 咸阳。 终南宫。 公孙劫正坐在宫内。 此宫颇为奢靡。 地面以墨玉铺设。 两侧门窗皆是上好的红木。 雕刻有诸多异兽和山水。 宫内则有三十六根负栋之柱。 每根都需要数人合抱。 来到咸阳后,他是无比惊叹。 自孝公起,便将国都迁至咸阳。 整体建筑突出个雄伟恢弘! 雄踞黄河中游,地势西高东低。 对下游的诸侯国呈居高临下之势! 自咸阳西至雍,离宫足有三百。 彼此间有甬道复道相连。 百余年来,不知耗费多少人力。 公孙劫也曾参观过紫禁城。 可和咸阳宫群根本无法比。 最起码是紫禁城的五倍! 要知道这还没结束呢…… 政哥可是出了名的基建狂魔。 至今都还在增修宫廷。 自灭韩后,便动用刑徒奴隶。 要仿造韩国王庭。 位置就在章台宫下。 政哥说了,每灭一国都得造! 如此,诸侯莫不西面而朝章台之下! 公孙劫如今是暂居终南宫。 他的府邸还在翻修。 各种物件也都需要添置。 “见过君上。” 寺人缓步进宫,抬手长拜。 “不必多礼。” “大王知道你喜好音律。” “特地令奴送琴。” 言罢,他就拍了拍手。 数名寺人合力将古琴抬至木案。 公孙劫顿时愣了下。 这张古琴略显独特。 琴长六尺,十三弦。 有二十六徽,用七宝饰之。 琴尾则刻有小篆铭文。 曰:渥玙(yU)之乐。 琴目前的主流是七弦。 五弦其实也有。 至于十三弦,倒听说吴越之地有。 琴弦越多,演奏的难度越高。 但是音域更广,更为动听。 “另外,这些是宫中的侍女。” “她们会为君上量衣。” “量衣?” 秦王政考虑的很周到。 派来的寺人还会说邯郸方言。 公孙劫摆了摆手。 “我的衣裳够穿了。” “替我谢过大王便可。” “君上,这可不行……” 寺人连忙长拜。 “大王下令,奴不敢不尊。” “望君上勿要让奴为难。” “况且大王说了,此为国礼。” “君上穿的不好,都会指责大王,说他不重视君上。” “好吧……” 公孙劫也只得无奈起身。 他张开双手。 几名侍女便走上前来丈量。 还有专门的寺人记录。 等量好后,公孙劫重新坐下。 先拨弄琴弦调音。 上手后便按照曲子而唱。 “终南何有?有条有梅。” “君子至止,锦衣狐裘。” “颜如渥丹,其君也哉!” “……” 他唱的名为《终南》。 出自诗经中的《秦风》篇。 期望秦君修德爱民,以副民望。 如山之有木,方能成山之高。 这张琴音色通透。 光上面装饰的宝玉就价值不菲。 一曲奏罢。 寺人继续上前。 “君上所奏,宛若仙乐!” “这古琴为楚国所赠。” “至今为止却无人能演奏。” “想不到君上竟能这么快上手。” “唯手熟尔。” 公孙劫只是浅笑。 爱不释手的抚摸着琴弦。 也觉得这张古琴是真不错。 名字取得也很有诗意。 竟然叫渥玙之乐。 寺人拍了拍手。 又送了些吃的喝的。 “还有这些侍女。” “今后就由她们照顾君上。” “你们记住了,不得偷懒怠慢。” “否则,秦法不留情!” “唯!” 侍女们皆是躬身应下。 公孙劫顿时哑然。 顺势看了过去。 足足有十余位。 “我真不需要这么多人照顾。” “我有手有脚的,留下几人便可。” “大王说了……” “行行行,就留下吧。” 公孙劫无奈扶额。 他知道,肯定又是那套说辞。 因为他是名士。 还是政哥的救命恩人。 那政哥肯定得对他好啊。 若他过的不好,传出去得多难听? 这不是他需不需要的问题。 是这年头名声太重要了。 坐在王位上,就要考虑很多事。 “劳烦你告诉大王声。” “这几日送的东西足够了。” “实在是不用送了……” “奴遵令。” 寺人抬手告退。 这事他可无法决定。 是否送东西,得看大王的。 他就只是个跑腿的。 …… …… 侍女们全都低着头。 一动都不敢动。 作为侍女,本就是奴籍隶妾。 现在大王将她们赏赐给了公孙劫。 那公孙劫想对她们做什么都行。 见她们全都紧绷着。 公孙劫只得尴尬轻咳。 “你们不必紧张。” “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都还没吃饭吧?” “哑叔,给她们分些下去吃。” “大王每顿都给我送这么多饭菜,我一人也不可能吃完。” “君上万万不可!” 侍女皆是纷纷叩拜。 “我们都有吃的。” “这些都是大王所赏,吾等不敢!” “若是传出去,吾等皆要受罚。” “不必担心。” 公孙劫淡定摆手。 主要是这足足十几道菜啊…… 他一个人咋可能吃完。 他最讨厌的就是浪费。 “你们不声张就好。” “我对你们也没什么别的要求。” “难不成,你们都不听我的?” 侍女们面面相觑。 没人再敢拒绝。 开玩笑! 现在公孙劫可是大红人! 看看大王有多宠爱他就知道。 甚至连珍藏的古琴都转赠给公孙劫。 为了迎接他,带着百官亲至函谷! 一来一回,足足耗费五天时间。 试问咸阳上下何人能有此殊荣。 在哑奴安排下,便将饭菜分好。 但无一人离开。 因为公孙劫还没吃完。 没伺候好他,她们可不敢吃。 这自然也都是规矩。 不过,公孙劫吃的很慢。 他习惯边看书边吃。 主要是能节省时间。 他刚来秦国,很多事都不知道。 比如秦国那事无巨细的律法。 还有就是各个郡县的户籍,田亩…… 这些数据都很重要。 关系到后续如何发展、用兵。 他既然选择来到秦国,便要帮助秦国实现统一天下的夙愿! 同时改变秦国二世而亡的命运! 有他在,就只会走向繁荣! 他看的很认真。 甚至到了忘我的地步。 最后还是哑奴让侍女们先退下进食。 公孙劫就是这样。 经常一看就是数个时辰。 哑奴正欲提醒公孙劫。 却瞧见个稚童走了进来。 “公子!” “公子!” “这是终南宫啊!” 侍女着急的声音在宫外响起。 第22章 公子扶苏,以前是以前 公孙劫放下竹简。 抬头看去。 宫门口站着风度翩翩的稚童。 长相俊美,与政哥有几分神似。 但少了些戾气和英武。 眸中闪烁着清澈的愚蠢。 相隔数十步,打量着公孙劫。 两人对视,却是毫不露怯。 不过服饰上有些古怪…… 众所周知,秦国尚黑。 所以将百姓称呼为黔首。 就是用黑布包着头发而得名。 可面前少年却着赤色。 不是纯黑,也不是玄色…… 而是楚国的赤色! 楚国认为自己是祝融的后裔。 先祖鬻熊还担任周文王的火师。 而他们的图腾自然就是凤! 少年宽衣博袖,入眼皆赤。 头戴高高楚冠,腰间佩木剑。 这样位少年,岂会在秦国王宫? 就穿着而言,活脱脱的楚国贵族。 “你……是建文君?” “正是。” 少年怯生生的走了进来。 侍女赶忙进宫,便欲开口。 公孙劫抬手轻挥,示意她退下。 听他口音也很古怪。 有点类似是关中雅言。 又夹杂了些楚地方言的味道。 楚国位居南方。 孟子就骂他们说话是南蛮鴃(iUe)舌。 直白点就是骂他们讲的鸟语…… “那你可知道我是谁?” 少年挺起胸膛。 好似是有意要考公孙劫。 “你着楚服,戴楚冠。” “说的话也夹杂着些楚地方言。” “举手投足还透着贵气。” “所以,你是秦公子扶苏?” “你……怎么知道?!” 废话! 他又不是聋子。 侍女都跟着喊公子了。 宫中目前虽有十余位公子。 可如此穿着,除了扶苏还有谁? 扶苏是很多秦粉的遗憾。 关于他的事迹,史书上甚少。 光是他的母亲都是个未解之谜。 好在公孙劫曾是赵国相邦。 这些情报也都知道。 真要说起来,还有些渊源。 扶苏的母亲,是昌平君的季妹。 也就是现在的芈夫人。 这也是秦国传统。 有着诸多楚系外戚。 当初庄襄王能上位,靠的是什么? 先更名子楚,而后着楚服。 噗通下给华阳太后跪下。 “听说您没有儿子。” “您若不嫌弃,我愿给您养老!” 没有子嗣的华阳太后很满意。 便将他收为儿子。 扶持庄襄王上位。 当初政哥刚归秦,也是危险重重。 他十三岁登基,王权旁落。 就如同是个傀儡。 政令都难出章台宫。 他选择隐忍,积蓄力量。 听从华阳太后安排,娶了芈夫人。 得到楚系外戚的全力支持。 他行冠礼那日,扶苏刚好出生。 似乎向秦国子民宣告。 【寡人已冠,诞下长子!】 他头戴冕旒,提着染血王剑。 荡平嫪毐叛乱,废黜吕不韦! 终于是彻底掌握王权! 扶苏的出生,意义重大! 当初的政哥更是将他视作福星。 对扶苏同样是寄予厚望。 为他取名扶苏。 希望他能生机勃勃,枝繁叶茂! 据公孙劫所知。 扶苏其实是由华阳太后抚养成人的。 恰逢华阳太后去世。 扶苏哭的是肝肠寸断。 直到哭的昏死过去。 百官也都很赞赏。 说长公子是孝顺之人。 以后大王肯定有福了。 结果……真的如此吗? …… …… 扶苏吃惊的看着公孙劫。 他虽年幼,却是博览群书。 自幼便很聪明。 这些年来父王忙于政务。 鲜少会去见他。 就算见了,无非让他多看些书。 特别是申韩之书。 偶尔在华阳宫逗留。 也总是会提及少时在邯郸的经历。 告知他现在的生活来之不易。 说着说着,便会提到公孙劫。 然后就能看到严厉的父亲一笑。 而后便打开了话匣子。 最后却是长叹。 还说若不能为他所用。 必是平生最大憾事。 但年仅八岁的扶苏并不能理解。 公孙劫,真有这么厉害? 他天真的问过父王。 公孙劫和韩非,谁更重要? 秦王政想都没想,不假思索。 公孙劫! 自然,扶苏对他是愈发好奇。 因为他见过韩非。 此人师从荀子,为李斯师弟。 虽然口吃,却擅著书。 所写法书,深得秦王政的喜欢。 每日都会翻阅诵读。 还让诸公子都要学习。 更是曾言: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 可惜,韩非终究是一心存韩。 最后则因为些事死于云阳。 能让父王舍弃韩非的人。 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奇人?! 现在,他终于见到了。 面如冠玉,温文尔雅。 举手投足都透着贵气。 看起来年纪并不大。 只是鬓角却生有些白发。 此时正笑意盈盈的打量着他。 “我听说,你是赵国人?” “你的曾祖便是赵武灵王。” “当今赵王还算是你的堂侄。” “是的。” 公孙劫微笑点头。 这其实和辈分有关。 他虽然年幼,却和赵悼襄王是同辈。 所以,赵王迁是比他年长。 但却要喊他一声季父。 “那你为何来秦国?” “你会帮秦国攻打赵国吗?” 听着稚嫩的问题。 公孙劫不由一笑。 这个问题,也是扶苏今后要面对的。 他的母亲是楚国公主。 可他的父亲却要灭楚! 想得开的还好。 想不开的可能就要重开了。 秦楚两国的恩怨无法说清楚。 两国打打和和太多了。 扶苏就是这种矛盾的结合。 秦国灭楚,矛盾也必将爆发! 此时秦王政已经来至宫门外。 他抬起手示意寺人闭嘴。 就站在门口。 也想听公孙劫如何回答这问题。 “自然是会的。” “那你如何对得起宗室先祖?” 扶苏抬起头来。 清澈的眸子满是好奇。 公孙劫双手放于琴弦。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你要拿赵武灵王说事,那我还说秦赵两千年前本为一家,皆是嬴姓子孙呢。所以,我为何不能助秦?” “……” 年幼的扶苏顿时愣住了。 对啊! 秦赵皆是嬴姓子孙! 他怎的把这个给忘了? “另外,我从不欠赵国什么。” “我本为孤儿,是李牧救了我。” “我在邯郸为相多年。” “殚精竭虑,呕心沥血。” “不曾休息过一日。” “可最后换来的是什么?” “是谩骂,是侮辱,是废相!” “你说,我为何还要留在赵国呢?” “说的好!” 秦王政大步流星走进宫中。 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 第23章 秦楚十八代诅盟,矛盾! 秦王政面带微笑。 走着四方步,气度非凡。 刚才两人交谈,他都听见了。 公孙劫所言是合情合理。 他扫了眼扶苏。 见是楚国冠带服饰,顿时蹙眉。 此前为了掌权,他不得不听从安排。 娶了楚系外戚季芈。 也就是现在的芈夫人。 随着灭韩后,心性就变了。 对相邦昌平君,疏远了很多。 反倒开始提拔李斯等外臣。 因为秦王政已看到了未来。 楚系外戚尾大不掉。 终会成为王权的掣肘。 此前韩非来至咸阳。 秦王政对他是无比欣赏。 便叫上昌平君等人共同议事。 韩非是一心想要存韩。 令秦王政是不胜其烦。 他看着昌平君,故意试探。 若秦楚交战,君当如何自处? 昌平君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只说秦楚十八代诅盟。 彼此联姻结盟,互不干扰。 早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况且楚国现在并无问鼎之心。 就只想着偏安于南方。 真的是这样吗? 十年前,楚韩五国共击秦! 昌平君的设想很简单。 以后楚国就在南方,绝不犯秦。 秦国则可腾出手,吞并他国。 可在秦王政看来却完全不同。 昌平君虽是楚考烈王之子。 可他自出生至今,从未去过楚国。 他一直都在咸阳长大。 甚至连楚地方言都说不利索。 可他依旧没忘记自己的身份。 依旧将自己当做楚人! 而不是秦人! 如此相邦,终会成为阻碍! 须知楚国是万乘大国! 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 秦楚两国必有死战! 如此,才算是真正的统一天下! 统一不彻底,就等于没统一! 这是历代秦王的夙愿! 更是压在秦王身上的重担! …… 最让秦王政失望的还是扶苏! 他及冠掌权后,忙于政务。 不可能亲自带着扶苏。 所以,扶苏就在华阳宫长大。 华阳太后教他楚言,看楚辞。 让他穿着楚地冠带服饰。 每日都会与他说荆楚文化。 现在扶苏就一身的楚气。 秦王政看了就厌烦。 最让他恼怒的还是去年狩猎。 他亲手射中了匹鹿。 他就让扶苏去补刀。 将麋鹿带回来,当做他的战利品。 可结果呢? 扶苏竟然不忍动刀。 还说鹿为祥瑞灵兽。 气的秦王政当场折断利箭。 当着扶苏的面,砍下鹿首! 堂堂秦国公子,怎能如此软弱? 连只半死不活的鹿都不敢杀! 要知道秦国素来尚武。 历代秦王都擅骑射。 可扶苏为何这般软弱? 终于有天,秦王政明白了。 华阳太后那日病重。 也似乎是感应到什么。 所以将他召至华阳宫。 拉着扶苏的手,轻声交代。 【扶苏,更像是楚国的贵公子!】 【大王勿要忘了怎么上位的!】 是啊…… 扶苏更像是楚国贵公子! 根本就不似他秦人! 华阳太后说这些的目的很简单。 就是要他立扶苏为太子! 当然,秦王政不会答应。 …… 听到公孙劫说的后。 秦王政是终于看到了希望。 他对扶苏是有诸多的不满。 可这恰恰是他重视扶苏的体现。 如果他连管都不管,那才是放弃。 扶苏终究是他的长子。 更是在他行冠礼那日出生。 抱着刚出生的婴孩。 秦王政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血脉相连,好似有着无尽希望。 要说不重视,肯定是骗自己。 去年华阳太后病逝。 秦王政便着手安排。 他必须得把扶苏给掰回来! 扶苏体内终究流淌着秦人血脉! 必须得要有秦公子的风范。 但很显然,他失败了。 扶苏别的不说,有一点很像他。 那就是同样的固执! 不论怎么说都不听。 “见过大王。” “见过父王。” “免。” 秦王政面露微笑。 “寡人处理好政务便来看看。” “想不到,你们就已遇上。” “劫,他是寡人长子。” “秦国公子,扶苏。” “嗯,听说过。” 公孙劫微笑点头示意。 只觉得和他印象中的扶苏很像。 也难怪未来会触怒秦王。 甚至要将他赶至上郡。 临死前才将帝位传给他。 结果让胡亥摘了桃子。 仅仅份矫诏,便将他赐死。 扶苏就是个典型的矛盾综合体。 在秦王威严下,没人敢劝谏。 可扶苏却偏偏敢! 当面对矫诏时,他却又直接自刎。 这其实也和他的身份有关。 “他就是公孙劫。” “寡人在邯郸时的至交。” “曾多次出手救寡人。” “扶苏,以后你就以季父相称。” “唯……” 扶苏也很听话。 朝着公孙劫郑重长拜。 “扶苏,见过季父!” “公子客气。” 公孙劫也很识趣向前。 将扶苏搀扶起身。 秦王政只是在旁笑呵呵的看着。 他就知道,肯定是憋着坏呢。 这一声季父,他算是被缠上了。 以后能不照顾扶苏吗? “劫在邯郸受了诸多委屈。” “沦为赵国逐臣。” “现在为秦效力,也属正常。” 秦王政自顾自的向前正坐。 看着面前古琴,不由一笑。 “劫,这琴如何?” “臣甚是喜欢。” “哈哈,你喜欢就好。” 秦王政捋着美须髯。 “这张琴弹奏难度极高。” “宫中太乐令都难演奏。” “虽是楚王相赠,却出自吴越。” “你能演奏,也是与你有缘。” 扶苏这才反应过来。 指着古琴,满脸诧异。 “这是渥玙之乐?” “刚刚是你演奏的终南?” “自然。” 公孙劫只是浅笑。 他这些年来有空就会抚琴击筑。 这些年他经常会感到烦心。 可李牧大部分时间都不在邯郸。 他没有人可以倾诉。 他作为相邦,又不能贸然离开。 所以就选择抚琴抒发情感。 弹得多了,也就熟能生巧。 扶苏则是满脸匪夷所思。 他同样是痴琴之人。 也是因为听到琴声,才来这的。 只是他并未注意到渥玙之乐。 以为用的普通古琴。 “扶苏,你季父可厉害的很。” “三岁识千字,五岁背诗书。” “十岁位列上卿,十八任相邦。” “他还曾至稷下,师从荀子。” “算起来还是李斯的师弟。” “学究百家,精通工农之术。” “他一人,便可抵五万魏武卒!” 秦王政捋着胡须,微笑开口。 他还在发愁该如何教导扶苏。 现在,机会不就来了吗? 第24章 让赵国破产,太傅! 五万魏武卒! 扶苏也是愣住。 为什么是五万呢? 因为魏武卒全盛时期就五万! 公孙劫则是浅笑。 “这些都是虚名而已。” “可不是虚名。” “扶苏,你可还记得千字文?” “令朝中百官皆是信服。” “是我秦国的启蒙范文。” “其实就是劫写的。” “包括用的纸,也是他造的!” 扶苏连连点头。 这些事他早已知晓。 现在重新提及,更是钦佩。 看向公孙劫的双眸闪着光芒。 “倒也没这么夸张。” 公孙劫面露无奈。 他知道,秦王肯定有事要他做。 他在邯郸多年,接触过太多这类事。 先把你捧得高高的。 然后再把重任交给你。 这时候可就不好再拒绝了。 “说起这纸,倒是有件趣事。” “什么?” “自你走后,郭开继任相邦。” “他令邯郸造纸坊全速造纸。” “主动降低价钱,想多卖些。” “为此和诸多文商签订契卷。” “然后纸是不是都被虫蛀了?” “哦?你竟然知道?” “造纸术是我研制出的。” 公孙劫理所当然的开口。 郭开郭开,见钱眼开。 郭开好不容易担任相邦。 他迫切的想要证明自己。 同时再狠狠捞一笔。 用阴阳契卷,能捞多少油水? 可造纸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公孙劫走前就曾提醒过。 造纸坊的仓库太过简陋。 很容易漏雨,还很潮湿。 他是再三提醒,却是一拖再拖。 这些工匠加班加点的干活。 纸的质量肯定不太行。 关键是还缺少关键的蘖汁。 蘖汁就是黄柏的汁水。 有纯天然的生物碱。 能够有效防虫蛀。 这还是晋代葛洪捯饬出来的。 没有蘖汁,纸就很容易被蛀。 再加上他们不谨慎保存。 纸张很容易受潮。 也就是说,郭开要违约了。 要知道很多文商都是他国官商。 郭开要不赔钱,赵国便再无信誉可言! 他虽然料到,可却和他没关系。 他早早就已提醒过。 是他们自己不听而已。 他三番五次说过,不能提高产量。 纸这种东西,目前需求并不高。 很多老学究还是倾向于用竹简。 关键是要物以稀为贵。 他们控制产量,价钱更高。 细水长流,他们赚的其实并不少。 工匠和奴隶们也能更轻松些。 何乐而不为呢? 可惜,他们全都不信。 坚定认为郭开才是对的。 提高产量,就能赚更多钱。 可他们显然是忽略了人性。 这群畜生岂会让利于民? 一分钱不加,还得干更多的活! “难道说,这都是你故意为之?” 秦王政笑着看向公孙劫。 公孙劫只是摇头。 “我什么都没有做。” “这些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想要避免虫蛀,就需要蘖汁。” “我曾经写过完整的制造书。” “可惜,赵王迁连看都没看。” “哈哈哈,他可真是够蠢的!” 秦王政顿时爽朗大笑。 他打趣的看向了公孙劫。 “如何,现在可出了口恶气?” “没了你,赵国可全完了。” “他们是自作自受。” 公孙劫冷冷开口。 要说不恨那是在骗自己。 他来秦国,就是为了灭赵。 他要亲自攻破邯郸! 让那些人后悔! “我这些年做的,何止造纸术呢?” “只是他们太过短视。” “造纸术只是小事而已。” “赵国也完全赔的起。” “不过从此之后就再无邯郸纸。” “有的只是咸阳纸!” “咸阳纸?哈哈,好!” 秦王政大笑点头。 “知寡人者,建文君也!” “不过,寡人记得造纸不易。” “你有何所需,皆可直接提。” “造纸其实很简单……” “额?” “当初为哄抬价钱,这么说而已。” “……” 秦王政顿时哑然。 而后无奈笑了起来。 公孙劫可没打算放过赵国。 就要趁着他们落魄,再踩一脚! 造纸术其实没什么技术难度。 只要掌握方法,很快能普及。 区别就在于蘖汁。 有了蘖汁就能防虫蛀。 关键还会有股独特的香味。 现在邯郸纸因意外失信于人。 这年头的信用可相当重要。 没了信用,谁来找你做买卖? “那以后我秦国也能卖纸谋利?” 扶苏满脸期待。 公孙劫却是笑着摇头。 “没必要。” “秦国无需小家子气。” “我准备将造纸术卖给各国。” “啊?!” 扶苏顿时蹙眉。 赵国靠着造纸术赚的盆满钵满。 这种技术保密性极高。 至今都没被他国窃取。 为何秦国要卖给别国呢? “你不卖,很快就有人会卖。” “秦国相较赵国,终究远些。” “赵国现在只是不懂防蛀。” “我们要卖纸,他们就卖技术。” “倒不如咱们直接卖技术。” “如此,还能孤立赵国!” “善!” 秦王政满意点头。 只觉得公孙劫说的没毛病。 主要还是他对钱不感兴趣。 他更想要疆土! 秦国主要还是在关中。 而赵国和其他诸侯关系更好。 文商去邯郸明显更近。 现在这年头,物流成本可不低。 所以,秦国光靠卖纸很难赚钱。 倒不如直接干脆些卖了技术。 省的邯郸捷足先登了。 “你与姚贾说,三年可灭赵。” “可是真的?” “当然。” 公孙劫缓步向前而行。 “大王可还记得我高价囤粮?” “不是为了防我秦国吗?” “并非如此……” 公孙劫微笑摇头。 “今年赵国代地巨震,死伤无数。” “我夜观天象,派人走访多地。” “发现赵国还有一场大难!” “极可能会有蝗灾和旱灾。” “赵国境内将会饿殍遍地。” “没了粮食,大王说会如何?” “哈哈哈,好!” 秦王政连连点头。 他看着公孙劫,将其记下。 他是无条件信任公孙劫。 既然他说有旱灾蝗灾,就肯定有! “大王不怀疑我吗?” “你说的,寡人都信!” 看着坚定的眼神。 公孙劫却是笑着点头。 这种无条件信任是真的爽! 比在赵国要强百倍! 他都无需找理由解释。 秦王政又看向了扶苏。 抬手安排起来。 “扶苏。” “你也见识到建文君的能力。” “今后你就拜他为太傅。” “跟他身边,学习治国之术!” 第25章 哑奴,焚膏继晷 “扶苏,拜过先生!” 扶苏也是相当识趣。 当即行跪拜大礼。 他早就听过公孙劫的事迹。 对这位奇童相当钦佩。 十岁就能担任上卿。 让甘罗无功而返,惨被杀害。 李牧与他齐名,被誉为赵国双壁。 今日得见,比传闻中还要厉害! “公子不可!” 公孙劫是连忙起身。 将扶苏搀扶起来。 太傅这职位是古之就有。 只是不复往昔的职权。 更像是个闲职。 主要负责教导太子。 当然,政哥至今未立太子。 扶苏作为长子,倒算凑活。 可太傅却是个高危工作。 若公子犯错,则太傅受着。 商君变法,太子驷犯法。 他就罚了太傅公子虔和公孙贾。 …… 公孙劫看着扶苏。 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下来。 “我还从未收过徒弟。” “若教的不好,还请大王恕罪。” “寡人信你。” 秦王政只是浅笑。 没有任何多余的话。 只四个字也就足够了。 而公孙劫在邯郸最缺的就是信任。 不论他做什么,都会被曲解误会。 “我既收你为徒,便会尽心教。” “若是怠惰,为师可会罚你。” “你明日再来我这。” “唯!” 扶苏抬手告退。 待他走后,秦王政幽幽叹息。 抬手让侍女寺人都先退下。 “劫,你也看到了。” “扶苏虽为寡人长子,却不像我。” “他太过软弱,偏好楚俗。” “这些年是华阳太后教导。” “寡人就在想该找谁为太傅。” “现在,就看你的了。” “该打就打,该罚就罚!” “……” 公孙劫顿时哑然。 人的性格其实会受环境因素。 大部分就是张白纸。 会变成什么样,就看怎么写。 扶苏的身份摆在这。 本就是个矛盾综合体。 他的父亲是强势的秦王政! 母亲是楚国公主。 舅父是昌平君! 外公是楚考烈王! 随着秦国灭楚,矛盾会彻底爆发! 没错,现在昌平君是秦国相邦。 楚系外戚的势力如日中天。 可他们蹦跶不了多久。 届时连带扶苏都会受到影响。 秦王政显然是已有预感。 所以将扶苏交给他。 相信很快会有动作。 “劫,寡人还得去批阅文书。” “这天都黑了啊……” “治国本就如此。” “以日治者王,以夜治者强。” 秦王政站起身来。 理所当然道:“寡人还有诸多政务。” “恭送大王。” “你也早些歇息。” “好。” 公孙劫是亲自相送。 看着王辇远去。 这就是秦王政的魅力啊! 看看,这才叫明君! 当日事,当日毕。 每日政务都必须得处理好。 否则就不休息! 这样的秦国怎能不强? 反观赵王迁呢? 这个昏君只顾着享乐。 每日流连后宫,不顾政务。 几乎是都由他代劳。 这其实倒也就算了。 关键赵王迁经常拖后腿。 朝堂上也有各种反对声。 他有回熬了好几天。 终于将政务处理好。 而后写成文书交给赵王迁。 等数天后他过去一看。 这昏君连翻都没翻过! 当时他还想着出王宫狩猎。 差点没把公孙劫气死。 公孙劫回到宫内。 又看了眼古琴。 脸上不由闪过抹笑容。 哑奴见了则是朝着他疯狂比划。 速度更是相当的快。 堪比电视里面道士结印。 先前哑奴就曾和人吵过架。 结果对方把眼睛给直接闭上了。 哑奴当场就熄火了…… 公孙劫静静看他比划好。 “嗯,秦王很不一样。” “我确实该早些来秦国的。” “我记得你也是秦国人。” “你要不回家看看?” 哑奴摇了摇头。 只是朝着公孙劫长拜。 “没脸回去?” “你虽是俘虏,却也是死战到底。” “因不愿泄露消息,还被割去舌头。” “我记得你还有爵位傍身。” “实在不行就以爵位赎罪。” “你在我身边,以后就是奴籍。” “入了奴籍,就再难翻身。” “你生的子女,都将是奴隶。” 公孙劫还是有些不忍。 哑奴在邯郸陪了他许多年。 一直照顾着他的饮食起居。 因为哑奴,他还曾被弹劾过。 现在回到秦国,公孙劫就想放了他。 不过,这么做会有些麻烦。 哑奴本为秦人。 他若是战死,那还是英雄。 可做了俘虏,就是罪人! 父母子女都可能遭受牵连。 毕竟秦国可有连坐法。 关键是会社会性死亡啊…… 秦国尚武,皆勇于公战。 秦人皆捐甲徒裼以趋敌。 左挈人头,右挟生虏! 以战死为荣,战败为耻! 要当了俘虏,家里人都别想抬起头。 哑奴则是慌忙长拜。 最后用手在脖子上比划。 他这是要以死相逼…… 公孙劫只得无奈点头。 这事倒也不着急。 等后面再看看。 在他看来,哑奴其实很憋屈。 他是为掩护主力撤退,而被俘获。 当时他就想过自杀,却被捆住。 再后来是逼问他情报。 哑奴愣是一个字没说。 逼的赵人要将他虐杀。 还是公孙劫阻止,才留下条命。 他不是逃兵。 更算不上是降卒。 甚至能称得上是个猛卒! 这时候侍女们陆续进屋。 她们搬着厚重的竹简。 很快是堆积成了小山。 “嚯……这么多?!” “禀君上,这都是大王要我们准备的。” 侍女怯生生的站在台下。 这可是从御史府专门拉来的。 还没算完,明后两天还有呢。 囊括秦国律法制度,各郡县人口…… 哑奴这时才站起身来。 为公孙劫添灯油。 他也都习惯了。 因为公孙劫也是个工作狂。 当初在赵国时,便经常如此。 别的朝公贵族早早就吹灯歇息。 唯独相府经常挑灯夜战。 那段时间哑奴看着都心疼。 公孙劫每日睡得不足两个时辰。 经常是趴在书房内对付。 鸡鸣之时,便会惊醒。 因为赵国已经腐朽不堪。 公孙劫肩膀上挑着整个赵国。 他能不累吗? 年纪轻轻,便生有白发。 秦国才是公孙劫真正的舞台! 也只有在秦国,他能一展所长。 自来至咸阳后,公孙劫恢复了神采。 脸上总是洋溢着笑容。 一扫往日的郁闷憋屈! 这才是君上该有的样子啊! 看着公孙劫沉浸在竹简中。 哑奴蹑手蹑脚的向前走去。 朝着婢女们比划。 让她们都先回去。 现在有他伺候着就行! 第26章 加官进爵,分左右丞相! 三日后。 章台宫门前。 姚贾笑呵呵的与朝公们打着招呼。 还有宿卫宫中的中郎将。 他们皆是头戴鹖冠,手握秦铍。 千万别瞧不上他们。 他们基本都是将二代。 能守章台的,岂是普通人? 比如站在最前面的青年。 名为蒙恬,出自蒙氏。 为将军蒙武长子! 自幼便常伴大王于宫中。 年纪轻轻,就已官至右中郎将。 这把宝剑已打磨的很锋利。 不出三年,便可出鞘! 秦国的郎官制度这时候算先进的。 取公卿子弟入宫为郎。 有议国事的议郎。 有宿卫宫中的中郎。 有陪伴大王左右的侍郎。 他们都归郎中令管辖。 在宫中跟着大王学习政务。 是秦国极其重要的出仕途径。 现在,秦王就栽培了一大批郎官。 这些人都是他的死忠心腹! 也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 通过郎官,也能与贵族绑定。 他们知道,秦国究竟谁才是王! 蒙恬、蒙毅、李信、王离、冯劫、李由…… 这些人背后都有着宗族支持。 但他们的能力也是相当出众。 否则如何脱颖而出? “姚公今日来的倒是挺早。” 御史大夫隗状缓步上前。 打量着姚贾。 “话说,公孙先生呢?” “这两日听说都在终南宫。” “大王还自御史府调了批竹简。” “贾也未能见到。” “姚公这回可是立下大功。” “是啊,姚公可要设宴款待。” “今日廷议,必能进爵。” “爵位高低,都是为大王效力。” 姚贾是满脸真诚。 说的也是滴水不漏。 他们也都只是说笑而已。 毕竟姚贾这回确实立下大功。 顺利将公孙劫带回秦国。 也是满足了大王的心愿。 “咳咳!” 昌平君缓步走来。 百官皆是收起笑容。 很快,两侧宫门被缓缓推开。 谒者缓步走出。 用极其高亢的声音通知。 “入殿!!!” 昌平君意气风发。 自右侧大门而入。 秦国是以右为尊。 昌平君作为相邦,自是右边首位。 其余大臣是紧随其后,各自入宫。 宽阔的章台宫内充斥着严肃的气氛。 百官各自就坐。 有御史手握三尺木牍。 在宫殿两侧巡视。 凡有不敬者,皆削爵逐出章台。 廷议是很严肃的事。 就算大王没来,也不能嘻嘻哈哈。 秦国自商君变法起,便以法家治国。 秦法事无巨细,织成了密密麻麻的法网,将他们全都笼罩在内。 所以,老秦人往往比较严肃。 谒者缓缓将官门合上。 而后将最中间的大门打开。 秦王政坐在王辇上。 头戴冕旒冠,着黑色朝服。 腰间佩剑,意气风发。 有十六位武士扛着自陛石而过。 “大王至——” “吾等拜见大王!” “大王万年,大秦万年!” “诸卿,坐!” “谢大王!” 秦王政正坐于王榻。 如鹰般锐利的眸子环视群臣。 百官握着玉圭,各自入座。 终于,他扬起抹微笑。 “今日廷议,是有些事要宣布。” “姚卿!” “臣在!” “你此次出使赵国,不辱使命。” “以六座城邑,换回建文君。” “此为大功!” “吾秦法使民有功而受赏,此次便为你进爵一级,爵至十五级少上造。” “官至典客,位列九卿!” “臣,拜谢大王!” 姚贾抬手长拜。 眸子中满是感激。 他曾是梁之大盗,赵之逐臣! 却在秦国实现了自身价值。 在秦国,无需担心别的。 只要尽情施展自身才能。 有本事的,就能节节高升! 短短五年,他已位列九卿! 典客说白点就是外交部长。 主要负责和诸侯、异族打交道。 他们若来咸阳,还要负责接待。 属官则有行人,随时派遣至远方。 这一职务可是相当重要。 甚至关系到秦一统天下! 百官也是纷纷起身恭贺。 这职位早晚都是姚贾的。 他的能力摆在这。 先前更是破解四国合纵。 只不过一直差个时机而已。 “公孙建文已经入秦。” “今日,寡人便要宣布件事。” “来人,传建文君进宫!” 王榻下有专门的谒者候着。 闻言当即朝外高呼。 “传建文君进宫!” “传建文君进宫!” “传建文君进宫!” “……” 一声声传递高呼。 公孙劫此刻就在章台宫下。 他抬起头来,看着百余阶梯。 皆是用白色巨石锻造而成。 中间的陛石则绘有诸多异兽。 其中最惹眼的便是玄鸟。 听到呼声,公孙劫长舒口气。 他今日换上了玄色长袍。 腰间挂着美玉。 整理好衣冠。 坚定不移的踩着台阶。 一步步向上而行。 他既来秦国,便为实现自身价值。 踩在台阶上,每一步都很稳。 中郎们皆是投来注视。 看着这位传说中的人物。 公孙劫脱下鞋履。 只着足衣。 同时将佩剑交由中郎报官。 而后就从右侧官门踏进章台宫。 章台宫可比赵国的龙台宫大的多! 看似朴素,实则低调奢华。 光是这负栋之柱,便无法估量。 地面更是铺设着墨玉。 打扫的一尘不染。 公孙劫走的相当稳。 朝中左右大臣皆是注视着。 秦王政高居王位,面露微笑。 他等这一天太久太久了。 早些年的时候,就曾邀公孙劫入秦。 但却被他多次拒绝。 可越是如此,他就越欣赏公孙劫。 可惜,公孙劫跟错了大王。 赵王迁并非明主。 自上至下皆是短时昏庸之徒。 他们不懂公孙劫的良苦用心。 废相除名! 将公孙劫逼的离开邯郸。 他们根本就配不上公孙劫! 现在,他来到了秦国! 来到了咸阳! 来到了章台宫! 如此,寡人必不负他! “赵人公孙劫,拜见大王!” “大王万年,秦国万年!” “免!” 秦王政拂袖抬手。 他看着公孙劫。 如今也是意气风发。 比在赵国时要强太多。 “寡人昔日曾质于邯郸。” “建文君多次救寡人。” “此为救命之恩。” “建文君三岁识千字,五岁通诗经。” “十岁位列上卿,十八任相邦!” “与李牧并称为赵国双壁。” “师从荀子,精通百家。” “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晓人和。” “尤擅工农,无人能出其右。” 秦王政长舒口气。 “今寡人效仿先王!” “分置左右丞相!” “相邦昌平君任右丞相!” “建文君出任左丞相!” 果然来了! 百官同时抬起头来。 第27章 寡人心意已决,拜相! 昌平君顿时面如死灰。 他其实已经猜到了。 可官宣的这刻还是无法接受。 秦武王时期,分置左右丞相。 樗里疾为右相,甘茂为左相。 秦昭王上位掌权后,又改为相邦。 魏冉,范雎,蔡泽都曾任相邦。 直到现在,也都是相邦专制。 由相邦统领百官,独揽朝政。 公孙劫入秦时,昌平君就已知道。 秦王政很可能会复立左右丞相! 没错,他顺利出任右丞相。 在名义上还比公孙劫大半级。 依旧是统领百官。 可却有人分走了他的相权。 左丞相说是副手,也是政敌。 毕竟左丞相就只有一个目标。 那就是干掉右丞相! 登临权臣的最高峰! “大王,万万不可!” 很快,朝堂便掀起轩然大波。 昌文君快步走出。 他是昌平君的亲弟弟。 肯定是支持他大兄的。 况且这关系到楚系外戚的地位。 绝对不能退让! 主要还是秦王政做的太绝了。 他要重用公孙劫,百官没的说。 就是封个上卿,他们也都服气。 毕竟公孙劫的能力摆在这。 肯定是得要重用。 可不能直接空降拜相啊! 没错,当初是有空降的。 可现在秦国朝堂已经稳定。 秦王也坐稳了王位,独揽大权。 根本不需搞空降这套。 况且,公孙劫太年轻了…… 他今年就只有二十四岁。 是朝堂中最年轻的。 他要上去了,百官可都难受了。 当官的有谁不想要往上爬的? 公孙劫要坐上相位,还会下来吗? 昌文君握着玉圭。 趁势回头瞥了眼公孙劫。 “建文君并非没有能力。” “只是他太过年轻。” “他对我秦国也不够了解。” “昔日还曾是我秦国死敌。” “若直接出任左丞相,怕是无法服众!” “臣附议!” “臣附议!” “臣+10001!” 越来越多的大臣跳出来劝谏。 当然也有缄默不语的。 像李斯就是如此。 他头戴玉冠,神情淡漠。 秦王要做的事,必然会去做。 特别是分置丞相,也是早晚的事。 区别在于有谁出任左丞相而已。 原本最有可能的是御史大夫隗状。 可现在公孙劫来了! 直接打破了秦国的朝堂平衡。 丞相的权力极高。 甚至有可能架空王权。 所以丞相势必要由信得过的人出任。 吕不韦、昌平君皆是如此。 “相邦,你以为如何呢?” 秦王政只是看向昌平君。 他现在并不想和昌平君撕破脸。 所以希望他能给自己体面。 这回已经算是给昌平君面子。 还让他继续担任右丞相。 依旧是名义上的百官之首。 而公孙劫则是他的副手。 “臣以为公卿所言有其道理。” 昌平君没有过多评价。 反倒是将锅全推给别人。 而他自己则是片叶不沾身。 毕竟是在官场混迹多年的。 说起话来还是相当有技巧。 “呵!” 秦王政顿时冷笑。 冕旒都因此抖动。 他环视群臣,眼神冰冷。 “先王继位时,便拜吕不韦为相邦。” “就是因为对先王有救命之恩。” “而建文君所做远在吕不韦之上!” “若无建文君,寡人早死于邯郸。” “建文君不为名利,多次拒绝入秦。他有经天纬地之才,为相有何不可?” “至于建文君的年龄?” “谁让寡人看上的丞相只有二十四岁呢?” “况且,建文君十八就已任相邦!” “难道寡人还不如那赵王迁?!” “大王息怒!” 群臣皆是抬手作揖。 公孙劫则显得很从容。 他对权力其实不感兴趣。 可他要做的很多事,需要有权力! 终于,有老臣缓步走出。 此人鬓角已白,脸上也有皱纹。 看面相恐怕已过四十。 “禀大王,臣以为当拜建文君为相!” “哦?” 秦王政脸色终于缓和了些。 就连公孙劫都投去好奇的目光。 看其冠带装束,必是位列九卿。 他就是王绾,目前担任郎中令。 他手握玉圭,淡然走出。 “世人皆知,建文君有恩于大王。” “此次更是以六座城邑换其入秦。” “若大王不重用,必遭非议。” “可若为相,于秦有利。” “世人都知道,赵国相邦来我大秦为相!” “名士自然知道何处才为梧桐!” “郎中令所言甚是!” “臣附议!” 李斯这时候则是走出附和。 还有诸多老将同样走出。 因为让公孙劫上位有诸多好处。 甚至是变相的羞辱赵国! 以后更不会有人去赵国! 公孙劫好歹也曾是邯郸奇童。 还曾至稷下学习,为荀子高徒。 这时候的荀子可比后世学阀还狠。 稷下学宫更有着诸多弟子。 可公孙劫却在赵国受辱! 那他们还会去赵国吗? 不会的…… 他们很可能直接就来秦国了! 他们只会认为秦王政胸襟宽阔。 连敌国相邦都能予以高位! 那以后投秦的只会更多! 若某人在赵国混不下去,会如何? 是否会效仿公孙劫呢? 毕竟公孙劫都能谋得高位! 不必管深层次的原因。 对很多人而言就是个诱惑! 至于这些将领支持也很正常。 类似杨端和这类老将都很实在。 他们的确是攻打过赵国。 和赵国将领也是死敌。 可这不影响他们欣赏公孙劫。 公孙劫的能力没的说。 靠着公孙劫,让秦国多次止步不前。 凭借马镫马鞍,改变了战场格局! 让骑兵彻底进化为战场主力! 让他们很多人都吃过亏。 这些骑兵更是训练有素。 全都能够做到令行禁止。 虽然战线依旧在不断后退。 可这并非是公孙劫的错。 毕竟两国的国力太过悬殊。 能变成小输就算好的了! 昌平君缓缓闭上眸子。 苦笑着长叹口气。 还真是新人换旧人。 就算是他都无法反驳。 公孙劫的确是赵人。 更是赵国死敌。 可秦王越用他,好处越大。 借此更能证明秦王胸襟宽阔。 秦国也有着极高的包容度! 就舆论而言,绝对是好事。 至于能力? 公孙劫最不需要质疑的就是能力。 他一人就能抵得上五万魏武卒! 终于,秦王政缓步走下王位。 他径直朝着公孙劫走来。 “是以众议举贤为相,寡人以国事相托,君当自勉,勤谨奉上。望君,勿负国恩!” 言罢,他便抬手一拜。 拜相拜相,国君自当要行拜礼。 同样的,公孙劫也抬手回礼。 望着秦王,坚定无比。 “臣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以平生所学,报效秦人。助秦统一天下,成就霸业!” 第28章 秦二十级爵位,封侯拜太傅 公孙劫抬手长拜。 与秦王政郑重对拜。 这就是所谓的拜相! 拜礼正式结束。 谒者端着数个木盘走来。 左右侍女亲自为公孙劫更衣。 当众换上象征身份的玄端素裳。 是这时期主流的上衣下裳穿搭。 上衣代表着天。 下裳则是地。 象征天地乾坤。 而后又换上委貌冠。 这同样是丞相的标志! 委貌冠以黑色皂绢为材。 委即安定,貌即正容。 形如斜圆,后高前低。 长七寸,高四寸。 在秦廷之上唯三公可戴。 后面的木盘继续端上。 掀开红色布帛。 金色的相印分为显眼。 上面以小篆刻着四个字。 【左丞相劫!】 相印以紫色绶带系着。 谒者恭敬取下。 高高举过头顶。 再为公孙劫系于腰带。 这就是金印紫绶! 还有就是玉圭。 通体为紫色。 长一尺二寸。 同样上书四字! 【建文侯劫!】 官印为官职的象征。 那玉圭就代表着爵位! 爵位越高,规格就越高! 秦王政背对群臣。 重新走回王位。 拂袖挥动。 “名者,实之宾也!” “故凡为相者,必至侯爵!” “故为公孙丞相进爵为伦侯!” “爵至十九级,爵名:建文!” 拜相封侯啊…… 这一刻,很多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昌平君更是面如死灰。 但他们却还是得抬手恭贺。 “吾等拜见公孙丞相!” “吾等见过建文侯!” “诸公客气。” 公孙劫抬手回礼。 此刻同样是受宠若惊。 秦国爵位共分二十等。 第十九级名为伦侯。 伦侯就食于关内。 故又称为关内侯。 还有独立于爵位体系的君爵。 昌平君,昌文君……皆是如此。 这还得从商君变法说起。 商君将爵位和军功绑定。 为的是打压老贵族。 商君虽死,变法却得以保存。 不过却遇到个问题。 秦国公室子弟咋办? 全让他们上阵杀敌? 显然,这不可能。 毕竟有更适合处理政务的。 于是乎封君就出现了。 这是独属于秦王的权力。 往往会封公室子嗣为君。 比如秦昭王上位后。 就封有华阳君、泾阳君、高陵君。 算上魏冉,被誉为咸阳四贵。 严格来说,侯爵更高一筹。 就算是伦侯,也是正经的军功爵! 当然也有例外。 就比如武安君白起。 同时期的丞相范雎则为应侯。 这俩一文一武。 就地位而言是差不多的。 昌平君皱起眉头。 此刻也是有诸多不甘。 那他呢? 不是说凡为相者,必至侯爵吗? 他既是右丞相,得封个彻侯吧? 很显然,秦王政没这打算。 昌文君自然不干了。 他再次手握玉圭走出。 “禀大王!” “臣以为当进昌平君为彻侯!” “臣附议!” “臣附议……” 越来越多朝臣走出。 昌平君作为外戚,把持朝政多年。 虽是楚人,却有秦骨。 这些年来呕心沥血,兢兢业业。 至今从未办错过一件事。 秦国能灭韩,他功不可没。 现在岂能就让公孙劫出风头? 那以后还有他们这些老臣的位置吗? 秦王政显然是早早就料到。 平静的看着他们表演。 最后则是冷冷拂袖。 “昌平君为寡人表亲。” “为君更彰显与寡人亲昵。” “而建文侯与秦宗室无关。” “故寡人以封侯礼遇。” “也是昭告诸侯各国。” “凡有能者,寡人必用之!” “大王英明。” 昌平君无奈抬手长拜。 他现在也懒得再争这虚名。 毕竟秦王的态度已经很明确。 明摆着就是要抬公孙劫! 继续纠缠,只会招来反感。 昌文君等人面面相觑。 此刻也只得默然叹息。 毕竟昌平君都明说不争了。 一道道眼神看向公孙劫。 此刻他是玄端素裳,头戴委貌冠。 腰佩相印和美玉。 手握一尺二寸的紫玉圭。 举手投足都透着贵气。 联想到他的能力,皆是赞叹。 秦廷,变天了! …… “如今相府尚在翻修。” “委屈公孙丞相暂住终南宫。” “大王言重了。” 公孙劫抬手回礼。 他缓缓走至前方。 最后坐在昌平君对面。 位居左侧首位。 已经与昌平君分庭抗礼。 秦王政信任他是不假。 但同样是要用他对付昌平君。 他终究是楚国公子。 而秦楚之间必有大战! 秦王政微笑颔首。 “既为伦侯,也当有食邑。” “便赐蓝田千户为食邑。” “其余车马赏赐与相府共同送上。” “此外,公孙丞相已收扶苏为徒。” “以后秦国公子皆拜其为师。” “故令丞相兼任太傅!” “秩二千石!” 这回所有人皆是一愣。 还兼任太傅?! 关键还让扶苏拜公孙劫为师! 这里面释放出的政治信号太多了! 扶苏是何人? 他是秦国的长公子! 还是昌平君的外甥。 为芈夫人所出。 是华阳太后带着长大。 更是王位最有力的竞争者。 他和昌平君关系亲近。 平时也会教他些律令。 分置丞相,还能说是照顾公孙劫。 可现在却令公孙劫兼任太师。 明摆着是要针对昌平君! 不,甚至是整个楚系外戚! 李斯咽了口唾沫。 紧紧握住手中的玉圭。 望着高高在上的秦王。 这才是真正的雄主! 一言一行,皆有其深意! 他要的从来就不是阻碍。 而是能助他成就霸业的丞相! 秦国已经灭韩。 现在又得到公孙劫。 未来必定剑指三晋! 而后吞并天下! 这里面自然包括楚国! 昌平君的身份摆在这。 难保不会出意外。 秦王这手就是防患于未然! 同时,也是在敲打昌平君。 让他记住自己的身份! 他不是楚国公子! 而是秦国丞相! 所作所为当为秦国考虑! 否则,秦王随时都能换了他! “吾等恭贺公孙太傅!” 昌平君此刻牙齿都快咬碎了。 望着公孙劫。 心中也升起对秦王政的不满。 秦王果然都是刻薄寡恩之辈! 他操劳多年,就落得如此结局? 好端端的,就要削他的职权! 甚至还如此羞辱他! “诸公有礼。” 公孙劫则是抬手回礼。 一道道眼神,都恨不得吃了他。 不过,他其实都习惯了。 在赵国时他就不受廷臣待见。 只要秦王愿意信他,便足矣。 可原本不是说就收扶苏为徒吗? 怎么把公子全都给算上了…… “大王,如此是否不太妥当?” 质疑声自后方传来。 所有人同时向后看去。 正是御史中丞冯去疾! 第29章 御史中丞冯去疾,伐赵 冯去疾缓步走出。 他鬓角微白。 年龄与李斯相仿。 大概都是四十来岁。 手握玉圭,冠带齐全。 作为御史中丞,地位也不低。 为三公御史大夫的副手。 统领侍御史和诸郡监御史。 可命侍御史按章纠弹百官。 虽是副职,然权力尤重。 非忠厚良臣,不可担任! 冯去疾能担任此职。 足见秦王政对他的信任。 其先为上党郡守冯亭。 当初韩王割让上党给秦国。 冯亭宁死不为秦臣。 率领上党郡投降赵国。 大魔王秦昭王能忍这口气? 寡人辛辛苦苦,终于能夺得上党。 结果上党成了赵国的? 不能忍,办他! 于是乎引发了长平之战。 冯亭战死后,宗族分散各地。 冯去疾这支就来到了秦国。 他从郎官做起。 后来还曾出任县令、郡吏。 最后又被调回内史。 担任御史中丞。 其弟冯毋择打了好几场胜仗。 也算在军中站稳脚跟。 冯氏由此兴盛。 在朝堂是不容小觑的新兴势力。 关键是秦王很信任冯去疾。 平时对他也有诸多赏赐。 见他驳斥,秦王政不由蹙眉。 “冯卿何意?” “公孙丞相初入秦国。” “如今已拜相封侯。” “自当以国事为重。” “兼任太傅,只会耗其精力。” 冯去疾很是认真。 秦王政不由自嘲一笑。 “倒是寡人考虑不周。” “公孙丞相,你以为如何?” 公孙劫笑着缓步上前。 “多谢冯公为我直言。” “不过,倒也不至于。” “教导公子而已,并不费神。” “……” “……” “???” 冯去疾眨了眨眼。 最后只是轻轻冷哼。 “那就由着丞相!” 公孙劫无奈耸肩。 他是太傅不假。 但不是说全都让他教。 他每旬开几堂课就行了。 也不需要教基础的读书识字。 教些治国的手段和思想便可。 但在群臣看来,就有点不对劲了。 公孙劫这是想要夺权? 连太傅都不愿舍弃? 也是…… 他好歹曾是赵国相邦。 又怎会甘心当个左丞相? 昌平君的位置,早晚是他的。 “好,那就都定下!” “再过几日便是正旦。” “寡人届时再宴请诸卿。” “谢大王!” 群臣皆是抬手作揖。 公孙劫则是若有所思。 这就是用的历法不同了。 赵国用的还是周历。 以仲冬月为正。 也就是十一月过年。 而秦国则用的颛顼历。 自献公时期就开始推行。 因为秦国地处雍州。 不与诸侯交往。 诸侯也以夷翟之邦视秦国。 提到秦国就是虎狼、暴秦、蛮秦。 而颛顼历的特点就是十月为正。 …… 后续就廷议就照常进行。 昌平君率先起身汇报。 主要是各地粮食的收成情况。 还有郡守们的表现。 着重赞扬了南郡郡守叶腾。 一板一眼,滴水不漏。 公孙劫听的也很认真。 和他看到的文书分毫不差。 足以证明昌平君是有真才实学的。 只可惜,他的身份摆在这。 公孙劫暗自叹息。 他会答应为太傅,也是因为昌平君。 秦国二世而亡的原因有很多。 有一条就是嗣君未定! 此为国之大忌! 扶苏现在只有八岁。 完全能改过来。 华阳太后已死。 会影响到他的就是昌平君。 所以,公孙劫接过太傅这活。 收扶苏为徒。 就是变相的削弱昌平君! 按历史走向,他确实背叛了秦王政。 在项燕的扶持下继承楚王。 并且在后方叛乱反秦。 害得李信伐楚失利。 这些事,公孙劫都知道。 昌平君结束后,廷臣各自汇报。 终于,中年武将走出。 他头戴鹖冠,身着绛服。 腰间挂着美玉。 高八尺有余。 身形极其魁梧壮硕。 右手虎口还能瞧见老茧。 很明显是精通兵器的武将。 “禀大王,今公孙丞相入秦。” “赵国如自断一臂。” “今年代地巨震,死伤无数。” “臣以为,我秦国当伐赵!” “以报大王昔日之仇!” 王翦抬起头来,眼神笃定。 武将们全都是跃跃欲试。 纷纷走出附和。 秦国文官武将分的并不是很清。 但将领们基本就这些。 只要打仗,就肯定从他们中选。 在秦国混,最重要的还是军功! 凭借军功,能快速晋升爵位。 只要打场胜仗,能连进数爵。 王翦如今已年过五十。 自然是想着早点开战的好。 毕竟还要为子孙留些田宅家业。 “公孙丞相,你以为如何?” 秦王政看向公孙劫。 “你可曾是赵国相邦。” “赵国如何,没人比你了解。” “若是攻赵,就由你全权负责。” 公孙劫缓步走出。 也是被秀的头皮发麻。 秦王政就喜欢搞这套。 重用降将,再伐其母国。 就如叶腾,本就是韩人。 可后来却带兵灭了韩国。 活捉韩王安! 为什么呢? 因为叛国者需要证明自己。 他们自然会更加卖力! 此外也是对降将的考验。 如若不从,那以后也别想混。 不过,公孙劫并无任何心理负担。 “王老将军所言甚是。” “为大王报仇,势在必行。” “不过,现在可能还未到时候。” “代地不是巨震吗?” “咳咳,那只能怪本相了……” 公孙劫面露尴尬。 “本相提前猜到代地巨震。” “所以令李牧带人前去赈灾。” “代地受灾的百姓并不多。” “虽有损失,可却尚能接受。” 王翦眯着双眼。 只是看着公孙劫。 你还能预判地震? 老夫咋这么不信呢?! “丞相莫非是身在秦而心在赵?” “阻挠吾秦攻赵,是为存赵?” 昌文君在旁皮笑肉不笑。 阴阳怪气的打量着公孙劫。 明摆着就是故意找茬。 “放肆!” “大王息怒!” 冕旒剧烈抖动。 秦王政冷冷的看着昌文君。 “昌文君!” “你可知我大秦诬告是何罪?” “想想韩非是怎么死的!” “诬告者,反坐之……” 昌文君缩了缩脖子开口。 彼时姚贾出使四国,破解合纵。 韩非为了存韩,诬告姚贾。 拿他的出身说事。 说他公器私用。 用秦国的钱结交诸侯。 其实压根就没给秦王办事。 秦王便急召姚贾归国。 结果人慷慨陈词,证明了自己。 而姚贾就以诬告罪判韩非车裂! 昌文君何尝不是在诬告公孙劫? “丞相,你继续!” 公孙劫则是浅笑。 此刻心里头也是暖暖的。 这就是被无条件信任的感觉啊! 第30章 军令状,两年灭赵! 公孙劫一步步走至正中间。 转过身来,望着秦廷百官。 他在赵国时,也常遭受猜忌怀疑。 他那时也懒得过多辩解。 毕竟事实胜于雄辩。 时间会证明他是对的。 哪怕受些委屈,他都不在乎。 只要赵王迁支持他就好。 可惜,最终却是废相! “此前我为赵相,为赵效力。” “赵国如何,诸将想必知道。” “王老将军认为李牧如何?” “以武安国,可为王师。” “他率领的边军战骑又如何?” “远胜昔日的魏武卒。” “是了。” 公孙劫笑着点头。 现在还没到灭赵的时机。 贸然开战,并无好处。 特别是经他强化过的赵国。 让边军战骑如虎添翼。 甚至成为秦军的噩梦! 番吾之战,更是大败秦军。 斩秦将桓齮! “秦若欲伐赵,必先除李牧!” “除李牧?” “他可是丞相的义父!” 中大夫李汨握着玉圭走出。 望着公孙劫,感到有些错愕。 “我是说除去兵权。” 李汨则是眼神不善。 他是李牧的长子。 李牧出使秦国时,选择留在这。 因为李牧太过偏心! 处处都照顾公孙劫。 他不想走在邯郸,被人指指点点。 遇到人后,就说他是公孙劫的大兄。 他就是李汨! 不是谁的大兄! 他对李牧是有诸多不满。 可也看不惯公孙劫恩将仇报! “你……这么做对得起武安君吗?” “这是他想看到的。” 公孙劫坦然开口。 他其实问过李牧。 以后也可能会在战场遇到。 所以,李牧也都说了。 等他入秦后,希望他能全力以赴! 如此,才无愧于自身。 就算他战死,也不会恨他。 也许还是种解脱。 “李汨!” 秦王政冷冷开口。 眼神冰冷无情,满是杀意。 “记住你的身份!” “臣……遵令……” 李汨只得咬着牙重新回去。 罢了! 他人微言轻,也难改变什么。 王翦在旁若有所思。 只觉得公孙劫所言甚是。 除去李牧,赵国必亡! “那丞相要如何除去李牧?” “很简单。” “先派使臣,暗中接触郭开。” “以重金贿赂他。” “同时在邯郸城散布消息。” “就说李牧通秦叛国。” “而赵王迁这人最信任郭开。” “郭开若弹劾李牧,会如何?” “嘶……” 群臣皆是点头。 公孙劫还真是够阴险的。 “当然,现在也不必着急。” “待秦赵对峙,再散布谣言。” “前线吃紧,赵王迁必会着急。” “李牧若再避战,必遭猜忌!” “就如当初的长平之战?” “正是。” “赵王迁还会信吗?” “招数不在新,而在有用。” 公孙劫自信一笑。 赵王迁就是这么蠢。 能在同个坑跌倒两次! 长平之战时,秦国就是这么干的。 因为廉颇坚守不出,令秦损失甚多。 时间一久,就容易出意外。 于是他们就在邯郸城散布谣言。 说秦国不怕廉颇,就怕赵括。 然后赵国就信了…… 真的就换成了赵括。 结果就是被白起一波推平。 坑杀四十余万的降卒! 让赵国彻底失去争霸的可能! 王翦望着公孙劫。 现在也算是彻底信服。 “那依丞相所见,何时伐赵?” “最晚明年九月。” “九月?” “丞相为何如此笃定?” “为何非要这么晚?” “难道丞相还留了手?” 百官们是纷纷附和。 公孙劫则不着急。 面带微笑,静静听他们讲完。 秦国朝堂气氛其实很不错。 大臣们都可以各抒己见。 不会因为他的权势,就处处顺着他。 涉及到国家大事,互不退让。 甚至会争得破口大骂。 “不知诸位可还记得本相购粮?” “自然记得。” “丞相是为了代地遭灾购粮吧?” “错!” “嗯?” “代地六月地震,而我四月就已大规模购粮,哄抬邯郸粮价。” “还真是……” 姚贾猛地回过神来。 这事同样是他负责的! 转念一想,还真是如此! “丞相还真能未卜先知?” “可以这么说。” 公孙劫微笑点头。 “我购粮,并非是代地巨震。” “因为代地不需要多少粮食。” “我是为了明年的大饥荒!” “明年赵国全境遭灾!” “会有蝗灾,还有干旱!” “数月无雨,地里寸草不生!” “丞相此言当真?!” 朝堂之上瞬间哗然色变。 一个个皆是惊呼。 “本相可立下军令状。” “若明年未发生,甘愿辞相受罚!” “丞相,不可!” 秦王政忍不住出言提醒。 他并非是不相信公孙劫。 而是这种事很难说得准。 万一就没发生呢? “还请大王准臣立军令状!” 见他如此坚决。 秦王政长舒口气。 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丞相,莫要冲动……” 这时就连王翦都忍不住提醒。 他现在已经认可了公孙劫。 知道公孙劫是有真才实学。 并且是真的为秦效力。 他可不愿看到公孙劫辞相。 这对秦国而言必是损失! 不仅是王翦。 越来越多的朝臣都走出劝阻。 公孙劫却是淡然笑着。 当着众人的面提笔而书。 笔走龙蛇,当众立下军令状。 “这……” 就连昌平君都傻眼了。 没想到公孙劫会如此干脆。 宫中也有太史令。 夜观天象,大衍筮法。 起卦占卜,趋吉避凶。 他们也知道公孙劫的能耐。 精通百家之言。 无所不精,无所不知。 可未来的事谁能说得准? 就算占卜,也只是有可能而已。 宫中太史令就经常翻车。 只是没必要太在意。 可公孙劫却能拿相位做赌注! 他究竟是哪里来的底气?! “现在,诸公可愿信我了?” “本相可都立下了军令状。” “那也请诸公听我一言。” “我提前囤粮,是为防灾。” “可赵王不信我,将我废黜。” “我必窃国以报此仇!” “他们不知明年将有大难。” “故本相以为,可派人入赵。” “以各种理由,分批高价购粮。” “届时无粮,赵国必定死伤惨重。” “民心涣散,自会喜迎王师!” “攻下邯郸,不费丝毫力气!” “善!” 秦王政当场拍板。 “就依丞相所言!” “此事就还是由姚卿去做。” “钱,不是问题!” “但寡人要让赵国存粮锐减!” “臣遵令!” 姚贾走上前来。 眼神中满是坚定。 只要有钱,这就都是小事! 第31章 文书行政,百官! 李斯眯着双眼。 仔细品味公孙劫所言。 他对公孙劫还是比较了解的。 还专门向同门师弟打探过。 说公孙劫是精通百家之言。 擅长律历,颇有才情。 颇有管仲、范蠡的风范。 喜欢不战而屈人之兵。 擅用商术强国。 方才所言便是如此。 趁来年饥荒,提前购粮。 让赵国存粮锐减。 令饥荒杀伤力倍增! 届时伐赵,便能事半功倍! “臣是大王用六座城邑换来的。” “大王不计臣之身份。” “拜相封侯,赐予食邑。” “臣忝为秦相,自当做些什么。” “还请大王准臣造纸。” “准!” 秦王政大手一挥。 同时看向少府。 “赵卿。” “臣在。” “此事交由你负责。” “凡公孙丞相所需,优先调动。” “寡人要在最短时间内看到纸!” “唯!” 少府赵亥长拜应下。 而后朝着公孙劫看了眼。 两人相视一笑。 秦国少府位列九卿。 职权是相当广。 征山海地泽之税,以养宫廷。 还负责宫廷内的衣食起居。 秦王若出去游玩,也由少府安排。 此外少府还下辖考工室。 可以理解为秦国的官匠机构。 由百工生产各种器械。 登记造册的工匠便超万人。 若欲修宫廷王陵,便由他们负责。 造纸术也在百工之列。 自然由少府负责。 “不知丞相要在何处造纸?” “便定在蓝田吧。” “可!” 秦王政笑着点头。 是人就都会有私心。 公孙劫食邑就在蓝田县。 有好处自然得优先照顾他们。 …… …… 公孙劫出了章台宫。 不少人都走上前来交谈。 “丞相,明日可否来我府上喝几杯?” “丞相,吾家恰好就在蓝田!” “丞相有何需求,可来找我。” 公孙劫忙着穿上鞋履。 朝他们一一抬手婉拒。 “诸公的好意,劫心领了。” “劫初来乍到,还要积极表现。” “待劫忙完造纸,再宴请诸公。” “诸公,劫先走一步。” 公孙劫抱拳致歉。 赶忙坐上车驾离去。 他现在可没功夫闲聊。 昌平君站在后面。 冷冷注视着这一切。 “大兄,这未免太过分了!” “他公孙劫有功,我们没有吗?” “刚来秦国,便拜相封侯!” “他终究是有能力的人。” 昌平君长叹口气。 抬头看着天空。 远处夕阳西下。 将天空染成了绚烂的赤色。 他知道会有这么天。 只是没料到会如此快。 吕不韦饮鸩自杀那日,便是他去的。 彼时他已接任相邦。 同时带来秦王的诏书。 【君何功於秦?】 这可是秦王曾经一口一个的仲父! 看着公孙劫,他其实很羡慕。 因为公孙劫太年轻了…… 现在也就二十四岁。 他还有着大好的未来。 更别说还深得秦王的宠信。 以后想做什么做不成呢? 也许他有天就会步吕不韦后尘! “二十四岁为秦相,封伦侯。” “啧啧……秦国可曾有过?” “还真是不服老不行咯。” 姚贾笑呵呵的走出。 他和公孙劫私交甚好。 公孙劫爬的越高,对他越有好处! 他这话看似自嘲。 实则是暗讽昌平君。 “老匹夫,你此话何意?” “昌文君如此激动作甚?” “老夫还不能自嘲了?” “章台宫前,不得喧闹。” 冯去疾缓步走出。 抬起玉圭拍了下姚贾肩膀。 他看着远处公孙劫的车驾远去。 而后又看向旁边的赵亥。 “赵少府,你可要立功咯。” “若出纸了,可得给我留些。” “哈哈,冯公客气。” 赵亥笑着抬手。 严格来说,他和公孙劫类似。 都曾经是赵人。 也都是出自赵国公室。 只是出了五服。 他的父亲曾为昭王将军。 而赵亥则从郎官做起。 一步步位列九卿,担任少府。 少府这官职油水很多。 关键属于大王近臣。 必定是深得大王信赖。 他抬手抱拳。 “诸公,亥就先行一步。” “告辞。” “告辞!” 赵亥也得去准备造纸。 秦王政很重视纸。 那自然是越快完成越好。 造纸现在可是邯郸独一份。 他们还曾派遣探子,想混入其中。 窃取技术,加以仿造。 没曾想连工坊都进不去。 造纸已成为邯郸的支柱产业。 靠着造纸,每年盈利不计其数。 各地文商皆是络绎不绝。 就算哄抬价钱,都有人买。 而且他们也不傻。 发现纸可比厕筹好用多咧! 蓝田若能出纸,便可打压邯郸! 现在秦国已将赵国视作敌人。 对待敌人,自然得痛下杀手。 全方面打压! 为今后起兵做准备! 此外就是秦国自身原因。 秦国讲究个文书行政。 各郡县送来的文书都重百斤。 郡县内消耗的竹简就更多了。 凡下级向上级请示,必以书请! 这可是秦律明文规定的。 就为留下证据,有法可依。 县里每年都要花钱制造竹简。 专门留作政务使用。 如果只是花点钱倒无所谓。 毕竟秦国现在也是财大气粗。 用在政务上,也都该花。 可关键是不便于携带啊…… 郡县竹简往来,都是用车拉的。 书写起来也相当不便。 还要花时间烘干墨迹。 纸可比竹简强太多了! 公孙劫还未入秦时,秦王就常叹息。 还说秦国要有造纸术就好咯。 每年还能靠此谋利! “廷尉怎的走这么快?” 冯去疾叫住了李斯。 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久闻廷尉能写的一手好字。” “昔日还曾得大王夸赞。” “将你的字作为范本传阅。” “现在有了纸,廷尉可有想法?” “倒也还好。” 李斯收起玉圭。 望着冯去疾,从容不迫。 “于斯而言,其实都一样。” “不论纸、竹简或是绢帛,皆是载体。” “重要的从来不是载体。” “而是所书内容!” “有道理。” 昌平君附和点头。 朝着李斯看了眼。 李斯其实是楚国上蔡人。 当初师从荀子,后来入秦。 此人能力相当不错。 所写《谏逐客书》更是字字珠玑。 所以昌平君一直都想拉拢李斯。 只可惜,李斯这人傲气的很。 始终和他保持界限。 冯去疾则是什么都没说。 他自然知道李斯话里有话。 只是看着远处车驾渐行渐远。 公孙劫这张白纸来至秦国。 又会谱写出何等诗篇呢? 第32章 蓝田日暖玉生烟,章邯! 蓝田县。 位居秦岭北麓。 正所谓玉之美者为蓝。 而县出美玉,故名蓝田。 灞水自东向西,穿县而过。 地形复杂,川、原、岭、山皆有。 地形高差悬殊,沟壑密布。 而蓝田县城便坐落于平原。 城池以里闾划分为闾左和豪右。 货郎赶着牛车。 沿着里巷缓慢而行。 他操着口地道的关中口音。 “收破布头,破渔网咯!” “收破布头,破渔网咯!” “……” 随着他的嚷嚷声响起。 一扇扇木门随之打开。 “是货郎磐?” “你今日怎么收着破布头?” “这东西家家户户都有,可卖不出去……” 走出来的都是闾左贫户。 他们皆是只着粗布短褐。 大部分衣裳还打着补丁。 老百姓日子就是如此。 新三年,旧三年。 缝缝补补又三年! 老百姓手里没有余钱。 一件冬衣便值百钱。 可以买四石粝米。 这时候衣物甚至能作为陪葬品。 磐是蓝田人。 乃是货郎行商。 在城内地位低下。 主要靠些小聪明赚点辛苦钱。 辛苦多年,总算攒了辆牛车。 他做事圆滑,很会说话。 也算是小有名气。 “嘿嘿。” “你们若有的,大可来卖。” “一斤破布头可值一钱。” “像是破的渔网、草席也都要。” “一钱?便宜了些吧?” “便宜?” 磐如同被踩了尾巴。 “某做买卖凭的是良心!” “这些年来二三子也都知道。” “某是挣钱,可挣得是辛苦钱!” “上好的麻布,一斤不过四钱。” “这些破布头都是无用之物。” “最多打个补丁,当个抹布。” “我现在一钱一斤收,还便宜?” 众人面面相觑。 却无人再出言质疑。 物价如何,他们也都门清。 很多人家里都有织布机。 家中妇人靠着织布挣点钱。 卖于行商,就是这价。 “你这可有粝米?” “我能否用破布头换米?” “当然可以!” “一升粝米,给你们算二十钱。” 磐笑呵呵的点头。 拉开牛车上的灰布。 足足有两大筐的粝米。 这年头做买卖就是这样。 很多地方都不要铜钱。 他们距离乡邑太远。 很多人这辈子都出不了乡。 所以他们就选择以物易物。 米和盐可都是硬通货。 作为行商都是必备的。 越来越多的黔首走出。 他们抱着竹篓。 里面满是破布头。 更有甚者将用旧的抹布充数。 磐虽然看到,却也没在意。 “站住!” “你是何人?” 这时候却听到呵斥声响起。 数名县卒走上前来。 打量着他。 “在下名磐。” “这是某的验传。” 验传是秦国的户籍制度。 验可以理解为身份证。 而传则是介绍信。 走南闯北都需要用到传。 好比磐需要去隔壁的杜县。 那他就得去找蓝田县吏开传。 上面写明了时间地点和做什么。 若他去了杜县犯事。 那开传的人也有罪! “你是行商?” “收这些破布头有何用?” 县卒核验无误。 便将验传还给磐。 “嘿嘿,这可是上面的意思?” “上面?” 磐笑着将绢帛自怀中取出。 指了指最后面盖着的印鉴。 “左丞相劫?!” “是那日入秦的公孙先生?” 县卒顿时肃然起敬! 可心中却有些疑惑。 公孙劫要破布头做什么?! …… …… 蓝田城外。 公孙劫负手而立。 站在灞水河畔。 灞水并不清澈,有些泛黄。 河水是相当湍急。 能清晰感受到其速度。 “君侯,这就是灞水。” “最初名为滋水。” “穆公称霸西戎后,更名为灞水。” 青年站在旁边,轻声开口。 他是考工室令,名章邯。 他的父兄皆战死于长平。 好在他自幼读书,有些能耐。 十岁时被推举为郎官。 他在工术上表现出众。 后被调任为考工室令。 他能力是有的。 现在缺的只是机会。 章邯始终都铭记父亲的叮嘱。 要多读书! 所以,他闲暇时就会看书。 诗经、律令、甚至是兵书! 他最喜欢的还是兵书。 每每翻阅,皆爱不释手。 这回是听从赵亥安排。 协助公孙劫修造工坊。 “你懂得倒是挺多。” 公孙劫微笑点头。 “我交代的事,可都做好?” “我已临时征调蓝田寺匠。” “勿要强征,多准备些钱粮。” “快要过年了,他们也不容易。” 章邯轻轻点头。 只觉得公孙劫很独特。 其实公孙劫还没他大。 可现在已是拜相封侯。 是秦国最顶尖的大君侯! 按照公孙劫的规划。 他们需在灞水河畔修建工坊。 占地面积超过十亩。 章邯就想着征调蓝田寺匠为工。 这其实很正常。 也是寺匠该做的。 因为寺匠也需要服役。 “此外,还抽调诸多城旦舂。” “按君侯需求,两旬内便可修好!” “善。” 公孙劫轻轻点头。 城旦舂简单说就是刑徒。 是犯了轻罪的男女。 男为城旦,也就是筑城。 女为舂,负责舂米。 “我得到不少赏赐。” “让他们吃的好些。” “这……” 章邯欲言又止。 “刑徒饭食是有规定的。” “君侯完全不必如此。” “照我说的去做。” “唯!” 章邯是彻底服气。 他也接触过诸多勋贵。 就没几个把刑徒当人的。 包括他在内,也有过这想法。 有口米汤吃,那都算好的。 官吏不贪些就算对得起刑徒了。 又岂会像公孙劫这样? 还用自己的赏赐施恩于民? “收上来的破布头等物先浸沤。” “还有砍得树皮竹子也都泡上。” “后面可以挖条沟渠。” “引灞水进造纸坊。” “唯。” 章邯在旁提笔速记。 将公孙劫交代的全都记下。 这可是现在的最高指示。 公孙劫蹲下身来。 抬手感受着灞水流动。 水流速度是相当快。 而且还有了些凉意。 毕竟关中还是比较冷的。 “欸?” “前面那老妪是在做什么?” 公孙劫皱起眉头,看向远处。 就看到有老妪站在河水中。 她双手抱着竹筐。 时不时会将竹筐沉入水中。 而后又快速的捞上来。 “她应该是在捕些小鱼小虾。” “蓝田县常有老人如此。” “眼看都已十月份,也是不易。” 公孙劫眯着双眼。 却是突兀的一笑。 “章邯,造纸这事算成了。” “最欠缺的巧匠,找到了!” 第33章 捕鱼者说,抄纸 “渔媪(aO)!” “你今日捕的鱼少了些。” “有的吃就好……” 老妪无姓无氏,乃是黔首。 平时靠捕鱼为生。 所以就称她为渔媪。 她佝偻着身子,动作很慢。 河水冰冷刺骨。 泡的久了骨头都疼。 用竹筐抄鱼并非易事。 辛苦半晌,就只有些小鱼小虾。 公孙劫撸起袖子,脱下布履。 跟着下了河中。 “老人家今年高寿?” “六十有五咯。” “你不是蓝田人?” “嗯,从别地来的。” 渔媪古怪的看着公孙劫。 看穿着打扮倒也不像闾左。 旁边还有位官吏神色慌张。 “您老怎的还干这活?” “不然吃什么?” 渔媪没好气的回怼。 现在只觉得公孙劫很讨厌。 今天鱼获本来就少。 结果公孙劫还扰了鱼群。 “那你的家人呢?” “两个儿子皆战死。” “家里就剩下个幼孙。” “是这样……” “那您老为何不用渔网捕鱼呢?” “没这力气,也没这钱。” 渔媪依旧是没半分好气。 她年事已高,干不动农活。 地里产出极少。 只能靠抄鱼勉强贴补家用。 若有闲钱,谁会在这捕鱼? “你莫要捣乱了,赶紧上去!” “放肆!” 章邯在岸上大怒训斥。 公孙劫却是抬手让他闭嘴。 他扬起笑容,看着渔媪。 “老人家,你我打个赌如何?” “什么赌?” “我若能捕鱼,你就为我做件事。” 渔媪打量着公孙劫。 不耐烦的点了点头。 随手将竹筐丢给公孙劫。 “快些,勿要扰了鱼。” 公孙劫则是面露微笑。 他蹑手蹑脚的在河中走着。 很快在岸边瞧见了条肥美的乌鳢。 也就是所谓的黑鱼。 抖动着尾巴。 却丝毫没察觉到危险。 公孙劫屏气凝神。 双手握着竹筐。 快速在水中划过。 乌鳢还未反应过来便已进筐。 “哈哈哈!” “这条乌鳢可有四五斤呢!” 公孙劫笑着将乌鳢丢至木桶内。 而后将竹筐交给渔媪。 “现在您老也能上岸咯。” “你……” “这条鱼,送给我了?” “嗯,回去炖汤刚好。” 公孙劫走至岸边。 随意的坐在地上。 这时候渔媪才走上岸边。 “不知先生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 公孙劫指向远处。 “不日后,这里会有片工坊。” “我需要你在里面为工。” “你要做的就和抄鱼类似。” “每日二十钱,管两顿饭。” “多少?” “二十钱?!” “你莫不是在戏耍老身!” 渔媪是压根就不信。 她都活了大半辈子。 半只脚都已迈进黄土中。 还会有人花二十钱请她干活? “这条乌鳢就是定钱。” “不出半个月,你自会知道。” 公孙劫穿上鞋履。 朝着渔媪抬手一拜。 “章君,我们走。” “唯!” 章邯跟在后面。 忍不住开口询问:“君侯,你是认真的?” 君侯?! 渔媪顿时愣在原地。 秦国能有此称呼的,少之又少。 往往是出任丞相且封侯。 亦或是爵至二十级彻侯! 可这般年轻的…… 难道是……他? 秦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丞相! 公孙劫!!! …… 公孙劫走的很慢。 也是在勘探地形。 “君侯,每日二十钱也太多了。” “这渔媪都已年过六五。” “你可记得我与你说的造纸流程?” “都记着呢。” 章邯拿出小本本来。 脸上是说不出的认真。 每道流程,都还有图文示意。 详细阐明了造纸的过程。 “你说造纸最难的是什么?” “舂纸浆!” “错!” “额?” “舂纸浆是需要费些力气。” “但是,这是死力气笨力气。” “你随便去外面找个人都会。” “况且,很快也不需要人了。” 公孙劫望着湍急的河水。 而章邯则是听得云里雾里。 不需要人? 难道牵头牛来干活? “最难的是抄纸。” “抄纸用的是巧力。” “纸浆过多,成纸后则过厚。” “不仅成本高,还不便于书写。” “若纸浆过少,则难成纸。” “需要有经验的巧匠,方能胜任。” “你猜猜,我给邯郸抄纸匠的待遇?” “多少……” “每日五十钱!” “这么多?!” 章邯都惊了。 赵国的铜钱可要更值钱些。 “当然,这是有经验的大匠。” “抄纸和抄鱼其实很像。” “渔媪常年抄鱼,有些经验。” “栽培几日,她就能上手。” “区区二十钱,又算什么?” 章邯是恍然大悟。 如此倒是合乎情理了。 “不过,邯还是有个疑问。” “说。” “既是如此,君侯何不直言呢?” “每日二十钱,渔媪必会答应。” “何必还要下水,与她打赌?” 公孙劫看着灞水。 “我想知道现在下河抄鱼是何感受。” “只有亲身体验,方知百姓疾苦。” “有的人就是高高在上习惯了。” “满嘴的仁义道德。” “却罔顾民间疾苦。” “君侯大义!” “大义谈不上,偏执而已。” 公孙劫自嘲的笑了笑。 也正是他的这些想法。 让他和赵国勋贵很割裂。 甚至连百姓都不明白他。 政策是需要时效性的。 短时间看是有些损失。 可却能在未来收获奇效! 可没人理解他。 对他就只有贬低和侮辱! 但是,赵人很快会明白的。 他走之后,郭开便会原形毕露。 为讨好赵王迁,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吾师曾说过句话。” “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 “水则载舟,水则覆舟。” “攻城容易,攻心难!” 章邯若有所思。 只觉得公孙劫说的都倍有道理。 “那君侯是更推崇儒家之言?” “又错。” “还请君侯赐教。” “不管白犬黑犬,能看家护卫的便是功犬。” “当权者无需在意是什么家。” “哪家有用,就用哪家。” “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那是杂家?” “哈哈哈!” 公孙劫只是笑而不语。 他看向东方。 意味深长的开口。 “我只能说,你还要多想。” “……” 章邯是不明所以。 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 公孙劫则已坐上马车。 “走了,先回咸阳。” “君侯等我!” 第34章 秦国保护动物,牛! 秦王政十七年。 十月,正旦。 公孙劫起了个大早。 陆续有公子公主来终南宫。 他们皆行跪拜大礼。 说上句正旦安好。 公孙劫自然不会空手。 给他们准备了麦芽糖和牛肉干。 都是他在邯郸时抽空做的。 特别是牛肉干,是从代地来的。 这些公子公主都很喜欢。 秦国很重视田牛。 就算秦王政都鲜少吃牛肉。 因为牛是重要的生产资料。 而秦国最为重视农耕。 毕竟是以耕战制为主。 一头牛起码能顶三个壮劳力。 所以是写进律法加以保护。 每头牛可都有身份证的。 胡乱宰杀,可是要受刑的。 秦律对牛的保护已是令人发指! 每年各县都会统计田牛数量。 无故死了三头,相关官吏就要受罚。 可别想着为口腹之欲而乱来。 甭管病死、摔死都不行! 甚至连牛的腰围体重都会记录。 如果牛瘦了,官吏也要受罚。 母牛不产子,官吏还得受罚。 这样的国家,如何能不强? …… …… 扶苏咀嚼着牛肉干。 身后还跟着诸多公子公主。 他们都卖力的咀嚼着。 更有甚者是红了眼。 倒不是难吃。 纯粹是感动的啊! 他们都不知多久没吃牛肉了。 公孙劫看着这幕。 也是感到有些无奈。 “扶苏,不至于吧?” “你们好歹也是出自公室。” “平时难道吃不到牛肉?” “能吃到,但比较少。” “也没先生的好吃。” 扶苏则很坦率。 他看着公孙劫,开口解释。 “昔日昭王患病,百姓祈祷。” “有人杀牛祭祀,昭王震怒。” “说牛有功于人,不当杀。” “便罚这些人为城旦。” “……” 公孙劫顿时哑然。 他在邯郸时也做了类似的事。 只是没秦国这么狠。 “我们吃的牛都是病牛或是老牛。” “等送至宫中,味道是一言难尽。” “难为你们了。” 公孙劫望着他们。 也是相当无奈。 只能说这也是必然的。 生产力低下,便得如此。 像秦国田牛死后,还没完。 牛肉都会剔干净卖了。 再把钱收进县寺。 如果肉烂了,县令还得贴钱。 牛筋牛角牛骨则要处理好上交。 “你们这是吃的什么呢?” “父王?” “吾等见过父王!” “父王正旦安好!” 扶苏站在最前面。 赶忙抬手作揖。 后面的公子公主纷纷效仿。 这些娃年龄都比较小。 有的鼻子上还挂着鼻涕。 还有的牛肉干被抢,嗷嗷大哭。 可看到秦王后,纷纷起身。 这就是威慑力啊…… “嗯。” 秦王政只是平静点头。 而后就来至公孙劫面前。 “丞相这几日住的可还好?” “有劳大王费心。” “欸,私底下无需如此。” “行,政哥!” “哈哈!” 秦王政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吧,正旦宴要开始了。” “嗯。” 公孙劫是已经换好衣裳。 两人并肩而行,出了终南宫。 而后秦王政才好似想到什么。 他顿了顿,看向扶苏。 “你们收拾好,早些去章台。” “唯!” 秦王政面带微笑。 “劫,这造纸坊如何了?” “已经开始修造土屋。” “工匠方面都已敲定下来。” “原材料也都准备好。” “不出十日,就能成纸!” “哈哈哈,好!” “不愧是你啊!” 秦王政很是得意。 两人并肩而行,穿于回廊。 扶苏和寺人都跟在后面。 时不时还能瞧见有郎官。 “寡人可都听赵亥说了。” “说你做事颇为奇特。” “蓝田黔首皆受工坊之利。” “他们帮着为工,你还给工钱。” “政哥可都说了,全权由我负责。” 公孙劫也是相当不客气。 “现在正值孟冬。” “大部分农活都已做完。” “他们干些杂活,也能贴补家用。蓝田以玉闻名,却还有诸多闾左。” “我也是想着减轻他们的负担。” “哈哈,你不必解释。” 秦王政笑着摇头。 他顿足看着公孙劫。 “寡人相信你。” “只要能出纸,随你如何。” “但这钱可不能让你来出。” “寡人让少府拨款便可。” 公孙劫同样愣了下。 也是想到在邯郸的事。 他作为相邦,也享有食邑。 可赵国终究不复往昔霸主的荣耀。 连年战事,财政吃紧。 他在邯郸就没怎么花过钱。 赵王迁时常会以各种理由借钱。 说是借,其实就是白给。 公孙劫想着为国家考虑。 从未拒绝过赵王迁。 直到他看见这些人挥霍无度。 那一刻,他的心就已凉透了。 “不碍事的。” “政哥可给了我不少赏赐。” “我平时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 “那可不行。” 秦王政也是个很固执的人。 他收起笑容。 语重心长道:“你是秦国丞相。” “你过的不好,便是寡人的错。” “我秦国还没穷到让丞相付钱。” “先生可知田姓篡齐?” 扶苏在后面则是低声提醒。 只是他这话都能听到。 “田姓以国财收买民心。” “经数代经营,篡得王位。” “所以……” “你所以个屁!” 秦王政是气急败坏。 这小子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 这不明摆着拆台吗? 有这样的想法,还算有些进步。 可怎能当这么多人的面说? “寡人从未怀疑过丞相。” “只是不想让丞相受委屈。” “丞相,你如今是在秦国。” “你无需为这些小事而分心。” “好!” 公孙劫没再拒绝。 而是抬手应下。 造纸坊后面也能赚不少钱。 也没必要太在意这种事。 对公孙劫而言就是如此。 他不在乎钱。 对权力也并不热衷。 他更想去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即便如此,赵王迁都容不下他。 “是是是……” 扶苏是点头如捣蒜。 战战兢兢的跟在后面。 公孙劫拍了拍他。 笑着道:“公子想的其实挺周全。” “只是有些话别当人的面说。” “更加勿要胡乱揣测上意。” “扶苏记住了。” 扶苏抬手应下。 看着公孙劫的背影。 此刻心里无比感慨。 他的父亲是秦王。 是个专注于政务的国君。 平时对他们基本没什么好脸色。 一年都不一定能见到几回。 公孙劫的出现,全都变了。 最起码,父王的脸色好了许多! 第35章 秦人餐桌,忆苦思甜饭 正旦为一年之初。 相当于是过年。 秦王政每年都会宴请群臣。 章台宫内灯火通明。 群臣皆已抵达。 他们各自入座。 面前还摆着食案。 上面摆着橘子和柿饼。 寺人婢女则将一道道菜肴送上。 公孙劫正坐在前。 菜肴都颇具特色。 炮豚、捣珍、肝膋(liaO)。 这三道菜皆属周天子八珍。 炮豚可以理解为是叫花猪。 但做法更为复杂。 先将乳猪宰杀,去除内脏。 再以红枣填充腹腔。 用芦苇将乳猪缠绕裹紧。 再涂上层草泥,放在火中炙烤。 先别急,这还没完呢! 再剥去泥巴,清洗干净。 裹上层米糊糊油炸。 最后隔水蒸煮三天三夜。 分好肉后,配上调料品尝。 而捣珍就比较简单了。 取牛、羊、鹿最鲜嫩的里脊。 经过反复捶打,除去筋腱。 再揉搓成肉条蒸着吃。 而肝膋就更为简单粗暴。 就是用狗油煎狗肝。 每道菜都还散发着热气。 有着诸多信息藏于其中。 如今是礼崩乐坏的战国时期。 东西周皆被秦国所灭。 所制定的规则再无人遵守。 天子专享的八珍也流向民间。 正旦设宴,也算是家宴。 公子公主也都得以参加。 以扶苏为首,皆坐在前面。 后面则是按长幼排序。 仲公子高! 公子将闾! 公子荣禄! 公主阳滋! …… 不过他们尚且年幼。 有的连位置都坐不稳。 旁边还有寺人贴身看守。 毕竟最大的扶苏也才八岁。 片刻后,秦王政便落于王榻。 “臣等拜见大王!” “大王万年,大秦万年!” “免。” “谢大王。” “诸卿,正旦安好。” “大王安好!” “好,都坐。” 秦王政摆了摆手。 眼光自群臣上一一而过。 最后则落在公孙劫身上。 “丞相,这酒菜可还习惯?” “甚好。” 公孙劫抬手示意。 秦王政这才点头。 便让太乐令准备歌舞。 “自灭韩后,秦得诸多美人。” “寡人将她们皆充至宫中。” “有的被编为舞姬。” “若丞相有喜欢的,大可带回去。” “多谢大王好意。” 公孙劫则是抬手拒绝。 秦王政也没再强求。 诸多乐师走进宫殿。 根据太乐令的指挥落座。 抚琴击筑,鼓瑟吹笙。 还有象征大国重器的编钟。 乐师虽用着不同的乐器。 可却在指挥中糅杂在一起。 曲子磅礴大气。 庄重肃穆,余音绕梁。 舞姬随着音律翩翩起舞。 群臣推杯换盏,欣赏着舞姿。 公孙劫难得多看了两眼。 和邯郸的舞姬区别很大。 邯郸舞姬往往是衣着暴露。 舞姿魅惑动人。 赵王迁看到喜欢的便会收至后宫。 这也算是遗传的。 他爹赵悼襄王便是如此。 还将倡女纳入后宫。 废太子嘉,而立赵王迁。 大臣往往是服务于君主的。 国君勤政,大臣也将跟着勤政。 国君贪图享乐,大臣就投其所好。 就是在公孙劫的约束下。 赵王迁也纳了数十位妃嫔。 有舞姬、倡女、侍女、甚至民女…… 其中不少都是郭开搜罗来的。 秦国则比较正式。 舞姬跳的都很庄重大气。 秦王政也注意到了公孙劫。 他举起酒樽,抬手示意。 公孙劫旋即右手举杯。 左手垂袖,一饮而尽。 “寡人听说韩女清丽,赵女多姿。” “楚女细腰,而魏女歌甜?。” “终有日,寡人要凑得七国舞姬。” 公孙劫则是笑着点头。 这就是话里有话。 秦王要的不是舞姬。 而是六国! 这也是公孙劫入秦的原因。 昌平君皱了皱眉。 这事已说过太多次。 一统天下是历代秦王的夙愿。 绝不会因为任何人更改! 谁挡在前面,谁就得死! 就是他的至亲也不例外! “大王,让诸公子祝酒吧?” “可!” 正旦本就是团聚的日子。 也是秦民难得允许饮酒的节日。 家中子嗣往往会向家长敬酒。 秦王政自然也不例外。 所谓祝酒其实就是说两句吉祥话。 有些才华的会引经据典。 更有才能的则现场编。 扶苏率先起身。 “湛湛露斯,匪阳不晞。” “厌厌夜饮,不醉无归。” “祝父王心想事成。” “善。” 扶苏举起酒樽,一饮而尽。 但他平时显然不怎么喝酒。 没喝多少,脸上却相当痛苦。 毕竟也就八岁啊…… 至于其他公子公主跟着效仿。 有些还在吃奶的就别指望了。 直接由妃嫔起身代替。 轮到公孙劫时,他站起身来。 “禀大王,臣并无祝酒词。” “却有份礼物要赠予陛下。” “哦?是何礼物?” 秦王政顿时来了兴致。 百官面面相觑,也都很好奇。 公孙劫只是浅笑拍手。 哑奴恭敬的端着陶罐进殿。 而后交由寺人。 最后落在秦王面前。 寺人将陶罐打开。 里面赫然是热气腾腾的粝米饭。 上面撒了些蒸熟的菽豆。 外加腊肉和酱油。 “这是?” 伺候的寺人顿时一惊。 赶忙就要上前验毒。 秦王政抬手令其退下。 “豆饭?” “正是。” 秦王政望着陶罐。 却是没来由的一笑。 那时他在邯郸过的并不算好。 特别是随着庄王上位后。 负责饭食的庖人不喜他。 总会克扣饭食。 导致他经常吃不饱。 后来,他遇到了公孙劫。 那日就为他做了碗豆饭。 说是豆饭,却又有些不同。 饭上盖着腊肉和葵菜。 浇上灵魂酱汁,甚是鲜美。 而且还有焦脆的锅巴。 也是那日,他吃上了饱饭。 回到咸阳后,他曾让人仿制。 却再也没有尝到熟悉的味道。 “丞相这是何意?” “莫非是在提醒大王,你有恩于王?” “非也。” 公孙劫站起身来。 面对昌文君的指责,从容不迫。 “这罐豆饭,名为忆苦思甜。” “是臣游历蓝田后,所得感悟。” “今为大争之世,唯秦有灭国之能。” “可连年征战,民生凋敝。” “攻城容易,而攻心难。” “故以此饭献于大王。” “望大王忆苦思甜,施恩于民。” 话音落下。 百官脸色也都变了。 秦国主张使民有功而受赏。 也就是说秦人得要自力更生。 想办法立下功劳,得到赏赐。 不会平白无故的赏赐。 类似公孙劫的说法,秦王都听腻了。 只能说我大秦自有国情在此。 施恩于民说起来容易。 可秦国哪来的钱? 打仗可都不够用咧。 至于勋贵享受? 那你先别管! “可!” “太史令,拟招!” “赐黔首里六石米,一羊!” 第36章 诸侯文商,颜聚 “大王英明!” 公孙劫抬手长拜。 百官皆是纷纷附和。 秦王的赏赐并不算多。 恰逢正旦,也很合适。 毕竟先王也曾大赦天下。 孝文王上位,便大赦天下。 结果三天后就病逝。 庄襄王上位,再次大赦罪人。 施德厚骨肉,而布惠于民。 按秦王政诏令。 关内诸县每里皆可得六石米。 外加一头羊。 对国家财政而言也是不小的负担。 可因为公孙劫这番话,秦王同意了。 当然不仅仅只是这锅豆饭。 公孙劫这段时间都在蓝田跑。 足迹几乎遍布大半个蓝田。 什么地方贫困,他就去哪。 秦王封给他食邑千户。 公孙劫就偏偏挑闾左贫户。 而后再免去他们的田租。 这操作也是让他哭笑不得! 正常食邑都是由国君指定的。 但当时公孙劫想自己挑。 秦王政也没在意。 不论闾左豪右都行。 谁能想到公孙劫会这么干? …… 他也算知道公孙劫为何在邯郸受辱。 公孙劫太过清廉。 做事也太理想化。 这样的人注定是不讨喜的。 甚至可以说经常会得罪人。 再有能力,国君也难重用。 毕竟国君还需要你说三道四? 那这国君不是白当了吗?! 公孙劫需要个能支持他的国君。 就如当初的商君和孝公。 彼时商君变法,阻力不是更大? 可结果呢? 秦国因变法而强! 朝堂需要有公孙劫这样的人。 起码能有些不同的声音。 至于那些腐儒? 他们只会空谈。 而不像公孙劫这般实事求是。 人刚来咸阳,就走访民间。 挨家挨户的调查。 有几人能做到他这样的? 秦王政示意公孙劫回去。 让寺人给他盛了碗豆饭。 “剩下的分给公子公主。” “唯!” “这碗豆饭,寡人想了十余年。” “说是忆苦思甜,可寡人从不觉得苦。” “只觉得是相当的美味。” 说着,他就三口两口吃下。 扶苏等公子公主也是效仿。 原本还以为味道不咋地的。 却没料到越吃越香。 特别是那锅巴,相当可口。 “父王,我能再来一碗不?” 公子将闾憨憨的站起身来。 秦王政顿时哑然失笑。 百官们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宫殿内都充满快活的气息。 就连公孙劫也都哭笑不得。 只觉得将闾还真是个憨憨…… 这是忆苦思甜饭啊! 你还能再来一碗? 合着你也觉得怪好吃的? 于是乎,宴会愉快的结束了。 公孙劫则与他们一一辞别。 姚贾是特地等了等他。 “丞相,造纸坊准备的如何了?” “放心,十日内便可出纸。” “遇到什么事了?” “燕、赵、魏、楚、齐的文商皆要入咸阳,求见丞相。” “赵国也来了?” “嗯。” “赵国是何人主事?” “颜聚。” “是他?” 公孙劫顿时皱眉。 历史上,赵王迁坑杀李牧。 而后就让赵葱和颜聚代替李牧。 颜聚本为齐人。 其先祖是大名鼎鼎的颜回。 被孔子称贤的颜回。 儒家复圣,七十二贤之首! 当然,这和颜聚没啥关系。 公孙劫可以打包票的说。 颜聚就是靠吹吹捧捧上位的。 刚来邯郸,就求见郭开。 还给郭开送了些金玉。 在其府上担任食客。 后被举荐为官。 颜聚还经营了家文墨店。 主要就是卖些儒家典籍。 按公孙劫的说法。 颜回若知有他这么个不孝子孙。 估计能气的棺材板都飞咯! 颜回一箪食,一瓢饮。 身居陋巷,人不堪其忧,而回不改其乐。 颜回生活清苦,却安贫乐道。 可颜聚是处处与人攀比。 衣食住行都颇为奢靡。 还喜欢铺张浪费。 也难怪会跑来邯郸城。 合着和郭开是臭味相投。 公孙劫和颜聚多次起过争执。 对他是没有半分好感。 两人甚至可以说有仇。 他走后,邯郸造纸坊估计就落颜聚手里。 现在遇到问题,不得不来找他。 “是否要拒绝其入关?” “没必要,来了也挺好。” “丞相的意思是?” “总归要先讨回点利息的。” 公孙劫看向东方。 扬起抹神秘的微笑。 …… …… 一旬后。 五国文商皆已抵达蓝田县。 这是公孙劫特别要求的。 让他们到蓝田谈买卖。 马车停靠在酒肆门口。 颜聚正坐于主位。 举起酒樽抿了口酒。 而后就皱起眉头。 这酒显然是比较劣质。 甚至还带有些苦味。 他看向其余四国文商。 “诸位,我劝你们还是放弃吧。” “建文君终究是我赵国人。” “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你们主动放弃,还能体面。” “待得到技术,我再便宜卖给你们。” 言罢,他就放下酒樽。 四国文商面面相觑。 他们也不敢多言。 这事得从公孙劫离开邯郸说起。 郭开让颜聚接管了造纸坊。 为尽快捞钱,就颁布诸多措施。 主动降价,加倍提高产量。 可却缺少关键的步骤。 导致产出纸质极差。 甚至是发霉生虫! 诸侯文商自然无法接受。 他们也都是要求赵国赔钱。 毕竟他们可是立下契卷的。 他们能出国做买卖。 就注定不是普通商贩。 背后都有着诸侯公室支持。 赵国也只能含着泪赔钱。 为此赵王迁是震怒。 还觉得这都是公孙劫故意的。 郭开则是相当聪明。 认为公孙劫已经入秦。 必然会为秦修建造纸坊。 届时诸侯文商就会找秦国。 这么做,等同要毁了赵国! 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 倒不如去找公孙劫问问看。 他可不是不念旧情的人。 总不能眼看着赵国受损吧? 况且,他不是最关心百姓吗? 造纸坊可关系千余人的饭碗! 如果公孙劫不愿意? 那就鱼死网破! 将技术卖给诸侯文商! 他们技术是不够全面。 可自给自足肯定是够用的。 况且,咸阳还是太远了。 对文商而言,运输成本过高。 总之就一句话。 公孙劫帮他们就都好说。 要是不帮,这买卖就都别做了! 直接掀桌子! 燕国文商端起酒樽,一饮而尽。 而后就气冲冲的站起身来。 他和公孙劫打过些交道。 知道公孙劫为赵国付出多少。 寻思着可能真如颜聚所言。 他就懒得再耽误时间。 “秦甲?你为何要走?” 熟悉的声音却是突然响起。 他循声诧异看过去。 不是别人,正是公孙劫! 第37章 因为,我要灭了赵国! “建文君?” “你……来了!” “哈哈,现在可不能再称建文君。” 姚贾跟在身旁。 看着燕国文商秦甲。 “他已是我秦国左丞相。” “爵至十九级伦侯。” “为建文侯!” “吾等见过建文侯!” 他们皆是起身。 就连颜聚都不情不愿的作揖。 公孙劫只是笑着点头。 “诸位不必拘谨。” “也都是熟人。” “姚公,今日花销皆算我账上。” “唯!” 公孙劫随意就坐。 姚贾则是坐在他旁边。 这回也算是和邦交有些关系。 他作为典客,自然得要出面。 也是起到互相监督的效果。 秦甲见到公孙劫后才松口气。 公孙劫还是一如既往的随和。 纵然位居高位,也是平易近人。 就如当初在邯郸时那样。 秦国是当世最强最大的国! 原本的相邦是昌平君。 秦国愿意用六座城邑换取公孙劫。 因为他,再次分置左右丞相。 这才是真正的人才啊! 不论去往何处,都能得到重用! “诸位此行目的,我已知晓。” “正好,我也想和诸位商议。” “慢着!” 颜聚挤出抹笑容。 他看向公孙劫。 “建文侯,这事不太地道吧?” “怎么?” “再怎么说,邯郸也有造纸坊。” “还是你一手创办起来的。” “诸多工匠民夫靠此为生。” “没想到你最后留了手。” “害得我们这次血亏。” “你若再与他们做买卖。” “那邯郸造纸坊可就完了……” “和本相有何关系?” 公孙劫挑了挑眉。 “是我逼着你们签的契卷?” “不是……聚并非此意。” “我出邯郸时,他们可来送过?” “我照顾他们,可有一句好话?” “我被废相后,甚至还要伤我!” “最后却是秦人保护我。” “你现在让我帮他们?” 公孙劫此刻都觉得好笑。 他知道颜聚的目的。 只是没想到会如此无耻。 怎么好意思开这个口的?! 他们就是一群白眼狼! 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建文侯息怒。” “这群愚民不值一提。” “自你走后,大王是长吁短叹。” “时不时就会提到您的名字。” 颜聚是尴尬赔笑。 干脆是继续胡扯。 “您想想,您可是大王的相父。” “论辈分,更是大王的叔父。” “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 “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大王烦心吧?” “哈哈哈哈!” 公孙劫却是笑了起来。 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颜聚,你是不是忘记了?” “是赵王迁这昏君将我废黜!” “不顾先王遗诏,将我逐出邯郸!” “本相现在就能告诉你!” “本相早知道你来的目的。” “会见你,只是要告诉你些事。” “我给赵国的,我都会悉数收回!” 公孙劫站起身来。 望着颜聚,有的只是冷意。 “不仅仅只是造纸术!” “还有赵国占领的疆土!” “我会亲自率军,攻破邯郸!” “你……你要讨伐母国?” “母国?就赵国也配?!” 公孙劫是没有任何遮掩。 也不必担心暴露什么战略意图。 秦王政之心,世人皆知。 秦赵两国早已不和。 隔三差五就会干一架。 只是这些年秦国没占什么便宜。 “你……你别得意!” “你不帮忙,那生意就都别做了!” 颜聚阴恻恻的笑着。 既然撕破脸皮,也没啥好说的。 “诸位,我们可出售造纸技术。” “我们虽不懂防腐防虫蛀。” “可各国自给自足也不成问题。” “别忘了,秦国可是虎狼!” “与他做买卖,等同与虎谋皮!” 颜聚这人的确是没啥本事。 可嘴皮子功夫还是有的。 此话一出,各国文商皆面露迟疑。 他们都是商贩。 肯定是以利益为先。 这些年赵国掌握造纸术。 赚的是盆满钵满。 他们还得派人运纸。 光关税都得交不少钱。 等运回国都,成本比纸还贵。 若能搞到技术,那就好说了! “能卖技术的不止你。” “还有我们秦国。” 姚贾端起酒樽。 在旁边淡淡开口。 这事可是大王同意了的。 毕竟地理位置摆在这。 运输成本确实高。 况且,秦王在乎的不止是钱。 更重要的还是搞垮赵国! 秦国就是免费送技术都行。 只要能让赵国做不成买卖便可。 该如何做就由公孙劫决断。 “我们卖的是全部的技术。” “本相担保是倾囊相授。” “两万石粟米,就能带走。” “两万石粟米?” “这价钱还是高了些……” 他们面面相觑。 已经超出他们的心理预期。 两万石粟米可不是个小数字。 这年头一亩地撑死两石粟。 也就是需要万亩良田! 就秦国物价,起码值六万钱! “赵国便宜啊!” “我们一万石粟米就行。” “诸位也可仔细想想。” “你们并不需要长时间保存。” “只要保障自己能用就好。” “呵,我看未必。” 姚贾顿时冷笑。 瞧见颜聚搅局,已有了杀意。 只不过对方还是赵国使臣。 要不然早已动手。 “你们的纸张质量差太多。” “若是储存文书,又会如何?” “届时损失可无法用钱衡量。” “诸位可要好好掂量。” “别因小失大,届时受罚。” 公孙劫这时也看向他们。 “除了造纸术,我还懂印刷术。” “还有诸多手段。” “你们若与他合作,以后再无机会。” “……” 文商们顿时面面相觑。 看着公孙劫,皆很犹豫。 公孙劫的本事,他们都有耳闻。 若以长远考虑,肯定要选公孙劫。 “敢问建文侯,何谓印刷术?” “你们以后会知道的。” “甚至比造纸还重要!” “这买卖,我做了!” 燕国秦甲是率先起身决定。 其余文商纷纷附和。 最后只有魏国文商摇头。 “还望建文侯见谅。” “赵魏皆属三晋。” “况且,两万石粟米太贵了。” “某实在是负担不起……” “你自便。” 公孙劫淡定抬手。 连看都没多看一眼。 赵魏两国目前关系还算尚可。 虽然也有摩擦,可都有强敌。 关键还是颜聚给的价钱合适。 只需要一半的价钱就行。 就算质量差点也无所谓。 自家能用就可以了! “我们走。” 颜聚重重冷哼。 公孙劫则是叫停了他。 “回去告诉赵王迁。” “让他这昏君洗干净脖子等着!” 第38章 笞刑,蓝田造纸坊 “呵!” “诸位可都听了?” “他公孙劫要伐其母国!” “尔等和他做买卖,便是与虎谋皮!” 颜聚停下脚步。 看向其余文商。 “如今姬韩已亡!” “秦国便欲要攻赵。” “赵国被灭,诸公又将如何?” 所言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燕、齐、楚三国文商皆是一顿。 不过却无人离去。 他们是商贩。 说到底还是看利益的。 战国乱世,打来打去很正常。 各国互相之间也并未断交。 他们不想得罪秦国。 更不愿得罪公孙劫。 颜聚似乎也意识到什么。 而后转身看向了公孙劫。 既是如此,那嘴炮不能输! “公孙劫,往你曾是赵国相邦。” “更曾在先王榻前立誓。” “愿辅佐大王,成就霸业。” “没想到就因为受了些委屈。” “你竟然就要伐其母国!” “如此不忠不孝之徒,有何颜面担任丞相?” 姚贾淡定拍了拍手。 门外护卫便将颜聚拦下。 “你们这是何意?” “莫非要强留使臣?” “汝误会了。” 姚贾淡然站起身来。 居高临下,看着颜聚。 “你也知道,你为赵使。” “却在咸阳对丞相大放厥词。” “既然触犯秦律,自当受罚!” “你……你敢抓我?!” “有何不敢?” 姚贾再次拍手。 护卫们同时扑了上去。 不等颜聚辩驳,便将其扣住。 公孙劫淡定看着这幕。 站在颜聚面前。 他已被压得单膝跪地。 “你不必想着挑拨关系。” “秦国伐赵,和我并无关系。” “而是你们赵国犯下的错!” “秦王曾受质于赵。” “可你们是如何做的?” “面对孩童,却狠心下手。” “而你赵国质子,秦国以礼相待。” “最后则由李牧亲自迎回。” “你们犯下错,自然要受惩罚!” “秦国伐赵,又有何不可?” “姚公,将他带下去。” “笞刑三十,逐出咸阳!” “唯!” 公孙劫转过身来。 目光最后落于魏国行商。 后者也是咽了口唾沫。 连忙抬手作揖。 “咳咳,刚才老朽没考虑清楚。” “还望建文侯见谅。” “不知能否给我留个位置?” “呵,没问题。” 公孙劫这才露出笑颜。 正所谓民不与官斗。 还是公孙劫这等权势滔天的人。 实际上,公孙劫没打算追究他。 魏国文商与他也有些交情。 是最早与他签订契卷的。 魏国现在就是小国。 甚至比赵国还要弱。 对他们而言,能省则省。 纸张无法防腐防蛀也不碍事。 只要能用便可。 可看到颜聚下场,他是真的慌了。 秦国本就是虎狼。 保不齐就能干出什么事来。 姚贾和公孙劫对视了眼。 皆是相视一笑。 这倒算是误打误撞。 “诸位,现在不若出城看看造纸坊?” “我们也能看?” “签完契卷就行。” 公孙劫面露微笑。 也不必担心他们反悔。 签订契卷后,会交由使臣归国。 等粮食运至秦国,再放他们出秦。 公孙劫走出酒肆。 文商们皆是紧随其后。 颜聚就在门口,趴在地上。 还在哼哼唧唧的呻吟着。 后背已是皮开肉绽。 四肢不受控制的颤抖。 笞刑可不是闹着玩的。 以竹板等拷打犯人臀部、背部、腿部。 笞刑算比较轻的肉刑。 在赵国同样也有。 颜聚对公孙劫不敬。 这就是等同于羞辱秦国! 挨三十笞刑都算好的。 公孙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最后只是冷哼。 当初他给赵王迁面子。 所以对颜聚是处处忍让。 没曾想这家伙还蹬鼻子上脸。 来到秦国,还敢如此叫嚣。 明显是红豆吃多了。 想死啊! …… 姚贾与公孙劫并肩而行。 面露微笑。 “丞相,今日可痛快?” “还远远不够。” 公孙劫依旧是面无表情。 颜聚这种小人算什么? 他恨得是赵国上下! 从赵王迁开始算起。 包括百姓在内。 全都是白眼狼! 没一个算人! 他为赵国付出所有心血。 却没有人愿意信他。 都当他是卖国贼! 觉得他通秦叛赵! 那好! 我就投秦了! 他就是要借此告诉世人。 他若真的投秦,是何场景! 造纸坊距离县城并不远。 沿着宽阔的官道而行。 很快就已抵达。 入口还有门卒看守。 见到是公孙劫才让开。 目前造纸坊是初步修成。 还有很多都在修建。 “诸位,这就是蓝田造纸坊。” “今日我带诸位到处逛逛。” 公孙劫是亲自带路。 就连姚贾也都很好奇。 毕竟他今天还是头次来。 “造纸第一道流程就是浸沤。” “就如织布,也需浸沤。” “麻、桑树皮、青竹都可。” “这里面的竹纸质量最好。” “但也是最为费时费力。” “光浸沤便需百日!” 公孙劫站在水池前。 能看到浸泡在里面的麻皮。 只不过这味道实在是呛鼻子。 时不时还有工匠经过。 将一捆捆麻杆丢进池中。 看到公孙劫后皆是恭敬问好。 他们对公孙劫都很信服。 更是无比感激。 在工坊干活的,每日起码十钱。 还管两顿粟饭。 这简直是神仙过的日子。 关键干的活也很轻松。 公孙劫同样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在他看来,秦人比赵人强的多。 最起码,他们懂得感恩。 有些工匠也和赵国有仇。 他们的子嗣就被赵人所杀。 公孙劫作为赵国相邦,功不可没。 他们当初自然也恨过公孙劫。 可现在,他是秦国丞相。 对待他们更是好的没话说。 况且,两国交战本就如此。 秦国还是主动进攻。 再怎么也怪不到公孙劫身上。 …… 公孙劫继续向前而行。 面前则出现诸多大型陶釜。 “再然后就是煮浆。” “需要不断往里面加水。” “还有草木灰,或是石灰。” “煮个三天三夜,基本差不多了。” “然后就得挑出来,放在清水池。” 公孙劫向前走去。 清水池内还有妇人。 她们光着脚踩在池内。 里面则是引来的灞水。 将木料反复清洗。 文商们皆是若有所思。 姚贾却是轻笑。 将准备好的图册交给他们。 这里面是详细的制作流程。 “再往后就是舂纸浆。” “这步是最为费时费力。” “所以,还需要用到踏碓。” 公孙劫指向远处。 能看到数十人正在忙碌! 第39章 蓝田纸,未来 踏碓?! 文商们面面相觑。 此物也是公孙劫最早于赵国推行。 结构简单,老农都能仿造。 简单说就是杠杆原理。 头重尾轻。 前面有碓头,用以舂米。 尾部则呈扁平,方便踩踏。 妇人踩上一脚。 木碓便高高抬起。 松脚后,堆头重重落下。 石臼内的木料便被捶打出汁。 踏碓是早早就传至各国。 这玩意儿没什么仿制难度。 只要看个眼就都知道。 为此公孙劫还得了个外号。 也都称他为公孙踏碓。 说起这踏碓,也有些故事。 公孙劫那时刚任上卿。 赵王就让他挑些隶妾。 所谓隶妾,就是犯罪的女子。 被罚做舂米这种劳役。 有些隶妾双手都是水泡。 公孙劫就想着让她们轻松些。 所以回去就捯饬出了踏碓。 此物一出,瞬间风靡邯郸。 再后来就传至别国。 公孙劫走上前去。 指着踏碓。 “此物也是造纸的关键。” “经过浸沤的木料不断捶打。” “期间时不时要往里面加点水。” “不必太多,方便捶打就行。” 公孙劫的到来。 令所有妇人都很激动。 一时间干起活来都有劲了。 公孙劫转了大半圈。 目前还是刚起步。 光靠人力还是差点意思。 后续还是得改良。 可以造连机碓。 利用水力带动踏碓。 日夜不停的捶打木料。 所以,他将造纸坊建于灞水旁。 就是为了利用水力! 当然,这和此次买卖无关。 公孙劫也不会出售此技术。 他绕着踏碓看了两圈。 “你们看,这种就差不多了。” “这时候就将其加进纸槽内。” “纸槽内有清水。” “还需要加上蘖汁。” “蘖汁就是防虫防腐的关键。” “蘖汁?!” 秦甲顿时愣了下。 蘖树各地其实都有。 可谁能想到其汁水能用来造纸? 公孙劫只是浅笑。 来到了纸槽前。 “吾等见过丞相。” “你们忙自己的。” 公孙劫抬手示意。 纸槽前还站着熟人渔媪。 身后则有着诸多的学徒。 渔媪气色明显好了些。 她家的幼孙也在工坊帮工。 其实就是干点杂活而已。 不给工钱,但管两顿饭。 主要也是能有人看着。 现在渔媪可是造纸坊首席大匠。 全靠她带着学徒捞纸。 “经过沉淀后,便可捞纸。” “捞纸这步是造纸中最关键的。” “没有技巧,唯手熟尔。” “借助竹帘直接捞纸。” “捞的纸浆不能多,也不能少。” 文商们看的都很认真。 一个个屏住呼吸。 渔媪现在已是相当熟练。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双腿扎着马步。 握着竹帘快速沉入水中。 经过不断晃动,猛地抬起。 竹帘上就有了层薄如蝉翼的纸。 “好!” 文商们皆是鼓掌叫好。 他们也都看出这步的重要性。 的确是造纸最关键的一步。 没有技巧,全靠经验。 渔媪只是简单看了眼竹帘。 确认无误后,便交给学徒。 “走,去前面看。” “这步就是压纸了。” “竹帘拆开,纸张落在木板上。” “每层都盖上木板。” “最后再压上块巨石。” “压上一日夜后,便可晒纸。” 公孙劫指向远处的空地。 稚童们正在将一张张纸铺在地上。 同时将晒好的纸收起来。 一层层铺好后再用木板压着。 然后再放上块石头压实。 看着一张张的黄纸。 秦甲等文商上前拿起品鉴。 质量甚至比邯郸纸还要高! 闻起来有股独特的清香味。 纸质偏光滑。 摸起来就犹如绢帛。 薄厚恰到好处。 若是用来做书,绝对好卖! “这纸可真好!” “丞相,刚才的渔媪是秦人?” “自然。” “那她怎么如此熟练?” “呵。” 公孙劫顿时一笑。 “她家境贫寒,孤老无依。” “平时就以竹筐捕些小鱼小虾。” “久而久之,也就熟能生巧。” “其过程与捞纸极其相似。” “所以我就请她为大匠。” 秦甲等人顿时恍然大悟。 若是如此,那他们也能试试。 类似渔媪这种人到处都有。 年纪大了,无依无靠。 种地也难有产出。 那就只能用力的活着。 “诸位,现在可还满意?” “本相可没有任何隐瞒。” “这两万石粟米,值不值?” “值!” 他们皆是点头。 “丞相放心!” “契卷已签,我们就不会反悔。” “我们燕国粮食会陆续送至。” “建文侯,我有一事相求。” 齐国文商面露犹豫。 “请说。” “齐地距离咸阳太过遥远。” “运两万石粮食,损耗甚多。” “我们可以铜钱代替部分粮食。” “再用海盐换一些。” “粮食最多只能出到五千石。” “也行。” 公孙劫并未强求。 齐国距离咸阳确实遥远。 一来一回,起码得半年时间。 这么多人运粮,成本太高。 齐地靠海。 仰仗鱼盐之利,生活富庶。 他们的海盐可是相当出名。 “拜谢建文侯!” 齐国文商连忙起身长拜。 五千石粮食,他还是能做主的。 至于海盐的话更加不缺。 反倒是比粮食还多。 “建文侯,我们燕国……” “具体的你们与姚贾谈吧。” 公孙劫摆了摆手。 这种旁枝末节他也懒得管。 作为丞相,也无需事事亲为。 整体框架定下来便可。 “你们这段时间可留在蓝田。” “若是得空,也可来这看看。” “制作流程也都在书上写着。” “若有不懂的,就来此看看。” “多谢建文侯!” 他们同时抬手作揖。 “不过有句话得提醒你们。” “造纸坊后面可不能进去。” “若被抓起来,就不好看了。” “唯!” 公孙劫没着急走。 工坊正好是要派饭。 他就想着吃完再走。 造纸坊其实目前还未建完。 首先就是水车还未搭建起来。 木工还在加班加点的赶制。 主要还是公孙劫要求高。 尺寸稍微不对,就得返工。 还有就是要建造印刷坊。 光有造纸术肯定是不够的。 印刷同样是极其重要。 包括后续更有大用! 如此重要的地方,自然得设限。 哪怕还没建好,也不能随便出入。 “诸位,开饭咯!!!” 秦人那独特的大嗓门响起。 公孙劫旋即一笑。 “正好,诸位也尝尝工坊的饭食。” 第40章 工作餐,百姓无小事 工匠们都排好队。 手里端着食盒。 先挖上满满一大勺的粝米饭。 搭配些许沮菜。 还有滚烫的葵菜和猪肉。 咸阳的猪肉并不算贵。 里面还有很多内脏。 这年头内脏都是半买半送。 公孙劫就让他们用红烧的做法。 简单煎烤后,就上水炖煮。 加上肉酱汁和少许醋。 足足炖煮一下午。 肉是相当的软烂。 公孙劫就坐在棚屋下。 让哑奴为他取来饭菜。 闻着扑鼻的香味,也来了胃口。 猪肉味道其实还行。 猪内脏味道是相当的冲。 主要还是这年头没啥香料。 很多香料还都属于药材。 拿来煮内脏就太奢侈了。 公孙劫夹起块排骨。 吃的是津津有味。 旁边还有些妇人。 看到这幕更是抹着眼泪。 “你们无缘无故哭什么?” “丞相太节俭了!” “他将肥膏让给我们。” “他自己就吃些骨头和下水。” “……” 公孙劫嘴角抽了抽。 这和节俭真没啥关系。 他纯粹是不喜欢吃肥肉而已。 他最喜欢吃的还是排骨。 “你们吃你们的。” “吃完后抓紧时间休息会。” “造纸坊刚开,可要多造些。” “丞相放心!” 渔媪现在是公孙劫的铁杆粉。 逢人就夸他。 常说起公孙劫捞鱼的事迹。 “诸位也尝尝。” 文商们面面相觑。 他们平时基本不会碰猪肉。 倒不是什么没阉割。 给猪阉割在商朝时期就有。 纯粹是因为这年头猪吃的不太好。 所以猪肉吃起来味道很差。 像咸阳宫中也会吃猪肉。 可人家喂的是什么? 还有专门的小吏饲养。 这也是民间猪肉便宜的原因。 普通百姓也都无所谓。 还挑食? 饿两顿就吃了! 就算便宜,平时也难有肉吃。 有的吃就不错了! 再往前推几百年。 庶民连吃肉的资格都没有。 能吃猪肉的,起码得是大夫! 公孙劫也早早就习惯。 他端起饭盒,细嚼慢咽。 特别是排骨,连啃了好几块。 最后再浇上些汤汁。 搭配沮菜,便是珍馐。 吃饱喝足后,便将食盒交给哑奴。 他则是让渔媪先来。 “这几日可还能适应这捞纸?” “蒙丞相关心,这活不重。” “那就好,别强撑着。” “你年事已高,少做些。” “以后多带些徒弟,让他们做。” 公孙劫则是很认真。 捞纸这活看起来轻松。 可干的久了,肯定吃不消。 不断重复捞纸这动作。 正常青壮劳力都扛不住。 渔媪一日能捞三百多张纸。 是造纸坊的核心成员。 好在她的学徒也快能上手。 “我平时鲜少能来蓝田。” “加上初来乍到,不是很了解。” “我在蓝田有千户食邑。” “所以想知道当地可有何困难。” “没……” 渔媪摇了摇头。 “自丞相来后,修了造纸坊。” “我们现在日子比先前好过太多。” “最起码,已经能吃上饱饭。” “前些天大王的赏赐也都送来。” 她说的也是得到片附和。 造纸坊有很多人并非是匠籍。 他们都是闲暇来干点杂活。 用后世的话说,这就叫兼职。 他们的主业还是农民。 工匠则是有专门的户籍。 “要说难题,其实是有的。” “磐,你勿要乱说话!“ 货郎磐则显得有些尴尬。 他是蓝田的行商。 平时赚点差价糊口。 前段时间的破布头,都是他收的。 “不碍事。” “磐,你倒是说说。” “这……我能说吗?” “有想说的直言就是。” 公孙劫淡然摆手。 磐又看向那些吃人的眼神。 咽了口唾沫。 想了想还是开口。 “如今正值正月。” “天气也已转凉。” “每年冬天,关内能冻死人。” “黔首所用被衾,皆很单薄。” “就算用柴火,也难保暖。” “明白了。” 公孙劫若有所思的点头。 “丞相勿要听他胡说。” “我们也都习惯了。” “对,只要别太冷就没事。” “你们都忘记丞相怎么说的了?” 磐则是有些无奈。 “丞相让你们实事求是。” “他在蓝田食邑千户。” “这些相当于是丞相的人。” “遇到问题,就告诉丞相便可。” “就说去年大雪,冻死多少人?” “渔媪,你们乡的罴是不是被冻死了?” “是……” 渔媪还是点了点头。 毕竟这事确实发生了。 “不过,去年情况不一样。” “去年的雪太大了。” “罴是被大雪压垮了房宅。” “丞相不必操心这些小事。” “我们都知道,您现在很忙。” “每日还要忙着处理国事。” “百姓的事,就没有小事。” 公孙劫望着他们。 此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这些秦人,还真是率直的可爱。 会这么说,只是想让他少操心些。 毕竟冬天冷是真没办法。 他在邯郸时就完全不同。 那些人是将他的付出当做理所当然。 不论有何事,都会找他。 若他不能解决,反而是错。 不仅仅是赵王迁这些勋贵。 还有很多见利忘义的百姓。 “君侯,这事怕是不好管。” 姚贾放下筷子。 也是将饭食一扫而空。 “要么多准备些木炭薪柴。” “要么就要有厚实的被衾。” “可这些都需要钱。” “大王正旦已恩赏天下。” “丞相还是勿要再上书的好。” 姚贾这话就是在提醒公孙劫。 没错,秦王政是很宠信他。 因为他有能力。 而且他先前还曾救过秦王。 可他不能恃宠而骄。 三番五次如此,总会被厌烦。 公孙劫则是笑了笑。 “放心,这不是难事。” “冬衣被衾,木炭薪柴都要钱。” “我在邯郸时就曾研究过。” “只是前些年就已对他们失望。” “所以就一直没推行。” “你们将纸笔取来。” “哦?” 姚贾顿时来了兴致。 他还真想知道公孙劫有何高招。 关内寒冬是真的冷! 他在府中都是靠着鼎炉。 “建文侯这都有办法?” 公孙劫看向这些文商。 他们也是很快反应过来。 全都找理由抬手告退。 公孙劫这才提笔画图。 他画的其实就是火炕。 这玩意儿在北方很常见。 哪怕通了暖气,也是必需品。 他读大学时,同学家里就有。 据说也不需要多少木炭。 晚上睡火炕上,都不用盖棉被。 有了火炕,就不怕寒冬了! 第41章 报应,全是公孙劫的错! 邯郸,龙台宫。 十一月,正旦。 赵王迁高居王榻。 脸色铁青,看向台下。 颜聚跪倒在地,满脸悲愤。 “如今公孙劫已为秦相!” “不顾流淌的赵国公室血脉。” “却对大王出言不逊!” “更是扬言,要亲自攻破邯郸!” “还……还让大王……” “说!” “让大王洗干净脖子等着!” “无耻的狂徒!” 赵王迁是拍案而起。 木案上的文书皆是散落。 冕旒冠抖动。 此刻气的脸色涨红。 “这就是我赵国的建文君!” “自诩清流忠臣的相邦!” “去了秦国,就要伐其母国!” “当初寡人就该将其赐死!” 赵王迁已是彻底破防。 冲着台下咆哮。 恨不得将公孙劫生吞活剥! 他认为公孙劫是言过其实。 并没有太多的用处。 去了秦国继续推行其思想。 必会导致秦国内乱。 届时赵国不就安全了? 关键还是秦国给的太多了! 足足六座城邑啊! 他能不心动? 他的想法就如当初的韩王。 将水工郑国送至秦国。 打着开凿河渠的名义。 想要借此疲秦! 结果呢? 秦王政知晓郑国的来意。 故召见郑国。 他是如何说的? 臣的确是韩国间客。 可水渠若成,亦为秦利。 虽为韩延数岁之命。 却能让秦创万世之功! 秦王政大喜。 重用郑国,全力开凿河渠。 渠成,溉泽卤之地四万余顷。 于是关中为沃野,无凶年。 秦得以富强。 灭韩时吃的粮食就出自郑国渠。 至于原因也很简单。 他们都太过短视。 只知道得过且过。 想着能拖延一天是一天。 赵王迁也是如此。 他认为公孙劫会去秦国变法。 比如推行算缗什么的。 届时就能让秦国伤筋动骨。 说不准还能挑起内斗。 没曾想公孙劫压根没提。 反倒是积极创建造纸坊。 将赵国的买卖给抢走! 现在更是敢口出狂言! 没有对母国的丝毫尊重! 就算他确实亏待了公孙劫。 还让他受了很多委屈。 可他依旧是赵国的王! 公孙劫必须得尊重他! …… 司马尚位居左侧。 头戴鹖冠,满脸无奈。 这能怪谁呢? 还不是怪他们自个! 他当时就暗中劝谏赵王迁。 公孙劫此人太过聪明。 还掌握着太多机密。 若去秦国,必为赵国死敌。 他们本就没好好对待公孙劫。 赵王迁更是不顾先王遗诏。 以莫须有的罪名废相。 这对公孙劫而言就是羞辱。 况且秦赵两国乃是死仇。 当初秦王政在邯郸没少受欺辱。 这两人凑一块,能不干赵国?! 所以就该杀了公孙劫! 以叛国罪诛杀! 可赵王迁却是灵机一动。 说把公孙劫送去秦国。 不光能换得六座城邑。 还能借此整垮秦国。 就公孙劫的策论压根没用! 像他的算缗,完全是在搞事! 赵王迁又看向了李牧。 “武安君,看到了吗?” “公孙劫恐怕是早有投秦的心思!” “刚去秦国,就推行造纸坊。” “抢了邯郸纸的生意!” “还敢对寡人出言不逊!” “他就该死!” “……” 李牧手握玉圭,缓步走出。 平静无比的看着赵王迁。 “现在,公孙劫是秦相。” “他为秦效力,有何问题呢?” “况且,这不是大王所求吗?” “至于造纸坊?” “这些本就是他研制的。” “大王,现在知道他的作用了吗?” 李牧甚至是笑了起来。 他们不该早早就料到了吗? 这本就是他们的错! “武安君!!!” “你……你……” “武安君,你这话何意?” 郭开这时候跳了出来。 “公孙劫仗着遗诏,不敬大王。” “为相多年,独断专行!” “他推行算缗,残害忠良。” “恐怕是早早就已被秦国收买。” “为的就是坑害我们!” “你为赵臣食赵禄,怎能为他说话?” 其余大臣也都纷纷跳出来附和。 他们也认为郭开说的没毛病。 见他们如此,李牧顿时苦笑。 所以说,公孙劫离开是必然的。 他的一腔热血,却没有回报。 换来的就只有猜忌! “臣只是依实直言!” “呵,你就是在为他狡辩!” 郭开转过身来,看向众人。 “自他走后,邯郸愈发繁荣。” “百姓们安居乐业。” “粮价同样是逐步降低。” “府库充盈,粮食丰收。” “敢问武安君,还有何要说的?” “狡辩!” 李牧也是勃然大怒。 抬起玉圭,直指郭开。 “你这奸臣,怎敢在此胡言?” “今年粮食丰收,是公孙劫的功劳。” “他大赦天下,释放刑徒。” “令庸耕者有了农田。” “积极开荒,推行农术。” “放肆!” 郭开邪魅一笑。 看着李牧,心里乐开了花。 他就等着李牧说这话呢! “按你所言,都是他公孙劫的功劳?” “分明是大王治理有功!” “农田也都是赵人耕种。” “和他公孙劫有何关系?” “怎么,武安君还要为他说话?” “他现在可是秦相!” “呵……” 李牧只是冷笑。 根本不想和他们争辩什么。 毕竟赵王迁都是这种人。 还有何要争论的? 他只为赵国未来感到绝望。 秦国乃是虎狼。 这些年都对赵国虎视眈眈。 现在更是得到公孙劫相助。 必然是如虎添翼! 公孙劫最擅长的是内政。 特别是改善民生,发展国力。 刚好是秦国现在急需的! 因为秦国素来尚武。 更加不缺精兵强将。 可打仗需要有充足的国力支持! 而公孙劫刚好填补了空缺。 有他相助,李牧都不敢想…… “禀大王。” “臣身体抱恙,望大王允臣告退。” “准!” 赵王迁冷漠拂袖。 他现在连看都不想看到李牧。 纯粹是赵国没人能代替他。 否则早就把李牧给撤了! 真要怪也全怪李牧! 这老小子当初在代地救了人。 将尚在襁褓的公孙劫带回邯郸。 后来就与公孙劫狼狈为奸。 “今日是我赵国正旦。” “大王也勿要再为这些人烦心。” 郭开笑呵呵的抬手作揖。 他拍了拍手。 便有诸多舞姬进宫。 赵王迁脸上也是扬起笑容。 望着舞姬们,连连点头。 “哈哈,还是相邦懂寡人!” “来,接着奏乐接着舞!” 第42章 现在,不都是你们选的吗? 李牧走出王宫。 一片片雪花落下。 他伸出手来。 看着雪花消融。 往昔的一幕幕犹在眼前。 公孙劫自幼就很喜欢下雪天。 他总说什么瑞雪兆丰年。 看银装素裹,山舞银蛇。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欣赏着雪景,抚琴而歌。 可这些终究都过去了。 李牧悠悠叹息。 今年赵国并不冷。 他特地问过代地将领。 说是比往年要少下好几场雪。 而这些都与公孙劫说的对上! 赵国今年冬天不太冷。 无法冻死在土中的蝗虫卵。 等到四五月份就会爆发蝗灾! “父亲,您为何没披上羔裘?” 李弘走上前来。 为李牧披上厚实的羔裘。 同时撑起了油纸伞。 这把伞还是公孙劫亲手做的。 还说李牧经常在外奔波。 “今天还不冷。” “都十一月了,也没往年冷。” 李弘笑呵呵的撑着伞。 “父亲,今天可是正旦。” “咱们要不也去打两壶酒?” “免了。” 李牧淡定摆手。 见他如此,李弘也是心知肚明。 “是不是义兄有何消息?” “嗯。” “大兄也送来消息。” 李弘说的大兄就是李汨。 也就是秦国的中大夫。 “怎么?” “他先是询问左车过的如何。” “然后提到了义兄。” “说他现在是秦国左丞相。” “爵至伦侯,食邑千户。” “秦王极其宠爱他。” “对他几乎是有求必应。” “有儒生上书,抨击义兄。” “说他借公室而为自己谋私名。” “就被秦王免去官爵,贬为刑徒。” “他现在还是太傅。” “收长公子扶苏为徒。” 李牧走的很慢。 听得也很认真。 望着远处,陡然长叹口气。 “秦王比大王强太多了……” “胸襟宽阔,任人唯贤。” “对待功臣是颇为信任。” “这样的王,秦国如何能不强?” “劫,也终于不必再勾心斗角。” “他能大展拳脚,实现抱负。” “也终于有愿相信他的王……” 现在,李牧竟很羡慕公孙劫。 为人臣者,有个能信任他的大王。 关键时刻,无条件站在他这边。 朝堂上下,无一掣肘。 如此,虽百死而无悔矣! “唉!” 李弘也是叹息。 行于街道。 总觉得没有往昔那么热闹。 公孙劫在时可不是这样。 他们还会焚竹祭祀。 一家人其乐融融。 可现在却冷清的多。 “武安君?” “武安君,您可要帮帮我们啊!” “现在就只有您了!” 李牧还未归府。 只瞧见诸多百姓在门口等候。 有的蓑衣上都带着雪花。 一个个冻得脸颊通红。 看到李牧后,便纷纷围上来。 “你们是?” “君上,我们都是造纸坊的工匠。” 为首的中年人惨然走出。 不住搓着手,脸上还有愧色。 “你们有何事?” “还请君上为吾等做主啊!” 而后就看到他们纷纷跪地叩拜。 “你们这是做什么?” “君上不答应,吾等就不起来!” “那你们倒先说是怎么回事?” “自郭开任相,便令吾等增产。” 中年人抬起头来。 双眼都泛着泪花。 “而后削减三餐为两餐。” “接着继续削减用度,克扣工钱。” “如今已至正旦,可却有数月工钱没结。” “我们去找主事要。” “颜聚说我们做的都是残次品。” “不仅没钱,还要我们赔钱!” “若是不赔,就收走农田。” “甚至要将我们卖为奴隶!” “……” 李牧顿时哑然。 望着他们,只觉得很可怜。 但可怜之人往往有可恨之处。 曾经有人愿意为他们而奋斗。 可他们却将这人给逼走了。 “这不是你们想要的吗?” “君上?!” “建文君为你们多次上书。” “拼尽全力,保住了你们。” “可你们却处处埋怨他。” “不满足于现状,想要多干些。” “现在,你们如愿以偿了。” “建文君走了,他们上来了。” “这不正是你们亲手造成的吗?” 这些话就犹如重锤。 砸在他们每个人身上。 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这就叫做求锤得锤。 公孙劫和他们说过很多次了。 要懂得细水长流。 纸的需求量并不高。 造的太多,就只会堆积。 最后要么降价,要么自己消化。 所以得要控制产量。 况且他们还是得以耕种为主。 每日干完农活,来工坊帮会。 可他们却不知足…… 他们认为公孙劫是别有用心。 就是故意吓唬他们的。 维持价格,公孙劫就能多赚点。 “你们不必来找我。” “找我也没用!” “曾经有个人可以帮你们。” “但那个人,被你们逼走了!” “他走的那天,你们可有一人送他?” “我们人微言轻,不敢啊……” “不敢?” 李牧走上前来,挑了挑眉。 “可他为你们,却敢顶撞大王!” “不惜得罪朝堂勋贵!” “可你们却将这些视作理所当然。” “你们怀疑他!” “埋怨他!” “却从未想过,你们的一切都是他给的!” 这一刻,雪下的又大了些。 李牧望着他们。 眸子中就只有失望。 公孙劫为他们受了太多委屈。 可他却不曾后悔过。 因为他知道自己做的是对的。 他没有要求这些人必须得做什么。 只要愿意信他就好。 可就是这小小的要求,都没能做到。 他们宁愿相信郭开、颜聚。 都不愿意信公孙劫! 就因为他曾救过秦王! 可他这么做,也是为了赵国…… 李弘气愤的走上前来。 将他们全都赶走。 “你们都滚!” “以后莫要再来我们这。” “这都是你们自作自受!” “君上?” “君上……” “您不能看着我们死啊!” 他们再次跪倒一片。 一个个磕头如捣蒜。 可现在李牧连看都不想看。 不是他铁石心肠。 而是他不能再管了…… 他今日已经顶撞大王。 若因为这事继续闹,会更麻烦。 公孙劫的预言正在一一应验。 所以,明年会有蝗灾、旱灾! 届时赵国闹饥荒,国力孱弱。 秦国必定会大举进攻赵国! 现在秦国都可能已在调兵。 他绝不能这时候倒下。 否则,赵国真的没希望了…… 第43章 火炕,施小恩而成大利 蓝田县。 建文侯府。 这并不是相府,而是私宅。 公孙劫作为伦侯,待遇极高。 按军功爵制,授田九十五顷! 宅邸面积可达九十五宅! 这里的宅可理解为居住面积。 是谓宅之大方卅步! 一宅的面积就是三十【平方步】。 而秦国一步约合1.4米。 故一宅面积差不多为60平方米! 而公孙劫的宅邸足有95宅! 也就是后世的5700平方米! 此外,这只是建筑面积。 庭院园林,这些都不算在内。 实际居住面积会更恐怖! 目前侯府还未完全修好。 还能看到官匠进进出出。 用的木料石料都是最顶尖的。 庭院则栽种了成林的青竹。 这可是秦王政特地交代的。 因为公孙劫最喜欢的植物就是竹。 竹,中通外直。 枝杆挺拔,傲雪凌霜。 四季常青,宁折不屈。 此外根系发达。 只要扎根,便难移走。 公孙劫曾想成为邯郸的竹。 所以他不惧艰辛,不畏逆境。 可最终却是赵王迁将他斩断! 穿过院门就是游廊。 游廊悬于池塘之上。 还能瞧见有诸多假山。 飘着些浮萍。 偶尔能瞧见小鱼游过。 游廊后就是正儿八经的居所。 整体建筑以青砖黑瓦为主。 风格并不奢靡夸张。 反而是低调肃穆。 这也是秦国的主流风格。 “章君,本相这暖榻如何?” “舒坦!” 章邯随意的坐在榻上。 腿上盖着张虎皮。 感受着热量,满脸欣喜。 公孙劫微笑的看着他。 身后还站着几个工匠。 他们显得很拘谨。 全身都紧绷着。 公孙劫则是抬手摸了下火炕。 温度是刚好合适。 “图纸你们也都有。” “后续就按此法为人盘火炕。” “钱可以收,但要少收些。” “本相不管你们如何做。” “今年冬天,蓝田闾左家家都得有。” “若有人冻死,本相就罚你们!” “唯!” 三名工匠皆是作揖。 捧着图纸,感慨不已。 公孙劫给了他们活命的本事。 他们本为匠奴。 乃是被连坐的工匠。 公孙劫一句话便将他们带走。 要求他们制作暖榻。 他们还真没听过这玩意儿。 经公孙劫讲解,才终于明白。 就是利用夯土制作火炕。 中间是空的,且有烟道。 先放火烧柴暖炕。 然后便合上入口。 便能暖和一整晚。 这种火炕制作难度极低。 就算是寻常老农都能自己干。 但却需要额外用柴火。 所以公孙劫还给出了改良版。 卧房和厨房相连。 厨房用的炉灶和火炕相连。 这么做的好处就是省柴。 烧水做饭的同时就能暖炕。 只要火炕做的稍微薄些就够用。 所以,这暖榻可是新鲜物! 先前是听都没听说过。 公孙劫将此法教给他们。 他们完全能借此谋生。 再带些徒弟,组个班子。 光蓝田县以后也够吃了。 毕竟火炕同样也是需要修缮的。 “行了,退下吧。” “吾等拜谢丞相!” 三人面面相觑。 没来由的就给公孙劫跪了。 吓得他是连忙将他们搀扶住。 “行了,咱们可不兴跪。” “你们记住本相今日说的。” “回去好好做事。” “记得优先给闾左盘火炕。” “那若是豪右要我们做呢?” “自然是狠狠宰他们一刀!” “……” 三人面面相觑。 望着公孙劫一时语塞。 就连章邯都听懵了。 您也是蓝田豪右啊! 整个蓝田都没人能比您豪! “按我说的去做就行。” 公孙劫神色如常。 拂袖挥手, 示意他们退下。 章邯这才恋恋不舍的自床榻起来。 “君侯对他们还真好。” “也难怪蓝田现在是政通人和。” “有君侯坐镇,实乃蓝田之福。” “也是工匠们的福!” “小事而已。” 公孙劫淡定拂袖。 “正所谓以点及面。” “蓝田如此,关中诸县亦然。” “你这考工室令也得忙起来。” “图纸你也都有。” “让各县加以仿造便可。” “暖炕本身就没多少难度。” “施小恩,民则受大利。” “上位者可不能吝啬。” “下吏明白。” 章邯抱拳抬手。 他一直觉得公孙劫说的话很有学问。 总能将道理用粗显的话说明白。 …… 公孙劫伸了个懒腰。 在秦国这段日子,是他最轻松的时光。 他作为左丞相,政务并不多。 主要是作为右丞相的副手。 他这段时间忙着在蓝田修工坊。 闲时则会看些秦国的书册典籍。 政务都是由昌平君负责。 他也算是难得忙里偷闲。 主要还是秦国行政很高效。 毕竟不高效不行啊…… 秦律明文规定当日事当日毕。 若敢拖延,就得受罚! 此外,秦国官吏每年都有考核。 就以县令来说,考核内容很多。 包括但不限于:户口、垦田、钱谷、刑狱、牲畜…… 表现好的,予以提拔。 表现差的,则削爵留任或是左迁。 此外这可是竞争关系! 关中共有十余个县。 每年县令都会有考核排名。 关乎自身官爵,谁敢摸鱼? 公孙劫交代的任务。 各个部门会以最快速度完成。 各方协作也都很顺手。 甚至不需要公孙劫多提点。 章邯就能把事全给办了。 毕竟办的好可是有奖赏的。 官场有谁不想进步的呢? 这就让公孙劫是相当惬意。 比在邯郸勾心斗角要强多了。 他今年不过二十五岁。 可鬓角却已生白发。 就是在邯郸活生生熬出来的。 邯郸城各方势力交错。 并且又分为诸多派系。 他的政令都难出邯郸城。 要么是阳奉阴违,出工不出力。 导致他很多时候都得亲力亲为。 他能不白头吗? 还是在秦国舒坦啊! “明日我就得回咸阳。” “得去丞相府看看。” “而且还要去宫中授课。” “这段日子多去工坊看看。” “特别是我叮嘱的水车。” “邯记住了。” 公孙劫满意点头。 他的侯府属于是休息的地方。 而丞相府才是他工作的地。 他好歹也是秦国的丞相。 不会只有一处房宅。 包括咸阳城内也有居所。 只是同样还在装修而已。 公孙劫带着章邯走出卧室。 他抬头观察着左右。 “话说,这宅邸先前是谁所居?” “甘罗……” “是他?!” 公孙劫顿时愣了下。 这还真是巧了! 第44章 甘罗之死,题阀阅! “如此说来,我与他还有些缘分。” 公孙劫自嘲的笑了笑。 彼时甘罗十二岁,出使赵国。 便是十岁的他亲自接待。 当时甘罗开出条件。 需要赵国的五座城池。 公孙劫便与他讨价还价。 最后顺利说为三座城。 看起来赵国是吃亏了。 实则赚大发了! 因为甘罗根本就是言过其实。 说是奇童,实则愚不可及。 当时秦王政的策略是联燕伐赵。 也就是范雎所提的远交近攻。 为此燕国还将太子丹送来当人质。 而吕不韦却有着私心。 他也想攻打赵国。 但却想扩大自己的河间封地。 这时候甘罗作为少庶子登场。 他先说服张唐出使燕国为相。 而后亲自出使赵国。 他在赵悼襄王面前慷慨陈词。 就说秦燕两国已经结盟。 很快就要攻打赵国。 秦国只是想要河间的城邑。 大王倒不如送我五座城。 届时秦国将太子丹送回。 撕毁和燕国的协议。 赵国便可顺势伐燕。 秦国绝对不会干涉! 只要赵国届时再分些城邑给秦。 当然,变数就在于公孙劫。 他亲自出面驳斥甘罗。 迫使甘罗只得了三座城邑。 赵国当即起兵,进攻燕国。 夺得上谷三十座城邑。 最后只分给秦国六座。 秦国的确是不费兵卒得到城邑。 可就战略上来说无疑是失败的。 相较于燕国,赵国的威胁更大! 秦国撕毁盟约,和燕国撕破脸。 赵国就不必担心两面受敌。 反而还顺利攻打燕国。 最后受伤的就只有燕国! 所以,公孙劫很瞧不上甘罗。 当时他就说甘罗必死无疑。 甘罗本身就是吕不韦的少庶子。 就相当于是秘书。 还一心为吕不韦效力。 破坏了秦王政联燕伐赵的战略。 秦王岂能容他? 相权,绝不能凌驾于王权之上! 可当时秦王奈何不得吕不韦。 那自然只能拿甘罗开刀! “甘罗,倒也是可惜了。” “君侯可知他因何而死?” “自作聪明?” “可不止如此。” 章邯笑着摇头。 背着手,遥望远处。 “此事我也有听说。” “彼时甘罗归秦,备受瞩目。” “年仅十二,受封上卿。” “当时他说了些君侯的坏话。” “唔,准确说也不算坏话。” “说赵国出了个奇童。” “年仅十岁,却无比聪颖。” “若非他捣乱,能得更多城邑。” “还希望大王能趁早将其扼杀。” “然后呢?” “然后就被杀了……” “……” 公孙劫面色古怪。 合着还真是因为他才被杀的? 他记得历史上甘罗就很神秘。 十二岁担任上卿。 是历史出名的神童。 可再往后就再无消息。 史学家对甘罗也有各种推测。 有的说他是急流勇退。 有的说他触怒秦王被杀。 各种说法也都有。 但有点能肯定,甘罗是吕不韦的人。 他不像李斯这般聪明。 知道及时抽身而出。 效力于秦王。 甘罗则始终是吕不韦的人。 包括出使赵国,夺取城邑。 其实就是为了给吕不韦增加封地。 吕不韦都落个饮鸩自杀的结局。 甘罗能好吗? 要怪就只能怪他自己。 站错队的下场就是如此。 他以为吕不韦能一直都是相邦。 低估了秦王的野心! “大王对君侯那是相当偏爱啊!” “当时他还提着染血的剑。” “环顾朝堂,无一人敢劝阻。” “大王说,夫公孙劫者为奇童。” “虽为赵人,却曾救寡人。” “若能为寡人所用,死不恨矣!” “敢言杀公孙者,诛之!” “……” 公孙劫此刻是头皮发麻。 他知道政哥对他的偏爱。 可这话明摆着是有诸多信息。 秦王真会如此莽撞? 就因为甘罗一句话而杀他? 不! 他是要借此向吕不韦示威! 他不会再受相邦的掣肘! 也是即将亲政掌权的信号! 但凡有点眼力的,就知道该如何做! 当然,肯定也有他一小部分原因。 公孙劫也不否认。 也许,这就是白月光的杀伤力? 公孙劫挠了挠头。 最后则是轻轻叹息。 他记得前些日子就有儒生弹劾他。 结果就被贬为刑徒。 这就是无条件的信任啊! 试问,他如何能不为政哥效力? 仅仅只是灭六国可不够。 他要改变秦国二世而亡的命运! “君侯,君侯!” “大王的车驾来了!” 婢女连忙跑来。 神色也是无比慌乱。 “大王来了?” “那随我出门亲迎!” “唯!” 公孙劫和章邯对视了眼。 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章邯这才回过神来。 他面露苦笑,紧随其后。 这侯府还没建成呢。 大王便迫不及待的亲临蓝田。 如此偏爱,老臣们岂能不嫉妒? 他们走出王府。 此刻秦王政已经下了马车。 他站在门前的红木柱前提笔书写。 “吾等见过大王!” “大王万年!” “免。” 秦王政纹丝不动。 左手提着袖口。 右手则提笔而书。 李斯站在旁边,手里捧着砚台。 便看到笔走龙蛇,于柱上而书。 左侧红木柱已经写完。 字迹苍劲有力。 行云流水。 墨迹已经干透。 就只有一行小字。 【庄襄王元年,救王有大功!】 【十七年,献造纸立功!】 公孙劫看着这行小字,顿时愣住。 这就是阀阅啊! 还是秦王亲笔而书! 所谓阀阅,就是官吏的功劳簿。 明确功劳等级的称【阀】。 凭借资历长短的则为【阅】。 左边为阀,右边为阅。 这可是顶尖豪族才有的! 路过的人只要一眼就知道。 这家人立了什么功劳。 家里头又出过多少伦侯。 一桩桩一件件,都很明显。 公孙劫没想到会这么快题上。 更没料到是秦王亲笔而书! 很快,右边阅也已题完。 大父,平原君赵胜! 至劫,十岁位列赵国上卿。 十八任相邦,封建文君。 二十四入秦,任左相。 爵十九级伦侯,食邑千户! 公孙劫看着红柱,无比感慨。 这就是他的功劳簿啊…… “寡人听说你的侯府快要修成。” “突然想到还未题阀阅。” “所以是特地赶来蓝田,为你而题。” 秦王政随手将毛笔丢给李斯。 笑意盈盈的看着公孙劫。 “丞相,这还只是开始。” “寡人希望能为你写满阀阅!” “臣必不负大王所望!” 公孙劫双眼泛红。 抬手长拜! 第45章 真心换真心,秦民! “丞相这几日可做了不少事。” “蓝田纸的质量甚好。” “比昔日的邯郸纸更好!” “用以书写,再合适不过。” 秦王政正坐于厅堂。 侍女经护卫检查后,方送上青枣。 “的确。” “纸质粗细刚好,便于书写。” “提笔而书,墨汁很快渗透。” 李斯是附和点头。 他其实早早就想来拜访公孙劫。 人家年纪轻轻,就已拜相封侯。 他羡慕的眼睛都红了。 说起来,还算是他的同门师弟。 可却已凌驾于他之上! “当然,关键还是诸侯文商。” “寡人可都听姚贾说了。” “你还狠狠羞辱了颜聚。” “将赵国的造纸买卖全给抢了!” “赵国可过不好这个年咯!” “他们是自作自受。” 李斯在旁浅笑。 “赵王迁昏庸无能,听信郭开。” “只看重眼前的利益。” “为六座城邑,舍弃丞相。” “现在看来,丞相何止六座城邑?” “廷尉谬赞。” “欸,老朽依实直言!” 李斯说起话来也是滴水不漏。 他又转过身看向秦王。 “当然,还是大王慧眼识珠。” “君为千里马,大王便是伯乐!” “力排众议,换取丞相入秦!” “吾等昔日还曾有所怀疑。” “现在看来,还是大王眼力过人!” “哈哈哈!” 秦王政爽朗的笑着。 对李斯这话是相当受用。 他看着房宅,左右观察。 李斯就是聪明人。 比年少轻狂的甘罗强太多。 想当初,李斯也曾是吕不韦舍人。 可他很聪明。 知道谁才是秦国的王! 秦王政看向两人。 “说起来,你们可还是师兄弟。” “皆是师从荀子。” “正是,劫见过师兄。” “师弟客气。” 李斯同样起身回礼。 公孙劫笑了笑。 “可惜,劫没能与师兄同时拜师。” “我去稷下时,已不复往昔。” “后至兰陵,方拜师学艺。” “荀师常与我畅谈天下大势。” “对昔日入秦,也是念念不忘。” “言秦民质朴,其声乐不流污。” “畏有司而顺,乃古之民也。” 秦王政顿时一笑。 荀子入秦观政,他也知道。 只是他也指出秦国缺点。 认为秦国太重视刑法吏治。 并且轻视仁德士君子。 当然,这也不重要了。 “看来,吾秦与荀卿当真有缘。” “兰陵高徒皆聚于秦。” “还有子瓠(hU)吧?” “你也认识子瓠?” 李斯诧异的看向公孙劫。 他们口中的子瓠便是张苍。 这在历史上可是个大名人。 乃是汉朝的开国功臣。 九章算术便是由他编写的。 他同样也是荀子高徒。 此人嗜书如命,记性极好。 过目不忘可能有些夸张。 可却无所不知,无所不通! 稷下百家,他几乎都有涉猎。 是真正意义上的全才! “哦?” “丞相也知道子瓠?” “嗯,我与他同龄。” “只不过他比我早入门。” “所以平时尊其为师兄。” “此人极其聪明,精通律历。” “极其好书,又善百家。” “和臣爱好相仿,喜好数术。” 公孙劫也是浅笑。 他和张苍的关系还算不错。 这人长得是白白胖胖的。 所以是被誉为美士。 不过就是好色了些。 年仅二十,就有十余妾室。 可不是他用权势抢来的。 很多都是主动送上门的。 这年头的女子可相当开放。 张苍这类美士,本就受欢迎。 加上他还师从荀子,潜力十足。 公孙劫归邯郸时,还曾邀请过他。 只是被张苍拒绝了…… 张苍还说赵王迁昏庸无能。 此人绝非明主! 公孙劫去了也没任何用。 而且他还夜观天象。 断言赵国必亡! 还劝公孙劫别回赵国。 两人都没能说服对方。 所以,最后只能辞别。 “如此看来,寡人又能得一能臣。” 秦王政捋着胡须,甚为满意。 看向李斯,朝着他点了点头。 公孙劫则是笑而不语。 这些倒是和历史走向一样。 张苍的确是受李斯邀请入秦。 担任御史,主柱下方书。 只是后来犯事,便跑路回家。 张苍是真正意义上的全才。 可以说将百家融会贯通。 饶是公孙劫都很钦佩。 有他在,其实也很不错。 “师弟,大王着急来蓝田。” “现在可还未用膳呢。” 李斯轻轻咳嗽,提醒公孙劫。 他知道公孙劫的为人。 这是个宁折不弯的直臣! 因而在赵国不受待见。 所以,他自然得提醒下。 他最开始就只是个小人物。 是一步步爬上来的。 他本为楚国上蔡小吏。 偶然看到厕鼠和仓鼠。 厕所的老鼠又瘦又怕人。 而粮仓的老鼠则很肥硕。 他就意识到环境对人的影响。 于是乎亦然辞官,拜师荀子。 在稷下学宫认识了韩非等人。 他也学了身治天下的帝王之术。 彼时荀子问他要去往何处。 他说六国势微,皆无希望。 若想建功立业,必须入秦! 他最初只是吕不韦的舍人。 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所以也是个人精。 最擅长的就是揣测上意! 公孙劫则是面露尴尬。 “怎么?” “丞相有何问题?” “臣的府中并无多少珍馐。” “实在是怕怠慢了大王。” “不碍事,随便吃些就好。” 秦王政满不在乎的摆手。 侯府毕竟还没有真的建成。 很多东西也都没搬进来。 况且,他并非是挑食的人。 他对吃喝方面要求并不高。 “那行。” 公孙劫正要吩咐。 却瞧见哑奴走了进来。 朝着他连连比划。 “什么?” “你是说百姓们在门口?” “大王,要不让他们先进宅?” “可!” 秦王政拂袖示意。 他也想看看是什么事。 哑奴闻言旋即便去准备。 他们也都走出厅堂。 没等多久,足足数十百姓就来了。 他们有老有少。 为首的便是三名工匠。 有的提着老母鸡。 还有的则是拎着筐野鸭蛋。 就没有一人是空手来的。 “吾等拜见大王!” “拜见君侯!” “免礼。” 公孙劫向前走出半步。 古怪的望着这些人。 “你们这是做什么?” “自丞相来至蓝田,处处照顾吾等。” “所以,我们也想聊表心意。” “侯府是刚刚修成。” “就当是我们送的礼了。” “你们……” 公孙劫望着他们,却是语塞。 这些秦人还真是淳朴! 第46章 政通人和,想常人所不能! 公孙劫看着质朴的秦民。 也是想到在邯郸时的经历。 类似的事他自然也都做过。 最开始邯郸贫户也很感激。 但大部分只是口头上表示感谢。 在他们看来,这都是应该的。 公孙劫是相邦。 还出自赵国宗室。 腰缠万贯,根本不差这点。 他们就算送了,公孙劫也不会收。 可他们显然忘了。 公孙劫的封赏几乎都给了他们。 他虽有相府,却并无奴仆婢女。 只有个哑奴跟着。 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回肉。 全靠哑奴自己种菜。 久而久之,所有人都习惯了。 甚至连公孙劫自己也是如此。 他认为自己苦些也无所谓。 毕竟他对物质要求并不高。 只要赵国能好就行。 再往后,他们是愈发过分。 公孙劫发的赈济粮慢些也要被说。 若是陈米粝米,还要被说。 升米恩,斗米仇。 以至于公孙劫常年体弱。 可他们觉得这一切都是应该的。 从公孙劫护送秦质子归国起。 他们就不再信任公孙劫。 郭开等人稍微挑拨两句。 他们就怀疑公孙劫别有用心。 因为,他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阿劫?” 秦王政看着愣住的公孙劫。 最后则是轻轻叹息。 他知道公孙劫这些年的遭遇。 其实公孙劫最初还是很受欢迎的。 毕竟是李牧的义子。 而且自幼就很聪颖。 彼时他仅只有五岁。 却已得赵王的信任。 便破例准许他参与廷议。 公孙劫有着常人不及的成熟。 不论学什么都很快。 还常有奇思妙想。 在认识他后,秦王政也是受益匪浅。 还记得公孙劫护送他出赵国。 临走时他就说了。 希望公孙劫能与他归秦。 公孙劫虽稚嫩,却很坚决。 只说今后一别,今后则各为其主。 战场相见,绝不留情! 只要他在赵国的一天。 赵国就不会亡国! 事实证明,公孙劫做到了。 他对内改革朝堂,三次减赋。 对外向北扩张,打的胡戎抱头鼠窜。 协助李牧,组建起了支锐骑。 堪称是举世无双! 可这样的他,却遭受种种不公! “咳咳,师弟?” 就连李斯都忍不住咳嗽提醒。 公孙劫这才回过神来。 看向这些质朴的秦民。 为首者是刚才的三名工匠。 身后站着渔媪等人。 他们皆是衣着破旧。 有的还被冻得双手通红。 只是此刻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带着满满的期许,看着公孙劫。 他们都是蓝田出了名的贫户。 家徒四壁,也无余粮。 可却尽自己所能拿出了最好的。 对公孙劫来说,这些不算什么。 却是他们无比珍视的粮食。 “你们的心意,我都领了。” “寒冬将至,东西就带回去。” “你们过好日子,比什么都强。” “本相府上不缺这些。” “丞相就收下吧!” “您给我们的,何止这些?” “这些也不值什么钱。” 为首的工匠缓步走出。 “丞相还教我们暖榻技艺。” “有了此物,就再也无需惧怕寒冬。” “丞相若不收,吾等如何能心安?” “还请丞相收下吧!” “暖榻?” 秦王政也是捕捉到关键信息。 当即是古怪的看向公孙劫。 就在他准备开口解释时。 便看到渔媪他们纷纷放下手中东西。 最后仓促抬手告退。 一眨眼的功夫就全跑了。 “他们啊……” 公孙劫无奈摇头苦笑。 秦王政捋着胡须,笑着打趣。 “本来,寡人还有些担心你。” “毕竟,你曾是赵国相邦。” “先前还让秦国吃了很多亏。” “现在看来是寡人多虑了。” “你在蓝田倒是很受百姓欢迎。” 公孙劫则是抬手长拜。 “这并非是臣一人的功劳。” “更因为大王昔日出函谷亲迎。” “还有章邯等官吏相助。” 他这也是实话实说。 能这么顺利,是因为秦王的支持。 彼时亲自出函谷亲迎。 咸阳城的人都能瞧见。 而后力排众议,拜相封侯。 很多秦吏不是怕公孙劫。 而是怕幕后的秦王! 此外就是秦人素来尚武。 就算公孙劫曾是敌人也无妨。 彼时建文武安可是并称赵国双壁。 他们知道公孙劫的能耐。 也很敬重他的表现。 现在来至秦国,不是更好? “章邯……” “下吏在!” 章邯是连忙走出。 秦王政平静打量着他。 “寡人记得你。” “汝父兄皆战死疆场。” “你得余荫为学室任子。” “后因表现出众,出任中郎。” “宿卫宫中,却从未犯过错。” “因为精通工术,便举为考工室令。” “汝协助丞相修造工坊有功。” “寡人不会亏待于你。” “下吏,拜谢大王!” 章邯激动的连忙长拜。 眼角的余光则是瞥向公孙劫。 满是感激。 这就是公孙劫的能耐。 只需稍微提一嘴,就能让大王记住。 他作为考工室令,隶属于少府。 虽说是八百石的大吏,却也没啥用。 在咸阳城比他官爵高的比比皆是。 一板砖下去,能拍死十几个庶长。 平时连见大王的资格都没有。 可现在却能让大王记住! 是因为他的功劳吗? 不,是公孙劫的刻意提拔! 公孙劫只是笑着看向这幕。 又看着尚在地上的鸡鸭肉蔬。 “哑叔,将这些都收好。” “让庖人今天多加两道菜。” 哑奴点了点头。 当即安排人手去准备。 “至于这暖榻……” 公孙劫狡黠一笑。 “还请大王先随我来。” “章邯,就由你为大王介绍。” “唯!” “哈哈,那寡人倒要看看。” 秦王政爽朗一笑。 他们穿过游廊,行至卧房。 章邯站在前面,指向暖榻。 “禀大王,此物就是暖榻。” “以夯土筑成,铺上草蔑布帛。” “其下中空,可点火焚烧。” “而后再将入火口封上。” “人睡在上面,便可不惧寒冬。” “哦?” 秦王政顿时来了兴致。 身旁婢女旋即上前,为他脱下鞋履。 坐在暖榻上面,顿时面露喜色。 “果然是无比暖和。” “那此物需多少木炭?” “用不了多少。” 章邯则是将图纸取出。 恭敬递给秦王政。 继续解释。 “丞相所用暖榻稍微废些。” “毕竟丞相所居与厨房并不联通。” “若是百姓所居,可用另外种。” “将炉灶和暖榻相连。” “百姓起锅烹饭,便可暖炕。” “飧(SUn)后洗漱,刚好歇息。” 章邯是侃侃而谈。 搭配图纸,倒也看的通透。 秦王政则是连连赞叹。 看着公孙劫,不由感慨。 “丞相还真是心思精巧。” “竟能想出如此利器。” “有此暖榻,便无需再惧怕寒冬。” “丞相,你可又为秦国立一大功!” 暖榻的制造原理很简单。 简单到一看就能明白。 就是老农都能自己仿造。 可越是如此,就越不简单。 就如公孙劫昔日所做踏碓。 够简单了吧? 可却有着大用! 而且别人偏偏就想不到。 “欸,邯郸城中有此物吗?” 李斯忍不住出言询问。 当初秦王可是派遣诸多密探。 凡是和公孙劫有关的消息都要汇报。 可他们从未听说过这暖榻! 第47章 蝗灾的前兆,伐赵! “赵国的确是没有。” “这是我来蓝田后推行的。” “其实早就有了雏形。” “只是赵人不信我。” “我就想着报答武安君的恩情。” “民生这块,我也懒得再多插手。” “做的越多,错的就越多。” “倒不如先让赵国渡过难关。” “那就是他们不识人!” 秦王政眼神一寒。 也是想到自己在邯郸的遭遇。 赵人愚昧短视。 他们根本不懂大局。 骁勇好斗,只为一时之快! 自赵王至下,皆是贪图享乐。 他们根本没意识到危险。 只想着苟活于乱世。 却不知弱小便是原罪! “不过,这暖榻确实极好。” “章邯,就由你负责推行。” “唯!” “当初寡人质于邯郸。” “寒冬来临,却只有单薄的被衾。” “甚至连木炭都断了数日。” “那日大雪,却是丞相亲至。” “于雪中送炭,救了寡人。” 秦王政正坐于暖榻。 看着图纸,回忆往昔的点点滴滴。 于他而言,公孙劫做了太多的事。 也许,当时他只是想维系外交。 不想赵国和秦国结下死仇。 可公孙劫实实在在的帮了他。 两人年龄相仿,也常畅谈。 他也因此受益匪浅。 “说起来,今年邯郸并不冷。” “第一场雪比去年晚了月余。” “嗯,皆在预料中。” 公孙劫与秦王政对坐。 榻上还摆着张木案。 “邯郸今年是暖冬。” “无法冻死在土中的蝗虫卵。” “待春暖化冻,就会孵化。” “随着不断聚集,便化作蝗灾。” “若我没算错,五六月份就会蔓延。” “在蝗灾之前,还有旱灾。” “数月都不会下一场雨。” “旱极而蝗,必令草木皆赤!” “赵国,没希望了。” “哈哈哈,甚好!” 秦王政爽朗大笑。 他又看向李斯。 “廷尉,你做的如何?” “臣派遣的使臣应该都已入赵。” “他们将会以高价分散购粮。” “而后秘密运至上郡、井陉、河内三地。” “善!” 秦王政满意点头。 “既有旱蝗,我秦国也得点把火。” “让他们不惜一切代价购粮!” “就是抬高价钱都无妨!” “唯!” 李斯抬手应下。 这也都是他昔日做的事。 他被提拔为郎官后。 秦王曾问政于他。 他是慷慨陈词。 希望秦王能抓住机会。 统一天下,成就霸业。 依旧贯彻昔日的远交近攻。 同时想办法离间诸侯国君臣。 可派遣使臣秘密前往各国。 带上足够的金玉珠宝。 各国大臣能收买的就收买。 不能收买的,就想办法除去! 事实证明,效果不错。 包括公孙劫入秦,就有他的功劳。 虽说手段脏了些,可李斯从未掩饰。 像颜聚、赵葱等人为何恨公孙劫? 不仅仅只是利益相争。 还因为他们收了秦国的钱。 故意针对公孙劫! 没办法啊…… 秦王不让暗杀公孙劫。 那李斯就只能用这种法子。 公孙劫会被废相,李斯也出了力! 当然,这些事公孙劫早就知道。 包括秦王政也曾与他说过。 公孙劫只觉得很正常。 恨李斯吗? 倒也不至于。 彼时只是各为其主。 没有害他的命就算好了。 况且,真是李斯的过错? 显然并不是。 赵王迁若如秦王这般。 不顾一切无条件的信任他。 那这些奸臣说再多都没用。 可惜,赵王迁太过昏聩。 就算李斯不出手也没用。 颜聚等人依旧会攻击公孙劫。 “臣认为,可令边郡备粮。” “赵国饥荒,必有灾民。” “他们没了生路,只能奔逃。” “同时还要防范魏国。” “可。” 赵魏两国也是颇有恩怨。 但两国就是唇亡齿寒的关系。 昭王时期,秦军兵临邯郸。 关键时刻就是信陵君窃符救赵。 否则,赵国早就已经亡了! “丞相,寡人会灭了赵国!” “不仅仅是为了报昔日的仇。” “更是要实现统一天下的夙愿!” “臣明白。” 公孙劫淡定抬手。 他被废相时,就知晓会有这么天。 秦王政不会因任何人停下脚步! 他将驾驶秦国这辆战车。 将沿途的敌人全部碾过! 最后拔出染血的秦剑。 铸造历史最华丽的篇章之一。 “臣只有个不情之请。” “是要寡人放过李牧?” “知臣者,大王也!” 秦王政脸上笑容消失。 取而代之的则是严肃。 “寡人也想武安君能为秦所用。” “可你知道,其人刚正不阿。” “与你相同,皆是颇具气节。” “秦国伐赵,最大的阻碍必是李牧。” “若不除去他,会有诸多死伤。” “臣并非此意。” “师弟,勿要再说了!” 李斯忍不住出言提醒。 秦王政已经足够偏爱公孙劫。 可他绝不能恃宠而骄。 提出有损秦国利益的事! “臣先前就曾说过。” “会想办法,令李牧无法领兵。” “臣只是想着保住他的性命。” “以后就是当个山野村夫都行。” “是这样?” “臣为秦相,自然要以秦国利益为先。” “只是武安君为臣义父。” “若无他,臣早早就死于代地。” “所以,还望大王准许。” “可。” 秦王政最终还是点头。 如果真如公孙劫所言,也无不可。 况且只是留下李牧的性命而已。 若真能让他无法领兵,也是好事。 “臣拜谢大王。” “不必多礼。” 秦王政笑着摆手。 此时也闻到了扑鼻的饭香。 “如何,饭食可都备好?” “寡人现在可是饥肠辘辘。” “大王不嫌弃就好。” “哈哈,寡人何时嫌弃过?” 秦王政却是反问一笑。 哑奴这时才端上饭食。 因为时间紧急,做的很简单。 公孙劫这段日子都没在侯府开过火。 平时都是在工坊简单对付两口。 所以,饭食也简单的很。 就是公孙劫常吃的煲仔饭。 豆饭搭配腊肉、绿菜。 加上些灵魂酱汁。 出锅时正好热气腾腾的。 当然,还少不了盘沮菜。 “又是豆饭?” “呵,扶苏他们可想的很。” “上回将闾还说寡人在邯郸真好。” “能每日吃到如此珍馐。” “……” 公孙劫也是哭笑不得。 他想着搞个忆苦思甜饭来着。 结果公子们都嚷嚷着再来一碗。 最后没吃多少苦,尽吃甜了。 “丞相平时就吃这些可不行。” “你自入秦后,似乎又瘦了些。” “若传出去,怕是都以为寡人亏待你。” “倒也没有。” 公孙劫只是笑着摇头。 他这人做事就这样。 有时候沉浸进去,就忘了吃喝。 都是靠着哑奴提醒才想起来。 加上每日都要奔走于各地。 他能胖才有问题。 “师弟还是要以身体为重。” “你还年轻,有的是时间。” “勿为争一时而损伤自身。“ 李斯则是附和着秦王的话。 他就觉得公孙劫现在虚的很。 好像是随时都会晕过去。 听姚贾说,公孙劫有回站着睡了过去。 吓得章邯背着他就往城里跑。 结果还没跑两步人就醒了。 还埋怨章邯搅了他的清梦。 ??? 好家伙! 您站着睡觉的?! 第48章 奉诏休沐,赵高 秦王政收起笑容。 仔细打量着公孙劫。 “看来,姚贾所言并未夸大。” “你是否有数日未曾好好休息?” “就为了能尽早出纸?” “是……” 秦王政顿时哑然。 他自认为已足够勤政。 没想到公孙劫比他还拼。 “不成,你这几日要好好休息。” “大王,我……” 公孙劫也是欲言又止。 不仅仅是他习惯如此。 也是因为他初来秦国。 他需要知道当地具体的情况。 每日他都会视察蓝田等县。 晚上焚膏继晷翻看书籍。 他得知道秦国具体的户口、府库…… 只有知晓具体情况,才能施政。 他在邯郸荒废了十余年。 所以想着尽快上手。 而且,秦王政待他极好。 力排众议,将他推上相位。 他必须得尽快做出成绩。 不能辜负秦王的好意。 “此为王诏!” “休沐三日,就这么定了!” 秦王政的态度相当坚决。 不给公孙劫讨价还价的余地。 政务的确是重要。 但身体更重要! 公孙劫在邯郸已亏空身体。 年纪轻轻,便已生白发。 可不能出任何事! “臣遵令……” 公孙劫也只得抬手应下。 其实他这两天是打算休息来着。 毕竟事情基本都已定下。 后续工坊交给章邯看着就行。 “章邯。” “臣在。” “后面就由你看着造纸坊。” “臣遵令。” 秦王政看着公孙劫,满脸无奈。 “丞相,你随寡人去咸阳。” “寡人为你再准备些奴婢。” “对,还得派个医师。” “免得你出了什么事。” “以后到了亥时就得吹灯。” 秦王政难得说了这么多。 李斯在旁听着,也很感慨。 他跟了秦王这么多年。 还从未听他对谁这么关心过。 他只是正坐于王榻之上。 抬起手来。 便可决定无数人的生死。 布置下的任务从不过问。 过程如何,他不操心。 他只看结果! “大王,奴婢方面就免了。” “这么多人,已经足够。” “你在咸阳的侯府还没人呢。” 秦王政是满不在乎。 不过是些奴婢而已。 他宫中多的很。 挑些眼疾手快的便可。 “你是秦国的丞相!” “未来还有很多事需要你做。” “你若积劳成疾,便是秦国损失。” “更将会是这天下万民的损失!” “臣明白了……” 公孙劫只得点头。 其实他熬夜都习惯了。 也是在邯郸养成的毛病。 在邯郸时,他的确是相邦。 可政令却难出邯郸。 诸多勋贵皆是阳奉阴违。 他去追责,这些人就各种理由。 一问就是有各种困难。 实际上就是不想配合他。 公孙劫在朝堂也是独木难支。 应付那些廷臣就已足够吃力。 同时还得面对不断逼近的秦军。 他几乎将整个赵国挑在肩上。 各种事全都要管。 却偏偏有一堆人拖后腿。 这就导致他每日都无比疲惫。 久而久之,便养成熬夜的习惯。 吃饱喝足后。 公孙劫就上了六马大车。 驾车的是名鹖冠青年。 一人操控六马,却能游刃有余。 身材魁梧,显然是身手不俗。 能为王驭的,皆是高手。 不论何时何地,都是如此。 就算在赵国,也同样是这样。 为大王御车者,必是近臣亲信! 而且,往往都是武艺过人。 “政哥,这人是谁?” “赵高,与你还沾亲带故。” “赵高?” 公孙劫愣了下。 青年旋即转身示意。 脸上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容。 “怎么,你认识他?” “不认识……” “呵,他也算是个忠臣。” 秦王政捋着胡须。 “他祖上为赵国公室。” “后因战事而被俘虏至秦。” “父为隶臣,母为隶妾。” “他与其弟皆生于隐宫。” “不过却是相当刻苦。” “师从其父,写的一手好字。” “蕲年宫之变,他被征调为卒,连杀数名叛军。” “再后来嫪毐叛逃,寡人诏令全国。生得毐者,赐钱百万;杀之,五十万。” “便是他抓住了嫪毐。” 秦王政云淡风轻的说着往事。 可李斯听得却是心惊肉跳。 嫪毐叛乱是相当凶险。 好在秦王政早有察觉。 动用公室力量提前布兵。 好在是及时平定叛乱。 没有酿成大祸。 秦王也是借此真正的掌权! 而赵高因为立下大功,得以上位。 公孙劫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 史书上关于赵高的记载并不多。 而且还有很多争议。 有人说他是太监。 也有人说他不是,因为他有女儿。 但一直有个问题…… 他究竟是怎么上位的? 只知道他出自隐宫。 本该世世卑贱。 却是突然就被提拔上来。 搞半天是这小子抓住了嫪毐! 要知道秦王政对这家伙可是恨之入骨。 活捉嫪毐后,判了车裂。 其三族皆被诛杀! 卫尉竭、内史肆等党羽,皆斩首! 四千多人被剥夺爵位,迁至蜀地。 当然,赵高本身也是有能力的。 甚至可以说是文武双全。 和影视剧的大阴人形象完全不同。 精通武艺,能驭六马。 还擅书法,编撰了《爰历篇》。 作为中车府令,更是秦王近臣。 怎会是个没能力的阴人? 只是公孙劫没有想到。 竟然会是赵高活捉了嫪毐…… 也无怪乎赵高能突然上位。 有能力,也有野心。 关键是会做人! “他现在是中车府令,为寡人驭。” “麾下有八百中车士。” “等回去后,寡人给你派几人。” “他们驭车可要稳当的多。” “个个都是精通武艺,身手矫健。” “正好也能保护你的安全。” “也行。” 公孙劫笑着点头。 赵高赶着车,却是游刃有余。 听到秦王政所言,顿时一笑。 “那下吏定要好好为丞相挑选。” “吾弟成正值壮年,也为车士。” “其车技也是相当不错。” “若丞相看的上,可令他为丞相驭。” “再说吧。” 公孙劫并未直接答应。 他自然知道赵高是在想什么。 无非是想借此攀附他。 秦王政倒也没往心里去。 因为他知道公孙劫性情如此。 对待贵族,素来是很高冷。 可对平民百姓,却又偏偏极好。 和现在的贵族是截然相反。 “丞相,你这几日就在终南宫。” “正好,扶苏他们现在可很想你。” “一个个都嚷嚷着要见你咧。” “大王若不说,臣都忘记自己还是太傅了……” 公孙劫也是一笑。 正好他有事要让扶苏他们做! 第49章 秦字 终南宫。 扶苏冠戴整齐,正襟危坐。 面前摆着木案。 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还有已经抄录好的竹简文书。 再往后就是公子高、公子将闾。 甚至还有坐都坐不稳的稚子。 挂着鼻涕泡,抿着嘴唇。 有男有女,足有二三十人。 最大的扶苏也才九岁。 “咳咳!” “先生就要来了。” “都勿要再打闹!” 扶苏还是颇有长子的威严。 顿时就都安静下来。 这段时间公孙劫都不在宫中。 昨晚才乘车驾回来。 但扶苏也都有耳闻。 十日就修成了造纸坊。 并且顺利出纸。 质量甚至比邯郸城的还好。 顺势抢夺邯郸纸的买卖。 将技术卖给楚魏燕齐四国。 令秦国白得8万石粮食! 才刚入秦就立下大功。 据说还在筹备新的物件。 作用是堪比造纸术! “诸生,早。” 公孙劫缓步走来。 径直走向高台。 扶苏当即带人起身。 “吾等见过先生。” “诸生有礼,坐。” 公孙劫同样抬手回礼。 而后抬手示意。 让哑奴带人扛进来块黑板。 包括粗制的白粉笔也有。 他在邯郸时就曾想过开课。 要为赵国栽培提拔些人才。 只是他一直忙于政务,实在没空。 这段时间他在蓝田也没闲着。 就让人帮忙做了黑板和粉笔。 这俩玩意儿没什么制作难度。 现在要解决的是从零到一。 质量方面可以不强求。 就像粉笔相当粗糙。 颜色也不够纯。 黑板同样也不够光滑。 但也足够用了。 “扶苏,你是长子。” “也早早就已启蒙。” “后面你可要帮他们进步。” “唯……” 扶苏起身垂手。 公孙劫点了点头。 “这是我教你们的第一堂课。” “我不教秦律。” “也不教儒法百家。” “更不教数术律历。” “我今日只教你们一个字。” “秦!” 公孙劫提笔粉笔。 在黑板上快速而书。 公子高等人皆是来了兴致。 他们面面相觑,也很好奇。 他们中有不少人已过五岁。 所以已经有启蒙老师。 作为公子,地位超然。 他们的老师也不止一人。 他们往往会从识字开始。 每日念诵公孙劫的千字文。 可看着黑板,他们都觉得新鲜。 毕竟先前可没有这玩意儿。 “来,看黑板。” “阳滋,你看我做什么?” “我脸上有字吗?” “先生好看……” “咳咳,看黑板!” 公孙劫无奈轻咳。 用力敲了敲黑板。 “这就是秦字。” “秦国的秦!” “秦人的秦!” “秦王的秦!” “我用的是小篆写法。” “也就是秦国的官方文字。” “扶苏,你来解释这个字的结构。” 没办法。 谁让扶苏坐在最前面。 而且他年龄还最大。 公孙劫肯定会点他的名。 “秦字,共分三部分。” “其首为玄鸟殒卵,为秦先祖图腾。” “其下为禾苗,意味重视农耕。” “左右为双手供奉,以示敬重。” “善!” 公孙劫点头赞赏。 这就是【秦】字的由来。 也是秦国图腾的来历。 他居高临下,看了过去。 公子公主们皆津津有味的听着。 他们其实都还年幼。 讲太多大道理是听不进去的。 所以就得寓教于乐。 他们愿意听了。 自然也就都记住了。 “你们都在沙盘试着仿写。” 公孙劫拍了拍手。 早早备好的细沙盘皆是送上。 幼儿启蒙写字,就是从沙盘开始。 不可能一上来就让他们用毛笔。 有几个小的怕是连笔都握不住。 公孙劫缓步走下。 边走边说。 “秦之先,帝颛顼之苗裔孙曰女修。” “玄鸟陨卵,女修吞之,生子大业。” “……” “将闾,你这字还得再练练。” “还有你现在握的是柳枝。” “你不必把它当做剑的。” “哈哈哈!” 他们皆是笑了起来。 唯独将闾憋的小脸通红。 公孙劫只得拍了拍他的脑袋。 而后又看向笑的贼开心的公子高。 “高,你很会写吗?” “笑的这么开心,那我看看。” “唔,你这字确实比将闾强些。” “只是也没强到哪里去。” “平时要勤勉多练。” “是……” 公子高弱弱的缩了缩脖子。 公孙劫这才回到讲台。 “你们方才所写,为秦小篆。” “将闾,你可知诸夏还有多少诸侯?” “赵,魏,楚,燕,齐!” “嗯。” “诸侯皆有其字。” “大致可分为四个派系。” “三晋、齐、燕、楚!” “齐字方正秀丽。” “楚字保留往昔,结构独特。” “燕字古朴典雅,以圆弧为主。” “……” 公孙劫提起粉笔而书。 每写一字,皆为讲出其特点。 他拜师学艺时,接触到各国文字。 那肯定是没法全都会写的。 但还是都认识的。 “以上这些皆为秦字。” “小篆则有明显的优点。” “继承商周金文,结构严谨统一。” “根据小篆,还衍生出佐书。” “文字是在不断的演化。” “就如历史进程也在推动。” “昔日曾有八百诸侯。” “可如今却寥寥无几。” 公孙劫讲的很慢。 他看似是在讲文字。 实则是在讲述历史演变。 …… 秦王政此刻站在门外。 身后还跟着诸多大臣。 “丞相授课还挺有意思。” “寓教于乐,深入浅出。” “公子将闾可是素来厌学啊。” “吾此前也曾教过他,却……” “你能和丞相比吗?” “丞相师从荀子,乃兰陵高徒!” 秦王政挑了挑眉。 抬起手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群臣当即是缄默不语。 望着秦王政,也是苦笑。 廷议刚结束,就带他们来终南宫。 说是挂念公子学业。 实则就是来看公孙劫的。 其实不论教的如何都无妨。 大王是不会追究的。 这也很正常。 有学识不代表会教人。 天赋越高,就越不适合。 就像他们会认为某件事很容易。 可在普通人眼里却难如登天。 公孙劫五岁就曾说了句话。 人再笨,难道还学不会数术? 是的,还真学不会! 很多数术题,就是秦王政也头疼。 可公孙劫却是游刃有余。 原本他还有些担心来着。 可看现在教的还真不错! 第50章 天下大同,西域! 公孙劫抬头望去。 也注意到了秦王政他们。 他并未在意。 而是看向扶苏等人。 随后将书卷放在讲台上。 “你们可知大王曾质于邯郸?” “知道。” “他们欺辱父王!” “他们还想要杀父王!” “是丞相保护父王周全!” 原本沉寂的课堂,瞬间热闹。 公孙劫则是微笑点头。 “我要说的并非是这事。” “而是大王少时的事。” “他当时正在学习各国文字。” “你们可知大王说了什么?” “什么?” 扶苏抬起头来,很是好奇。 其余人也都是满脸吃瓜。 秦王是严父的典范。 他在宫中鲜少会笑。 教育他们时也很严肃。 有时候他也会提及过去的事。 只是鲜少会说自己。 说的最多的就是公孙劫。 最后则是长叹口气。 满心满眼的都是惋惜。 终于,公孙劫入秦了。 秦王肉眼可见的开心起来。 脸上笑容也都增多。 “他说六国文字,甚是繁琐。” “不如只留秦字!” “如此岂不美哉?” 公孙劫面露微笑。 往昔的一切历历在目。 秦王自幼便极具野心。 他虽是质子,于邯郸长大。 可终究身具嬴秦宗室的血脉! 年仅九岁,便立下宏远。 就如历史上的他那样。 驾驭秦国战车,踏平六国。 实现一统天下的宿命! 公孙劫彼时什么都没说。 “父王说的是!” “就该只留一种文字!” “否则吾等哪来的时间玩?” “……” 公孙劫看着将闾。 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合着你小子就知道玩是吧? “扶苏,你认为呢?” “我……是该如此。” 扶苏最终还是点头。 这个道理很浅显。 稷下学宫就是如此。 若用不同的文字,也是鸡同鸭讲。 关键是费时费力。 倒不如只保留一种! 天下大同! 其余人也是纷纷起身表态。 都觉得只留一种字好。 他们虽然年幼,却不傻。 要让他们学五六种文字,怕得哭死。 秦王政面露微笑。 看着这幕,满意点头。 此刻也明白公孙劫的良苦用心。 所说甚得他心! 比楚系外戚强太多。 特别是昌平君昌文君两人。 他们皆是想要存楚。 维系秦楚十八代诅盟。 自以为劳苦功高。 可却妄图干涉他的意志。 甚至阻挠天下大势! 李斯捋着山羊胡。 此刻也是相当钦佩。 公孙劫讲课确实很有水平。 以【秦】字开题。 点出嬴秦世系由来。 加深他们的印象。 再由此展开,讲述各国文字。 最后以和大王的谈话收尾。 深化了主体思想。 也是间接表态。 支持秦王灭六国! 从这也能看出秦王的志向。 君臣一心,自然是最好的。 这也是最重要的。 哪怕有些小毛病都能接受。 怕的是利益相冲! 那就要看谁更有手段! …… 课堂上很是热闹。 公子公主们也都各抒己见。 颇有几分稷下论辩的架势。 公孙劫很耐心的听着。 甚至还予以表示认可。 就比如年仅四岁的荣禄。 他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来。 “我也要做父王这样的人!” “很好,有目标是好事。” “但光说可还不够。” “公子可需要付出努力。” “弟子会的!” “善。” 公孙劫抬手让他们都坐下。 “刚才我说了各国文字。” “那可有人知晓各国在何位置?” “我知道楚国,在南方!” 公子高迫不及待的起身。 公孙劫旋即一笑。 “没错,那楚国的南方呢?” “是岭南,百越!” “继续往南呢?” “南海。” “不错。” 公孙劫提起笔在黑板绘画。 他当初的地理其实并不好。 可作为相邦,就得懂地理。 邯郸相府几乎全都挂满地图。 就连他卧室的天花板上都有。 只要他一睁眼,就能瞧见。 所以,他闭着眼都能画出来。 反正现在也没有经纬度。 只要画出个大概便可。 “此地,目前归南越土蛮掌辖。” “也就是秦人口中的北向户。” 北向户就是极南之地。 需向北开户采光。 故得名北向户。 “那楚国往西是何地?” “啊?” “巴蜀?” “巴蜀已是秦地!” 扶苏白了眼公子将闾。 无奈扶额。 秦王政的脸色也是相当难看。 简直是蠢如狗彘! 连自家地盘多大都不知道。 “是西南夷。” “里面有诸多土蛮部族。” “夜郎,滇国,靡莫,邛都。” 公孙劫淡定画着。 这回就连秦王政都看傻眼了。 他知道楚国往西便是西南夷。 但对当地了解的并不多。 只知道有些小邦。 可公孙劫却能悉数画出。 “而这里就是赵国和魏国。” “继续往东就是燕国和齐国。” “现在,燕国继续往东呢?” “箕子朝鲜!” “善!” 公孙劫继续落笔。 他转头看向扶苏。 “你说北方都有哪些?” “茫茫无际的草原。” “赵国往北就是匈奴。” “只是昔日被赵国击破主力。” “燕国往北则是东胡。” “昔日秦开质于胡,后归燕国。” “大破东胡,令其北却千余里。” “嗯,都对。” 公孙劫微笑点头。 “那么,匈奴西方有谁?” “大月氏!” “大月氏继续往西呢?” “……” 这回就连扶苏都沉默了。 连带着朝堂群臣皆是愣住。 这问题他们也不知道。 “莫非是昆仑山?” “相传周穆王就曾西拓昆仑。” 有老臣蹙眉开口。 但这种几乎都是传说故事。 做不得真。 很多都是稷下弟子编撰而成。 “别急。” 秦王政眯着双眼。 他仔细看着黑板上的地图。 此刻是越看越不顺眼。 合着秦国现在就这么大点?! 历代先君筚路蓝缕啊…… 好不容易才有今日之强。 不知不觉,他已握紧双拳。 他现在不光要荡平六国! 更要将这些全都纳为秦地! “你们现在也都记住了。” “大月氏往西,就是西域。” “西域地大物博,有无数珍宝。” “他们有吃不完的粮食。” “还有用黄金堆砌的城池。” “他们有种果子,能结出美酒。” “他们的战马皆是千里马!” “夜行八百,日行千里!” “他们还有……” 公孙劫面不红心不跳的吹着。 反正主要是让他们有个简单了解。 有时候夸大其词些,他们记得更深。 他们会永远记得这堂课。 记得有个无比富饶的西域! 第51章 他们朝我扔泥巴,沙盘! “西域?!” “用黄金打造的城池?” “丞相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丞相何时说过假话呢?” 李斯转过身来。 蒙武等老将呼吸都变得急促。 一个个眼睛都快红了。 吃不完的粮食! 能结出美酒的果子! 还有真正的千里马! 这些无不戳中他们的G点! 秦人素来好战夺地。 打仗打的就是自愿! 掠他国,而强母国! 人口,土地,牲畜,金钱…… 这些都是珍贵的资源! 谁能想到,还有这么富裕的地方? 秦王政同样也很诧异。 没想到还有他不知道的。 终于,扶苏站起身来。 就如同是他们的嘴替。 “先生,你去过西域吗?” “没。” “那你是如何知道的?” “哦,是家师荀子所言。” “荀子?” 秦王政等人面露古怪。 而后同时看向了李斯。 后者也是满脸问号。 他同样是荀子的入室弟子。 可却从未听他说过这事。 “廷尉?” “你可听说过西域?” “禀上,臣从未听过。” “臣那些年皆是潜心研习学问。” “苦学治国的帝王之术。” “至于天文地理,涉猎甚少。” “也可能是老师觉得斯愚笨。” 秦王政若有所思的点头。 目光则始终落在黑板上。 西域! 公孙劫则是面色如常。 老实人说谎才更有威力。 实际上荀子从未说过。 反正他现在已经作古。 也算是死无对证。 自然是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只是太过愧对老师…… “现在,这地图都记住了吗?” “没……” “好的,那我擦了。” “啊?!” 扶苏都懵了。 就看到公孙劫淡定将其擦去。 这回就连秦王政他们都懵了。 好端端的地图,就没了? 都知道你过目不忘。 可好歹考虑我们这些普通人啊! 不成! 待会必须得让丞相重新画! 蒙武等武将皆是面面相觑。 眸子中透着坚定。 …… 公孙劫则是面带微笑。 “现在可有人能重新画出来的?” “没有吗?” “这也很正常。” “我刚绘制的也只是草图。” “只是有个大概的方向。” “包括规制方面都有误差。” “并且,光靠图始终差些意思。” “今天,我想带诸生玩个游戏。” “玩游戏?” “是什么新游戏吗?” 他们皆是抬起头来。 特别是那些三四岁的孺子。 他们根本看不懂地图。 属于看了就忘的类型。 可听到游戏,就立马来了兴致。 果然啊…… 孩子的天性还是玩! 公孙劫拍了拍手。 低声嘱咐了番。 哑奴当即便去准备。 一副帛图则缓缓垂下。 这可是秦国的军用地图。 是从御史府借来的。 这玩意儿可是机密。 不是什么人都能见到的。 帛图是相当的详细。 囊括秦国郡县。 还有其余诸侯的关键城邑。 “你们可有人玩过泥巴?” “玩泥巴?” 扶苏顿时面露窘色。 他们是秦国的公子公主。 自幼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岂会去玩泥巴呢? 最后还是公子将闾弱弱举手。 “我偷偷玩过一次……” “然后就被老师惩罚。” “他说这都是卑贱的人所为。” “我是秦国公子,当以学业为重。” 郎中令王绾尴尬一笑。 因为就是他负责教公子将闾。 主要就是教他读书识字。 只是将闾太过憨厚耿直。 而且颇为贪玩。 有回玩的全身都是泥。 他能不生气吗? “那我们今日就玩个痛快。” “我要你们用泥土,堆出诸夏版图!” “就根据这幅帛图来做。” “这些都是黑土。” “就用作秦国疆土。” “这些是赤土,用以楚国。” “其他诸侯则都用黄土来堆。” 奴仆们扛着湿土进宫。 一桶桶泥土就落在地上。 还有块光滑的巨型木板平铺在地。 婢女则是帮着他们系上围裙。 还为他们挽起袖子。 免得被泥土弄脏。 扶苏望着黑泥,目瞪口呆。 他可从未接触过这些。 一时间都不知该从何做起。 “扶苏,你是他们的大兄。” “这个任务你们需要共同完成。” “所以,你需要肩负起责任。” 公孙劫抬起教鞭。 轻轻敲了扶苏肩膀三下。 他的动作很轻。 只是起到个警醒作用。 扶苏顿时明白过来。 好在他还是有些威严的。 当即就喊上公子高和将闾。 “将闾,你带些弟妹拼秦国。” “仲弟,你负责赵、燕、齐三国。” “剩下的我来。” “好!” 公孙劫径直穿过。 看着他们如此,不由一笑。 这是教给他们的第一堂课。 也希望他们都能记住。 里面是热火朝天,泥巴乱飞。 如瓷娃娃般的公主也在忙活。 得先将泥巴挖出来。 然后用木刀切出想要的形状。 将各国疆土划分为一块块。 最后再由扶苏三人拼凑起来。 分工倒也是相当明确。 而这也正是公孙劫的用意。 他拂袖轻挥,背手在后。 行至宫殿外。 “臣,见过大王。” “免。” 秦王政面露微笑。 上下打量着公孙劫。 “寡人才发现。” “原来丞相这么有本事。” “就连寡人都低估了丞相啊……” “这堂课不止是讲给他们听的。” “寡人同样受益匪浅。” “大王言重了。” 公孙劫只是浅笑。 李斯则是满脸好奇的看着他。 “师弟,那西域真是老师所说?” “嗯。” “……” 李斯苦笑着长叹口气。 看向远处,满是失落。 “看来斯还是未能让老师满意。” “师兄也不必妄自菲薄。” “老师只说人各有志。” “也是见劫喜好这些才说的。” “唉……” 李斯幽幽叹息。 要真是如此就好咯! “丞相的授课方法倒令人耳目一新。” “仅凭一字,就能讲述这么多。” “寓教于乐,以泥做地图。” “也难怪他们会喜欢。” “待做好后,也就大概知晓。” 王绾同样是满脸钦佩。 他教将闾能教的吐血。 好几次想要请辞。 倒不是将闾不听话。 他其实很懂事,很听话。 可他是真的学不会啊…… 睁着清澈的眸子。 却满是愚蠢! 王绾每次教完都得缓缓。 “可不止如此。” “哦?” “帛图始终不够明确。” “若用在军事演练,始终差些。” “所以呢?” “所以聚泥为城邑关隘。” “沙砾为山野。” “以布条化江河湖泊。” “如此,虏皆在目中矣!” “此物就名为沙盘!” 公孙劫长拜作揖。 灭六国,岂能没有军事沙盘呢? 第52章 不行,我们就喜欢公孙先生! 沙盘的作用很大。 相传最早是大将马援所做。 彼时光武帝征伐天水一带。 当地地形错综复杂。 光武帝日夜查阅地图。 马援于是就想到聚米为山谷。 借此指画形势。 光武帝为此大喜。 至于具体起源也无从考证。 但沙盘对军事有大用。 将领可模拟战场地形。 借此部署兵力,排兵布阵。 辅助战略决策与战术演练。? 就算在后世,也是军事必修课。 “沙盘……” 蒙武等老将面面相觑。 此刻都觉得很有意思。 虽然他们还未看到实物。 可沙盘作用已经很清晰。 先前他们可都是根据帛图演练。 但帛图是平面。 山川林野,池沼江河难以体现。 有了沙盘,确实更好用。 “那赵国可有这沙盘?” 蒙武背着手,低声询问。 他已年过五旬。 在秦国地位极高。 蒙氏自齐入秦,备受恩宠。 其子弟皆是官至高位。 他的弟弟蒙嘉为中庶子。 乃是秦王近臣,侍奉左右。 两个儿子蒙恬蒙毅也都为郎官。 自幼便陪着秦王伴读。 他看着公孙劫,面露谨慎。 “曾经有过。” “曾经?” 公孙劫转身看向诸公子。 往昔的事历历在目。 面色如常。 “诸公其实不必担忧。” “我做沙盘,并非是为武安君李牧。” “他有还是没有,不影响战局。” “我本意是要给赵王迁演示。” “因为他太过愚钝!” “甚至连帛图都看不懂!” “我耗费月余的时间。” “翻阅过无数帛图。” “可将沙盘献上时,他看都不看。” “过去数日,我再入宫询问。” “却瞧见赵王迁已将沙盘丢给后宫。” “其宠妃则让黄犬在沙盘上嬉闹。” 公孙劫说的其实很平静。 可任谁都能听出他的怒火。 赵王迁可以不接受。 甚至可以不要沙盘! 可他不能如此羞辱公孙劫! 更不该糟蹋他的心血! 人心不是一天凉透的。 而是一次次的失望所积攒。 公孙劫可以摸着自己良心说。 他在赵国时,皆以赵国利益为先! 他当时从未考虑过入秦。 就算秦王许以高位,他都没想过。 直到赵王迁决定废相。 所有的失望终于爆发! “丞相受委屈了……” 秦王政幽幽叹息。 他只是知道公孙劫受了很多委屈。 却没想到赵王迁能蠢到这种程度! 沙盘的作用极大! 可以用于军事演练上。 公孙劫一番好心,辛苦月余。 他却丢给后宫,让黄犬嬉戏! 这是人干的事?! “那后来呢?” “似乎是被毁了吧。” “我也没再管过。” 公孙劫平静浅笑。 “现在,蒙老将军可放心了?” “还望丞相见谅!” “老朽只是担忧赵国战力倍增。” “并非是怀疑丞相!” “没事,我早就习惯了。” “你们比他们强的多。” “起码还知道认错。” 公孙劫是丝毫没放在心上。 他毕竟曾是赵国相邦。 蒙武问这些也属正常。 有什么事当面说开就行。 “诸卿也都听到了?” “这沙盘现在是我大秦独有!” “入御史府,泄密者斩!” “臣等遵令!” 众人同时长拜。 秦王政看着公孙劫回去的背影。 寡人不是赵王迁这等庸主! 而是胸怀天下的雄主! 故,寡人必不负君! …… 殿内此刻则是乱糟糟的。 虽然公孙劫再三叮嘱。 可依旧是泥巴乱飞。 还有各种突发情况。 比如阳滋往泥巴里面嘘嘘。 而后就被婢女赶忙抱走。 谁料这小丫头还不满意。 用泥巴将人糊的满脸都是。 还抱着扶苏大腿嗷嗷大哭。 场面是无比混乱。 好在是任务也快完成。 起码秦国差不多拼好了。 黑土化作各地郡县。 当然,这肯定是不够的。 这玩意儿只是游戏之作。 和军用沙盘没啥关系。 主要是让他们有些参与感。 让他们知晓这天下有多大。 看到公孙劫后,他们才消停。 他将哭闹的阳滋抱了起来。 抬起手帕给她擦干净。 “先生,是我没看好他们。” “游戏而已。” 公孙劫看着拼凑好的地图。 “秦国拼的挺好。” “不过蜀郡的规格错了。” “蜀郡可要比巴郡大些。” “这就是你们的课业。” “下堂课我要看到完整的。” “唯!” 扶苏等人皆是抬手。 这时秦王政他们才走进来。 看着乱成一锅粥的宫殿。 秦王政眉头直皱。 “阳滋!” “勿要在丞相身上。” “看看你成何体统!” “泥巴都糊在丞相的衣服上!” 小丫头被吓得六神无主。 本能的抱住了公孙劫。 “不碍事。” “孩子贪玩是天性。” 公孙劫则是笑着将阳滋放下。 拍了拍她的脑袋。 “去玩吧。” “多谢先生。” 阳滋眨着灵动的双眸。 就这么看着高大的公孙劫。 “哑叔。” “你带人将东西送过去。” 秦王政则打量着他们。 “今日太傅教你们的都要记住。” “你们皆是出自秦国公室。” “后面跟先生读书也需刻苦。” “父王……” “说。” 将闾挠着头。 清澈的眸子透着愚蠢。 “儿就想跟着公孙先生。” “……” “……” “……” 王绾老脸顿时一黑。 合着将闾还嫌弃他? 此子不地道啊! “对,我们也想跟着公孙先生!” “先生不是太傅吗?” “那我们就跟太傅学!” 公子高也都来凑热闹。 朝臣们的脸色都很难看。 一个个古怪的打量着公孙劫。 好好好……干的漂亮! 秦王偏心你也就算了。 连带着公子公主都喜欢你。 这才上了一堂课。 就都要在公孙劫这上课。 他们倒不如全都辞官告老。 反正宫内宫外都和他们没关系。 “不行!” 秦王政面露不善。 “丞相是秦国的丞相!” “偶尔授课解惑,已是不易。” “你们各自已有启蒙老师。” “不得耽误太傅休息!” “唯……” 他们面面相觑,只得应下。 毕竟他们很清楚秦王的为人。 既决定的事,就难更改。 他们如若不从,必会受罚! 看着他们走后。 秦王政顿时冷哼。 “真是胡闹!” “不知丞相积劳成疾。” “竟还想一直缠着丞相。” “如此,丞相该如何休息?” 他可没忘记。 他已下令,让公孙劫休息。 给他们教课已经算是好的! 怎么能全让公孙劫负责? 可不能把他给累着! 第53章 丞相所受委屈,秦弩破之! “丞相当真是羞煞吾等。” “这堂课,吾等心服口服。” “寓教于乐,令诸生信服。” “仲公子还从未如此认真过……” 御史大夫隗状无比唏嘘。 他就负责教导公子高。 好在公子高的天赋尚可。 就是不太喜欢听他讲课。 有几回还睡着了。 隗状的板子可从不留情。 他为人正直,多次上谏。 位列三公,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教训公子高也没啥毛病。 “隗公不必自恼。” “仲公子还是很好的。” “想必隗公付出不少心血。” 公孙劫举杯示意。 毕竟公子高的底子确实可以。 能看出隗状是用了心思的。 “比之丞相,还是差太多。” “这堂课,令老朽受益匪浅。” “仅仅一字,便可解读出这么多。” “还有这天下竟如此大……” “丞相如此熟悉地理。” “仅凭记忆就能画出地图。” “吾等是拍马不及!” 隗状之言也是得到众人支持。 他们最开始对公孙劫也有敌意。 觉得他没传闻中那么厉害。 可真接触后…… 他比传闻中的还厉害啊! 真正意义上的全知全能! 蒙武站起身来。 举起酒樽,一饮而尽。 “方才对丞相不敬,还望见谅。” “蒙老将军客气。” 公孙劫拂袖回酒。 蒙武则是面露坚定。 “丞相在赵国受了诸多委屈。” “那吾等将领必要讨回来!” “说不通的,就用秦弩破之!” “打进邯郸,他们自会明白!” “那可说好了。” 公孙劫笑着点头。 他自幼就不擅与人结交。 也因此得罪过很多人。 来到咸阳后则轻松许多。 大部分秦人性格都较直率。 相处起来也不必担心。 只是他依旧不喜主动攀谈。 “哑叔,去将沙盘取来。” 公孙劫看向台上的秦王政。 “邯郸今年是暖冬。” “无法冻死蝗虫卵。” “明年必定会爆发蝗灾!” “秦国已经能提前陈兵。” “准备好在各地收拢灾民。” “待时机来临,就可破赵!” 公孙劫这些年也没少看兵书。 只是他并不擅长军事。 这些年都是他出谋划策。 具体实施则由李牧负责。 两人是相当默契。 多次挡住秦国锋芒。 只可惜国力悬殊太大。 疆土还是被不断蚕食。 蒙武认真点头。 这事刚才廷议就说了。 代地今年的雪迟了月余。 下的雪不够厚。 更加不够冷! 蝗灾是板上钉钉的! 至于旱灾,也极有可能! 当真是天命助秦! 主要还是赵王迁蠢! 公孙劫提前抬高粮价。 推行算缗。 为的就是囤积粮食。 偏偏赵王迁把人给废了! 被灭国,又能怪谁呢? 其余将领面面相觑。 皆是无比期待。 灭国大功啊! 这谁不想要? 哑奴这时正好带人进殿。 足足需要二十余人抬着。 长三丈有余。 宽半丈多。 木台重重落下。 这是张标准的军用沙盘。 山林河流,皆有标注。 还有巍峨的城邑竖立。 看起来是身临其境。 一切尽收眼底! 当然,这张沙盘并不全面。 最中间的是邯郸城。 像其余诸侯都没有。 蒙武等将领皆是站起身来。 望着沙盘,呼吸都因此急促。 目光皆是落于邯郸城。 几乎可以说是做到了还原。 甚至还能瞧见赵国王旗。 就连秦王政都看愣住了。 “这就是臣说的军事沙盘。” 公孙劫淡定起身。 提起衣袖,握住青竹。 最后落于邯郸城上。 居高临下。 好似看见邯郸黎庶。 “这里是邯郸武库。” “弓弩箭支皆在其中。” “此地是邯郸粮仓。” “囤粮不下十万石!” “当然,现在肯定没有。” “如何排兵布阵,就看诸位的。” “今后还能以沙盘演练。” “防患于未然。” “真乃神物!” 王翦走近观察良久。 终于忍不住出言惊叹。 望着公孙劫,倍觉惊艳。 作为秦国老将,他的地位颇高。 早些年还帮助平定嫪毐叛乱。 前些年还攻破阏与。 夺取六座关键城邑。 公孙劫当初就视他为大敌。 打仗是滴水不漏。 最擅长大军团作战。 动辄就是领兵十余万人。 就算公孙劫提前预警也没用。 国力摆在这。 赵国能减少损失就算好了。 公孙劫不是没想过主动出击。 比如提前设下埋伏。 或以奇兵偷袭粮仓。 可王翦却不是吃素的。 就是受到些损失,也能接受。 反观赵国就不行了…… 这是国力差距悬殊。 赵国根本输不起。 “想不到这沙盘如此形象!” “有此神物,如虎添翼!” “哈哈!” 秦王政爽朗大笑。 看向公孙劫,也是愈发满意。 要想制住这些将领可不容易。 将相更容易有矛盾。 比如当初的蔺相如和廉颇。 慢慢升上来的丞相还好说。 公孙劫是被破格提拔。 还曾是敌国相邦。 当初和王翦也交过手。 秦王政最担心的就是王翦。 王翦在军中是如日中天。 可谓秦国柱石。 他少时就喜军事。 每次领兵皆有斩获。 蒙骜死前就曾与他说。 王翦可属大事! “关于如何攻赵,我也想过。” “待赵国饥荒后,可多路出兵。” “一路由上郡出兵。” “另一路自井陉而出。” “再从河内出兵。” “还有就是太原、云中。” “南北夹击邯郸,速战速决!” “届时我会亲自出马。” “设计离间赵国君臣。” “令赵王迁废黜武安君李牧!” 公孙劫当着诸将的面。 侃侃而谈,毫不露怯。 这回就连秦王都面露诧色。 公孙劫的计划,就是他们的! 王翦满脸古怪的看着他。 “丞相当初在咸阳安插了眼线?” “你说的就是老夫所言!” “只是稍微有些出入。” 王翦都傻眼了。 这是他写在文书上的内容。 不过没有太原云中这一路。 公孙劫加上去后,更为完善。 将邯郸所有的退路全部堵死! 而且太原也有秦国的五千锐骑! 他们皆擅骑射,可帮助冲阵! 公孙劫只是笑着摇头。 “我还没这么大的本事。” “只是此前想过秦灭赵会如何打。” 当然,他不会说自己是穿越者。 因为秦灭赵就是这么打的…… 也是最符合王翦用兵思路的。 大兵团歼灭战! 只要出兵,就把敌人一波按死! “翦佩服!” 王翦抬手作揖。 此刻是心服口服。 公孙劫比他想的还要出色多! 难怪说他能抵五万魏武卒! 现在想想…… 魏武卒有这么厉害?! 第54章 舅父,你错了! 华阳宫。 悠扬的琴声响起。 庭院中还种着棵橘树。 寒冬降临,点着炉火。 扶苏披着羔裘,专心弄泥。 将泥巴揉搓成合适的形状。 而后再贴上木板。 这几日他们都忙于此事。 总算是即将完成。 最后的工作还是由他负责。 他毕竟是长兄。 总要照顾到弟弟妹妹。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 “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深固难徙,更壹志兮。” “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 “……” 清脆的嗓音响起。 与琴声完美融合。 扶苏放下手中的黑泥。 转过身去。 妇人梳着发髻。 抱着张琴,坐在火炉前。 抚琴而歌。 唱的就是《橘颂》。 为屈原所写。 看似是在称赞橘树。 实则是以橘彰显自身气节。 守志不移,严于律己! 就如橘树不会离开南国! 扶苏看着橘树。 每年橘树都会结果。 只是结出的果子都无比酸涩。 这棵橘树是华阳太后所栽下。 至今已有数十年。 每年结果,华阳太后就会叫他来。 同时摘下颗橘子。 喂他吃下。 边吃边告诉他橘树。 还说楚国橘子好吃的很。 也不知为何。 今年橘树只结了些小果。 根本就没法吃。 此外,华阳太后还讲屈原的故事。 说屈原生于丹阳秭归。 为楚武王之后。 屈原少时就很有志气。 博闻强识,志向远大。 他与楚怀王更是关系亲近。 后出任左徒,变法改革。 可惜后来因谗而见疏。 而后任三闾大夫。 秦楚反复交恶。 屈原始终力主联齐抗秦。 可怀王不听…… 后来更是被强留武关。 落个客死异乡的下场。 屈原也被废黜流放。 然后就是白起…… 他甚至攻破了王城郢都! 逼的楚顷襄王与贵族狼狈逃窜。 最后只能保于陈城。 屈原得知消息后悲愤无比。 最终投汨罗江自尽。 这些事,扶苏都记得很清楚。 橘颂这首曲子他也很喜欢。 可今日听了,总觉得怪异。 望着木板上的地图。 没来由的想到了公孙劫。 他与屈原的经历很相似。 都不被大王信任。 也都被废黜官职。 但公孙劫选择了入秦。 屈原选择投汨罗而死。 当初他一直都以屈原为榜样。 宁死也不辱气节! 这也是华阳太后教他的。 不论何时都不忘自己的根。 可他究竟是楚人还是秦人? 秦楚两国,又会走向何方? 这些问题,他也不知道答案。 “扶苏。” “你来尝尝这橘子。” “这可是我让人带来的。” 一曲作罢。 芈夫人将橘子剥好。 扶苏望着橘子。 可这一刻并没有去接。 “你看你的手脏的。” “也不知你那太傅是何居心。” “让公子公主做此粗鄙之事。” “大王竟还不治他的罪。” “母亲,太傅人很好的。” 扶苏抬起头来。 却隐隐有了几分顶撞的味道。 芈夫人绝美的容颜有些错愕。 她现在还不到三十。 正是风韵犹存的时候。 扶苏从小就很乖巧懂事。 不论她说什么,都会照做。 从来不会说个不字。 可现在竟为公孙劫说话? “好?我看他就不怎么样。” “身为赵人,却逃至秦国。” “背弃自己的母国。” “还要攻打母国!” “是赵王迁废黜的他。” “天下无不是的国君!” “那我父王做任何事也是对的?” “当然!” “包括灭楚吗?” 芈夫人脸色一变。 很快就涨红着脸。 “谁让你与我这么说话的?!” “儿知错。” 扶苏还是抬手认错。 可却有了些不一样的情愫。 “你现在听好了。” “秦楚十八代诅盟!” “虽有摩擦,却是兄弟相争。” “楚国地处南方,更为湿热。” “对秦国而言,并无什么用。” “楚国已经无意问鼎中原。” “现在只想偏安一隅。” “楚国至多割地退缩。” “只要保全社稷宗祀便可。” “……” 扶苏看着芈夫人。 头次感到了有些失望。 公孙劫的课对他影响很深。 用最粗显的道理解释了很多事。 各国文字皆不相同。 彼此交流是相当费劲。 若能统一文字该有多好? 可芈夫人却还在做梦。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这是秦国历代先君的夙愿。 统一天下! 岂会因个人而放弃? “你们这是怎么了?” “扶苏,勿要惹你母亲生气。” “她这两日还有些不舒服。” “见过舅父。” 扶苏抬手施礼。 昌平君微笑点头。 他是得到王令才能进宫。 再怎么着,他也得避讳些。 嫪毐的前车之鉴还在眼前。 秦王最痛恨的也是背叛! “欸,你手怎么如此脏?” “这是何物?” “是太傅的课业。” “太傅让你们挖泥玩?” “不不不……” 扶苏连连摆手。 “太傅让我们用泥制图。” “将秦国和各国拼出来。” “是这样?” 昌平君若有所思。 而后便是一笑。 “他倒是真有些本事。” “能想到这种法子教你们。” “不过,他可教你们读书识字?” “只教了一个字。” “什么字?” “秦!” “是吗?” 昌平君此刻笑容已很勉强。 望着扶苏。 突然感到有些陌生。 不像是他先前认识的翩翩君子。 好似骨子里的血脉苏醒。 透着几分秦人的果决! 甚至是不寒而栗! “秦之先,帝颛顼之苗裔孙曰女修。” 扶苏缓缓开口。 昌平君则是强作镇定。 想到当初华阳太后所言。 秦国国君皆是刻薄寡恩之徒。 她当初就不喜公子政。 想要拥立成蟜。 因为成蟜是楚女所生。 可庄襄王态度无比坚决。 就是要让公子政继位。 她那时就知道了。 庄襄王已不是跪地乞怜的子楚。 还好,庄襄王早早病逝。 公子政尚且年幼。 更容易操控。 可渐渐的,他露出自己的爪牙! 就算娶了芈夫人也没用。 庄襄王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 华阳太后就想着亲自交代扶苏。 因为扶苏是秦王长公子! 她就是要把扶苏教成楚国公子! 让秦王时时刻刻记住楚系的帮助! 只要看见扶苏,就想起这些! “那还学了什么?” “唔,还有各国文字。” “只是太过繁琐。” “吾等都认为太傅说的很对。” “就应该统一文字!” “你说什么?!” 昌平君顿时如遭雷击。 寒风吹来。 橘树摇曳。 一片片泛黄的落叶飘下…… 第55章 我究竟是楚人,还是秦人? 寒风萧瑟。 昌平君注视着扶苏眼神。 莫名的感到眼熟。 昭襄王在世时,曾做过个梦。 有名少年走进章台宫。 提着太阿剑,正坐于王榻。 他说,他来自邯郸! 再后来,公子政归秦。 他首次见到了这位公子。 虽然年幼,却毫不胆怯。 紧紧握着腰间的剑柄。 眼神就如凶狠的狼崽子。 从骨子里就流淌着秦人血脉! 他环伺群臣,却无半分信任。 一步一步的行至宗庙。 在宗正见证下,认祖归宗。 昌平君并不比秦王政大多少。 只是辈分要高些。 少时就在宫中伴读。 他是看着秦王如何掌权的。 初即位时,年仅十三。 朝政大权皆由吕不韦和太后把持。 可秦王没有甘心! 他自郎官中提拔亲信。 一步步的蚕食相权。 终于,秦王政及冠! 亲至雍城,行冠礼! 带剑! 他以雷霆之势,扫清叛乱。 遭受牵连者就不止万人! 不顾太后阻拦,摔死两个孽种。 冷血到让人恐惧。 那一刻昌平君就知道。 秦王政真正的亲政掌权了! 秦国将会迎来新的时代! 再后来,他废黜吕不韦。 一道诏令,将其逼死。 将吕氏三族皆迁至蜀地! 他也如愿以偿的坐上相邦。 可昌平君却始终不受重用。 秦王这些年几乎是将他架空! 再后来亲迎公孙劫入秦。 分置左右丞相! 公孙劫拜相封侯。 虽是左丞相比他低半级。 可昌平君也知道,这只是开始。 更不必说公孙劫还担任太傅! 仅仅只是一堂课啊…… 便让扶苏有此惊人的变化! 甚至隐隐有昔日秦王的身影! 这让昌平君都感到胆寒! 不受控制的颤抖! “统一文字?” “是啊!” 扶苏理所当然的点头。 他只是认为这么做更好。 可他并不知道文字意味着什么。 文字,是国家的精神体现! 若欲灭其国,必先绝其文字! 没了文字传承,就再无希望! 三代之后,还有人记得吗? 昌平君后背发凉。 一时间头晕目眩。 这就是秦王政的意志体现! 他的野心超出所有人想象! 灭国绝祀,断绝其文化文字! 他不仅仅是要六国的土地! 要将诸侯彻底化为郡县! “这些,都是公孙劫教你的?!” “我们也都这么认为的。” “舅父,这样难道不好吗?” “令天下黔首皆为秦民。” “他们皆可用秦字,行秦法。” “这样的时代,不好吗?” “不好,当然不好!” 芈夫人猛地站起身来。 望着扶苏,此刻无比心痛。 “你可还记得秦楚十八代诅盟?” “你的母亲是楚人!” “你敬重的舅父是楚人!” “可我的父王是秦王……” 扶苏轻声开口。 望着破防的芈夫人。 心里同样也是有着诸多委屈。 在他记忆里,芈夫人素来和蔼。 会拍着他哄他入睡。 同时哼着楚辞。 他生病时,芈夫人整宿都不睡。 就陪在他的身边。 紧握着他的手。 恨不得替他承受病痛。 他做错事时,华阳太后会罚他。 可芈夫人总会护着他。 他挑灯夜读,芈夫人也陪着他。 平时芈夫人贤淑端庄。 从未见她真的生气。 可这一刻却是破防了。 古琴跌落在地。 摔成了两半。 手中橘子已经捏烂。 炉火熊熊燃烧。 就犹如芈夫人的怒火。 脸色涨得通红。 指着扶苏,浑身颤栗。 最后甚至是冲了下来。 将即将干透的地图砸烂! “都是公孙劫!” “是他害你变成这样的!” “你以前从来不敢顶嘴!” 芈夫人是状若癫狂。 将一块块地图踩烂! 包括赤色的楚国疆土。 最后干脆连木板都丢出。 扶苏看着这幕。 心中悲凉。 等芈夫人撒完泼后。 他才蹲下身来。 不顾手上的伤痕。 慢慢将踩烂的泥收好。 这幅地图不是他一人的心血。 是诸公子公主共同完成! “不许捡!” “堂堂公子,怎能如此卑贱?!” 扶苏置若罔闻。 慢慢捡着。 芈夫人气的上前拽住扶苏。 下一刻扶苏便抬起头来。 凌厉的眼神好似是要杀人! 惊得芈夫人连连后退。 “这件事并不卑贱。” “也没有人强迫过我。” “太傅对我们很好。” “他会与我们讲很多故事。” “他有经天纬地的才能。” “做这些,仅仅是因为我想。” 扶苏站起身来。 灵动的眸子遍布血丝。 昌平君看到时也是一惊。 这个眼神他太熟悉了! 是秦王政归秦时的怀疑! 是秦王政登基时的果决! 是他摔死孽种时的狠辣! 扶苏没有大吼大叫。 他只是平静的抬手作揖。 “母亲,舅父。” “我只想问你们。” “我究竟是楚人,还是秦人?” “是不是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你们想要我做什么?” “我又该做什么?” 扶苏抬起头来。 此刻却是寸步不让。 他自幼就生活在矛盾中。 明明是秦国公子。 可接受的却是楚人教育。 没人告诉他究竟该做什么。 现在秦国公子越来越多。 各种传闻也都出现。 秦王政不想立他为太子! 就算他是长公子! 这回他是彻底爆发。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 会让母亲如此生气。 就因为这幅地图吗? “扶苏!” “你怎能这么与母亲说话?” “因为我想说。” “太傅就不会加以限制。” 扶苏直勾勾的看着昌平君。 “如果我是楚人。” “那我为何是秦国公子?” “如果我是秦人……” “那为何让我着楚服,读楚辞?” “你……你……” 芈夫人捂着胸口。 看向扶苏的眼神带着些恐惧。 “母亲,保重身体。” “这是先生的课业。” “不仅仅只是儿一人的。” “母亲不喜,那我走就是。” 扶苏长拜作揖。 提桶就走。 背影决绝,不带丝毫停留。 就看着他越走越远。 昌平君则石化在原地。 华阳太后这些年的努力。 就这么彻底被打破! 扶苏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 他体内流淌的终究是秦人血脉。 更是秦国的长公子! 曾经的他只是被压制了天性。 现在公孙劫来了。 仅仅只是一堂课。 甚至是一个字! 就让扶苏有了这等变化! 昌平君现在都不敢想…… 继续教下去,扶苏会变成什么样?! 第56章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邯郸城。 雪花一片片落下。 李牧行于街道。 时不时便会停下脚步。 遥遥望去。 朱红大门前躺着些乞儿。 李弘走上前去。 抬手试探鼻息。 而后就摇了摇头。 “他们都被冻死了。” “唉……” 李牧幽幽叹息。 望着朱红大门。 这是颜聚的宅邸。 也就比相府稍微差些。 还能听到里面的欢庆声。 想到公孙劫昔日所说。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现在,李牧也管不得这些。 他即将起兵前往代地。 匈奴再次扰边。 他还得镇守边郡。 实际上这是郭开的意思。 匈奴总是如此。 就算他打疼了匈奴也这样。 每年总会南下劫掠。 这是没法避免的。 能做的就是修造长城。 毕竟只有千日做贼的。 没有说千日防贼的…… 所以,他根本无需亲自领兵。 由司马尚或是赵葱带兵便可。 可郭开却说匈奴野蛮无礼。 还是需要李牧这种猛将。 可现在匈奴是重点吗? 重点是秦国! 赵国是彻底把公孙劫得罪死。 原本是能好聚好散的。 可种种事激怒了公孙劫。 李牧太了解他了。 他当初有多爱赵国。 现在就有多恨! 自上至下,没有让他留恋的! 公孙劫真的会攻破邯郸! 秦国本就是虎狼。 武力冠绝诸侯。 几乎可以说全民皆兵。 现在还有公孙劫相助。 他都不敢想会是如何结果! 李牧本想带兵前出,镇守邯郸。 却没料到被调至代地…… 这自然都是郭开的意思。 就是要将碍事的人全调走! 至于赵国死活? 关他什么事? 李牧麻木的行于街道。 原本是热闹繁荣。 随处可见有行商摆摊。 可现在却都重归先前。 走卒贩夫都需去关市。 收的关市税能吓死人。 行至赵葱宅邸后门。 就瞧见数名少女。 她们插着木笄。 有的还在啜泣。 老妪站在前面。 “贵人啊……” “我给您跪下磕头了。” “她们可都是良家子。” “卖身为奴,怎的就值两石木炭?” “您就可怜可怜我们!” “这个冬天是真熬不过去了!” “那我可管不着。” 大腹便便的管事冷漠摆手。 不耐烦的瞪了她眼。 “今年大家都难。” “天气虽不冷,却也能冻死人。” “木炭柴薪成倍的涨。” “你们不卖,有的是人卖!” “你们……” 老妇人顿时红了眼。 “当初相邦在时,就不会这样。” “哈哈哈,可他已经走了!” “是我们所有人将他逼走的。” “现在知道想他了?” “嘿嘿,你倒是去秦国啊!” “你卖还是不卖?” “卖!” 老妪含着泪点头。 这都是他们自作自受…… 公孙劫在时,会平抑物价。 会保证百姓基本生活所需。 甚至是逼迫商贾让利! 可公孙劫走了…… 是所有人将他逼走的! 老妪红着眼。 便将大女儿和二女儿推出。 “住手!” 李牧寒着脸快步走来。 “武……武安君?” “见过武安君!”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君上,这买卖可是她自愿的。” 胖管事连忙撇清关系。 “她没钱买炭。” “就想着卖女抵债。” “你是黑足之妻吧?” “我记得你。” “黑足好歹也是老卒。” “怎么现在到了卖女的地步?” “我……” 老妪羞愧的转过身去。 咬牙含着泪开口。 “良人已经死了。” “是病死的。” “因为邯郸医师要收高价。” “……” 李牧顿时沉默了。 黑足可是他带出来的兵。 曾经跟着他北伐匈奴。 后来因为残疾归乡。 公孙劫对待他们都很敬重。 还说他们都是赵国的英雄。 既有功在身,自当厚赏。 想不到就这么死了…… 至于邯郸医师,也难说什么。 当初是公孙劫往里面贴钱的。 用收的赋税,贴补医师。 让他们为百姓看病赠药。 百姓只要收极少的钱就行。 现在公孙劫被废黜。 这笔钱自然没人会再出。 “都是报应啊!” “这都是报应!” “相邦被废后,遭赵人堵截。” “我让良人去帮相邦。” “可他却说相邦已经失势。” “去帮相邦,只会引火烧身。” “相邦走时,我们也没去送送……” “结果他就病了!” “这都是我们自己造的孽啊!” 老妪跪倒在地。 朝着李牧接连叩首。 可现在做这些已经太迟了。 李牧望着低声啜泣的少女。 如果公孙劫还在邯郸。 绝不会有这种事! 可偏偏连他都没什么办法。 因为赵葱出自赵国宗室。 是赵王迁的堂弟。 他掌管着邯郸坊市买卖。 粮食、木炭、陶器、奴隶…… 这些都归赵葱管。 当初他就被公孙劫所压制。 并且是逼迫他让利于民。 结果好名声都让赵葱捞走。 反倒公孙劫里外不是人。 百姓是不知道朝堂党争的。 他们只知道赵葱令商贩降价。 还提高关市税。 从商贩手里赚钱。 这就是典型的让利于民。 实则都是被公孙劫所逼迫的。 现在公孙劫离开邯郸。 那赵葱还不得暴露本性? 一个个可都乐开了花。 物价集体飙升! 关市税也予以减免。 最后油水全落赵葱手里了。 “弘儿。” “你给他们准备些木炭和粮食。” “好好活着,勿要再卖女。” “武安君!” “怎么?” 老妪跪倒在地,不住叩首。 “我们真的知道错了。” “是我们对不住建文君!” “也是我们害得他离开邯郸。” “建文君,还会回来吗?” “不会了。” 李牧冷漠的转过身去。 他会出手帮忙。 纯粹因为黑足是他的旧部。 换做别人,他看都不会看。 因为这都是他们自找的! 曾经有很多人受公孙劫恩惠。 公孙劫被废黜后。 他们也是不敢接近。 生怕遭受牵连。 可他们都忘记了…… 公孙劫是因谁而不受待见。 如果公孙劫同流合污。 与郭开赵葱他们一起分赃。 他能当相邦当到死! 可公孙劫不愿如此。 他希望能让百姓富裕起来。 让赵国恢复往昔的霸主地位! 可伤他最深的却是这些百姓。 公孙劫走之前。 赵人嘶吼着包围了茅屋。 他们想要公孙劫的命! 却是秦人守住了茅屋! 李牧冷漠离去。 他对这些人已经失望了。 只想让他们多吃些苦头。 如此,他们才知道公孙劫的好! 他们才能品尝到痛苦的滋味! 第57章 其乐融融,千古烈丈夫! 终南宫。 公孙劫翻看着文书。 偶尔还会提笔誊抄。 哑奴则是不断搬着东西。 “这些又是什么?” “是廷尉送来的?” “为了照顾我这师弟?” “罢了,家用的就收了。” “贵重的就都送回去。” 哑奴面露不解。 朝着公孙劫疯狂比划。 意思就是为何不收? 毕竟李斯是他的师兄。 “昔日公仪休为鲁国相邦。” “此人喜好吃鱼。” “每日不吃鱼就浑身难受。” “当地很多人就都给他送鱼。” “可最后公仪休全都拒绝了。” “这是为什么?” “这些人送鱼是为了巴结他。” “也因为他是鲁国相邦。” “如果他收下鱼,就欠下人情。” “届时反而会让国君不喜。” “没了相位,还有人送他鱼吗?” 公孙劫站起身来。 他淡定翻看着礼物。 里面不乏玉器金器。 “秦律有言。” “贪一钱,都要黥为城旦!” “这些玉器金器就都原路送回。” “其他的礼物我便收了。” 哑奴这才点头。 招呼奴仆开始干活。 秦律其实很有意思。 主要看是否犯罪。 像官吏贪污不论多少。 就是贪一钱都是贪! 盗窃罪更是如此。 哪怕盗采他人一片桑叶。 都要被判三十天的徭役! 这就是秦法! 公孙劫看着一箱箱的礼物。 这段日子他很是清闲。 时不时就有朝臣送来礼物。 就连昌平君也不例外。 毕竟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片刻后。 哑奴又送进来不少竹筐。 “冬笋?” “菌菇?” “还有藕?” “这些是蓝田百姓送来的?” “哦,是说火炕好用?” 公孙劫面露微笑。 “送菜的人呢?” “额……他们无法进宫?” “那他们还真是有心了。” 公孙劫看着蔬菜。 却是没来由的一笑。 这些蔬菜其实不值什么钱。 可从蓝田至咸阳宫足有二百余里。 现在天寒地冻,他们却能送来。 这份情谊就足够了。 公孙劫本就不在乎身外之物。 “行了,这些就都收下。” “待会找人送去侯府。” “我自己估摸着也吃不完。” “再给大王送些去。” 哑奴则红着眼。 冲着公孙劫不住比划。 “君上比在邯郸笑的多了。” “秦人,比他们更有良心!” “是啊。” 公孙劫笑着点头。 这种变化他自己也知道。 这其中的关键点还是秦王。 他的无条件信任和支持! 让公孙劫能放开手脚去做。 也不需要解释什么。 前几日廷议的时候。 有将领表达了对公孙劫的不满。 那人是桓齮的旧部。 对昔日的肥下之战耿耿于怀。 毕竟李牧可是阵斩桓齮! 威震诸侯! 李牧能赢,公孙劫功不可没。 此人不满也属正常。 但依旧被秦王政严厉训斥。 甚至还削去了一级爵位。 他就没打算助长这种气焰。 免得再有人拿过去说事! 公孙劫好不容易才来秦国。 怎么舍得让他受半分委屈?! 这些事,公孙劫都知道。 再有就是蓝田百姓。 他们最起码懂得感恩。 知道公孙劫的付出。 哪怕只是送些冬笋。 他也就满足了。 公孙劫舒爽的伸了个懒腰。 便准备去章台宫见秦王。 咸阳侯府已经修好。 听说曾是吕不韦的宅邸。 公孙劫倒也不在意。 “欸?” “扶苏?” “你怎么在这?” “先生!” 扶苏抬起头来。 此刻双眼泛红。 好似有着无数委屈。 公孙劫皱起眉头。 身后还跟着些婢女。 她们提着木桶,捧着木板。 “所以,这是怎么了?” 婢女们面面相觑。 无一人敢回答。 “难道有谁敢欺负你?” “罢了,先进来吧。” “谢先生!” 扶苏是连忙走了进来。 他这一路上差点没冻死。 没想到是真的不管他。 “哑叔,去准备些姜汤。” “你究竟是怎么了?” “先生……唉!” “不说算了。” 公孙劫可没功夫与他胡闹。 扶苏连忙喊住他。 “先生。” “你说我究竟是楚人,还是秦人?” “废话,当然是秦人!” “你是嬴姓秦国长公子!” “是大王的亲生骨肉!” “可为何祖母说我是楚国公子?” “教我说楚言,行楚俗?” “……” 公孙劫顿时语塞。 望着扶苏。 最后只是长叹口气。 历史上,扶苏注定是个悲剧。 面对矫诏拔剑自杀。 始终都不受宠爱。 这和楚系血脉并无多少关系。 是因为扶苏被养废了! 而这就是华阳太后的目的。 就是要时时刻刻提醒秦王政。 你的父亲,是靠着楚系上位! 你能坐稳王位,也是靠着楚系! 你的枕边人是楚国公主! 你的长子说楚言,行楚俗! 所以绝不能灭楚! 随着秦国灭楚。 扶苏身上的矛盾彻底爆发。 秦楚十八代诅盟也都在他身上。 公孙劫有时候很同情扶苏。 因为他不论做什么都是错的。 秦王只要看到他,就会厌恶。 “这些事,你以后会知道的。” “先喝姜汤驱寒。” “谢先生!” 扶苏抬手道谢。 端起姜汤,慢慢抿着。 “可是芈夫人说了什么?” “嗯。” “说我带坏了你吧?” “先生怎么知道?” “猜的。” 公孙劫淡然耸肩。 “无非是说我背弃母国。” “不顾嬴姓赵国宗室血脉。” “竟然要助秦伐赵。” “……” 扶苏眨着眼。 满是钦佩。 竟然全中! “你可听过伍员的事迹?” “嗯。” “伍员,字子胥。” “他本为楚人。” “其父为太子太傅。” “可太子被费无忌所诬陷。” “就连其父也受到了牵连。” “最终父兄被杀,伍员逃走。” “他盘缠用尽,身患重病。” “只能靠着乞讨来到吴国!” “后来吴国伐楚,大胜。” “伍员掘开楚平王的坟墓,挖出尸体,抽打了三百鞭才罢休!” 公孙劫顿了顿。 笑着看向扶苏。 “你觉得伍子胥如何?” “不是很好……” “可你最敬重的屈原,却很欣赏他。” “说伍子逢殃兮,比干菹醢!” “……” 公孙劫看着语塞的扶苏。 狡黠一笑。 缓缓站起身来。 “伍子胥是为报父兄枉死之仇。” “挖坟掘墓,鞭尸三百。” “可谓烈丈夫!” “而我入秦,同样如此。” “他们都怀疑我通秦叛赵。” “可我为何要受不白之冤?” “所以我选择入秦!” “我就是要告诉他们。” “我若真的投秦,赵国早亡了!” 第58章 大破大立,时间能抹平一切 扶苏茫然的抬起头来。 “烈丈夫?” “不是吗?” “他为报父兄之仇,伐其母国。” “对吴国却是忠心耿耿。” “在当地相土尝水,象天法地。” “开凿胥水,以为漕运。” “最终遭受猜忌,拔剑自裁。” “你说他是忠心,还是不忠心?” “他忠于吴国,而非楚国。” “那为何会这样?” “因为楚国杀其父兄!” “对咯!” 公孙劫满意点头。 拍了拍扶苏肩膀。 “你也读过谏逐客书。” “知道秦国富强离不开客卿。” “你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 “但你能选择成为什么人。” “未来的路,需要你自己去走。” 扶苏听得有些迷糊。 只觉得自己懂了些。 可又没全明白。 他抬起头来。 睁着好奇的眸子。 直勾勾的看着公孙劫。 “先生。” “你觉得秦国应该灭楚吗?” 公孙劫顿时一笑。 终于等到了重点。 这其实是扶苏最大的矛盾! 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楚俗。 教他秦楚十八代诅盟。 虽有攻伐,却是兄弟阋墙之争。 “这不是应该不应该的事。” “你要知道这世道很残酷。” “弱小不一定挨打。” “但那只是我今天不想打你!” “春秋时期,八百诸侯。” “怎么现在就剩这几个国家了呢?” “秦国灭楚要被质疑。” “那楚国伐随,随国不无辜吗?” “……” 扶苏顿时沉默。 也不知该如何辩驳。 是啊! 随国不无辜吗? 可楚国是如何说的? 我蛮夷也! “所以你不必考虑太多。” “你只要记住一件事。” “你现在是秦国公子!” “一切自然以秦国利益为先。” “弟子受教!” 扶苏朝着公孙劫长拜。 总算是都释怀。 望着公孙劫很是钦佩。 解决了他心中多年的郁结。 扶苏因为儿时经历。 再加上父母身份的不同。 让他的认知都出了问题。 甚至是有些割裂矛盾。 这并不是他的错。 而是华阳太后的手段。 公孙劫所言则是点醒了他。 让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也许会有人不满。 可他知道自己是对的! 公孙劫拍了拍手。 让哑叔去准备饭食。 “你们回去吧。” “就说公子在终南宫暂住几日。” “唯!” 婢女谦卑作揖。 左右对视,赶紧离开。 公孙劫则是看着扶苏。 也算都搞明白了…… 历史上扶苏的记载极少。 只知道和秦王有矛盾。 最后被赶至长城监军。 后来就因为矫诏被赐死。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 公孙劫也搞明白很多事。 扶苏明明是长子。 同时还被寄予厚望。 可至死才被立为太子接任。 首先肯定是扶苏的性格。 子不类父是最要命的。 当有政治冲突时,更是麻烦。 还有就是扶苏出自楚系。 再后来,秦王会被楚系背叛。 暴怒的秦王彻底扫清楚系外戚。 自那后,扶苏可能就被放弃了。 秦王只要看到他,就会想起这些。 加上扶苏处处与他作对。 在大方向上针锋相对。 那自然就不受宠信。 所以都是有迹可循的啊! 公孙劫望着扶苏。 只感到可悲。 他生于秦国公室。 有太多身不由己。 很多时候都不是他能决定的。 加上华阳太后的刻意教导。 扶苏活脱脱的就是个悲具! “你这几日就先在这住下。” “你今年也已有九岁。” “是时候离开华阳宫了。” “这件事我会与大王说。” “劳烦先生。” 扶苏抬手道谢。 婢女也将饭食送来。 公孙劫平时吃的比较简单。 排骨藕片汤。 一小盘沮菜。 再加上清蒸菽豆。 简单到扶苏都有些懵。 “先生,你就吃这个?” “两菜一汤,挺好了。” “这也太简单了……” 秦国是比较注重实干的。 秦王政在吃喝上也不是很夸张。 主要是他没功夫挑挑拣拣。 每顿五六道菜就行。 可公孙劫这也太少了! “习惯了。” 公孙劫没有过多解释。 捧起陶碗,里面是粟米饭。 细嚼慢咽,颇有风度。 正所谓食不言,寝不语。 扶苏也没再多言。 专注于干饭。 他是忙了大半天。 然后又和芈夫人吵了架。 又走了好久,这才来至终南宫。 早就是饥肠辘辘。 饭食虽然简单,却很可口。 特别是那排骨藕汤。 相当的鲜甜。 片刻后,公孙劫便放下碗筷。 婢女这时候就端上铜盆。 公孙劫简单洗漱。 她们才将食盘端走。 而公孙劫则看着扶苏。 秦灭六国,必会有隐患。 可这是阵痛。 因为时间会抹平一切。 扶苏终有日要面对这些。 若他能挺得住,倒也挺适合。 当国家政权稳定后。 就必然需要休养生息。 哪怕秦国也是如此。 秦始皇是雄主。 对外积极开拓。 可注定会损耗国力。 他称帝前,荡平六国。 靠着六国财力,也能收支平衡。 可称帝后呢? 五次巡狩天下! 北伐匈奴,南征百越。 耗费诸多人力物力出海。 修长城,通驰道。 骊山陵,直道旁! 这些都是要花钱的! 可以说就只是往里面砸钱。 民力也是有极限的…… 这时候就需要守成之君。 休养生息,施恩于民。 如此就能快速收揽民心。 百姓会认为新君是好皇帝。 借此增强国家归属感。 历朝历代,基本都是如此。 …… 扶苏被看的莫名其妙。 还以为是脸上沾了饭米粒。 放下碗筷,紧张的擦着。 “吃好了?” “嗯。” “行,咱们现在去蓝田。” “啊?” 扶苏有些诧异。 “去蓝田县?” “嗯,正好视察水车。” 公孙劫笑着点头。 不得不说,章邯确实有本事。 他将连机碓的原理告诉了章邯。 连带着还有图纸规格。 这才过去几天,便已造好。 这玩意儿可不是只能造纸。 还可用来舂米,碾碎药材。 连机碓的出现,具有划时代意义。 代表着人类可以利用水力。 而不再只是畜力! “水……车?” “你跟我来就知道。” 公孙劫没有过多解释。 这东西只要看过就知道。 他走在前面。 脚步速度很快。 扶苏就只能勉强跟着。 他抬头看着公孙劫的背影。 只觉得像极了他的父王。 总是孤身一人,走在最前面。 群臣百姓,就只能亦步亦趋跟着。 也许…… 就只有公孙劫能跟的上吧! 第59章 车士屠睢,关中最美的风景! “屠睢,我们走吧。” “唯!” 殿门口停着辆驷马大车。 还有位络腮胡壮汉。 高八尺有余。 长得是魁梧有力。 皮肤黝黑,臂膊上能走马。 头戴单板长冠。 一看就知道是个高手。 他翻身上车,紧握缰绳。 四匹纯黑龙驹发出嘶鸣。 公孙劫先行上车。 在哑奴搀扶下,扶苏紧随其后。 “君侯坐稳了。” “嗯。” “驾!” 屠睢紧握缰绳。 双手用力。 四匹龙驹同时迈开马蹄。 坐在车上,倒也不算很颠簸。 这是秦王特地令人打造。 车底还装有伏兔。 可以起到减震的效果。 窗户也是双层的。 里面这层可以推拉。 借此控制风量。 公孙劫在邯郸时也有马车。 不过是匹跛了脚的驽马。 马车又小又挤。 公孙劫平时鲜少会用。 坐的久了,就很不舒服。 所以这辆马车是特地打造。 秦王政已经明确表态。 公孙劫的待遇直接拉到顶! 马车要多大就多大! 战马要多好就有多好! 终南宫封给公孙劫。 蓝田修有侯府还不够。 咸阳城内也得有! 谁让他是公孙劫呢? 知道哑奴腿脚不利索。 就让公孙劫从中车府中挑人! 除了赵高,随便他选一人! 不过公孙劫并没有选赵成。 而是选了大胡子屠睢。 屠睢可是个历史名人呐…… 只不过是被钉在耻辱柱上。 但屠睢现在还是个小年轻。 他祖上是苍梧人。 大父还曾是楚国将领。 后来白起攻破楚国郢都。 置其地为南郡! 他的父亲就被迫迁至咸阳。 屠睢后来就在咸阳出生。 前些年曾任百将。 参与了灭韩之战。 因军功爵至第五级大夫。 后在军中演武,摘得桂冠。 因此被推举至中车府,担任车士。 屠睢为人粗犷,是典型的武将。 就是脾气冲,经常意气用事。 “屠睢,我记得你祖上是苍梧人?” “嗯。” “我大父曾是舟师将领。” “舟师?那你可懂水性?” “嘿嘿!” 提到这话,屠睢顿时笑了。 他握住缰绳,眉飞色舞。 “我自幼就善水。” “仲夏时节,父亲常带我下河。” “故横渡数十丈宽的灞水都行!” “实不相瞒,我本是要去蜀郡的。” “因为君侯,才留下来的。” “那倒是我考虑不周。” “不不不……下吏并非此意。” 屠睢连连摆手。 他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反而还很感激。 在公孙劫身边,机会更多! 随便从手指缝留出来些,就足够他们吃了! 就比如少府令章邯。 短短一个月,已进爵一级! 这不就是沾了公孙劫的光? 公孙劫只是笑了笑。 这话他也听秦王说过。 原本是要派屠睢去蜀郡的。 自李冰任蜀郡太守起。 便将蜀郡治理的井井有条。 他开凿的离碓至今都发挥着作用。 令巴蜀为天府之国。 这两年皆是大熟。 稻米已是堆积如山! 所以秦王派遣屠睢至蜀郡。 主要就负责操练舟师。 后续也可将粮食运出巴蜀。 不过能干这活的有很多人。 既然公孙劫要屠睢,就留下! “你不必着急。” “后面立功的机会有很多。” “只是以后还需戒骄戒躁。” “为将者,不可被情绪左右。” “得时刻保持冷静,为大局着想。” “下吏明白。” 屠睢听得不明所以。 难不成有人说他坏话?! 唔,那很可能是赵高了! 毕竟他抢了赵成的美差。 …… 马车出了王宫。 直奔蓝田方向而去。 沿着官道,快速而行。 屠睢驾车也确实有一手。 沿途还注意到些小水坑。 特地驾车避过。 也让公孙劫难得休息了会。 反倒是扶苏好奇的看着外面。 他这些年鲜少出宫。 有回跟着秦王秋狩。 秦王让他杀鹿,他死活不肯。 最后令秦王震怒。 亲手将鹿抹了脖子。 自那后,对他再无好脸色。 有的就只是浓浓的失望。 扶苏也就再也没出过王宫。 “这几日下了雪。” “放眼望去,皆银装素裹。” “关中景色倒也别有番滋味。” 公孙劫则是看着扶苏。 “你可知关中最美的景色是什么?” “王宫?” “是秦民,是政通人和。” “秦人的自强不息。” “怯于私斗,却勇于公战。” “性格淳朴,如上古之民。” 公孙劫指向远处。 意味深长的一笑。 这是他入秦后最大的感触。 秦民需服徭役,需缴田赋。 可总归是有自己的土地。 赵国呢? 土地兼并严重。 光郭开就有五千多亩良田! 并且还以低价强买了邻田。 百姓没了土地就没了生计。 为了活命,只能为人庸耕。 所谓庸耕者,就是长工短工。 他们辛辛苦苦大半年。 最后也就只能勉强填饱肚子。 稍微遇到点事,便卖儿卖女。 而秦国呢? 赚钱的法子都在秦法里面呢! 斩一甲士,便可得爵! 最低级的公士爵,都有百亩良田! 当然,并不是说秦国就没缺点。 秦国当然也有。 可秦国愿意去改。 因为秦王政就是这么个人。 只要大臣说的对,他就会听。 渐渐的,马车停了下来。 公孙劫拉开帘布。 工坊门口停着诸多马车。 为首的就是六马大车! 数位中郎将头戴鹖冠。 腰间佩剑,警惕的守在门口。 瞧见是公孙劫后,才松口气。 “吾等见过君侯。” “免礼。” “大王可是在里面?” “是的。” “看来我还是慢了些。” 公孙劫无奈耸肩。 关注工坊的人可不止他。 秦王一直都知道。 “君侯,里面请。” “嗯。” “扶苏,我们走。” 公孙劫笑着走在前面。 扶苏就只能勉强跟着。 这几日下过雪。 地上是相当泥泞。 他甚至还得提着衣裳。 公孙劫倒是无所谓。 穿梭在成片的建筑物。 工坊每日都有按要求修缮。 公孙劫可不只是为了造纸。 像后面印刷坊也得在这! 造纸印刷直接一体化生产! “劫,你可算是来了。” “见过大王。” “欸,私底下不必如此生分。” “行,政哥!” 秦王笑着应下。 他此刻只着常服。 身旁还跟着些亲信郎官。 目光最后则是落在扶苏身上。 “儿,见过父王。” “你怎么来了?” 秦王政皱了皱眉。 对扶苏的到来显然有些不满。 此刻更是满脸的嫌弃。 看的扶苏是透心凉! 他突然有种错觉…… 难道他不是亲生的?! 第60章 连机碓,秦为水德! “公子遇到些事。” “所以我就带着了。” “他没吵到你休息吧?” “没……” 公孙劫也是满脸无奈。 没想到他会如此嫌弃扶苏。 “先不管他。” “这蓝田纸还真不错!” “现在日产已有千张!” “想必很快就能取代竹简!” “等产量再高些,寡人就下诏。秦国各个郡县,皆要以纸代替竹简行政!” 秦王政很是激动。 手里还握着张黄纸。 对着阳光,看的很仔细。 这就是秦王政的威严。 取代竹简,只一句话便可。 不需要任何理由。 仅仅是因为王诏! 如果熟悉历史,就知道这有多难。 西汉时期就已经有了灞桥纸。 到东汉的蔡伦改进造纸术。 可纸始终没普及开来。 至于原因? 曹植其实就说了。 功铭著于钟鼎,而名称垂于竹帛! 这就是士大夫的追求。 所以纸始终无法普及开来。 直到东晋时期的桓玄上位。 颁布改简为纸的诏令。 将竹简彻底更为黄纸! 如此纸才真正普及开来。 现在,秦王政同样能做到。 关键还是执行力啊…… 公孙劫看着黄纸。 一时也感到恍惚。 他其实很早就搞出造纸术。 并且还带着赵王迁去查看。 可他说了什么? 这和竹简有何区别? 为何要浪费时间精力做这事? 对赵国而言,竹简就够用了! 他在廷议时再次提出。 却又遭到诸多抨击。 甚至怀疑他想中饱私囊。 各种难听的话是应有尽有。 现在想想,他早就该走了。 赵王迁早已容不下他。 从他劝赵悼襄王勿要换太子开始。 两人就结下了死仇。 对赵王迁而言,最重要的是王权。 郭开一直都支持他当大王。 公孙劫则力阻他当大王。 后来还用先王遗诏压他。 以相父的身份代行王权! 所以赵王迁会信谁呢? 他们互相都不理解对方的想法。 留在赵国报恩,没有任何意义。 可惜,公孙劫醒悟的太晚了。 …… “章邯,你可都听到了?” “你是考工室令。” “就由你挑选合适的郡县推行。” 公孙劫看向旁边的章邯。 “技术方面不必太在意。” “主要是蘖汁必须得保密。” “唯!” 章邯恭敬抬手应下。 秦王政则是看着公孙劫。 “这几日四国文商的粮食已经送到。” “他们也都各自归国。” “足足八万石粮食!” “丞相可是功不可没!” “这是我欠秦国的。” 公孙劫坦然开口。 当初秦国卖给赵国粮食。 他现在就得给秦国赚回来! “你这说的什么话?” “你从不欠秦国什么。” 秦王政则拍了拍他的肩膀。 笑着打趣。 “还是说你觉得寡人不值这点粮食?” “那自然不是……” “那以后就勿要再提这些。” “你本就为秦国做了很多事。” “要说,也是秦国亏欠了你。” 秦王政转过身来。 看向蒙毅等侍郎。 “你们认为呢?” “大王所言甚是!” “丞相本就有功于秦国!” 蒙毅等人皆是抬手附和。 他们都是郎官。 也是秦王的亲信。 全都能参与廷议。 “听章邯说,丞相又研制了水车?” “今日寡人可要长长见识。” “劫,就由你带路吧。” “行。” 公孙劫笑着走在前面。 伸手拉着扶苏。 免得他跟不上。 “扶苏,造纸流程你可记得?” “记得。” “你觉得最难的是什么?” “捞纸!” 扶苏坚定开口。 他可特地研究过造纸。 虽然没亲眼看过具体流程。 但也知道最难的就是捞纸。 这不仅仅只是体力活。 还需要有技术和经验。 每日能造多少纸,皆决于捞纸匠。 “那最累的是哪一步?” “舂纸浆!” “聪明。” 公孙劫点头赞赏。 “看来你是专门研究过。” “就像你说的这样。” “纵有踏碓,也需人力舂浆。” “而踏碓适合百姓自己用。” 秦王政带着群臣缓步而行。 时不时看向扶苏。 这才勉强露出些赞赏。 他的确是嫌弃扶苏。 因为扶苏的血脉。 还因为他的习惯和性格! 让秦王政始终看不顺眼。 可论才能,扶苏并不算差。 年纪轻轻,就已通读律令。 学习刻苦,每日还都会练武。 骑马射箭,驾车挥舞秦铍。 皆是一把好手! 所以,秦王政始终不愿放弃。 甚至还将他交给公孙劫! “人懂得利用火,烹煮肉食。” “因此告别了茹毛饮血的时代。” “后来,人懂得利用牲畜。” “所以有了战车,有了骑兵。” “田内也有壮牛耕地。” “那么,人能否征服水呢?” “毕竟秦国尚黑,本就是水德。” 公孙劫停下脚步。 看向远处湍急的灞水。 河畔处则已树起水车! 直径约二丈有余。 在河流冲刷下不断运转。 “这是……车轮?” 年轻的蒙毅满脸不解。 他今年也就刚及冠。 还没公孙劫年长。 他模样清秀,约七尺多高。 长得倒还算是俊朗。 他始终都陪伴在秦王左右。 少时就进宫伴读。 一直都很得秦王信赖。 “此物就是连机碓。” “也是我献给秦国的大礼。” “此物名为水车。” “木轮上装有十二根板叶。” “随着水流冲刷,便会运转。” 公孙劫站在河畔处。 他们所有人皆是看的很认真。 在灞水冲刷下,木轮嘎吱运转。 “木轮则与转轴相连。” “木轮旋转,就会带动转轴。” 公孙劫推开茅屋的竹门。 里面则是极其空旷的工坊。 转轴上则设有拨板。 而转轴下方还有两条横轴。 各地对应着木碓。 水车带动转轴运转。 转轴的拨板就会扣动木碓。 左右两侧的木碓就会交替起落。 公孙劫总共设立了三组。 也就是足足六个碓头。 毕竟秦国是以六为吉数。 砰咚! 砰咚! 砰咚! 碓头每次落下。 皆会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些碓头可比踏碓要重的多! 秦王政痴痴的看着。 此刻也都看明白了。 又错愕的看向公孙劫。 而他则只是浅笑。 “这就是连机碓。” “这是秦国运用水力的一小步!” “却是诸夏的一大步!” “秦国是水德,周为火德。” “运用水力,更能彰显秦德!” “秦民也都将受利!” 言罢。 公孙劫抬手长拜! 第61章 水善利万物,万世之功! “丞相当真是厉害。” “颇有古之公输、墨翟风范。” “不,甚至比他们还强!” “无愧于奇童美名!” 蒙毅望着水碓,由衷赞叹。 湍急的灞水滚滚而过。 木伦因此被带动旋转。 发出嘎吱响声。 带动转轴和木碓。 木碓不断起落。 每次落下皆发出沉闷响声。 稚童提着木桶进门。 就是面对大王也不胆怯。 将浸泡过的麻皮塞进木碓。 旁边还有妇人照看。 仅仅只是两人! 便能负责六个碓头! 也不需要怎么照看。 只要时不时往里面加些水便可。 谁能想到会如此轻松? 没错,现在是用来舂纸浆。 那能否用作舂米呢? 舂米这时候可是苦力活。 女子犯了轻罪,就会被贬为隶妾。 主要就是负责舂米。 最有名的莫过于戚夫人。 她被囚禁在永巷,操杵舂作。 有感而发,作舂歌。 终日舂薄暮,常与死为伍! 秦国也仿造有踏碓。 已经是相当省力气。 没想到还有水碓! 根本不需要人力。 日夜不停,皆可舂米! “秦为水德,而上善若水。” “水善利万物,亦可助秦!” 青年喃喃开口。 而后转身看向秦王政。 “臣恭贺大王!” “得此神物,更彰显秦德!” “秦必灭诸侯,统一天下!” “臣等恭贺大王!” 群臣皆是抬手恭贺。 秦王政走上前来。 亲手将公孙劫搀扶起身。 “君无愧是我秦国丞相。” “才刚入秦,就献此神物。” “君有功于秦,当厚赏!” “承蒙大王抬爱。” “至于赏赐就免了吧。” “秦国即将伐赵。” “倒不如多做些箭支。” 公孙劫笑着拒绝。 他现在日子好过的很。 “至于这水碓,也是工匠们辛劳。” “吾秦法使民有功而受赏!” “丞相立功,必须要赏!” “此为秦律,丞相就不必再推辞。” “至于章邯及寺匠,也有赏赐。” 秦王政却是无比强硬。 因为这是秦律基础。 自商君变法起的规矩! 有功则赏,有罪则伏诛! 即便是公孙劫,也不能坏法! “那就多谢大王!” 公孙劫也没再拒绝。 等赏赐到了,该如何用还是看他。 “敢问丞相,赵国可有这水碓?” “没。” 公孙劫摇了摇头。 “赵国终究弱小。” “邯郸早已被秦国渗透。” “我刚献上踏碓,你们就已知晓。” “我若拿出水碓,只怕也会被仿造。” 这其实能用数据解释。 假设水碓对国力的增幅效果是两倍。 赵国基础国力是100。 那秦国起码也得是1000! 秦国要得到水碓,会如何? 赵国恐怕会亡的更快! 关键是水碓摆在这。 公孙劫没法遮掩。 不像工坊还能派重兵看守。 他还掌握着蘖汁秘术。 怎么也不怕泄露。 “也是……” 这就是基础国力的问题。 有时候不是公孙劫藏私。 而是他不能掏出来! 秦国完全输得起。 可赵国却不行…… 经长平之战后,已不复往昔。 每一步,他都得谨慎再谨慎。 就拿马镫马鞍来说。 赵国还未正式列装。 秦国就已知晓,只是没在意。 后来李牧大破秦军主力。 秦国便意识到马镫的重要性。 仅仅只是半年,就已仿造。 因为这事,公孙劫又被弹劾。 说他私通秦国。 将情报泄露给秦国。 所以他们才能仿造的。 这种话听起来就很荒谬。 可这重要吗? 郭开说李牧造反够不够扯? 可赵王迁依旧信了。 临阵换将,还将李牧诛杀。 小说才需要逻辑。 现实历史并不需要。 公孙劫不光得对付秦国。 还要与赵国的虫豸们内斗。 他献给赵王迁的何止水碓呢? 还有很多很多…… 都写在了发展计划内。 可赵王迁连一眼都不曾看过。 甚至将文书甩在地上。 “哈哈哈,不提这些。” 秦王政爽朗笑着。 用力拍着水碓。 “难怪丞相将工坊修于灞水旁。” “看来是早早就已想到。” “既是借助水势,可多仿造些。” “不仅仅只是为了舂纸浆。” “今后也能用来舂米!” “还有泾水,渭水,洛水……” “如此利器,更要多多仿造!” “臣遵令!” 章邯抬手应下。 感激的看了眼公孙劫。 他这回必定能再次进爵。 这都快赶得上打仗! 关中如今已是天府之国。 物资丰盛,府库充盈。 有了水碓,更能省力。 “章邯,你且记住。” “水碓所选得是河床下游。” “河床最好有一定落差。” “如此水碓运转速度能更快。” “还要远离水患之地。” “免得洪涝时冲毁水碓。” “唯!” 章邯也都暗自记下。 “现在,下吏终于明白了。” “难怪大王如此重视丞相。” “秦国尚武,不缺武将。” “然攻城容易,攻心难。” “如今丞相入秦。” “必能助秦建万世之功!” 青年抬手长拜。 也为自己的嫉妒而羞愧。 更能证明秦王的狠辣眼光! 不顾群臣阻拦,拜相封侯。 他是冯去疾的长子。 名为冯劫。 目前担任侍郎。 在诸郎官中的表现甚为出色。 公孙劫则是笑着抬手回礼。 “冯君言重了。” “光靠我一人可远远不够。” “更需大王的支持。” “还有诸君同心协作。” 蒙毅等侍郎们皆是点头。 春秋战国相互攻伐。 今天是鲁国人。 明天可能就是齐国人。 再过几天又变成燕国人。 百姓们其实并无多少家国观念。 严格来说,他们应该是周人。 大部分并不在乎谁来统治。 更在乎自身利益。 能让他们吃饱穿暖。 这就是现实…… 公孙劫先前就认识个老农。 他当过宋国人。 还当过魏国人。 后来又是楚国人。 逃至韩地,成了韩人。 最后入赵,又成了赵人。 他会对赵国有归属感吗? 不会的…… 哪怕赵国被灭都无所谓。 只要他能吃饱饭就行。 “哈哈,说的好!” “你今日立下大功。” “可要好好庆祝!” “让庖人烤只羊羔。” “寡人要与丞相喝两杯!” 秦王政亲昵的拉住公孙劫。 摆出副不醉不归的架势。 毕竟公孙劫这回可是立下大功! 他焉能不喜? 第62章 少年将军李信,兄弟阋墙 众人行至食堂。 秦王政位居主座。 两旁还有寺人恭敬伺候。 “丞相治理内政。” “对外征战,也不能落下。” “丞相断言赵国将逢大灾。” “寡人信你!” 公孙劫微笑示意。 经常打仗的就知道句话。 兵贵神速! 就按史书上记载而言。 邯郸发生旱灾和蝗灾。 密探将消息传至咸阳。 君臣再召开廷议。 秦王政拍板决定伐赵。 王翦作为上将军出征。 再调配兵力讨伐。 前后少说得要大半年。 也别觉得奇怪。 这年头打仗就是这样。 历史上就是十七年生灾。 秦国十八年出兵。 直至次年才顺利破赵。 公孙劫的到来就变了。 赵国还未生灾。 他们就提前吞兵备战。 这可是具有战略意义的! 面对秦国这些年的进攻。 赵国一直都没吃多少亏。 不仅仅是李牧指挥的好。 更因为公孙劫在幕后调动。 让赵国总能抢占先机。 彼时李牧就称赞过他。 说他是运筹策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一人就能胜过五万魏武卒! 这就是穿越者的好处。 依靠对历史的熟悉,提前布局。 “按你上次所言。” “秦军将南北夹击邯郸。” “南路军由杨端和与羌瘣(hUi)率领。” “他们将猛攻邯郸和东阳。” “北路军由王翦亲自坐镇。” “另外,搭配中郎将李信。” “由李信率太原,云中两郡兵力。” “截断邯郸和代地的联系。” “迫使赵国陈兵于中山地!” “趁着他们饥荒,耗死他们!” “大王英明!” 公孙劫抬手附和。 这些人员安排和他想的差不多。 也很符合秦国用兵的特点。 往往都是老将带新人。 王翦就不提了。 与他一路的李信则是位名人。 并且被秦王极其重视。 称他为秦国少壮派之首! 此次伐赵是李信首次领兵。 可却作为军中裨将。 主要还是李信很有本事。 年轻气盛,精通骑射。 此前狩猎,他一箭射杀猛虎! 让秦王都出言赞赏。 李将军果势壮勇! 秦王手底下有很多郎官。 可参与伐赵主力的只有李信! 可以说是对他寄予厚望! 说起来李信和李牧还有些关系…… 按辈分,李信得称李牧为堂叔。 这还得从李昙说起。 他本是赵人。 被封为柏人侯。 后来入秦,担任御史大夫。 他生有四子。 长子李崇为陇西郡守。 其长孙就是李信。 幼子李玑则回到赵国。 并且生下了李牧。 若李信见了公孙劫,也得称声义兄。 这在战国其实很常见。 各国就是亲戚打亲戚。 也就是所谓的兄弟阋墙之战。 …… 南路军的杨端和也是老将。 秦人皆尊称其为杨翁子。 他可以说是四朝老臣。 昭王时期就已为将。 曾追随白起参与长平之战。 现在是爵至十八级大庶长! 他最擅长打攻坚战和阵地战。 所以就由他率领南路军。 强攻赵国的邯郸和东阳。 还有位就是羌瘣。 这也是位年轻的将领。 不过他并非秦人。 而是来自陇西外的羌人。 是羌人部落的君长。 后来被秦军所折服。 于是乎就选择投靠秦国。 当时有很多族人不满。 他们羌人都是草原上的狼! 怎么能沦为秦狗? 后来他们就都明白了。 当狗有什么不好的?! 总比在草原吃沙子强! 羌瘣作为羌人,极擅骑射。 秦国骑兵就是由他统领。 这些年来经常陪着秦王狩猎。 不仅会骑马,还擅养马。 此次也是首次领兵出征。 …… 不仅仅是他们这些将领。 士卒方面也是如此。 有训练有素的上郡、河内老卒。 也有从未上过战场的新兵。 这可是秦国多年来的经验。 用老带新,令新兵快速成长。 秦王政的策略也很简单。 就是摆出决战的架势。 趁着赵国饥荒猛攻邯郸。 赵国粮草不足。 李牧只能被迫发起决战。 如此就掉进秦国的陷阱。 若是李牧真的死撑下来。 秦国就只能用别的法子。 秦王政看着公孙劫。 “丞相,寡人答应过你。” “会尽量保住李牧的性命。” “可他绝不能成为秦国阻碍。” “该如何做,就看你的了。” “臣都明白。” 公孙劫坦然点头。 秦王已经给足了面子。 他也没法强求。 “臣是这么想的。” “以重金贿赂郭开、韩仓和颜聚。” “他们都是见钱眼开之徒。” “同时在邯郸散播谣言。” “就说武安君勾结秦相叛国!” “只要郭开帮忙,赵王必信!” “届时再秘密派人救出李牧。” “如此,也算报了他的养育之恩。” “好。” 秦王政了然点头。 既然公孙劫想清楚就好。 至于李牧? 他跟错了国君! 更是太过愚忠! 注定会成为秦国阻碍。 留下他条命就算好的。 “你这些,寡人都可答应。” “但有件事还需记住!” “武安君对外已被赵王所杀!” “再不能以武安君的身份出现。” “明白。” 公孙劫也是点头。 知道秦王的目的。 就是要借此瓦解赵国大军。 赵国最能打的就是边军! 这些年都是李牧所治。 李牧有着极高的自主权。 在代地甚至有开府的资格。 当地官吏由他任命。 关市收入皆划归幕府,充为军费。 每天杀牛宰羊,犒赏边军。 边军将士们皆是以李牧为主心骨。 公孙劫说话都没李牧好使。 他要死了,军心必定涣散。 哪怕公孙劫保住李牧的命。 他对外也必须得死了! 只有如此才能破赵! 这对秦国好,对李牧也好。 是目前能想到的最优解。 “其他方面,丞相可还有补充?” “皆遵大王的意思。” “好。” 秦王政了然点头。 顺势看向蒙毅。 后者已将刚才所言记下。 “明日廷议后,便会筹备。” “待春耕农忙结束,正式出兵。” 公孙劫附和着点头。 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秦国就是想着打持久战。 趁赵国饥荒,拖垮他们! 再用离间计整垮李牧。 最后再一举攻破邯郸。 “另外还得派遣使节。” “主要是防范齐魏两国。” “他们迫于秦国甲兵,不敢出兵。” “可却有可能驰援粮草。” “这些也不允许!” 秦王政目露寒意。 这是要在外交层面上孤立赵国。 没人帮没人管的赵国,就只有挨打的份! 这就是秦国的策略。 合纵连横,远交近攻! 第63章 寡人必要扫清楚系,父爱如山 两名庖人抬着烤全羊。 缓步走进屋内。 用的是肥羊。 油脂与火候相互交融。 色泽金黄,外皮酥脆。 鲜嫩多汁,让人垂涎欲滴。 饶是公孙劫都咽了口唾沫。 “丞相,你这几日可又瘦了。” “这羊腿颇为肥美。” “归你了!” 秦王政是亲自抄起匕首。 将肥美的羊腿切下来。 公孙劫则是抬手道谢。 其余侍郎也都分得块肉。 而扶苏则分到根羊尾巴…… 看他快要哭出来。 公孙劫便分给他些肉。 羊肉并没有什么调料。 刷了少许蜂蜜。 撒了些青盐。 肉质鲜嫩多汁。 吃起来也无多少膻味。 每一口都是种独特的享受。 公孙劫细嚼慢咽,也在思考。 秦国灭赵时,各国并未出兵。 难以复刻昔日的邯郸之战。 这也是秦国多年外交的胜利。 燕国就甭想了。 赵国可没少干燕国。 齐国就更别指望。 自五国伐齐后,齐国就彻底摆烂。 而魏国现在只是小国。 就算想帮也难有余力。 况且,魏国更怕秦国! 最后就是楚国了…… 现在秦楚关系还算好。 秦国楚系外戚如日中天。 况且楚国就是想帮都很困难。 毕竟还隔着魏国呢。 还有就是秦国这些年都在攻赵。 不断蚕食赵国疆土。 令赵国失去战略纵深。 赵国覆灭再正常不过。 吃饱喝足。 秦王政又看向扶苏。 “丞相此次怎会带着他?” “遇到些事。” “哦?” 秦王政擦了擦嘴。 见公孙劫的眼神就都明白。 他抬起手来。 “蒙毅,你们都先退下。” “唯!” 蒙毅等侍郎皆是自觉告退。 他们知道这是君臣有悄悄话说。 “扶苏,你也退下。” “唯……” 扶苏临走时还看了眼公孙劫。 眼神深处带着些哀求。 “是昌平君还是谁?” “那劫就直言了。” “公子自幼是被华阳太后带大。” “说楚言,着楚服。” “可他分明是秦国长公子。” “这就让他很矛盾。” 秦王政挑了挑眉。 脸色都有些难看。 但却沉默不语。 这件事也就公孙劫能说了。 其余朝臣皆不敢提。 毕竟关系到公室。 “劫先前教了他们一堂课。” “让扶苏有了诸多感悟。” “结果却让芈夫人不满。” “甚至还惊动了昌平君。” “他们对扶苏大发雷霆。” “扶苏便选择离开华阳宫。” “最后来我这终南宫……” “竟会是这样?” 秦王政面露诧异。 他并非吃惊于昌平君和芈夫人。 而是扶苏! 这小子可从不顶嘴。 从小就都很听他们的话。 想不到这回闹得如此厉害。 甚至还主动离开华阳宫。 最后找到了公孙劫。 “我是这么想的。” “长公子已经九岁。” “也当离开母亲,独自生活。” “倒不如令其住进终南宫。” “也能避免与芈夫人冲突。” “嗯。” 秦王政轻轻点头。 他长叹口气。 打量着公孙劫。 “劫,你是聪明人。” “知道秦楚十八世诅盟。” “寡人也同样有身不由己。” “先王拜华阳太后为母。” “因此登上王位。” “寡人能掌权,也离不开楚系。” “可他们却是人在秦国心在楚。” “早晚会成为秦国阻碍!” “明白。” 公孙劫了然点头。 也知道秦王这些年有多不容易。 秦国是强国,更是大国! 国内派系错综复杂。 他必须得先忍耐。 每步都得无比谨慎。 现在秦国还未伐楚。 两国关系也还算尚可。 楚国在南方还是霸主。 目前还是得要以维稳为主。 昌平君,芈夫人……皆是如此。 “你说的倒也可行。” “正好让扶苏搬出去。” “嗯。” 公孙劫淡然点头。 朝堂政治权斗是很复杂的事。 没有永远的敌人。 有的就只是权力! 秦王政能上位,离不开楚系。 可当楚系外戚成为阻碍呢? “劫,寡人就靠你了!” “由你负责制衡昌平君。” “如此,寡人也放心。” “我明白的。” 公孙劫笑着点头。 这些事他自然都看的明白。 他还未入秦就已料到。 秦王和楚系外戚必将水火不容! 这是话语权的争斗! 秦王政这些年也没闲着。 他大胆启用李斯等客卿。 同时自郎官提拔诸多能臣。 这些人都只会效忠于他! 昌平君的政治嗅觉太过迟钝。 直到现在都没察觉到。 他其实早早就被架空! 只是空有相邦的名头。 秦王政缓缓站起身来。 他眺望远处的灞水。 “他们皆是庸人。” “根本不懂寡人!” “寡人给过昌平君机会。” “可他太过短视,愚蠢!” “就如韩非一心存韩!” “他也只想存楚,维持现状。” “战国乱世数百年,盖因诸侯!” “唯天下皆为郡县,方能长治久安!” “的确如此。” 公孙劫平静点头。 这就是大一统的理念。 也是秦国历代先君的夙愿。 为此《吕氏春秋》就写了这事。 以商汤周武吊民伐罪为引。 认为秦国实力强大。 能统一天下,消弭兵戈。 所以秦国是兴义兵,伐贼寇。 诸侯反抗,那就是不义的! 这其实能理解为舆论战。 毕竟道德高地还是要抢占的。 你不占领,别人就会占。 “终有一日,寡人要扫清楚系!” “就先从昌平君开始!” “暂且不急。” 公孙劫坦然开口。 “秦国还需稳住楚国。” “待解决三晋后也不迟。” “知我者,劫也!” 秦王政微笑点头。 这时候才露出笑颜。 这些都是他早早计划好的。 公孙劫还真是他的知己。 两人相视一笑。 同时推门而出。 扶苏就蹲在门口。 他并没有离开。 看到他们后,连忙走上前来。 “父王,先生……” 秦王政板着张脸。 他看着满脸委屈的扶苏。 “你的事,丞相也都说了。” “你今年已经九岁。” “以后没事勿要跑去后宫。” “就先自华阳宫搬出来。” “今后就先住在终南宫。” “多谢父王!” 扶苏红着眼抬手。 他的童年记忆里鲜少有父亲。 就算有,也都是忙着处理政务。 对他似乎从不关心。 就算见到也没什么笑容。 有的只是华阳祖母的教导。 芈夫人抚琴唱着楚辞。 还有昌平君教他剑术。 他对秦王是打从心底的畏惧。 可现在…… 有的却是异样的情愫。 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父爱。 只感到无比沉重! 第64章 贿赵,战神郭开! 邯郸城,相府。 十余位民女垂首而行。 身上遍布伤痕。 眼眸泛红。 满是对未来的恐惧和绝望。 “韩君,你看看你这……” “如此多的民女。” “你让本相如何安置?” 郭开着锦衣佩玉冠。 披着羔裘。 眸子上下扫视民女。 脸上皆是淫邪之色。 厅堂中间则站着位中年人。 长得是獐头鼠目。 看着就很猥琐。 谦卑抬手作揖。 讪笑道:“相邦放心。” “仓怎会让相邦难做?” “她们没了活路。” “又对相邦颇为敬仰。” “皆是自愿卖身至相府。” “还请相邦怜悯她们。” “留她们在相府,给口饭吃。” “这是她们的卖身契。” “也可……” 郭开这才勉强答应下来。 “谁让本相心善呢?” “实在见不得她们受苦。” “相邦仁德!” 韩仓笑呵呵的拱手作揖。 他出自姬姓韩氏。 为韩公室庶出。 年轻时就被韩非训斥。 后来就迁至邯郸。 机缘巧合下,成为郭开门客。 韩仓善于阿谀奉承,曲意迎上。 甚得赵王迁欢心。 和郭开属于一丘之貉。 自公孙劫走后,接连被提拔。 现在已是赵国上卿。 郭开接过沉甸甸的木盒。 上面铺着奴籍契卷。 再往下则是金饼子。 光芒夺目,分外显眼。 层层铺好,数量惊人! “嗯?!” “韩君这是何意?” 郭开把玩着金饼子。 韩仓也是都心知肚明。 赶忙抬手作揖。 “相邦劳苦功高,清廉如水。” “下吏也是心疼相邦。” “所以斗胆献金。” “望相邦照顾好自己。” “说吧,有何事相求?” 郭开正襟危坐。 示意韩仓对坐。 令婢女送来美酒。 “倒也不是相求。” “下吏是听说了些事。” “不知是否该禀告大王。” “所以特地来找相邦商议。” “哦?是何事?” “唉!” 韩仓举杯对饮。 长叹口气。 “自公孙劫走后,造纸坊被迫停工。” “赵国赔了不少钱。” “而公孙劫已为秦相。” “还在咸阳修了造纸坊。” “将造纸术教给其余四国。” “此子自命清高,睚眦必报。” “且未在咸阳推行算缗等策。” “足以证明,他是早已叛赵。” “公孙劫昔日也曾是相邦……” “他对邯郸无比了解。” “他很快就会伐赵!” “那又如何?” 郭开却是满不在乎。 秦国这些年打的还少吗? 只是多个公孙劫而已。 没准还是副作用咧。 “相邦难道忘了?” “我国上将军是李牧!” “他可是公孙劫的义父。” “两人关系无比亲近。” “先前就屡次为公孙劫说话。” “其长子李汨仕秦,为中大夫。” “正旦之初,他让人送信去咸阳。” “相邦,不可不防啊!” 郭开闻言顿时蹙眉。 他没有立刻答应。 只是笑呵呵的打量着韩仓。 “老实交代,收了多少好处?” “啊?” “汝真以为本相不知?” “……” 韩仓心里顿时咯噔了下。 这些事他可谁都没说。 的确是有秦使暗中接触他。 还投其所好,送了诸多金玉。 就是说李牧和公孙劫有勾结。 信任难以在瞬间瓦解。 需要慢慢经营。 秦国已经开始在邯郸布局。 郭开这人是贪,是奸。 可他不蠢! 这点伎俩都是他玩腻的。 “相邦息怒!” “此事暂且不急。” 郭开面露冷意。 赵王迁对他确实言听计从。 还相当的昏庸无能。 可人又不是傻子。 李牧手里还握着兵权! 自其领兵,无一败绩。 代地边军皆是以他为首。 没到最后一步,不会杀李牧的。 “他李牧自诩为赵国柱石。” “可强的从不是他一人!” “而是我赵国的边军战骑!” “就算易将,照样能守住邯郸!” “颜将军也常年为将,战功不俗。” “还有赵葱,出自赵国宗室。” “他也同样希望能为国征战。” “若相邦届时能帮忙,便是有恩于他们。” 韩仓捋着山羊胡。 看着郭开,继续分析。 “相邦也可想想。” “李牧和公孙劫是一丘之貉。” “这些年来处处和相邦作对。” “可若是颜将军掌兵呢?” “必能复现昔日蔺相如的将相和!” “对相邦,对赵国都有好处!” 郭开笑着点头。 他是爱财,但也爱权! 不光韩仓收了贿赂。 诸多朝臣皆是如此。 为何这么多人支持郭开? 就因为他们有条利益线! 郭开只是站在最前面而已。 背后还有诸多朝臣贵族! 他们互相关联。 形成独特的利益网! 他们也曾想过拉拢公孙劫。 可这小子偏偏与他们处处作对! 那没法子,只能将其除去! 李牧这位置不知多少人眼馋。 自己练兵多辛苦啊。 关键时刻摘桃子才是本事! 这边军谁带不是带? 军功给谁不是给? 真以为赵国就一个李牧能打? 颜聚、赵葱、司马尚……这些都不差! “此事便交给你去做。” “手脚都干净些。” “时机成熟时,本相自会上谏。” “也让颜聚他们都准备好。” “本相当初能废了廉颇。” “就有法子整死武安君!” “相邦英明!” 韩仓是连忙抬手。 他和郭开是同样的人。 当初先王想要复用廉颇。 就派遣使臣韩仓入魏。 看看廉颇是否老矣。 而郭开则与廉颇有仇。 于是就和韩仓联手设局。 就算廉颇饭斗米,肉十斤又如何? 韩仓就说廉颇吃饭的时候,去了三回茅厕! 结果就没再用他。 没错,廉颇的确是英雄! 可英雄是拗不过权力的! 在权力面前,英雄就只是工具! 赵国没了廉颇,还有李牧! 没了李牧,也会有新的人顶上! 而权力永远存在! 是赵国成就了李牧。 而不是李牧有恩于赵国! 看着韩仓离去。 郭开邪魅的笑着。 打量着面前害怕的民女。 小腹有股无名之火熊熊燃烧。 他强势的将瘦弱女子拽在腿上。 见她满脸恐惧,猖狂大笑。 郭开也很不理解公孙劫之流。 作为相邦,不贪钱不弄权。 就连女人都不要! 那你想要什么? 赵王岂能不防着他? 现在既已扳倒公孙劫。 也该轮到李牧了! 第65章 世上没有后悔药,送温暖 邯郸城内。 正值寒冬时节。 原本繁荣的街道,满是破败。 积雪堆积在各家门口。 只有些老者扫雪。 他们裹着破旧的冬衣。 一个个脸上都是绝望。 “刍,你们家里可还有粮?” “能否借我家二斗米?” “我们家也难啊!” 老妪红着眼。 “前几日刚卖了女孙。” “却也撑不了多久。” “这个冬天可真难熬!” “相邦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他们脸上都透着绝望。 是啊! 相邦怎么就变了呢? 郭开刚上位时还算好。 大开粮仓,平抑粮价。 可渐渐的,粮价又往上涨。 甚至超过公孙劫在的时候。 他们去问,就都说困难。 为此又要增加田赋。 当初公孙劫三次减赋。 所以田赋是三十税一。 可现在变成十税一! 可这还是不够! 国家需要钱运转。 也可以说是资源。 而这个时代的生产力不足。 怎么办? 无非两条路线。 搜刮富人或收割穷人。 毕竟钱不会凭空掉下来。 公孙劫选的是赚有钱人的钱。 所以他推行算缗。 家里越富裕,交的越多。 可郭开不一样。 他选择搜刮穷人。 所以提出了口钱。 家里头有娃的都得交钱。 从3岁到14岁都要交! 每年交20钱! 差不多能买一石米! 看起来好像不多。 可要知道一户基本两三个娃。 加起来可不少了! 老者靠在屋檐下。 裹紧了身上的冬衣。 望着面前的积雪,瑟瑟发抖。 “家里头连柴火也没了。” “我怕是也得卖儿卖女……” “交不上口钱,就得为奴。” “刍,你说我们是不是错了?” “建文君尚在时,不是这样的。” “咱们日子确实过的紧巴巴的。” “可却能够吃饱穿暖。” “面对暴秦,也能守住疆土。” “别说了……” 老妪刍抬手抹着眼泪。 是啊! 他们现在悔的肠子都青了! 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吃。 公孙劫在时,他们不算富裕。 都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可起码能吃饱饭。 更不至于卖儿卖女。 他用自己的方法保护着他们。 可他们却不懂得珍惜。 更不知报恩! 公孙劫贵为相邦。 家中却只有个哑奴。 衣食住行皆是从简。 他们一年好歹能见到些油水。 可公孙劫却鲜少吃肉。 他有食邑,也有官秩。 却总是拿出来帮助贫户。 这些事他们都看在眼里头。 可他们却都习以为常。 觉得这些都是理所当然。 认为相邦就该这么做! 可公孙劫走后,就都变了。 郭开的铁拳无情落下。 将他们打的认清现实! 原来公孙劫是一心为他们好! 没有什么是理所应当的。 他们自己不信任公孙劫。 遭到报应也是理所应当! “真想念建文君在的时候。” “冬天时总会带人送温暖。” “送些粝米,或是木炭。” “现在想想,咱们真是畜生不如!” “难怪会触怒武安君……” “他为咱们好,咱们还恨他。” “仔细想想,还真怪不了他。” “若真杀了秦王政,赵国早没了。” 老者长叹口气。 望着西面。 有种说不出的酸楚。 其实很多人心里都明白。 秦国质子不能出事。 公孙劫做的是对的。 只是他们心里都憋屈。 所以将怨气撒给了公孙劫。 有时候好人就会被枪给指着。 因为公孙劫不会计较。 因为公孙劫是好人。 他们说两句也没事。 公孙劫依旧会照顾他们。 可他们忽略了件事。 人心都是肉做的。 公孙劫更是邯郸奇童,荀子高徒。 公认的能抵得上五万魏武卒! 这等名士自然都有着傲气。 一桩桩,一件件。 让他对赵国彻底失望。 可笑他们都忘记了当初的苦日子。 还跟着些人闹事。 甚至还要伤害公孙劫。 让公孙劫再无任何心理负担! “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老妪刍已是泣不成声。 “当初我说没说过?” “我说相邦对咱们好。” “我们应该帮相邦。” “哪怕只是送他离开邯郸。” “可结果呢?” “现在……咱们都是自作自受!” “是啊!” 老者苦笑着点头。 此刻就只有绝望和愧疚。 但已经没有意义了! 因为公孙劫已经去了秦国。 相信秦人肯定过的很好! 这就是公孙劫的能耐啊…… …… …… 秦国,蓝田县。 老农槐自火炕上跳了起来。 “拜见丞相,长公子。” 槐是正儿八经的良家子。 父亲死于长平之战。 他自己在战场落下残疾。 家里长子同样战死。 还剩下俩年幼的女儿。 大点的也就只有七八岁。 头发乱糟糟的,犹如枯草。 穿的也是打满补丁的冬衣。 不过并不贴身。 显然是改过的。 “不必多礼。” “今日是腊月。” “大王令公子代行。” “为无爵的将士送温暖。” “大王……还记得我们?” 槐抬起头来。 此刻双眼都已泛红。 七尺男儿,眼泪险些涌出。 扶苏则是认真点头。 “大王不会忘记你们的付出。” “就算没有爵位。” “你们也牺牲甚多。” “同样有功于秦国!” “往后每年腊月都会送温暖。” “槐,叩谢大王!” 他捧着腊肉。 向西长拜。 “来,你们也帮忙拎些。” “这些是造纸坊淘汰的废料。” “可以用来烧火。” “还有些粝米和盐巴。” 公孙劫拍了拍手。 屠睢便扛着东西进了篱笆。 两侧则有不少人在围观。 这是公孙劫提出的送温暖。 可不是什么人都会送。 首先得是良家子。 主要劳动力需牺牲于战场。 并且还没得到爵位。 也是给他们的保障。 送的东西并不算多。 两斗米,一块腊肉。 剩下就是些麻杆木柴。 造纸注定会有很多废料。 留着也没什么用。 公孙劫就想着送给他们。 用来引火是相当好用。 这点东西是真不值什么钱。 两斗粝米也就值五钱。 至于这腊肉最多十五钱。 东西确实不值钱。 关键是在这寒冬暖心啊! 大王记得他们这些人的牺牲! 就算他们没有爵位。 大王同样施恩于民! 看看,长公子亲自上门! 这事他们先前谁敢相信? “你们这暖榻好用吗?” “好用,好用的很!” 槐连连点头。 “这么多年,没如此暖和过!” “这可多亏了丞相!” “暖和就行。” 公孙劫了然点头。 很是随意的坐了下来。 感受着余温,难得浅笑。 “我记得你此前是木匠吧?” “丞相这都知道?” 槐面露诧异。 他这样的小人物。 公孙劫竟然都知道? 第66章 民智不可取,民心不可失! “目前工坊很缺人。” “你若是得空,也可干些杂活。” “或是帮工匠做火炕。” “总能混口饭吃。” “这……不会有事吧?” 槐面露恐惧,有些害怕。 公孙劫则是心领神会。 这其实和商君有些关系。 商君变法后,秦国开始编户齐民。 将百姓分门别类。 士伍种田打仗。 工匠制造工具。 商贾贩卖有无。 官吏则治理地方。 还有刑徒和奴隶。 以及没啥人权的赘婿。 户籍就相当于是标签。 打上去后不能轻易更改。 作为农户,就得好好种地。 别想着说搞点小发明。 这种不光无功,反而有过! 这叫越官而功! 实际上不光秦国如此。 韩昭侯就干过类似的事。 有回他喝醉酒睡了过去。 等他醒后,发现披着件衣裳。 他觉得相当暖和。 想赏赐给他披衣裳的人。 结果发现是典冠给他披衣。 于是他惩罚了典衣和典冠两人。 典衣是因为失职! 而典冠就是越权! 这就是典型的法家思想。 韩非就曾说过: 使鸡司夜,令狸执鼠。 皆用其能,上乃无事! …… 槐就是典型的士伍籍。 平时耕种,战时为伍。 私底下修些农器是无所谓的。 但不能以工事谋利! 否则就是犯法! 公孙劫淡然摆手。 “放心,不耽误农事便可。” “待开春后,可继续务农。” “拜谢丞相!” “这是大王的功劳。” 公孙劫则是浅笑。 这其实就有点类似于农民工。 也别觉得奇怪。 宋朝时期就有农民工。 至于原因也有很多。 土地兼并,百姓耕地面积不足。 种植技术提升,释放了劳动力。 所以百姓农时务工挣点钱。 像陶瓷,纺织,制盐,制茶…… 公孙劫则是略有不同。 他认为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提高生产力的同时。 还能让百姓跟着沾光。 此外他有很多事想要做。 需要有娴熟的工匠帮助。 像寺匠是有任务的。 他们以官方需求为主。 比如说现在要准备伐赵。 那一切都得以军械为主。 毕竟这就是战时经济。 公孙劫也不好意思调动寺匠。 所以就想到这个法子。 “行,那我们再去别家。” “恭送丞相!” 槐拄着木杖送出门去。 此刻还下着小雪。 公孙劫披着羔裘。 打着竹伞。 留下一连串的脚印。 扶苏则是尽力跟在后面。 “先生,还有五户人家要去。” “嗯。” “先生,我有一事不明。” “什么?” 扶苏睁着清澈的眸子。 “先生师从荀子。” “想必以儒家理念为主。” “这段日子也都是为民为国。” “然先生却常说法家之言。” “这不奇怪。” 公孙劫放慢了脚步。 “没错,荀师虽是儒家之人。” “可其思想却是儒法结合,礼法兼治。主张道不过三代,法不贰后王。所以,我称他为儒家现实主义代表。” “李斯韩非,皆是集法家大成。” “浮丘伯、毛亭皆精于治《诗》。” “还有张苍,涉猎百家。” 公孙劫顿了顿。 他说的这些都是他的师兄。 也都是荀子的亲传弟子。 实际上远远不止这些。 这年头荀子名头相当响亮。 堪称战国末年的第一学阀。 还有人打着荀子的幌子招摇撞骗。 有的只是听过几堂课。 就自称为荀子徒弟。 没办法。 谁让荀子名气大呢? 这时候的荀子就是张名片。 也是最好的学历证明! 想想李斯入秦。 为何能被吕不韦相中? 自然就是因为他师从荀子。 当然这不是否认他的能力。 可他若非有这层身份在。 他根本就见不到吕不韦。 作为荀子高徒。 手里就握着张清北毕业证。 不论去何地,总有面试机会。 至于能否留下,就看个人本事了。 “至于我……” “资质较为愚钝。” “学了两年,只懂四个字。” “什么?” “实事求是!” “实事……求是?” 扶苏挠了挠头。 满是不解的看着公孙劫。 “我对百家之言皆有涉猎。” “也看过《吕氏春秋》。” “在我看来,各家皆有所长。” “这个世道不是非黑即白。” “上位者要懂得审时度势。” “挑选合适的治国之法。” “为政多年,也有些心得。” “谓民智不可取,民心不可失!” 扶苏似懂非懂的点头。 喃喃自语。 品读着公孙劫的话。 这可都是他的血泪经验。 倒也不必太过抬杠。 觉得公孙劫看不起民智。 是因为目前民智未开。 国策不可能面面俱到。 很多时候都会损伤部分人的利益。 时时刻刻都有电车难题。 不去做,会牺牲很多人。 去做,会牺牲少部分人。 这就是没办法的事。 至于民心就更简单了。 这是儒家老生常谈的话题。 “先生,先生!” “我也来了!” “你看我抓到只野鸡!” 将闾提着只野鸡。 乐呵呵的走了过来。 公孙劫顿时挑眉。 没等他开口,扶苏就站了出来。 “将闾,你这是作甚?” “先生让你送温暖。” “你跑去抓野鸡?” “大兄先别急。” 将闾此刻是相当激动。 “先生现在最愁的不是肉吗?” “我在路上仔细算过。” “以我狩猎的本事,半个月起码能搞到五百斤的猎物。” “在蓝田这多找些猎户。” “半个月打到百万斤肉,不成问题!” “如此一来不就不缺肉了吗?” “……” “……” 公孙劫是哭笑不得。 最后拍了拍将闾肩膀。 “我觉得你还是回宫去吧。” “以后送温暖,我给你送一份。” “以你这智商,以后怕是难咯……” “先生莫非不信我?” 将闾当即掏出木弓。 迫不及待的想要证明自己。 “我的箭术很强的!” “就是百步穿杨都不成问题!” “可蓝田没这么多野兽啊……” 公孙劫是满脸无奈。 半个月百万斤? 你小子是把蓝田人也算进来了? 还是觉得当地野兽能按时刷新? 别忘了,现在是冬天! 山林里面连根毛都难瞧见。 抓到只野鸡,就不知自己叫什么。 “将闾啊……” “你好自为之吧!” 扶苏长叹口气。 轻轻拍了拍将闾肩膀。 突然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第67章 中大夫李汨,家信 蓝田,建文侯府。 李汨站在门口。 来回踱步。 他其实早就想来拜谒公孙劫。 就算他有再多的不满。 那也是他的义弟。 主要还是公孙劫太忙了。 平时基本看不到人。 每日忙着处理政务。 难得有空,也会到处视察。 今天就带着公子送温暖。 就连咸阳城都在传。 不过却是褒贬不一。 有人觉得这是在作秀。 是刻意拉拢民心。 也有人认为君子论迹不论心。 不论公孙劫目的是什么。 东西实实在在发下去了。 都是些无爵的孤寡老卒。 平时没人管他们的死活。 现在公孙劫带人管! 而且大王也已下诏。 要将送温暖常态化。 不仅是蓝田要搞。 关内关外都要搞! 由各个郡县长吏负责。 就是做好最后的保障。 秦王政会同意也很正常。 说是送温暖,其实没多少钱。 财政支出完全能接受。 其次是极其贴合秦国制度。 秦国自商君变法,便是耕战制。 一切都是以军事为先。 斩敌立功,赐爵给地。 本质就是激发士卒。 公孙劫做的事也是如此。 填补了耕战制的缺补。 让士卒能够再无后顾之忧。 就算没立下战功落下残疾。 秦国也不会忘记他们的功绩。 这么做其实与商君之法相冲。 商君主张利出一孔。 有功可赏,有罪则诛! 不过也无需太在意。 毕竟商君主张的还有很多。 比如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 秦国如今国力强盛。 对其余诸侯呈碾压姿态。 这些年来攻城掠地。 不断的扩张疆土人口。 类似李斯这类明眼人都知道。 秦国吞并天下只是时间问题。 那这时候就得扛起义旗。 秦军并非虎狼,而是义军! 打仗是为了结束乱世。 至于乱世怎么来的? 那你别管! 最开始很多人都对公孙劫不满。 觉得他年轻。 认为他曾是赵国相邦。 还多次让秦国吃亏。 觉得公孙劫是挟恩自重。 可渐渐的,他们也都服气。 如果说秦王政是把锋利的宝剑。 那公孙劫就是剑鞘。 可以让秦王政收敛锋芒。 打天下容易,治天下难! 公孙劫刚好填补了这块空缺! 对秦国的长治久安有好处! …… …… “大兄?” “见过丞相,公子。” 李汨抬手作揖。 公孙劫将他搀扶起身。 让扶苏将竹伞收好。 “外面冷,咱们进屋说。” “好。” 公孙劫走在前面带路。 李汨打量着府内。 因为刚刚修好。 桐油都还没完全干透。 府内一如往昔的干净整洁。 没有多少奢靡的金器玉器。 只能看到堆积如山的书册。 院内还能瞧见成片的竹林。 是公孙劫最喜欢的绿植。 “大兄随便坐。” “就当是在自己家里头。” “这段日子都比较忙。” “没去咸阳拜访大兄,还望大兄见谅。” “不碍事。” 李汨微笑示意。 “你融入的很快。” “蓝田在你的治理下,远胜往昔。” “忙些也属正常。” “你可是出了不少风头。” “就连咸阳城都传着你的消息。” “说你刚来秦国,就换得八万石粮食。” “也算是亲手废了赵国的造纸坊。” “这只是开始而已。” 公孙劫面色如常。 看不出是什么心情。 “前几日父亲来了封家书。” “家书?” 公孙劫顿时愣了下。 李汨则是将信函递了过来。 字迹隽永有力。 写的也是赵字。 很明显是李牧的亲笔书信。 是邯郸正旦时所写。 前面是正常的寒暄。 也让李汨勿要担心李左车。 左车在邯郸一切都好。 虽然年幼,却很有天姿。 李左车是李汨幼子。 先前都跟在公孙劫身后。 现在也就只有十岁。 自幼就很聪明。 也很敬重李牧和公孙劫。 他更认可自己赵国人的身份。 就选择留在赵国。 陪在李牧左右。 最后便是说自己在邯郸还好。 也希望李汨能照顾好公孙劫。 毕竟公孙劫初来乍到。 若遇到不懂的,可以帮帮忙。 李汨终究是大兄。 也希望他们一切安好。 “父亲还是一如既往的宠着你。” “哪怕是你来秦国了。” “也会想到你。” “这么多年,还是头次给我写信。” “说到底,其实也是为了你。” “义父这些年也很挂念你的。” 公孙劫则是将信函收好。 “只不过,他这么做必将落人口实。” “反倒能让秦国的反间计顺利推行。” “义父在当世可谓名将。” “丝毫不逊色于秦国的任何一人。” “可他的政治嗅觉不行,太过愚忠。” “我已经上谏,大王也都已同意。” “可会伤害义父的,将是赵国。” 公孙劫长叹口气。 就算是他先前提醒过。 恐怕也没多少用。 秦国已经在实施反间计。 而李牧却丝毫没意识到这些。 甚至在这个敏感时期寄信。 没错,这封信只是家书。 没有提到赵国的情况。 可这话赵王迁会信吗? 现在也能这么说。 其实公孙劫害了李牧。 他来到秦国。 间接让秦更易离间赵国君臣。 公孙劫现在是秦相。 这层关系是李牧绕不开的。 哪怕他清者自清,又有何用? 政治斗争就是这么残酷。 这么好的把柄,秦国自会利用。 秦王政同样很支持。 也许会伤害到公孙劫。 可这对秦国有利! 能保住李牧的命,就算好的。 “难道真的要杀了父亲?” “我会尽自己所能保住他。” “只是这件事还早,也很危险。” 公孙劫轻声开口。 扶苏这时也站了出来。 “中大夫,勿要再说了。” “太傅为此事已担负诸多压力。” “有很多大臣都很不满。” “他得空时也会考虑这些事。” “太傅重情重义。” “只要有机会,必会保住武安君!” “下吏知道了…” 李汨惨然一笑。 其实他心里头也都清楚。 公孙劫已经是尽力去救李牧。 可他现在是秦相。 首要考虑的是秦国利益。 他们要用反间计除去李牧! 届时赵国又会如何做? 李牧又会如何选? 这些事都得考虑清楚。 “既是如此,那汨先告辞。” “大兄不必着急走。” 公孙劫起身拦住了他。 “正好也到了饭点。” “吃完了再走也行!” “这……好吧!” 李汨见状也只得点头。 第68章 丞相府来了个年轻人 次日清晨。 咸阳城。 “大兄,就到这了。” “我还要去丞相府。” “嗯。” 李汨走下马车。 二人对拜。 马车继续沿着街道而行。 公孙劫则闭目养神。 他今日是要去丞相府看看。 咸阳城内有很多官方机构。 丞相府。 御史府。 内史府。 这些都分散在城中各地。 秦国人往往比较务实。 这些官方府邸并不奢侈。 反而是相当的低调内敛。 若非挂着匾额。 恐怕会当做百姓住宅。 马车行于章台街。 远处则能看到章台宫。 黑瓦黄墙,甚是雄伟。 时不时就能看到锐骑穿过。 还有锦衣官吏快速穿梭于门户。 他们动作都非常迅捷。 公孙劫走下马车。 还有些驽马拉着板车。 上面则是成堆的竹简文书。 目前造纸坊和水碓已开始推行。 只是关外郡县还在积极筹备。 恐怕得开春后才能出纸。 文书得先在丞相府分拣。 再分发至各官署。 重要的文书则交给秦王。 秦王素来勤政。 每日皆批百二十斤重的竹简。 不批完,他就绝不休息。 公孙劫穿过里巷。 还能瞧见戒备森严的卫卒。 他们皆着披甲,手握秦铍。 公孙劫主动出示金色相印。 卫卒核验完毕。 恭敬无比的双手奉上。 “吾等拜见丞相。” “免。” 公孙劫点头示意。 淡定朝丞相府内走去。 秦国终究以法家为治国基础。 所以往往都比较刻板。 一切都以律法为主。 像他们其实认识公孙劫。 可程序正义相当重要。 必须要有这道流程。 秦国官吏都会有官印。 三公级别的金印。 九卿级的银印。 县令级的铜印。 如果不慎遗失,那就完咯! 大概相当于当兵的丢了枪。 如果找到了倒是还行。 大概就是削爵。 可若未找到,就等着罢官夺爵! 丞相府内并不气派。 穿过厚重的木门。 能看到诸多官吏进进出出。 他们也都捧着簿册。 看起来是无比忙碌。 丞相府是秦国的中枢机构。 需要处理很多政务。 政令需要层层下发出去。 文书则需做好筛选。 然后再上呈给秦王。 根据王令,还要筹备政务。 “见过丞相。” “嗯。” 丞相府的办公地点很宽敞。 刚进门就看到堆成山的竹简。 昌平君正坐于右侧木案。 看着竹简,提笔批注。 显然是早早就已经来了。 “丞相!” 公孙劫只是抬手示意。 就这么看着昌平君。 虽然他们俩不太对付。 但昌平君还真有些能力。 起码态度没得挑。 比赵国那些虫豸强的多。 公孙劫当上相邦后比较苛刻。 很多官吏都不服气。 对他都是阳奉阴违。 特别是郭开,经常找理由拖延。 说白了就是故意整他。 公孙劫曾以此为由罚过郭开。 后来更是要斩了郭开。 可结果呢? 赵王迁当朝宣布无罪释放。 还说郭开是三朝老臣。 而且劳苦功高。 犯的也不是什么大罪。 念他忠心的份上,便放过他。 甚至还官复原职! 当时更有很多诸多官吏支持。 公孙劫想过很多办法救赵国。 可最终都敌不过赵王迁。 他还想过联合李牧造反。 再推公子嘉坐上王位。 可偏偏李牧死活不同意…… 就算公孙劫说破天都没用。 郭开后续还挑衅于他。 “相邦杀不了我,是否气愤?” “可这就是现实!” “大王不杀我,是因宠爱。” “可你知朝臣们为何支持我?” “因为他们与我是同样的人!” “我被判死罪,他们会如何?” 这事就发生在废相之前。 公孙劫也是彻底失望。 知道自己在邯郸已无用武之地。 倒不如洒脱些早点离去。 …… “建文侯倒是难得来。” 昌平君放下毛笔。 甩了甩有些发麻的右手。 旁边老奴递上温水。 “丞相府有昌平君就好。” “我还是喜欢做点别的事。” “呵……” 昌平君只是冷笑。 公孙劫真有这么简单? 现在侯府其实都已修好。 按规矩肯定是要设宴款待朝公。 可公孙劫却并未这么做。 反而是和郎官们搞好关系。 毕竟他们年龄相仿。 喝酒闲谈也能更有话题。 可别忘了,这些郎官都不简单。 他们基本都是官二代,将二代。 蒙氏的蒙恬,蒙毅! 李斯的长子李由。 冯去疾的长子冯劫。 杨端和的孙子杨樛。 …… 这些郎官现在是不起眼。 可未来必能成就大事。 更将是秦国的中流砥柱! 公孙劫最大的优势就是年轻! 他可以静待时间,慢慢熬。 此外公孙劫还很会做人。 来秦国其实没多少时间。 却已尽收民心。 跑咸阳大街问问。 秦国丞相是谁? 大部分人都会说公孙劫! 这就是影响力! 昌平君还偏偏挑不出错来。 在外人看来,公孙劫是在让权。 给昌平君面子。 所以不和他争夺。 可实则是有别的手段。 这反而让昌平君感到忌惮! “今日建文侯是因何而来?” “我有位故人要来。” “张苍?” “正是。” “……” 昌平君顿时哑然。 昨晚张苍才入咸阳。 据说是兰陵高徒。 为人很有才识。 无书不看,无书不通。 精通律历,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合着公孙劫和张苍也认识? 没错,他们俩都出自荀子。 可并不是说都能见过。 毕竟荀子教了几十年的书。 他的徒弟更如过江之鲫。 像公孙劫都没见过李斯。 “劫!” “子瓠师兄!” 公孙劫笑着站起身来。 就看到个白白胖胖的青年走来。 头戴儒冠,只着长衫。 腰间挂着美玉。 操着口地道的兰陵方言。 “想不到,你我能在秦国见面。” “当初我还劝你别回赵国。” “与你说赵王并非明主。” “赵国也难以阻挡天下大势。” “你还不服气。” “就别说这些了……” 公孙劫面露无奈。 这胖子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哈哈!” “你赢了我这么多次。” “总该让我赢你一回吧?” 张苍爽朗的笑着。 丝毫没在意其他官吏。 公孙劫是哭笑不得。 好歹都年过二十五。 说起话来还是如此不靠谱。 但这就是张苍的性格。 洒脱不羁,擅为笑言。 也是因此,他才能活百来岁! 这可是历史上有名的老寿星! 第69章 御史府,要做就做大的! “阳武张苍,见过右丞相。” “不必多礼。” 昌平君淡定摆手。 他打量着张苍。 难得释放出些善意。 他也向李斯打探过张苍。 据说荀子离开稷下后。 就收张苍为亲传弟子。 此人极其聪颖。 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荀子有数车藏书。 张苍仅半年就融会贯通。 他是极其嗜书。 什么书都看。 深得荀子赞赏。 张苍刚来咸阳。 他就能见到大王。 足以证明大王对他的重视。 他的这想法其实没错。 但不够全面。 秦王政会见张苍。 更因为他是公孙劫的师兄。 “本相听说过你。” “你颇有才能,精通律历。” “本相府中还有些乐谱。” “你若喜欢可来我府上看看。” “多谢丞相好意。” 张苍却是笑着抬手。 “不过我已许久未曾抚琴击筑。” “技艺生疏,难以驾驭。” “倒不如送给劫。” “他的技艺可比苍强。” “哼!” 昌平君重重的哼了声。 本来他还想着拉拢张苍。 没曾想张苍会拒绝他的好意。 “子瓠现在住哪?” “暂住于李师兄府上。” “倒是能来我府上。” “我府上比较清静。” “平时就我一人。” “嘿嘿,那成!” 公孙劫笑着站起身来。 “那咱们先回去。” “今日一定得不醉不归。” “好!” 两人并肩而行。 共同走出丞相府。 昌平君眼神凌厉。 猛地将手中毛笔掰断。 公孙劫这是明摆着和他作对。 是,公孙劫表面不争。 可实际上呢? 作为太傅,教导诸公子公主。 现在还让扶苏搬去终南宫独居。 芈夫人因为这事还闹。 结果就被秦王禁足。 他还想帮着说两句。 一道眼神就瞪了过来。 他知道,秦王政已经烦了。 不想再与他们多说。 走出章台宫时。 他浑身都在发凉。 扶苏现在的确不是太子。 可他终究是长公子。 是楚系外戚的重要仰仗! 但却被公孙劫给抢走了! 他远没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 权力斗争,素来如此。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 …… “劫,这昌平君可不好对付。” “不碍事。” 公孙劫淡定摆手。 “话说,你这回怎么来秦国了?” “自然是因为你。” “我?” “当然!” 张苍顿时一笑。 “我为先生守灵三年。” “原本想着再游历诸侯。” “届时去邯郸城看你如何了。” “没想到啊,你竟然来秦国。” “所以我就跟着来了!” “……” 公孙劫面露苦笑。 历史上张苍的确来至到秦国。 可因为犯了事怕被惩罚。 所以就跑路回阳武县。 没想到因为他提前来到秦国。 “那大王可给你什么官职?” “你猜猜看。” 张苍狡黠一笑。 他刚见公孙劫,并未在意。 觉得他是空有奇童的名气。 可后来他就发现不对劲。 公孙劫同样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并且是颇有才气。 将百家融会贯通。 很多思想主张都很实用。 关键还是数术! 这是张苍最为得意的。 现在很多人都不重视数术。 更喜好治国之术。 毕竟学好文武艺,卖于帝王家。 他们自然得要投其所好。 可公孙劫比他还厉害! 有回给他出了道数术题。 他苦思冥想足足三天三夜。 他愣是没有思路! 至于他给公孙劫出的题? 人当场就给解出来。 而且还用好几种办法。 自那后张苍是彻底服了。 还有就是公孙劫大局观极强。 经常推演出诸侯后续的事。 反正张苍是自愧不如。 “大王肯定会询问你的想法。” “而你是出了名的嗜书如命。” “我想,你肯定选择御史府。” “毕竟府内有着藏书之室。” 御史府归御史大夫所掌。 有着诸多职权。 其中就有藏室。 藏室也有很多功能。 是国家图书馆,也是档案库。 分为明堂、石室、金匮、玉版。 明堂是秦国的史书典籍。 石室收集有百家之言。 金匮则是律令诏令户籍。 玉版就是海量的地图。 公孙劫看着张苍。 “而你又喜好书籍。” “我猜你是石室,柱下史。” “掌管四方文书。” “我说的可对?” 张苍则是张了张嘴。 最后只得苦笑着点头。 “没错,全对。” “我其实并不喜欢朝政。” “我这人有四好。” “吃、喝、书、美姬!” “我在御史府也能专心读书。” “我先前就曾与你说过。” “书上的内容可能是错的。” “但书不会骗你!” “远比人更为可信!” 公孙劫笑着点头。 张苍这家伙的确可以说是书痴。 平时不论干啥都会带本书。 “其实吧,你有点屈才了。” “你完全有更好的选择。” “比如你帮我教导公子公主。” “或是帮我建造新的工器。” “子瓠,秦国很不一样。” “他们有物勒工名。” “要求工器上必有工匠姓名。” “若有问题,就得层层追究。” “甚至还有标准化制造!” 公孙劫行于章台街。 时不时还和人打招呼。 谈及这些也很感慨。 他对秦国历史了解的较多。 但繁琐的律令也是慢慢学的。 越了解,他就越吃惊。 秦国统一天下,靠的不仅是种地。 还有极其先进的手工业! 甚至还出现了标准化制造。 为器同物者,其小大、长短、广亦必等! 这是明明白白写在秦律中的! 什么意思? 同样的工器,大小长短角度需相同! 好比现在秦弩是相当厉害。 弩机自然由诸多器件组成。 而这些器件尺寸全部相同。 比如秦弩还有瞄准装置。 名为望山。 若是损坏,就能快速更换。 这也是公孙劫最为钦佩的。 “我倒是有所听说。” 张苍附和着点头。 他也都听说过这些事。 先前还曾研究过。 “那需要我做什么?” “就负责制造工器。” “我会上书,将你调至考工室。” “届时由你和章邯联手。” “必能成就番大事!” 公孙劫说的很是激动。 “子瓠,你也知道我的性格。” “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 “我既然入秦,就要成万世之名!” “我不仅要秦国鲸吞六国!” “还要助秦开创千秋盛世!” “书同文,车同轨!” “人人有饭吃,不再饿肚子!” “好!” 张苍用力点头。 望着公孙劫不由一笑。 这才是他认识的奇童公孙劫啊! 第70章 韩非之死,棋局如战场 “来,师兄坐。” “哑叔,准备些酒菜。” “特别是肥五花。” “我师兄就好这口。” 哑奴旋即起身去准备。 张苍则上下打量着婢女。 眸中满是欣赏。 显然是有些压抑了。 “唔,秦女倒也别有番滋味。” “和韩女还有些类似。” “她们就是韩女……” “额?咳咳!” 张苍尴尬轻咳。 这才收回眼神。 公孙劫见他如此,无奈扶额。 “话说你现在有多少小妾?” “二三十个吧。” “……” “可能,这就是美士的烦恼吧。” 张苍故作痛苦之色。 看的公孙劫都想揍他。 但现在的确是好他这口。 长得白白胖胖的。 还颇有学识。 而且家世不俗。 阳武张氏是相当富裕。 诗礼传家,良田千亩。 张苍一直都在纳妾。 但很多其实都是孤女寡妇。 恰逢乱世,战事频发。 不知多少青壮战死沙场。 这就导致男女失衡。 被张苍纳妾,起码有条生路。 对她们不算多好。 但绝不会让她们饿着。 当然,张苍本身也好色。 历史上他有百余姬妾。 年老后牙齿都掉光了。 他就想到学婴儿吃奶。 愣是活了百来岁。 “来,尝尝关中肥羊。” “善!” 张苍笑着点头。 人长得胖也是有原因的。 他相当喜欢吃肥肉。 当初在兰陵时就这样。 公孙劫吃排骨。 张苍吃肥肉。 荀子为此总骂他。 说他作为师兄,却不知谦让师弟。 “不错不错。” “入口即化,齿颊留香。” “搭配芥酱,倒也合适。” 芥酱类似后世的芥末酱。 常言:脍,春用葱、秋用芥。 芥酱是以芥菜籽制成。 味道刺鼻辛辣。 往往是作为调味品。 公孙劫则啃着小羊排。 这可是秦王特地交代过的。 每日必须得吃肉。 若是不吃,那就是庖人的错。 秦王就会惩罚庖人! 没办法…… 公孙劫只能多吃些。 看看这些胆战心惊的庖人。 生怕公孙劫不动筷子。 待他吃完,庖人才放下心来。 吃饱喝足。 张苍擦了擦嘴。 “来来来,咱们今天杀一盘!” “这么多年,我可等着呢。” “行。” 公孙劫笑了起来。 让哑奴将棋盘送上来。 他们两人经常对弈。 只不过张苍是输多赢少。 公孙劫执黑棋先行。 “劫,你可知道韩非死了?” “知道。” “民间有传言,是李师兄所杀。” “因为李师兄嫉贤妒能。” “此事究竟是真是假?” 公孙劫抬手落子。 “那子瓠以为呢?” “不太对。” “李师兄重利重权。” “但并非心胸狭隘之人。” “况且,韩非与他并不相冲。” 张苍蹙眉思索。 跟着落子。 两人落子速度很快。 毕竟当初他们经常对弈。 如何落子也都有心得。 “那你错了。” “韩非确实是李斯杀的。” “啊?” “这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公孙劫摆了摆手。 “大王极其欣赏韩非。” “其所著五蠹、孤愤皆是佳作。” “大王称赞他精于刑名法术。” “更言得见此人,死不恨矣。” “再后来,韩非使秦。” “秦用李斯谋,强行留他。” “只可惜,韩非一心存韩。” “甚至不惜诬告姚贾。” “想借此瓦解秦国计谋。” 当时姚贾出使各国。 为的是离间各国。 避免他们合纵。 韩非一心存韩。 自然不能顺姚贾的意。 所以就诬告姚贾。 可惜,他是在秦国。 秦法明令规定,诬告反坐! 你诬告姚贾贿敌叛国。 那就判你叛国罪! 按秦法就得五马分尸! “韩非被囚于云阳。” “李斯为此接连劝谏。” “可大王已对韩非彻底失望。” “一心处死韩非,给姚贾交代。” “李斯实在是没办法。” “就想让韩非体面的死去。” “他特地去云阳看望韩非。” “为他准备了毒酒。” “所以韩非死了。” 公孙劫落子的速度越来越快。 已经让张苍应付的有些吃力。 下棋拼的是脑力。 同样也是体力。 公孙劫先前背过很多棋谱。 对付张苍并非难事。 “只是李斯太心急了……” “韩非刚死,赦免诏书就到。” “大王想着将韩非囚于云阳。” “待他灭韩后,韩非如何存韩?” “届时自会为他效力。” “另外,也算是给我个面子吧……” 公孙劫自嘲的笑了笑。 毕竟韩非也是他的师兄。 秦王政一直都想让他入秦。 要杀了韩非,难免会有影响。 “那还真是冤枉。” 张苍提着棋子。 长叹口气。 难怪李斯对此事绝口不提。 对民间传言也不加以澄清。 毕竟的确是他毒杀了韩非! “你既已入秦为相。” “想必是以吞并天下为目标。” “你可有何打算?” “哈哈,先下棋。” 公孙劫笑着催促。 待张苍落子后,他快速跟上。 “秦国就是辆战车。” “很多事他们早早就已定下。” “大王不是昏庸无能的赵王迁。” “很多事非个人意志能改。” “秦王之心,路人皆知。” “兴义兵诛暴贼,终结乱世。” “就如那水禽之戏。” “先征服弱小,再制服强大。” “至于不强不弱,自在掌握。” 公孙劫边说边落子。 棋盘好似化作战场。 转瞬间战鼓擂响,号角响起。 纵横之间,就有千军万马。 他们踏出函谷。 战马嘶鸣,直奔上郡。 征调数以万计的民夫。 沿着官道转输粮草。 一艘艘平底粮船,行于河道。 借助大河,顺流而下。 途径河东郡。 为后续进攻东阳而做准备。 太原和云中两郡也没闲着。 中郎将李信亲自前出。 携王诏,召集秦国战骑。 随时都能南下,配合王翦。 “韩国已亡。” “魏国不值一提。” “挡在东出道路上的就是赵国!” “秦赵本就有着宿怨世仇。” “届时,自会灭赵。” 公孙劫再次落子。 张苍听得则是有些发懵。 甚至已经忘记了棋局。 望着棋盘。 犹如亲临战场。 邯郸外被围的水泄不通。 城内无比混乱。 老弱妇孺悲恸哀嚎。 “赵国尚有武安君和边军。” “你能忍心与他战场相见?” “战争胜负不局限于战场。” “往往在战场之外!” “义父领兵作战确实厉害。” “可他太过愚忠。” “他的忠诚,只会害了他!” “所以,只要让他上不了战场就行。” 公孙劫再次落子。 笑意盈盈的看着张苍。 “你输了!” 第71章 迎春,农为国本! “大田多稼,既种既戒,既备乃事。” “以我覃耜,俶载南亩。” “……” 时间如白驹过隙。 冬去春来。 公孙劫立于田埂。 眺望阡陌纵横的农田。 感慨而念。 初春时节还是有些冷的。 远处还弥漫着晨雾。 道路两侧的野草带有露水。 农田内还有零零散散的农夫。 他们赶着黄牛,拉着耕犁。 正在翻土。 耕犁与关中常见的完全不同。 关中犁为直辕长辕,较为笨重。 犁头造型较为钝,很是费力。 现在则改为曲辕短辕。 其实就是所谓的曲辕犁。 这玩意儿也算是穿越者必备。 在七十年代都还有人用。 优点其实很多。 轻便省力,结构完备。 可自主调节犁箭,便于深耕, 对农业而言,最重要的是深耕细作。 秦国早已摒弃刀耕火种。 甚至还进化出铁器牛耕。 只是质量稍微差些。 要说缺点也是有的。 曲辕犁更适合江南水田。 设计之初就是在南方。 所以又称为江东犁。 田埂处还有很多人在围观。 章邯,张苍,扶苏等人都在。 这里面最期待的就是章邯。 曲辕犁是他一手打造的。 结构其实比较复杂。 制造不难。 就是有些繁琐。 足足有十余个部件。 好在成本其实并不够。 主要就是木质结构。 关键还是铁制犁头。 设计为V字形。 用的是熟铁打造而成。 曲辕犁的稳定性极高。 目前是分为两组使用。 左侧是以人力背犁。 前面壮汉背着耕犁艰难而行。 后面则是妇人推着。 右侧是牛耕。 只需个老农把握方向便可。 张苍则显得很淡定。 似乎根本没放在心上。 制造曲辕犁,也有他的功劳。 他精于数术。 很擅长画图纸之类的。 各种器件规格都是由他负责。 他作为柱下史本身就比较清闲。 平时在御史府就是看书。 公孙劫就带着他捯饬工器。 张苍很适合干这些精细活。 很多人都听说过汉承秦制。 这事还和张苍有关系…… 都知道秦始皇焚书。 实际上是在御史府留下备份。 还都是百家的孤本。 可后来项羽攻进咸阳。 一把火将整个咸阳给烧了。 很多孤本因此遗失。 萧何抢救出来很多书籍。 不过都是户口和地图。 再后来,汉朝自废墟中建立。 张苍制定器物的度量标准,以作天下百工规范。根据阴阳学说,制定历法。整个汉代研究音律历法的学者,几乎都师承张苍。 他编写的九章算术更是流传于世。 这也是公孙劫重视他的原因。 在他看来,张苍是真正的牛人。 其作用在很多人之上。 …… 太阳自东方缓缓升起。 雾气逐渐散去。 两名农夫方走上田埂。 他们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黝黑的面庞扬起笑容。 “如何?” “这耕犁好用吗?” “我看你们还算是轻松。” “比想象中好用!”老农面露欣喜,抬手道:“按上吏所言,用的是深耕。翻过地后,泥土会被推至两边。犁头很锋锐,比先前的耕犁更易深耕。” “整体轻巧,也更省力。” “就是背犁都能坚持。” “先前背犁,起码两个壮劳力。” 背犁的老农也是开口。 不是家家户户都能用到田牛。 为了不误农时,就会背犁。 背犁是个苦力活。 青壮都坚持不了多久。 可想填饱肚子,只能如此。 “子瓠,你觉得一天能耕多少?” “以牛耕地,三四亩吧。” “比原先的耕犁稍微多不少。” “嗯,还算不错。” 公孙劫了然点头。 现实就是如此残酷。 能有三四亩都算好的。 当初在邯郸,大概就两亩多些。 因为选的是深耕,不是平耕。 田牛都是农户的命。 伺候起来都和祖宗似的。 干个把时辰就要休息会。 单日最多也就干三个时辰多点。 而且第二天就得休息。 秦国律令摆在这。 田牛就是瘦了都得挨罚! 要出问题可就麻烦了! “这耕犁好用。” “成本也差不了太多。” “章邯,你也可撰书上谏。” “在关内逐步替换。” “唯!” 章邯当即抬手应下。 正值大战前夕,财政吃紧。 公孙劫没有想着说一股脑代替。 曲辕犁的成本是比较低。 但不是没有成本。 现有耕犁几乎家家都有。 全都替换将是笔不菲的开支。 就类似工厂刚置办了机器。 花了好几千万。 还没用几年,就出了新款。 说是效率能提升10%。 这时候工厂会换机器吗? 不会的。 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机器好好的,换了做什么? 这笔钱谁掏呢? 曲辕犁也是同样的道理。 “子瓠,成本能压到多少?” “有铁范后,百五十钱内。” “七石米呢,也不便宜。” 公孙劫若有所思。 关内黔首还是比较富裕的。 大部分人都能掏出来。 只是对百姓也有负担。 “章邯,你觉得以旧换新如何?” “用旧的耕犁换新的。” “百姓再贴补一定的钱。” “以旧换新?” 章邯有些懵,诧异道:“怕是有些难。若是如此,考工室需承担太多。” “不着急,慢慢来。” 公孙劫淡定摆手。 饭要一口一口吃。 国家财政是有限的。 作为丞相,就得当好这个家。 该花的花,该省的省。 曲辕犁的效果是可以。 可花费也不小。 所以就得慢慢来。 曲辕犁是耕犁,也是农器。 所以必须要物勒工名。 在耕犁上得有工匠名字。 还有负责的工师。 寻常百姓偷摸修缮无所谓。 但绝不能插手工事。 “农为国本,耽误不得。” “可以尽量多做些。” “让黔首自行选择就可。” “至于工匠……” 公孙劫扬起抹笑容。 “冬季时我挑了些合适的士伍。” “他们也能帮忙干点杂活。” “你们管两顿饭便可。” 章邯顿时恍然大悟。 公孙劫送温暖时招揽了些士伍。 为他们的户籍加了个【匠】。 可以做一定的工匠活。 春季的确是农忙的时候。 可这些士伍也不是一直在工坊。 大部分只要来个把时辰就行。 远些的就在家里干。 类似是家庭作坊。 这当然会很辛苦。 可想过上好日子,就得付出。 光看着天,是不会掉馅饼的。 章邯望着公孙劫。 合着人家早就在准备好了! 第72章 邯郸庸奴,致力而疾耘耕! 孟春时节,时至晌午。 邯郸城外的农田依旧很忙碌。 衣着破旧的农夫正在干活。 虽有些天冷,却都是满头大汗。 “都快点给乃公干活!” “别磨磨唧唧的!” 头戴鹖冠的壮汉挥动鞭子。 在空中发出清脆的响声。 腰间有佩剑,留着络腮胡须。 正在干活的农夫皆是一颤。 老农脸上涨得通红。 卖力背着笨重的耕犁。 就如同老牛,全身绷紧。 可却只能艰难而行。 啪! 清脆的鞭子声响起。 老农后背顿时皮开肉绽。 一口气泄下后,当即脱力摔倒。 “贱奴!” “还不赶紧起来干活!” “乃公让你躺,让你躺!” 鞭子顿时招呼上去。 老农很快是皮开肉绽。 全身满是鲜血混着汗水。 加上身体孱弱,当场昏死过去。 “呸!” “真是贱骨头!” “来人,将他抬走!” 壮汉恶狠狠的啐了口唾沫。 转过身来看向其余农夫。 “你们都给乃公记住了!” “你们现在是没有土地的庸奴!” “相邦怜悯你们,给口饭吃。” “你们若耽误庸耕,就都等着!” 农夫们面面相觑。 皆是瑟瑟发抖。 没有任何人敢反抗。 没错,他们就是庸奴。 他们不是奴籍,却也差不多。 因为他们没有属于自己的土地。 实际上他们本来有的。 公孙劫刚任丞相时,曾上谏赵王迁。觉得他刚刚继位,可大赦天下收取民心。将庸奴释放,分给他们土地。 土地来自哪里? 部分是开荒。 还有部分来自贵族。 要求他们让出部分的农田。 赵国的孱弱是方方面面的。 贵族侵占了大量的土地。 他们靠着身份,免去交税。 因为这些是他们的封地。 相当于是国中之国。 没有税收,国家哪来的钱? 公孙劫其实已经算温和的了。 只是要他们让出少许的土地。 就这件事都折腾了一年多。 终于,公孙劫还是赢了。 赵国九成的庸奴得到赦免。 他们可以抬头挺胸的生活。 说自己是赵国的百姓! 并且得到了宝贵的农田! 可也因此,公孙劫把贵族得罪死了。 朝政很多时候就是利益分配。 说白点就是钱! 国家运转需要钱。 需要有足够的财政支持。 要想在乱世立足,就得有钱。 光是打仗消耗的粮草就相当恐怖! 没办法,战争打的就是国力。 赵国为何输了长平之战? 不仅仅是白起指挥得当。 还因为赵国国力不足。 他们没有粮食再耗下去。 再加上秦国用了反间计。 最后才将廉颇换下去。 因为廉颇想着打消耗战。 可赵国拖不起! …… …… 庸奴们继续背犁。 远处还能瞧见田牛正在吃草。 还有专门的人喂些盐水。 他们双眼通红。 可这就是现实! 他们的命还不如牛! 实际上他们本来可以做人的。 公孙劫在时,他们就是人。 他一走,郭开就原形毕露。 曾经的许诺都是谎言! 反而利用冬季,买地兼并。 很多人家里头没钱。 就只能选择卖地。 没了地,那就是庸奴! 他们卖力的背犁,艰难而行。 汗珠混着眼泪落下。 公孙劫走后,他们才知后悔。 为提高生产,公孙劫还曾下令。 每十户必须有两头田牛。 并且是一公一母。 他们可以共同使用。 但还是属于赵国的资产。 他们只享有使用权。 还得派人专门照顾。 那时他们几乎无需背犁。 可现在全都没了…… 没错,他们什么都没做。 他们没有去围攻公孙劫。 他们从头至尾都默默看着。 但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他们有各种理由不出面。 有的是害怕被牵连。 还有的不在邯郸城。 各种各样的理由都有。 可在公孙劫看来是一样的。 公孙劫不需要他们做什么。 在他出关时来送他都行。 他甚至能将人带回秦国。 以后也会好好待他们。 可结果呢? 没有一个人来送他! 落得如此结局,又能怪谁? 公孙劫在时让他们做人。 他们觉得是理所当然。 觉得换了人也一样。 对公孙劫有各种不满。 现在呢? 他们还不如头牛! “都给乃公快点!” “磨磨唧唧的干什么呢?” “我看你们是想吃鞭子了?” 壮汉再次挥鞭子。 眼神冰冷。 吓得他们连忙提速。 “刚才那贱奴已经死了。” “乃公让人将他埋了。” “你们就得好好干!” “别以为自个多重要。” “是相邦给了你们条活路。” “否则你们连种的地都没有!” “……” 老农眼神中满是绝望悲凉。 脸上遍布着沟壑与皱纹。 皮肤都已被晒成了古铜色。 他们现在真的知道错了。 郭开利用各种手段。 低价吞并他们的农田。 然后将他们贬为庸奴! 郭开就属于是典型的又当又立。 把他们全都卖了不说。 还要让他们念郭开的好! “行了,都先吃饭!” “你们的命好,相邦关心你们。” “今天还给你们肉吃。” 壮汉见时间差不多便示意停下。 一个个几乎都已累倒在地。 有的全身都被汗水打湿。 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木桶被推了上来。 里面是稀得能照出人影的米粥。 旁边是只有少许下水的沮菜。 下水炖煮的相当腥臭。 闻着就让人作呕。 都是最难处理的肠子和肚子。 这玩意儿是真的没什么人吃。 因为目前没什么好的香料。 根本无法去除异味。 就算有香料也买不起。 能买香料的,也不会吃下水。 看到这些下水,他们是面面相觑。 一个个都是面露难色。 菜差点也就算了。 给的粥竟然这么稀! 这根本就不能算是粥。 而是米汤! 是刷锅水! “看什么看?” “都给乃公抓紧吃。” “吃好了就赶紧干活!” “现在正值春耕,不能耽误!” 壮汉是没有半分好脸色。 他吃的自然不可能是这些。 而是香喷喷的小米饭。 还有软烂的五花肉。 看着就相当诱人。 壮汉坐在石头上,大快朵颐。 看到这些农户,不屑轻哼。 这些人就都是贱骨头! 有人对他们好,他们还不乐意。 过了几年好日子,不知自己姓谁。 落得如此下场,就是活该! 第73章 前线吃紧,后面紧吃! 雁门。 遥遥望去。 便是连绵不绝的长城。 头戴鹖冠的甲士,持兵器戍于烽火台。 英姿飒爽,威风凛凛。 赵国其实是相当的割裂。 赵武灵王胡服骑射。 向北不断拓展。 灭中山国。 收复林胡,楼烦二族。 筑长城于阴山,拓地千里! 赵国国力因此暴增! 一跃成为霸主。 他为进攻秦国,还想到个法子。 不从函谷关进攻。 而是从云中、九原南下攻秦! 赵武灵王是个相当出色的国君。 并且是积极求变! 胡服骑射,组建边军战骑。 威服蛮夷,收为己用。 还想搞个二元政治出来。 主动让位给次子。 他自己担任主父。 他的设想其实很好。 将王权一分为二。 次子以后专注于处理国政。 而赵武灵王则负责打仗。 如此还能平稳的交接政权。 可看到长子因此萎靡不振。 赵武灵王心里头又难受。 就想着让长子在北面也称王。 结果引发了内乱! 连带着赵武灵王也被饿死于沙丘。 甚至是影响到了现在。 赵国地图比较狭长。 被中山地一分为二。 北方军事实力强。 南方邯郸则是政治中心。 所以北方派系始终无法受到重用。 可又因为胡人不得不用…… 李牧巡视于军营。 沿途时不时有将士作揖。 司马尚和赵葱紧随其后。 这里面司马尚是他的副将。 而赵葱则是作为监军。 赵葱出自于宗室。 本就深受赵王迁信任。 并且还是郭开的支持者。 归根究底就是不信任。 利用赵葱控制后勤辎重。 借此掌握军队命脉! “赵君,说好三天的。” “三天之后又三天!” “这都快半个月了!” “将士们冬戍边疆,守卫国土。” “军饷拖延也就罢了,粮食呢?” “没有粮食,将士们吃什么?” 李牧看着将士们,恨得牙痒痒。 先前他是拥有开府权的。 边郡的关市税都归他治军。 粮草军饷都由他负责。 可惜啊…… 郭开却上书谏言。 说这么做就是国中之国。 李牧因公孙劫的事就有不满。 谁知道他留在赵国是何目的? 不如收回其特权,加强王权。 也让李牧知道谁才是赵国的王! 赵王迁也觉得很有道理。 毕竟李牧确实忠心。 可却因公孙劫而闹得很难看。 公孙劫走时,还将纯钧赠给他。 纯钧是尊贵无双之剑。 乃当世名剑! 更是孝成王赏赐给李牧的。 可他却送给公孙劫这秦狗! 你李牧将大王放在眼里了吗?! 所以赵王迁就收回特权。 裁撤幕府! 关市等税由当地官吏收取。 这事其实引起不小的轰动。 诸多将士都很不满。 是李牧站了出来。 安抚好将士。 还说大王不会亏待他们。 “欸,将军勿急。” “粮食这不是来了吗?” 赵葱自信笑着,指向远方。 浩浩荡荡的民夫正在运粮。 不仅仅只有壮男。 还有诸多妇人。 他们脸上都带着疲惫。 推着一辆辆的粮车。 李牧顿时松了口气。 这得亏粮食送来了! 若再不来,军心必散! 将士们也不是铁打的。 他们需要吃饭! 饿肚子没饭吃,怎么打仗? “司马将军。” “你协助赵君将粮食入库。” “让庖人准备好烹饭!” “再杀两头牛!” “好好犒劳他们!” “武安君,听诏!” 颜聚走下马车。 手里则握着帛书。 “臣听诏!” 李牧面向南方。 恭敬无比的抬手。 “时至孟春,阳和方起。” “诏曰:暴秦无道,频频动兵。” “故令武安君即刻归邯郸述职。” “边军暂交于司马尚。” “戍守中山地,坚壁清野!” “臣遵诏!” 李牧抬手长拜。 恭敬的将诏书收下。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这年头大规模用兵很容易被发现。 毕竟各国都有眼线间客。 也别把人都当傻子。 特别是提前运粮。 肯定就是战争的前夕! 颜聚看着李牧。 嘴角扬起诡异的弧度。 “大王说了。” “此次要带走边军主力。” “还要为后续抵御秦国准备。” “所以粮草运来的并不多。” “明白。” 李牧点头应下。 也难怪此次粮食不多。 他也没再逗留。 而是抓紧时间调兵。 秦国随时都可能进攻赵国。 兵贵神速,不能耽误。 好不容易都收拾好。 他前脚刚出门。 就听到阵阵怒骂声。 “这是饭吗?!” “里面全是麸皮!” “这粟米也是一股子味!” “我估摸着得有三五年!” “大王这是没把我们当人看!” “怎么回事?” 李牧皱眉走进营帐。 就看到将领们都面露难色。 陶罐内的就是粟米饭。 他走上前一看。 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说是粟米饭。 实则是一半麸皮,一半粟米。 就算是这样,粟米也都是陈米。 闻味道就知道得在三年以上! 即便如此,还有些碎石子! “混账!!!” 李牧抽出利剑。 直接将食案劈成两半。 边军本就是最苦的。 随时都会有胡戎袭击。 前些年靠着幕府,待遇还行。 可现在心里是彻底凉半截! “武安君,稍安勿躁。” “是不是你动了手脚?!” “没证据的话勿要乱说。” 颜聚则是相当平静。 没错,就是他们干的! 可那又如何? 李牧这人就是蠢! 捞钱的机会岂能错过? “现在赵国不比往昔。” “公孙劫对我赵国恨之入骨。” “故意害得邯郸纸损失惨重。” “秦国即将兵临城下。” “各个方面自然都得节省些。” “待渡过难关后再弥补。” “……” 李牧愣在原地。 望着得意的颜聚。 此刻心中无比悲愤。 猛地抄起拳头。 狠狠砸在颜聚脸上。 这一拳是相当突然。 颜聚躲闪不及,便被砸翻在地。 嘴里弥漫着血腥味。 吐出口带有碎牙的血沫。 “你……你……敢打王使?” “我打的就是你这畜生!” “将军,冷静啊!” 司马尚等人连忙起身阻拦。 生怕李牧直接拔剑。 颜聚是赵王的使臣。 可不能出任何事! “你们当初不信建文君。” “非要提前开仓。” “甚至拒绝各国粮商入邯郸。” “现在粮食不足,也是罪有应得。” “可你们怎敢将手伸至前线来?!” “你们对得起这些死守国土的将士吗?!” 李牧几乎是吼了出来。 此刻已是彻底破防。 他知道颜聚这些人都是贪官。 可他认为,这些人应该有底线…… 毕竟他们能享受,离不开将士。 可他低估了这些畜生! 为了捞钱,什么都干的出来! 如此,赵国还怎么打秦国? 第74章 武安君,你想要造反吗? 李牧满脸悲愤。 转过身来。 看向这些将领。 “现在看到了吗?” “他们已将手伸向军中!” “拖欠军饷!” “让他们吃掺了麸皮的陈米!” 他们面面相觑。 司马尚更是羞愧的抬不起头。 公孙劫在时,从不会如此。 他和李牧是一文一武。 李牧只需负责领兵。 公孙劫则把所有事都安排好。 军饷从未拖欠过。 打了胜仗还会多发些。 他们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 上了战场,皆是视死如归。 这是和秦国死磕的根本! 如今战事迫在眉睫。 就拿这种陈米糊弄人。 他们真的不怕军心涣散? 大部分士卒没什么情怀。 上战场搏命就是为了好处。 军饷拖着不发。 连饭食都这么粗糙。 有谁会给赵国卖命? 这段日子李牧鲜少会提公孙劫。 他不想挑起内斗。 可这回是真的破防了! 起码当个人吧? “武安君!” “你竟敢对王使出手?” “你是想要造反吗?!” 赵葱这时则走了出来。 赶忙将颜聚搀扶起身。 两人对视了眼。 皆是心领神会。 粮食自然是没有的。 很多粮食都被卖了。 可他们才不会管这些。 到手的钱才是真的! 再苦一苦将士! 反正骂名不是他们背。 要怪就全都怪公孙劫。 谁让他害得造纸坊关停了呢? 也都怪公孙劫贪赃枉法。 遇事不决,就怪公孙劫! 赵国朝堂已是病态。 很多百姓也都被洗脑。 觉得公孙劫是早有预谋。 他们遭遇的所有不幸,都是公孙劫间接造成。 甚至已经是逢劫必反! 这就是信息壁垒。 他们接触到的都是这些。 给公孙劫说好话,就会被叱骂。 只有部分人被打疼了,才知后悔。 李牧直勾勾的看着赵葱。 此刻已是失望透顶。 根本不想和他们多说什么。 又回头看向司马尚等人。 当初他让这些人共同兵谏。 逼迫大王回心转意。 争取将公孙劫留下。 可结果是没有一人帮忙! 因为他们各自都有着利益。 整垮公孙劫,都能得到好处。 可他们只看到眼前的利益。 根本不明白公孙劫的价值! 能抵得五万魏武卒! 这可不是说说的! 这些年来,秦赵交锋数次。 赵国始终都没吃多少亏。 虽丢了些疆土,但尚能接受。 公孙劫一走,赵国声誉遭受重创。 首先公孙劫出自宗室。 乃是平原君赵胜之后。 是赵王迁的宗叔! 更是赵国相父! 而且他还是荀子高徒。 稷下弟子知道后,谁还来赵国? 没错,算缗是很激进偏激。 重创了贵族的利益。 可公孙劫没的选。 大灾来临。 秦国必会出兵。 没钱没粮,又该怎么办? 等死吗?! 可现在已经为时已晚。 李牧遥望西面。 实际上他都已有预料。 甚至公孙劫走时就说了。 他一定会帮助秦国! 会亲自领兵,攻破邯郸! 所以,秦国也肯定知道这些事。 他们提前用兵就是以逸待劳。 等蝗灾来临后,再攻破邯郸! 这就是阳谋。 哪怕李牧全都知道也没用。 因为邯郸没粮食了…… “司马将军。” “就由你带军驻扎中山地。” “我先回邯郸面见大王!” “是!” 司马尚抬手应下。 他现在同样也后悔了。 可又有什么用呢? 公孙劫这人素来说到做到。 他去秦国,必会领兵攻赵! 有他相助,秦国是如虎添翼! 可反观赵国呢? 贪腐成风,武备废弛! 甚至把手伸至军营! …… …… 龙台王宫。 赵王迁左拥右抱。 倡女一颦一笑都带着魅惑。 主动倒酒,喂给赵王迁。 赵王迁顿时哈哈大笑。 台下则有诸多舞姬。 随着乐曲,翩翩起舞。 两侧大臣皆是满脸淫笑。 对着舞姬是指指点点。 至于国家大事? 管这么多做什么! 先爽了再说! 秦国进攻赵国又如何? 反正有李牧在。 实在不行就投降。 他们手里掌握着资源。 秦国也不会对他们如何。 这就是他们的想法。 当然,里面也有例外。 那就是公子嘉! 他原本是赵国太子。 只可惜先王宠爱倡妇。 不顾公孙劫劝阻,立赵迁为王! 公子嘉这些年都在邯郸。 也没有任何实权。 完全就是个吉祥物。 他也算是有些名气。 望着这幕,只觉得悲凉。 赵国如此,是要亡国的! 公孙劫在时,他们岂敢如此? “大王。” “怎么?” “秦国频繁调兵。” “太原,云中,上郡……皆有动作!” 公子嘉是终于站起身来。 “他们很可能是要对赵用兵!” “公孙劫昔日所言,很可能是真的!” “大王也可想想。现在正值春季,可是大半个月都没雨。臣常听人说,久旱必有蝗!” “我们……” “公子嘉!” 郭开缓缓站起身来。 乐师和舞姬同时停下。 他拂袖轻挥,让他们退下。 “公孙劫只是秦狗!” “他说那些就是为吓唬我们。” “为他资助秦国而找的荒唐理由。” “他刚入秦,就拜相封侯。” “足以看出他与秦国早有勾结!” “你……” 公子嘉气的是直哆嗦。 他又看向赵王迁。 “好,就当相邦说的是真的。” “秦国现在已经用兵!” “邯郸粮草不足。” “敢问相邦有何法子?” “哼,本相早有准备。”郭开不屑轻笑,自信道:“我已派遣使臣,出使燕、魏、齐三国,希望他们能卖粮给赵。” “卖粮给赵?” 沧桑有力的声音响起。 李牧带甲走进殿门。 “臣,拜见大王!” “哈哈,武安君免礼!” 郭开皱着眉头。 没想到李牧这么快就回来了。 “此次召你,也是为抵御秦军。” “先不说抵御的事。” 李牧死死盯着郭开。 眼眸几乎都能喷出火来。 恨不得现在就杀了这奸臣! 他拍了拍手。 李弘扛着麻袋走进殿内。 砰! 陈米味几乎扑面而来。 “大王,你可以看看!” “这就是运至前线的军粮!” “里面一半陈米,一半麸皮!” “大王,你让将士如何卖命?” “你让他们如何抗秦?!” 李牧的嗓音都在颤抖。 他已经是努力压下怒火。 尽量不违背礼法。 “还有这事?” “谁负责军粮的?” 赵王迁皱着眉头。 眼神则是看向郭开。 不过并无责备的意思。 只是希望他站出来解释。 贪就贪点,无所谓。 可做的别这么明显! 这让寡人如何保你? 第75章 赵国,买不到一粒米! “大王,臣也没办法啊!” 郭开满脸委屈的走出。 “公孙劫走后,就留下个烂摊子。” “臣只能开仓放粮,平抑粮价。” “武安君需要的粮食甚多。” “臣就想到这法子。” “往粟米里加些麸皮。” “口感是差些,总不会饿死人。” “苦一苦将士,骂名臣来背!” “若武安君不满,就看我相府中有何值钱的,全都搬出去换粮食!” 郭开越说越激动。 说到后面甚至是多次哽咽。 不少大臣皆是起身安抚。 “武安君,你是何居心?” “相邦为赵国呕心沥血。” “你却拿此小事刁难相邦。” “难不成你是为了公孙劫?!” “……” 李牧望着他们。 人在无语的时候是真的会笑。 他没想到这些人会如此无耻! 这还是小事?! 秦国都已在调兵遣将! 赵国却拿不出好的粮草! 而是用掺了麸皮的粟米充数! 没错,他们是开仓赈粮。 可后续还收口钱! 提高田赋! 收上来的粮食呢? 全吃了吗?! 这里面绝对是有猫腻! “大王!” “行了。” 赵王迁闪过些不耐烦。 冕旒抖动。 居高临下的看着李牧。 在他眼里,李牧就是条护家犬。 随时都可以舍弃。 郭开才是真的忠臣! 最起码是维护他的王权。 李牧则是居功自傲。 仗着自己有几分功劳在。 处处和他作对。 甚至还敢对他不敬。 做事也越来越像公孙劫。 看着就惹人厌烦! “武安君刚回邯郸。” “你就暂时休息两日。” “秦国虽有调兵,却是些民夫。” “其主力分散各地,还未有动作。” “至于粮草……” 赵王迁长舒口气。 “丞相已经派人去燕、魏、齐三国。” “就算他们不愿合纵出力。” “卖些粮食应该不成问题。” “……” 李牧是惨然苦笑。 真有这么容易吗? 这是把秦国当傻子了? 秦国派遣姚贾,游说各国。 利用手段,分化各国。 赵国本就是四战之地。 还将周遭都给得罪。 齐国就不必说了。 现在就是禁闭大门。 根本不管其余诸侯死活。 毕竟六国伐齐差点灭了他们! 至于燕国? 忘了赵国伐燕抢夺城邑? 魏国倒是关系还行。 当初更有信陵君窃符救赵。 可信陵君已经死了…… 前年还和赵国有纠纷。 况且,这粮食想买就能买? 当初公孙劫抬高粮价。 与四国粮商签订契卷。 他们浩浩荡荡的运粮至邯郸。 结果公孙劫却被废黜。 签订的契卷也被取消。 关键是魏国粮商都到邯郸了! 郭开怎么说的? 和你签契卷的是公孙劫。 和我赵国有何关系? 你若想卖粮食也可以。 必须得降价出售! 否则一粒米都不买你们的! 是的,就是这么嚣张! 魏国粮商也是硬气。 他完全不顾运输成本。 带着粮食就回魏国。 临走时还撂下句狠话。 以后他就是死,死外面去! 也不会卖给赵国一粒粮食! 赵国有难,千万别找他们! 现在,谁会卖粮给赵国?! 乐曲声响起。 舞姬再次出现。 朝堂上再次充斥欢乐笑声。 李牧只是看着他们。 这一刻突然响起公孙劫的话。 【赵国,不值得!】 …… …… 咸阳城,终南宫。 公孙劫抬手落子。 秦王政坐在对面。 眉头皱的是相当厉害。 每次落子,都得深思熟虑。 张苍站在旁边看着。 虽然很想帮忙落子。 却也知道观棋不语真君子。 秦王政的棋艺其实不差。 可在公孙劫面前就不够看了。 而且公孙劫也没有放水。 “劫,你这回可立下大功。” “公孙犁已由考工室推行。” “关内各地,百姓都在逐步替换。” “特别是闾右富农,皆是赞赏。” “这也是章邯和张苍的功劳。” 公孙劫微笑落子。 他并不缺功劳。 没必要和他们争。 适当性的提点也有好处。 在赵国的经历让他也有了些感悟。 做清流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朝堂上有志同道合的帮手更好。 光靠他一人,只会处处受制。 哪怕秦王支持都是如此。 就像是在赵国。 他当时还是相父。 赵王迁最开始对他还算顺从。 绝大多数都站在他这边。 可结果如何? 贵族豪右都是出人不出力。 还真就偏偏挑不出错来。 “哈哈,可却是你提出来的。” “你可是当居首功!” 秦王政看着棋盘。 只得无奈投子认负。 “好你个公孙劫!” “在秦国,也就你敢如此赢寡人。” “大王忙于政务,无暇对弈。输给臣也只是场棋局而已,无关痛痒。” “罢了罢了……” 秦王政满脸无奈。 他倒也不至于如此狭隘。 在邯郸时,公孙劫就没输过。 那时他就只有五岁。 却已是邯郸闻名的棋圣。 张苍看的则是头皮发麻。 望着君臣二人谈笑风生。 心里则掀起滔天骇浪。 秦王政是出了名的刻薄寡恩。 可公孙劫竟然敢赢他?! 不要命辣? “公孙犁的事暂且不急。” “寡人听说,赵国已有动作。” “急令李牧返回邯郸。” “由司马尚暂时戍守中山地。” “正常。” 公孙劫淡定收着棋子。 这也都在他的预料中。 大规模调兵是肯定藏不住的。 可惜他并不知道赵国安插的眼线。 这事都是由赵葱负责的。 不然还能抓些间客出来。 “另外,寡人还得到些消息。” 秦王政很轻松的笑着。 在公孙劫这,他无需掩饰什么。 他想笑就笑,想怒就怒。 无需藏着他的情感。 “赵国现在是相当的惨。” “秦国听你的刻意购粮。” “导致他们现在粮草不足。” “军中粮食还得掺一半的麸皮!” “寡人听说,他们已派遣使臣。” “想要从齐、燕、魏购得粮食。” “不可能!” “哦?” 公孙劫抬起头来。 眸中藏着的则是怒火。 “赵国现在买不到一粒粮食!” “因为他们愚蠢!” “商人奔走各地,互通有无。特别是粮食需要长时间运送,所以他们往往更重视信誉。谈好价钱,就绝不能更改,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可郭开却撕毁契卷,羞辱粮商!” “他们又岂会再相信他?” 赵国,没机会了! 旱灾已经降临! 再有两三个月就是蝗灾! 第76章 国无信则不立,复牵黄犬 时至晌午。 仲春时节,温度适宜。 前几日下过几场细雨。 空气都带有泥土的芬芳。 草木舒展身躯,入眼皆是嫩绿。 秦王政走在前面。 四周有诸多郎官护卫。 下裳还沾了些春泥。 泾水河畔还能瞧见工匠。 他们正忙着竖起水车。 倒也不是为了造纸坊。 毕竟有蓝田的就足够用。 他们造水碓,是为后续舂米。 赵高自远处走来。 还牵着条立耳的黄犬。 看到秦王后,便疯狂摇尾。 这条黄犬品质很不错。 眉心处还有撮白毛。 “欸?” “这是旺财?!” “旺财早就老死了。” 秦王政拍了拍狗脑袋。 “旺财最后生下只独苗。” “现在也老咯……” “难怪。” 公孙劫蹲下身来。 伸出手来逗弄。 这好像是叫什么传家犬。 忠犬死前会生下只独苗。 大概就是舍不得主人。 旺财是秦王当初捡来的,当时他还在邯郸,长期遭受霸凌欺辱。没人愿意和他走的近,不吐口唾沫就算好的。 所以,他就捡了条黄犬。 当时赵迁带人欺负他。 抢了黄犬,还要将其弄死。 公孙劫正好路过,便出面将其救下,还严声呵斥了赵迁。当时他还不是太子,也不敢和公孙劫叫板,只能灰溜溜的跑了。 两人也是因此结识。 还是公孙劫给黄犬取名旺财。 赵高恭敬站在旁边。 看着公孙劫逗弄黄犬,颇为紧张。 这条黄犬可是相当的凶。 还认人! 除了秦王,谁来咬谁。他有回路过就被追着咬,吓得他连滚带爬。如此丑态,却让秦王开怀大笑。 秦王可相当重视这条黄犬。 吃的比人都还好。 上回生病,他还亲自过问。 出去狩猎,也会带上。 …… 黄犬瘫倒在地,甚至露出腹部。 任由公孙劫抚摸。 一副满脸享受的模样。 公孙劫也是想到很多趣事。 “那这条犬叫什么?” “还是旺财。” “挺好的。” 公孙劫抬头一笑。 拍了拍旺财的肚皮。 这条犬养的是相当好。 很明显费了诸多心思。 “赵高,你们都退下。” “劫,你我到处看看。” “唯!” 赵高抬手应下。 带着郎官扈从自觉告退。 他们也没离得太远。 间隔约莫有三十步。 真出什么事,也能赶来。 公孙劫牵着黄犬。 行于略显泥泞的田埂。 远处还能瞧见黔首正在耕地。 有的已经用上了曲辕犁。 赶着黄牛,深耕翻土。 老农瞧见他后,隔着老远作揖。 因为他们用的犁叫做公孙犁。 是公孙劫想出来的! 耕犁更为轻便,效率也高。 关内秦民大部分都比较淳朴。 他们被笼罩于密密麻麻的法网中。 在他们眼里,秦王就是太阳。 所作所为皆有其用意。 当初他们也没少骂公孙劫。 毕竟他阻碍了秦军东出。 让秦军数次损失惨重。 连大将桓齮都被阵斩。 可后来公孙劫入秦。 很多人都去迎接。 因为他们尊重有能力的名士。 秦国就是因此而富强! 很快,好处来了! 暖榻一出,他们都过了个暖冬。 将床榻和炉灶相连。 如此巧妙的构思,令他们惊叹。 公孙劫的确曾是秦国的敌人。 可他现在是秦国的丞相! 对待百姓更是好的没话说。 如此……足够了! 过去是各为其主。 公孙劫忠于赵国,没半点毛病。 现在他是秦相,支持他也无问题。 这在秦国历史上也有。 惠文王时期的公孙衍! 本是魏国犀首,后来入秦为大良造。帮助秦国攻取魏上郡雕阴,俘魏将龙贾,斩首八万! 公孙衍后来又回到魏国担任犀首,遭到楚国进攻时,秦国还派兵资助魏国反攻楚国。 “邯郸已有月余无雨。” “当地农夫只能想办法挑水。” “可惜是杯水车薪,无以为继。” “劫,你竟真能未卜先知!” 秦王政是由衷而言。 消息传至咸阳后。 一切对他的质疑都消失了。 有的只是钦佩。 太史令胡毋敬多次送去拜谒。 想要求见公孙劫。 问问他是如何推演出来的? 胡毋敬精通星象,蓍草占卜。 可他也难做到如此精准。 关键是公孙劫很自信。 甚至拿相位立军令状。 就像是提前知道…… 公孙劫只是笑了笑。 他没有过多解释。 他知道他说什么,秦王都会信。 “赵国久旱无雨,又遭蝗灾。” “他们急缺粮食,必会求援。” “可惜得罪了各国粮商。” “没人会再相信赵国。” 信任这东西就是如此。 建立起来非常的困难。 可要摧毁,只需一次! 他好不容易和粮商建立起合作。 哄抬粮价,引他们至邯郸。 为的就是大规模囤粮。 避免粮荒伤民。 也是为秦赵决战做准备。 可赵王迁不相信他。 自上至下,都不信他。 觉得他是卖国! “国无信,则不立。” “昔商君徙木立信,方有变法。” “赵国撕毁契卷,逼迫粮商降价。” “这些粮商岂会再帮赵国?” 公孙劫停下脚步。 看着沟渠的河水流淌。 这里就是郑国渠的一部分。 这年头能跨国卖粮的行商,背后往往都有着诸侯宗室支持。选择卖粮,不仅仅只是为了利益。 可赵国太欺负人了! 就说赵魏两国关系摆在这。 人家粮商辛苦把粮食运来。 结果你嘴一张就要降价。 但凡有点骨气的就不带卖你的。 现在的粮食可都是硬通货。 只要想卖,就没有卖不掉的。 卖给赵国,因为唇亡齿寒。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赵人很快会知道遭受蒙骗。” “饥荒一来,粮价飙升。” “只要推波助澜帮忙宣传,自然会引起百姓恐慌。” 公孙劫随手捡起块石头。 朝着泾水丢出。 在水面上不断掠过。 “哈哈,寡人正有此意!” 秦王政爽朗笑着。 趁他病,要他命才是王道! 如此天赐良机,可不能错过。 赵国终究是一方诸侯。 为减少死伤,就要从各方面打压! 秦国目标可不仅仅只是赵国! 而是整个天下! “劫,王翦已至上郡。” “寡人想让你去作为监军。” “届时也可领兵攻进邯郸!” “你意下如何?” “好!” 公孙劫坚定点头。 他正有此意! 第77章 远行上郡,伐赵! 秦王政十七年,二月中。 春雨绵密如牛毛。 公孙劫打着竹伞而行。 身后奴仆则帮着搬东西。 屠睢披着蓑衣,头戴斗笠。 将马车停靠于侯府前。 四匹纯黑龙驹都已喂好。 身后还有百余锐骑。 为首者头戴木冠。 腰间佩剑,马腹还有弓箭。 马蹄铁,马镫,马鞍一应俱全。 他们主要是负责公孙劫的安全。 其实这回伐赵用不着他。 大体战略方向已经制定好。 具体细节,则由上将军决断。 秦王政知道战机转瞬即逝。 所以从不干涉前线主将。 也不会有微操这种事。 除非说有紧急情报。 至于原因很简单。 秦国是攻打他国。 战场往往在四五百里外。 消息一来一回得要多久? 日夜兼程起码要五天。 这还是不惜代价跑的情况。 沿途驿站不断换人换马。 可五天时间过去,黄花菜都凉了! 靠指示打仗,注定上不了桌。 公孙劫前往上郡说是监军。 实则是负责辅佐王翦。 专业的事,就要交给专业的人。 公孙劫只负责在幕后相助。 具体排兵布阵还是交给王翦。 实际上很多朝臣不赞成他去上郡。 倒也不是担忧公孙劫混军功。 因为他压根不用混。 现在就几乎是封无可封。 他们是担心公孙劫的安危。 战场上刀剑无眼。 李牧也是用兵如神的名将。 若是来个夜袭秦营咋办? 公孙劫是秦相,位高权重。 他在咸阳会更有作为。 协助秦王改善内政。 提高农产,改进工术。 秦国能打仗的武将很多。 犯不着让公孙劫冒险。 没错,这都是大臣上谏的。 他们其实和公孙劫没什么关系。 有的甚至都没说过什么话。 还有的是政敌,弹劾过他。 可在大是大非面前并不含糊。 没办法,公孙劫就是太有能力。 不是说他不会打仗。 而是因为他更擅内政! 他去打仗,岂不是大材小用? 不过,公孙劫却很坚持。 他离开赵国时就曾说过。 他会亲自领兵,攻破邯郸! 他要让赵王迁跪地乞降! 更要亲眼见证赵人的惨状! 他去上郡,就有无形的力量。 吃了郭开铁拳的赵人都会后悔。 他们会知道公孙劫是正确的! 可以在无形中瓦解赵国士气! 当然也是因为公孙劫想救李牧。 这也算是他的私事。 自然得亲自出马。 “丞相!” “丞相!” “这是我前些日挖的野菜。” “这是我们晒得鱼干。” “还有这块腊肉!” 公孙劫正欲上车,诸多百姓便自发而来。他们脸上都带着真挚,手里则拎着各种吃的。 “不必了,都回去吧。” “路上都有安排好。” 公孙劫看着他们。 脸上闪过些不忍。 这些东西放不了多久。 “丞相,这些都是吾等心意,可千万不要嫌弃。您就收下,早日凯旋!” 渔媪红着眼,强硬的塞东西。 公孙劫也不好再拒绝。 只得让哑奴帮忙。 这毕竟都是他们的心意。 拒绝了,他们会难过的。 他们都是蓝田人。 也是受过公孙劫恩惠。 听说他要去上郡,就都来送行。 这也算是不成文的规矩。 新卒上战场前,宗族便会送行。 这就意味着他们是真心实意,将公孙劫视作自己人! “你们都回去吧。” “东西我都收下了。” 公孙劫坐上马车。 将帘布拉开。 百姓自发站在两侧。 淋着细雨,注视着马车。 没有任何人指挥。 却异口同声的高唱无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 公孙劫望着他们。 放下帘布。 将渥玙之乐横于双腿。 双手拨动琴弦。 与百姓所唱相和。 队伍连绵足有三里多。 直到车驾驶出蓝田。 一路朝着北方消失在视线。 公孙劫收起古琴,长舒口气。 扶苏同样是坐在车内。 他会跟来也是公孙劫的要求。 这也是合乎情理。 毕竟他是公孙劫的弟子。 这么做是想要磋磨他的性子。 让他知道这世道有多残酷。 不是咸阳宫的岁月静好。 而是有人在负重前行! “先生,你为何要去上郡呢?” “留在咸阳,才更适合你。” “你一走,很多事都会搁置。” “不会的。” 公孙劫轻轻摇头。 他在赵国时就意识到件事。 他需要政治盟友。 光靠他一人得累死! 并且也会遭人不喜。 是,他的确是一片赤忱。 可最后功劳全是你公孙劫的? 合着我们都是废物? 行行行,那你全干了吧! 公孙劫不想浪费时间在内斗上。 有帮手肯定比没有要强。 所以,他们需要成长。 公孙劫便将些图纸交给张苍。 后续由他逐步推进便可。 当然,公孙劫没有全拿出来。 千万不要低估人民的力量。 他们得要自己去研究。 才能真正的成长。 张苍和章邯联手也够了。 遇到问题,那就解决问题。 很多发明就是在这过程诞生。 所以,还是要多想! “话说,这几日你的母亲如何?” “我去见过,只是……” “只是什么?” 扶苏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叹息道:“母亲还是很不高兴,还觉得是先生出的主意。” “……” 公孙劫是颇为无语。 合着他又背黑锅了? 他甚至搞不懂芈夫人的想法。 难道她的政治嗅觉如此迟钝? 秦王政为何迟迟不立太子? 对扶苏更是又爱又恨? 芈夫人说是楚国公主。 实则和昌平君一样。 他们压根就没去过楚国,吃着秦国的米、喝着秦国的水长大。却为了维系楚系势力,不惜将扶苏培养成楚公子。 这可是她的亲生骨肉啊…… 如此想法,公孙劫是真不懂。 “你是真不容易!” 公孙劫拍了拍扶苏肩膀。 也是有感而发。 突然理解他历史上的做法。 “倒也还好。” “只是想通了很多事。” “还是跟着先生好,能学到很多。先生来秦国并无多长时间,此次前往上郡,却能有这么多百姓自发相送,可见韩非昔日所言是错的。” “韩非说的什么?” “他认为治国无需得民心。”扶苏前几日刚看过韩非所著书籍,便迫不及待的要找公孙劫探讨,“先生所为,合儒家之言,曰: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 “这样啊?” 公孙劫不由一笑。 还是太过片面了啊…… 第78章 儒皮法骨,车同轨! 公孙劫望着扶苏。 莫名想到自己遇到的各家名士。 他们其实往往都很片面。 有的就是为了杠而杠。 治国不是只有一条路。 民心当然重要。 可有时又不重要。 韩非说的不对。 不代表儒家这套就全对。 “你觉得民心重要是吧?” “难道不对吗?” “先生曾说攻城容易,攻心难。也提荀子之言,君为舟而民为水。” 扶苏是小小的脑袋,大大的问号。 这是他这段时间的感悟。 也是公孙劫做的事。 难道有问题? “民心重要,要看如何取。” “百姓往往都是贪婪的。” “上书减赋,很多人也不满足。” “他们想的是没有田赋。” “难道你分文不取?” 公孙劫也是经历过才明白。 百姓吃不饱时,就想着填饱肚子。 吃饱饭后,想的可就多了…… 治国是很复杂的事。 有时就要舍弃部分人的利益。 所以就需上位者调整平衡。 “那肯定不行……” 扶苏连连摇头。 真这么干,国将不国! “所以你要结合法家的利出一孔。” “你得施恩于民,收揽民心。” “又得把控尺度,令其臣服。” “恩威并重,方为王道!” “这也是所谓的儒皮法骨。” 三两句话是解释不清楚的。 真要说能整好几篇论文。 儒皮法骨这套在历史长河中都有。 秦国其实已经有这苗子。 秦王打着兴义军诛叛乱的旗帜。 对内则握着法家利剑,用以治民。 扶苏沉默不语。 也是在细细品味这段话。 他好像是懂了。 可又觉得自己没懂。 公孙劫则没再理会他。 而是拿起卷竹简翻阅。 从咸阳去上郡也要不少时间。 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多看看。 扶苏则看着公孙劫。 他先前其实有过不理解。 觉得秦王政不喜欢他。 总是忙于政务。 现在他才知治国有多难,就公孙劫说的儒皮法骨,就够他琢磨的。如果真的接触政务,怕是连觉都不用睡。 正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天恩。 秦王简单的一笔批注。 足以让无数人命运改变。 这需要背负多少责任? …… 马车一往无前驶出。 每日都有预定的休息点。 会有专门的驿者接待他们。 人不休息无所谓。 关键还是战马! 每日的行程都有安排。 只需在规定时间抵达就行。 沿途的驿站也都有通知。 五天后,终于是出萧关。 萧关是咸阳四大关隘之一。 横亘于西北,为西北屏障。 当地山势险峻,景色秀丽。 山涧河水涌动,流入泾河。 仲春时节,山峦上桃花盛开。 山峦被森林所掩映,郁郁葱葱。 这时候的西北平原其实还行。 还没到黄土高坡这种程度。 公孙劫将出关文书交给都尉。 经核验无误后,方才出关。 萧关将士皆是高唱着无衣。 恭送他们出关。 秦国素来尚武。 对奔赴战场的将士都很尊敬。 特别这回还是公孙劫! 他们其实还是头次见公孙劫。 可他的事迹,却是早已传开。 对于这位能人,皆很敬重。 萧关距离咸阳较远。 其实也有些不好的传言。 说公孙劫是挟恩图报。 所以才能成为左丞相。 实则并无多少真才实学。 不然怎么会被赵国赶出来呢? 大王也只是顾念情义而已。 可现在他们也都看清楚。 就冲公孙劫敢去战场前线! 他们就敬佩公孙劫! 秦国终究还是以军功为主。 敢去战场的丞相可不多。 马车沿着官道继续而行。 沿着东北方向疾驰。 扶苏也是体会到远行的不易。 偶尔还会出点意外。 比如车轮陷进泥坑里面。 公孙劫走下车来。 数名中郎卖力推着马车。 其余扈从则是拔剑戒严。 公孙劫打量着车辙,松了口气。 这得亏是没有翻车啊! 又看向旁边好奇的扶苏。 “扶苏,你可看出什么来?” “额?” 扶苏是莫名其妙。 不知道能看出什么来。 “你看到这几条车辙没有?” “现在是春季,时常下雨。” “牛车马车过后,就会留下车辙。可各国车驾规格皆是不同,有的车轴间距六尺,有的则五尺。” “时间一长,就容易塌陷为坑。” 扶苏是连连点头。 包括屠睢也是附和。 跟在公孙劫身旁这么久,他也是受益匪浅。有时教导扶苏,他都会偷听。公孙劫有些话比较深奥,大部分则比较浅显。最擅长用微末的小事,阐述些道理。 “这其实也是各国目的。” “毕竟都是千乘或万乘大国。” “有的还是以战车为主力。” “为避免敌军战车来袭,车辙间距就故意不同。敌军战车袭击,很容易因为不合车辙而翻车。” “是这样。” 扶苏则是明白过来。 公孙劫面露微笑。 “吾师入秦时就曾翻车。” “他有回还与我抱怨过。” “说诸侯看似结盟,却又各自提防。” “所以纵横家的合纵注定难实施。” “能统一天下的,唯有秦国!” 公孙劫指向远处一道道车辙。 “这些车辙,就是原因。” “只有统一,才能消弭纷争。” “届时车辙全部统一为六尺!” “不论去往何处,都能快些。” 这就是闭门造车,出门合辙。 扶苏看着远处车辙。 又转头看向公孙劫。 无比认真的点了点头。 屠睢瞧见这幕也很钦佩。 扶苏如何,他们都有耳闻。 虽是长子,却处处透着楚人风范。 先前还主张存楚。 认为秦楚十八代诅盟。 秦国伐楚,注定师出无名。 况且楚国已无争霸的心思。 现在则有了明显的变化。 起码能认可大一统理念。 这就是进步啊! “弟子受教!” 扶苏恭敬长拜。 公孙劫轻拍他的肩膀。 这时候车驾是终于被推出。 中郎们虽然累的直喘气。 可看向公孙劫的眼神满是敬意。 扶苏终究是秦国的长公子。 在咸阳也算小有名气。 有了如此改变,都是公孙劫的功劳! “丞相,还请速速上车。” “此地偶有草原胡戎。” “嗯。” 公孙劫旋即起身。 “距离肤施县还有多久?” “再有三日差不多就到了。” “好。” 公孙劫点了点头。 差不多是花了二十天时间。 这年头远行是真不容易! 必须得想点法子! 第79章 上郡肤施县,天谴! 肤施县为上郡郡治所在。 最早是魏国河西之地。 位居大河以西。 魏国击溃中山国。 迁中山王及其族人于此。 肤者大也,施者迁也! 故得名肤施县。 大概是后世广袤的榆林地区。 此地极其肥沃,遍布草场。 奢延水和帝原水交叉而过。 只是现在河床缩小很多。 干旱不仅仅只是赵国。 临近郡县皆受影响。 自然也包括上郡。 王翦披甲佩胄,腰间挂剑。 后方则有着浩浩荡荡的士卒。 远处马车缓缓驶来。 “吁——” 屠睢握紧缰绳,稳稳停下。 公孙劫缓步自马车走下。 看到他后,王翦当即抬手。 战鼓和号角声同时响起。 数以千计的披甲将士面向南方。 “吾等拜见丞相!” “吾等拜见丞相!” “……” 声若雷霆,无比整齐。 在开阔的草原不断回响。 公孙劫笑着抬手回礼。 “王老将军快快请起。” “劫此次名义是监军,实则是来学习。将军战功赫赫,至今从无败绩。该如何用兵,还是要遵将军的。” “丞相,请。” 王翦虽是将军,却很会做人。 就这迎接的架势,也是间接表态,为公孙劫立威。再怎么着,公孙劫都是当朝丞相,深受秦王的宠信,两人肯定是要避免冲突。 “请!” 公孙劫抬手示意。 扶苏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眸子中满是好奇。 不论看到什么都新奇。 他先前都是久居宫中。 更不必说来上郡这么远的地方。 隔着老远,就能看到军营。 诸多骑兵正在策马奔腾。 还能听到阵阵演练的怒吼。 外面竖立着角楼、箭塔。 四周还以坚木围好。 防止敌人袭击大营。 “丞相觉得秦军将士如何?” “威武如虎狼!” “哈哈哈!” 王翦得意的笑了起来。 上郡兵也算是秦国的精锐。 因为他们同样是边军。 兵力组成较为复杂。 有部分为戍卒。 还有的是自胡戎中抽调而来。 义渠,羌人…… 他们本就擅骑射。 用上马镫马鞍,更如虎添翼! 主要是士伍军事素养很高。 皆能做到令行禁止。 这已经很不错了。 秦国尚武,秦军更是出了名的虎狼。张仪就曾说过:秦人捐甲徒裼以趋敌,左挈人头,右挟生虏。秦卒如虎贲,而山东之卒如怯夫! 这话当然有些夸张。 但秦军的压迫力的确很强。 公孙劫在赵国时就曾见识过。 彼时秦赵决战。 秦人个个都是悍不畏死。 陷阵之士与战车协同作战。 骑兵自两翼包抄袭扰。 强弓劲弩仰射覆盖。 将士们各个视死如归。 李牧动用边军战骑,也都死伤惨重。 大部分秦卒皆是一步不退。 哪怕被踩为肉泥,也只会前进。 这也是赵国势微的原因。 没错,秦国也损失惨重。 可那又如何? 如今秦富天下十倍! 他们很快就能卷土重来。 可赵国却伤不起…… 哪怕勉强守下又如何? 能坚持多久? 挡不住秦国逐步蚕食! 也让公孙劫当初变得越发偏激。 …… 王翦走在前面带路。 沿途将士皆会作揖行礼。 他治军很有一手。 将士们也都很服他。 士伍打仗不用讲那么多道理。 为的就是爵位! 为了凯旋! 恰好,王翦都能做到。 他和秦国是相辅相成的。 也是历史进程的关键人物。 王翦打仗很有特点。 核心就是稳! 以最小的损失赢得胜利! 王翦对士卒也好。 在军中喝酒游戏,与士卒同食。 偶尔还会杀两头‘病牛’吃。 这么做肯定不合规矩。 可规矩是会因人而变得。 王翦就是秦国最锋利的剑! 但凡出鞘,必定饮血! 他刚好遇到最不拘小节的秦王,只要他能打胜仗,秦王政就不会追究这些小毛病。 行至中军大营。 拉开帘布。 里面则堆满了帛图。 最中间便是沙盘。 上面还竖立着诸多旗帜。 分别是秦旗和赵旗。 很明显就是秦赵决战用的。 沙盘做的相当标准逼真。 山林江河都有标注。 就连公孙劫都很诧异。 “丞相、公子请坐。” “将军也请。” 公孙劫抬手示意。 而后就坐在了左侧。 论官职爵位,他都比王翦高。 可这里是上郡军营。 麾下足有八万精锐。 此次伐赵的上将军也是王翦。 公孙劫自然也得礼让三分。 “丞相是真厉害。” “赵国还真的遭逢旱灾。” “连带着上郡都遭受牵连。” “至今快有两个月没下雨。” “赵国则是更为严重。” “后续若真有蝗灾,怕是更恐怖。” 王翦望着沙盘,由衷而言。 他活这么大岁数,经历过蝗灾。 四年十月庚寅,蝗虫从东方来。 遮天蔽日! 天下大疫! 天灾可不会单一而来。 大灾之后,往往就是大疫! 旱灾、蝗灾、瘟疫…… 赵国不可能坚持的住。 “蝗灾必会波及太原、云中和上郡,所以得要做好青贮工作。蝗虫过境,那可是什么都吃。” “丞相放心。” 王翦抬手浅笑。 这些事他早就开始准备。 不割草青贮,就得被蝗虫啃完! 他们这也是有备无患。 “丞相刚至上郡,先休息两日。” “反正现在还不着急。” “这些正事后面再说。” 王翦拍了拍手, 让扈从去准备酒菜。 秦王可是特地交代过他。 让他务必要照顾好公孙劫。 他奔波这么多天,容易患风寒。 还得让军中医师给公孙劫看看。 最好是准备些补身体的汤药。 王翦得到诏令时相当懵。 合着秦王让人快马加鞭送信,不是关心军备如何,而是要让他照顾好公孙劫?! “无妨。” 公孙劫并不知道这些事。 只觉得王翦有些小题大做。 他的身体还算是好的。 而且沿途也没有赶路。 “赵国现在已有旱灾。” “那是否有流民逃至秦国?” “可太多了!” 提到这事,王翦都有些激动。 他看着公孙劫,神采奕奕。 “自郭开上位后,独断专行。” “欺压百姓,逼良为娼。” “诸多农田都被强取豪夺。” “现在又遭逢旱灾,连水都没得喝。百姓实在是没了活路,只能四散奔逃化作流民。有些人很后悔,认为当初不该这么对丞相。想着丞相在秦国,就来投奔您了。” “是吗?” 公孙劫挑了挑眉。 端起酒樽,一饮而尽。 这倒是比他想的还要快! 第80章 他们不是知道错,是怕了! “人性就是如此。” “他们最开始连饭都吃不饱,我任上卿后,日子逐渐好过,而他们也都适应了这种生活。” “当我走后,郭开上位,他们的生活再次回到原点。这种落差感,他们受不了的。加上旱灾来临,他们怕了。” 公孙劫淡淡开口。 毕竟由奢入俭难啊! 这些流民不是知道错了,只是怕了。他们就是被蛊惑、挑拨情绪的愚民。有部分人可能都不知公孙劫做了什么,只是身边人反对,就跟着凑热闹。 秦国则走向另外个极端。 禁止百姓非议朝政。 不能夸官吏,否则热衷作秀。 不能骂官吏,否则畏首畏尾。 这事还是商君干的。 刚变法时,诸多百姓不满。变法有效果后,很多人都认为新法方便。然后商君大手一挥,将他们迁至边郡。 为何? 此皆乱化之民也! 公孙劫起身看向沙盘。 淡定将秦国旗帜往前推进。 “后面的流民会越来越多。” “秦国可先拿回宜安和平阳等城,用来安置这些流民。再将我昔日所言放出去,让百姓们恐慌购粮,加剧赵国缺粮。届时,邯郸自乱。” “好!” 王翦点了点头。 这些事他皆有准备。 只是没料到公孙劫如此阴毒! 用后世的说法就是造谣挤兑! 国家资源是有限的,特别是赵国粮草本就不足。如今正值干旱,这时候再将消息传出去,就会让百姓恐慌。百姓都是盲目从众的,越多人买、买的人就越多,从而摧毁赵国经济生态。 这种事在后世也有。 灾难还未发生,网上传了些谣言,结果就导致抢盐、抢米、抢药。这都是人之常情,任何时候都会有。 “扶苏。” “弟子在。” “你认为目前哪座城最重要?” “宜安!” 扶苏起身走至沙盘。 提起树枝,指向邯郸以北。 “该地北依滹(hU)沱天险,南接邯郸,东临肥累城,西连井陉关隘。若是突破宜安,即可切断赵国南北联系。” “善!” 壮年将领站起身来。 看着扶苏,点头赞赏。 他留着粗犷的络腮胡,相貌与王翦有些神似。只是面相更为凶些,不似王翦这般沉稳,他就是王翦仲子——王贲。 此次是以幕僚身份随军,主要负责协助王翦。作为将二代,王贲在军中也算杀出条血路,在秦国是相当耀眼。这回伐赵,就是对少壮派的考验。 王贲此前就知道扶苏的事,对他也无多少好感。可自从拜公孙劫为师后,总算是有些改变。说话的确还带些楚地口音,可行事作风逐渐向秦靠拢。 宜安城极其重要! 秦赵两国为此爆发数场大战。 这是截断赵国南北的关键! 桓齮便是死在此地。 此地几经反复,好不容易是被秦国占领。结果为换公孙劫入秦,又将其果断拱手送给赵国,这也是赵王迁乃至朝堂上下都同意的原因。 宜安城太重要了…… 关系到赵国南北驰援。 从这也能看出秦国的可怕,他们在十年前就已制定蚕食赵国的策略,并且逐步推行,就是要分化赵国南北。先灭邯郸,再破代地! “我并不建议先攻宜安。”公孙劫却是摇头,“宜安太过重要。若被秦国攻占,赵国极有可能出兵夺取。如今时间在秦,根本没必要着急。倒不如先攻取平阳等五城,加剧赵国的紧张局势。” “可!” 王翦附和一笑。 他同样也是这么想的。 稳扎稳打,让赵国内乱! 秦国这时候再全力进攻! 如此秦国损失是最少的,而这始终都是秦国军功爵制的主张。很多人都知道,秦人斩一甲首,便可拜爵一级,实则也有诸多限制。 拜爵是要以盈论的! 比如张三是伍长,算上他共有五人。这时候战死了一人,那就必须得斩一甲首抵罪,否则剩下四人全都有罪! 死的人越少越好! 杀的人越多越好! 如此,才能拜爵! 这也是王翦如此契合秦国的原因。 他本身打仗就稳,秦国也有充足的国力。将士们也都信服他,因为跟着他就能立功得爵。王翦和秦国属于是互相成就,还有着极高的政治嗅觉,地位自然就高。 “贲!” “下吏在。” “通知杨端和,由他攻取平阳五城!” “唯!” 王贲当即抬手告退。 在军中没有父子,只有上下级。 王翦一直都分的很清楚。 赵国就是蠢! 秦王不是个喜欢选择的人。 往往都是全都要! 给你六座城又如何? 你接不住又能怪谁? 现在要的更不止是宜安六城,而是整个赵国! 公孙劫看向王翦。 两人心照不宣的一笑。 显然都是早早就规划好了。 扶苏则显得有些挫败,抬起头看着公孙劫,“先生……我是不是又说错了?” “看法不同而已。”公孙劫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今年只有九岁,说错了也没事。失败是成功之母,不要怕做错,但要敢于知错改错。” “可我听说先生十岁就任上卿……” “你和我比什么?” 公孙劫轻轻敲了下他脑袋。 王翦不由一笑。 “丞相这话倒也没错,如丞相这般的奇才,几百年也未必能出个。公子如今已有不小长进,以后专心研习学问就是。” “多谢王老将军。” 扶苏抬手道谢。 “说起来,赵国流民该如何安置?” “登记造册,编户齐民。”公孙劫看着沙盘,淡然道:“既是秦民,就收编为陷阵之士。男为卒、女为徭,为伐赵国做贡献。” “唯!” 王翦抬手作揖。 本来他还担心公孙劫会顾及赵人,给予他们超规格待遇,现在看来是他多虑了。这就是秦国这些年的做法,攻下他国疆土后,吸纳百姓为秦民。既是秦民,享受的待遇和承担的责任完全相等。 “丞相,酒菜来了。” “今日可要尝尝上郡牛肉!” “嗯。” 公孙劫重新回到座位。 食案很快摆满酒菜。 有清水煮野菜。 烤制过的牛肋排。 香喷喷的粟米饭。 再配碟细盐和肉酱。 王翦也都还记得公孙劫的喜好,不喜肥膏而更好骨头,所以是特地让人准备的牛肋排。 “上将军,我听说你在军中经常组织游戏。待会饭后,不知我能否看看?” “自是可以,只是丞相可勿要嫌弃。”王翦也是提前打个预防针,“军中游戏是为操练士卒,让士卒苦中作乐,可没有名士那么高雅。” “都一样。” 公孙劫却是毫不在意。 都是游戏,谈不上什么高雅庸俗。 第81章 军中游戏,我是秦国丞相! “听说了吗?” “丞相来了!” 军营后方。 这里是专门挖好的茅房,几名赵人以布蒙着口鼻,正在处理秽物。他们逃出来后,就被秦国探子擒获。秦国既然管饭,自然需要他们干些杂活。 “丞相?你是说建文君?” “人现在是秦国的建文侯咯!” “丞相是好人。”矮个青年眨着眼,叹息道:“当初是咱们误会了丞相,可他终究是赵人。咱们去找丞相,肯定还会照顾咱们。” “真的吗?” “我觉得有道理。” 中年人气冲冲的放下粪桶,摘下蒙着的葛布,“咱们好歹也是主动来投靠秦国,结果就干这些污秽的活。丞相若知道我们如此苦,肯定会帮我们!” “对!” “那咱们现在过去?” “不太行吧?”妇人显得有些紧张,“秦军有规定,我们不能擅自行动。否则……” “怕什么?有丞相呢!” “就是!” “走走走,现在就去找丞相!” 他们左右环视,偷摸离开。 前脚刚走,王贲就自茅房走出。 看着他们如此,顿时冷笑。 两名暗哨抬手作揖,“将军,是否要将他们拿下?” “不着急。” “看看丞相如何处置。” 王贲冷笑看向远处 秦军士伍大部分是没什么文化的大老粗,他们对公孙劫还抱有怀疑。就此次伐赵来说,公孙劫是否会偏袒赵国? 当然,王贲知道公孙劫的态度。 但要让这些大老粗亲眼看到! 如此,才能在军中真正立足。 也能被士伍所接受! …… 中军大营外。 公孙劫舒爽的伸个懒腰。 在王翦的陪伴下,巡视军营。 营内排列有序,还挖有沟渠。沿路还能瞧见些茅厕,都设在边缘地区。打仗是几万乃至几十万人的事,卫生工作自然要搞好。若生瘟疫,那可是极其凶险! 最中间则是宽阔的草场。 芳草茵茵,竖有些箭靶。 此地就是军营的演武场,不少老卒正在训练新兵。主要是教导他们如何使用兵器,还有就是看懂旗语和听懂口令。要维持战阵,就必须做到令行禁止! 新兵的表现还不错。 挥舞秦铍,一招一式都很卖力。 还有被选为弓手,不断射出。 也有举着盾牌,配合战阵而行。 “将军,你们平时有何游戏?” “角力,射箭,或是运石。”王翦开口介绍,“平时做些奖赏,激励士气。让他们身上的力气有处使,免得无处发泄。” “挺好。” 公孙劫若有所思。 角力差不多就是摔跤。 射箭就不提了。 至于运石比的则是力气,抱着石头奔跑,看谁能更快抵达终点。 高明的将领,就要懂得维系士气。 王翦显然是其中的佼佼者。 这年头打仗没那么简单。 不是快速赶赴战场决战,打完就回家。经常出现对峙的情况,动辄就要两三年,像长平之战就是如此。 这就很考验将领的本事。 如何能维系士气? 毕竟如此长时间无法见到亲人。 “我倒是知道个有趣的游戏。” “玩法类似蹋鞠,略有不同。” “更侧重强化体能和团队协作。” “哦?” 王翦顿时来了兴趣。 蹋鞠就是后世的蹴鞠。 不过玩法有很大区别。 蹋鞠并非双方对垒射门,而是属于个人玩耍,看谁玩的花活多。比如用头顶球,用脚停球…… 公孙劫正欲讲解,却有数人突然冲过来跪地。还没等他们开口,屠睢就带着十余亲卫将他们当场拿下! “来者何人,竟敢冲撞丞相?” “丞相,我们是赵人啊!” “当初您还曾给我送过米!” “我是葭,您还记得我吗?” 公孙劫摆了摆手。 示意其余人退下。 王翦眉头紧蹙。 望着他们,满是厌恶。 这时也注意到王贲缓步走来。 便知道是这小子的意思。 这些流民有可能混入间客,所以王翦一直都看的很紧,还安插暗哨盯着他们。现在擅离岗位跑这来,显然是王贲刻意为之! “是你?” “丞相想起我来了?” 葭是连忙跪地叩首。 脸上满是谄媚。 “吾等听说您已至军营,所以是斗胆来见丞相。恳请丞相念在我们曾同为赵人的份上,让我们换点别的事做做。” “你们现在做的什么?” “掏粪……” “这样啊?” 公孙劫若有所思。 这时候已有诸多将士。 他们皆是注视着公孙劫。 想看他会如何处置这些人。 “你们是赵国流民!” “却妄图用赵人身份,裹挟本相。” “本相记得,当初你也抄起锄头围困本相吧?你叫嚷着、嘶吼着,想要杀了本相!” “丞相,我……” 此刻的葭已是汗流浃背。 跪倒在地,不住叩首。 而其余将士也皆是动容。 他们想杀了公孙劫? 脑子呢?! 公孙劫再不济也是名士! 若是犯法,也当由律令惩处。 岂能私自围困,还想杀他? 公孙劫则懒得搭理他们。 冷漠拂袖,转过身来。 他看着所有将士。 “诸位,本相也可表态。” “现在,我是秦国的丞相!” “打仗,是要流血牺牲的。谁要是将关系走到战场上,本相就偏要让他们冲最前面,当陷阵之士!” “你不是不想掏粪吗?” “好,届时就让你冲最前面!你若能活下来,便可得到秦国士伍身份。若是死了,那也只能白死!至于你擅离职守,冲撞本相。就按照军令惩处,黥为城旦!” “丞相,丞相?!” “丞相!!!” 葭此刻是瞳孔地震。 已被吓得六神无主。 王翦则是看向屠睢等人。 “还愣着做什么?” “拖下去!” “唯!” 屠睢当即将他们拖走。 隔着老远,还能听到他们惨嚎。 其余将士皆是咽了口唾沫。 他们或多或少听说过公孙劫的事迹,在他们印象中这是个风度翩翩、心系黎庶的贵公子。 没想到此次如此果决! 公孙劫和王贲对视了眼。 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对这些赵人已无任何好感。 但公是公,私是私。 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他作为丞相,不能坏法。 况且秦赵即将决战,正好将他们充为炮灰! 第82章 兵球,我秦国信丞相! “啊……” 惨嚎声响起。 葭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额头上被刺了个【罪】字。 这就是黥面。 伤害不大,侮辱性极高! 其余擅离职守的赵奴皆是如此。 “不知所谓的狗东西!” “还有脸去找丞相?” “丞相不杀你们,都算好的!” 年轻的鹖冠武将冷冷开口。 他刚好是蓝田人,也知晓蓝田现在发展的如何。今年寒冬,无一人冻死,家家户户都有余粮。 这离不开公孙劫的治理。 没错,他曾是赵国相邦。 可那又如何? 只要他能助秦就行! 这些赵人却偏偏背刺过他。 不知好歹,愚蠢至极! “我们……我们也是受人蛊惑。” “那为何不信丞相?” 百将冷漠抬脚,将其踹翻。 “丞相告诉你们,会有干旱。” “所以赵国要囤积足够的粮食。” “可你们信他吗?” “你们不信,吾秦国信!” 赵人们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此刻是悔不当初。 他们都该听公孙劫的! 旱灾来了! 粮价飙升! 民不聊生! 百姓就只能苟活! 如今,公孙劫率领秦军抵达! 赵国已无任何希望! “将他们记下。” “全部编为陷阵之士!” “唯!” 葭无力瘫坐在地。 陷阵之士,九死一生! 这就是对他们的报复吗? 其余赵人也都是面如死灰。 瞳孔中只剩下恐惧! 而这一切,都是他们自己造成的! 公孙劫是出了名的有情有义。 他留在赵国,就为报李牧的恩。 百姓是无法左右朝堂大势。 可只要他们站出来。 哪怕走时送杯温水都行! 公孙劫都会记住他们的恩情。 结果是什么都没有…… …… …… 演武场。 赵人的小风波已经过去。 公孙劫手里握着蹋鞠,这是用竹藤编造。外面绑有彩带,里面则是铜铃。数十名百将排为战阵,皆是看着公孙劫。 现在他们都已服气。 也都认可了公孙劫。 秦国军职比较简单。 五人为伍,设伍长。 二伍为什,设什长。 五什为屯,设屯长。 二屯为百,设百将。 …… 百将已是中层军职,掌管百人。往往都是屡获战功的老卒担任,起码是不更爵。至于再往上的军职,那要求就更高,起码得要懂律令。 说来也很有意思,山东六国视秦为蛮夷,可秦国识字率偏偏是最高的。这不是说秦国有多重视文化教育,而是因为秦以法家为主。 法家的思想主张是什么? 万事皆决于法! 使百姓知法,方能畏法! 如此才能以刑去刑! 在秦国最常看到的就是法吏,他们持三尺木牍,奔走于各个乡里。在农闲时召集农夫,宣扬律令。他们组成了秦国最基础的法网,更是秦王的意志体现。 百将都是能识字的良家子。 也是秦军的骨干。 他们活着,就能不断训练新兵。 所以秦国也有专门的律法规定。 凡百将以上者,不得杀敌! 若斩一甲首,还会受罚! 秦国很务实,认为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既是百将,那就得指挥军队,而不是为了逞能与敌军厮杀。这不仅是对自己的不负责,更是越官而功、失职废令! “诸位无需这么紧张。” “我只是教你们玩个新游戏。” “规则其实也很简单。” “看到这竹门没有?” “蹋鞠进门,便可得一分。半个时辰内谁得分高,哪一队就可获胜。彼此可以互相冲撞,皆不犯规,但不能动手互殴。” “丞相,我有问题。” “说。” 屠睢站了出来,“那我是不是可以抱着蹋鞠,直接冲到对方的竹门前进去?哪怕有人阻拦,我也可以将对方撞飞?” “没错!” 公孙劫点头赞赏。 “我将此戏称为兵球。” “看似简单,实则很考验默契。而且全要披甲,更能锻炼体魄。你们互相冲撞时可要注意,毕竟只是游戏,勿要真的伤了人。” “吾等遵令!” 所有人皆是抬手。 听起来的确是很简单。 公孙劫说的兵球,更倾向是橄榄球。只是他没有搞那么多的规则,毕竟游戏简单些,受众才会更多。 两军对垒,动辄就要两三年。秦军将士又都很好战,能发泄些力气就挺好。还能借此挑选出色的力士,加以栽培。表现好的,便是赐爵激励也无妨。 “扶苏,就由你开球。” 公孙劫随手将蹋鞠丢给扶苏,在空中转了数圈,精准落在他手上,发出清脆的铜铃声。 “啊?我吗?” “怕什么?” 公孙劫顺势将他推出。 扶苏尴尬走至演武场中间。 两侧百将皆如虎狼,而屠睢站在最前面,死死盯着扶苏手中的蹋鞠。这步就叫做跳球,看谁能够抢到。 王翦提着铜锣,用力敲响。 蹋鞠则被扶苏高高丢至空中。 屠睢怒吼着一跃而起,在空中抱住蹋鞠,落下时则将挡在面前的敌人肘飞。对方落地时,扬起无数灰尘。 “挡住他!!” 黑军百将当即怒吼。 三人分不同方向包抄。 还有人是直接滑铲,攻屠睢下盘。屠睢倒地的同时,手中蹋鞠则飞至队友手中,而他则被黑军三人狠狠压在地上。 “够狠的啊……” 公孙劫也是咋舌。 他先前在赵国军中也想过推行,但大部分人没啥兴趣。况且赵国最强战力就是边军战骑,他们还是以训练骑射和战阵为主。这事就连李牧都不支持,玩过几次就没人玩了。 公孙劫倒也不是埋怨他们。 毕竟士卒不同。 而秦人则更好兵球。 因为很直接,很暴力! 演武场内各种咒骂声响起,黑白两队互相冲撞。犹如在抢夺阵地,誓死不退。屠睢代表白军好不容易冲进去,结果就被数人包抄,各种拳脚就没停下来过。 “啧啧……倒是挺有意思。” 王翦笑呵呵的看着他们争抢,转头看向公孙劫,“丞相这兵球挺好。看似简单,却并非光靠蛮力就能取胜,还需要互相配合。屠睢倒也不俗,身强力壮、刚毅勇武,他日或能为将。” “上将军所言甚是。” 王贲附和点头。 他也觉得这兵球很有意思。 甚至还想着亲自下场试试! 第83章 夺五城,暴秦言而无信! “砰!” 王贲化作优美的弧线落地。 屠睢抱着蹋鞠,气喘吁吁。 隔着数步远,将蹋鞠丢进门中。 锣声刚好敲响。 “我们……赢了!” “我们赢了!!!” “哈哈哈哈——” 屠睢激动大笑。 而王贲则被人搀扶起来,此刻是灰头土脸的相当狼狈。旁边的亲卫涨红着脸,怒斥道:“好你个屠睢,下手竟如此重?” “先揍他!” “没错,揍他!” 眼看黑军群情激奋,王贲则是笑着摆手,打量着露出些许怯色的屠睢。他并未生气,只是走上前去,用力拍了拍他的盔甲。 “真乃壮士也!” “难怪能为丞相驭!” 王贲是由衷赞叹。 他也是心痒难耐,想着下场试试,刚接到球就被屠睢无情创飞。他倒没这么小心眼,反倒很欣赏屠睢。 “将军见谅。” “不碍事。”王贲是满不在乎,“既是比试,自当要全力以赴。你这力气还真大,撞得我现在还疼。不过你们既然赢了,这坛酒是你们的了!” 王贲指向远处的酒坛子。 又转身看向身后的甲兵。 “怎么,你们输不起吗?输了就是输了,下次再赢回来。上了战场,还是袍泽!” “是!!!” 吼声响彻演武场。 公孙劫则打量着他们。 不得不说,王贲也深得其父的政治嗅觉。也难怪王氏父子在历史上战功赫赫,最后却能全身而退。三句话就化解了军中矛盾,连带着还鼓舞士气。 “这酒咱们一块喝。”屠睢性格也很洒脱直率,“刚才多有得罪,还望各位见谅。” “哈哈,好!” 王翦点头定下。 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军中当然也不能避免。不过军中将士没那么多心眼,只要说开了就行。屠睢主动站出来分享美酒,反倒让这些将士不太好意思。 “屠君还真是厉害!” “对,你们配合的也更好。” “咱们输的不冤枉!” “这兵球也有意思,下次再来!” “哈哈哈……” 爽朗的笑声响彻演武场。 公孙劫则与王翦先行离去。 两人行于军营,边走边聊。 “王老将军觉得屠睢如何?” “是个好苗子!” “身强力壮,刚毅勇武。” “好好栽培,日后必能为秦将!”王翦话锋一转,“不过,打仗不是光靠勇武就行。夫为将者,智、信、仁、勇、严也。” “然也。” 公孙劫附和颔首。 感叹于王翦眼光的老辣。 屠睢在历史上确实成为秦将,率领五十万大军南征百越。就因为性格鲁莽,葬送了无数将士,连带着他自个也被越人射杀。 “再好好磨砺番。”王翦看着公孙劫,“不过他现在是丞相的短兵五百主,也无上战场的机会。” 所谓短兵,也就是亲卫,部分将二代就会从短兵做起。正常来说是不用上战场的,除非决战时兵力不够用,或是被敌军包围。好在秦国实力强,这种可能性较低 “不碍事。” “先让他跟着王老将军学习就行。” “哈哈,有丞相在就行。”王翦笑了起来,“丞相的义父李牧,可是赵国武安君。昔日大破匈奴,还得大王称赞。” “大王还夸过李牧?” “当然。”王翦理所当然的点头,“大王常说,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侮,诸侯纷争为冠带之战。胡戎不服王化,自当剿之。李牧战功赫赫、忠心耿耿,明主皆会重用。” “可惜,赵王迁不是。” 公孙劫停下脚步。 远处夕阳已经落下。 春风自远处吹来。 小草摇曳。 带来孟夏的温热。 “起风了!” …… …… 四月中旬。 邯郸,龙台王宫。 冰鉴散发出些许凉意。 赵王迁看着文书,脸色铁青。旁边美姬递上青李,柔声细语道:“大王尝尝这青李,他们说甜的很。” “嗯?” 他蹙眉张嘴。 刚咀嚼两口,就酸的吐出来。 “甜?甜个屁!” “都给寡人滚!” “全都滚!” 赵王迁猛地掀桌,青李和文书滚落在地,吓得美姬连忙告退。包括台下的郭开,此刻也笑不出声来。 自正旦后,赵国彻底陷入内乱。粮价节节攀升,民不聊生。开春后好不容易把粮食种下去,结果却面临干旱。河床枯竭,好多井水也都干涸,诸多农夫只能挑水。 这些其实都无所谓。 郭开压根就没放在眼里。 越是如此,粮价就越高! 他赚的也越多! 谁让他是赵国相邦呢? 关键是城丢了啊! “报!!!” “念!” “裨将颜聚所守武城已被暴秦攻陷,颜将军率残部正向邯郸溃逃!” 砰—— 赵王迁猛地抽出佩剑。 一剑将木案劈成两半。 “武城也没了?!” “暴秦言而无信!” “说好割让六城,如今就剩宜安!” 赵王迁脸色铁青,冕旒都在抖动。没想到秦国会如此无耻,城池在他手里还没有捂热呢,结果就遭受到秦国猛攻,几乎全给抢了回去! 这是人干的事?! 郭开站在台下,满脸无奈。只能说赵王迁还是太嫩了,秦国可是虎狼,你和虎狼讲信用? 况且,这事也没啥毛病。 城池给你了,你没守住而已。 这能怪谁? “相邦!” “臣在。” “派出的使者如何说?”赵王迁转过身来,怒声道:“粮食呢?寡人要的粮食呢?!” “大王,难啊!” “难?” 郭开是满脸委屈,辩解道:“如今地里并无产出,粮价正值高位。况且昔日撕毁契卷,得罪了粮商。有的更是需要十倍的价钱,才肯运粮至邯郸。” “十倍?他们怎么不去抢?”赵王迁气的捂着胸口,“暴秦如今举兵攻赵,魏国与我赵国同属三晋,莫非不懂唇亡齿寒的道理?还有燕齐两国,就这么看着?” “……” 郭开只是撇撇嘴。 得罪最狠的就是魏国粮商…… 公孙劫先前好不容易说服魏王,对方完全就不是为了钱,而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同意。动用国家储备,驰援邯郸。结果粮商到了邯郸,郭开张嘴就要打折。 打折? 那签订的契卷呢? 谁签的,你找谁去! 还能这么玩? 魏国没出兵都算对得起赵国了! “你啊你……” “简直不如公孙劫半分!” 第84章 死守,邯郸大旱! 郭开面露谄媚,附和点头。 心里则是不满腹诽。 是是是,全是我的错? 合着你赵王没半点毛病? 当初可是你亲手罢黜公孙劫,还狠心将他除去宗籍,贬为废人。当初开仓放粮,可是你下的诏令。将公孙劫这些年干的事,一桩桩的全部改回来。 到最后全是我的错? “大王其实不必太担心。” “还不担心?” 郭开则是笑呵呵的抬手,“臣问过位精于望气的方士,还说再过几日就会下雨。至于粮食方面,各地尚有余粮,只是百姓因恐慌抢粮而已。只要下场雨,粮价自然会降。” “那就好。” 赵王迁这才点头。 他转过身来,看向帛图。 这还是公孙劫当初所做,每日都要他看。明明还没他大,却总是副老气横秋的模样,看着就来气。 没错,郭开能力是差些。 可胜在足够忠心! 更不会对他说三道四! “臣,拜见大王。” “武安君免礼。” 赵王迁重新坐下。 看向匆匆而来的李牧。 脸色终于是缓和了些。 “臣听说,武城也失守了?” “嗯,万幸宜安还在赵国手上。”赵王迁长叹口气,低声道:“想不到秦国如此无耻。明明割让六城给赵,可却公然撕毁盟约,抢夺城邑!” “……” 李牧直接就沉默了。 合着你是头一天知道? 秦国什么德行,天下皆知。 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 薪不尽,火不灭! 他们就是言而无信的虎狼! 况且,这回还真不算失信。 城池给没给赵国? 给了! 那不就行了? 你没守住能怪谁? “大王也无需担忧。”郭开在旁开口,低声道:“秦王如此,或许只是为公孙劫出气。只要守住宜安,赵国南北便为一体,秦国便难以攻破邯郸。” “这口气,唯有灭国能解!” 李牧看着郭开,恨得是牙痒痒,怒斥道:“秦国留下宜安,是刻意为之,大王可还记得劫说过什么?赵人号哭,秦人欢笑,如果不信,看看田里只长草!” “赵国已三月无雨,这才四月中就已燥热难忍。若真的再有蝗灾,大王认为赵国能坚持多久?” “武安君不必多虑。” 提到公孙劫,赵王迁就面露不善。他是赵国的王,他可以知错改错,但绝对不能认错。 错的,只能是公孙劫! 否则他如何维系统治? 他本身就是中途上位。 他的母亲更是赵国的倡妇! 公子嘉可一直都在盯着! “宜安极其重要,秦国若是攻取,赵国必定反击。秦国便拖着我们,逼赵国筹备兵力。可现在旱灾缺水,百姓农事甚多。若是后面蝗灾降临,必致饿殍遍地……” 李牧长叹口气。 甚至猜到是公孙劫所献计策。 这些年来是赵国拖累了公孙劫。 很多计策碍于国力,都难实施。 他本就是玄鸟,当鸣于九皋! 在秦国,他会有更高的成就! 秦国这回的动作很快。 显然是相信公孙劫的预言。 并且得到秦王的全力支持! 所以快速调兵运粮,在各地积极备战。等着赵国内乱,届时再攻取宜安,而后强攻邯郸。 这一天,已经不远了…… 邯郸城粮价飙升,谣言四起。 据他所知,已有诸多流民四逃! 赵国还能坚持多久? “武安君!” “难道你这就怕了吗?” “不要听信公孙劫所说。”郭开在旁附和,冷声道:“他说那些,只是为了威吓,为的还是秦国。本相特地问过方士,他们都说很快就会下雨。并且通过祭祀可以肯定,绝不会有所谓的蝗灾。” “大王!” “武安君!”赵王迁冷冷看着李牧,“难道你不信相邦的,相信敌人?” “那大王信过公孙劫吗?” “你不要放肆!” 赵王迁怒吼呵斥。 公孙劫公孙劫…… 天天就是公孙劫! 你李牧是赵臣,还是秦臣?! “臣……” 李牧望着赵王迁。 最终是苦笑着抬手作揖。 他现在也没精力继续辩驳。 他也认清了现实。 在赵王迁看来,公孙劫做什么都是错的。这和能力没什么关系,本质上就是权力斗争。当相权压过王权时,自然会被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可实际上公孙劫早就意识到…… 他主动放权,也不养门客。 在朝堂上更不与大臣结交。 就是想要借此表态! 可恰恰因为如此,而被废黜! “退下吧!” “司马将军已至宜安。” “寡人信你,你依旧是上将军!” “该如何对敌,就看你的了!” “臣,告退!” 李牧临走时看了眼郭开。 两人目光相对。 一切尽在不言中! …… 李牧走出王宫。 街道两侧已有诸多饥民。 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只能坐在墙角处,跪在地上乞求口饭吃。还有的则在卖儿卖女,能听到各种嚎啕大哭声,看的让人心酸。 “你们都听说了没?” “秦国已经陈兵边疆。” “何止,还夺走了五座城邑!” “五座?” “当初秦国给的啊……” 李牧皱起眉头,循着声音看了过去。在粮铺门口,两名儒冠老者低声议论。他们明显是贵族豪右,并非是普通人。 “你看看,粮价又涨了!” “再这么下去,谁买得起?” “嘿嘿,某可是早早就买了。你不买,别人就买走。等明天再来,粮价肯定还要涨。陈公,某劝你还是早点买。恰逢旱灾,这钱都是假的,最值钱的还是粮食。手里有粮食,就有活命的希望。” “说的对!” 陈氏老者当即点头。 也觉得相当有道理。 自四月开始,粮价每日都会涨。不管粮铺准备多少米,都能迅速卖光。百姓们显然也都知道了消息,一个个都很恐慌。 钱在乱世有什么用? 今天石米二十钱。 明天就能五百钱! 就是这么恐怖! 李牧皱着眉头,看着这幕。甚至还有为了买粮食的,双方直接打起来的。在恐惧笼罩下,这些赵人几乎已经疯了。为了活命,他们变卖家产,就为了抢粮食! 买粮食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李牧抬头望天,浑身冰凉…… 这些难道也是公孙劫所为吗? 第85章 赵为号秦为笑,民心涣散! 邯郸城外。 老农着粗布短褐,挑着两桶浑浊的泥水。田内本该茂密的禾苗,却是无比稀疏。勉强长出来的,也是无精打采的蔫了。还有些零散的野草,在田中无比刺眼,好似是在嘲笑他们。 “唉!” 老农长叹口气。 木桶落地。 邯郸三月无雨,河床干涸、井水枯竭。他们没办法,只能隔着十余里外去挑水。因为用水的人多,被当地豪右霸占收钱。就这一桶水,就得要两钱! 还别嫌贵! 想买都得排队! 至于报官? 他们就是官! 老农正想泼水,却被人一脚踹翻。而后就有壮农扑上来,将这两桶泥水抢走。老农瘫坐在地,手掌膝盖都已磨破。整个人灰头土脸,呆滞的表情很快化作绝望。 看着逃窜的壮农,已喊不出声。 这年事已高,家无余粮。 这两桶泥水是他最后的希望! 可现在却被抢走了…… 天灾的出现,会将人性的恶无限放大,为了活命什么事都能做出来。随着吏治崩坏、秩序沦丧,这种事会越来越多。别说旱灾,类似的事往年也有。就因为用了别人家的水,都会闹出人命。 老农麻木的站起身来。 此刻就犹如行尸走肉。 双眼通红,遍布血丝。 “赵为号,秦为笑。” “以为不信,视地之生毛!” “建文君,是我们对不起你!” 老农猛地一头撞在石头上。 砰! 尸体重重落地。 扬起无数的灰尘。 四周有很多人都看到,却无一人上前。类似的事发生了很多,他们也都已麻木。连饭都吃不饱,每日饥肠辘辘的没有力气。干旱导致庄稼枯死,脸上也就只有绝望。 公孙劫离开邯郸时,曾说过句话。 “赵为号,秦为笑。” “以为不信,视地之生毛!” 现在已经传遍了邯郸城。 经现实毒打后的赵人也都明白。 当初是他们被人愚弄,挑拨情绪。 真正对他们好的,就只有公孙劫! 而郭开就是个奸臣! 只会嘴上功夫! 可现在又有什么用? 公孙劫已经是秦相! 是被他们所有人逼走的! “大父,不能再留在邯郸了!”青年望着老农的尸体,嘴唇干裂,低声道:“现在已有三个月未能下雨,继续下去,庄稼全都得要干死!” “跑?要往哪里跑?” “跑去哪都行!”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 灾难来临,自会找到出路。 公孙劫预言的可不仅仅是干旱。 还有更可怕的蝗灾! 现在很多人能靠野菜过活,运气好还能打点猎物或是捕鱼为生。可要是继续旱下去再加上蝗灾,那就只能吃土! “大父,还会有蝗灾的……” “今年冬天压根不冷。” “咱们还能熬多久?” 青年望着头顶烈日。 他没经历过蝗灾,却听说过。 蝗虫过境,只能听到嗡嗡声。但凡是绿色,都会被蝗虫啃噬殆尽。片刻后,放眼望去就只有光秃秃的树干,还有少许残存的蝗虫。 老农很明显还是有些犹豫。 青年只得继续添把火。 “现在粮价已经涨疯了!” “秦国更是已经出兵夺城,我听人说,秦国会优待流民,最起码还能混口饱饭吃……建文君也在秦国!” 老农望着远处的尸体,已经能看到些乌鸟落下。又转身看向干裂的农田和庄稼,他知道大孙说的都是对的。树挪死人挪活,现在若是再不跑,以后怕是跑不成了…… “你说的对!” “建文君也在秦国!” “赶紧回去收拾,咱们晚上走!” 老农终于是下定决心。 他不是单纯为自己考虑,他已年过五十,这辈子也活够了。主要是他的大孙还年轻,若是秦赵两国开战,大孙必会被征召入伍! 秦国可是虎狼,以斩首为荣! 上了战场,还能活下来? 忘记长平之战了是吧?! 既是如此,肯定得先跑路! 类似的事不仅仅只这一处。 邯郸城外的诸多农夫都在准备。 百姓没了活路,只能当流民。 留在赵国,没有半分活路! 倒不如逃出去,投奔他国! …… 邯郸城外还有军营。 他们由精锐的城卒和各地溃卒组成,走在里面能听到阵阵哀嚎声,不像秦军大营充斥着欢声笑语。 “叱嗟,又是麸皮!” “当初一半麸皮,一半陈米。” “现在几乎就是麸皮粥!” “这是给人吃的吗?” 陶釜打开。 看着里面稀如汤水的麸皮粥,士卒顿时咆哮怒吼。他是跟着颜聚戍守武城,结果被秦军强攻三日,最终被迫撤回邯郸。为避免溃卒生乱,他们暂时肯定不能回城。 这些他们也都忍了。 问题是给他们吃的什么? 这和畜生吃的有什么区别?! “闭嘴吧你!” “有的吃就不错了。”中年伍长走出,冷漠道:“现在足足三个月都没下雨,很多百姓连口麸皮都没得吃。” “这和乃公有何关系?” “乃公刚和秦狗拼完命!” “现在就吃这破玩意儿?” “说的没错!” “我们要吃肉!” “我们要吃肉!” 诸多溃卒皆是起身附和怒吼。 一传十,十传百。 整个军营都乱成了锅粥。 “全都闭嘴!” 终于,李牧及时走出。 在亲卫帮助下,开出条道。 李牧眉头紧蹙,打量着他们。原本正在叫嚣的溃卒,此刻也都低头闭嘴。李牧的战功和能力摆在这,在赵国军中有着无与伦比的号召力。 “吾等拜见将军!” “你们吵什么?” “将军,您也来看看!”为首的溃卒指着陶釜,委屈道:“我们好不容易撤至邯郸,路上饥肠辘辘。现在我们无法进城,我们也忍了。可你看看,给我们吃的是什么?” “现在赵国遭逢旱灾,也困难……” “将军,我们都服你,可你说说有这样的道理吗?”溃卒指向西方,“秦狗现在虎视眈眈,随时都会进攻。我们连饭都吃不饱,还怎么和秦国拼命?!” “说得对!” “说得对!” 附和声此起彼伏。 李牧的脸色无比难看。 此刻没脸再说什么。 人家这话没半点毛病。 拖欠军饷也就罢了。 起码得让人吃饱吧?! 看看他的这些士卒吃的什么? 都是喂畜生吃的麸皮! 就这……都吃不饱! “老夫明白了。” “你们也都放心,再给我两天时间。我现在即刻入宫,务必要让诸位吃饱饭。哪怕吃不上肉,也绝不会只有麸皮!” “好!” “我们都信将军!” 声浪此起彼伏。 司马尚则是诧异的看着李牧。 他知道李牧说的有多难实现! 第86章 幼子胡亥,寡人要亲至邯郸! 秦王政十七年,四月末。 入夜。 烛火摇曳。 秦王政依旧在伏案批阅文书。 张苍位居台下,恭敬站着。 作为柱下史,掌管四方文书。 很多时候都得听诏等候,大王遇到问题,便会询问。张苍才思敏捷,又精通百家学问,每次都能对答如流。只有张苍自个知道,秦王政最常问的还是公孙劫。 秦王政本身就颇有才学。 精通法、术、势! 该如何治国,他心里有数。 只是偶尔有些小问题。 “右丞相,关内庄稼长势如何?” “禀上,甚好。”昌平君缓步走出,抬手道:“仰郑国渠水灌溉,还有公孙犁的深耕细作,庄稼长势极好。臣亲自视察过泾阳农田,用公孙犁深耕的农田,长势更好!” “善!” “农为国本,也是耕战基础。如今秦赵即将决战,赵地已遭旱灾,恐有诸多饥民。后续所需粮草甚多,当提前自巴蜀以水路运粮。丞相,可要多多费心。” “臣遵令!” 昌平君抬手应下。 “臣,拜见大王。” “夏公免礼。” “臣医术不精,未能救回羌美人,令少公子痛失生母,还望大王降罪!” “这是她的命,与夏公无关。” 秦王政连头都没抬起来。 对他而言,这只是件小事。羌美人来自羌族,被收进后宫,也就宠幸过她一回。万万没想到是一发入魂,诞下一子。可惜羌美人命不好,生完后就因出血过多昏死过去。夏无且破例救治,却也无力回天。 “少公子似乎还未得名。” “就叫胡亥,好养活些。”秦王政抬起手来,“此事就交由宗正,为其造册入宗室谱牒。将其交给卫夫人抚养,这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唯!” 昌平君也没放心上,从秦王如此随意的取名,便知他压根不在意这幼子。毕竟他现在已有二十多名子女,再无抱着扶苏初为人父的喜悦。 至于卫夫人? 她是卫君角之妹。 在宫中没有任何地位。 至今未能诞下一子。 秦王政神情显得有些疲惫。 他眺望远方,注视着高悬的明月,轻声呢喃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 昌平君脸色很是难看。 秦王刚回咸阳时,常抬头望月。这也是公孙劫教他的,还说纵然相隔千里,只要同时抬头看月,就算变相的团圆。 “禀上,上郡送来军报。” “哦?快呈上来!” 秦王政面露期待。 寺人接过文书,双手交给秦王核验。确认封泥无误没人开启过后,寺人才将封泥敲碎,将文书恭敬交由秦王。 刚看一眼,秦王政便扬起微笑。 这封文书是公孙劫亲笔所书。 秦国已经顺利夺回狼孟五城,先前六城就剩下宜安。秦军已形成包围态势,随时都能攻取邯郸。而赵国内部动荡混乱,南北不能相顾。虽然李牧已经回至邯郸,却也无力回天。 邯郸大旱三个月,连野菜都难挖。百姓饥肠辘辘,与先前的生活形成鲜明对比,导致不少流民四散奔逃。赵国虽然封关控制,却也无法阻挡大势。 待蝗灾爆发,便可攻破邯郸! “张苍,念给他们听。” “唯!” 张苍捧着军书,朗声念诵。 待他念完,老将蒙武眯着双眼,点头道:“看来,赵国现在乱的很厉害。被我们夺回五城,竟然无动于衷。想必就是想死守邯郸,等待时机。” “这可是左丞相的功劳。” 秦王政微笑赞许。 他愿意相信公孙劫。 所以是提前运粮布局。 为秦国抢到最珍贵的时间! 昌平君嘴角抽了抽。 谁让公孙劫真有此本事? 刚来咸阳就大胆预测。 甚至拿自己的相位立军令状! 现在一切都如公孙劫所说。 就是昌平君也没话好说。 “姚卿。” “臣在。” “燕齐如何?” “大王放心!”姚贾缓步走出,神采奕奕道:“齐相后胜及其门客、属吏,皆已被秦国收买。虽有即墨大夫这类忠臣,却也掀不起风浪。况且五国伐齐后,齐国便不愿再与诸侯为伍。经后胜游说,齐国不会给赵国出兵,更不会卖一粒粮食给赵国!” “燕国呢?” “燕王喜是贪生怕死之徒,此前燕赵更是多有纷争。虽然太子丹力劝燕王,希望能出兵援赵,可燕王更信被吾秦收买的廷臣。此次吾秦出兵,于公是兴义兵伐无道,于私赵人曾欺辱大王,还迫害左丞相。燕国没有任何理由,也不敢出兵触怒我大秦!” “太子丹……” 秦王政冷冷一笑。 眼眸闪过些鄙夷。 他在邯郸时就见过太子丹,两人最开始关系还算好。但太子丹太过循规蹈矩,性格也不够强势。虽是太子,却无做大事的风范,颇为小家子气。 再后来就遇到了公孙劫,和太子丹也就没什么联系。三年前太子丹又被派至秦国,作为燕国质子。曾经两人都是质子,可现在他是秦国的王,而太子丹依旧是质子! 自然,秦王政更瞧不上他。兴许是认为自己遭受冷落,太子丹一怒之下跑路回燕国。因为这事,燕王还亲自修书赔礼道歉。对于此种做法,秦王政对其是更瞧不上。 太子丹就没半分担当! 作为燕国太子,做事鲁莽。 只是秦燕两国相隔甚远,他也无法追究。秦国奉行的宗旨就是远交近攻,燕国就在那边,早晚也是秦国的! “即刻草诏,告知上将军王翦!让他勿要有任何后顾之忧,全力伐赵。务必要在今年,攻破邯郸城。” “臣等遵诏!” 众人皆是抬手。 “此次羌瘣、李信、李由表现出众,皆赐爵一级。命人准备美酒佳肴,犒赏三军。攻破邯郸后,寡人会亲至邯郸!” 亲至邯郸? 众人面面相觑。 这倒也合乎情理。 秦王政当初就曾说过,他在邯郸备受欺辱,连带着母家都受牵连。所以他立下誓言,他若能为秦王,必将攻破邯郸,要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全部坑杀,绝不留情! 第87章 义军,有蝗自北方来! 五月末。 上郡,秦军大营。 公孙劫握着纯钧,正在舞剑。他毕竟是李牧抚养成人,自然也懂些拳脚。只是他身居高位,平时不需要他拔剑御敌。若是得空,公孙劫也会舞剑,主要是为强身健体。 扶苏站在旁边,痴痴看着。他自幼练剑,还是昌平君亲自教导,毕竟楚人是出了名的好剑舞。别看他年幼,却精于剑术。 而公孙劫所舞则有不同。 招数更为质朴。 刺、劈、点、撩、挂、崩…… 大开大合,颇为实用。 倒很符合他的性格。 还未舞完,王翦就已走至。 他并未出言打扰,而是看着。 “呼……” 公孙劫长舒口气。 随手舞个剑花归鞘。 “王老将军。” “想不到,丞相剑术如此娴熟。”王翦笑着回应,目光则落在剑上,“这把剑应该是纯钧吧?老朽记得没错,纯钧是武安君李牧的佩剑。” “临行时义父赠给我了。” 公孙劫也是爱不释手。 纯钧主要还是个念想。 要说多锋利,倒也不至于。 “大王的诏书来了。” “哦,说了什么?” “让吾等放手去做!”王翦很是激动,“各国都已被秦使游说,不会出兵助赵,更不会给赵国运粮。没人帮没人管的赵国,就只有挨打的份。” “嗯。” “另外就是犒赏秦军!” 王翦咽了口唾沫。 随着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就发现公孙劫是真对他胃口。刚来上郡,就想到个兵球,在营中是相当受欢迎。 公孙劫作为名士,也不矫情。在军中也不挑剔,每日与士卒相同,很快和他们打成一片。军中这些糙汉说起话来没个把门的,公孙劫也未在意过。 军中可不是什么享福的地方。 可公孙劫就能适应下来! 就连王翦自己都忘了。 公孙劫终究是李牧抚养成人。 “扶苏,这几日流民多吗?” “多,一天比一天多!” 扶苏认真点头。 公孙劫走在前面,边走边说道:“从流民数量就能看出,赵国日子是愈发不好过。昔日齐人伐燕,燕国士卒不战,城门不闭,五十日就被破城。我看赵国也差不多,届时必定箪食壶浆,喜迎秦师。这就是正义之战,是义军!” “对……” 扶苏若有所思点头。 他知道公孙劫在考他。 这也是孟子的主张。 如果能让燕人过的更好,那齐国就该灭燕,占领燕国;若是不行,那燕人就会选择别的出路。 “你明白就好。” 公孙劫笑着拍了拍他。 他们这时已行至演武场,就听到阵阵嘶吼咆哮声。黑白两军对垒,战况是相当焦灼。蹋鞠几经易手,却难攻破对方的球门。有名百将被狠狠创飞,落地时就发出阵阵哀嚎,显然是受了伤。 不需要公孙劫指挥,就有士伍扛着担架就上。担架的制造方式很简单,单纯用两根木棍加上麻绳就能做出来。赵国同样是最早开放应用的,但很快就被秦国学去。 担架制作简单,能用来抢救伤员。在复杂的战场上,往往有着奇效。主要也没什么技术含量,稍微看个眼就知道原理。 “这玩的还是太凶了。” “王老将军还是让他们收敛些。” “战事迫在眉睫,勿要伤了。” “不碍事。” 王翦是满不在乎的摆手。 这才哪到哪啊? 秦国素来尚武。 兵球就是为他们量身打造的! 受点皮外伤而已,都是小事。 公孙劫无奈苦笑。 就看到他们又撞在一起! 王翦看着公孙劫佩戴的纯钧。 “老朽得到消息,这段日子李牧可不好过。赵国缺粮,被迫只能用麸皮,险些令军心涣散。李牧提剑面见赵王,要求他必须拨粮,准许他杀了不少牲畜,才勉强安抚下来。” “嗯。” 公孙劫轻轻点头。 他太了解李牧了。 燕赵多有慷慨悲歌之士,李牧更是典范。他虽然政治嗅觉低,可不是傻子。赵国如何,他看的很清楚,也知道赵王迁没什么能力。 可他没有离开赵国。 而是选择死守邯郸! 公孙劫也不着急。 再等些日子,李牧会彻底失望。只要他倒向秦国,邯郸城必定不攻自破。毕竟李牧可是赵军的守护神,深得敬重。 “另外,间客都已听从丞相安排。”王翦看向远处,轻声道:“他们秘密潜伏至邯郸,蛰伏等待时机。若李牧真有危险,他们会竭尽全力将其救出。” “辛苦他们了……” 公孙劫是由衷感慨。 这件事很危险。 极可能会有人牺牲! “小事。” 王翦淡定摆手。 相较于公孙劫的价值,这都无所谓。就这回灭赵来说,公孙劫当居首功。单论历史上,其实没这么快灭赵。虽然发生饥荒,可李牧却死撑了足足三年。王翦见破城会被拖延,所以就使出离间计。 可现在,恐怕一年都难…… 这其实也和公孙劫有关。 赵人无法接受如此悬殊的落差,也都是无比悔恨。往年遇到灾难,公孙劫会组织兵力,想尽办法救助灾民。可现在他被赶走,就没人再管他们。 加上公孙劫暗中挑拨,让本就居高不下的粮食被挤兑成天价。粮食恐慌,加上又干旱无雨,自然会让赵人逃离邯郸。说白点,他们就是好日子过惯了! 此外就是粮商们彻底对赵国失望,就算邯郸现在出高价,也没人会卖粮食给他们。粮食这时就是战略物资,粮商背后都有着诸侯公室支撑。撕毁契卷这种做法,就是在羞辱他们! 落得如此田地,也怪不得别人。 “丞相,咱们先去用饭。” “行。” 公孙劫轻笑点头。 他正要跟着走,就有只灰色蝗虫落地,身上还有些斑点。他猛地停下,转过身来,就看到北方赫然出现一团团的狼烟! 就连正在玩兵球的士卒们也都愣住,所有人皆是抬头看向北方。包括王翦在内,也都痴痴的看着。 遮天蔽日的蝗虫群骤然出现。 放眼望去如黑云压顶。 已经能听到蝗虫的振翅声! “蝗虫!!!” “是蝗虫来了!” “所有人火速准备!” 王翦猛地拔剑号令。 军营内瞬间响起战鼓声。 蝗灾可要比猛虎还要可怕! 第88章 抗蝗,尽人事听天命! 嗡嗡嗡…… 密密麻麻的蝗群遮天蔽日。 放眼望去,乌泱泱的一大片。 声势浩大,如雷鸣风吼。 扶苏呆呆的看着。 瞳孔深处只有恐惧。 全身冰凉,动弹不得。 四周好似进入到慢动作,王翦从容拔剑指挥,王贲亲自擂鼓。越来越多的将领跑出,带领士伍按演习方案各自行动。 屠睢带着亲卫,保护战马牲畜。诸多鸡鸭都被放出,面对落地的蝗虫,大快朵颐的享受起自助餐。 也有士伍被吓得瑟瑟发抖,甚至跪倒在地,冲着蝗群方向不住叩首。但很快就被人踹翻在地,将其单手提溜起来,两巴掌上去便让其清醒。 军营内虽然混乱,但在层层指挥下迅速组织起来。 有人点燃狼烟烽火,用以驱虫;还有什伍为基础,迅速将袖口用麻绳捆好。而后用竹竿撑起渔网,分左右迎着蝗群而行。还有很多人举着火把,死守于粮仓附近。 成群的蝗虫就是蝗灾! 它们什么都吃! 饿急眼了连动物皮毛都不放过! 粮仓不仅仅有数十万石的粮食,还有提前青贮过的饲料,必须守住! 啃噬树叶青草的沙沙声密密麻麻,蝗群所过之处,瞬间就变得光秃秃一片。褐黄色的蝗虫足有半指长,虫足皆生有倒刺,抱着嫩草就不断啃噬,根本就不怕人。 “别傻愣着了。” 公孙劫拍了拍扶苏。 绑上面纱。 亲自抄起梿枷。 冲着落地的蝗虫,不断拍打。 梿枷由长木柄连接一排竹木条构成,主要用于谷物脱粒。早在春秋时期的齐国,就用来打麦。麦穗或豆荚经过太阳暴晒后,便可用梿枷拍打。 对付蝗虫其实用什么都行,因为根本就挡不住。蝗虫群何止万万,遮天蔽日绵延三十余里。后世甚至出动大型飞机喷洒农药,都无法阻挡蝗群迁徙。他用的这些法子,也只是尽人事听天命,尽自己所能减少损失。 想要完全控制蝗灾,得从源头开始控制。动用卫星,无人机监控蝗虫地区,利用AI大数据分析,提前喷洒专门的杀虫药。还有就是利用生物防治,空运十几万只鸭子将蝗虫卵提前吃了。 可在秦国这些都做不到…… 能做的就是拼命! 梿枷狠狠落下,不知多少蝗虫被拍死。公孙劫每走一步,都能踩死些蝗虫,以至于脚底都是黏糊糊的。可他前脚刚踩死拍死些蝗虫,后脚就有更多的蝗虫落下。 远处有士卒好似发了疯,嘶吼着冲进蝗虫群。抓着蝗虫就往嘴里塞,双眼通红,完全失去了理智。还有士卒挥舞着树枝,可还没挥几下就变成光秃秃的,就连树皮都被啃完,最后就剩下诸多长着口器的蝗虫。 就连公孙劫手上都被划开了很多口子,这都是被蝗虫撞出来的。他身上都还有饿疯了的蝗虫,不断啃噬着衣裳,可现在公孙劫根本顾不得这些。 蝗虫太多了! 多到根本杀不完! 饲养的鸡鸭都撑到了嗓子眼! 扶苏再无翩翩贵公子的风范,全身都是腥臭的虫汁。可他却根本不管,嘶吼着冲向蝗群。先是用短剑劈砍,手臂酸软无力后就拼命的踩踏,将这些蝗虫视作生死仇敌。 远处战马嘶鸣,以两骑为一队。分左右拉起渔网,将诸多蝗虫收入网中。现在蝗虫已经成灾,的确是含有毒性。可不谈剂量谈毒性,就是耍流氓。 经处理后,同样能服用。 蝗虫成灾后,主要含有的就是氢氰酸。像木薯同样也有这种毒,经暴晒等方式处理,就能有效减少。 明末时期的陈龙正就曾建议,将蝗虫和腌菜一起炖煮。因为腌菜含有亚硝酸,会和氢氰酸产生反应,从而破坏蝗虫体内的毒素。 故可蒸曝,扬去足翅而食之! 千万别小瞧古人的智慧。 没错,是有很多迷信的人。 但对秦人来说就不是事。 况且灾民连土都吃,会放过这些蝗虫?搭配腌菜高温炖煮,起码能填饱肚子。吃可能会中毒死,不吃的话就会饿死,灾民又能如何选? 这么做也只是减少损失而已。 别指望就能控制蝗灾。 恐怖的蝗灾迅速蔓延,就算秦军拼命抵抗,却也无济于事。放眼望去,现在都是光秃秃的一片,就连树皮都被啃了。蝗虫群浩浩荡荡的继续南下,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恶臭。 有蝗虫被烧焦的气味。 还有蝗虫被碾为泥的浆汁。 各种气味混在一起,让人作呕! 扶苏无力的瘫坐下来,气喘吁吁。双手撑在地上,却是满手的蝗虫。他的脸上手上有着很多伤口,原本干净整洁的衣裳都变得脏兮兮的。 公孙劫站在旁边。 此刻同样是脸色惨白。 这就是蝗灾…… 纵然是秦军全力抵抗,也无济于事。半个时辰没到,方圆十余里都化作黄土。看这架势根本没吃饱,还会继续南下。 “去其螟螣,及其蟊贼,无害我田稚。田祖有神,秉畀炎火……” 公孙劫轻声呢喃。 长舒口气。 渐渐的扬起抹微笑。 没错,秦国同样遭受蝗灾。可损失完全能接受,且不会危及到关中平原,受损的都是关外郡县。而且他们是提前准备,囤积了海量的粮食和青贮草! 如此蝗灾,完全能扛得住! 可赵国就完了…… 王翦痴痴的看着公孙劫。 两人隔着老远对视。 而后几乎是同时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笑声响彻军营。 换做别人来,怕不是以为王翦和公孙劫疯了。毕竟遭逢如此大难,怎么还笑的出来? “公孙丞相当真是算无遗策!” “此次蝗灾蔽天,赵国必亡!” “哈哈哈!” 王翦仰天大笑。 笑声很快传遍军营。 将士们也都露出笑容。 好似已看见赵王迁跪地乞降。 赵国,要亡了! 曾经的霸主,将被灭国! 要知道赵国已遭逢百年不遇的大旱,现在又有蝗灾。赵国手里的粮食根本就不够,必定会有诸多流民。就是李牧有天大的本事,也难带着饥民反击秦国! 况且,秦国可还没用反间计! 而反间计的关键,依旧是公孙劫! 公孙劫终究是李牧义子,现在则是秦国左丞相。两人这层关系摆在这,只要略施小计,再将谣言在邯郸散布,愚蠢的赵王迁必会中计! “传令下去!” “今日杀牛宰羊,犒赏士伍!” 第89章 击瓮叩缶,蔓延 “丞相,这杯酒吾等敬你!” “当初对你多有误会,还望担待。” “以后您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让我们往东,就绝不往西。” 以李信为首的少壮派将领皆起身敬酒,脸上也都是钦佩。公孙劫刚来秦国时,部分桓齮的旧部都很不满。也不能怪他们心胸狭隘,毕竟桓齮也算死在公孙劫手里的。 桓齮作为秦将,待属吏颇好,在军中也有些威名。其旧部没来找公孙劫的麻烦,都得夸声秦法深入人心。也别指望他们瞬间接受公孙劫,毕竟袍泽情谊在这。 蝗灾过后,他们是彻底服气。 公孙劫是真心实意为秦国! 昔日立下的军令状皆已验证! 公孙劫笑着举杯。 抬袖一饮而尽。 食案前摆着烤牛排,还有去掉翅足的腌菜煮蝗虫。造型是有些吓人,公孙劫则没往心里去。去掉头后,蛋白质含量起码是牛肉的五倍! 做法也简单,先浸泡小半个时辰。再用水炖煮小半个时辰,再加上腌菜。待蝗虫变色后,就能将其捞出来晾干。 口感较为独特,表皮有些韧劲内部则有些绵密。咀嚼后就有股腥臭味,这时候就可以把蝗虫连带着锅都给丢了。 “先生,这蝗虫好吃吗?” “不好吃。” 公孙劫摇了摇头。 扶苏看着蝗虫,欲言又止。 但最后还是咬着牙吃了个。 强忍着吐意,硬是咽下。 他终究是秦国公子,身份尊贵。自幼生活的就很精致,十指不沾阳春水。这回能当众吃蝗虫,也是做足了心理建设。 “呕……真难吃!” “我倒是觉得还行。” 屠睢坐在旁边,大口大口咀嚼着。倒是看不出这蝗虫有多香,只觉得相当恐怖,公孙劫默默的将蝗虫推给了他。 “那你多吃点。” “不不不,我还是觉得牛肉好吃。” “哈哈!” 众人皆是爽朗大笑。 本来尴尬的气氛瞬间欢声笑语。 “蝗灾已经来临,本就遭受旱灾的赵人更加撑不住。民心涣散,军队不稳。王老将军可着手准备,先试探进攻宜安城,截断赵国南北。同时令杨端和率军前出,逼近邯郸。务必要毕其功于一役,赶在正旦前攻破邯郸!” “唯!” 王翦起身作揖。 他对公孙劫始终都很信服。 因为他是聪明人。 他知道秦王有多重视公孙劫,就算不能拉拢公孙劫,起码也不能为敌。毕竟他是武将,将相和很重要。想想白起也是战功赫赫,却因被范雎忌惮,灭赵功亏一篑,后面惨被昭王赐死! 作为武将,他需要领兵前出。 公孙劫作为丞相,坐镇后方。 搞好关系,肯定是没错的! …… 李信看着公孙劫,满脸钦佩。 他是得到调令,自太原云中前出。作为秦国目前最出色的少壮派,深受秦王信任。此次伐赵,便是检验他的能力。现在得公孙劫相助,这军功就和白捡的一样。 他有自信! 绝对能攻破邯郸! …… …… 宜安城。 嗡嗡嗡! 李牧呆呆的看着北方。 密密麻麻的蝗虫遮天蔽日。 “蝗虫,蝗虫来了!” “快,点燃狼烟!” “务必要守住粮仓!” 仓促之下,他连忙下令。 赵葱这才回过神来。 他是连忙擂鼓。 越来越多的狼烟点燃。 可蝗群根本就不管,饥肠辘辘的蝗虫纷纷落地。抱着草木庄稼就开始疯狂啃噬,就只能听到密集的沙沙声。放眼望去,绿色开始快速消退。 “蝗灾!” “蝗灾真的来了!” 赵葱已是慌了神,全身冰凉。越来越多的士卒冲出,看着遮天蔽日的蝗群也都呆愣在原地。 好在李牧尚在,他抽出腰间佩剑,怒吼道:“所有人都别愣着,拼死保护粮仓。尽可能的去杀蝗虫,能杀一只就杀一只!” “杀!!!” 赵国边军也不是吃素的,他们身经百战,是公认的精锐。在李牧的指挥下,迅速带领士卒捕杀蝗虫。 但很可惜,这注定是无用功。 蝗虫成群后,便无法遏制。 就算打死再多也没用。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蝗虫啃噬。 速度之快,就如科幻片! “蝗灾……真的来了……” 李弘颤抖着握住利剑。 这比他们想的还要恐怖! 比昔日的蝗虫还要密集! 李牧现在也只是强撑着,知道自己无力回天。现在赵国已被孤立,各国根本不想掺和。秦国打着复仇的旗帜,加上郭开又将各国粮商给得罪死,更加没人会管。 他用尽办法,才勉强搞到些存粮。士卒们吃些陈米和麸皮,再加上野菜也算安抚下来。 赵国已经被蛀虫掏空! 粮仓出现了诸多亏空! 显然是被人给贪了! 没错,赵王是杀了些人。 可又有何用? 很快,蝗群再次南下。 只给他们留下了片狼藉。 李牧瘫坐在地,到处都是蝗虫的尸体,很多将士也都受了伤。这些士卒都是好样的,可面对蝗虫却难有作用。 “赵将军。” “……” “赵将军!” 李牧狠狠捶了赵葱一拳。 他现在很想揍这家伙顿,好让他知道当初公孙劫没有说错。可他还得稳定军心,说这些也没有任何用。 “武……武安君?” 看到赵葱已经被吓破胆,李牧显得很是冷漠,“赵将军,你现在即刻前往邯郸城通知此事。同时令南方的司马将军死守,秦军很快就会发起攻势。上奏大王,让他尽量派兵驰援。” “还有……粮食!” 李牧咬着牙开口。 他其实不想再提粮草的事。 赵国已经遭受旱灾,令农田干裂,庄稼几乎都旱死。很多百姓只能啃树皮,吃草根,甚至是易子相食。蝗灾的出现让本就艰难的生活,雪上加霜。 可他现在没得选…… 秦国不会放过这天赐良机。 会趁着赵国内乱,发起决战! 如果挡不住,赵国就彻底没了! 他还有何颜面去见先王?! 赵葱咽了口唾沫,用力点头。他作为赵国宗室,自然也不希望赵国覆灭。他和郭开这些人还是不太一样的,赵国只要存续,他就能继续高高在上的捞钱。 赵国要没了……那他也没了! 当初他同样曾欺辱过秦王! 邯郸被攻破,他必死无疑! 第90章 绝望,反攻秦国? 邯郸城外,火光冲天。 小吏举着火把。 毅然决然的冲进火中。 最后和蝗虫玉石俱焚。 赵国不是只有郭开这样的馋臣,同样也有慷慨悲歌之士。可他们注定不受重用,难以跻身朝堂,可能早早就被迫害。 远处则是满脸绝望的百姓,他们现在已经麻木了。干旱数月无雨,已有诸多青壮四散逃走。还有些老弱,只能苦苦支撑。 “吃,快吃!” “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老农双眼遍布着血丝,因为饥饿导致的本能,让他疯狂抓起蝗虫往嘴里塞。哪怕知道吃了会死,他也顾不得这些。而这样的事,发生了很多很多! 邯郸城内同样也乱成了锅粥,很多贵族豪右都在卖力阻挡蝗虫。这些蝗虫是什么都吃,但凡有点绿色都不放过。花草树木,甚至连动物皮毛都不放过。 莫要说城内,就是王宫同样无比混乱。宫中栽种着诸多奇花异草,还有专门的人负责照料。有棵是先王亲自栽种的柳树,可现在被啃得连树皮都没了! 寺人侍女们尖叫着扑打,可他们打死十只蝗虫,就会落下更多。蝗虫可不会管什么王宫,只要有吃的就啃。 砰! 龙台王宫内不断响起怒吼。 甚至有蝗虫飞了进来,赵王迁双眼通红,望着这些胆大妄为的蝗虫,抬手狠狠将其捏死。 赵葱气喘吁吁,遍布伤痕。 “大王,此次蝗灾太过凶险。自代地一路南下,所过之处寸草不生,武安君虽以狼烟抵御,却难阻止。秦国极有可能会趁机进攻,还望大王火速驰援武安君和司马将军!” “驰援?寡人还要如何驰援?!” 赵王迁恨得是牙痒痒。 又将只蝗虫踩死。 赵为号,秦为笑。 以为不信,视地之生毛! 民间现在就流传着这句话,很多人也都开始怀念公孙劫。觉得会有今天,都是因为赵王迁逐走公孙劫! 看看…… 真正对他们好的是公孙劫! 公孙劫推行算缗,是为了从贵族手里搞钱买粮。提高粮价,则是要吸引粮商和管控粮食。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赵国! 可他们当初都不信! 百姓不是傻子,现在连饭都没得吃,生活水平是跌入谷底。加上秦国放出消息,将会视赵国流民为秦民,不知多少赵人跑路投奔秦国。 其实他们还能去燕国或是魏国,可他们宁可去找秦国。因为公孙劫就在秦国,以后总归是有些保障。他们也都认清现实,只要能填饱肚子就好。 “郭开!” “你这相邦有什么用?” “干旱之后又是蝗灾,寡人问你粮食呢?”赵王迁冕旒抖动,怒声道:“当初公孙劫在时,寡人从不需要忧心粮食。你担任相邦大半年,结果连粒粮食都没有?” “大王,这不能全怪我啊……” 郭开是连忙走出,抬手辩解道:“公孙劫走前,便将赵国民生搞得一团糟。为了平息民愤,我只能开仓放粮。现在秦军压境,燕齐魏三国拒绝运粮,只能将粮食优先提供给武安君。” “另外,我已经派遣使臣去找燕太子丹。许以高价,希望能买些粮食。太子丹与秦王有旧怨,必会帮我们。” 燕国的确是和赵国有仇。 可秦国乃是虎狼! 若真的灭赵,燕国能独善其身? 唇亡齿寒的道理,懂得都懂。 况且赵国不需要燕国出兵驰援,只要他们愿意卖些粮食就行。赵国现在也不挑,就是陈米麸皮都行! 燕王喜肯定是不同意的。 他早早就被秦国吓破了胆。 变数就在太子丹这里! 他去秦国为质时,本以为秦王会念在儿时情谊,对他好些。可没想到秦王竟会冷遇他,气的他跑路。 另外,太子丹很有野心抱负。 他很想要做出些事来证明自己。 作为太子,经常越过燕王做决定。 在燕国也算是颇有贤名。 “太子丹?” 赵王迁皱眉坐下。 他内心深处其实是后悔的,想着若相信公孙劫,也不至于如此难堪。可如今公孙劫已为秦相,率领秦军兵临城下。他就是再后悔,也绝不可能认错。 否则,他这王位还坐不坐? 郭开使了个眼色。 颜聚旋即走上前来。 “大王,臣以为丞相所言甚是。太子丹此人颇有胸襟抱负,还和秦王有仇,他一直都想做出番事来。让燕国出兵,可能不太行。但只要我们给的价钱足够高,必定愿意卖粮给赵国!” 郭开瞥了眼颜聚。 扬起抹不可捉摸的笑容。 对他而言,赵国死不死的都行,关键是他得捞足够多的油水。况且他作为赵国相邦,也算有些统战价值。哪怕公孙劫恨他,也没理由就这么杀了他。 他特地问过收买他的秦使,能否保住他一家老小的性命,对方是拍着胸脯保证没问题。只要他说几句话,秦国若能破赵,郭开及其宗族绝不会有事! 没错,他是要去燕国买粮。 可具体多少钱,可就他说了算。 对于秦国,他同样不信。 他信得只有功名利禄! “相邦!” “臣在。” “此事就交给你去安排。”赵王迁摆了摆手,冷声道:“不论太子丹出多少价钱,皆是应允。有多少粮食,寡人要多少。” “臣遵令!” 郭开垂首作揖。 心里则是乐开了花。 赵王迁显得很是疲惫,“干旱之后又有蝗灾肆虐,后面恐有疫疾。现在我赵国已无多余的粮食,相邦要尽量派人去安抚百姓,想尽办法让他们能活下来。” “大王仁德!” 郭开照旧抬手恭维。 该怎么做,他自有分寸。 他手里其实有很多粮食。 可他就是要高价卖! 不然他怎么捞钱? 至于死人? 这关他什么事?! “赵葱,你去通知武安君。”赵王迁长舒口气,“寡人已经知晓他的要求。寡人会继续征兵,派人驰援司马尚。至于宜安城,就全靠武安君。秦国此次兵分两路南北夹击,让他务必要找机会主动出击,争取击溃秦国主力!” “如此,我赵国才能反败为胜!” “主动出击?” 赵葱此刻都听懵了。 还想着反攻秦国? 大王,你没病吧?! 第91章 燕太子丹, 秦王政东巡! 燕国,蓟城。 太子丹立于城墙。 着锦衣,佩美玉。 留有矢状短须。 面如冠玉,倒也是个翩翩美士。他遥望东方,眸中带着些不忍。轻轻摆手,示意使臣退下。 “太傅!” “你现在也听到了?” “赵国遭逢大旱,又遇蝗灾。民不聊生,饿殍遍地。暴秦趁势围困邯郸,兵临城下。百姓易子而食,流民四散奔逃。若是燕国再不出兵,赵国必亡!” 鞠武捋着山羊胡。 平静看向西方。 “太子可还记得赵国破燕?” “联合秦国,伐我燕国!” “瓜分我上谷三十座城邑!” 鞠武顿了顿,继续道:“秦地遍天下,北有甘泉、谷口,南有泾渭关中沃土。左有殽山、函谷为塞,又有巴蜀汉中为天府之地。国力强盛,士卒训练有素。秦弩秦铍独步天下,秦军更是素有虎狼之称。太子为何要因被欺侮的私怨,而触秦王逆鳞?” 帮赵国? 那谁来帮燕国? 秦国伐赵乃是师出有名! 首先是报秦王受辱私仇。 其次要为公孙劫讨回公道! 赵王昏庸无能,冤枉公孙劫通秦叛赵。那公孙劫自然得要证明自身,若他真的通秦叛赵,将会是何种局面! 太子丹顿时哑然。 想到了很多很多事。 当初他和秦王皆质于邯郸,不同于秦王,他顶着燕太子的身份。燕赵两国也没撕破脸皮,在邯郸是锦衣玉食,更加没人敢欺辱他。 那时他对年轻的公子政是居高临下,也曾共同骑过竹马,有着些情义。可他后来质于秦国,曾经卑微的公子政已经成为秦王,而他依旧是质子! 这种心理落差,令太子丹很难接受。秦王政对他也无儿时情谊,反而是故意冷遇。太子丹便借着祝酒的名义,公然起身质疑秦王。 “大王强留韩非,将其毒杀于云阳。韩王恐惧,已经乞降请臣。为何大王依旧咄咄逼人,任用南阳假守腾围郑?难道非要亡韩社稷?大王为何不能效仿古之商汤、周武,破其国而留其社稷?” 彼时秦王政好似听到最好笑的笑话,对着太子丹哈哈大笑,因此还失仪打翻了酒樽。 “这么多年过去,汝依旧还是质子,怎敢质疑我大秦国策?昔日周王东迁,尚有数百诸侯,如今还剩多少?燕国自上谷至辽东,辖地二千余里,吞蓟、孤竹、箕、中山等国。汝为何不先寻其后人,为他们复立社稷?” “这……这都是过去的事!” “百年之后,诸侯都将成为过去!” 秦王政拍案而起。 压得太子丹不敢直视。 “自周天子失势,诸侯互相吞并。带给天下的,就只有无休止的纷争。丹,你所求不过三代之事,可孤要的是千秋万世。从此以后,天下皆为秦民。他们会用相同的文字,政令将自上至下行于郡县,从此再无战争纷扰。这是孤的宿命,也必将有人站出来实现!” …… 想到这些,太子丹就感到恐惧。看着秦国有序推进蚕食诸侯,可他却偏偏无能为力。在秦将樊於期的帮助下,他顺利自咸阳逃出。 当时他就想着带樊於期一起走,毕竟秦王最痛恨的就是背叛欺瞒。可樊於期却想着先回去救其妻儿,结果却已被缉拿,并且将其三族全部诛杀! 樊於期悲痛无比,只能跑路。而愤怒的秦王还不解恨,诏令天下。有献樊於期人头的,赏金千斤、邑万家! 现在,樊於期就在燕国。 太子丹不忍的看向鞠武。 “太傅难道就这么看着赵国被灭?” “哪怕……哪怕卖些粮食都行!” “大王说了,一粒米都不会卖!” 鞠武冷漠摇头。 对燕国来说,赵国更具威胁。在他们看来,只要燕国低眉顺目,秦国就不会伐燕。好比卫国,现在不也好好的吗? 燕国犯不着得罪秦国! “太傅!!!”太子丹猛地转身,态度坚定道:“唇亡齿寒的道理,你难道不懂?燕国可以不出兵,但卖些粮食有何问题?就当是……就当是解救赵人饥患。赵国得到粮食,也能坚持更久,拖延秦国东进蚕食的速度,对我燕国有利!” “……” 鞠武是彻底无言。 看着太子丹决然离去。 秦国乃是虎狼! 太子丹收留樊於期,现在不顾秦国警告,卖粮给赵国,无异于是给秦国递刀子! 赵国落得如此田地,完全是自找的。鞠武记得当时公孙劫就曾说过,赵国会遭遇大灾,所以他会推行算缗囤粮。当时没有人相信,就连他都抱有怀疑,可现在看来错的是他们。太子丹说的也有其想法,可现在秦国得到公孙劫为相,彻底凑齐朝堂版图,必会让秦国国力倍增! 燕国又当如何自处呢? …… …… 咸阳,章台宫。 秦王政看着送来的紧急军书。 很快,他就扬起抹笑容。 军书交由寺人。 “昌平君,你念给诸卿听。” “唯!” 昌平君转身看向群臣,捧起帛书朗声念道:“王十七年,五月。有蝗自北方来,蔽天。赵民大饥,讹言曰:赵为号,秦为笑。以为不信,视地之生毛。左丞相劫、上将军翦皆言,正旦前必破邯郸。” 朝堂之上瞬间哗然。 真出蝗灾了?! 特别是昌文君,脸色更是惨白。 他们当然也有关注秦赵战事,很多人都在幕后负责调动。打仗不仅仅只是将领的事,该如何协调士伍粮草也是个麻烦。特别是此次兵分两路南北夹击,对后勤调动这块要求更高。 谁能想到真闹蝗灾了? 公孙劫怎么做到的? 真能未卜先知?! 昌文君暗自看了眼昌平君。 两人对视,皆是骇然。 这段时间,楚系被打压的很厉害。秦王开始逐步提拔新贵,几乎都出自郎官。很多楚系外戚权贵都被架空,甚至是罢官削爵。特别是公孙劫的出现,让秦王顺利加速。 “现在,诸卿还有何怀疑?” 秦王政缓缓站起身来,抬手道:“昌平君!” “臣在!” “你可着手准备东巡之事。寡人昔日曾言,攻破邯郸时,寡人就要亲至邯郸,将当初欺辱寡人的贼人全部处死!” “臣遵令!” 昌平君抬手作揖。 这件事秦王已经筹备多年,其实也不仅仅是他童年的遭遇,也因为公孙劫在邯郸受了诸多委屈。秦国既能破赵,他自然要出口恶气! 第92章 邯郸大疫,会于太行山 六月。 天气灼热,热浪滚滚。 公孙劫伏案看着帛图,帐内还有冰鉴散发着凉气。扶苏抱着冰饮,依旧热的抬手擦汗。 存冰自古就有,古人会趁着寒冬时节制冰存于深井。周天子就有凌人,掌管冬季存冰和夏季分配用冰之事。 冰鉴用的都是冬储冰。 至于扶苏所喝冰饮,是公孙劫吩咐人专门调配的。原理就是硝石制冰,算不上什么高科技。先准备好井水,然后往里面加硝石。再取铜盆置于井水上,盆内放好凉白开。经过反应后,水就会非常凉。 所谓硝石制冰,其实没想象中那么厉害。最多搞出冰水混合物,基本没可能搞出真正的冰块。不过在这炎炎夏日,也完全够用了。 主要还是前几日很多士伍中暑,公孙劫就想到用硝石制冰,再化些盐水能稍微舒服些。 “信,见过丞相。” “李将军无需多礼。” 公孙劫笑着起身。 “你我也算有些关系。” “私底下称呼我为义兄便可。” “好,义兄!” 李信也是爽快人,他虽生于陇西,可自幼就在关内喝渭水长大。他留有短须,高有八尺。他比公孙劫小几个月,喊声义兄也无问题。 关键公孙劫位列丞相,现在更是秦国的大红人,深得大王宠信。有这层关系在,对他也有好处。 当然,李信本身也很受重用。 是秦国少壮派最出色的! 这么多郎官,他是率先领兵。蒙恬,蒙毅,冯劫,李由……皆不如他。包括秦王也常赞赏他,夸他壮勇。但就李信自个感觉,肯定还是沾了公孙劫的光。 真不能怪他想太多…… 事实就是这样啊! 夏无且,李斯,张苍……不都如此? “邯郸现在情况如何?” 李信摇了摇头,低声道:“根据探子的消息,蝗灾过后邯郸又生大疫,赵人十死二三。他们四散奔逃,变成流民。狼孟等城接收了诸多流民,并且加以控制,扩充了兵员。” “让杨老将军谨慎点,这些流民里面难保不会有间客。像粮仓这种地方,绝不能接近!” “唯!” 公孙劫淡定看着沙盘。 这段时间,他也见了很多赵人。就类似是葭,一个个跪地叩首认错。可他这些都已经听腻了,对赵人也没什么好感。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也别想有任何优待。不找他们麻烦,就已是他心善了。 “禀丞相,秦使已归!” “让他来见我。” 屠睢连忙告退。 很快就走进来位中年人。 “下吏见过丞相。” “情况如何?” “武安君已经应邀,五日后会亲至太行山。”使者抬手作揖,“他说自己只会带上两名亲卫,算是决战前的最后一面。” “好!”公孙劫扬起微笑,他抬起手道:“有成,你也可秘密派人通知邯郸间客。将武安君战前见我的消息,散播出去。” “唯!” 李信抬手作揖。 有成是他的字。 还是秦王亲自给他取得。 就是望他少有所成! “啊?”扶苏诧异的看着公孙劫,“先生,武安君不是你的义父吗?你主动邀请武安君见于太行山,又将此事散于邯郸,这不是在害他吗?” “因为,我现在是秦相。”公孙劫轻飘飘的开口,“况且我若不这么做,反而是害了他。养育之恩,我已经还清。我还欠他的救命之恩,所以我要救他。” 这是秦王制定的战略。 务必要除去李牧! 没了李牧,赵国便是鱼肉! 就是公孙劫,也难改变。 能做的就是保住李牧的命。 关键李牧太过愚忠,公孙劫只能让他认清赵王迁的真面目。这也是化被动为主动,很多事就都能可控。当然,这离不开间客的付出。 “就……这么救的吗?” “当然。”公孙劫面露微笑,“就算没有我,秦国很快也会动手。长平之战时,秦国同样用了反间计。与其如此,倒不如我亲自来。我是很想救义父,但也要考虑到秦国的利益。” “……” 扶苏听得有些懵。 呆呆的看着公孙劫,突然理解父亲为何如此宠信他。因为秦王政同样是这类人,绝私情壮公门。国君如果掺杂太多私人感情,则会导致国将不国。 公孙劫就分的很清楚。 现在就是以秦国利益为先。 “有成,屠睢。” “你们准备随我前往太行山!” “唯!” …… …… 太行山。 太者,大也! 行者,行列也! 也就是诸多高大的山脉。 此地峰峦叠翠,气壮势雄。泉瀑争流,树古石奇。断崖高起,群峰峥嵘。阳刚劲露,台壁交错。 亲临此地,会不由的钦佩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昔日列子或许就行至太行,想到愚公移山这则故事。 李牧位居主峰凉亭,身后跟着李弘和李鲜二子。他现在似乎老了好几岁,脸上满是沧桑和疲惫。赵国自正旦后就没太平过,先是秦国兵临城下。然后就是长达数月的干旱,又有蝗灾。好不容易撑过蝗灾,又生瘟疫! 还好,燕太子丹令人运来十万石粮食。虽然价钱高了些,却是相当不容易。毕竟当初他还带兵抢了燕国上谷三十城,现在赵国遇难,能不计前嫌的卖粮。 “父亲,小劫知道这吗?” “放心。” 李牧淡定点头。 太行山脉极大,且多横谷,现在又命名为【陉】,皆是连接东西的通道。最著名的莫过于井陉,是商旅互通、兵家必争之地! 当初他经常要前往代地,有回带着公孙劫途经此地。当时他们费力登上此山,居高临下能看到诸多美景。便让人修造凉亭,就命名为公孙亭。既然公孙劫邀请见他,必然是选择在此地。 李弘撇撇嘴,气愤道:“父亲,我就觉得咱们干脆也投秦算了,反正大兄和义兄都在秦国。现在邯郸大乱,大王竟然还要我们主动出击。父亲多次派人夜袭秦营,可此次的将领是王翦,秦营可是滴水不漏。他们以逸待劳,我们怎么打?” “住嘴!” “……” 李牧闪过抹冷色。 他自然知道赵王迁的想法。 就和当初的孝成王相同。 他为何用赵括换廉颇? 赵国拖不起啊! 这点粮食是举国挤出来的! 速战速决,击溃秦国主力! 如此,他们尚有一线生机。 可这谈何容易? “义父!” 熟悉的声音自远处响起。 第93章 现在,我就是六国的劫! “劫!” 李牧激动起身。 看着自远处走来的公孙劫。 步伐稳健,气色极佳。 比在赵国时的状态强太多。 “不错,你胖了些。” “义父倒是瘦了很多。” “烦心事太多。”李鲜的性格比较冲,望着公孙劫道:“这可都是拜义兄所赐。” “鲜,闭嘴!” 李牧沉声冷喝。 公孙劫倒是没有在意。 “这位是屠睢,是我的亲卫。他是李信,义父应该知道他。论辈分的话,他得称您为堂叔。” “信,见过堂叔。” “睢,见过武安君!” “请坐。”李牧抬手示意,打量着公孙劫道:“看来,你在秦国过的挺好。” “嗯,秦王是明主。” “这话没错。” 李牧坦然点头。 他从未否认秦王政的能力。 只恨赵王迁太过昏聩! “话说,也要多谢义父。若非你睁只眼闭只眼,恐怕也不会有如此多的流民能逃至秦国。” 公孙劫笑着抬手。 这事也是他听流民说的。 他们逃出邯郸后,其实被李牧的哨兵发现,还将他们捉拿。按照律令,流民可是要被判为刑徒的。那些流民当时就说了,他们也是都没了活路,只能选择离开。 李牧也都明白。 最后就放他们走了。 离开赵国,总不至于死。 “强留他们,也会饿死。” “说起来,义父可知赵国为何没粮食?”公孙劫举起陶碗,笑着道:“郭开是开仓放粮,平抑粮价。可在别的地方,同样也有粮食。问题是,粮食呢?” “有些是损耗。” “不不不,是都卖了。” “卖了?” 公孙劫笑着点头,“嗯,是我派人暗中买的。只要开出三倍的价钱,这些粮商就全卖了,甚至还帮秦人安全离开邯郸,而他们背后都有着权贵庇护。实在瞒不住,就来场大雨或是大火,再安排些替死鬼就行。” “这群蛀虫!!!” 李牧猛地用力。 手中陶碗都被捏碎。 他脸色铁青,恨得牙痒痒。 “赵国遭逢大难,更有虎狼在外窥伺。这群畜生竟然不顾民生,还敢中饱私囊,他们还是人吗?!” 李牧直接就破防了。 他不是不知道这些人的德行。 这群畜生平时就贪。 可现在是什么时候? 还敢这么捞油水? 就真不在乎赵国吗?! “他们就是这样的。” “法之不行,自上犯之。赵王郭开如此,下面的人自会投其所好。层层下去,官吏不靠政绩,而是靠溜须拍马贪腐谋私。他们为的不是百姓,是自身利益。” “百姓饿死又如何?” “将士们吃麸皮又如何?” “只要他们能过得好就行!” “我现在就去找大王!”李牧猛地拍案而起,怒声道:“这群奸贼,都该全杀了!” “杀不完的……” 公孙劫只是摇头。 如此腐败的赵国,该亡了。 “大王会改的。” “他上回就特地拨粮!” “那是因为他知道要死了!” 公孙劫冷冷开口。 他好歹也是赵迁的叔父,知道这家伙的性格。赵迁自幼就没什么能力,当初公孙劫就力荐公子嘉上位。可先王却是一意孤行,不听他劝阻,非要立赵王迁。 “义父,你认清现实吧。” “赵国大势已去!你要用自己的命,乃至将士的命,去维护腐朽无能的赵迁?你已经做的够多了,无需赔上李氏三族。秦王很欣赏你,只要你愿意,也可为秦将。就算你不愿再为将,也可换个身份。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李信在旁附和点头。 这话倒是真没说错。 秦王政很欣赏李牧的忠勇。 只可惜他太过愚忠。 跟错了国君! “不行。”李牧却也很坚持,冷声道:“李氏世代受赵王恩惠,自我大父起便是赵将。不论如何,我绝不能叛赵!” 公孙劫平静看着。 他其实也都猜到了。 李牧就是这样愚忠的人,为人极其固执,不会轻易改变。历史上关于李牧之死,有两种说法。《史记》说是反间,赵王要李牧的兵权。李牧不从要回宫禀明情况,结果被赵人所捕杀。 还有种说法出自《战国策》,讲的是李牧被收走兵权后回到王宫。赵王迁让韩仓代为传话,说李牧敬酒的时候却带着匕首,想刺杀大王,应该死! 李牧直呼冤枉,说我受伤导致手臂不能触地。所以让工人做个木仗接手,如果大王不信,我现在就拿出来证明! 可韩仓却是根本不管。 还说这是王诏! 赐将军死,不赦! 李牧闻言就想自杀,可想到人臣不能在宫中自杀,就走出宫门取剑自刎。结果因为手臂太短而无法自刎,就用嘴含剑,对着石柱猛撞而死! 甭管哪种说法,都能看出李牧的忠心。甭管是愚忠还是有气节,他就是这样个活生生的人,而人往往都是复杂且难预测的。 公孙劫放下陶碗。 长舒口气。 “义父,我猜到你会不从。” “今日你我相见,这件事很快会传至赵迁的耳中。你说我卑鄙也好,说我无耻也罢,我只是想让你认清赵迁的真面目。” “这段日子,你常派锐骑袭击秦营。我猜肯定是赵国粮食不足,所以赵迁命令你速战速决,要以最快速度击退秦军主力。义父,这就如当初的孝成王和廉颇。相信我,郭开很快会上谏。说你勾结秦国,背叛赵国,然后要收走你的兵权,并且派遣颜聚和赵葱顶替。甚至,还会杀了你!” “……” 李弘和李鲜对视了眼。 皆是面露诧异。 同时又看向公孙劫。 公孙劫是在利用他们? 故意借此反间赵国君臣?! “劫!!!” “义父……”公孙劫站起身来,“现在,我是六国的劫!很快,你会明白我是对的。就算你我今日不相见,赵王同样会易将。腐朽的赵国朝堂,早就被秦国所渗透。况且还有贪财忘义的廷臣,要施展反间并非难事。” “义父,告辞!” 李牧抬手制止了李弘和李鲜。 就这么目送着公孙劫离去。 他知道,公孙劫说的是对的…… 望着壮阔的太行山脉。 李牧长叹口气。 此刻对赵王迁还有最后丝希望! 大王,你会杀了我吗?! 第94章 大王,武安君叛国啊! 邯郸城,龙台王宫。 赵王迁不耐烦的看着文书。 “粮草……粮草,全是粮草!” “武安君就是这么打仗的?” “奔袭数次,皆无功而返!” “还有司马尚,避战不出!” “这是什么意思?等死吗?!” 砰! 赵王迁当场掀桌。 气的脸色惨白,双手发抖。赵国如今情况危急,粮草最多支撑三个月。他连下十二道王诏,催促李牧主动出击,击退秦国主力,夺回狼孟和武城。 李牧如何做的? 假意出兵,却无实效。 他究竟要做什么? “大王,大王!” “出事了!” 韩仓连滚带爬的闯了进来,模样狼狈不堪,因为慌乱而被门槛绊倒。气喘吁吁,显然是一路跑回来的。 “又怎么了?!” 赵王迁是相当不耐烦。 他派遣韩仓运粮,同时再次要求李牧,务必要速战速决。绝不能继续拖延,否则赵国粮草就撑不住了。 每每看到文书,他就心烦意乱。时常会想到,公孙劫尚在赵国时,从不会让他烦心这些事。公孙劫只是唠叨了些,其实也是真心为赵国好的。关键他推行变法,仇恨全被他吸走,赵王迁则是高枕无忧。 他怎么就把公孙劫赶走了?! “武安君怎么说的?” “大王,武安君不在营中!” “不在营中?” “是!”韩仓跪地俯首,颤声道:“臣万死不敢妄言!为此是特地派人追寻,却没想到……没想到……” “什么?” “武安君秘密见了公孙劫!” 砰! 赵王迁猛然起身。 双手紧紧握拳。 眸中闪烁着的则是杀意。 郭开见状则是跳了出来,连忙怒斥道:“韩仓!武安君虽是公孙劫的义父,其长子李汨还是秦中大夫。但他终究是我赵国柱石,掌管十万边军,忠心耿耿!你没有证据,万万不能诬陷武安君!” 才怪! 没办法。 秦国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并且许诺他未来也能为官。 只要扳倒武安君,一切都能谈。 对郭开这种利益至上的人而言,国家荣辱根本不值一提。况且就算他不卖国,难道赵国就能挡得住秦军? 别逗了! 赵国自正旦起,接连大灾。 燕国运来十万石粮草又如何? 能撑多久? 秦国这回是主力尽出,分南北夹击邯郸。各个诸侯迫于秦国威势,没有一人敢出兵援助。加上还有个未卜先知的公孙劫,郭开都不知道怎么守。 反正赵国都会被灭,倒不如趁着被灭前谈个好价钱。他可不管赵国的死活,反正他自个能享受荣华富贵。哪怕真的不能当官也无妨,他捞的钱足够他挥霍几十辈子! “没错,韩君可勿要胡说。”颜聚这时也是走出,语重心长道:“武安君忠心耿耿,公私分明。岂会私自去见公孙劫,更不可能背叛我赵国!” 他们相互偷摸看着,看似给李牧说话,实则是要让赵王迁生疑。 “韩仓,你说!” 赵王迁满脸怒火。 死死盯着韩仓。 后者跪地叩首,连忙道:“臣万死不敢诬陷武安君。此事不仅仅是臣一人所见,包括赵葱同样也看到。他们暗中会见于太行山,而后各自离去。” “赵葱,有这事吗?” “有!”赵葱同样点头,但还是依实直言道:“不过臣只是见到他们会面,不知道他们究竟谈了什么。” “这还用问?”韩仓面露冷意,抢过话道:“大王多次下诏,令武安君想办法击退秦军。可他就是死守宜安城,不顾后方粮草压力。就算出兵夜袭,往往也都是无功而返。大王也可想想,武安君究竟在想什么?” “韩仓,勿要再说了!” “武安君不可能背叛我赵国!” “就算他先前私自联系公孙劫,也只是家书往来而已。”郭开义正言辞的出言维护,可后面又好似意识到自己说错什么,连忙道:“咳咳,大王勿要往心里去。” “相邦,你刚才说什么?” “没,没什么……” “说!” “相邦,你就勿要再帮李牧隐瞒了。”颜聚连忙站出,抬手道:“今年正旦前,李牧特地写了封信给公孙劫。将我赵国境内的情况悉数告知于他,所以秦国才知道我赵国处境,提前陈兵边界!” “汝此言当真?” “信函是真的,剩下是我推测的。” 颜聚义正言辞的开口。 实际上这都是鬼扯。 李牧的信就是唠家常。 压根没提赵国的情况。 可这重要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这都是他们惯用的手段。 通过些事不断引申解读。 没有罪,也能判你有罪! “相邦!” “你为何不告诉寡人?” “大王,臣不敢啊!”郭开是连忙抬手,委屈道:“武安君位高权重,是我赵国忠臣良将。我曾问过他,却遭其训斥。他还说只是写了封家书而已,大王肯定会相信他。我若上谏此事,就怕大王怀疑臣挑拨啊!” 说着,郭开还抬手抹泪。 一副委屈牺牲的模样。 赵王迁无力的坐下。 他其实一直都很信任李牧。 没错,是没有实质性的证据。 可赵葱岂会骗他? 李牧战前秘见公孙劫! 而且又不听王诏决战。 这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 “大王可知李兑乎?”韩仓站起身来,侃侃而谈道:“当初李兑为了权力,饿杀主父于沙丘。李牧本就和公子嘉走的近,其还派人送公子嘉镇守代地。大王,你说李牧是想要做什么?” “……” 公子嘉?! 赵王迁眼神顿时变了。 要知道公子嘉原本就是太子。 只是被废,扶持他上位。 就如当初的主父,也是废太子扶持小儿子上位。结果引发赵国内乱,而主父更是被饿杀! 现在李牧是想要做什么?! 借秦国的手,推翻他? 再让公子嘉继承王位? 关键李牧的可疑点太多了! 写信给公孙劫。 秘密会见公孙劫! 护送公子嘉至代地镇守! 他想要做什么?! “大王,必须早做决定啊!” “草诏,武安君李牧通敌叛国,赐寡人之剑,命其自裁。缉拿李牧三族,坑杀之,由赵葱暂领宜安军务。免去司马尚裨将之职,由颜聚代替。” “臣等遵令!” 郭开等人皆是抬头。 他们面面相觑,暗自一笑。 看,这事就成了! 第95章 我为赵国立过功,我为大王流过血! 入夜。 赵国终于下了雨。 大雨滂沱,犹如河水倒挂。 城内百姓欢呼雀跃。 他们冲出房宅,跪地高呼。 享受着大雨洗礼。 驷马大车自宫中驶出。 郭开头戴玉冠,腰间佩剑。 坐在车内,眸中满是杀意。 出来混就得言而有信。 说杀李牧三族,就一个不放过! 马车后则跟着浩浩荡荡的王宫禁军,他们是直接听令于赵王,皆是精锐中的精锐。前方有二百骑,皆着全甲。后方则是五百甲士,皆着蓑衣。强弓劲弩,铜戈长矛……一应俱全! “怎么连禁军都出动了?” “莫非是前线战事吃紧?” “感觉不太对劲……” 中年人蹙眉开口。 禁军是最后一道防线。 没理由主动前出御敌。 但他们也顾不得这些。 淋着瓢泼大雨,满是欣喜。 赵国的灾难终于过去了! 很快,马车缓缓停下。 郭开踩着车夫的背下车。 左手举着王诏,右手握剑。 “诏曰:武安君李牧通秦叛国,故夷其三族!” “动手!” 长剑落下。 大门便被人狠狠踹开。 但此刻里面已是空无一人。 “人呢?!” 郭开顿时愣住。 李牧的亲眷呢? “即刻给本相找!” “不得放过一人!” 郭开快步登上马车。 “快,回王宫!” “唯!” 李牧的亲眷并非全在邯郸。 有部分人是在代地。 还有些宗亲在柏人城。 像李弘、李鲜则随他出征。 郭开火速赶回王宫,这时的赵王迁正准备休息,见到他后顿时皱眉。 “相邦?” “你怎么回来了?” “大王,李牧已经叛国!”郭开跪地叩首,连忙道:“其亲眷都不在府中,恐怕提前得到消息,暗中逃出邯郸!” “什么?!” 赵王迁眼神冰冷,还是抬手道:“先不管其宗亲,当务之急是抓住李牧,夺其兵权将其处死。相邦,你亲自去办!” “臣遵令。” …… …… 宜安城外,赵军大营。 李牧披甲佩剑,正视察军营。 这也都是他的习惯。 好在下了场及时雨。 本该低迷的士气得以重振。 “父亲,大王会相信咱们吗?” “会的!”李牧坚定点头,“我已让赵葱前去禀明情况。我是去见了劫,可这只是私事,绝无叛赵之意。况且秦国已兵临城下,我还有用!” 李牧知道公孙劫设计离间。 可他还抱有最后丝希望。 是基于现实情况考虑。 先王临终前紧紧握着他的手,希望他能念在多年来的君臣情义,全力辅佐太子迁。也许太子曾做过些错事,可他终究只是个孩子,肯定会改的。 如此内政有公孙劫,对外用兵则有李牧,赵国必能久长! 李鲜欲言又止,只觉得相当憋屈发。他们为对付秦国,已是相当费力。李牧不光要排兵布阵,还得防范背后捅刀子。 这算什么?! 他真心认为公孙劫说的没错。 赵王迁并非明主! 还不如投靠秦国! 他们行至军营大门。 远处则出现辆马车。 后方还有浩浩荡荡的禁军。 “嗯?” 李牧皱起眉头。 心里没来由的升起不安。 终于,郭开缓步走出。 右手高高举起帛书。 “武安君李牧,听诏!” “臣,听诏!” “诏曰:李牧暗中叛赵,勾结秦狗。于正旦前,私自写下信函,秘密联络秦相公孙劫,泄露我赵国情报。后又多次拒绝王诏,不愿主动出击。更是私自会见公孙劫,背叛赵国!特赐寡人之剑,令武安君自裁!” 郭开冷冷将帛书递给李牧。 此刻的雨又大了几分。 越来越多的将领出现。 韩仓站在旁边,面露冷笑。 而赵葱则是带着几分不忍。 他的确也贪财! 可他终究出自公室,他的利益是和赵国绑定的。而李牧是赵国的上将军,乃是国之柱石。他是真不愿看着李牧垮台…… 李牧颤抖着接过王剑。 “自裁?” “你说我父亲叛赵?!” “奸贼,我杀了你!!” 李弘和李鲜同时拔剑。 他们双眼赤红,满是杀意。 他们辛苦抵抗秦军! 粮草一直都不够。 就只能硬抗! 可现在说李牧叛赵! 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好人就该被剑指着?! “保护上将军!” 李弘仰天怒吼。 暴雨滂沱。 诸多短兵纷纷杀出。 他们挡在李牧面前,就是面对禁军都无所畏惧。他们都是李牧一手练出来的边军,这些年来生死与共。李牧体恤士卒,亲问饮食疾病,与士卒平分口粮。全军将士斗志高昂,争相赴战,颇有司马穰宜治军的风范! “我劝武安君还是冷静些。” 郭开居高临下。 冷漠的看着李牧。 “你的亲眷三族都已被控制,如果你遵诏自裁,大王还会念在你这些年功劳的份上,饶恕他们。否则……夷三族!” 李牧紧紧握住剑柄。 最后长叹口气。 看来,又让公孙劫给说中了。 他猛地拔剑,横在郭开的脖颈处。 “武安君,你要做什么?!” “父亲,别和他废话!” “现在就砍了他,揭竿而起!” “没错,我们现在就带兵叛秦。赵迁这昏君,根本不值得我们效力。我们在前线浴血奋战,他竟然还要谋害父亲,坑杀我李氏三族!” “全都闭嘴!” 李牧猛地收剑,冷然道:“郭开,我知道这都是你在幕后进谗言。可我为赵国立过功,我为大王流过血!大王要我死,也得当面赐死我,让我在龙台王宫前自裁!” “好,请!” 李牧翻身上马。 回头看向这些亲卫。 “你们都是赵国精锐,勿要自相残杀!” “将军!!!” “回去!” 李牧冷冷摆手。 “弘、鲜,我们走!” “是!” 三人上马就走。 李牧不仅仅为李氏三族。 更是不想落人口实。 他可以死! 但他从未有叛赵之意! 郭开和韩仓对视了眼。 两人皆是暗自冷笑。 他们目的就是要把李牧调走,毕竟李牧在军中的地位摆在这。如果李牧不想自裁,他们还真没法子。要是把李牧逼急了,没准就直接南下攻破邯郸,然后扶持代王嘉上位。 所以,他们就谎称抓到李氏三族。 就是逼着李牧返回邯郸! 趁他没有兵力,将他诛杀! “我们走!” “去送武安君一程!” 第96章 蝉鸣,秦王亲临上郡! “驾!!!” 李牧骑着骏马,疾驰于官道。 身后还有三十余亲卫追随。 李牧现在只想赶回王宫! 其实他完全能举旗反赵,秦国必定不会亏待他。可他每每想到先王所言,便不忍看着赵国覆灭,公孙劫临走时就曾说过:别让你的忠诚害了你! 啾啾啾…… 密集的箭雨自四面袭来。 战马嘶鸣,被绳索绊倒。 李牧瞳孔收缩,仓促拔剑应对。奈何箭雨太过密集,很快就被铜箭射穿肩膀。得亏是有甲胄护体,否则怕是已被射杀! “保护将军!!!” 短兵们皆是杀出。 一个个都已红了眼。 可在箭雨笼罩下,很快便都倒地。鲜血混着泥浆,很快将地面染红。李牧呆呆的看着他们,此刻是无比悲愤。 “郭开!!!” 他知道,这都是郭开所为。 就是设计要杀他! 可这些短兵做错了什么? 他们可都是赵国精锐! 每个人战功赫赫! 他们也有父母,也有妻儿! “武安君是聪明人。” “还是老老实实自裁吧。” 郭开淡定走下马车。 还有奴仆为他撑起竹伞。 他就没想放过李牧。 杀了是最好的选择! 如此,才能让赵国输! 他才能更有统战价值! 至于公孙劫? 他知道秦王政看重公孙劫。 可那又如何? 秦王政是明主! 成大事者,不忌小怨。 若杀了他,谁还敢为秦效力? 诛杀李牧,就是他的投名状! 借此让赵国军队内乱! “你做梦!” “乃公杀了你!” 李弘嘶吼着拔剑。 郭开则是冷冷抬起手来,身后弓弩手同时准备就绪,锁定了剩下的三人。可他还未下令,脖颈处便猛地一凉。 竹伞腾空飞起。 跟随他多年的奴仆自伞柄抽出短匕,横在郭开脖颈处,冷漠道:“郭相邦若想活命,就让武安君带人离开。” “纯?!你……” “郭相邦?” 纯的匕首骤然用力。 郭开脖颈已经见红。 这一刻,所有人都愣住了。 而郭开则是怕的瑟瑟发抖。 “快,放他们走!” “你是秦国的间客?” “呵……” 纯只是冷笑。 同时看了眼李牧。 “武安君,还请速速离去。公孙丞相已秘密派人驰援,将你的亲眷救出。他在肤施城等你,向西行三十里,会有我们的人接应。” “好!” 李牧苦涩点头。 看了眼这些尸体,已是彻底死心。赵王迁可以杀他,他也愿意自裁而死。但他要回邯郸,要亲自质问赵王迁。可他没想到,竟然会在暗中就要杀他。 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 就是要杀他! “壮士,你呢?” “不碍事。”纯挟持郭开,淡然道:“郭相邦,还要借你的马车一用。你且放心,只要你的人不跟着,我保证会活着放你回去。毕竟,你可是秦国的功臣。” “好好好……” 郭开怕的要死,连连点头。 纯只是冷笑。 匕首可一直都没松过。 这是公孙劫特地交代的,勿要杀了郭开。郭开对秦国还有用,毕竟需要他劝赵王迁投降。 况且,他要亲手宰了郭开! …… …… 上郡,肤施城外。 日出东方。 “仲父。” “大父会回来吗?” 扎着发髻的稚童抬起头来,满脸期待的看着公孙劫,后者则是微笑点头。 “再等等就好。” 这小子是李汨的幼子,李左车。当初因为敬仰李牧,所以就跟着他来至邯郸。公孙劫有空时,会常带着李左车嬉戏。李左车很聪明,学东西也很快。受李牧的影响,对兵书极其感兴趣。 公孙劫也是有意栽培他,毕竟他在秦末乱世是相当出名的谋士。提出百战奇胜之策,就连韩信都曾向他求计。 他拉着李左车的手。 行于军营。 诸多秦卒皆是作揖打招呼。 他们神色匆匆,皆在忙碌。 “丞相,你可算是来了。” 瞧见公孙劫后,在中军大营看沙盘的王翦顿时一笑。 “还望将军见谅,他们才刚从赵国逃出,我总得安抚好。”公孙劫抬手道谢,感慨道:“若非秦国相助,恐怕也难将他们救出。秦国对各国的掌控,实在让人惊叹。诸侯贵族,怕是有不少秦国的间客。” “哈哈哈!” 王翦爽朗大笑。 这其实是李斯当初的计策。 各国都有眼线,只是多少而已。 当初秦王就是靠着这些间客,知晓公孙劫的动向。公孙劫不论做出什么,很快就能被秦国所知,并且是快速加以仿造。利用秦国独特的标准化流水线生产,迅速在国内普及。 “那正好。”公孙劫抬手落于宜安城,“武安君李牧被赐死的消息,很快会传出去,赵迁郭开是瞒不住的。义父在赵国军中有着无与伦比的地位,边军锐骑皆很敬重他。我们只要将他的死讯传出,并且加以挑拨,赵国军心必定溃散!” “我正有此意。” “另外,将军也可准备起来。”公孙劫看着沙盘,淡然道:“赵国赐死李牧,罢免司马尚,必定是由赵葱、颜聚等人代替。赵葱率领边骑,镇守宜安。按照他的性格,肯定是要主动出击的。” “不错。” 王翦附和点头,抬手叫停公孙劫,笑着道:“说起来,今天还真是个好日子。不光是将李牧等人救出,大王也将抵达上郡!” “大王终于到了吗?” “啊?丞相知道?” 王翦诧异的看着他。 因为这件事就他知晓。 也是想给公孙劫个惊喜来着。 听公孙劫这语气,是早就知道了? “猜的而已。” 公孙劫只是笑了笑。 因为历史上就这么干的。 政哥可不是什么仁君。 能一步步掌权,沿路有着诸多血雨腥风。父亲早早病逝,母亲只要情人,而吕不韦压制他。没有狠辣的手段,如何掌权?! 灭赵后,政哥亲临邯郸。将当初欺辱过他的人,全部坑杀。现在灭赵时机已经成熟,今年正旦前就能攻入邯郸! “丞相当真是算无遗策……” 王翦只觉得头皮发麻。 看着公孙劫甚至带了些畏惧。 面对这样的人,就是他都怕! 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近乎是全知全能! 这还是人吗?! “丞相!” “赵将李牧已至营前!” 第97章 写,武安君叛赵坠马而死! 龙台王宫。 赵王迁彻夜未眠。 在空荡荡的大殿来回踱步。 偶尔立足看向王榻。 好似瞧见先祖相王,胡服骑射。 又有完璧归赵,渑池之会。 而后就是长平之战! 数十万冤魂在宫中盘旋哀嚎! …… 自三家分晋,至今快二百年。 难道真会亡在他手? 武安君啊武安君! 你为何要背叛寡人?! 赵王迁最开始只是怀疑,可随着消息不断汇集,他已确定李牧叛赵投秦,否则其三族亲眷为何提前逃出邯郸? 都怪公孙劫! “大王!” “大王!” “又怎么了?” 郭开慌乱走进宫中,连忙抬手道:“大王,武安君李牧被秦人所救,叛逃出赵国!” “什么?” 郭开满脸恐惧,连忙道:“李牧居功自傲,仗着有兵权而不遵王诏。假意要面见大王,再自裁而死。没想到半路中竟然提前勾结秦狗,将他公然救走,现在李牧恐怕已经逃至秦国!” “叛徒!!!” 赵王迁顿时大怒。 愤然的抽出利剑。 将面前木案劈成两半! “大王,李牧显然是早有反心!”郭开在旁继续拱火,“现在军心涣散,不少人说大王的坏话,甚至不想再抵抗秦军。我看不如这样,将此事通告全军,也让他们知晓李牧的无耻。” “不行!” 清脆的声音响起。 他们循声看去。 倡太后缓步走出。 堂而皇之的坐在王榻上。 “臣,见过太后!” “母亲怎么来了?” “哼,我若再不来怕是赵国都要被你败光。没了李牧,也还有赵葱、颜聚等将领。” 倡太后扎着发髻,还有些金器点缀。虽已年过四十,却依旧是风韵犹存。她是倡女出身,却深得先王喜爱。她用房中术,让先王流连忘返。借助枕边风,让先王不顾李牧等人的反对,非要废了太子嘉,然后立没有德行的赵迁为太子。 “李牧必须得死!” “只有他死了,才能坐实罪名。他若活着,更加难以稳定军心,反倒会让他们抱有希望。倒不如坐实他的死讯,将他打为叛国贼,盖棺定论!召太史令,让他写!武安君李牧叛赵入秦,坠马而死!” “坠马而死?” 赵王迁都愣了下。 他蹙眉思索,也觉得有道理。 李牧必须得死。 彻底杜绝军中幻想。 还要盖棺定论,将他打为反贼! “相邦!” “臣在!” “按太后说的去做。”赵王迁抬手下令,“再通知赵葱和颜聚,让他们务必要早日发起决战。趁现在还能掌控军心,想办法击退秦国主力!” “臣遵令!” 郭开抬手应下。 他心里其实都清楚。 赵国撑不住了! …… …… “义父!” 李牧捂着肩膀,缓步而行。 看到公孙劫,挤出抹尴尬的苦笑。旁边的李弘和李鲜,皆是带着些羞愧。太行山见过后,他们还怨恨公孙劫,觉得他手段太过龌龊,怎么能设计陷害李牧? 可郭开出现时,他们就懂了。 秦国使用反间计是必然的,区别在于是谁去做。若换做别人,李牧必死无疑。公孙劫亲自动手,反倒能保住他们的命! “劫。” “义父伤势如何?”公孙劫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着李牧肩膀的箭伤,“还是让医师给你看看,还得上药包扎,免得留下什么后遗症。” “武安君,久仰大名。” 王翦站在旁边,笑着抬手。 两人这段时间交手数次,都是李牧攻而王翦防守,互相皆有损失。不得不说,李牧带领的边军锐骑确实厉害。他在战骑上的造诣很高,就是王翦都自愧不如。 毕竟赵国从武灵王开始胡服骑射,就以边军锐骑扬名。就是利用骑兵的机动性,快速分割战场从而蚕食敌军。 “王将军,有礼。” 李牧抬手回礼。 两人都是当世名将,在战场上瞧见,恨不得把对方砍死。但这都是各为其主,私底下见面也没这么多仇恨。 “先不叙旧了,治伤要紧。” 公孙劫旋即让屠睢准备。 该做的都已做好。 后面的事后面再说。 李牧想做什么也都行。 “义兄,这回多亏了你!” 李弘和李鲜对视了眼。 他们同时跪地叩谢。 “想不到赵迁竟会真要杀害父亲。”李弘身上还染着鲜血,愤然道:“郭开这狗贼更是暗中设伏,幸亏有位壮士相助,我们才能顺利脱身。” “你们不恨我就好。”公孙劫笑着将他们搀扶起来,“我们都是兄弟,这是我应该做的。赵迁太过昏庸,宠信郭开,残害忠良。只是父亲太过愚忠,不让他死一回,他永远不会认清现实。” “咳咳,确实!” 李弘两兄弟皆是点头。 毕竟知父莫若子。 李牧如何,他们心知肚明。其实公孙劫走时,他们就想跟着投秦。赵王迁做的就不是人事,亡国也是他自个造成的。就因为听信郭开这奸臣,残害忠良,甚至还想要诛杀李牧! 现在,李牧心彻底凉了。 人教人,教不会。 事教人,一教就会! “不过,有件事我得说。”李弘轻轻叹息,“父亲这人执拗的很。他忠于赵迁,更忠于赵国。他虽来至秦国,恐怕也不会为将。” “料到了。” “那秦王……” “我此前说过了。”公孙劫面露微笑,“秦国需要一个死了的武安君。今后义父可更名换姓,他想要做什么都行。不想为官为将,也可当个农夫。当然,我倒是有些差事。” “什么?” “义父今后可作为秦军幕僚,将他对骑兵上的经验传授给锐骑。又或是今后为师,在宫中给中郎传授兵家心得。” 能救出李牧他们,秦国费了不少力。虽然政哥说了不强求李牧为官,但真就去当个农夫,朝中大臣也必生不满。他不想为将,那就在幕后做些事,也能堵住悠悠之口。 这也是公孙劫的想法。 李牧因为忠于赵国,可以不为秦国领兵出征,这是秦王乃至很多武将都愿看到的。但他收些徒弟,传授兵法和骑兵战阵,也不算什么。 “嘶,这倒也行!” 李弘连连点头。 肚子却不适时宜的响起。 公孙劫笑着拍了拍他的头。 “知道你们饿了,咱们用饭去!” 第98章 诱敌深入,困敌而破之! “香,真香!” “仲兄尝尝这肥羊。” “还有这粟米饭,真香!” 李弘狼吞虎咽,眼含热泪。自从正旦后,军中粮草就屡屡拖欠。李牧也没办法,只能削减用度。每日吃的都是麸皮拌饭,每次吞咽都会剌嗓子。 足足大半年了啊! 终于吃到人吃的了! 饭食其实算不上多精致,水煮葵菜、羊排蒸豆和豆叶汤。但对他们而言,已是难得的珍馐。 李鲜连话都不说。 专心干饭! 公孙劫平静看着他们。 从他们表现,也能猜到赵国如今处境。粮草不足,内有蛀虫贪腐。就算赵国边骑再厉害,没有粮食也撑不住。加上李牧一死,必将动摇军心。 秦国破赵也能少点损失。 打仗打的就是资源。 不止是粮草,还有人! 赵国现在就是秦国的鱼肉。 随时都能吃下。 区别在于要怎么吃? 秦国律法在这。 想要立功,就得减少伤亡! 公孙劫正思索时,李牧便走了进来,王翦还陪在旁边。两人虽然没怎么见过,却也是惺惺相惜,看起来关系还可以。 “义父,你的伤势如何了?” “小伤而已。” 李牧满不在乎的抬手,肩膀缠着绷带,还能瞧见些血迹。看着狼吞虎咽的李弘和李鲜,最后则是轻轻叹息。 “哪怕我在赵国,也输定了。刚才正好瞧见秦军所食,皆有饭有菜有酱。粮草充足,士气又盛。就如反复捶打磨炼的利剑,出剑则饮血!王将军,果然厉害!” “哈哈,这可都是丞相功劳。” 王翦笑着抬手。 他的确是伐赵上将军。 可战略战术都是公孙劫定的。 “我王相信丞相,而赵王不信。”王翦举酒示意,“大秦提前一年转输粮饷,又以高价自赵暗中购粮而弱赵。且秦有关中、巴蜀,富天下十倍。遣使贿诸侯贵臣,绝赵支援。赵国接连遭逢大灾,能支撑多久?” “是啊……” 李牧苦笑着看向公孙劫。 如果他在赵国,尚有希望。 可被赵王迁废相送给秦国。 反观秦国足够敬重公孙劫,坚定贯彻落实他的战略战术,让秦国得以抢占先机! “那武安君今后有何打算?” “劫上回说的挺好。”李牧遥望远方,“我十六岁为将,至今已有三十余年,也累了。以后就隐姓埋名,当个农夫不问世事。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至于鲜和弘,就跟随劫为扈从。” “这……” 王翦和王贲对视了眼。 皆是感到惋惜。 李牧精于兵事,尤擅战骑。当初就曾大破胡戎,还多次阻秦伐赵。治军以仁,深受将士们的信赖。若就此解甲归田,未免可惜了些。 “父亲,刚才义兄有个想法。” “什么?” 李弘旋即起身讲述。 李牧脸上表情则很精彩。 意思是让他当个老师? 传授作战经验给郎官? 或是协助秦国操练锐骑? “劫,是这样吗?” “嗯。” “好主意啊!”王翦附和点头,“还得是丞相。既未逼迫武安君领兵,也能有番作为。就战骑而言,老夫同样自愧不如。各国诸将,唯武安君执牛耳。若能传授经验,也是桩好事。” “若秦王不弃,倒也行。” 李牧长叹口气。 实话说,他不想为秦将。 他始终无法迈过这道坎。 可若在幕后传授经验,教些战阵兵法,他尚能接受。此次公孙劫为了救他,也是费尽心力。能保住他和三族,已是相当不易。 “哈哈,如此甚好。” “待大王抵达,必是大喜。” “来,喝酒!” 王翦再次举酒。 李牧则是以水代酒。 医师叮嘱过,让他暂时戒酒。 “秦国后续可有何打算?” “困敌而破邯郸!” 公孙劫抬手落于沙盘,淡然道:“义父的死讯,很快会传出,必令军心涣散。赵国粮草本就不足,赵王迁必会强令赵葱出兵决战。就如昔日的长平之战,赵国出兵尚有希望,否则就是等死。” “秦国以逸待劳,设下陷阱,便可击败赵军。届时再故意放走赵军,让他们逃回邯郸。算上北路军,邯郸起码添十万张嘴。夺取宜安后,秦国分南北围困邯郸。他们粮食本就不足,能坚持多久?” 上善伐谋,其次伐交。 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攻城战伤亡永远是最多的。 秦国目标从来不止是赵国! 保存精锐战力,至关重要。 “甚好。” 李牧轻轻点头。 这也就是公孙劫在这。 如果王翦领兵,赵国前出的将士能砍死七成。秦国以甲首论军功,看到敌人都不带怕的。在他们眼里,这都是爵位、田宅、奴仆和美人! 一个个前赴后继,生怕落后。 但从战略来说不必如此。 残兵败将逃回邯郸,会让本就缺粮的邯郸雪上加霜。秦国这时再围上两三个月,加上内部郭开等投降派劝谏,届时赵人自会打开城门,喜迎王师。 这是减少死伤的最好办法! “丞相认为赵国何时出兵?” “三天内。” “这么快?” 公孙劫自信一笑,“义父的死讯传出,必会让军心涣散。趁着士气尚在,肯定得速速决战。加上粮草不足,拖得越久越没机会。赵王迁都能给义父下十二道王诏,对赵葱也不例外。” 这也算是祖传艺能。 用赵括代替廉颇决战。 用赵葱代替李牧决战。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境地几乎完全相同。 都是粮草告急,支撑不住。 与其等死,不如放手一搏! 然后就死了…… “贲,听到了没?”王翦看向王贲,“就由你带着李信他们准备。诱敌深入,再以骑兵断其主力。待他们慌乱逃窜后,象征性的追击便可。” “唯!” 王贲当即抬手应下。 李牧望着面前的粟饭。 最后只是轻轻叹息。 要说不难过是骗自己的,赵国终究是他的母国,也是他奋斗三十余年的地方。可看着赵国一点一滴的衰落,而赵王始终相信郭开,也让他是彻底失望。 “义父先吃。” “待会我带你去看个好玩的。” 公孙劫亲自起身为他添菜。 现在李牧都已答应。 后续慢慢与他说清楚就行。 时间会抚平一切! 届时李牧会明白秦国的做法! 第99章 赵军出击,溃逃! 次日。 赵葱勒马于前方。 身后跟着诸多旗兵。 王旗猎猎作响。 他直视前方,面露冷意。李牧的死讯已传至军营上下,导致军心涣散。赵王迁却不管这些,强迫他火速出兵,击退秦军主力。 好好好…… 他若能做到,何至于现在才领兵? 可王诏下达,他又能如何? 若不出兵,就是李牧的下场! “所有人听着!” “待会锐骑先冲,步卒跟上。” “以最快的速度冲进秦军大营!” “先杀王翦,再斩公孙劫!” “是!!!” 霎那间,杀声震天。 赵葱抽出腰间佩剑,遥指前方。 “杀!!!” “冲!” 旗兵率先冲出,锐骑紧随其后。赵国战力最强的就是边郡锐骑,自武灵王胡服骑射后,就独步诸侯。公孙劫献上马镫马鞍和马蹄铁后,锐骑地位进一步提升。赵国是完全摒弃战车,以骑兵为主力。 这回赵葱是发了狠,压上手里全部的两万锐骑,身后还有八万步卒。想着就是以骑兵冲进秦营造成混乱,然后步卒跟上。他没指望就能把秦军主力歼灭,想着能把粮草烧了就行。 马蹄践踏,满是尘泥。 很快就已瞧见远处的秦军大营。 赵葱坐镇后方,抽出宝剑示意骑兵开始全力冲锋。 “全都冲!” “直奔秦军粮仓!” “杀!” 战马嘶鸣。 诸多骑兵已经取出弓弩,拉弓引箭对准了远处秦营。一支支利箭抛射而出,可却并没有看到多少秦人。还未反应过来,诸多战马就发出痛苦的嘶鸣,甚至是滚倒在地! “小心蒺藜!” 赵葱顿时大惊失色。 蒺藜是比较常见的防御工事,早在墨子就有记载。形状就犹如草本植物蒺藜,总共有四根刺,落地时必有一根刺朝上。芒高四寸,广八寸。用来对付骑兵,那简直是一用一个准! 关键是成本非常低! 军械就讲究个便宜皮实! 提前撒出去后,能有效迟滞骑兵。 砰砰砰砰…… 霎那间,秦营擂鼓声响起。 王贲就站在鼓车之上,亲自擂鼓。秦卒以百将为基础,快速组建起战阵。最前方就是举着盾牌的盾兵,后方士卒紧紧握着秦铍和铜戈。 战阵后方就是弓弩手。 他们用的是制式蹶张弩,坐在地上以臂、足、腰之力张弓的弩,旁边还有专门的人准备了箭支。 “放!!!” 王贲抽出利剑指挥。 鼓车的骑兵卖力挥动王旗! 一面面旗帜皆是落下。 所有弓弩手同时放箭。 霎那间几乎是万箭齐发,一支支弩箭从天而降。虽然有很多射歪,却也有诸多骑兵中箭倒地。 “冲,继续冲!” 赵葱继续怒吼。 此刻已经杀红了眼。 后方步卒则是快速上前。 骑兵顶着箭雨冲锋,已经逼近盾卒。可这时候战阵瞬间变换,盾卒主动分左右撤开。一台台床弩赫然出现,冲在前面的骑兵已经能看到闪烁着寒光的弩箭! “放!” 军旗再次挥动。 床弩卒同时落锤扣动机扩。 弩车瞬间发出刺耳的嘶鸣,一支支粗壮的大型弩箭螺旋射出。就算这些锐骑皆着全甲,却也挡不住大型弩箭。 射出去后,床弩快速撤退。 盾卒再次变阵,重新合上。 就算有运气好冲上去的骑兵,也会被这一面面巨大的盾牌死死卡住,然后就被后方的秦铍铜戈捅下来。 随着军旗再次舞动。 秦国骑兵也是终于出动,分左右快速而出。李信坐在战车上,骑兵同时穿插合围,将赵国的骑兵和步卒所阻断。 “杀!” 李信高高举起手中的秦铍。 眼神阴冷,下达指令。 旗帜挥舞。 在赵葱还未反应过来,便开始了屠杀。在有了马镫马鞍和马蹄铁后,骑兵对步卒有着天然的压制力。特别是平原冲锋,往往能打出极其夸张的战损比。在热武器没出现前,骑兵绝对是战场上的主力。 当然也有些厉害的步卒,反而能硬撼骑兵,但能做到的是少之又少。骑兵的优势就是冲阵猛,速度快。 对步卒有着天然的压制,还可以打压敌人士气。当士气溃散时,步卒就会狼狈不堪的逃跑,这时候就会被骑兵追上屠杀! “撤!” “撤军!!!” 赵葱是彻底慌了神。 看着秦国的骑兵,已经直奔他的将旗而来。加上骑兵被阻隔,他根本顾不上指挥,骑着战马掉头就跑。 “这赵葱还真是个蠢货!” 公孙劫站在不远处的小山上,王翦和李牧皆跟在旁边。看着赵葱鸣金收兵掉头就跑,也是被他的操作给蠢哭了。 “简直蠢如狗彘!”李牧恨得是牙痒痒,“赵国边骑不知耗费多少人力物力,他却要让边骑就这么冲锋。最起码派人提前打探,免得被人断了后路。贸然用兵,这不是送死是什么?” 李牧都被赵葱给蠢哭了。 此刻战场已被李信所率骑兵分割开来,赵国的骑兵被彻底堵死。而赵葱所率步卒则是完全没了士气,被秦国骑兵追着屠杀。战场完全就是一边倒,也就赵国骑兵确实厉害,给秦国造成诸多死伤。 但是,他们死的更多! 看着他们,李牧是眼含热泪。这就叫一将无能,累死三军。赵国骑兵其实很强,只是落在赵葱手里而已。就这么指挥,其实和送死没什么区别。 这其实也不能全怪赵葱,他这些年来撑死就只是副手,从未独自领军过。赵王迁又催促他速度决战,击退秦国主力。 那他能咋办? 就是换李牧来也没什么用。 可能也就是输的没这么难看。 秦赵两国目前的国力太过悬殊,哪怕把王翦丢对面去都没啥用。秦国的态度很明确,就是以逸待劳稳扎稳打。知道你赵国没粮食,就活活耗死你们! “行了,咱们也该回去。”公孙劫面露微笑,“此次李信表现的倒是挺好。精准把握好时机,在关键时刻冲出。” “哈哈,是啊!” 王翦附和点头。 赵葱就是蠢猪式的指挥,此战彻底葬送了赵国最后的希望。李牧辛苦多年操练的锐骑,就此彻底沦丧。为了养这些骑兵,不知花了多少钱。 现在……全没了! 很快,赵王迁就会跪地乞降! 第100章 大溃败,秦围邯郸! 邯郸城内。 自前线溃逃的士卒靠在城墙下。 他们神情恍惚,眸中透着麻木,一个个饿的前胸贴后背。远处有妇人抱着布袋仓促而行,可很快被饿急眼的士卒踹翻。争抢布袋时,无数粟米散落在地。 越来越多的士卒扑了上来。 不顾妇人的哀嚎,抢走粮食。 庖人有气无力的推着板车经过,诸多士卒迫不及待的走出。可落在手里的,最后就只有半碗米汤。这点东西虽不至于饿死,却也别想填饱肚子。 “又是米汤?” “现在连麸皮都没了?” “知足吧!都已被围半个多月。”庖人瘫坐在旁,颤声道:“能有这点吃的,就算不错咯。再过段时间,怕是连米水都没得喝。我听说,已经开始吃人了……” “吃人?!” “百姓过的更惨!” 庖人幽幽长叹。 士卒起码能有口米汤喝。 至于百姓? 自求多福吧! 连草根树皮都没得吃! “等会等会……” “你们闻到香味没有?” “好像是烤羊?” “咕嘟!” 士卒们皆是吞咽着唾沫。 城墙上传来阵阵异响。 他们连忙跟着上去。 等看向远处时都愣住了。 将邯郸团团包围的秦军选择前出,他们以战车为掩护。庖人们点火烤羊,顺着秋风吹进城中。 实际上也不是全都前压。 只有李信带了几百人而已。 像邯郸南门,同样也有类似的事。 而这也是公孙劫特地交代的。 让他们每日两餐杀猪宰羊,味道越重越好。还得敲锣打鼓,宣告此事。通过这种方式,让邯郸军民彻底丧失斗志。 “二三子都听着!” “赵迁赶走公孙劫!” “下令坑杀了武安君!” “他昏庸无能,残害忠良。不听忠臣之言,害得咱们接连遭逢大灾,这就是天意。看看现在,咱们吃的是烤羊,人人皆有半斗米。有菜羹,还有酱。” 降将赵林扯着嗓子高呼。 他同样出自赵国宗室。 亲自率领边骑袭击秦营。 结果被秦国以逸待劳,包了饺子。秦国故意放走步卒,而将边骑全部歼灭,斩首八千级,俘获万余战马,打了个漂亮的歼灭战。至此,赵国引以为傲的边骑彻底沦为历史。 其实不仅仅只是赵葱指挥的问题,主要还是情报资料上差的太多。而且秦军每日吃肉饮酒,而赵军则是连饭都吃不饱。饿的前胸贴后背,怎么和秦国打? 归降后,赵林就负责干杂活。 每日都得用喇叭喊话。 “二三子!” “勿要再给赵王卖命了!” “他躲在王宫,锦衣玉食。” “而你们吃的是什么?” “……” 李信笑呵呵的看着这幕。 这可都是公孙劫的安排。 通过这种方式,给赵王施压,迫使他出门乞降。邯郸城内已无多少粮草,再这么下去,必会引起营啸军变。届时秦国都无需攻进去,饥肠辘辘的赵人都能把赵王迁给活吃了! “来,吃肉喝酒!” 李信大手一挥。 已经烤好的羔羊便被分好。 将士们直接上手,大口吃肉。经过烤制的肥膏,散发出扑鼻的香味。只要撒上些细盐,便是最顶尖的美味! 特别是赵军现在都饥肠辘辘。 一个个连饭都吃不饱。 不知多久没吃过肉。 闻到烤肉香,已是濒临崩溃。 “是赵将军啊!” “他可是武安君的属将。” “我记得他,还是公室子嗣!” 几名士卒眼睛都红了。 瞧瞧人家过的什么日子? 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随手丢下的骨头,都让他们眼馋。 赵林说的没错,这一切都是赵王造成的。他们说李牧通秦叛国,可谁都知道武安君忠心耿耿。这分明就是诬陷,将李牧连带三族都坑杀! 这样的王……值得吗? …… …… 龙台王宫。 赵王迁连灌了好几坛酒。 脸上已经有了醉意。 “哈哈哈!” “废物,全都是废物!” “就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 “寡人要你们有什么用?” 赵葱等人皆是瑟瑟发抖。 他们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如今秦国兵临城下,随时都能破城。可现在却是围而不攻,就是要耗死他们,逼他们主动出城投降。 “大王……” “相邦?!” 赵王迁好似抓到了救命稻草。 “如何?燕齐可愿派遣援军?” “他们不肯……” “这些蠢货!” 赵王迁愤怒的将酒坛砸碎,犹如破防的野狗狂吠,“他们难道不知唇亡齿寒的道理?我赵国若亡,他们也活不长!还有公孙劫这叛国贼,寡人就算亏待过他,他也是赵人。现在竟然助秦灭赵,他还是人吗?” 他现在就是无能狂怒。 觉得自己没有错。 错的都是别人。 也是这种巨婴的性格,导致赵国覆灭! “大王……赵国没机会了!”郭开长叹口气,“秦国兵临城下,邯郸粮草最多再撑半个月。秦军无耻至极,每日都在城外烤肉喝酒,以此瓦解我赵国军心。若是再不请降,恐怕会有大患!” 郭开是贪,不是蠢。 他做的一切都是为自身利益。 反正他现在也捞的够本,根本没必要陪着赵王迁去死。倒不如促成投降,这样他还能捞到更多的好处。 他知道,公孙劫恨不得他死。 可秦王是明主啊! 绝不会因私废公! 他为秦国干这么多脏活,极具统战价值。他要是被秦国处死,别的诸侯贪吏还会使力吗? “投降?” “郭开!!!”有老臣站了出来,怒斥道:“你身为相邦,怎能未战先降?秦赵两国有血仇,怎么能投降?你这么做,便是我赵国的千古罪人!” “继续拖下去,才是罪人!” 郭开冷漠上前,森然道:“狼孟君,你可要想清楚了,现在邯郸城已经开始吃人了。秦国每日还在刺激军心,你信不信再过段时间便会引起营啸?届时,秦国会如何做?” “秦国是虎狼!” “他们会攻进邯郸!” “甚至很可能会屠城!” “狼孟君以为自己能独善其身吗?” 满朝噤若寒蝉。 就连鹰派狼孟君都闭嘴了。 现状就摆在这。 秦国围而不攻,并非怕了赵国。只是想减少损失,让他们内斗而已。等时机成熟,可以轻松拿下。倒不如趁现在乞降,以后没准还能做个富家翁。 “大王,不能再犹豫了!” “寡人……知道了……”赵王迁无力摆手,满脸绝望,哽咽道:“赵葱,就由你代寡人出使秦营,务必要尽量争取好处!” “臣遵令!” 第101章 现在,你们没资格谈条件! “赵使葱,求见秦丞相!” “赵使葱,求见秦丞相!” “赵使葱,求见秦丞相!” “……” 马车自小门而出,直奔秦营。 赵葱坐在车上。 边走边呼喊着。 还未抵达秦营,就被阻拦。经李信仔细检查,确认没有携带兵器,这才放行入营。马车缓缓而行,左右皆有秦卒注视。一个个眸带杀气,吓得赵葱瑟瑟发抖。好似是在盘算着砍下赵葱的脑袋。能得几级爵位? “父亲,赵国派遣使臣来了。” “想必是来商榷乞降之事。” “嗯。” 李牧相隔数十步外,幽幽叹息。现在的他已是死人,不便出面。赵国乞降,对双方而言都更好。能兵不血刃的进城,便于后续治理。 这也就是公孙劫了…… 否则能把赵军屠一半! “赵国亡了!” 李牧转身面北。 抬手长拜。 好似苍老了数岁。 数十年的精气神都散去。 …… 中军大营内。 “赵使葱,拜见公孙丞相!” “特呈国书,恳请丞相纳降!” 赵葱跪在地上。 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现在他是降臣,没尊严可讲。 行跪拜大礼也属正常。 公孙劫位居主座。 王翦和王贲分左右而坐。 秦王已经传诏。 纳降全权交由丞相决之! 任何人不得有异议! 公孙劫居高临下的看着赵葱。 眼神清冷凌厉。 不带任何怜悯。 论辈分,他也是赵葱季父。 可两人却是政敌。 赵葱没什么能力,只是庸才。虽有些底线,却也是贪财好色之徒,早早就被郭开韩仓拉拢,当初可没少拖公孙劫后腿。 公孙劫接过国书。 只是简单的扫了眼。 而后就将其丢进炭火中。 转眼间就化作灰烬。 “君侯这……这是何意?” 赵葱错愕抬起头来。 却依旧不敢起身。 “看来赵迁还真是有够蠢的。” “赵国现在没有资格,在秦国面前提任何条件!你们能做的,就是主动打开城门,让赵迁跪地乞降。你们若不体面,秦军自会帮你们体面。至于如何安置,大王自会决断。” “君侯这是何必呢?”赵葱双眼含泪,“您也是赵人,还是大王的季父。子女终究会有调皮顽劣的时候,打一顿或是骂一顿就好,何必要杀了他呢?” 砰! 公孙劫冷冷看着赵葱。 “看来你记性不太好。” “赵迁这昏君已将我除去宗籍,我与他没有半分关系。我不是他的父亲,也没这样的忤逆子。他害我义父,残害忠良。我不杀他鞭尸,就算客气的!” “公孙劫!你就如此争吗?”赵葱也是气急败坏的站起身来,怒斥道:“就算你今日为秦国左丞相,也流淌着赵国的血。我赵国至今虽然仅剩邯郸,可也能挡住秦军数个月!” “数个月?” 公孙劫好似听到天大的笑话,轻蔑笑道:“且不说你邯郸粮草最多再支撑半个月,就算真能数个月又如何?” “邯郸已被包围,各国也不会出救援。只要秦国愿意,就能打你们一年,两年,甚至五年!只要你们不投降,就能一直打下去!届时秦军入城,必定满城皆赤!” “届时,君当如何处之?” 轰隆…… 赵葱是如遭雷击。 呆呆的看着公孙劫。 国力永远是外交的底气。 嘴皮子再利索,不如战车跑两圈。 更别说赵葱学识远不及公孙劫。 公孙劫可是精通辩才。 荀子就曾夸他有张仪风范。 王贲在旁一言不发。 只是淡定的不断擦剑。 年轻的秦卒都渴望着杀敌立功! 对他们而言,赵国死守邯郸是最好的。届时攻进邯郸,斩首几万都和玩一样,巴不得他们死守。 军功就代表着爵位! 有了爵位,就是人上人! 土地,财帛,隶臣妾…… 当然赵王请降,也能获得集体军功。秦国军功很复杂,不是说光靠斩首。完成重大任务目标,基本都能赐爵一级。 好比灭国破城这种,就属于集体军功。直接参与的,都能得到爵位。还有类似先登,拔旗,斩将,爵位甚至能连进数级! 不过,这回战略是公孙劫和王翦联手制定,经过朝臣商议、秦王拍板决定的。王翦作为上将军,看的相当久远。 秦国的目标不止是赵国! 还有魏国,楚国,燕国,齐国! 直至天下一统也不会停下! 能无伤破城,肯定是最好的。 “你……你就忍心看到邯郸血流成河吗?”赵葱颤抖着看向公孙劫,歇斯底里道:“你难道忘了吗?你也曾是赵国相邦,还受先王嘱托,希望你能照料大王。邯郸的一草一木,都与你有关。赵人也都受你恩惠,就不能……不能让步吗?” “国家利益,寸步不让!” 公孙劫站起身来。 也是决定下最后通牒。 “回去告诉赵迁!” “他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早日开城乞降,还能留有体面。否则饥肠辘辘的赵人,必定会将你们全部生吞活剥。到那时,他连活命的可能都没有。” 赵葱却还是不死心。 抱着最后丝希望看向公孙劫。 “君侯难道都忘了吗?” “先王对您可是委以重任!” “先王?他也是个蠢货!赵国覆灭的根源,就在于他不听我的劝谏,非要立赵迁为太子。” 公孙劫则是恢复了平静。 冷漠的看着赵葱。 犹如是在看着死人。 “我从未忘记!” “对我有恩的,是我的义父。是赵国武安君,李牧。可赵迁却害死我的义父!” “至于那些百姓?” “我尚在邯郸时,他们想杀我。我离开时,也无一人送我。你问问他们,是谁欠谁?” “秦王以德报怨,用六座城池换我入秦。我进函谷时,亲率百官出函谷三十里相迎。那时我就立下誓言,必以六国报之。赵迁昏庸无能,远不及秦王半分!是他亲手葬送了嬴姓赵国!” 赵葱满脸绝望。 最后苦笑着点头。 “葱……都明白了。” “葱会将此事上奏大王。” “不送!” 公孙劫冷然拂袖。 他对赵人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目光落于沙盘上的邯郸城。 他走的时候就曾说过。 他会带领秦军杀回邯郸! 现在,他做到了! 第102章 秦王莅临,都听丞相的! 三日后。 公孙劫冠带整齐,亲自出营。 王翦等将领分左右等候。 而扶苏则是乖乖站好。 自在军营生活,他长高了些也晒黑了些。褪去几分青涩,眸子深处透着刚毅。平时公孙劫没空带他,扶苏就跟着操练。虽然年幼,却是一板一眼相当认真。 不论华阳太后怎么灌输洗脑,扶苏骨子里就是秦公子。平时看起来很儒雅,可认真起来,却是无比的倔强。王贲现在就相当喜欢他,给他布置的各种任务都能完成。 只是依旧稚嫩了些。 还需要好好磨砺! 就像前段时间问过王贲。 赵王为何如此愚笨? 明知公孙劫的能力,还要将他拱手送给秦国? 按他所想,不该杀了吗? 公孙劫后来听到这问题,脊背都在发凉。他记忆中的扶苏可是翩翩公子,如春风和煦,甚至连鹿都不忍杀害。该不会因为他,走向另外个极端吧? 至于赵迁不杀他? 是因为他又蠢又坏! 公孙劫是荀子徒弟,是最顶尖的学阀。他被软禁时,就有诸多名士给赵迁送来信函。如果赵迁真敢伤害公孙劫,那就等着遗臭万年,连带着赵国都会生乱。境内的诸多名士,都会选择离开赵国。 还有就是赵迁太蠢,他真的认为公孙劫没啥用。将他送给秦国,不光能换取六城,还可以祸害秦国。 没错,就真有这种操作! 有这种王,赵国能不亡吗? “大王至——” 随着武士一声声通禀。 远处赫然出现两辆斧车。 数十辆战车排为战阵,中间还有鼓车,有力士正在擂鼓。最中间的就是六马大车,由赵高亲自驾驭。 “吾等拜见大王!” “大王万年,大秦万年!” 公孙劫带着众将作揖。 秦王政走下马车。 亲自上前将公孙劫搀扶起来。 “诸将免礼!” 秦王政环视诸将。 “诸将有功于秦!” “囤兵备战大半年,夺取宜安六城,围困邯郸。击溃赵国精锐边骑,斩首八千级,各自论功行赏。此外寡人带来诸多美酒,用以破城庆祝!” “谢大王!” 将领们皆是无比欣喜。 有些人还偷摸的看着。 正值壮年的秦王只着常服,腰间挂着太阿剑。神情严肃。举手投足都散发着人格魅力,让人不由的心声敬畏。 这就是秦国的王! “大王,这里请。” “嗯。” 公孙劫在前带路。 秦王政缓步而行,步伐沉稳。 每一步的间距几乎相等。 这年头走路也有讲究。 大王则可走的慢些。 而朝臣需要走的快些,名为趋步。凡王召臣民,皆需趋步受诏以示敬重,所以又有入朝不趋的说法。 “丞相这回可是立下大功。”秦王政坐在营中主座,终于扬起微笑,“此次以身入局,离间赵国君臣。又设计救出赵武安君,令赵国军心涣散。说起来,武安君呢?” 公孙劫拍了拍手。 让屠睢去召见李牧。 “义父听从我的谏言,现在是更名换姓,对外则宣称武安君已被诛杀。” 这段日子李牧鲜少出面,连李左车等亲眷都被送回咸阳。这其实不仅仅是秦王政的意思,也是李牧自己的想法。 他不想再插手战事。 也不愿掺和朝堂争斗。 他死是最好的选择。 “牧,见过秦王!” 片刻后李牧便缓步入营。 秦王政点头示意。 “武安君请坐。” “谢秦王!” “遥想当初,武安君使秦带回质子。寡人质于邯郸时,也曾见过武安君。如今你能弃暗投明,寡人甚是欣慰。” “承蒙秦王宽宏大量。” “和寡人关系不大,要谢就谢劫吧。”秦王政神情严肃,认真道:“昔日寡人归秦,是劫求助将军,派兵护送寡人。此次寡人伐赵,最大的阻碍就是将军。寡人并未想过要留武安君,是劫主动上书请求,这才网开一面。” “明白。” 李牧轻轻颔首。 望着正值壮年的秦王,也是感慨不已。同样是王,赵迁差的太多了。就看这举手投足的架势,赵迁就远远不及。关键秦王知人善用,朝堂之上人才济济,猛将如云、谋臣似雨! 赵国输的不冤啊! “那武安君未来可有何打算?” 秦王政看着李牧。 脸上还带着些期许。 李牧既然活着也当做些事,秦国不会养个只吃白食的人。虽然更名换姓不便抛头露面,却也能再在后做很多事。秦国已经让了很多,李牧可不能不识趣。 “大王放心。” “此事我已说服义父。” “哦?” 公孙劫站起身来,抬手道:“义父与我,皆受王恩。义父不愿为将,也不想再和往昔有关联。义父多年戍边,与胡戎打过不少交道,还精通骑兵战术战法。义父今后可居终南宫,传授中郎兵法,甚至是协助我国操练骑兵。” “善!” “丞相真乃寡人知己!” 秦王政爽朗大笑。 他其实也是这想法。 李牧就相当于是从一线将军,变为智库幕僚。他最有价值的,就是他的这些经验和兵法。 秦国其实不缺将领。 王翦这些老将就不提了。 还有李信羌瘣这些少壮派! 李牧若是领兵,该给什么位置? 反倒会引起很多将领不满。 功劳摆在眼前,谁不想要? 可单论骑兵,秦国还真没人能比得上李牧。若能从他手里学会这些,那秦国后续讨伐诸侯会更稳妥。像这回光缴获的战马,就超过万匹! 秦国完全也能摒弃战车! 效仿赵国,组建主力锐骑! “武安君既然愿意,那寡人也不能亏待于你。”秦王政面露微笑,“保留君号,食泾阳千户,官至骑郎中将。官职虽然不高,却可出入王宫,还望武安君勿要介意。” “多谢大王。” 此刻的李牧也改了称呼,他知道公孙劫为保住他而付出多少,现在自然也要给秦王个面子。 从他被救出来的那刻,他就已经立誓。从今以后,赵国的武安君李牧就死了! “报!!!” “邯郸城门大开!” “赵王迁带百官跪地乞降!” “哦?” 秦王政面露欣喜,站起身来。 看来,他来的还真是时候! 第103章 肉袒面缚衔璧牵羊,入邯郸! 邯郸城下。 秦军分左右列阵。 皆持兵戈,严阵以待。 王翦带着短兵,登临城墙。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将赵国王旗一剑斩断。握着断旗,朝着城墙甩出去。落在地上,扬起无数尘土。 玄鸟王旗立于邯郸城头。 随着狂风,猎猎作响。 王翦站在王旗下。 面向列阵的秦军。 他没有滔滔不绝的说些废话。 “邯郸城破,赵国已亡!” “大秦万年!” “大秦万年!” “大王万年!” “大王万年!” 秦卒激动的举着兵器。 数名力士合力擂起战鼓。 沉闷的号角声响起。 所有秦卒同时高呼《无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 伴随着鼓声号声。 赵迁终于是缓步走出。 他光着膀子,下裳为素,反绑双手,口中含玉。倡太后同样着丧服,牵着头羊羔,亦步亦趋跟在后面。脸上满是绝望和恐惧,眸中含泪。 以郭开为首的朝臣皆服衰绖(CUi、die),也就是所谓的丧服。胸前为粗麻布制成,头、腰则绑白麻。无一例外,皆是赤足而行。有的已渗出血迹,却无人敢脱离队伍。 再往后就是赵国宗室子嗣,分左右而舆榇(Chen)。舆为车,而榇为棺椁。这些贵族随车而行,扶着棺椁。一个个低着头,走的也都相当慢。 这也算是周礼传统。 亡国为凶礼,故素车白马。国君肉袒面缚,衔璧牵羊。而大夫衰服,士舆榇。要知道国君和国家是一体的,国家被灭,也就意味着国君已死。这时候就要在嘴里含着玉璧,代表着自身已死,所以走的也是丧礼流程。 …… 走出城门。 赵迁双眼含泪。 噗通声跪在地上。 赵葱跟着跪下,哽咽着仰天高呼,“嬴姓赵国第十世国君迁,向秦王跪地乞降。今献上赵国王玺、舆图、户册,跪请秦王护佑赵人!” “跪请秦王护佑赵人!” “跪请秦王护佑赵人!” “……” 王玺,代表着王权。 舆图,代表着疆土。 户册,象征着人口! 献此三样,就代表着彻底臣服! 沉闷的战鼓声越来越快。 军旗狂舞。 战阵瞬间变化。 六马大车自后方缓缓驶出。 沿途而过,将士们皆是单膝跪下。 “大王万年!” “大王万年!” “大王万年!” “……” 声浪如潮,滚滚而过。 赵高勒马停下。 公孙劫先一步下车,此刻也是冠带整齐,腰佩纯钧名剑。在他的搀扶下,秦王政也是走下马车。 头戴冕旒,着玄色常服。 他平静抬起手来。 鼓声、吼声戛然而止。 秦军将士遥望大王,很多人就只能看到个背影。可这一刻全都是热血沸腾,全身紧绷的遥望注视。只觉得多年戍边,都是值得的! 王如金乌,立于神树。 更是秦国的太阳! 至高无上! 秦王政平静而行。 最后走在赵迁面前。 居高临下的看着往昔仇敌。 眼眸冰冷,面无表情。 彼时他尚质于赵,而赵迁虽贵为公子,却是自幼顽劣,没有德行。他总会召些顽劣的二代,在邯郸城胡作非为。 曾拦住他,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是蛮夷牧犊儿。让稚童将他围困,逼他跪地叩首求饶。或是抓住他捡来的黄犬,让他学犬吠,否则就掐死黄犬! 还有很多很多! 可他从未屈服过! 面对围殴,他就如饿狼般将赵迁扑倒在地。稚嫩的拳头砸在赵迁脸上,砸的双手染血,而后狠狠咬住赵迁的手腕。就算被打的鼻青脸肿,也绝不松嘴。 他可以被打! 但绝不会跪地求饶! 更不会让赵迁好过! 赵迁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嘴里含着玉璧,看向秦王的眼神就只有乞求和深深的恐惧。 他现在是亡国之君! 必被钉在史书上,遗臭万年! 终于,秦王政动了。 将他含在嘴中的玉璧摘下。 而后高高举过头顶。 “孤,接受乞降!” “赵国,亡了!!!” 王翦高高举起军旗。 鼓声号角声再次响起。 秦军将士们皆是仰天怒吼。 “大秦万年,大王万年!” “大秦万年,大王万年!” “……” 赵迁颤抖着站起身来。 秦王政亲自为他解开束缚,而后勾了勾手,赵高便带车士将后方的棺椁焚烧。如此,乞降也就彻底完成。 他没有多说什么。 更没有当众宣布如何安置。 平静走在前面。 让公孙劫与他并肩而行。 王翦率诸将则跟在后面。 押着赵迁等人游街示众。 昔日繁荣的邯郸街,现在无比杂乱。随处可见包裹着尸体的草席,赵人们全都跪在地上,沿途都有秦军看守。 公孙劫缓步而行。 冷漠看着这些赵人。 他们其实没什么大错,只是轻信他人,习惯性指责好人。他们没有任何决定权,只能随波逐流。但同样的,公孙劫也不会可怜他们,因为他们不值得! “大秦万年,大王万年!” “……” 沿路赵人皆是叩拜。 秦王政并非是要去王宫,循着记忆而行,最后停在了处废墟前。这是他质于邯郸时所居,也是母族提供的偏宅,可现在却化作废墟。 他望着废墟。 回忆起了很多事。 母亲紧紧抱着他,带着些兰香。门外则响起无数厮杀声,赵人们恨不得将他抽筋扒皮,以报昔日长平之仇! 母族在邯郸也算是大族,可却因为庇护他的缘故,最后被狠心发往代地戍边。母亲为了保住他的性命,只能为他取名赵政,也是变相的向赵王服软。希望他能念在一丝丝的嬴姓血脉的情分上,放过这个无辜的孩子! 秦王政俯下身来。 自废墟中将竹马取出。 面前还有已被刨去根的枯竹。 “丞相,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应该是我离开之后。” “好。” 秦王政若有所思。 而后冷漠抬起手来。 “王翦!” “臣在!” “此地方圆五里的吏民,皆坑之!” “臣遵诏!” 秦王政拂袖转身。 仅仅一句话。 起码有两千余人被坑杀! 公孙劫注视着废墟。 突然想起在书上看到的句话。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今日不就是天子之怒吗? 秦王要清算赵国上下所有人! 曾经欺辱过他的,一个不留! 宁可错杀三千,也绝不放走一人! 第104章 亡赵,大清算! 邯郸城外。 李牧面朝邯郸,跪地长拜。 依稀能瞧见飘曳的玄鸟王旗。 秦国兵不血刃攻下邯郸。 但不代表就此罢休! 秦王政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他在邯郸受多少委屈,就会杀多少人。况且还有公孙劫这层关系,他只会嫌杀的人不够多! 此外,秦赵两国宿怨难消。秦国若想维稳,必须得恩威并施。先以寻仇为由,将些不安因素清洗。至于后面的顺民,自然便于秦国治理。 况且秦王理由很正当。 当初你们欺辱寡人! 你们还想伤害丞相! 有问题吗?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啊! 李牧勉强起身。 看向邯郸方向,长叹口气。 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奈何国君昏庸,奸臣当道! 如今武安君李牧已经死了。 他是秦国的骑郎中将! …… 秦王政行于街道。 正和公孙劫闲聊着。 两人有说有笑,很是和睦。 可在赵迁看来却无比恐怖! 秦王政刚刚只一句话。 便杀了两千多人! 当初他也欺负过啊…… “寡人记得此地是酒肆。” “彼时有些游侠在此饮酒。” “前面是食肆吧?” “当时将寡人的粟米撒了。” 王翦也是心领神会,眼神瞥向王贲。后者也是心领神会,当即带人去做事。很快,他们就来至公孙劫的旧居。原本的茅草屋,已被人彻底摧毁。 门口还立了个石碑。 刻着鲜红的四个字! 【叛国秦狗!】 秦王政挑了挑眉。 “谁干的?!” 他转过身来。 杀气腾腾。 吓得赵迁瘫坐在地。 朝臣贵族们面面相觑。 却无一人敢抬头说话的。 “不说?好!” “传诏……” “是颜聚,颜聚!”倡太后吓得连忙出言,“公孙劫走后,他就上书谏言,要坐实他的叛国罪名。所以让人毁了茅屋,并且在此地刻石,让臣民们知道他的罪刑。” “太后不能这么说啊!” “这不也是你和大王同意的吗?” 颜聚吓得是瑟瑟发抖,连忙跪在公孙劫面前,不住叩首道:“建文侯,我与你并无仇怨。我上书谏言,只是唯上是从投其所好,这怎么能怨我呢?” “烹了,夷三族。” 秦王政冷漠摆手。 一句多余的废话没有。 颜聚吓得是连连叩首磕头。 “建文侯,我错了!” “我真的知道错了!” “您就替我求求情,以后就是给您当牛做马都行。我家中还有诸多金玉姬妾,只要您能救我一命,我愿意都献给君侯!” “你死了,也都是我的。” 公孙劫抬脚将他踹翻。 而颜聚因为恐惧,已是涕泪横流,胯下更是不争气的升起骚臭味。赵高则是走上前来,踩着他的右手。十指连心,传来的痛楚让颜聚五官都已扭曲。 “带走,烹了!” “不!!!!” “我错了!” “我真的错了!” 撕心裂肺的惨嚎声响起,而后就被赵高派人带走。赵迁咽了口唾沫,颤抖的跟在后面。倡太后同样是满脸恐惧,还需要人搀扶才能勉强而行。 “聒噪。” 秦王政转过来看向公孙劫。 “劫,你无需有任何负担。寡人当初就曾说过,攻破邯郸时,必会为你出气。当初这些欺辱过你的人,寡人一个都不会放过!” “皆听大王的!” 公孙劫抬手应下。 很快,秦王政停下脚步。 注视着宏伟的龙台王宫。 “赵亥。” “在。” “令人将龙台宫画下。”秦王政背着手,淡淡道:“带回咸阳,交由治宫室丞,令其于章台宫下仿造。” “臣遵令!” 秦王政踩着阶梯。 边走边聊。 “寡人也曾来过这。龙台居中、 居前、 居高,回廊环绕、重檐迭起,高耸入云!寡人当时只觉得无比宏伟,可寡人知道,章台宫更大!” “的确。” “寡人曾言,每破一国皆要在咸阳仿其王宫。诸侯莫不西面,而朝于章台之下!”秦王政抬起手来,“韩王宫已经修成,现在又有了龙台宫。未来,寡人还要修更多的宫廷!” 公孙劫这回没有附和。 还因此慢了两步。 秦国凭借耕战制,在战时有着极高的调动组织能力。灭六国时,能靠着诸侯财富而运转回血。可后续南征岭南北伐匈奴,却让秦国入不敷出。 从历史宏观来看,绝对是功在千秋。特别是攻占岭南,奠定了诸夏版图。可对当代人而言,就相当难受了。 秦王政也不是个安分的君主,各种国家级工程从上位起就没停下来过,堪称是基建狂魔。可他实在太着急了……这些工程在十几年内相继上马,不顾民力。 他在位时,尚能压制住。可他一死,各种矛盾皆是爆发。加上六国余孽相继起义,百姓也都跟着他们,最终推翻了秦国。 当然,这都是历史上的事。 有公孙劫在,自然不会如此。 就说仿造王宫这事,象征意义大于实际。完全可以找个方法变通下,同样也能彰显功绩和国威。 只是现在秦王尚在灭赵的欣喜中,公孙劫也不至于当众驳斥。有什么话,两兄弟完全能私底下再聊。 终于,他们走至龙台王宫。 殿内还带着些冷意。 秦王政傲然位居王榻,王翦和公孙劫分左右站好,赵迁等人皆是跪在地上。 因为一直都是光脚走的,导致他们的脚底板都已被磨的血肉模糊,沿路还能瞧见血脚印,宫中都弥漫着血腥味。 秦王政居高临下俯瞰他们。 终于,他抬起手来。 “自今日起,废赵国宗室。自赵迁起,皆贬为庶民。赵迁与倡后,流于房陵。邯郸豪右,皆迁至关中。三日内,上缴所有田宅钱粮!” “吾等遵令……” 赵迁颤抖着点头。 “此外,赵国已亡!” “绝其宗庙祭祀!” “不过,寡人准你祭祀小宗。” 秦王政冷冷开口。 赵迁也不敢驳斥,只能跪地叩谢。可却没想到有宗室子站起身来,怒吼道:“赵政,你这个天杀的!你莫要忘了,你秦国也是嬴姓血脉!你绝赵国宗庙祭祀,等于刨自己的祖坟!” 唰…… 利剑闪过。 此人捂着喷血的脖子。 李信无比淡定的收剑。 “拖下去,五马分尸!” “因为他,寡人收回对你们的恩赐。从今往后,你们连祭祀嬴姓小宗的资格都没有!” 赵迁浑身战栗,脸上还有着滚烫的鲜血。望着那狰狞不甘的尸体,吓得连话都说不全。 “至于你,郭开!” 第105章 相父我对不起你,三不杀! 郭开连忙从后走了出来。 他满脸谄媚,带着讨好的笑容。 “大王,我好歹也算是于秦有功吧?对秦国而言,我设计除去建文侯、武安君,还让赵国怨声载道、粮食短缺。大王,我府上还有万石粟米,盐、酒、肉不计其数。为庆祝大王破赵,解昔日宿怨,开愿意将这些全部献上,用来犒赏秦军。” “郭开?!” 赵迁错愕的看着郭开。 “你……你这话何意?” “何意?”郭开不屑冷笑,“看来建文侯真没说错,你还真是蠢笨如猪。我所做的一切,从来都不是为了赵国,而是为我自己。建文侯可是你的相父,你又是如何对待他的?你不信他,却信我这馋臣,你说你蠢不蠢?” “你……你……” 赵迁脸色涨红,恨不得将郭开生吞活剥,怒吼道:“是你,一切都是你害得!是你,你害得寡人将相父逐出邯郸!” 郭开冷漠的将他推倒,整理好自身衣冠,淡淡道:“说你蠢,你还不服气。真正赶走建文侯的,是你。如果你不听信我的谗言,我说再多又有何用?建文侯是你的相父你都不信,你说你是不是蠢?!” “相父!” 赵迁噗通声朝着公孙劫跪下,涕泪横流声泪俱下道:“相父,是我错了,是我对不起你。相父,就当是我求求你。你也是出自赵国宗室,还请你替我向秦王求求情,只要不绝我赵国宗庙祭祀便可!” 公孙劫厌恶的看着他。 冷漠将其踢开。 郭开这种人就是单纯的坏,而不是蠢,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利益。而赵迁这人就是蠢了,简直具备所有亡国之君的特质。残害忠良,听信奸臣谗言。 当初还在邯郸时,公孙劫私底下不知与他说了多少。可赵国打了几次翻身仗后,这家伙就彻底飘了,就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想着打压公孙劫,收回王权。 可赵迁却看错了公孙劫。 他对权力不感兴趣。 留在赵国,是为报李牧的恩。 “相父……”赵迁不住叩首,颤抖着道:“您难道忘记先王的嘱托吗?” “我临走时,义父就对你说过这话。”公孙劫负手而立,冷漠道:“可你是如何对付他的?甚至还想要杀了他,诛杀其三族!还有你别忘了,你早早就将我除去赵国宗室籍,我和你们再无任何关系。” “就是!” 郭开在旁附和点头,谄媚的看向公孙劫,“丞相,开当初与你有些冲突,不过那都是些误会。以后你我可能还会同朝为官,届时还望丞相能念在同乡的份上,照拂一二!” “你不怕我杀了你?” “欸,丞相真会说笑。”郭开却是不紧不慢,转身看向秦王,抬手作揖道:“当初有秦使找到过我,只要我能帮助秦国除去武安君,以后便能位列客卿,并且还许下三不杀。” “三不杀?” 秦王政有些不明所以。 对赵国用间这事,他是全权交给公孙劫负责,所以压根没听说过。该如何处置郭开,他也都尊重公孙劫的想法。 秦有客卿官位,以待诸侯名士。其位为卿又以客礼待之,所以官名为客卿,就像李斯当初就曾任客卿。这职位可不算低,没点真本事的名士可当不上。 秦王政倒是无所谓。 杀了郭开都行。 反正秦国没啥信誉可言。 如何处置,还是看公孙劫的。 “没有杀郭开的秦人!” “没有杀郭开的刀剑!” “没有绑郭开的绳子!” 这事自然都是他安排的。 可他既然敢这么说,就留有后手。 “你放心,本相说到做到。”公孙劫冷漠抬袖,“但是,你所拥有的田宅都将被收回。” “没问题。” 郭开是满不在乎。 田宅这点算啥? 他手里可有不少黄金! 等去咸阳,他也能用金玉疏通关系。就算秦王政再怎么宠信公孙劫,他也有自信能在咸阳站稳脚跟。 “劫,你确定?” 秦王政都忍不住出言提醒。 郭开这种馋臣压根没用。 对这种人,直接烹了就是! “大王放心。” 公孙劫认真抬手。 秦王政也只得点头应下。 他又看向赵迁等人,冷漠道:“还有曾经欺辱过丞相的,一律黥为城旦,至骊山修皇陵!” “廷尉!” “臣在!” 李斯缓步走出。 “赵国凡五百石吏以上者,皆收回田宅。” “臣遵令!” “王翦!” “臣在。” “诏令秦军,此次灭赵皆有大功,故赐爵一级!全军整备,庆祝三日!” “臣遵令!” “……” 秦王政高居王榻,有条不紊的安排着。等都解决后,公孙劫则带人押送郭开,准备前往相府。 而赵迁依旧只能光着脚,行于宫中。他即将被人押送,流放至房陵,所以是特地看向了公孙劫。 “相父!” “怎么?” “不知能否再为我歌一曲?” “不能。” 公孙劫冷漠转身。 赵迁双眼通红,每步都会留下血脚印。抬头看着天空,最后哽咽着高呼。 “房山为宫兮,沮水为浆!” “不闻调琴奏瑟兮,惟闻流水之汤汤!” “良臣淹没兮,社稷沦亡。” “余听不聪兮!敢怨公孙?” “……” 赵人闻者无不伤心落泪。 公孙劫是连看都懒得看,平静带人护送郭开。这家伙当上相邦还没到一年,却不知捞了多少好处。秦使贿赂他的就不提了,还有利用权柄捞的油水。 欺压百姓,兼并农田。 “哼,这赵迁还真是愚蠢。”郭开淡定自若的走在前面,“丞相,说起来你可还得谢谢我。若非我当初将你逼走,今日怕是也无法为秦丞相。你我恩怨不如就此一笔勾销,等以后去了咸阳还要多来往咧。” “呵呵呵……” 公孙劫却只是冷笑。 行于宽敞的邯郸街道。 此刻两侧则有了诸多赵人。 他们有的是饥肠辘辘的灾民。 还有的是从前线溃逃的赵卒! 看到他们后,皆是抬起头来。 “丞相何故发笑?” “赵迁的确是蠢,不过你也不聪明。”公孙劫看着郭开,淡淡道:“你真以为,你能活着去咸阳?!” “丞相,你可说了三不杀!” “放心,我会遵守诺言。”公孙劫拍了拍手,看向所有赵人,“现在,你们全都听着!此次秦国破赵,郭开居功至伟。他被秦使贿赂,所以将我逼走,更害死了武安君!” “???” 郭开顿时大惊失色。 望着公孙劫,满脸恐惧。 你玩阴的?! 第106章 郭开死,真相大白! 越来越多的赵人走出。 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他们有的紧握扁担,有的握着短剑。如狼似虎,朝着郭开步步紧逼。 百姓对朝堂知道的是少。 可日子好坏能分不清吗? 自公孙劫走后,他们过的什么日子?! 没人帮,没人管! 连口热乎的都吃不上! 挖草根,吃树皮! 卖儿卖女,易子相食! “公孙劫,你耍我?!” 郭开吓得已是破防。 浑身瑟瑟发抖。 公孙劫则很淡然,抬手道:“所有人都听着!郭开将你们乃至赵国,卖了个好价钱,所以许诺他三不杀。” “没有杀郭开的秦人,而你们现在并未编户齐民,还是赵人并非秦人。没有杀郭开的刀剑和绑郭开的绳子,所以不得用任何兵器。本相素来是言而有信,绝不出尔反尔!” 话音落下。 赵人们也都心知肚明。 他们面面相觑,自觉丢弃兵器。 公孙劫笑眯眯的看着郭开。 “这就是三不杀。” “你就好好品尝这滋味。” “不,你不能杀我!”郭开好似想到什么,连忙道:“我对秦国有功,我更是破赵功臣。秦王更是许我客卿官位,你不能杀我。你若杀我,秦王必定震怒。” “你又错了。” “???” “谈条件的,一直是我。”公孙劫笑着向后退去,免得溅自己一身血,轻飘飘道:“大王早早就说过,将灭赵之事全权交由我负责。亏你多年谄媚,却连察言观色都不会,难道没注意到大王的神色?” 他没有理会绝望嘶吼的郭开。 看向这些愤怒的赵人。 决定再加三把火。 “真正背叛赵国的,是郭开!” “他收受贿赂,残害忠良!” “把持粮仓,高价卖粮屯田。” “邯郸现在一石米要多少钱?” “足足八百钱!需要用马车才能拉动!” “这口气,你们能忍吗?!” “郭开!!!” “你还我孩儿的性命!” 双目赤红的农夫嘶吼着冲了上去。 他手中没有任何兵器。 可这砂锅大的拳头,却带着无数赵人的怒火! 砰! 郭开被捶飞出去。 刚刚落地,数十饥肠辘辘的灾民扑了上来。这段时间的所有委屈,瞬间化作食欲。他们张开血盆大口,就犹如野兽开始撕咬。一块块肉带着鲜血喷溅,而他们则毫不在意,大口大口的咀嚼着。 “啊!!!” “我错了!” “我真的知道错了!” 剧烈的疼痛,让郭开浑身痉挛。 可他现在却被人死死按住。 被一口一口,一口一口……的撕咬! 灾民们前赴后继。 就连溃卒也同样扑上去。 为的自然是武安君李牧! 赵国已经盖棺定论。 将李牧打为叛国贼子! 逃往秦国时,不慎坠马而死。 但公孙劫早就将消息放出,李牧被谗诛,坑三族! 此事邯郸人人皆知! 公孙劫缓步而行。 踩着地上血迹。 愤怒咆哮的赵人,几乎将郭开生吞活剥,这可是物理意义上的。全身上下几乎没有块好肉,躺在地上就只有微弱的呼吸。见他走来,赵人们皆是做鸟兽散。而公孙劫则是面露冷笑,淡淡道:“这些赵人杀我大秦客卿,一律诛杀!” “唯!” 李信抬手应下。 当即派人去捉拿这些暴民。 这本就是公孙劫的目的。 他不仅仅要借赵人的手杀了郭开,更要借此宣告秦律。让这些好任侠喜私斗的赵人知道,现在他们皆是秦民,不允许私斗。 就是有天大的仇恨,都得由律法决断。同时也算是安抚诸侯的贪吏,公孙劫是信守诺言的人。郭开被杀,是他自己把赵人得罪死了。在他取钱的时候被赵人所杀,秦国为此诛杀数百暴民! …… 郭开躺在地上。 全身此刻都没一块好肉。 脸上都被咬出诸多伤口。 他看着天空,动弹不得。 往昔的很多记忆涌现在脑海。 还记得他犯下死罪,公孙劫判他枭首。赵迁关键时刻出手,让他得到赦免,并且是官复原职。当时公孙劫是亲至囚牢,将他放出。他无比得意,很想说两句嘲讽公孙劫。却没想到,他却无比难得的主动开口。 “郭开,我知道你是什么人。大王法外开恩赦免你,我无话可说。可你记住我今日所说,当赵国亡国的那刻,也就是你的死期。你所做的一切,都会被清算!“ 郭开当时真没在意。 可现在…… 公孙劫蹲下身来。 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现在,我已信守诺言。” “没有秦人动手。” “没有人用刀剑绳子。” “并且,我还会追究这些暴民。” “你的手段,我其实都知道。”公孙劫静静的看着郭开,淡然道:“我先前忍让,只是不屑用这些手段。我想的只是帮助义父,尽量保住赵国。说起来还真要感谢你,若非是你,我恐怕还得继续在赵国蹉跎时光。” “公……公……公孙……” 郭开颤抖着开口。 可现在无比吃力,连名字都喊不出来。 公孙劫冷漠起身。 抬起脚将他踹至边上。 “有成,等他断气后丢出去喂狗。” “唯!” 李信是当即长拜。 望着公孙劫,心中胆寒。 他也算认识公孙劫这么长时间,平时都是风度翩翩,待人和煦。就算手底下人犯了小错,公孙劫也只会笑着安抚。可来至邯郸后,他展现出狠辣果决的一面。 将郭开玩弄于股掌中! 借刀杀人,又诛杀暴民! 关键还都和他无关。 轻轻松松解决宿怨。 “有成,咱们走。” “唯!” 公孙劫走在前方。 诸多饥民痛哭流涕的滑跪在前,只是都被秦卒无情的阻拦,让他们无法靠近公孙劫六尺范围内。 “君侯,我们都知道错了!” “我们以后就唯您马首是瞻!” “我们再也不怀疑您的决策!” 公孙劫冷漠负手,望着他们没有丝毫怜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今后你们皆是秦民,只要奉公守法,很快能恢复民生。若你们犯错,秦法也不会留情。” “我们……还能跟着您吗?” “做人,最重要的是靠自己!” 公孙劫抬起手来。 秦卒心领神会,将他们全都赶走。 公孙劫傲然转身,潇洒离去。 拂袖轻挥,不带丝毫留恋! 现在仅仅只是灭赵而已。 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第107章 论功行赏,MVP结算画面! 邯郸城内。 秦军正式接管。 该抓的抓,该杀的杀。 因为刚刚接手,就先执行粗暴的军令。这时候的秦国基础组织能力很强,加上还有诸多军吏协作,将邯郸划分为诸多区域。 当然也有些不安分的叛贼。 但是,很快就被诛杀! 秦国可还有着连坐法。 一人犯法,邻伍皆有罪! 非常时期,要用非常手段。邯郸城内几乎满城皆赤,行于街道,还能闻到刺鼻的血腥味。 还有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贵族,他们悲恸惨嚎着,拖家带口的被拖走。有的被迁至关中,有的则被流放至巴蜀,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短短两日的混乱后,邯郸也终于恢复稳定。这时候秦王的第一份诏令正式下达,以赵字而书,张贴于邯郸各地。秦国大开粮仓,赈济饥民! 只要这一句话,足够了! 没错,这就是秦王政的手段。 说再多都没什么用。 关键还是得做! 也不能直接给。 得先饿他们两天。 将些暴民反贼清洗干净。 而后赈济灾民,收拢民心。后续推行律令,他们就知道秦国是言而有信。违背律令的,就必会被惩治。如此很快就能稳定基层百姓,豪右贵族就是想干点坏事,百姓也不会支持。 原因很简单。 大部分百姓只想安稳过日子。 赵国遭灾时,豪右贵族囤积居奇哄抬粮价,害得他们卖儿卖女甚至是易子而食。秦国攻破邯郸后,却主动开仓放粮。 那谁还支持赵国贵族? 李牧戴着面纱,行于街道。军吏摇身一变,戴上獬豸冠,手握三尺木牍,开始教导赵人律令。秦国是以法为教,以吏为师,这都是基操。 秦人的确是虎狼,却也不至于把人都饿死。毕竟这年头的人口,同样是极其宝贵的资源! “父亲,他们过的都挺好。” “秦人要是早来更好!” “呵……” 听着二子所言,李牧哭笑不得。但即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让他是相当受伤,合着他当初抵抗秦国,还错了?! …… …… 龙台王宫。 太史令胡毋敬提笔而书,他主要负责修史,像灭赵这种事,自然离不开他。 【秦记:十七年八月,丞相劫、王翦尽定取赵东阳,破邯郸得赵王。王之邯郸,诸尝与王生赵时母家有仇怨,皆阬之!】 秦王政正坐于王榻。 宫内还有诸多将领。 此次破赵为大功! 自然需要论功行赏。 “禀上,如今邯郸豪右基本都已迁走。收回农田三万余顷,奴五千余。根据彻查,燕国曾卖给赵国数万石粮食!据赵葱所言,此事燕王喜并不知情,是太子丹私自决定。” “太子丹……” 秦王政眼神冰冷。 透着杀意。 他没找太子丹麻烦就算好的。 想不到这家伙敢救赵?! “不止如此。”公孙劫走上前来,抬手汇报道:“赵嘉早早被发配至代地,连带着还有些赵国宗室子弟都在。代地尚有部分边军,战力不俗。” “不过几万人而已。” 老将杨端和捋着胡须。 根本没把这事放在眼里。 在秦军面前,几万残军算什么? “恐怕没这么简单。”公孙劫抬手指向帛图,“赵嘉本为太子,心性胆识过人,只是赵偃太过昏庸,将其废黜更立赵迁。若赵嘉与燕国合军,囤兵于上谷,必会威胁到邯郸。故臣以为,秦国当备战于中山地。” “准!” 秦王政没有任何怀疑。 仅仅只是一个字,便将此事定下。 他此前也接触过赵嘉。 的确是比赵迁强的多。 不过,也没什么意义。 秦国还需时间消化邯郸。 而秦军也是兵疲马累,就算有粮草进攻代地,最后燕国必会插手。要是魏楚两国再插手,甚至会影响到秦国大计。 现在,他需要足够的理由! 让魏楚无法干预的理由! 赵嘉不足为虑。 关键是燕国! 他看太子丹不顺眼很久了。 “李信!” “臣在!” “此次破赵,你表现出众。寡人暂命你为邯郸郡尉,执掌军务,领秦锐骑戍于中山地。” “臣,遵令!” 李信激动长拜。 同时感激的看向公孙劫。 这可都是公孙劫的功劳啊! 灭赵嘉只是顺手的事,备战于中山地,就意味着随时都能对燕国用兵! “王贲为邯郸假守。” “杨端和为监御史。” “羌瘣为郡丞,协助李信治锐骑。” “由杨端和,王贲领秦军!” “臣等遵令!” 众人同时抬手作揖。 秦王政安排的井井有条。 这些事也是他早早就决定的。 秦国收编了赵国边骑,现在手里足足有三万锐骑,就由李信和羌瘣这俩最擅长骑兵的负责。 而杨端和与王贲则起到定海神针的效果,统领整个秦军。至于王翦这把杀牛刀,自然是要以备不时之需。等哪里需要,再将他派过去就是。至于其他杂活,根本用不到他亲自出马。 公孙劫默默记下。 邯郸目前还处于军事管制,就直接以军吏暂任郡县长吏。秦国郡制讲究个三权分立,也很有意思。 郡守负责治理民生,边地多为武将,内地多以郎官出任。作为封疆大吏,权力极大。当地诸多官吏的任免,皆由郡守决断,负责治理郡县民生。 而郡尉掌郡卒驻军,主管治安和侦缉盗贼。直辖于秦王,与郡守分庭抗礼。 再有就是监御史,类似后世的纪检委。直接隶属于御史中丞,负责监察包括郡守在内的所有官员,也就是拥有监督权。 至于郡丞类似副职,主要辅佐郡守综理郡政。如果郡守缺位或因意外不能理事,就由郡丞直接暂代郡守。 “还有丞相!”论功行赏到最后,秦王政才看向公孙劫,微笑道:“此次破赵,丞相当居首功。也是丞相层层谋划,方能兵不血刃的攻陷邯郸。协助寡人,快速稳定邯郸,皆有大功。” 秦王政顿了顿。 似笑非笑的看着公孙劫。 “你有任何想要的都可提,不论是金玉财帛,还是田宅美姬。只要是你想要的,寡人皆会赏赐给你!” “臣还真想要个人。” “哦?” “准确说是一家人。” “谁?” “邯郸卓氏!” 公孙劫抬起头来,掷地有声! 第108章 邯郸卓氏,宿麦! “卓氏?” “寡人记得他们为赵官商,炼铁冶铜。赵国兵器,有七成出自卓氏。卓氏为邯郸首富,光僮仆就有二百人,赵国马镫几乎都出自卓氏。他们也算与你有些关系,可最后却未曾助你。” “所以,寡人将他们迁至蜀地临邛。当地狭薄,条件艰苦。正好蜀郡守上书,说是在临邛有铜铁矿,希望能派官匠开采冶炼。寡人就是要让他们去临邛吃苦头,为秦铸器!” 秦王政语重心长的阐述。 他对赵人都没什么好感。 类似这种大族,就得都迁走! 卓氏按理说是能迁去关中,不至于去蜀地吃苦。其宗长相当识趣,主动将多年攒的财富献上,只求能迁去好地方。可秦王态度相当明确,就是要将他们迁走。 公孙劫都知道。 秦王这是要给他出气。 “臣是这么想的。”公孙劫抬起头来,认真道:“将卓氏部分人迁至临邛,核心工匠则悉数迁至关中。卓氏虽少德行,却精于冶炼铜铁,宗内更有诸多能工巧匠。若能为秦铸造甲兵,也算是赎罪,还望大王准许!” “罢了……”秦王政无奈苦笑,“既然是你相求,寡人准了。如何挑选,皆由你决断。但他们皆是罪人,皆充为匠奴。若无大功,不得更为工籍!” “臣拜谢大王!” 公孙劫抬手道谢。 卓氏为邯郸大族,当初与他也颇有交情。但后来迫于压力,选择了中立。特别是算缗一出,更让卓氏彻底倒向郭开。 现在卓氏没什么名气,可在历史上却很出名。卓氏迁至蜀地后,成为当地冶铁大户,掌握了巴蜀的铜铁器。家中僮仆就有千人,堪称是当地的土皇帝。 再后来出了个卓文君,而她要和司马相如私奔。当时的宗长卓王孙见生米煮成熟饭,为维持面子,只能砸进去百万钱和上百僮仆! …… 卓氏现在也有价值,不是他们的宗长,而是核心的大匠。这些大匠,才是维持卓氏荣耀的关键。所以,公孙劫会将卓氏宗长和嫡系发配至临邛。至于核心大匠,则都带去关中。 秦国其实不缺工匠,特别是铜匠。自墨家入秦后,秦国工匠技艺突飞猛进。就论冶铜技术而言,放眼天下无人能出其右。所以这年头虽有铁器,可秦国依旧以铜器为主。 没错,现在是有铁器的。 准确说早在商朝时期,就有巧匠用陨铁铸造兵器。至战国时期,炼铁技术也是突飞猛进,各国都开始推行铁器牛耕,生产力大大提升。 单论炼铁技术,最强的就是楚国。像宛地兵器,皆锋利如蜂刺。秦昭王时期,就曾担心楚国铁剑,曰:吾闻楚之铁剑利而倡优拙。夫铁剑利则士勇,倡优拙则思虑远! 而后就是燕国,炼铁技术相当惊人。已经熟练掌握块炼法炼铁,通过渗碳钢技术进行反复锻打折叠成型,并运用淬火工艺增强刃部硬度。 公孙劫昔日曾出使燕国下都,有幸参观了当地的炼铁坊。不仅仅是剑、矛、戟这类兵器,就连甲胄盾牌都以铁铸造而成。 不过也没什么意义。 因为目前都是冷兵器对决,没有跨代碾压。而且炼铁技术不够完善,无法大规模铸造,生产速度和秦国完全没法比。 公孙劫上谏求情。 为的是卓氏核心铁匠。 未来能帮他做很多事! …… …… 秦王政摆了摆手。 这事就此翻篇。 他重新看向公孙劫。 “目前最棘手的还是粮草。邯郸城内,足有二百万余人,可却没多少粮草储备。因为旱灾和蝗灾,田中没有收成,就连野菜野果也都被啃光。现在还是七月,后面会面临寒冬。等春季种下粟米,又要等待农时。在这期间,几乎没有粮食进账。丞相,你可有何良策?” “有。” 公孙劫果断点头。 一道道诧异的眼神皆是看来。 特别是王翦、杨端和等将领。 为什么? 他们打仗再厉害,也要受限于粮草。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足够的粮食,他们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征战。 可以这么说,秦国攻占六国的速度,取决于粮食的产量。若是熟悉历史,就会发现秦国自灭韩起,每次灭国都会间隔段时间。 生产力摆在这。 农田就这么点产出。 你把青壮带走打仗,谁种地? 所以每次灭国就只能等。 说白点,王翦他们立功的速度,就取决于后方粮草的数量。因为秦军战斗力摆在这,对其余诸侯就是碾压! 邯郸遭逢大难,粮草几乎耗空。按杨端和所想,后续只能大规模迁徙。同时保证一定的粮草支援,借此也能更容易治理邯郸。 可需要多少粮草? 杨端和不知道。 他也不敢算! 如此秦国就会被拖延! 秦王政这两天都在愁这事。 为此还亲自视察过粮仓,发现粮食几乎都被郭开等贵胄所瓜分。就算全都收回来,其实也根本不够吃的。 毕竟邯郸还要撑一年的时间! “劫,你此言当真?” “臣从不妄言。” 公孙劫面露微笑。 熟悉历史的好处就在这,各种各样的事,都能在历史中找到答案。诸夏王朝不断更替,几乎就是部和天灾斗争的血泪史。 干旱,蝗灾,洪涝,地震…… 各种灾难都能瞧见。 至于赈灾的手段更是不知凡几,很多穿越者喜欢用的以工代赈,更是早在春秋时期就有。可他们就想到个以工代赈,却没想过钱粮从哪来? 说起战国乱世,相似的时期也有很多。在公孙劫看来,最为吻合的莫过于汉武帝时期。秦皇汉武皆是雄才大略的国君,并且都在不断发动战事。 汉武帝时期也曾发生过诸多水灾,可北伐匈奴需要粮食,那么他是如何善后的呢? 公孙劫抬手长拜,“臣此前曾读《春秋》,若麦禾不成则书之。以此见圣人於五谷,最重麦与禾也。所以在臣看来,邯郸之地现在就能种麦。渡过寒冬,便是宿麦。能不误农时,来年更可收获两季粮食!” “宿麦?” 秦王政顿时面露喜色。 没错! 就是宿麦! 这就是汉武帝用的法子! 第109章 民以食为天,麦! 所谓宿麦,也就是小麦。 小麦算是外来品,约莫着夏商时期传入诸夏。起初也是春种秋收,可小麦的优点是抗寒能力强,却不耐旱。 最有智慧的,永远是底层的劳动人民。某位无名氏的农夫突然发现,可在入秋后种植小麦,越过寒冬并在来年夏季收获,因此得名宿麦! 对农夫而言,夏季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宿麦的出现,正好能让农夫渡过最难熬的夏季,填补了春荒空缺。 诗经中就多次提及种麦。 硕鼠硕鼠,无食我麦。 我行其野,芃芃其麦。 …… “宿麦倒是挺好。”王翦捋着胡须,低声道:“就是口感不佳,难以下咽。种上一季,用来熬过明年也可。” “然也!” “能有麦食,也当感恩戴德!” 李斯等众理所当然的开口。 秦国奉行的就是耕战制。 但凡千石大吏,必然要懂农桑。 因为这都是仓律记载的。 像每亩地用多少种子都有规定。 可以不务农,但都得知道。 公孙劫听着他们议论,也是一笑。 因为麦饭不好吃啊! 麦虽为五谷,却并不受欢迎。目前都是北种粟黍,南种水稻。至于小麦都是山野农夫所食,种植面积也不高。 小麦产量不高,口感更是极差。而且要种上宿麦,就相当于是两年三熟,还会透支地力,影响到粟米的产量。 以关中来说,就没瞧见有人种麦的。秦国是将粟米视作战略储备,因为粟的好处就是产量稳定,耐干旱耐储存,有的能达到十年以上。 “前些日子下过几场雨,赵国旱灾也已过去,种植宿麦倒也合适。”胡毋敬在旁附和,“麦饭虽难以下咽,可对灾民而言也已够用。” 公孙劫听着他们商议。 他没有着急表态。 只觉得这种氛围很好,每个人都能各抒己见,表达想法。他提出设想后,朝官们便各自发挥。 就赵国目前所处的情况,后世也有。东汉永初年间,同样也经历了旱蝗大灾,吴房长张汜担心冬旱影响宿麦种植,特地刻石乞求雨雪。 “其实吧,小麦也能做成美食。”公孙劫面露微笑,“麦芽糖就不提了,毕竟无法填饱肚子。楚地也有粔籹(iU、nU)和蜜饵,不过是以米粉制成。而小麦若是碾碎为粉,甚至还能做成主粮。” “麦粉?” 秦王政脸上笑容消失。 取而代之的则是认真。 他很了解公孙劫。 知道他所言皆有其用。 秦国讲究功至为上,这也是法家主张的。只要有用,都可以用之。像公孙劫说的粔籹蜜饵,秦王政自然也吃过。华阳太后在世时,每年都会做些,算是楚地较为有名的甜点,相传屈原就很喜食。 那么,麦粉能否做成呢? 肯定可以! 因为这是公孙劫说的! “上古之民断木为杵,掘地为臼。至公输作石硙(Wei),燕齐之地就有人用以将粮食磨为粉做些甜点小吃。不过石硙价值不菲,还需畜力带动,故只有部分富户有。” “然也。” 李斯附和点头。 所谓石硙,就是石磨。 咸阳城内当然也有,不过此物并未普及开来,只局限于部分贵族。现在用的石磨功效极低,就是以畜力带动,撑死不过磨石许。 另外就是还没有发面技术,都是做些粗制的甜点。至于什么包子馒头面条这种,公孙劫反正没瞧见。他也算是半个面党,读大学时就很喜欢食堂的花卷。 当然,他也知道什么传言。说什么秦军吃锅盔,紧急时还能作为盔甲。这种野史看看就好,不必当真。 “老朽明白了。”杨端和走出来,略显浑浊的眸子却闪烁着精光,“丞相推行宿麦,是要以石硙磨为麦粉。如此就能改善口感,让百姓能更容易接受?” “可以这么说。” 公孙劫面露微笑。 这事他先前就想做的,奈何百姓们都不支持。毕竟种地很累,而宿麦的产量低口感差,还会影响粟米产量,自然没人愿意耕作。 他说了可以做成粮食,口感也好,愣是没人信他。他后来强制下令,让赵人耕作宿麦。结果政令刚下达,就被郭开检举,而后被赵迁收回政令。没想到兜兜转转一大圈,还是得种! “可这石硙数量较少,且需畜力。” “不碍事。”秦王政不耐烦摆手,冷漠道:“赵人刚经历旱蝗大灾,连树皮草根都几乎吃光。现在有麦可食,他们就当知足。王贲,汝现在是邯郸假守,此事便全权交由你负责。准备好麦种,让百姓们耕作,一律不得有异议。” “臣遵令!” 秦王政不喜欢探讨过程。 他没这么多时间管这些小事。 他在乎的只有结果!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完成则赏,否则就罚! …… 王贲等人自觉告退。 唯独只有公孙劫留下。 秦王政面露微笑,“劫又为秦解决桩麻烦。若能收获宿麦,来年也能减轻粮食压力。但最让寡人惊喜的,莫过于扶苏。若是两年前,他恐怕又会觉得寡人杀了太多人,可这回却没劝谏。” “公子当初只是走错了歪路。”公孙劫则没打算聊他,抬手道:“政哥,目前石磨确实不太好用,浪费畜力。可政哥你想想看水碓,那为何不能有水磨呢?本质只是传导结构,改变力臂方向而已。” “水磨?” 秦王政面露诧异,快步走下坐在公孙劫对面。后者则是笑着点头,认真道:“秦国现在最缺的还是粮食,邯郸可做试验地。若宿麦和水磨能成,等于每两年能多收次宿麦。以水磨加工为面粉,完全能作为主粮。” “善!” 秦王政赞赏点头。 水磨坊可是相当有用。 以人力推磨,日三斗之。 若以壮牛攻麦,可得二石。 若采水磨之法,则是壮牛三倍! 对秦国而言,已经足够用了。 “劫,此事就交给你了。” “用不着我。” “哦?” “我临走时,已经交由张苍和章邯负责。等我们回咸阳,他们也该都做好。” “哈哈哈,好!” 秦王政爽朗大笑。 看来公孙劫是早早就已准备! 这是给了他个大惊喜啊! 第110章 卓氏三分,伐燕! 相邦府。 卓玉金行至门前。 训练有素的秦卒进进出出,一箱箱的金玉珠宝被扛出,这都是郭开多年来贪污所得。他掌控着赵国盐铁业,说是日进斗金都不为过,还经常得到赏赐。 这些还只是冰山一角。 秦国有意让赵人看见这些。 都不带掩饰,当街而行。 这也都是公孙劫的意思。 他要将赵迁郭开钉死在耻辱柱上! 秦国灭赵,并非是为私仇。 而是为了大义! 为了赵人安危! 舆论这东西就是这样。 你不占领,就被别人抢走。 看看郭开这些贪官污吏! 他们哄抬粮价,鱼肉百姓! 自己捞的盆满钵满。 可曾考虑过他们死活? 没有! 所以,秦国来了! 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 卓玉金走上前来。 卫卒蹙眉将他拦下。 “你是何人?” “在下卓氏宗长,卓玉金。”鹤发老者抬手作揖,身旁忠仆走上前来,恭敬的用双手呈上谒条,“奉令特来拜谒公孙丞相,还望足下帮忙通传声。” “卓氏宗长?” 卫卒打量着两人。 勾了勾手。 就有人上前搜身。 确认无误后,才准他们进门。 “走吧。” 卫卒走在前面带路。 按流程肯定是要通禀声的,只是公孙劫特地交代过,若有卓氏的人来拜谒,就带他们直接进门。 卓玉金跟在后面。 此刻也是无比忐忑。 按照王诏,卓氏本该是要拖家带口,流放至蜀地临邛。他已年过五旬,族中还有诸多老弱。从邯郸至临邛,得有两千多里路。他们还要拖家带口,用两条腿走这么远,没有牛车马车! 别的地方也就罢了,关键还要去蜀郡临邛。听说当地遍布高山,需走诸多山路,沿着悬崖峭壁而行,稍有不慎便会坠崖。按他预估,光走怕是能走一年…… 等到临邛,还能剩多少人? 他想到自己刚出生的幼子王孙。 他年过七旬的母亲! 还有他那些族人! 万幸的是赦免诏书送来。 将他们的生死全权交给公孙劫。 公孙劫…… 卓玉金每每想到,都很悔恨。当初卓氏能发展起来,离不开公孙劫的支持。公孙劫协助卓氏改进炼铁坊,品质倍增。可卓氏却因利益,在关键时刻倒向郭开! 公孙劫会如何对卓氏? 他不敢想…… 公孙劫看起来人畜无害,可真要触及他的底线,能做的比谁都要绝。他担任赵国相邦时,不知处死多少贪官污吏。采取严刑峻法,就连郭开颜聚都曾被下狱,只是被赵王迁赦免了而已。 “丞相,卓氏宗长已经带到。” “退下吧。” 公孙劫放下毛笔。 卓玉金已经走进书房。 还未出言,就噗通声跪下。 “罪民卓玉金,拜见君侯!恳请君侯网开一面,救我卓氏!” 公孙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没有半分的怜悯。 更未让他起身。 “昔日是我利欲熏心,伤害了君侯。此罪皆在我身,与卓氏族人并无关系。他们也都很敬仰君侯,更有大用。恳请君侯,饶过他们!” “呵,你想的倒是挺好。”公孙劫终于开口,淡淡道:“你卓氏犯下大错,自上至下皆要充为奴籍。男为匠奴,女为隶妾。本相将你卓氏三分,你带上部分嫡系前往蜀郡临邛。还有些外支留在邯郸,充为匠奴。 “至于其他核心工匠,皆迁至蓝田为匠奴。他们若能立功,便可抵罪为工籍。” “……” 卓玉金沉默无言。 最终还是长拜叩首。 “罪民,叩谢君侯!” 他知道,公孙劫已是法外开恩。他这么做,并非是挂念旧情。因为公孙劫始终都是实用主义,类似法家主张的功至为上。就如当初赵国击败秦军,抓了很多俘虏。当时他们都想着将俘虏坑杀,只有公孙劫力排众议,留下他们的命。 卓氏族人子弟超过千人! 一直都是邯郸大族。 靠的就是这些工匠! 公孙劫则将卓氏三分,将核心工匠全部带去咸阳。卓玉金虽然带着些嫡系,可想重新发展起来,恐怕也没那么容易。并且从根上将卓氏铲除,收为己用。 “三日后出发,退下吧。” “罪民还有一事相求。” “什么?” 卓玉金抬起头来,连忙道:“前几日,罪民又得幼子。吾因为愧疚,所以为其取名为王孙。他如今还未过百日,恳请君侯能将他带去蓝田,就算是当做人质都行……” “可。” 公孙劫淡淡开口。 合着卓王孙是因为他而得名? 至于人质,听听就好。 这些豪商基本没啥人性,为了利益不择手段,就是舍弃亲生骨肉都有可能。卓玉金光嫡子就有七八个,岂会在乎个刚出生不足百日的婴儿? 不过公孙劫也不在乎。 反正卓氏也掀不起风浪。 “罪民告退!” 公孙劫冷漠抬手。 而秦王政这时自幕后走出。 “看来这卓玉金还算识趣。” “他知道自己没的选。” 公孙劫笑着让出位置。 两人相对而坐。 邯郸这段时间可是满城皆赤,那些贵胄豪右被诛杀数千人。武器上的批判,在这时候还是相当管用的。卓玉金这种豪商,自然是怕的要死。 “种植宿麦的诏令已经下达。”秦王政端起陶碗,轻声道:“寡人向北派去探子,发现的确如你所言。赵嘉率其宗数百人至代,被奉为代王。向东与燕合兵,军上谷。” 看似平和,却藏着滔天怒意。秦国没找燕国麻烦就算好的,想不到他们竟然还敢和赵嘉勾结。 不用问,又是太子丹干的! “政哥打算如何?” “灭燕!” “此事简单。”公孙劫扬起笑容,“太子丹此人行危欲而求安,造祸而求福,计浅而怨深,连结一人之后交,不顾国家大害。秦国已灭邯郸,现在就能派遣使节向燕发难。” “如何发难?” “先追究太子丹昔日贸然逃回燕国,不顾两国邦交。再追究他收留秦国叛将樊於期,迫使他放人回来。还有他私自卖粮给赵,涉嫌资助秦敌。” “另外赵迁已向秦国乞降,献上舆图户册,所以赵地皆为秦土。所以,赵嘉是秦国的反贼。可燕国竟与他们合军,驻兵于上谷。等同资助秦国反贼,向秦宣战!” “哈哈哈,好!” 秦王政满意点头。 他就是要向燕国发难! 为秦灭燕找个合适的理由! 第111章 任侠荆轲,刺秦! 燕国蓟城,太子宫前。 中年壮士站在门口,怀中抱着把短剑。剑鞘精美,以镂空云纹为主。剑格正面镶有墨色琉璃,背面镶有玛瑙,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足下是?” “请将此剑,交给太子。” 中年人将宝剑双手奉上。 卫士蹙眉接下,进宫通传。 太子丹喜好养士,结交任侠,在蓟城颇有贤名。平时有任侠求见太子,基本都会见。平时也颇为照顾他们,吃喝方面从不亏待他们。 很快,太子丹快步出门。 衣衫凌乱,甚至没有着履。 当看到中年壮士,顿时一愣。 “足下是?” “姜姓荆氏,名轲。” “荆卿?快,里面请!” 太子丹顿时大喜。 姿态放的是相当低。 主动走在前面带路。 行至宫中,太子丹俯身擦拭座位,给荆轲让座。旁边的鞠武看着这幕,则是无奈摇头。 他们也是尽人事,听天命。 两旬前,秦使抵达蓟城。当着满朝文武,将燕王喜喷成了傻狗。指责燕王喜不顾两国邦交,更是列出了燕国的七宗罪。说他们背信弃义,违背盟约救助赵国。现在更是与反贼赵嘉勾结,屯兵上谷。 燕国要试我秦剑是否锋利吗? 满朝文武,衮衮诸公啊…… 却无一人敢动手! 燕王喜高呼误会,对秦使极尽谄媚,毫无国君风范。秦使临走时,他保证会派人去秦国,将这些事都解释清楚。为了让秦使说些好话,还塞了不少好处。 太子丹无比悲愤,很想一剑杀了秦使。可他更怨恨燕王,觉得他昏庸无能。现在痴迷于所谓的神仙家,想着出海寻求不死之药,以此长生不死。 也正是如此,燕王才会放权给太子丹。朝中大事小事,几乎都由太子丹决断。可这回因为太子丹私自卖粮给赵国,让燕王喜是勃然大怒。 指着太子丹的鼻子痛骂。 “你是不是想亡我燕国?” “秦军如虎狼,好战夺地。特别是以六城换取公孙劫入秦,令国力倍增,诸多名士都认为秦乃梧桐。你不避着他们,竟然因私怨挑衅秦国?” 私怨吗? 太子丹没有辩驳。 不论他说再多漂亮话,也无法否认。他这么对秦国,的确有私怨掺杂其中。他与秦王好歹有些交情,可去了秦国却被冷遇,更被对方羞辱。 他想要报仇! 太子丹问计于太傅鞠武。 鞠武态度则很明确。 你从秦国逃出也就罢了,还留下叛将樊於期,这不是故意挑衅秦王,落人口实吗?想要消弭战事,就先将樊於期送去匈奴,取信于匈奴。 这就叫祸水东引! 反正赵国已亡,后续秦国将直面北方匈奴。想当初匈奴单于头曼也是能人,年纪轻轻就掌控五万控弦之士,只可惜他被李牧打断了脊梁骨,再也不敢大规模南下。 赵国被灭,李牧被诛。 匈奴能不心动吗? 而后想办法和魏齐楚三家签订共同防御盟约,任何一家被攻击,其余三国皆需无条件防守。鞠武这话是老生常谈,还是公孙劫所提的平等盟约,只不过被秦国用计破坏。 可现在不同…… 公孙劫入秦拜相! 连赵国都被秦所灭! 还打不醒他们吗? 可太子丹怎么说的? “樊於期是我过命的至交,当初助我逃出秦国。他现在被秦国通缉,已是穷途末路,我怎么能迫于秦国威压,便将樊将军送去匈奴呢?要真这么做,我宁可死!” 鞠武当时就气笑了。 送去匈奴又如何? 难道会伤害樊於期? 这对匈奴而言可是人才。 届时必将会以礼相待。 可见太子丹如此坚持,鞠武只能作罢。他知道太子丹的计划,也很想劝他别这么做,奈何太子丹根本不听他的。鞠武实在是没辙,只能向他推荐节侠田光。 可惜,田光现在年事已高。难以执行太子丹的任务,所以田光又举荐了蓟城大街出名的任侠荆轲! …… 太子丹打量着宝剑。 “荆卿,为何你会带田先生的剑?” “太子走后,他特地找到我,将太子的事说与我听。然后说年长老成的人行事,不能让别人怀疑他。如今太子让他不要泄露,就是不信任他,如此愧于节侠美名,所以伏剑而死。这把剑,就是他要我交给太子的。” 荆轲平静讲述。 眼眸深处则带着悲凉。 当然不仅仅只是这个原因。 田光说愧对于他,太子丹的任务是必死无疑。可他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所以他愿意先死,希望能借此激励荆轲。 太子丹愣在原地。 再拜而跪,接着膝行流涕。他哭的是相当大声,险些背过气去。望着台案上的宝剑,哽咽道:“我怎么会不信他?我说那句话,只是希望大事能成。田先生以死明志,岂丹之心哉?!” 荆轲望着太子丹,眸中闪过不忍。 他并非是燕人,而是齐人。初为齐国庆氏,后迁居卫国,改氏为荆。荆轲自幼就喜爱读书、舞剑,凭借剑术游说卫元君,卫元君没有任用他。 早年他喜好游历各地,路经榆次时,还与盖聂谈论剑术。两人起了冲突,被盖聂瞪了眼,荆轲就选择离开。再后来去了赵国,他与鲁勾践玩博戏而起冲突,面对鲁勾践的训斥,嘿而逃去 荆轲不是怕死。 而是因为他有脑子。 他不会因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与人生死相搏。这么做没有任何意义,反倒是会树敌。也无需和蠢人辩驳,反倒落了下乘。 再然后荆轲就来至燕国,并且在此定居。他与关市狗屠和乐师高渐离结交,三人更是知己。每日饮酒为乐,而高渐离击筑助兴。三人在街上相和而歌,视若无人。 荆轲虽混于酒徒中,可他的性格却是深沉稳重。游历过的诸侯各国,尽与其贤豪长者相结。隐士节侠田光偶然见过他,便知道他绝非庸人,所以对他是相当好。 所以,他愿意来见太子丹。 也想为燕国做些事。 “太子找我,无非是要我效仿曹沫劫持齐桓公。”荆轲站起身来,淡淡道:“这么做,不论成功与否,我都必死无疑。我早年练剑,师父就曾与我说过。剑不出则已,出则见血!我磨炼多年,只习得一式。可要想刺杀秦王,尚需一样东西。” “什么?” “樊於期的首级!” 第112章 叛将樊於期,治邯郸 荆轲缓步走出太子宫。 果然,太子丹拒绝了。 “樊将军于丹有恩,救丹出咸阳。他被秦王通缉,穷途末路。我怎能为了刺秦,而伤害这位长者?” “……” 荆轲钦佩于太子丹的仁义,可这世间鱼与熊掌难以兼得,不能既要又要。为了刺秦,田光已经牺牲。他也将舍弃自身性命,前往咸阳。 可太子丹还在犹豫! 不愿舍弃樊於期! “荆卿!” “太傅?” 鞠武缓步上前,“不若去聊聊?” “好!” 荆轲没有拒绝。 行至鞠武的宅邸。 鞠武抬手让奴仆们都退下,亲自为荆轲倒上美酒,叹息道:“太子为人太过仁德,也太在乎名声。想做大事,却又瞻前顾后。” “轲都明白。”荆轲淡漠点头,“可若想成事,必要先杀樊於期。他是秦国叛将,更被秦王通缉。赏万金,邑万户。若能得其首级,再献上燕督亢地图,秦王必定见我。只要我能接近秦王,就有把握将其诛之!” 燕之中,故名督。 督亢是燕国南部咽喉,土地肥沃,素有膏腴之地的美称,极具农业价值和军事战略意义! 秦国好战夺地。 觊觎督亢多年。 这也是荆轲的想法。 鞠武望着他,欲言又止。不论荆轲成败与否,秦国都将不惜代价进攻燕国,其余诸侯想救都无路可走。燕国地形摆在这,与之接壤的现在只有齐国和代地。 太子丹想的很好。 杀了秦王政,就能让秦国内乱。各国则趁机合纵,必能击败秦国,争取将他们再压回函谷。 可他忽略了一个人。 公孙劫! 哪怕荆轲真的成功,公孙劫也能扶持扶苏上位。这时候昌平君尚在,楚系势力根深蒂固,他们也必将支持扶苏。至于其他公子年幼,无人有资格和扶苏竞争。 公孙劫的才能摆在这,号称能抵五万魏武卒。此次灭赵,他也算在军中站稳脚跟。届时打着为秦王报仇的口号,将以最快速度跨过易水,灭了燕国! 这些鞠武也都说了。 可太子丹不听啊! 秦军已经灭赵,逼近易水。 又派遣使臣发难。 列举燕国的七宗罪。 要求他们派遣使臣解释! 燕国要怎么解释? 做是死,不做就是等死! 与其等死,不如放手一搏! 双输总好过单赢! 计划若能成功,总有些希望。 鞠武长叹口气。 “樊将军并非贪生怕死之人。”他端起酒樽,淡淡道:“其三族被诛,无比怨恨秦王。荆卿只需将发生的事告诉樊将军,他素有仁义,只需知晓太子为他做的事,他知道该做什么。” “轲正有此意。” 荆轲了然点头。 他也没再逗留,起身离去。 等送走他后,鞠武不由长叹。 秦国如今有公孙劫,简直是如虎添翼。赵国好歹也是霸主,更有武安君李牧统率边军,先前多次力克击退秦军。可随着公孙劫入秦,形势急转直下,短短一年就被破城灭国! 那燕国又能坚持多久? …… …… 邯郸城外,秋风习习。 手握三尺木牍的秦吏正在指挥,田内则有诸多农夫苦干。经过蝗灾和旱灾后,田里面连草都没多少。 公孙劫此前亲自坐镇指挥,让他们烧田堆肥。再将河中的淤泥挖出,平堆于田内。经过翻整后,才开始下种。 当然有人提出质疑。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对于质疑上吏的,皆判为乱化之民。正所谓法不留情,秦国可不会客气。 公孙劫还将赈灾与宿麦相连,给百姓提供粮食贷。允许他们用宿麦、菽黍或是劳役还款,可分五年慢慢还。 没办法。 秦国就没有赈灾的习惯。 昭王时期,秦国大饥。应侯范雎上书,希望昭王能开放五苑的枣子、橡实和蔬果,足以让灾民活命。可昭王断然拒绝,因为秦法使民有功而受赏。开放五苑,那就是有功和无功的都能得赏,必将坏法生乱,破坏秦法运转! 昭王去世后,才算有所好转。可要让秦国照顾百万灾民,提供一年的食物,那也不太现实。 所以公孙劫就想到这法子。 秦国贴补一部分食物。 剩下的由灾民借贷。 等后面五年慢慢偿还。 “父亲,这宿麦能成吗?别辛苦这么长时间,啥也没有,那还不如回家里头躺着咧。” 青年弯着腰小心播种。 一边走,一边埋怨。 老农则是寒着脸狠狠踹了他脚,将他直接踹翻在地,“你个蠢货!若无公孙丞相,你早就饿死了。当初就是不信他的,结果遭逢旱蝗。幸亏乃公信他藏了些麸皮,所以勉强熬过去,你还敢质疑丞相?” “是是是,我错了……” 青年苦涩点头,重新播种。老农现在就是公孙劫的铁杆支持者,谁要敢质疑,上去就是两巴掌。 他当初就是相信公孙劫,知晓其预言有旱蝗后,就藏了些粮食。村里面的人几乎都饿死,就他们一家靠着麸皮活命! 秦国攻陷邯郸,将勋贵豪右的土地全部收回。部分赏赐给立功的将士,还有些是给未来的封疆大吏所准备。其余土地,则都被公孙劫分给无田的邯郸良民。 公孙劫为此还编了句话。 打豪贵,分农地! “君侯,现在宿麦都已种下。”剑客纯站在旁边,抬手道:“这段时间,邯郸吏治清明。虽有些蠢笨的任侠反秦,却不成气候。都无需用到秦卒,邯郸百姓争相帮着捉拿。” 纯是秦国剑客。 相传曾师承盖聂,秦王曾派他至赵国为间,在关键时刻带人救了武安君李牧。因为武艺精湛,就先作为公孙劫的家将。毕竟他现在的身份地位摆在这,谁知道是否会有不长眼的来刺杀。 “嗯。” 公孙劫淡然点头。 继续视察农田。 大部分赵人都没脸打招呼。 就当没瞧见,闷头干活。 “丞相,丞相!”赵高慌乱跑来,气喘吁吁道:“丞相,大王诏你即刻准备,返回咸阳。王太后,病重!” “什么?” 公孙劫都愣了下。 赵姬要死了? 不对啊…… 他记得赵姬在历史上是十九年灭赵后,病逝于甘泉宫。难道他提前灭赵,间接导致赵姬死了? 第113章 赵政,你这天杀的! 浩浩荡荡的车队出了邯郸。 前方斧车开道,象征斧钺。 战车在前,骑兵在两翼掩护。 六马大车居于正中。 赵高挽起缰绳,无比谨慎。后方还有诸多锐骑和步卒,浩浩荡荡绵延数里。玄鸟王旗猎猎作响,无人敢靠近。 秦王政居于车内,里面是相当宽敞,双层推拉木窗传来些许凉风。他伏案看着文书,无法看出悲喜。可公孙劫却知道,秦王心情相当不好。 赵姬啊…… 这个女人就很难评。 在邯郸时,她对政哥好的没话说。赵人经常会来找麻烦,她就紧紧抱住政哥,生怕他受到丝毫的伤害。作为太后,却没料到是个恋爱脑,被转轮王嫪毐所征服。 其实养男宠很正常。 而且赵姬也是年轻守寡。 就算生下俩儿子,也都能忍。 可她偏偏要为此夺取王权! 想等政哥死后,立这俩为王! 嫪毐发动蕲年宫之变,被秦王快速平定,其势力被连根拔除。震怒的秦王提着利剑,一步步走向甘泉宫。当着赵姬的面,将两个孽种囊扑而死! 自那日起,他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独自在冰冷的宫中,舔舐着伤口。而后迁赵姬去雍地的萯阳宫,母子再不相见。 后续齐人茅焦上书直言,认为秦王迁太后有不孝之名,势必令诸侯寻衅责备。他们可不管秦王所受委屈,只要落人口实,就会影响秦国大计。 难道大王忘了历代先君的夙愿? 那晚秦王想了很多很多。 想到大宗伯教他识字。 王字,最初为斧钺演化。所以,斧钺也象征着王权。 再往后简化为三横一竖。三横者,天、地、人也。而参通之者,王也! 王者,绝私情壮公门! 为国为权,一切皆可抛! 终于,他收回成命。 迎回太后,复居甘泉宫。 可自那日起,他再也没有去见过太后,变相的将其软禁在甘泉。他努力操持政务,一点一滴的将王权收回。每日兢兢业业处理政务,批阅的竹简足有百二十斤重。 现在,太后病重垂危! “政哥,尝尝这甜点。” “是我命哑奴做的豆包。” “哦?” 秦王政抬手落笔。 望着面前泛黄的豆包,终于难得一笑,“他们都说丞相节俭,素来不挑食。可在寡人看来,这天下唯你是真正的食客。记得有回在邯郸抓了只野鸡,你用荷叶包裹,外面又盖上黄泥炙烤。那滋味,寡人至今都记得。” “哈哈,你记性真好。” “是啊……” 秦王政轻轻呢喃。 而后咬了口豆包。 入口有些韧劲,味道稍微有点酸涩。里面还有绵密的豆沙枣泥,让他忍不住又尝了两口。 “善,甚为香甜!” “这豆包是如何做的?” “就是用麦粉制成。” “哦?!” 公孙劫慢条斯理的吃着。 面食最重要的是发酵,他用的是老面发酵法。如果看过动漫小当家的,应该记得有个角色,有块自三国时期传承下来的蜀汉老面团。 公孙劫选择以陶瓮养老面,瓮口蒙以湿布,置于阴凉处养面。若是取用,则用等量的面团补充。毕竟他也没地方买酵母粉,就先用擅长的老面发酵。 “唔,再来个尝尝。” “这还有呢,随便吃。” 秦王笑着接过豆沙包。 吃完两个,也基本饱了。 “想不到能用宿麦做出如此美食。” “嘿嘿,可不止这豆沙包。”公孙劫掰着手,“还能做馒头,作为主食。包饺子、下面条,烧饼锅盔……” “真好。” 秦王政望着软糯香甜的豆包。 如此宿麦完全能作为主粮,端上秦人的餐桌。正所谓民以食为天,多个主粮总归是好的。而且宿麦不耽误事,两三年种一回便可。 “母亲也喜甜食,可她应该吃不到了。劫,你说人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变化?在邯郸时,她总是护在我面前。她为了保住我的命,跪在龙台宫前叩首,害得母族被牵连。可回到咸阳后,全都变了……” 秦王政面色如常。 可却将手中豆包捏成面团,他虽将赵姬迎回甘泉,却不是真的原谅。赵姬是他最亲近的人啊,可却想要他的命,想要秦国的王位! “太后一直都想错了件事。” “什么?” “她能做太后,因为她的孩子是秦王,而不是她的孩子都能做秦王。” “呵……你啊!”秦王望着公孙劫,自嘲苦笑道:“这些话,也就只有你敢说了。” “我说话素来带些批判性的。” “罢了。” 秦王政转头看向窗外。 两侧风景快速转变闪现。 诸多记忆也是浮现。 他身上带着血,走进甘泉宫。赵姬跪倒在他面前,不断叩首说着好话,求他放过那两个孽种,却根本不顾他是否受伤。 望着赵姬额头的血迹。 他只感到悲凉。 曾几何时赵姬为保护他,也像这样向赵王不住叩首乞求。 赵姬还自比宣太后,问他为何不肯饶过自己的同母兄弟? 那一刻,他的心凉透了。 宣太后是和义渠王私通,同样诞下二子。可这是为了夺取义渠,更是亲手将义渠王毒杀于甘泉宫! 也是赵姬现在的寝宫! 可他的母亲是如何做的? 她助嫪毐发动叛乱! 她要杀了秦国的王! 秦王冷漠抬手。 两个孽种便被摔死! 只听到赵姬那撕心裂肺的哀嚎,还有她那无比刺耳的诅咒声。 “赵政,你这天杀的!” “当初就该让你死在邯郸!” 哀莫大于心死。 这两句话犹如万箭穿心。 “赵高!” “臣在。” “传令下去,以最快速度而行!” “唯!” 赵高沉声应下。 马车速度骤增! 一时间晃动的厉害。 公孙劫望着疲惫的秦王,不由轻叹。也难怪有人说原生家庭的不幸,往往需要一生去治愈。 他记得曾看到过个新闻,大概是某个母亲出轨被儿子发现,伙同情夫要杀了儿子。情夫先掐着他,可却遭到剧烈的反抗,就只能喊来母亲。当看到母亲伸出手时,少年却放弃了抵抗。 秦王那时该是什么感受? 现在又因赵姬病重,快马加鞭赶回咸阳。 还是想见她最后面啊…… 第114章 王太后赵姬,薨! 甘泉宫。 秦王政快步而行。 公孙劫和扶苏在后跟着。 门前婢女恭敬作揖。 按理说公孙劫是不能进甘泉宫的,他毕竟是廷臣终归要避嫌。不过秦王政却破格准许,毕竟他在邯郸时就见过赵姬,还称其为义母。当时赵姬就说了,让他多和公孙劫亲近些。 毕竟公孙劫那时已入赵国宗室籍,属于是认祖归宗。他的义父是赵国响当当的猛将李牧,加上自身颇有才气,深得赵王的重视和信任。 “吾等拜见大王!” 秦王政根本不顾这些人。 火急火燎的朝内走去。 从邯郸至咸阳,足有千五百里。沿路几乎是日夜兼程,不知换了多少匹战马。因为马车颠簸损坏,后面还换了车驾。 越靠近咸阳,他就越着急。 他的确没有原谅赵姬。 可心里最深处终究有些温情。 行至寝宫。 里面还有些檀香。 诸多女医跪在榻前叩首。 秦王政也不想听她们多言。 冷漠摆手,让她们退下。 赵姬就躺在榻上,只着素衣。须发灰白,扎着玉笄。脸上已经生出诸多皱纹,却也能看出年轻时是个美人。面色蜡黄,几乎没了气息。 秦王政俯下身来。 望着赵姬,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足足九年,他都没来过甘泉宫。有几次路过时都会驻足,可最后又倔强的离开。 “政……政儿……” 似是有了感应。 赵姬睁开眸子呢喃着。 秦王没有接话,依旧板着脸。可他的手却控制不住的颤抖,轻声道:“孤已攻破邯郸,灭了赵国。昔日曾经欺辱孤的,皆已坑杀!” “咳……咳咳……” 赵姬轻轻咳嗽。 现在已是气若游丝,艰难的看着秦王政,也是想到往昔的点点滴滴。最后伸出手来,想要抚摸秦王的脸,却被他躲开。 “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哼!” 秦王政重重冷哼。 “大母!” 扶苏却是噗通声跪了下来。 眼含热泪,哭的无比悲恸。 “扶苏?” “你也长大了……” “就如你父亲当年那般。” 兴许是回光返照,赵姬竟难得有了些精神。望着痛哭流涕的扶苏,甚至伸出手将他搀扶起来。 “勿要哭。” “你是秦国的公子!” “大母……” 扶苏却是止不住的哭泣。 赵姬轻轻叹息。 这才注意到了公孙劫。 “你是当年的邯郸奇童?” “劫,见过太后。” “你也长大了……” 兴许是看到故人,赵姬眸中也浮现出雾气,轻声道:“你在邯郸时,就经常照顾我们母子。若非是你,我们也无法离赵归秦。政儿归秦后,最挂念的始终是你。偶尔提及,也会惋惜你没能来秦国。听到你十岁位列上卿,政儿不知有多开心。现在,你终于来了秦国。” “太后谬赞。” 公孙劫抬手作揖。 赵姬只是笑了笑,眼角的余光则是瞥向秦王政,轻声道:“我曾经做过错事,现在也都是我的报应。你对政儿很不一样,以后就靠你了……咳咳咳!” 话还未说完,她就再次咳嗽。 “政哥,是否要叫女医?” “不必了。” 秦王轻轻抬手。 “劫,你带着扶苏退下。” “嗯。” 公孙劫拉着扶苏就走。 临走时将宫门合上。 扶苏依旧是止不住的啜泣。 公孙劫望着他,却不知该如何安抚。他本身就是孤儿,只有李牧这位义父。至亲病逝,又夹杂着当初的仇恨宿怨,他实在无法开口。 似乎怎么说都是错的。 “行了,莫要哭了。” “你不是华阳太后抚养长大的吗?” “怎么现在哭成这样?” “她……她是我的大母!” 扶苏抹着眼泪,哽咽开口。 公孙劫随意的坐在门槛上。 “那你可知当初发生了什么?” “只是听说过些……” “你出生那天,大王正式加冠带剑亲政。嫪毐盗取太后和王玺,发动宫变。若非大王提前留有后手,恐生大乱。” 公孙劫缓缓讲述。 显然,扶苏并不知情。 具体内幕知道的人极少。 华阳太后犯不着说这事,其余人不敢说。政哥这人又喜欢把事都藏在心里,扶苏知道的也只是部分而已。 “大王其实很不容易。” “被最亲近的人背叛,算计!” “如果有朝一日,你的母亲想要拿你当做筹码,你会如何想?你会恨她,还是什么?可大王承受的,比你要承重数倍。因为他最亲近最信任的人,想要杀了他!” “我……” 扶苏顿时语塞。 他只是想想,都感到心疼。 可秦王却是实打实的承受着。 所以秦王最恨背叛和欺瞒! 他会针对樊於期,就是背叛了他! “也许,这就是背负王权的代价。”公孙劫望着扶苏,轻声道:“我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太后恐怕撑不过今天,你便是大王的至亲。你是长子,以后也当肩负起责任,少让大王操心。” “扶苏明白!” “嗯,孺子可教也。”公孙劫拍了拍他肩膀,“先吃点豆沙包,垫垫肚子。今天还得一直在门口守着,肚子里还是得有点东西的。” “谢先生。” 扶苏旋即接过豆沙包。 望着深邃而又寒冷的宫阙,经公孙劫这么一提后,才发现自己的父亲有多艰难。看似辉煌,实则步步危机。就连至亲,都背叛了他。 寒风吹过。 冷的扶苏打哆嗦。 没来由想到公孙劫所言。 对待太后,尚且如此。 如果某一天,他的母亲、昌平君、昌文君……乃至背后的楚系势力,都站在秦王的对立面,那会如何? 这不就是众叛亲离吗? 现在赵国已被灭,而后就是燕国。秦国和楚国,终有一日也会有场大战。芈夫人一直都想着能存楚,认为天下足够大,秦楚完全能并存。可扶苏知道,他的父亲不会同意的! 时间不断流逝。 公孙劫就在门口等着。 扶苏强撑着跪在门前。 过了子夜,宫门终于打开。 秦王政缓步走出,依旧板着脸。 “太后,薨!” 仅仅只是三个字。 所有婢女同时跪拜大哭。 “传诏!” “令太后与先王合葬芷阳!” 第115章 易水寒,燕国最锋锐的剑! 易水河畔,芦苇低垂。 秋风萧瑟,残阳如血。 以太子丹为首的门客,皆着素衣白冠。士皆瞋目,眼含热泪。乐师高渐离席地而坐,木筑横在双腿间。怒发冲冠,脸上满是悲愤。 荆轲缓步走出。 所有人皆注视着他,满是敬意。他们都知道,荆轲此行不论胜败,必死无疑。这份赴死如归的勇气,有谁不敬重的? 荆轲是早早就已至蓟城。 他先前就是街上的酒徒。 每日与狗屠饮酒为乐。 很多人都嘲笑他是胆小鬼。被盖聂瞪了眼,就被吓跑;与鲁勾践博戏,被呵斥而不敢反抗。 可这回却是荆轲出面! 明知必死,一往无前! 这才是真正的勇士! “荆卿!”太子丹眼含热泪,跪倒在地。双手将酒樽高高举过头顶,哽咽道:“再饮一樽燕酒,这路上走的慢些,再看看燕地景色……” “太子请起。” 荆轲一饮而尽。 酒意上来,也是诗兴大发。 “高君!” “今日可否再为我歌一曲?” “好!” 高渐离轻轻点头。 强忍着泪,抬手击筑。 筑声如裂帛,刺破长空。 悲怆决绝,又带着不舍和不甘! 荆轲面带微笑,转身踱步而行。 望着远处乌云。 附和歌声,开口唱诵。 “风萧萧兮……易水寒。” “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探虎穴兮……入蛟宫。” “仰天呼气兮……成白虹。” 太子丹跟着低声唱诵,鞠武等门客也紧随其后。随着筑声逐渐变得激昂,众人皆是高声而歌! “风萧萧兮易水寒。” “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 歌声筑声响彻易水两岸。 史官握着竹简。 提笔而书。 此时此刻,情景交融。 歌辞苍凉遒劲,歌韵简短悲亢。 足以称的上是千古绝唱! 就是心如铁石的死士,都忍不住落泪。 “荆卿,这是督亢地图。” “这檀木盒中则是樊将军首级。” 鞠武令左右上前献上。 荆轲是亲自抱住檀木盒。 身后还有位八尺壮汉接过帛图。 此人是太子宫中的座上宾。 名为秦舞阳,为秦开之孙。生性勇武,好任侠重义气。知晓太子丹密谋大事,主动请缨跟随。十三岁时,就曾当街杀人,平时都无人敢正面看他。 他这回就是荆轲的副手。 “还有这把匕首,为赵国徐夫人所打造。太子令人以毒水浸泡,足以见血封喉。荆卿动手时,务必要小心!” “唯唯!” 荆轲郑重将其收下。 而太子丹此刻则是涕泪横流,悲恸的模样让人动容。紧紧拽住荆轲的衣袖,不舍得他离开。 “太子,轲该走了。” “是吾对不起你啊!” 太子丹哽咽嚎哭。 荆轲只是笑着摇头。 现在已经有很多人牺牲了。 田光,樊於期…… 他找到樊於期,按照鞠武所言将真相告诉他。樊於期什么都没说,横剑自裁。血流如注,几乎染红了池水。 太子丹悲恸大哭,举行葬礼,但他已无时间悲伤。他对荆轲以礼待之,有求必应。 荆轲与太子丹同游东宫池,他闲来无事用瓦片投向乌龟,太子丹就送给他金丸投掷。二人同乘千里马,荆轲说千里马的肝美,太子丹就杀马取肝。 太子丹设宴款待荆轲,有美人鼓瑟。荆轲称赞美人的手温润如玉,太子丹便拔剑斩其玉手,呈于荆轲! 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死。 已经有太多的人牺牲。 荆轲必然要去秦国! “太子!” “不可误了大事!” 鞠武忍不住出言提醒。 荆轲却是一笑,轻声道:“我自幼习剑,却鲜少动手。先师教我,剑出必见血。三十余年,不断磨砺。终于打磨为利器。此番刺秦,只为报太子大恩,还望太子成全!” “荆卿!” “太子,轲该走了。” 荆轲笑着摇头。 将太子丹的手拽开。 因太过用力,袖子都被扯下,。 “就当是留个念想吧。”荆轲抬手作揖,决绝离去,“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筑声再次响起。 宾客们皆是哽咽高歌。 高渐离什么都没说。 只是看着荆轲离去。 因为他知道这是荆轲所愿。 荆轲如今是燕国最锋利的剑,将携天下士人的怒火,刺出最关键的一剑! 这一剑,凝聚无数人的心愿! 荆轲也必将名垂千古! 看着背影,高渐离筑声不绝。 天色暗沉,马车走远。 他缓缓站起身来。 看着自己最心爱的木筑。 毅然拔剑,将筑斩为两半! “高君?!你这是何意?” “知音将死,我自当破筑绝弦,终身不复击筑。” 高渐离惨然一笑,脸色惨白,抱着断筑沿河畔而行。往昔的一幕幕不断闪现,他与荆轲、狗屠共同饮酒击筑。畅谈天下大事,每谈到暴秦征伐,皆会放声痛哭。 这世间,唯荆轲一人可为知音知己。可他有自己的使命,将化作燕国最锋锐的剑,前去咸阳刺杀秦王。此行不论成败,都必死无疑。 知音将死。 他今后击筑给谁听呢? “真壮士也……” 太子丹含泪抬手长拜。 远处再次响起悲凉的歌声,饶是鞠武心肠如铁,也忍不住抬手拭泪。看着太子丹悲恸的模样,只得哽咽提醒道:“太子,我们还是需要早做准备。我们很快就会遭受秦国的报复,届时必将不死不休。所以还是得联合魏齐楚三国,尽量签订共同防御盟约。若能再引匈奴出兵,可更有胜算。” “好。” 太子丹这才重新振作起来,低声道:“不过,匈奴之事便罢了。百年来诸侯内斗,本就是兄弟阋墙之战,而外御其辱。若引匈奴出兵,岂不愧对先祖昭王重用秦开,北却东胡千里之功?” “太子!” 鞠武差点没气的吐血。 暴秦可不管你是不是兄弟。 人就是奔着灭国来的! 想和魏齐楚三国合纵,基本没戏。最有希望的还是匈奴,只要给他们些好处,绝对能南下袭扰。 先夺取昔日的河南之地,再逼近太原、云中和上郡,足以让秦国迟缓进攻的脚步,为他们争取到宝贵的时间! 况且此次刺秦后,就再无缓和余地。燕秦两国将是不死不休,必要亡其国绝其宗祀! “太傅!丹心意已决!” “……” 鞠武绝望看天。 看着太子丹离去。 秋风萧瑟,令他感到恶寒! 第116章 秦王政,你忘了一统天下的大愿吗? 十八年,十一月中。 章台宫。 鸡鸣时分。 年过六旬的老者缓步而行。 手握青铜鸩杖,神情严肃。 两侧寺人侍女自觉躬身作揖。 没有一人敢阻拦。 因为他是当今宗正,昌武侯成! 孝文王之子,先王之兄! 秦王政之宗伯! 执掌嬴秦宗室谱牒。 是秦王的铁杆支持者。 彼时秦王尚未亲政,令成蟜出兵击赵。结果却突然起了流言,说秦王政非庄襄王所出,而是相邦吕不韦的骨肉。在有心人的发酵下,事情很快传遍咸阳,成蟜见状就想反秦夺权。 关键时刻是公孙成站出。 代表嬴秦宗室,支持秦王政。在他帮助下,先诛杀成蟜。而后将谣言悉数压下,维系了他正统继承人的血脉。再后来他亲自为秦王加冠带剑,当知晓嫪毐叛乱,更是亲自领兵为秦王政开道。 他行至寝宫。 手中青铜鸩仗轻轻落地。 “秦王政!” “你忘了大秦历代先君,一统天下的大愿吗?” 而后秦王政只着素衣,肃然起身作揖。 “政,一刻不敢忘!” 此刻还未天亮。 寺人点燃起烛火。 左右将帛图缓缓展开。 公孙成抬起鸩杖,指向帛图。 “大秦已灭韩,赵!” “东出之路,再无阻碍!” “然天下尚有魏,楚,燕,齐!” “秦王政,你岂能怠惰?!” “政,谨遵大宗伯之命。” 秦王政抬手作揖。 女官们上前为他更衣正冠。 公孙成轻咳回礼。 这样的事,每日都会有。 他已数不清来章台宫多少次。 而这样特殊的叫醒服务,却是秦王政的主动要求。是他继位后,向他这位大宗伯所提。他这是效仿昔日的吴王夫差。 “夫差,尔忘勾践杀尔父乎?!” 公孙成至此真正的认可了他,还常提醒宗室大臣,“王虽少,却有大志,必可实现大秦历代先君的大愿!” …… 秦王政洗漱完毕。 正坐于食案前,品尝朝食。 公孙成就站在旁边,汇报政务。 “太后已与先王合葬于芷阳。” “大王也当专心于政事。” “燕国使臣已至咸阳,正使为荆轲,副使为秦舞阳。携国贼樊於期首级,和燕督亢地图献于大王。” 秦王政停下象牙箸。 拂袖挥手。 两侧侍女便将饭食撤下。 “召左丞相入宫!” “唯唯!” 公孙成自觉抬手告退。 前脚刚出章台,却见公孙劫已至。 “宗正有礼。” “丞相来的还真是巧。”公孙成不由一笑,“大王正好要召你,你就来了。” “是为了燕使荆轲吧?” “呵,丞相待会就知。” 公孙成却是滴水不漏。 笑着拄仗告退。 对这位年轻的丞相,他是心服口服,也为秦王政的眼光感到敬佩。这段日子秦王在主持丧礼,朝中大小事皆由丞相负责。 公孙劫主要是管赵国迁虏的安置工作,做的井井有条,无一错漏。还令秦吏在关内讲述宿麦,让他们来年也种上些。撰写农书,显然是要大干一场! 这老狐狸…… 公孙劫暗自腹诽。 能混成秦王近臣的,皆是能人。 一言一行,更要时刻注意。 至于公孙成的姓? 这事其实也有的说。 要怪就只能怪太史公,导致姓氏合流混乱。姓和氏完全不同,有姓有氏才是这年头老贵族的标配。有氏别贵贱,姓别婚姻的说法。姓千万年不变,氏则一再传而可变! 姓最早能追溯至母系社会,将姓拆字就是女+生。就以上古八大姓为例,全都是女字旁。故又有男子称氏,女子称姓的用法。 当然这是针对的普通人,类似公孙成和公孙劫这样的诸侯王孙,就不能这么用。孝文王尚是公子时,就生下了公孙成,而公子之子就称为公孙。 这是身份的象征! 如果公孙又生子呢? 有的以公孙为氏,有的则更氏为秦。但他们的姓不会变,就是嬴姓。只是男子不称姓,而称氏! 公孙劫的氏就是这么来的。 想当初政哥在邯郸时,就被人指着鼻子称赵政。一来是因为赵姬当时没法子,为他冠氏为赵,是间接向赵王服软表态,希望他能饶过这个可怜的孩子。 同时也是个蔑称,为何? 这就是不认可政哥的宗室身份。 将他视作庶民! 所以他的一声‘公子政’,让政哥愣是念了快二十年! 就以太子丹举例,怎么不见他们指着太子丹称他为姬丹或是燕丹呢? 敢这么干就是羞辱人! 脾气冲的能以命相搏! 这种例子实在是太多了。 也不怪太史公能搞出姓赵氏这种操作来,就是公孙劫刚开始都搞不清楚。姓氏衍化这么多年,诸侯宗室还有专门的说法,实在是复杂的很。 “政哥!” “劫?”秦王政看着风尘仆仆的公孙劫,不解道:“你怎么来的这么快?” “嘿嘿,荆轲已至咸阳,我估摸着你要找我,所以就赶紧来了。”公孙劫讪笑着席地而坐,“我派出去的探子来报,说是荆轲离开易水时,太子丹亲率门客相送!” “高渐离击筑,荆轲等众皆是高歌。什么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你说要真是割地求和,岂会这般悲壮呢?这不像是来求和,倒是像来求死的!” “哦?” 秦王政眯着双眼。 很快就想通其中的关键。 “这倒是像太子丹所为。” “你既来找我,想必是有想法吧?” “嘿嘿,知我者政哥也!”公孙劫神采奕奕,“恰逢太后丧礼,各国皆派使节至咸阳。倒不如将计就计,设宴款待诸侯使节。同时引荆轲出手,届时秦国灭燕,必将无人可阻!” “善!” 秦王政笑着点头。 若别人说此大逆不道的话,他会直接处死。公孙劫相当于是以秦王为饵,这种事秦王可以说,大臣主动谏言是想做什么? 想死吗?! “那此事就交给你去做了。”秦王政站起身来,“寡人的性命,便系于你身上。” “这你放心就是。” “不过,还有件事。” “什么?” 公孙劫压低声音,“我今早路过中庶子宅邸时,恰好瞧见有燕国车驾停在后门。政哥,我就先回去准备了。” “嗯。” 秦王政眯起双眼。 中庶子,蒙嘉?! 第117章 中庶子蒙嘉,斩橘树! “见过中庶子。” “免。” 蒙嘉淡定而行。 昨晚,燕国使臣荆轲暗中见了他。向他深刻表达了燕国的歉意,还说燕王从未想过和秦国为敌。这都是太子丹私底下干的,所以下令斩了樊於期,将首级献给秦王。为表达歉意,还献上肥沃的督亢地区。 他们是北蛮粗鄙之人,担心秦王还在生气不肯见他们。听说中庶子蒙公是秦王宠臣,甚至能出入宫闱,所以想请蒙嘉给美言几句。 当然,不白说! 足足送来两车的金玉珠玑! 嘶…… 蒙嘉仔细想想也没毛病。 自从公孙劫入秦后,他的赏赐锐减。家里头几百张嘴都要吃饭,光靠俸禄压根不够。瞧见荆轲如此谦卑,也只是想要求个面见秦王的机会,这笔买卖怎么算都是血赚! 他对公孙劫并无意见。 毕竟人家是有真才实学的,年少时还曾舍命救过秦王。正所谓功高莫过于救驾,秦王宠信公孙劫,也是合情合理。 但蒙嘉心里终究有些落差。 他抬起头来。 看着高如山岳般的章台宫。 提起裳边,一步步向上而行。 “嘉,拜见大王!” “免礼。” 秦王政坐于王榻。 看着蒙嘉走来,眯起双眼。 所以,公孙劫说的都是真的。 蒙嘉真的收了贿赂! 他对蒙嘉算是好的,每年皆有恩赏。毕竟蒙氏是老牌贵族,三代仕秦。文则入卿,武则出将。平时蒙嘉收些好处,他也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可这回,却触及到他的底线! 因为蒙嘉收了燕人的好处!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想想赵国为何覆灭? 郭开可是功不可没! 这是秦王政绝不允许的事! 先前都是他贿赂诸侯大臣。 现在燕国竟然还贿赂秦臣?! “蒙卿有何事?” “禀大王,臣见了燕使荆轲。”蒙嘉抬手作揖,“燕王诚振怖大王之威,不敢兴兵以拒大王,愿举国为内臣。比诸侯之列,给贡职如郡县,而得奉守先王之宗庙!” “昔秦使所列七宗罪,皆是误会。燕国无意与秦为敌,只想偏安于北。所以特地将樊於期的首级砍下,并且献上督亢地图,装匣密封,故唯大王命之!” 秦王政注视着蒙嘉。 此刻已失望透顶。 如果不是公孙劫及时发现提醒,真要让荆轲靠近献图,结果会如何? 也许,蒙嘉也根本不知情。 可他却忘了秦律! 通一钱者,皆黥为城旦! 如果荆轲行刺,那蒙嘉及其三族都要遭受牵连。这种情况,甚至连用爵位抵罪都做不到,蒙氏诸多族人都将被流放! 秦王政不由想到蒙骜。 亲自领兵,为秦接连夺地,最后却死于攻打庆都。最后派人送来份血书,希望大王勿忘东出,务必要实现一统天下的大愿! 爱屋及乌,这份感情也转移至蒙武和蒙嘉身上。蒙嘉长得很像蒙骜,所以才能被封为中庶子,并且是备受宠信。 可惜啊…… “蒙卿,你可曾查过荆轲?” “臣令人打探过。”蒙嘉心生狐疑,但还是硬着头皮道:“荆轲本为卫人,早年曾游学诸侯,后在燕国定居。不过只是蓟城酒徒,每日饮酒高歌为乐。” “你觉得会派个酒徒为使?” “他似乎是懂些剑术,故被太子丹拜为上卿!” 秦王政略显失望。 他已经给过蒙嘉机会。 没想到还是不知悔改! “蒙卿似乎很想让孤见他?” “臣只是转达燕使的心意。” “呵……”秦王政神色如常,淡然拂袖道:“既是如此,就以九宾大礼召见燕国使臣。同时,寡人还会设宴款待尚在咸阳的诸侯使臣,共同见证!” “臣遵令!” 蒙嘉顿时松了口气。 出章台宫后,都在拍着胸口。 他虽常伴秦王左右,可今日总觉得有些怪怪的。特别是若有若无的怒意,让他后背都有些发凉。 难道是因为太子丹? 还是樊於期?! 对,肯定是他! …… …… 华阳宫。 院内的橘树已经枯死。 枝干修了数次都没用。 芈夫人呆坐在屋前,看着橘树。她听人说秦国灭赵后,太后便患上重病。有寺人传言,说是因为大王灭赵后大开杀戒,而遭的报应! 再然后,这寺人就被处死。 可这事却是流传出咸阳宫。 这段时间昌平君都没来过,据说是要忙着筹备新的战事。 芈夫人轻轻咳嗽,她自生下扶苏后,身体就一直不太好,所以就只有扶苏一个孩子。 望着枯死的橘树。 大王何时才会停下来呢? 秦楚两国,是否终有一战? 每每想到,她都会心烦意乱。 “扶苏,见过母亲。” “你……”芈夫人面露喜色起身,可转念似乎又想到什么,故意板着脸,“你舍得来华阳宫了?!” “母亲这说的什么话?” 扶苏缓步走上前去。 亲自将芈夫人搀扶起身。 因为太后病逝,让他想了很多。 再怎么着,芈夫人都是他的母亲。 他又转过身来,看向橘树。 “母亲,这橘树已经枯死了。” “嗯。” 扶苏蹙眉走上前去,轻声道:“橘树,终究不适合在关内种植。自祖母死后,也无人会打理。就是母亲再怎么留着,这片秦土终究是无法结出楚橘的。” “你……你说什么?”芈夫人面露诧色,“是谁教你说这些的?是不是公孙劫?!” “母亲误会了。” 扶苏轻笑着摇头。 就站在橘树旁边。 曾几何时,他也在这橘树下嬉戏。玩累了,祖母便会摘下颗橘子。可这一切,终究是都过去了。 “太傅鲜少教我这些。” “不过都是儿自身所观所想。” 扶苏轻声呢喃。 他此次去上郡经历颇多。 看到了士卒在营中玩兵球,也瞧见锐骑驰骋疆场。诸多大秦锐士,前赴后继的冲锋厮杀。还看到遮天蔽日的蝗灾,导致邯郸遍地饿殍,甚至是易子相食。 渐渐的,他明白了很多事。 也知道秦灭诸侯的必要! 想要消弭战事,就只有统一。如果他们这一代无法统一,只会让子孙后辈继续承受战火! “这棵橘树,没必要留着了。” 扶苏自怀中抽出佩剑。 这回可不是木剑。 而是真正的剑! 唰…… 橘树应声被斩断! 第118章 因为,我是大秦公子扶苏! “扶苏,你这天杀的!” “你就如你父亲般无情!” “这……这可是你祖母栽下的!” 芈夫人跪倒在地,抱着被斩断的橘树,悲恸怒斥。因为情绪激动,说的话更是相当难听。 扶苏却很平静。 徒手将橘树连根拔起。 可以看到橘树根烂完了。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扶苏淡定收剑,“就算母亲再怎么施肥浇水,这颗橘树已从根烂了。你强留在宫中,也无法结出硕果。大母与父亲虽然生隙,可却从未阻止伐赵。当知晓秦国灭赵,更是喜极而泣。母亲,你明白吗?” 扶苏颤声开口。 他这一年来经历颇多。 逐渐明白秦王所背负的责任。 很多时候,不是他一人能决定的。 是天下大势所趋! 是诸多锐士的利益所在。 更是历代先君凝聚的意志! 扶苏太清楚秦王的性格。 面对阻碍,他不会留情的! 不论是谁,都将倒在太阿剑下! 被滚滚而过的秦国战车碾为肉泥! 芈夫人呆呆的看着扶苏。 此刻竟感到了陌生。 这真是她的儿子?! 难道都是被公孙劫教的吗? 不……不对! 应该说……这本就是他! 芈夫人痴痴的看着扶苏,因为驻于上郡,皮肤晒黑了些。一年未见,个子也长高不少。 扶苏本就是秦国公子。 就算华阳太后再怎么教,他始终流淌着嬴秦的骨血。就算扶苏说楚言佩楚冠,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就像他骨子里的倔强,更是像极了秦王。秦王让他杀鹿,而扶苏宁可受罚,也不屈服。 “我今日所言,并非责怪母亲。只是希望母亲明白,大势所趋非人力所能阻。我做这些不是要掘楚国的根,反是要保全秦廷楚系。否则……” “这些是谁教你的?” “这重要吗?” “是谁?!” “是这天下。” 寒风萧瑟。 扶苏遥望远处的乌云。 一片片雪花飘然落下。 公孙劫其实从不与他说这些,只是让他自己去想去悟。不过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所以会给他提供不一样的角度。 “母亲,下雪了。” “秦国不是只有我一个公子。” “如若楚系成为阻碍,儿当如何自处?届时,阿母又会如何?” 扶苏抬手长拜。 邯郸之行,他成长了很多。 亲眼看着秦王大开杀戒。 仅仅是一句话,数千人被坑杀! 数万人被迫迁出邯郸。 有的更是被流放至蜀郡! 他听说赵倡太后就死在路上,最后只能仓促的用草席下葬。 没错,这些都曾是秦王的敌人。 那昌平君等楚系贵戚呢? 昭襄王时期,四贵位高权重。 可结果呢? 一道诏令,便皆被废黜! 如今的秦王只会做的更绝! 扶苏不敢想以后会如何…… 秦楚不可能并存! 摆在芈夫人面前的就两条路。 要么支持秦国伐楚。 要么成为秦王阻碍,乃至敌人! 届时,秦王又会如何做? 秦廷楚系必将被清洗! 不知又将有多少人会死! 而这正是扶苏最担心的事…… 扶苏拂袖甩手离去。 独留芈夫人在雪中。 看着他的背影,芈夫人已是落泪。扶苏的话就如重锤落下,震耳发聩。秦王本就是薄情之人,若真的成为他的阻碍,轻则流放重则株连。面对背叛了他的生母,秦王能足足九年不去见她一面。而她不过只是夫人,秦王届时会如何对她? 关键是会影响到扶苏! 大王现在可还没立太子呢…… 芈夫人抬头看天。 一片片雪花落下。 “难道,我这些年错了吗?” …… …… 咸阳城,建文侯府。 “师弟!” “公孙师弟!” “快快快,赶紧杀一盘!” “我可想死你了!” 张苍打着竹伞进了书房。 人还没到,就先嚎两嗓子。 也是个洒脱不羁的美士。 “子瓠师兄。” 公孙劫笑着抬手,桌上还有着诸多木屑。张苍则不讲这些虚的,赶忙将棋盘拿出来,“你不在咸阳,我可忙的团团转。每日还得去蓝田工坊,每旬还要教公子公主。你看看,我现在可都瘦了两圈。” “我听说你又纳了五个小妾。” “咳咳,你反正得补偿我!” 面对张苍的敲诈,公孙劫无奈一笑。他将桌上的木制卡牌收走,抢先抬手落子道:“我这刚回咸阳,太后就病逝。这段日子都忙着处理邯郸迁虏,实在无暇与你对弈。至于补偿……” “要不吃些甜点小食?” “那感情好!” 张苍连连点头。 他身上的肉,每一斤都是吃出来的。作为兰陵高徒,背后张氏也是阳武豪右,所以也不缺吃的。他最爱吃炖煮软烂的肥肉,还有就是各种甜食。据他说,他小时候每日都会喝蜂蜜水。 “哑叔,去把剩的豆沙包热热。” “再准备些甜点。” 哑叔当即是点头告退。 公孙劫抬手落子,他们俩当初经常对弈,前面的路数各自都清楚,就是一心多用也不成问题,笑着道:“你和章邯的爵位可都涨了两级。话说,水磨坊有没有搞出来?” “我办事,你放心。” 张苍是相当自信,“还有你的印刷坊,基本也都已铺设好。啧啧啧……师父若还活着,肯定能高兴坏了。经过雕版印刷,一日起码能成书五百卷。话说,你当初在赵国怎么不做呢?” “因为没必要……”公孙劫无奈耸肩,“赵国好任侠,轻律令。秦国则以法家治国,讲究以法为教、以吏为师。” “你在蓝田县,想必也看到诸多法吏会定期下乡,阐述律令。他们需要的简牍,无法估量。就拿刚攻下的邯郸来说,需要诸多基层法吏教导。有了印刷术,就能大规模印发律令。” 公孙劫开口解释。 对赵国而言,印刷术没什么大用,毕竟识字的人就那么些。赵国人少,也没这么多工匠负责。所以只是将印刷术当做技术储备,提前写进了强国计划内。 可惜,赵迁根本没看过。 两人正对弈着,哑奴便将豆沙包送来,还有蜂蜜糍粑和红枣糕。都是他府上的庖人所做,卖相是差了些,不过味道还可以。 “嚯,这些都是什么?” 第119章 寓教于乐,英雄杀 “香,真香!” “师弟你府上庖人真厉害。” “要不你匀我两个?” 张苍左手豆沙包,右手红枣糕。吃的是无比香甜,以至于胡须都带了些碎渣。 “你不怕的话就行。” “怎么?” “这些庖人都是宫中出来的,也是大王给的赏赐。” “当我没说……”张苍是化悲愤为食欲,恶狠狠的咬了一大口,愤然道:“哑叔,你让庖人多做些,我带回去吃。” 哑奴连忙比划起来。 公孙劫则是笑着摆手。 “没事,去准备吧。” 不过是些甜点而已,算不得什么。张苍为人洒脱,也很会做人。他来至咸阳后,不知多少人上赶着给他送礼,只是很多被他婉拒。 关系越好,他就越放肆。 这其实也好理解,像大学舍友刚认识的时候,互相都会端着。可等相互熟悉后,那就百无禁忌了。 “师弟,这些是怎么做的?这豆沙包真软,嘿嘿,就像是……” “麦粉做的” “麦粉?” “嗯。”公孙劫继续落子,解释道:“邯郸遭受旱蝗,田里连根草都瞧不见。为缓粮灾,我就让当地人种宿麦。同时给他们提供粮食贷,让他们慢慢还债。只是麦饭的滋味如何,你也知道。我就想到燕齐之地的石硙,将宿麦碾碎后做成这些。” “粔籹、蜜饵我都吃过,可和这口感完全不同。吃起来会比较散,还很绵密。而你这……压根看不出是麦粉所做。” “那自然是加了点料。” “什么?快说快说!” 张苍顿时就急了。 他这人没别的爱好,唯吃、喝、书、美姬。特别是甜食,更是他的心头好。有时公孙劫就很感慨,这胖子能活到百岁简直是奇迹! “这可是我的独家秘方。” “你我可是情同手足啊……” “哈哈哈,那你得帮我个忙。” “什么?” “帮我刻牌子。” 公孙劫笑着将木牌递了过去。 张苍挠了挠头。 刚才他就想问来着。 就看到桌上皆是木屑。 “商鞅,出身于卫国公族。入秦协助变法,奠定耕战基础。技能徙木立信,变法图强?这是啥?” “英雄杀。” “啊?” “不是说公子难教吗?”公孙劫笑了起来,“我就想着将这些名人都写下来,给他们整两技能。在玩游戏的同时,知晓这些人的事迹,然后慢慢去发掘。” “……” 张苍张着嘴。 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是真不容易啊!”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公孙劫轻轻叹息,“对于国家而言,继承人极其重要。人终有一死,最后还是需要年轻人。如果二代无法顶上,结果就是亡国。你想想看,赵迁不就是这样吗?” 这种事在史书上很常见。 也是家天下的弊端之一。 公孙劫是秦国丞相。 他需要看的更远! 教育终归是要从娃娃抓起的,不说个个都成为行业翘楚,起码得当个有德行的人。不去鱼肉乡里,欺压百姓。 否则,他就白穿越了…… 至于这英雄杀,纯粹是山寨的《三国杀》玩法。反正就是瞎编,也不用太讲究平衡。 公孙劫自己也是有些心得的,对大部分人而言,游戏里的东西可比书本上的容易记。就像提到李信,知道他事迹的人不多,但有很多人觉得他会偷塔。有什么技能,那都是门清。 所以,他就想到了桌游。 用来教导公子公主是够的了。 “你该不是让我刻木牌吧?” “师弟,我可是你的师兄啊!” “你忍心看着我的手干匠活?” 公孙劫无奈白了他眼,“你学究百家,记忆超群。就由你找些名人,然后编排些招数就行。至于木牌,让章邯找些工匠刻就行。” “那还好,还好……” 张苍顿时松了口气,“也难怪荀师当初如此器重你,还说你未来必可为王师,成就大事。现在来到秦国,短短一年就顺利灭赵,甚至都没什么损失。就你这本事,我这辈子怕是都赶不上。” “你先落子再说。” “算了,我认输。” 张苍干脆投子认负。 他和公孙劫对弈过很多次,可惜一次都没赢过。公孙劫往往能走一步看数步,将他吃的死死的。 “听说燕使荆轲已至咸阳,大王更是以九宾大礼接待。还请尚在咸阳的各国使节参加,共同见证秦燕两国签订国书。这阵仗,未免也太大了吧?” “看事不能只看表面。” 公孙劫笑着收棋子。 九宾大礼是最高规格的外交礼仪,最开始是专属于周天子的。后来随着各国僭越成王,周天子已是名存实亡,九宾大礼也被纳入各国礼仪中。 秦国就是要将声势打出去! 要在各国使节面前会见燕国! 看看,秦国多重视燕国使臣? 甚至动用九宾大礼! 还要和燕国签订国书。 可结果呢? 荆轲要杀秦王! 燕国要杀秦国的王! 如此,秦国就有了出兵的理由。哪怕是相隔两千里,秦国也必定要灭燕。各国使臣也都瞧见了,谁还敢相助燕国? 不论何时,师出有名都很重要。 不仅仅是对外也是对内。 因为能激励士气! 背后真相并不重要。 只要坐实是真的就好。 荆轲但凡出手,燕国就没了。秦国将上下一心,以灭燕为荣。士气将会达到顶峰,要灭燕必非难事。 “哦?” 张苍顿时来了兴致。 公孙劫则是摇头,并未解释,语重心长道:“设宴那日,你最好带上点东西。比如竹简、玉石,或是什么重的东西。” “带这些做什么?” “嘿嘿,你届时自会知晓。” 公孙劫打趣开口。 他看向门外,已经盖上层白雪。荆轲刺秦这种好事,那自然是不能阻止的。属于是想要杀人,结果他们就递上来把刀。 “来,我带你去厨房看看。” “哈哈,好!” 张苍当即点头。 公孙劫正准备起身,哑奴却趋步而来。冲着他一顿疯狂比划,公孙劫顿时皱起眉头。 “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昌文君来找我麻烦了。”公孙劫神情淡漠,“我还得出去看看。” “我随你一块去。” 张苍顿时是跃跃欲试。 典型的看热闹不嫌事大! 第120章 公孙劫,你怎么教公子的? 昌文君站在侯府门前。 腰间佩剑,眼神冰冷。 身后还跟着楚系士人。 正所谓士可杀,不可辱! 昨日芈夫人患病,他受诏去华阳宫看望。结果就瞧见橘树被斩断,连根拔起。经过询问后,才知是扶苏所为。 昌文君这能忍? 一颗橘树不算什么,砍了就砍了。本身就已枯死,今年连叶子都没瞧见,现在也就是个念想。 可不该是扶苏将其砍了! 当初多好的公子啊! 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灭赵之后,公孙劫低调许多。在王太后下葬后,就没怎么出面,一直都在专心处理邯郸迁虏。将他们分散在关中各县,同时分配好田宅。 但他的地位是蹭蹭往上涨,更是得到军中将领的支持。秦国说到底最重视的还是军功,公孙劫绝对是灭赵的最大功臣。 献上良策,让秦国提前部署抢占先机。同时利用行商,挤兑赵国本就不多的粮食,间接让灾情变得更严重。最后又离间赵国君臣,让赵国军队军心涣散。不费吹灰之力,攻破邯郸! 就是公孙劫想低调都不行。 他还如此年轻。 早晚将昌平君挤走! 这些他们也就忍了。 毕竟公孙劫是秦王的大红人。 可他都教了扶苏什么? 这是要和楚系划清界限?! “纯,见过昌文君。” “你还没资格与本君说话!” 昌文君冷然拔剑。 遥指面前的纯。 “让公孙劫出来!” “本君今日找他乃是公事!” “就想知道他这太傅是如何当的?!” 纯看着剑锋丝毫不惧,冷静抬手作揖道:“还请昌文君见谅,丞相这段时间闭门谢客。若是想见丞相,可先送谒交由丞相。” “本君今日就要见他!” “对,叫他出来!” “他有胆子做,没胆子承认吗?” “身为太傅,怎么教的公子?” 楚系士人皆是无比愤然。 更有甚者也抽出利剑。 纯皱了皱眉。 他在咸阳地位并不算高,却也是蓝田良家子。因为做事稳重,就被派去赵国为间。灭赵后已爵至八级公乘,并且成了公孙劫的家将。 “昌文君,下吏斗胆提醒你句。丞相位列三公爵至伦侯,统领百官,更是你的上吏。你如此做,难道就不怕大王怪罪吗?” “呵!” 昌文君面露冷意,继续呵斥道:“本君说了,今日找他乃是公事。他身为太傅,却教坏了公子。本君今日就是要找他去见廷尉,问问他该如何判!” 他们在门口站着。 很快也引来诸多百姓驻足。 不过全都是隔着老远。 终于,大门缓缓打开。 公孙劫淡定走出,哑奴还为他打着竹伞。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昌文君,淡漠道:“昌文君,你方才说的话可要想清楚了。如若是诬告,后果你要知道。” 昌文君只是个莽夫,不足为虑。真正的老狐狸是他背后的昌平君,乃至整个楚系势力。只是目前秦国还需要维稳,因为没到对付楚国的时候。 这些年来,秦王已经在不断提拔郎官,不动声色的将些楚系势力更换。但时机依旧没有成熟,毕竟昌平君现在还是右丞相,朝堂和他们有共同利益的官吏极多。如果现在动手,很可能会影响秦国大计。 所以让昌文君害怕离开就是。 “哈哈哈,好!” “好一个刚正不阿的公孙丞相,今日老夫就斗胆请教君侯几个问题!” “请。” “敢问君侯,秦国不孝判何罪?” “轻则黥为城旦舂,重则流放弃市。” 公孙劫是对答如流。 他没来秦国时,就曾研究过秦律,当时想着能否在赵国推行。入秦后他是系统性的学习过,像是《田律》、《厩苑律》、《仓律》、《金布律》、《工律》。 昌文君这问题不算什么。 重视孝道并非是儒家的特权。 相反,法家也很重孝。 对于不孝子的惩罚相当恐怖。 曾经有老妪状告她的儿子甲不孝,还殴打她,希望能将甲斩断左脚,流放至蜀郡,永生不得回到咸阳。 经审理后,县令批准了! 社会风气不是一天建成的,所以秦法将很多后世的道德问题也写进律法。比如见死不救犯法,不孝犯法,通奸犯法……这些都是如此。 “好!”昌文君将利剑收回,冷然道:“敢问君侯,长公子扶苏可是你的亲传弟子?” “是。” “公子犯法,太傅可有罪?” “当然有。” “公子扶苏对母不孝,已经触犯秦律。而你身为太傅,是否需要惩治?” 昌文君冷笑连连。 楚系外戚皆是附和支持。 远处的百姓们则窃窃私语。 公孙劫无奈叹息。 昌文君是真的蠢到家了…… 这种事还能闹到大街上讲? 你头很铁啊! 这就不怕影响到扶苏的名声? 这年头不孝是很大的罪名! 能毁掉一个人的一辈子! 公孙劫其实并不想将这事闹大,在他眼里,昌文君就是个死人。现在正是关键时刻,秦国朝堂越稳定越好。可偏偏昌文君不知死活,竟干出如此蠢事。 他看着昌文君。 眼神中没有恨意。 只有浓浓的悲哀。 他是在为扶苏感到悲哀。 突然能理解,为何扶苏在历史上没立为太子。面对矫诏赐死,他却想都不想就自裁。 “扶苏如何不孝了呢?” “他竟然顶撞芈夫人!” “那他如何顶撞的?” “砍断了宫中的橘树。” “就这?”公孙劫神情淡漠,继续道:“不过是棵橘树而已。若芈夫人喜欢,我让人多种些送过去。公子还是孩子,有些顽劣是正常的,昌文君勿要如此苛责。” “是啊!” 张苍附和点头,故意站在远处的百姓前起哄道:“昌文君,你可是公子扶苏的舅父,就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要斤斤计较。你是为了公子,还是想找君侯麻烦?” “对啊……” “我家那小子也顽劣的很。” “年幼嘛,都正常。” “你……” 昌文君瞪着眼,气的发抖。 有很多话他肯定是不能说的。 可看着公孙劫,他实在气不过! “也请昌文君反躬自省。你既然提到孝道,敢问昌文君,昔日公子扶苏多次忤逆大王,你与昌平君乃至芈夫人,是否有罪?” 公孙劫淡漠拂袖。 合着对芈夫人是不孝。 对政哥就不是了?! 做人可不能双标! 第121章 忍耐就是要想得开,挺得住! 砰! 昌文君跪倒在地,肉袒负荆。 后背尚有触目惊心的鞭痕,他紧抿着嘴唇,在雪地中被冻的脸色惨白。可依旧强撑着,一声不吭。而昌平君熊启手里还握着马鞭,狠狠抽在昌文君的后背,怒斥道:“汝忘了我昨晚是怎么说的吗?” 昌文君双眸赤红,咬牙切齿悲愤开口,“芈姓熊氏子孙文,特负荆请罪,恳请丞相原谅!” “吾等恳请丞相原谅!” 诸多楚系士人纷纷跪地。 纯站在门口。 望着他们如此,哭笑不得。 这态度转变的也忒快了,昨日才来找事,今早就来跪地认错。昌文君啊昌文君,你说你惹丞相做什么? 熊启脸色铁青。 此刻是恨铁不成钢。 他当然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扶苏有这样的变化,同样出乎他的意料。他能感觉到,扶苏距离他们越来越远,可他们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因为,公孙劫是太傅! 这也是秦王喜闻乐见的。 他们不喜欢,又算老几? 昌文君找公孙劫麻烦,就是在打秦王的脸! 现在是什么时候? 他们只能忍耐! 就得想得开,挺得住! 岂能因私怨而坏大计? 木门打开。 公孙劫缓步走出,看到乌泱泱跪倒一片,目光则落在了熊启身上。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就昨天的事,其实真不算什么。可有些事不上称没四两重,上称了一千斤也打不住! 昌文君说轻些是醉酒误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往严重说那就是以下犯上,诬告丞相、公子,甚至是干涉宗室。 熊启很聪明。 现在姿态摆的是相当低,带着昌文君和士人来负荆请罪。如此一来,就是公孙劫都不好再追究。当初廉颇负荆请罪,与蔺相如谱写了将相和的篇章。要是公孙劫继续穷追不舍,反倒让人觉得心胸狭隘。 毕竟昌文君好歹也是朝中贵臣,昔日更是平定叛乱有功。而公孙劫终究是新来的, “芈姓熊氏子孙文,特负荆请罪,恳请丞相原谅!”昌平君老脸涨红,再次负荆叩首道:“文昨日醉酒误事,跑来君侯府前妄言生事。归宅后,文就深知自己说错了,恳请君侯勿要与我一般见识。” “吾等认错!” 士人们附和认错。 熊启走上前来,抬手作揖道:“建文侯,吾弟性格鲁莽,做事冲动。喝了酒后,就不知自己姓什么。听人随便说两句,他就当真。本相已将那乱嚼舌根的寺人处死,还狠狠教训了这不成器的。” “若建文侯还是不满,就用这荆条笞打。你放心随便打,本相担保他只能跪着受着。就算是打死了,本相也绝不阻拦!” “呵……” 公孙劫顿时就笑了。 这老狐狸明摆着把他给架起来。 目前秦国还得和楚国结盟,无需把这些楚系外戚得罪死了,这同样也是秦王在做的事。 “昌文君也不容易啊……” “这么冷的天,肉袒负荆请罪。” “是啊,昌文君好歹也年过四十。当初也有大功,虽然误会却也是遭人挑拨。如今已负荆请罪,也无需再揪着不放。” 有些刚要出门办公的秦吏,也是驻足帮着说话。熊启两兄弟在咸阳耕耘多年,并且一直都是位居高位,不知多少人想要巴结他们。 公孙劫走上前来,先将昌文君背后的荆条抽走,而后抬手将他搀扶起来,笑着道:“丞相这说的什么话?我受点委屈没什么。我终究只是后来的,二位才是大秦的肱骨大臣,骂我两句又如何?我又怎敢以荆条笞打昌文君?” “只是吾等皆为秦臣,现在也当放下成见,共同对外。这以后酒还是少喝些,更不要轻信他人所言。骂我无所谓,可要冤枉了公子,那可是大事!” “呵呵,建文侯大义!” 熊启是皮笑肉不笑。 同时又瞪了眼昌文君。 后者顿时心领神会,连忙抬手致歉道:“君侯放心,文已决定戒酒,从今往后绝不饮酒。” “那就好。”公孙劫拂袖摆手,“明日是大王设宴,接见燕国使臣。劫还要去准备,就不留二位用饭,不送!” 看着他离开。 昌文君疼的龇牙咧嘴,士人连忙将准备的羔裘为他披上。他目露怒意,愤然转身。他在咸阳四十多年,就算嫪毐乱权的时候,他都没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不报此仇,他誓不为人! …… 典客府。 此地是专门用来招待诸侯使节,进进出出的官吏也相当多,都在为明日的宴会做准备。 “荆卿,刚才可真有意思。”秦舞阳正坐在荆轲面前,笑着道:“昌平君押着昌文君等士人,跪在建文侯府前认错。这才短短一日,就跑来认错。本以为他们会有矛盾,让秦廷内部不合,没曾想公孙劫就这么原谅了他们。” “负荆请罪啊……”荆轲轻轻叹息,摇头道:“昔日廉颇负荆请罪,蔺相如也是接受,由此而成佳话。公孙劫虽然年轻,却是心性过人。越是如此,就越棘手啊!” “不至于吧?” 秦舞阳则是毫不在意,不屑道:“我看那公孙劫也是胆小如鼠。他深受秦王宠信,却被人堵在门口骂。现在对方主动请罪,起码打两巴掌也好。” 他十三岁时就当街杀人。 一个眼神过去,没人敢对视。 所以很瞧不上公孙劫的做法。 “你……” 荆轲则是压根不想回答。 秦舞阳这人就是太过冲动,根本不懂这些弯弯绕绕。政治权力,就是妥协的艺术。现在楚系外戚依旧是秦国支柱,哪怕秦王都没打算动他们。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要喊打喊杀,以后如何做大事? “罢了,不管这些。” “准备好礼物,明日就要面见秦王。” 荆轲将檀木盒取出,虽然专门处理过,却依旧散发出股臭味。好在如今是冬天,味道尚能接受。 而后握着木匣,无比郑重的擦拭着。木匣是用封泥覆盖,上面还有燕国国玺。里面就是督亢地图,还有徐夫人所铸造的匕首! 成败就在于明日! 他看向秦舞阳。 希望他千万别出乱子! 第122章 九宾之礼,召燕使荆轲! “呜呜呜……” 沉闷的号角声响起。 荆轲恭敬抱着檀木盒。 秦舞阳在后则捧着木匣。 自下仰望,便是高高在上的章台宫。 “召燕使荆轲,秦舞阳入章台!” “召燕使荆轲,秦舞阳入章台!” “……” 头戴鹖冠的中郎接力通传。 荆轲抬手正冠,捧着檀木盒而行。 秦舞阳作为副使,紧随其后。沿着阶梯而行,就看到站在左右两侧的中郎锐士。他转身打量着他们,却无一人露怯。直勾勾的反过来看着他,眸子深处皆透着三分不屑。 这些中郎可都是精挑细选过的,皆是身强力壮的锐士。基本都曾上过战场,经历过鲜血和战火的洗礼,手里都有过人命。他们宿卫宫中,是咸阳宫最忠诚的锐士。秦舞阳是越看心里越慌,联想到自己将要做的事,心里更是一颤。 “恭迎燕使!” “恭迎燕使!” “……” 中郎们握着铜戈。 异口同声的嘶吼着。 秦舞阳脚步顿时一颤,险些摔倒。 看到这滑稽的场景,中郎们皆是大笑。 “哈哈哈哈!” 荆轲眉头紧锁。 连忙将秦舞阳搀扶起身。 握着他的手腕,能发现他在发抖。 当即沉声喝斥,“冷静!” “我……行!” 秦舞阳屏气点头。 咬着牙跟在后面。 走完阶梯,来至章台门前。 “吾等恭迎燕使。” 右丞相熊启,奉常王戊,典客姚贾亲自带队迎接。他们皆着特定的绛色礼服,头戴玉冠。成员数量极多,分左右站好。三公九卿,内史县令,朝堂官吏……皆是到场。 这就是所谓的九宾大礼。 最高规格的外交礼仪! 秦舞阳咽了口唾沫。 只感觉自己如小儿持金过闹市,被这些秦廷贵胄们上下打量着。抱着木匣的双手,都不受控制的颤抖。 “还望二位燕使见谅。”熊启走上前来,抬手道:“按照礼仪,二位需解下佩剑,脱下鞋履只着足衣。此外还要经专人搜身,方可入殿。” “明白。” 荆轲显得很淡定。 将檀木盒递给昌平君。 主动解下佩剑和鞋履。 双手展开,让寺人搜身。 熊启蹙眉将檀木盒打开,入眼就是经处理过的樊於期人头。恶臭扑面而来,差点令他吐出来。但他还是强忍着,尽可能的翻看。确认无误后,方才递还给荆轲。 “副使,请。” “请……请……” 秦舞阳颤抖着走向前来。 熊启则是眉头紧锁,便要接过藏着帛图的木匣。正要打开时,荆轲却是笑着拦下,指着封泥道:“这是我燕国大王亲自盖上的封泥,里面只有督亢地图,乃是我燕国最为肥沃之地。此为燕王献给秦王的礼物,所以……” “是吗?” 熊启皱起眉头。 这话倒是也没错。 像秦国邮驿制度也是类似。 有很多秘密文书需要大王亲启,所以就会盖上封泥,泥上面还有对应的官印。只有等大王亲自核验,确定封泥完整,才会让寺人将其敲碎拆开。 至于仿造? 这些封泥可都是特制的! 而且这还是夷三族的死罪! 熊启依旧用力摇晃木匣。 “似乎有些重?” “……” 秦舞阳脸色顿时惨白。 腿不受控制的哆嗦。 关键时刻还得是荆轲,笑着道:“他是燕人,不懂秦言。督亢地图为丝帛而书,足足有丈许长,肯定有些重。” “行。” 熊启也没再多怀疑。 而是将木匣还给秦舞阳。 “二位请进吧。” “多谢。” 荆轲抬手作揖。 又拽了拽秦舞阳的衣袖。 后者这才回过神来。 颤颤巍巍的跟在后面。 “恭迎燕使!!!” 门口的中郎将朗声开口。 右侧大门打开。 荆轲作为主使走在前面。 宫内低调肃穆。 地面铺设着墨玉。 一根根负栋之柱,无比显眼。 秦王政高坐王榻,头戴冕旒冠,也是相当正式的换上礼服。王榻下又添了张木案,坐着的则是公子扶苏。 嗯?! 荆轲表情变了变。 但很快就恢复过来。 可扶苏为何也坐在上面?! 这当然是因为公孙劫! 名义是学习,实则是后手。 公孙劫对扶苏很自信。 这小子再怎么犟,论孝顺没的挑。 遇到刺杀,扶苏肯定能扑上去。 传出去,谁不称赞公子孝顺? 当然,政哥也是同意的。 他也想知道扶苏会如何做。 荆轲向前而行。 可秦舞阳却留在了原地。 抱着木匣,瑟瑟发抖。 最后更是无力瘫坐在地。 连带着木匣都落在地上。 廷臣们皆是哗然。 一道道眼神同时看了过去。 现在可不是只有秦臣。 还有诸侯使臣。 楚国的景驹。 魏国的张耳。 齐国的后胜。 他们也同样看到了这幕。 更有甚者站起身来。 狐疑的打量着他们。 荆轲反应速度也是相当快。 他趋步至秦舞阳面前。 内心只感到相当无奈。 所以,这又何必呢? 他立刻装出滑稽的模样,转过身来突然笑了起来,“呵呵……哈哈哈哈!我来前就曾说过,他是北方蛮夷粗野之人,从未见过天子,更未见过这么大的场面。现在是折服于大王威严,才会怕的发抖,还请大王和诸公见谅。” “哈哈哈!” 群臣皆是爽朗大笑,看着秦舞阳害怕的模样,也是觉得相当可笑。他们还未至函谷,就已知晓他们二人的身份。荆轲不过是酒徒,终日饮酒为乐。而秦舞阳稍微有些能耐,毕竟是燕国名将秦开之孙,想不到会如此不堪。 荆轲谄媚的讪笑着。 他跌跌撞撞的又向前跑去。 可却因为踩到右脚,当场摔了跤。 结结实实的摔在墨玉上。 嘴角都流着血。 看到如此滑稽,就连秦王都不由一笑,朝中大臣更是哈哈大笑起来。只觉得燕国是真的没人了,竟然派出这么两个玩意儿作为使节。 “大王,轲……柯……” “罢了。” 秦王政冷漠拂袖。 “令副使退下。” “由主使荆卿取舞阳所持图!” 荆轲见状是连忙谦卑起身,又跌跌撞撞的朝着秦舞阳而去。他左手抱着檀木盒,右手握住了木匣。 “荆……荆……荆卿?” “没事的。”荆轲笑了笑,“我们见过大王后,就能回家了。蓟城的妻儿宗老,都还在等着我们呢。交给我,你这般胆小就先回去歇息。” “……” 秦舞阳哆嗦着松开手。 而荆轲则是笑着转身。 毅然决然朝着陛下方向而去! 依稀间,好似听到高渐离的筑声。 风萧萧兮,易水寒。 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第123章 荆轲刺秦,公孙爱我! “燕使荆轲,拜见秦王!” “我王恐于秦使指责,故遣轲献秦叛将樊於期首级,燕督亢之地。愿举国为内臣,而得奉守先王宗庙。唯秦王开恩施德,签订国书!” 荆轲跪倒在地。 惶恐的模样惹人发笑。 扶苏则是不明所以的看着。 目光扫过。 经过熊启时就快速闪过。 最后则落在公孙劫身上。 这几日的事,他都有听说,为此是相当愧疚,觉得对不起公孙劫。好在人家大度,并未和他置气。 “先生,扶苏是否做错了?” “你做错什么了?” “让舅父和母亲失望了……” 公孙劫当时什么都没说。 只是让他坐下,和他掰扯。 就以昌平君为例,他父亲是楚考烈王,母亲是昭王之女。因为被华阳太后收养,名义上与庄襄王同辈。 那问题来了。 昌平君是助楚还是助秦? 扶苏想了很久。 认为是助秦的同时存楚! 公孙劫当时只是一笑。 望着扶苏,那你呢? 你的父亲是秦王,母亲为楚考烈王之女。 你为何也要听他们的存楚呢? 合着楚系这么霸道? 父为楚母为秦,得要存楚。 父为秦母为楚,还要存楚? 好处全让你们给占了? 不然就是不孝?! 那你问问昌平君是否孝顺? “可舅父是在秦国长大的。” “对啊,你不是吗?” “……” 扶苏整整想了一宿。 也意识到这问题。 还真如公孙劫说的这样。 这不就是典型的双标吗? 诸侯现在都是以父系为传承,就像秦男楚女,生的孩子就是秦人。这是目前公认的,除非他是赘婿。 昌平君的父亲是楚考烈王,他可以忠于楚国,甚至变着法的存楚。哪怕他吃秦国的米长大,也总算能掰扯。 可扶苏算什么? 他的父亲是秦王! 为何还要他存楚呢? 现在扶苏是念头通达。 觉得自己没半点错。 错的都是熊启他们! …… 蒙嘉坐在中间。 看着荆轲瑟瑟发抖的模样,心里也是感到好笑。本来他还真有些担心的,寻思着燕国贿赂他,该不是别有用心吧? 现在他彻底放心。 就是两个鼠辈懦夫而已。 秦王政嘴角扬起抹微笑。 “山东诸侯皆说寡人长得极其可怖。蜂准长目,挚鸟膺豺声,犹如虎狼。你抬起头,看看寡人真的可怕吗?” “轲……轲……不敢!” “抬起头来!” 荆轲颤抖着抬头。 双眼赤红,含着雾气。 浑身战栗,满脸恐惧。 “寡人,可怕吗?” “轲……轲……看不清!” “哈哈哈!” 秦王政爽朗笑着。 百官此刻皆是附和轻笑。 特别是蒙嘉,笑的那叫个开心。这回秦国可是相当长脸,待解决燕国后,他肯定有赏! 景驹看着这幕,则笑不出声来。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怎么派来的使臣竟如此胆小?! “看不清?呵……那你将樊於期的首级送上来。” “唯唯……” 荆轲抱着木盒,颤抖而行。还未至陛下,就险些又摔了跤。如此滑稽的模样,再次将秦国廷臣逗乐。 “轲……轲不敢进前!” “寡人准你靠近。” 秦王政淡然开口。 荆轲这才颤抖上前。 将檀木盒放于木案,不敢抬头。 秦王政打开木盒,臭味顿时扑面而来。看着里面樊於期的首级,他冷冷拂袖,便由寺人将檀木盒抱走。 这就是背叛他的代价! 就算逃至天涯海角,也要将其诛杀! “将督亢地图拿来。” “唯唯……” 荆轲趋步下阶梯。 抱着木匣,敬重的放于木案。 “这是我燕王所盖国印。” “我为大王敲去封泥。” “可。” 秦王政淡然点头。 荆轲郑重无比的取出帛图,将其铺在木案上,一边往后铺开一边讲述:“此地就是我燕国的督亢,四水环抱、物阜民丰,是出了名的膏腴之地。就是比作关中沃野,也不为过。” 地图不断展开。 荆轲的呼吸都变得急促。 当完全展开时,匕首的寒光瞬间闪过。扶苏正好是注意到这抹寒光,顿时大惊失色的怒吼道:“父亲,小心!!!” 他几乎是本能的扑了上来。 甚至没考虑过自身安危。 此刻时间都好像变慢。 荆轲死死拽住秦王政的衣袖。 可是丝帛做的衣袖却被他扯断。 荆轲呼吸猛地一顿。 脑海中却闪现出诸多回忆。 易水河畔,太子丹死死拽着他的衣袖,最后也是如此。他还将断袖赠给太子丹,留作纪念。 现在他也顾不得这些。 他仓促刺出匕首,却刺了个空。正要追上去,扶苏就已经扑了上来。依靠惯性,两人同时滚落在地。 “保护大王!!!” “都退下!” 秦王政冷冷抽出太阿剑。 居高临下,看着台下的荆轲。 这一刻,满朝皆是哗然。 蒙嘉被吓得脸色惨白。 望着荆轲,满脸惊恐。 完了! 这回全完了! 他的政治生涯彻底断送! “暴君,受死!” 荆轲没理会被摔伤的扶苏。 握着匕首,再次刺向秦王。 但张苍却是将腰间玉佩丢出,荆轲则转身将玉佩劈碎。就是这瞬间的功夫,秦王政猛然刺出。 一剑刺向荆轲的左股。 太阿收回。 血流如注! 荆轲颤抖着向后退去。 最后靠在了粗壮的木柱上。 可他没有就此放弃。 带着愤恨的眼神。 猛地将匕首甩向秦王政。 公孙劫抄起砚台顺势丢出。 凌空将匕首砸了下来。 砚台和匕首皆落在秦王政面前。 “是你?!” 荆轲望着公孙劫,倚柱而笑。 眼眸深处则是带着绝望。 公孙劫这才回头看向荆轲。 英雄,往往都是牺牲品。 荆轲就是如此。 他为报太子丹的恩情,而选择刺杀秦王。明知必死而为,这种信念,公孙劫很是钦佩。 但他们注定是敌人。 对待敌人,就要全力以赴! “哈哈哈!”秦王政提着染血的太阿剑,冕旒抖动,感慨道:“公孙爱我,乃以墨台提荆轲也!” “……” 夏无且提着药箱。 此刻总觉得这话怪怪的。 他刚才也想出手来着,可他毕竟年事已高,几次机会都错过了。他看着公孙劫,不由感慨句还是年轻好啊! 这一刻,章台宫皆是哗然。 景驹等使臣这才回过神来。 皆是看着荆轲。 完了! 燕国没了! 第124章 燕王,要杀寡人! 秦王政一步步走下。 手中的太阿尚在滴血。 行至陛下,将扶苏拉起身。 “不必怕,只是鼠辈尔。” 他左手抬起。 秦舞阳已被郎官压在地上,面庞都已扭曲,吓得全身发抖。当荆轲出手的那刻,他本能的反应就是跑。 没错,他十三岁就敢当街杀人。 可这不叫勇! 这是恃强凌弱! 挥刀向强者,方为勇士。 屠杀弱者,算什么勇气? 秦舞阳是秦开之孙,流淌着高贵的血脉,能自由出入宫廷,更是太子丹座上宾。他当街杀人,有谁敢找他麻烦的? 相反,荆轲才是真正的勇士。 哪怕他是敌人,依旧能得到诸多朝臣的敬重。荆轲当初被盖聂呵走,被鲁勾践嘲笑胆小……可他却敢刺杀秦王! 秦王行至荆轲面前。 太阿剑笔直劈下。 荆轲抬手就挡。 五根手指皆被斩断! 剑光闪烁,被击伤八处。 荆轲箕踞倚柱而笑,此刻已是进气少出气多,全身都被鲜血所染红。看着面前的秦王,用尽力气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哈!” “事所以不成者,皆因公孙也。” “轲已报恩情!” 荆轲猛地抬起头来,仅存的左手握住太阿剑,笔直的刺进胸膛。被允许进殿的郎官分左右同时出手,将荆轲洞穿。 热血流淌。 秦王政望着荆轲,目眩良久。 “大王,如何处置此恶贼?” “五马分尸!”秦王政冷然拂袖转身,继续朝着王榻而行,章台宫的温度骤然降低,“寡人要让世人都知道,这就是刺杀寡人的代价!” “唯唯!” 蒙恬带队将秦舞阳押走。 秦王站在王榻前。 此刻群臣皆是起身。 很多人都带着期许的目光。 这就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秦国现在都没找到合适的理由,对燕国用兵。而荆轲所为,是彻底激怒了秦国上下! 就连鸽派都没法再忍! 秦王政神情阴冷。 目光落在远处垂下的巨型帛图。 举起手中尚在滴血的太阿剑。 锋芒直接指向燕国! “燕王,要杀寡人!!!” “灭燕复仇!” 公孙劫率先走出,带头怒吼。 其余廷臣是纷纷附和走出。 “灭燕复仇!” “灭燕复仇!” “灭燕复仇!” “……” 景驹无力瘫坐下来。 望着眼前这幕,后背发凉。自从秦王政掌权起,就接连对外开战。目前已经灭韩破赵,而燕国给了秦国绝佳的开战理由。秦军士气将达到顶点,魏楚两国无力驰援,齐国更加不会管燕国死活。 那燕国会如何? 关键灭燕之后呢? 秦国会停下前进的脚步吗? 不会的! 景驹咽了口唾沫。 又看向远处的熊启。 如果熊启依旧是相邦,独揽秦廷大权,楚国或许还有些机会。可现在他已被分权,秦国来了个更年轻的公孙劫! 秦楚两国怕是必有一战啊! 魏国使臣张耳同样面色惨白。 看着秦国上下一心,也是颤抖。 他昔日曾是信陵君的门客,可惜信陵君因遭受秦国离间,而被废用。张耳当时也遭受牵连,所以就逃至外黄。 好在当地有位豪女看上了他,并且是大力资助他,让他当上外黄县令。他效仿信陵君养士,麾下还有诸多门客,也是顺利得魏王器重,难得让他出使秦国。没曾想首次入秦,就瞧见这种事。 “昌平君!” “臣在!” “将此事昭告天下!”秦王政冷然收剑,怒声道:“燕王假意和谈,妄图刺杀寡人。寡人必发兵灭其国,绝其宗庙!” “臣遵令!” “王翦,辛胜!” “臣在!” 王翦和中年武将走出。 “命王翦为上将军,辛胜为裨将,共同领兵伐燕!” “臣遵命!” 王翦差点没笑出声来。 军功就来了。 他是真没想到能这么快。 辛胜则是满脸期待。 灭赵的时候,他留守太原,没捞到军功。这回伐燕,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辛氏出自姒姓,在咸阳也算是闾右豪族。要想跻身核心圈,还是得靠军功。 想当初他的大兄辛梧本有机会,联魏伐楚。结果因为李园的封密信,而选择延迟出兵,最终楚国大破魏梁。辛梧有其担心的地方,可他终究是昌平君提拔上来的,这让秦王更为震怒。 最后将辛梧一撸到底。 没过两年就郁郁而终。 秦国的想法是削弱魏楚两国。 结果反而令楚国大胜夺地。 秦王如何能接受? 现在辛胜终于能够领兵。 也是秦王对他的恩赏! 秦国这回就是公开对燕用兵。 不带任何掩饰。 直接告诉魏楚齐三国使臣! 因为这次的理由同样很正当。 燕秦两国是有盟约的,可燕国却收留秦国叛将樊於期。秦国灭赵后,土地人口全都归秦。代地现在就相当于是叛乱政权,属于是秦国的内政。 可燕国却公然与代地结盟。 承认赵嘉为代王! 还与其联手驻军于上谷! 按照流程,秦国派遣使臣斥责燕国。燕国表面求和,秦国以最高规格的九宾大礼招待。 可结果呢? 燕国要杀秦王! 秦国伐燕的理由正当充足。 谁还敢帮燕国? 这场宴会仓促结束。 张耳走出章台宫。 外面依旧飘着大雪。 入眼主要是黑白两色。 荆轲的血迹还没有干透,依稀还能听到秦舞阳那撕心裂肺的惨嚎声。荆轲是英雄,却也是牺牲品。给了秦国最佳的开战理由,更是让秦军士气达到顶峰! 张耳缓步而行。 若燕被灭,那秦国疆土几乎占据大半诸夏。齐国就不必指望,他们已被打断了脊梁,现在就老老实实的偏居一隅。 可魏国呢? 秦国可没少干魏国啊! 两国关系好坏无常。 可魏国挨打的更多! 秦王政五年,蒙骜攻魏,夺取酸枣、燕邑等二十座城池,设为东郡;六年,五国合纵攻秦无功而返,秦军夺取魏国的朝歌。 七年,秦夺魏汲地。 九年,秦夺魏垣邑、蒲阳、衍邑。 …… 终于,魏国彻底怂了。 十六年主动献地求和,秦设丽邑。 没错,就是这么惨! 曾经的霸主魏国,现在就剩个大梁城,已经完全失去逐鹿的资格。虽然城内依旧有诸多风流名士和任侠,可已经只能仰他人鼻息苟活…… 秦国灭燕后,又会打谁呢? 张耳看向远处,脊背发凉。 面对滚滚大势。 他骤然有种深深的无力! 第125章 削爵流放,万户侯 “臣引荐不力,恳请大王恕罪!” 蒙嘉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李斯捧着簿册,淡淡道:“禀大王,荆轲至咸阳后便求见蒙嘉。据臣暗中调查,昔日太子丹能逃出咸阳,便是他暗中相助。所以荆轲再次贿赂蒙嘉,金百镒。翡翠珠玑数十对,还有犀角象牙珍珠。” “嘉……” 秦王政坐在榻上。 望着跪地瑟瑟发抖的蒙嘉。 他早就失望透了。 他对蒙嘉是爱屋及乌。 因为对蒙骜的死感到惋惜。 他对蒙氏是相当照顾。 蒙武为将,蒙嘉居内。 蒙恬蒙毅皆为郎官,宿卫宫中。 每年的赏赐不知多少。 可偏偏却是贪得无厌! 甚至和荆轲勾结! “仲弟!!!” “你怎能干出如此糊涂事?” 鬓角已白的蒙武不住咳嗽。 蒙恬和蒙毅皆已跪倒。 勾结刺客,谋害大王。 这是夷三族的死罪! 连带蒙武这支都得受牵连! “大……大王!” “臣是……是……收了好处。可臣根本不知道,荆轲竟会要行刺大王。若是知道,臣怎敢引荐?大王,臣也是被欺骗了!” 蒙嘉吓得是六神无主。 同时看向李斯。 没想到这老小子如此狠。 连太子丹这么远的事都查出来。 秦王政高居王榻。 眼眸深处带着些不忍。 但最后还是抬起手来。 “蒙嘉,罢官夺爵!迁其宗至上郡为城旦舂。” “大王?!” 蒙嘉满脸惊恐。 吓得是连连叩首求饶。 蒙武无力瘫坐,无比绝望。他知道秦王已经看在蒙氏劳苦功高,所以没有下杀手。否则就蒙嘉干的这两件事,足以让整个蒙氏陪葬! 是,蒙嘉没想害秦王。 可造成的结果就是荆轲刺秦! 秦法看的是结果,而不是过程。打个比方,像秦国有诸多粮仓。官吏要是不小心烧了粮食,怎么判?按照顶格判,管理粮仓的秦吏全部有罪! 现在没要他们的命就算好的! “大王!” 公孙劫是赶忙走出,抬手劝阻道:“蒙嘉虽然有罪,可早已与蒙武这支分户,这些事蒙武等人根本不知。况且秦国还需征伐,蒙氏三代仕秦,劳苦功高。若牵连整个蒙氏,岂不是令仇者快而亲者痛?” “臣附议。”扶苏走出附和,抬手劝阻道:“如今大敌当前,正值用兵之际。臣以为只需惩治蒙嘉及其血亲,而保全蒙武这支。” 李斯则是什么都没说。 作为廷尉,干的都是得罪人的活。 他能感觉到,秦王是刻意为之。蒙嘉这支肯定是保不住的,至于惩治蒙武等人,也只是说说而已,主要是让蒙氏欠公孙劫和扶苏人情! 秦王政皱了皱眉。 似乎是在思索。 最后只得长叹口气。 “蒙武,既然公孙丞相和扶苏为你求情,那寡人就免去你们的罪责。不过依旧要削去一级爵位,罚秩三年。” “武,叩谢大王!” 蒙武红着眼叩首。 蒙恬和蒙毅也是跟着叩拜。 他们同时看向扶苏,此刻他额头上还有摔伤的痕迹,却能站得笔直。刚才扶苏的壮举,着实让他们这些廷臣改观。正所谓功高莫过于救驾,扶苏年仅十岁却敢直接扑向荆轲,挡住那恐怖的一击。 得亏荆轲专注于对付秦王。 根本没时间搭理扶苏。 “带下去!” 蒙嘉被郎官强硬架出章台。 蒙武也没脸继续待着。 仓促带着蒙恬和蒙毅离去。 “张苍!” “臣在。” “汝此次救寡人有功。”秦王政脸色缓和了些,“自寡人前往邯郸后,你在蓝田协助考工室改革工器。修造水碓、水磨,按丞相交代秘密研制印刷术。吾秦法使民有功而受赏,寡人便为你进爵至九级五大夫。另事左丞相劫为中庶子,秩六百石。” “苍,拜谢大王!” 张苍是连忙抬手叩拜。 这回可是赚大发了! 也多亏公孙劫提醒。 中庶子这官职比较特殊,像诸侯、太子和相邦皆可设。大名鼎鼎的商君,昔日就曾以中庶子的身份事公叔痤。秦王知道张苍能帮公孙劫忙,就将他们安排在一起。 “大王等等……” “怎么?” “那苍今后还能出入御史府吗?”张苍笑呵呵的抬起头来,讪笑道:“秦御史府内有诸多藏书,很多都是先贤绝笔孤本,臣现在可还未看完呢……” “寡人准你自由出入御史府!” 秦王政淡然抬手。 他转过身来,又看向公孙劫。 “左丞相此次是破赵首功,又献宿麦之法。改革工器,改善农桑。此次更以砚台阻荆轲之匕,赏三百镒黄金,加封蓝田食邑至万户!” 万户?! 熊启人都懵了。 蓝田算上新来的赵国迁虏,现在也就万户。也就是说,秦王是变相的将蓝田封给了公孙劫,现在是货真价实的万户侯! 秦国食邑之最还得属吕不韦。 足足有十万户! 相当于是一郡之力! 但秦王政掌权后,对赏赐很吝啬。 那公孙劫是否配呢? 当然配的上! 可他们心里始终不是滋味。 “大王,蓝田现在就万户啊!”昌文君连忙站起身来,抬手道:“建文侯是有大功,可他现在并非彻侯,便食蓝田万户,恐会有人不服。” “你不必不服。”秦王政板着脸,无情戳穿他的心思,冷冷道:“恩自上出,此皆为秦法。而昌文君借醉生事,诬告公子不孝,更欲怪罪于公孙丞相。寡人现在问你,扶苏孝顺吗?” “孝……孝顺……” “那你可知罪?” “臣……臣知罪!” “大王,昌文君只是遭受奸人挑唆而已。况且他已负荆请罪,公孙丞相也已经原谅他。” 熊启是连忙站出来帮着说话。 可秦王政只是冷冷的瞪了他眼。 荆轲这事可还没完呢。 他先一个一个的收拾! 正好借此好好敲打下他们。 无缘无故就敢去找公孙劫麻烦。 这秦国,究竟谁才是王?! 昌文君有将他这大王放在眼里吗? “可寡人却要为公孙丞相讨个公道!”秦王政冷眼看着,“丞相兼任太傅,为教导公子呕心沥血。都是最顽劣的时候,可就都听他的。昔日扶苏常不听寡人之言,今日却能在危急关头舍命相救,足见他是纯孝之人,这难道不是太傅之功?” “昌文君,尔当寡人是赵迁乎?” “臣……臣万死不敢!” “尔怎敢欺辱公孙丞相?!”秦王政冷冷拂袖,“自今日起,削去你五百户食邑!如若再犯,寡人必加倍惩之,绝不留情!” 公孙劫望着这幕。 此刻有说不出的感觉。 政哥这是在给他出头啊! 第126章 昌平君,汝欲杀寡人乎? 熊启抬起头来。 望着高高在上的秦王政。 他有种很强烈的危机感。 这不仅仅是在给公孙劫出气。 也是变相的敲打他们! 恩自上出,利出一孔! 现在的是秦王政! 早不是当初刚刚归秦的质子! 精通法、术、势,城府极深。再凶狠的饿狼,也会在他面前成为摇尾乞怜的忠犬。 一言一行,皆有其深意! 华阳太后其实一直都不喜他。 因为他骨子里就是秦人。 就算在赵国长大也是如此。 从小就有股说不出的气质,不喜欢强加给他的楚辞,楚冠。每日则会诵读律令,或是法家之言。 “还有你,昌平君!”秦王政话锋一转,目光灼灼注视着他,冷然道:“荆轲所献木匣,是由你亲自核验,可在帛图中竟藏有匕首!汝欲杀寡人乎?!” “臣万死不敢!” 熊启没有多余的解释。 抬手长拜,主动认罪。 “同样削去五百户食邑!” “谢大王!” 熊启显得很平静。 现在他已经可以肯定。 秦王政是在给公孙劫出气。 同样也是变相的提醒他们。 不要居功自傲! 这回已是小惩大诫。 李斯淡定看着,好似是早早料到。秦楚两国是终有一战,昌平君这些人早晚会成为阻碍。秦王对楚系也早已忍到极点,敲打他们也属正常。 他们各自抬手告退。 最后只有公孙劫和秦王二人。 两人并肩立足于帛图前。 此刻冕旒都在抖动,秦王政看着被撕坏的袖子,叹息道:“这些郊祀礼服就是太过繁琐,又甚为不便。待寡人灭了六国,定要重新制定衮服,减去礼服和冕旒!” “有道理。” 公孙劫笑着点头。 秦国以法家治国,所以更加倾向于简单实用,这一特质体现在很多方面。像是很多工器只要有用,秦国就会推行。就拿曲辕犁来说,关中已经替换了五成以上。主要是以旧换新,再加上国家贴补。 他们不会一味效仿古制。 只要有用的,就会改。 这也是法家一直倡导的。 治国不一道,便国不法古! “政哥,正好这印刷术已成。”公孙劫主动开口,笑着道:“此次荆轲刺秦,乃是触及秦国底线。我是打算将此事大规模印刷,张贴于秦国各个郡县!” “这印刷究竟是何意?” 秦王政这段时间一直很忙,也没功夫顾及蓝田工坊。主要还是他对公孙劫很信任,就没必要多费心。等结果出来后,公孙劫自会告诉他。 “其实很简单。” 公孙劫则是将金色官印取出。 “其实就和印玺的原理相同。平时批复公文,需要盖上印玺,便有【左丞相劫】四个字。政哥你想想,若是这官印刻的大些,多刻些字,效果会如何?” 秦王恍然大悟。 望着公孙劫,不由苦笑。 “你还真是厉害,总能想到这些稀奇古怪的。而且,每样都如此有用。官印很多人都有,可他们却想不到。” “嘿嘿……” 公孙劫讪笑着。 这还真不能怪他们。 现在秦国还是一半竹简,一半黄纸。让那些还在用竹简的人想到印刷术,这根本就不现实。 公孙劫不由想到先前看到本网文,主角还没搞出纸呢,然后就倒腾印刷术,然后用竹简印刷…… 文化工作者还是要有文化啊! 印刷术的关键其实是墨。 他记得主要用的是油墨和松烟墨,后来沈梦溪还用石油和煤炭做出过油墨,而且效果还很不错! 反正公孙劫也不急。 他不可能什么事都自己干,工匠们需要自己去琢磨钻研,需要相信这些劳动人民的智慧。 包括活字印刷,他也没说。很多人下意识都会认为,活字印刷相较于雕版更便宜。可实际上恰恰相反,活字印刷在古代一直都不受重用。 主要还是常用汉字太多了。 前期的投入实在是多。 收益要高于雕版,需要大规模的印刷。可古代鲜少能有这条件,所以雕版反而一直都是主流,哪怕到了清朝时期都是。 “此次伐燕,你就不必去了。”秦王政看着帛图,轻声道:“燕国终究只是小邦,不算什么。反倒是楚国……” “楚国倒也还好。” “哦?” “据我所知,楚王现在身体相当不好,恐怕也就是这两年的事了。而秦国,完全可以添一把火。” 公孙劫顿了顿,轻声道:“当初赵人李园携妹奔楚,将其妹献给春申君。怀有身孕后,又进献给楚考烈王。她受封王后,生下了如今的楚王,李园因此得到重用。屈景昭三族这些年来把持楚国,楚国虽强却一直都在内斗。” “此事是真的?” 秦王政挑了挑眉。 这事他怎么越听越耳熟呢? “管他是真还是假?”公孙劫面露冷笑,“假的,有时候也会变成真的。楚王本就身体不好,消息传出去后,必让楚国宗室内斗。如果楚王再一死,他们哪还有心思掺和秦灭燕之战?” “哈哈,好!” 秦王政爽朗笑着点头。 “相较楚国,臣更担心魏国。” “魏国?现在已无任何威胁。”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公孙劫指向新郑,缓缓道:“韩国虽灭,可他们的王韩安尚还活着。新郑当地有韩人,也有魏人。如果魏国相助新郑,令他们反秦,会有些麻烦。” “是吗?” 秦王政眯起双眼。 打量着新郑。 “魏国虽小,且连年战败。可魏人不可能甘心灭亡,必然会想办法做些事,不会坐以待毙。” 公孙劫继续分析。 据他所知,新郑很快会反。 但具体的原因,其实史书并无记载。有人推测是楚国,也有人觉得是魏国。因为秦灭燕后,就即刻对魏国用兵。为了尽快攻破大梁,甚至搞了波水淹大梁的戏码。两者之间,很难不让人怀疑有关联。 当然,这都是公孙劫的推测。 但究竟谁干的无所谓。 主要是新郑会反秦! “新郑归秦没多久,当地常有任侠谋害秦吏,也的确该小心些,寡人会让冯毋择注意。” “那大王还要留意一人。” “谁?” “我的旧友,韩相之后——张良!” 第127章 芈姓荆楚的血,骑郎李牧! 马车缓缓停靠。 昌文君踩着奴仆的背下车。 此刻脸色惨白,动作很慢。 他昨日挨了笞刑。 后背还火-辣辣的疼! 可今日又算什么? 别人各种赏赐,他们却要受罚。 就是打压他们! 再看看公孙劫,货真价实的万户侯,好不威风! “昌平君,昌文君。” “嗯?是你?” 熊启皱了皱眉。 景驹就站在门口,披着貂裘,显然是在等着他们。他环顾左右,抬手道:“足下不请驹入宅吗?” “好。” 熊启淡漠点头。 秦楚两国还是有些来往的,华阳太后病逝时,还派使臣吊唁。秦王政也有意让熊启负责接待楚使,让他安抚楚国。 荆楚雄踞南方,为帝颛顼高阳苗裔。也是祝融氏后人,故以凤为图腾。传承八百余年,曾侍奉文王三代。 楚人好剑舞,甲兵精良。这些年来不断向南开拓,也是响当当的霸主。即便是现在,也同样是秦国的心腹大患。令熊启安抚楚国,也好让秦国腾出手来。 昌文君没有进宅,他伤还没好,得回去躺着换药。有什么事交给熊启就好,届时也会告知于他。 行至书房。 奴仆们送来热腾腾的饭食。 主食并非关中的粟米。 而是白花花的稻米。 景驹正坐在前,望着饭食叹息道:“公子,大王近来身体抱恙。宫中太医多次看过,恐怕已无多少时日。然大王至今尚无子嗣,届时恐怕……” 楚国最难搞的就是继承人。 自立国起,就不断弑君上位。 什么嫡长子继承制? 楚国是剑舞继承制! 谁活着才是继承人! 熊延弑兄上位。 熊通杀侄上位。 商臣弑父上位。 …… 这些都太多了。 所以景驹也很担心。 春秋时期无所谓,各国还守礼仪。可如今暴秦无道,已经灭了韩赵两国,后续更要对燕国用兵。谁敢担保,秦国不会对楚国下手的? 是,秦楚十八代诅盟。 可秦楚两国打的少了? 如果楚国再次因继承人而内乱,秦国极有可能会趁虚而入! “启会想办法的。” 熊启神情严肃。 想当初秦国联魏攻楚,也是他向当时的辛梧施压。李园的信,只是起到一定作用,更重要是他的施压。那时他还是相邦,独揽相权,辛梧更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他让辛梧延迟出兵,辛梧岂敢不遵? 楚国因此击溃魏国。 夺取了不少土地。 而秦国却失信于魏国。 秦王本欲弱楚,结果却是强楚。 这可都是熊启干的好事。 熊启一直都很清楚。 他是秦臣不假,可体内流淌着荆楚王室血脉。他的父亲是楚考烈王,当今楚王则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 他的地位高低,其实也与楚国有关系。就像现在楚国能威胁到秦国,为确保楚国不捣乱,秦王就是捏着鼻子都得用他。可随着公孙劫的到来,这个平衡被快速打破。 “公子可勿要忘了。”景驹抬手作揖,认真道:“您终是荆楚公子,体内留着芈姓的血。我知道,公子始终想着秦楚和睦。秦国独霸西北中原,而楚国则偏安于东南。可有些事,吾等不得不防。公子,您届时又该如何抉择?” 熊启沉默不语。 没来由的想到了扶苏。 他是否也会面临这样的选择? 楚考烈王尚是太子时,曾质于咸阳。他娶了昭襄王之女,生下了他们。那时昭襄王尚且在世,是让诸侯胆寒的大魔王。楚考烈王每日过的谨小慎微,根本不敢造次。 所以熊启的母语就是秦言,压根不认为自己是楚人。他的父亲会在夜晚偷偷教他楚语楚言,也会给他吃酸涩的橘子,告诉他这都是故国所有! “故国?” “我不是秦国人吗?” 熊启睁着迷茫的眸子。 他的父亲什么都没解释。 只是取出荆条,狠狠抽打着他。 鞭打的同时,还教他何谓荆楚! 芈姓有先祖名鬻熊,妻为妣厉。因生子难产而死,其子却得以存活。巫师就用当地常见的荆条包裹腹部,再为其下葬,因此部落得名为荆。 荆和楚在上古时期是同字。 所以常用荆国称楚国。 荆楚最初只是小小的子爵,被封于南蛮之地。他们不被周人所重视,称呼他们为荆蛮。骨子里就有反抗精神的楚人不再尊周王室,而是僭越称王! 这就是荆! 这就是楚! 后来,楚考烈王归楚。 熊启被华阳太后收养。 他接受了正统的楚国教育。 也终于认可自己的身份。 可他和秦王却又是竹马之交。 这一切本可成为段佳话。 但是……公孙劫来了! 就如劫难降临! 熊启能感受到秦王愈发急躁。 对楚系贵戚也不再隐忍。 这回更是公然敲打楚系! 景驹放下酒樽。 朝着熊启长拜作揖。 开口则是被视作南蛮的楚言。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 “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 “若那一天真的来临。” “公子是要做楚橘还是秦枳呢?” 熊启抬起头来。 此刻眸子都燃烧着熊熊火焰。 这是图腾凤鸟之火! 先祖祝融之火! …… …… 终南宫内。 李牧正坐于台。 面对着诸多郎官。 “公孙昔日曾言,战争为政治的延续。通过外交等手段无法达到目标,方可兴兵。攻其国,爱其民,攻之可也;以战止战,战之可也。” 李牧是侃侃而谈。 也在阐述自己的战争理念。 赵国虽亡,可武安君李牧没输。就像公孙劫当初说的,战争胜负并不完全决于战场上。这么多年,李牧领兵打仗的能力是公认的,诸多秦将也都认可他。 除了郎官外,还有些公子。 他们听得也都很认真。 李牧是头一回传授兵法,他没有立刻讲述战场,而是阐述战争是万不得已的选择。他领兵多年,也早就看透了。只要战火肆虐,受苦的就是百姓,还会影响整个国家。 打仗挑的都是青壮。 对峙动辄就要两三年。 没有劳动力,谁来种地? 没人种地,哪来的粮草? 这就是个恶性循环。 能够速战速决肯定是最好的。 “义父教的挺好啊。” 公孙劫提着食盒,笑呵呵走来。 “就先歇息会儿。” “你们也都尝尝糕点。” 第128章 以武止戈,我是忠臣啊! 食盒内有很多面食。 豆沙包,甜面馒头。 枣泥薯蓣糕,甜烧饼。 这些都是甜食,诸多公子皆是起身。李牧见状就让他们先下课。蒙毅吃着馒头,抬手道:“这些面食还真好吃,可惜就只是出自丞相府。” 蒙毅这小子聪明的很。 这话里话外是想派人学习。 “那你不必着急。”公孙劫笑着摆手,“咸阳市已有包子铺,这些糕点基本都有。你们若是想吃,大可派人去买。” “包子铺?” “嗯。” 公孙劫是理所当然。 他做面食从不是为了勋贵,而是要让百姓米缸里面多种食物。目前主流观念是瞧不上宿麦的,觉得这是山野村夫所食。 就拿关内来说,曾有闾左家境贫寒。就自己食粟,给父母吃麦,结果就被判为不孝罪…… 这种观念,必须得改变! 所以得先从贵族开始。 麦子同样能成为美食! 国力取决于生产力。 特别是秦国以耕战为主。 有了宿麦,好处多多。 若是遭灾误了农事,就能补种宿麦保证产量。每隔两三年也能种次宿麦,手里就能有存粮。 “是丞相的产业?” “倒也不是。”公孙劫摇了摇头,“为蓝田行商磐所办。他还请了些寡妇帮工,每日还有二十为工钱。” 中郎们面面相觑。 皆是有些懵。 官吏是不能为商的。 他们以为公孙劫会将买卖交给李氏,毕竟武安君李牧刚至咸阳,还未真正的立足。让旁支做点小买卖,也能照顾到宗亲,可结果却交给没有任何关系的磐? 世上竟会有这种人? 真能做到天下为公,没有私心? “义父,感觉如何?” “轻松许多。”李牧吃着烧饼,唏嘘道:“不必忧心于国家军务,每日来终南宫授课就行。亦或是去禁苑,教导郎官们骑马。我起初还以为他们会不服,甚至找我麻烦,没想到皆是尊敬有加。” “这就是秦人。” 公孙劫笑了笑。 秦国的特质就是务实。 只要有能力,秦国就用! 哪怕曾是敌将又如何? 就是间客,照样用! 李牧却是笑了笑。 他终究是秦国多年的死敌。 双手不知染了多少秦人的血。 来至咸阳后,一切担忧消失。 “秦王对我也不错。”李牧面露苦笑,“先是分了套宅邸,又让弘和鲜为郎官。刚住进去时,还送来些奴仆和肉菜。牧,实在是愧不敢当……” “大王不一样的。” 公孙劫笑了起来。 秦国能有这么多文臣武将死心塌地,有部分原因就是秦王的个人魅力。很多人在别国不受重用,可秦王就敢用,最典型的就是姚贾。 “这些公子如何?” “额……各有特点吧!” 李牧想半天才开口。 他还是不擅长教人,更擅长砍人。 “那我来带他们玩会。” “行。” 公孙劫将木盒打开,里面则是一张张木牌。除了英雄卡外,还有些是基础卡和法术卡。 “太傅,这是什么?” “今日我教你们玩个新游戏,名为英雄杀。这些是英雄卡,皆是古之圣贤。每个英雄都带有生命值和招数。比如商鞅附带两招,分别是徙木立信和变法图强。” “……” 公孙劫握着木牌介绍。 就连蒙毅等人也都来了兴趣。 他们好奇的凑上前来。 有的还在翻着英雄卡。 “吴起?招数魏武卒,百战常胜?” “我这是墨翟。招数兼爱非攻,天志明鬼,尚同尚贤,非乐非命。不是,墨翟怎么有四招的?” “因为我喜欢。” 公孙劫淡然开口。 反正就只是玩而已,后世策划为了圈钱都不搞平衡,他还不能任性了?况且他主要是为寓教于乐,希望让这些公子知晓这些名人事迹。技能介绍是密密麻麻,就和小作文似的。 “哇,我的是西子!” “真是个美人!” 将闾握着木牌,满脸欣喜。 公孙劫则是耐着性子,继续介绍道:“除了英雄卡,还有身份卡。分为主上,忠臣,反贼和间客。另外就是基础卡,法术卡和装备卡。” “好繁琐……” 将闾挠着头。 看着一行行小字,头皮发麻。 这里面有很多字他都不认识,他学习其实还算刻苦,只是今天学的明天就忘。和扶苏他们相比,自然差了很多。 “欸,好像很有趣!” 蒙毅等中郎则来了兴致。 一个个都凑了上来。 “说这么多,我们就先杀一把。一边玩一边学,很快就会了。”公孙劫笑着洗牌,将身份卡递出,“我们玩五人模式的。分为主上,两个忠臣,反贼和间客。主上需要亮出,其余人则不能亮出身份卡。” “忠臣需要保证主上的存活,同时杀了反贼和间客就算赢。反贼的目标很简单,杀了主上就算赢。而间客需要先帮助主上杀了反贼,然后再杀了主上。” “我来!” “算我一个。” 扶苏运气不错,抽中了主上。公孙劫又看向其他人,每个人的表情都很耐人寻味,也基本知晓了他们的身份。 “太傅,然后呢?” “抽卡后就能出手了。” “我能不能先杀你?” “我可是你太傅啊!” “额……”扶苏若有所思,目光则是转向公子高,“仲弟,我杀!” “啊?” 公子高看着手里的卡。 愣是没找到一张闪。 “你用的是兼爱非攻啊,看招数说明。被杀的时候,可以用红牌当做闪。” “哦,那我兼爱非攻!” “不算,你得大声念两句兼爱非攻的理念。” “啊?”公子高挠了挠头,尴尬起身道:“官无常贵,民无终贱……” “大点声!” “仁者爱人,爱无差等!爱人者,人必从而爱之。恶人者,人必从而恶之!” 公子高涨红着脸喊。 如此中二,像极了两小儿辩信。 蒙毅抬起头来,恍然大悟道:“长公子你看看,仲公子竟然敢闪。吾尝闻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看仲公子不是反贼,就是间客!” “有道理!” 扶苏若有所思的点头。 清澈的眸子,闪烁着愚蠢。 公子高是欲哭无泪,悲恸无比道:“大兄,我是忠臣啊!” “反贼间客都这么说。” 公孙劫在旁无情补刀。 扶苏也是觉得相当有道理。 当即装备上了连弩机。 “太傅,我是不是可以继续杀了?” “可以!” “那我杀!” 第129章 悲呼,我竟然是昏君? “仲弟,受死吧!” “万箭齐发!” “……” 公子高无奈亮出身份牌。 正是忠臣。 “你……怎么会是忠臣?” “我都说了!!” 公子高急得差点哭出声,他好不容易抽到墨翟这张顶尖的英雄卡,结果开局没两回合就被扶苏这昏君给砍了。 砍他是真狠啊! “吾为仁义而亡,足矣!” 公子高说出阵亡台词。 最后只得遗憾退场。 “那这怎么办?” “你杀了忠臣,得弃所有牌。” “啊?” “主上杀忠臣会有惩罚的。”公孙劫淡淡开口,“要搁现实,你这种行为就是昏君,更会危害社稷。你想想看赵迁,你难道要当这样的人吗?” “我弃牌、弃牌……” 扶苏顿时就怂了。 他带着希冀,看向公孙劫。 “太傅,你是忠臣吧?” “当然。” “不是,我才是忠臣啊!” 蒙恬攥着牌,看向旁边的蒙毅就杀。 “大兄,你竟然杀我?” “废话,你个反贼!” 扶苏蠢,蒙恬可不傻。 公子高是忠臣,已被杀害。 而他的身份是忠臣,也就是说公孙劫和蒙毅就是反贼和间客。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先杀个近的肯定没错。 蒙毅哀嚎倒地,卡牌散落。 身份卡亮出,正是反贼。 “太傅,你是间客?” “我是忠臣。”公孙劫很认真的开口,“我可是太傅,你还信不过我?你看蒙恬干的这事,分明就是间客。先杀反贼,再杀主上。你放心,我保护你。” “那就好……” “公子!”蒙恬差点没吐血,“我才是忠臣啊,太傅分明就是间客!” “我信太傅的,杀!” “闪!” “……” 公孙劫笑呵呵的看着,靠着百战常胜,积攒了大把的手牌。等扶苏把蒙恬砍死后,亮出的身份正是忠臣! “悲呼!” “我何罪于天,无过而死乎?” “太傅,你……骗我?” “没办法,你太好骗了。”公孙劫淡定耸肩,“你又杀了忠臣,得继续弃掉所有牌。我先装备连弩机,再弃一张杀,发动招数魏武卒,攻击力提升两点,杀!再弃一张闪,攻击力提升1点,杀!” “完事,你没了!” 公孙劫亮出自己的身份卡。 正是间客! 掌声突然响起。 “这是丞相的新游戏吗?” “吾等见过大王!” 众人皆是起身作揖。 秦王政笑着摆手。 他本是想来看看公孙劫授课的,没想到这回是带着公子和郎官一起玩。他就站在后面看他们玩,也就弄懂了规则。 “这游戏倒是很有趣。”秦王政走上前来,看着满脸委屈的扶苏道:“说是游戏,实则是寓教于乐,丞相也费心了。扶苏,你现在玩的是游戏,输了也就输了。可如果是真的,那你要懂得分辨忠奸。你不能只听其言,更要观其行。” “就以丞相方才表现来说,他嘴上说着是忠臣,可却一直都在暗中积蓄力量。待你迫害忠臣一无所有后,他再趁势出手。你想想看,这是否像昔日的田氏篡齐?” “儿受教!” 扶苏委屈的抬手。 他现在最信任的人就是公孙劫,可刚才却狠狠背刺了他。这也不能全怪公孙劫,他也没想到这小子会如此好骗,他说什么就信什么。 扶苏现在终究还小,为人又太过较真。就这么输了,让他心里是相当的憋屈和难过。 众人此刻也都恍然大悟。 钦佩不已的看向公孙劫。 合着丞相竟然蕴藏如此深意? 为教导扶苏,当真是费尽心思! 这太傅当得也是不容易! 公孙劫尴尬轻咳。 他确实有些想法,但没这么夸张,更不至于扯到田氏篡齐上面去。不过有一条却说对了,那就是听其言观其行! “这游戏很有趣。” “你们以后闲来无事也可玩玩。” “通过这些先贤,能知晓更多的事。”秦王政望着公孙劫,感慨道:“寡人还记得,丞相少时就曾言,人有三面镜子。以铜为镜,可正衣冠;以史为镜,可知兴替;以人为镜,可明得失。你们也都记住!” “吾等遵令!” 就连李牧也都抬手。 这句话他其实也听过。 公孙劫也跟赵迁说的。 只是赵迁就没听过他的。 相反,秦王政却一直都记得! “你们后续慢慢玩吧。”公孙劫面露微笑,“扶苏,也可带其余公子公主试试。没必要都用木牌雕刻,用纸誊抄凑活就行。大王,咱们现在去蓝田?” “可!” 秦王政笑着点头。 这事还是他提的,想去蓝田看看。目前关内很多工器,就只有蓝田才有。像是水力磨坊,还有造纸坊,印刷坊。目前正值寒冬,他就想着视察番。 国力不能只靠农业,想要成为霸主,工业必不可少。自墨家分支入秦后,秦国的工业是突飞猛进,这也是秦国能灭六国的基础! 秦国即将对燕国开战,后勤绝不能出问题。好在提前筹措了很多粮草,囤于邯郸。从邯郸直接发往前线,能近很多! …… …… 两人坐在马车上。 赵高这才挥鞭驱车。 后方则有已准备好的郎官卫卒,他们皆是骑马伴于两侧。手握兵器,全身着甲。有的则举着王旗,疾驰于前方。这相当于是斥候,避免前面有不长眼的人挡路。 “各国使臣都已经走了。”秦王政搓着手,轻声道:“王翦和辛胜也已领兵,奔赴邯郸。寡人已令李信准备,届时就以锐骑为先锋,务必要破燕军于易水!” “嗯。” 公孙劫若有所思的点头。 很多事虽然提前了,但整体方向并没有改。年轻气盛的李信,就是靠着易水之战,一战成名。也是因此跻身军中核心,成为无数同辈郎官仰望的存在。 可惜啊…… 伐楚失利! “景驹走时,还曾见过昌平君。”秦王政的语气很平静,可却藏着些怒意,缓缓道:“这些事,寡人此前都是默许的。可今时今日,寡人不得不防。散播谣言这事,寡人就交给了隗状和李斯去做。” “也行。” 公孙劫微笑点头。 这些事他其实都不用多说。 政哥是富有野心的雄主! 他自会将所有阻碍全部扫清! 这里面自然也包括昌平君! 秦国的楚系外戚,蹦跶不长了! 第130章 蓝田卓礼,肩舆! 蓝田县。 六马大车停于府前。 秦王政淡漠摆手。 赵高自觉带着卫卒后退。 而后与公孙劫并肩而行。 正值晌午,城内很是热闹。有着粗布短褐冬衣的壮士,也有荆钗布裙的妇人牵着稚童。他们说着关中方言,脸上洋溢着对生活的希冀。 “阿母,我想吃豆沙包。” “今天的都已卖完,明天早些来。” 妇人无奈摇头。 然后就注意到了秦王和公孙劫。 “大……大……大王?!” “免礼。” 秦王政淡然摆手。 妇人激动不已,话都说不利索。 公孙劫则是笑着点头示意,继续向前。隔着老远就瞧见高高悬挂的市旗,不少行商都在排队等候。有的赶着牛车,有的背着竹篓…… 秦王没有进关市,看着市吏们核验货物,收取市税。关市内则焕然一新,变得更为干净整洁。 “蓝田关市倒是挺好,寡人看过市税,涨了足有三成。听县令所言,这可都是你的功劳。” “是百姓和秦吏之功。” 公孙劫笑了笑。 他人是不在蓝田,可大体的发展规划早就定下。他不需要事事亲为,也无需什么事都自己做。只要政令下达,一层层的官吏便会去积极推行。 秦王政没有多言。 绕路穿梭于里闾。 这里同样是相当热闹。 男男女女各司其职,忙着干活。 “他们皆出自卓氏吧?” “还有些邯郸大族。” 邯郸迁虏这事是公孙劫负责的,关内户口激增万余。除了蓝田外,其余各县都有分配。他们是就靠着两条腿而行,有不少人都已死在路上。 将他们编户齐民后,按户籍分配田宅。犯了法的则充为刑徒,赶去骊邑修皇陵。这些可都是免费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这都是政哥在历史上干的事。 每灭一国,便将豪户迁至关中。 这些地方豪户,掌握着生产资料,在当地有着极高的影响力。对秦国的基层吏治没好处,倒不如全迁至关中,还能让关中更富裕。 他们沿着里巷而行。 这些人都很识趣的低头苦干。 “卓礼!” 中年人闻言是快步走来,他脸上还灰头土脸的,连忙抬手作揖,“礼,见过大王、君侯!” “免。” 公孙劫则在旁介绍,“他现在是蓝田卓氏宗长,昔日曾为邯郸大匠,最擅锤炼铁器。他昔日所造铁剑,备受邯郸任侠欢迎,一把剑能卖出五百钱。” “不错。” 秦王政轻轻颔首。 对于卓氏,他没什么好感。自上至下,全部充为奴籍,男为匠奴女为舂。原本是要都迁去蜀郡的,也是公孙劫帮着求情,才勉强将他们留下。 “尽早将这片房宅建好。” “君侯放心!” 卓礼姿态相当低,就差跪地叩首。他在族中其实没什么话语权,当初也是更倾向于站在公孙劫这边。为人踏实勤恳,所以公孙劫才将他带至蓝田。以他的本事,以后要立功并非难事。 秦国对匠奴还是比较宽容的。 若立功得爵,就能赎回奴籍。 卓礼现在是负责修建房宅。 等开春就要协助炼铁! 卓礼最擅长的就是锻铁,甚至还掌握了百炼钢技艺。他先前打造了把宝剑,长有七尺锋利无比,还得到公孙劫的奖赏。 “政哥,咱们坐肩舆吧。” “去工坊还是比较远的。” “肩舆?” 公孙劫笑着点头。 拐角处就瞧见些蹲着的农夫,他们两人一组,能看到竹制的滑竿摆在面前。所谓滑竿其实可以理解为竹轿,后世在川渝景区内比较常见。 先秦时期有类似的辇车,曰:辇车组挽。有翣羽盖。和马车形制类似,只不过是以人力挽绳拖拽。发展到现在则发生改变,像政哥入朝时,就由专门的武士用肩扛着王辇跃陛石而过。 “倒有些像寡人的王辇。” “不不不,远没到这规格……” 公孙劫连连摆手。 怕就怕上纲上线啊! 在秦国是有阶级区分的。 以爵位举例,不同爵位待遇不同。冠带服饰鞋履,颜色材质……这些都有不同规格,这是当初商君就定的规矩。明尊卑爵秩等级,各以差次。有功者显荣,无功者虽富无所芬华。 哪怕再有钱,也抵不过官爵。像秦律明文规定,商贾不得用高五尺五寸以上的马拉车做生意。若有违背,就要罚款和没收马匹。 当然,有些人是额外开恩。 比如巴地寡妇清。 这类地方豪商尚有些价值。 “政哥,这些肩舆是以竹制成,成本极低,由前后两人以肩而扛。虽然速度慢些,但胜在足够稳当,也不颠簸。有些地方道路崎岖,乘肩舆就轻松些。” “善。” 秦王政点头示意。 他已许久没来蓝田。 若走去工坊确实比较累。 “你们俩可要小心些。” “万万不可颠簸。” 公孙劫出言提醒。 农夫则是连连点头。 连看都不敢去看秦王。 对秦人而言,这绝对是无上殊荣。 两人一前一后,将肩舆扛起。 他们的步伐稳健,也有股力气。 “府令,这是否太危险了?” “我们要不要上前?” 几名卫士蠢蠢欲动。 生怕秦王就摔下来。 赵高则是淡然摆手,缓缓道:“既是丞相准备的,就勿要阻拦。听从王令,在后面跟着就好。” “唯唯……” 赵高遥望前方。 秦王与公孙劫坐在肩舆上,两人是并肩而行,谈笑风生。看到这幕,他是无比的羡慕。他跟随秦王多年,见过诸多得势的勋贵。再怎么宠信,终究是君臣。可从未有人能做到公孙劫这样的,连昌平君都远远不及! …… “他们是蓝田人吗?” 秦王正坐于肩舆,能听到嘎吱嘎吱声。竹辇做的很牢固,摇摇晃晃的甚至让他都有了些睡意,确实比坐在马车上要舒坦。 “都是蓝田士伍。正值寒冬,又不擅匠活,好在有身力气。”公孙劫微笑解释,“蓝田县吏有时要奔走各地,光靠牛车或马车也不够。我就让他们挑肩舆,赚点闲钱。” “汝一日能挣多少?” 士伍顿了顿。 公孙劫是连忙咳嗽提醒。 “大王问你话呢。” “禀……禀上……好点时有三十钱,差的时候也有七八钱。” “倒也还行。” 秦王政轻轻点头。 寒冬正是农闲的时候,做些力气活挣闲点钱也是好事。哪怕再少,都能买三斗粝米。 “大王,前面就是工坊了!” 第131章 渔媪捕鱼,真正纯粹的人 工坊内目前很热闹。 门口还有专门的门卒看守。 进出都需要有专门的凭证。 建设的也很方正,就有点类似后世的工业园区。临近灞水,两岸能看到诸多水车。在灞水冲刷下,不断旋转。 “现在水车可不少。”秦王政目视前方,轻声道:“各县皆有仿造,能省去诸多苦工。按理说秦国破赵伐燕,关内粮价必涨,可今年却能维持住。劫,你的耕犁和水碓功不可没。”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我入函谷关时,就立下誓言。必要倾尽所学,以报秦恩。我此前就曾说过,灭六国易,而得六国难。民智虽不可取,然民心不可失。” 公孙劫遥望前方。 史书中的记载皆就在眼前。 诚然,史书中有部分东西不客观。可总体而言,秦国确实有不好的东西。也许政哥的出发点是好的,可不顾民力强行推行,结果会是什么? 戍卒徭役,南征北伐。修驰道直道,出海东巡……骊山陵驰道旁,皆是累累白骨。丁男被甲,丁女转输。自经于道树,死者相望。 好比说现在要修一条路,正常工期是一年。修路也是好事,能方便很多人。可秦国直接给缩为半年,干不完就要受罚,动辄还得连坐。 还有就是各种大规模的徙民。 为了开拓岭南,赔进去多少人? 也就是罪在当代,功在千秋。 还有就是继承人啊…… 开国皇帝结束乱世,而后积极对外用兵。二代皇帝上位减少战事,施恩于民,很快就能收取民心。 就秦国奉行的耕战制,终究难以适用于大一统王朝。待秦灭六国后,其实就能考虑改制。而这么做势必又会得罪无数人,这才有大破方能大立的说法。 公孙劫作为丞相,自当为秦谋划。不仅要着眼于当下,还要为未来考虑。整个秦国都在他的肩膀上,每个决策都可能影响到数百万人。 “没什么是应该的。”秦王政神情冷漠,“有些人张嘴圣贤之言,闭嘴为民请命。可却贪赃枉法,勾心弄权。也就只有你,是真正纯粹的人。” “哈哈……” 公孙劫只是笑了笑。 经过水碓时,秦王难得驻足观看。茅屋内只有数名妇人,带着稚童围在水碓前。时不时的往里面加水,或是加纸浆。木轮带动水碓,很有节奏的不断起落。 “现在蓝田产出如何?” “日产千张吧。” 一张黄纸,二尺见方。 千张已经完全足够蓝田所需。 在公孙劫看来,工坊重要的是细水长流,没必要爆产能。按他的设想,造纸坊尽量是每个县都有。或者相邻的也有,这样能减少运输成本。 秦国简牍先前也有要求。 每个县都要在农忙时准备。 竹简要用柳木或别的木材削成,用菅(iian)草等封扎。正式文书长短约一尺,名为尺牍,也叫做版。 记录人名、器物的用牒。 分段多句子短的,就用方。 像公文还有规定的格式,像时间、地点、人物都要在开头写出。每个字都要力求简练,有很多生僻字就是这么造出来的。比如说牂是母羊,而羝是公羊。 秦国讲究文书行政,下级向上级请示就必须要用到正式公文,像口头约定全都视作无效。 这操作让公孙劫直呼内行! 颇有在体制内干活的感觉。 “那不错。” 秦王政驻足看了许久。 继续向前而行。 经过工坊时还瞧见了渔媪。 公孙捕鱼的故事已传至关内,而渔媪也因此出了名。她现在已无需亲自捞纸,带出来不少徒弟,工钱是不减反增。 “见过大王,丞相!” 渔媪很快就注意到了他们。 快步走来,抬手作揖。 秦王拂袖示意。 他也听说过渔媪的事迹。 是蓝田造纸坊的大匠。 先前日捞三百张纸。 关内很多考工室都曾派人来过蓝田,还专门向渔媪虚心请教。很多抄纸匠,都是师从渔媪。渔媪为此还得了公士爵位,也是相当出名。 千万别觉得奇怪。 秦国妇人同样能得爵。 只是数量较少而已。 举个例子,士伍甲没有娶妻也无子嗣,家中就只有寡母。他上战场立功得爵,但自身战死,那爵位就由其寡母继承。 当然不仅是这种情况。 爵位这事相当复杂。 公孙劫都研究了好几日。 “我和大王再到处看看。” “唯唯!” 渔媪抬手作揖。 她现在可是公孙劫的铁杆支持者! 想当初,她只是靠捞鱼苟活的贫户。家中两子皆战死,就留下个尚在襁褓中的幼孙。家中新妇身体不佳,生活的重担压得她无法喘息。 现在她有了爵位,是关内闻名的抄纸匠。家中造了夯土屋,还有火炕。看着幼孙吃的胖嘟嘟的,她是打从心里高兴。 而这一切,都是公孙劫给的! …… 秦王政走的很慢。 沿途还经过晒制的区域。 “这几日天色不好,就没有晒纸。我和章邯说过,可以效仿火炕。通过烟道制造火墙,届时可以用火墙焙纸。” “甚好。” 秦王政附和点头。 穿过空地。 入眼则是片新的工坊。 章邯就守在门口,赶忙作揖。 “见过大王,丞相。” “免礼。” 秦王政看着他,对他也有印象。章邯是任子出身,当初还曾为郎官。因为懂些工器,就先分配至考工室历练。原本他是想着让章邯奔赴前线,负责修造角楼和军械的。只是因为公孙劫需要,就留在蓝田。 公孙劫伐赵时,几乎是章邯全权负责工坊。按照指示,做的是相当不错。秦王也很欣赏章邯,觉得他以后能属大事。 “雕版现在准备好没?” “都已刻好,随时就能印刷。” “那好,带我们去看看。” 章邯走在前面带路。 印刷坊和造纸坊是联在一起的。 门口还能瞧见有木匠正在刻木板,秦王政蹙眉看了眼。用的是阳刻,文字凸起。线条清晰,字迹优美,内容则是出自秦国的律令条文。 “大王,你看这张告示。” 公孙劫笑着将张黄纸递了过去。 上面则是用篆文而书。 【王十八年,十一月。燕国使臣荆轲、副使秦舞阳入秦。王设九宾大礼,以签盟书。然燕王昏乱,乃阴令荆轲为贼。假意献图,实则刺王。故发兵诛,灭燕以报国仇!】 总共也就几十个字。 却足以激怒每个秦人! 上下一心,必要灭燕! 第132章 舆论的力量,水力磨坊 “善!” 秦王政满意颔首。 字迹苍劲有力,墨迹清晰。 语句流畅,言简意赅。 这篇诏书并不长。 识字的人也都看的懂。 主要将秦国塑造的相当委屈。 你们燕国挑衅秦国,大王念在两国邦交忍了下来,还以九宾大礼招待燕使。结果他们是给脸不要脸,竟然行刺大王? 就算燕国地处北方又如何? 就算相隔三千里又如何? 不蒸馒头争口气! 必须要干燕国! 这就是挑动情绪。 类似的手段在后世很常见。 真相其实不重要。 关键还是情绪! 就像荆轲刺秦,实质就是陷阱。秦王政早早就已知晓,就是刻意为之,当时他的礼服内可都有皮甲。 可百姓们不知道啊…… 他们就知道荆轲刺杀大王! 能让秦国上下一心,同仇敌忾! “这篇诏书就还差王玺,而后就能下发。以驿官的速度,一个月内就能传遍各地。” 公孙劫捧着黄纸。 王玺可不能随便刻。 这可是要夷三族的! 先前秦国下发诏书没这么复杂,秦王亲自下令,由御史起草。经秦王过目许可后,再由玺官亲自盖印。而且诏书只会下发至郡,再由郡下发至县、乡、亭…… 公孙劫的想法是由咸阳王畿印刷,分发至各郡。就有点类似是红头文件,免得下面的人胡乱解读掺杂私货。 “不碍事。”秦王政淡然一笑,“印发好后,将诏书交给玺官就可。不过,这些雕版后续得要焚毁。” “明白。” 公孙劫点了点头。 “那你准备印多少份?” “先来三千份吧。” “三千?” 秦王政都吃了惊。 正常诏书哪需要这么多。 哪怕下发至乡,也没必要。 “我认为可在很多地方都张贴诏书,类似是在城门前,关市口,甚至可下发至亭。就是要让所有人知晓,秦国发生了什么,大王为何要灭燕。也不必担心花钱,反正雕版印刷的越多越划算。” “哈哈,好!” 秦王政笑着点头。 这就是舆论的威力。 足以让整个秦国愤怒! 在章邯的讲解下,他又视察了印刷坊。除了刻模板的工匠,里面干活的也都是妇人。主要是检阅印刷效果,将错印少印的残次品剔除。若是没有油墨,也就得喊人来帮忙。 而后他们就继续向前。 “政哥,这印刷坊后续也可推行出去。秦灭六国后,必然是要统一文字和制度。通过印刷,可以降低学习的成本。再加上更为廉价的纸,能更容易宣扬秦法秦制。” “你有心了。” 秦王政不由驻足。 望着公孙劫,心里是无比欢喜。他自幼就很孤独,也习惯了这种感觉。很多事也都藏在心里,不会与任何人说。 他曾经和昌平君的关系就很不错,是真心将其视作自己的兄长。可随着秦国不断推进,两人终究是渐行渐远。 而公孙劫是无条件站在他这边,支持他统一天下不说,还提前考虑到后续的治理问题。 在他看来,公孙劫有着很多能力。可最厉害的本事就是极具大局观,而且做事很有远见。就好似是能未卜先知,能让秦国处处抢占先机。 就比如说荆轲刺杀他。 若非公孙劫提醒,他真没想到。 “这些都是我该做的。”公孙劫笑了笑,指向前方的茅屋道:“政哥,前面就是磨坊了。现在馒头和包子在蓝田相当受欢迎,导致麦价都涨了些。” “寡人听说咸阳关市也有。” “嗯。” “看来麦价还要涨。” 秦王政不由一笑。 也难怪粟米的价钱反而下跌。 “看来得让治粟内史囤些麦。” “这倒也行。”公孙劫是若有所思,“以后甚至能将麦面充为军粮。做成馒头,其实很管饱的。就我的饭量来说,一顿最多吃四个。馒头从中间分开,刷些酱再加点沮菜就能裹腹。不过,就是麻烦了些。” 面食的做法有很多。 像志愿军战士吃的炒面。 但口感是真不太行…… 吃馒头倒还能接受。 “嗯。” “政哥,前面就是水力磨坊。” “哦?” 秦王政遥望远处。 这里是灞水的分流,所以河床也就十余步。磨坊就横于河床,而水车就矗立在中间。经过河水冲刷后,水车不断旋转,带动上方的石磨旋转。 “这么慢的水流都行?” “章邯,你来介绍。” “唯!”章邯走上前来,抬手道:“水力磨坊是丞相设想,由邯和张苍共同搭建。经张苍的计算,磨坊难以建在岸边。可挑选比较小的河流,像木桥一样横于河床下游。将水车设于中间,就可带动坊内的硙。” “哦?” 秦王政来了兴趣。 迫不及待的向前而行。 他还真想看看。 他发现这水力磨坊很容易修,就说这条支流并不算宽,却能带动硙。也就是说,很多沟渠上都能修建。这对百姓而言,也能有诸多便利。 打开木门后,里面有老妪正在忙碌。石磨在水车的带动下,缓慢运转。老妪将麦倒进石磨内,很快就瞧见面粉自其中而出。这年头的麦粉还有些泛黄,散发着股淡淡的麦香,还需要用细筛多次过滤。 “丞……丞相?” “你们继续忙,不必管我们。” 公孙劫淡然摆手。 老妪的眼神不太好,加上可能没见过政哥,所以就没作揖。政哥这回是只着常服,自然也不会怪罪老妪。 “这磨坊一日能出多少麦粉?” “就算白天,大概是五石。”公孙劫拍打着石硙,低声道:“目前产出确实低些,但也足够用了。若有需要,能在各地多做些水力磨坊。” “善!” 秦王政认真颔首。 对于这个数字也很满意。 毕竟要修水力磨坊很容易。 很多小河下游都能修。 “其实不仅仅只是麦粉。”公孙劫环顾四周,笑着道:“石磨还可以磨豆浆,做豆腐。” “豆腐?用菽做的?” “对!” 秦王政好奇打量着公孙劫。 菽这玩意儿都算不上是主食,论地位连宿麦都不如。现在更像是菜羹,经常会有百姓蒸豆饭吃。 不用想,公孙劫说的肯定没错! 他没有十足把握,是不会开口的。 看来,又将有种美食! 第133章 俯首铸剑,种棵通天神树! “政哥,坐。” 两人对坐于亭内。 章邯亲自带人将饭食送来。 经赵高检验,这才置于食案。 目前工坊内的人很多,公孙劫也是管饭的,每日就由妇人采购烹煮。饭菜是荤素搭配,蒸咸鱼、水煮干菜、葵菜鸡蛋羹。和宫廷美食肯定没法比,可对普通百姓已是相当难得。 公孙劫是穿越者,却没有系统这种逆天的金手指。他无法跳出现有的生产力,去做什么美梦。像现在这待遇,已是他尽力斡旋争取来的。 工坊无法容纳所有人,而人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的。很多妇人干的就是杂活,可代替性强。那没进来的妇人就会不满,她们会觉得不公,与秦法就背道而驰。 “这些饭食挺好。” “看来工坊支出不少。” “倒也还行。”公孙劫面露微笑,“因为是在蓝田当地采购,而且是定量与行商买,所以成本压得极低也很稳定。主要还是要想牛耕地,就得让牛吃饱。牲畜如此,何况人乎?” “也是。” 这事就是张苍负责的。 就是一钱他都争得很厉害。 最后行商就没赚什么…… “章邯,你也坐着吃。” “这……这……” “不碍事。” 秦王政淡定摆手。 他本身就不拘小节。 当初对章邯就颇为器重。 “多谢大王,多谢丞相!” 章邯就坐在公孙劫旁边。 捧着陶碗,吃的很是小心。 “寡人看工坊好像还在扩建?” 秦王政眺望远处河畔,依旧有工匠正在搭建水车,规格甚至是超过了水碓的。 “禀上,这是丞相此前制定的水力工业规划。”章邯放下陶碗,正色道:“不仅是水碓,水磨,还有水排。目前冶炼铜铁,鼓风吹火主要是用橐龠(tUO、yUe)。而水排若成,则能免去人力鼓风。如此用力少见功多,而百姓便之。” “你是说,丞相一年前就定下了?” “是……” 章邯附和点头。 这也是他最为吃惊的地方。 公孙劫是将很多事全部提前考虑好,包括灭赵后如何安置邯郸豪贵。凭借水力磨坊,推行宿麦以抗粮灾。迁邯郸卓氏,利用水排鼓风炼铁。哪怕中途出什么意外,秦国工匠也能用到。 “劫真是富有远见……” 秦王政不由感慨。 公孙劫只是浅笑。 “政哥可还记得,当初你离开邯郸时,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你问我,以后希望做什么事。” “你说,你希望种棵树。这棵树能胜过扶桑,上至天,盘蜿而下屈,通三泉。根系遍布诸夏,枝干遮天蔽日,叶若城邑。只要百姓睁开眼,就能看到这棵神树。” 秦王政微笑开口,一字不差。 当时他就只有九岁,而公孙劫只有五岁。这不仅是因为他的记性好,更是因为这些都是公孙劫所说。彼时他并不能明白,甚至觉得公孙劫有些天真。 可渐渐的,他就明白了。 “现在,我就在种树。” “这棵树以农为土壤,以工强国。从仓颉造字起,诸夏有了文字。文字演变,不断成长。有刻在甲骨上的古文,又有鼎钟铭文。还有竹简,衍生出竹杆兔毫笔。砚台、墨汁相应而生,这是平行发展出的。” “这棵树,就是天工树。这棵树可以生长百年,千年,万年!只要百姓睁开眼,就能看到这棵通天神树。而农事是天工树的根基,而天工树也同样会反哺农事。天工树越茂盛,百姓生活就越好。能将一切不可能,变为可能!” 公孙劫侃侃而谈。 将理念都阐述清楚。 这就是所谓的科技树。 只是换个名字而已。 “天工树?” 章邯双眸炯炯有神。 随着公孙劫讲述,眼前好似有棵树苗突兀的拔地而起。自下至上,瞬间直冲霄汉。枝干快速朝四面八方蔓延,并且结出一颗颗硕果。 树下则是无数黔首,勤恳锄地务农。粟禾高如柳树,下面则有稚童正在嬉戏。微风摇曳,还能看到一粒粒如黄金般的粟米掉在地上。 “天……工……树……” 秦王政望着公孙劫,喃喃开口。他自认为很了解公孙劫,可现在才发现远远不够。公孙劫不去弄权,是因为他不屑,他有着更为宏远的目标。 “士农工商四民者,国之石民也。故农与农言力,士与士言行,工与工言巧,商与商言数。” “明白。” 秦王政认真点头。 这其实也是秦国在做的事。 秦国素来很务实。 昔日最反战的墨家,就曾有支入秦。秦墨注重工器,也同样很务实。他们认为天下战事不休,皆是因为诸侯各怀鬼胎。唯有天下一统,方能真正的太平,也就是所谓的以武止戈。 惠文王时期,墨家就已入秦。钜子腹?(tUn)之子杀人犯法,惠文王念腹?年迈无嗣,就想免去其死罪。可腹?则说墨家自有规矩,杀人者死、伤人者刑,最后处死其子! 这些年来,墨家助秦做了很多事。包括很多甲兵,其实都出自墨家。光靠种地是无法统一的,秦国需要有足够的军力。这不仅仅光是人数,军械方面也必须遥遥领先! 秦王政看向远处。 最后则是一笑。 公孙劫并不擅长领兵,自他为官起就一直是以谋士身份帮助李牧。但具体的战略部署,他从不参与。他更喜欢居内发展国力,也取得了不菲的效果。 秦国很快就会面对这个问题。 终结乱世,统一六国是必然的,充其量只是时间问题。 可灭六国后呢? 如何发展民生? 耕战制是否还适用于秦国? 这些事其实都需要考虑。 而这恰好是公孙劫最擅长的。 作为丞相,会带秦国走向更远! “章邯。” “臣在。” “你就留在蓝田,好好协助丞相种这棵天工树。”秦王政淡定摆手,“寡人知道你有报国之心,也想为将领兵。寡人不让你去,并非你不擅甲兵,而是因为你更擅工器能帮到丞相。你且放心,寡人不会亏待于你。” “大王让臣做什么,臣就做什么。” 章邯站起身来长拜。 思想觉悟之高,让公孙劫都很诧异。 不过这样倒也挺好。 秦国可能失去了个不错的将领。 但却得到个精通匠术的匠领! 第134章 混丹,你害苦了我燕国! 十八年,十二月末。 燕国,蓟城。 太子丹跪在宗庙内。 殿内空荡荡的,庄严肃穆。 啪! 鞭子狠狠落下。 太子丹后背顿时出现伤痕。 他疼的龇牙咧嘴,险些扑倒在地。 “丹!!!” “你是不是想害我燕国覆灭?” “你怎么敢绕过寡人,派人刺秦?” “因为你,现在秦国上下一心。邯郸秦军开始大规模征兵,举国调动粮草。两万锐骑已蓄势待发,随时都会跨过易水。你……你……” 啪! 燕王喜再次落鞭。 他双眸赤红,气的手都在发抖。他这些年来追求长生,几乎是完全放权给太子丹。他信任太子丹,几乎不管政务。 可结果呢? 竟然捅了这么大的篓子! 派遣刺客,当众刺杀秦王! 关键这事还没成…… 副使秦舞阳当场吓尿,被五马分尸。荆轲虽然靠近秦王献图,可关键时刻却被公孙劫用砚台砸中,最后被秦王所杀。 太后刚死,秦王本身就在气头上。听说燕国派遣了使臣,人家特地设九宾大礼招待燕使。魏楚齐三国使臣也刚好都在,就想着让燕使解释清楚,届时再签订国书盟约。 这件事已传至各地。 三国就算想帮都不敢帮。 秦国借刺杀这事大做文章,将秦王塑造成了受害者。面对燕国的做法,他们只能被迫发起反击,务必要给秦王报仇! 鞠武站在旁边,欲言又止。 他现在也不知该说什么。 只剩下唏嘘和惋惜。 太子丹啊太子丹…… 你惹秦国做什么呢? 你都知道秦国是虎狼,还要去给秦国递刀。他不知劝了多少,可奈何太子丹非要一意孤行。现在好,彻底把天给捅穿了,这人怎么能闯出这么大的祸? “你个蠢货!” “燕国会因你而亡!” “你怎么如此愚蠢?” “身为太子,害燕国被秦攻打!” “寡人就问你,现在该如何是好?” 燕王喜愤怒的不断挥动鞭子。 而太子丹则咬着牙硬撑,后背很快就已皮开肉绽。他只是没料到,荆轲竟然会失败。他就是个疯狂的赌徒,将国家生死存亡寄希望于刺客身上。 他其实也知道鞠武说的是对的。 就算说荆轲真的得手,燕国也必亡。秦国现在国力强盛,还得到名士公孙劫为相。秦王一死,左右丞相都会扶持长子扶苏为王。届时打着给秦王报仇的旗帜,燕国上下都将被屠个遍! 可他就是在赌……赌杀了秦王后,各国能够合纵。趁着秦国内部混乱,以最快速度攻破函谷。不说灭了秦国,也要让他们伤筋动骨,数十年内无法发动战事。 现在,他赌输了。 输的一败涂地! 更将八百年燕国葬送! 太子丹猛地转过身来。 马鞭却抽打在他的眼角处。 “你……” “大王用鞭笞打丹,是家法还是国法?” “自然是国法!” “国法?”太子丹眼神坚定,咬牙切齿道:“那大王轻信方士,追求所谓的长生又算什么?丹派荆轲刺秦,正是为了救燕国。秦为虎狼,已经灭韩破赵。秦军已经临近易水,可大王却还想着求和,认为能够和暴秦并存!时至今日,大王难道就没错吗?” “丹!” “请大王称太子!”太子丹坚定开口,站起身来怒斥道:“我自幼就被封为太子,两次为质,我为燕国付出了一切。可你身为大王,又做了什么?你对秦国多次求和,就能阻止秦国前进的脚步吗?我计不成,乃天命也!” “我不愿看着燕国就这么被破!” “哪怕希望渺茫,我也想尝试!” “总比……总比等死来的强!” “可你不该挑衅秦王!” 燕王喜望着太子丹,也是心痛。这毕竟是他亲手立的太子,也知道太子丹是有能力的。可他不该如此冲动,用刺杀这种手段去赌! 因为,燕国输不起…… 是,秦国依旧会伐燕。 可他们实在打不过,也能投降。秦国总不能杀了燕国王室,充其量就是软禁于关中,日子也不会太难过。然而太子丹如此做,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投降? 投降还有用吗? 他们必须得有人死! “大王,现在说这些也晚了……”鞠武走向前来,“我看不如这样,以重金贿赂东胡,换取他们帮助燕国。如果加上代地的兵力,或许能挡住秦军。秦国千里迢迢开战,后勤压力极大。只要我们守住,就有希望!” “东胡?” 燕王喜沉默不语。 昔日先祖好歹也曾北却东胡,让弱小的燕国在中原发出了些声音。如果北购东胡,怕是会被人所不齿。 “大王,现在没时间了。”鞠武面露苦涩,轻声道:“燕国此次刺秦,已不容于诸侯。我亲自出使齐国,未曾想连宫门都没进去。齐相后胜更是让我死了这条心,绝不会帮助燕国。” “至于魏国和楚国,也不会帮忙。燕国若想存续,就只能自救。东胡出兵,我们尚有希望。我们可许金玉财宝,让东胡相救。” 这回鞠武没有提匈奴,而是东胡。 因为燕国已经没时间了…… 秦国的动作很快! 明年开春就很可能用兵! 他要去找匈奴,怕是燕国根本撑不到。还不如就近去找东胡,这样还能有点希望。 去找东胡,燕国还有希望。 若是不找,那就等死吧! “罢了……”燕王喜满脸无奈,摆手道:“鞠公,就有劳你去一趟东胡。只要他们愿意出兵,我燕国可舍弃狗泽都。金玉丝帛,皆可拿出来交换。只要能击退秦军,这些都可以谈!” “父亲?!” “你闭嘴!” 燕王喜望着太子丹,冷声道:“你现在给寡人率三万精兵前出,镇守易水河畔,绝不能让蓟城两面受敌!” “唯唯……” 太子丹也不再辩驳。 他知道,这是眼下唯一的办法。而后就缓步走出,临走时还朝着燕王抬手作揖。看着他的背影,燕王喜是满脸的绝望。 大争之世啊! 强则强,弱则亡! 燕国地处北方,前途有限。 至今已存续八百余年! 此次荆轲刺秦,给了秦国最佳的开战理由。更是让秦军上下一心,怒气值拉满。 燕国……真能挡得住吗?! 想到这里,燕王喜就感到头疼,他连忙摆手招来寺人,“去通知卢敖,让他献药!” 第135章 易水,裨将李信! 易水以西。 李信勒马而停。 目光遥望远处,已经能看到蓟城,还有燕国的军营。燕国虽不如赵国,却也是北方一霸。燕昭王时期,秦开更是北却东胡两千里。 “将军,燕国的动作很快。粗略预估,前方应该有三万人。”青年锐骑头戴鹖冠,腰间佩剑,指向前方道:“代地或许也已出兵,共同抗秦。” “败军之将而已。”李信轻飘飘的开口,淡漠道:“小王将军已经领邯郸兵,镇守中山地。若代地兵力分散,小王将军则可顺势击代!” “校尉也无需多虑,现在的燕人,不足为虑。待军令下达,吾必破其主力,为大王报仇!” “皆听将军的。” 青年抬手作揖,他说话并不带关中口音,反而更像邯郸,好在勉强都能听懂。他是恒山郡真定县人,祖上出自赵国宗室。李牧被馋诛后,他是相当不满,带了五百锐骑直接起义投奔李信。 后续面对赵葱的袭击,他跟随李信率领锐骑分割战场。接连斩杀三名校尉,更是斩断了赵国军旗。因为表现出众,所以被李信破格提拔为短兵校尉,属于是他的亲信。 “走吧。” 李信淡定离去。 当诏令下达时,他是无比激动。大王也相当信任他,令他为伐燕裨将。配合王翦攻破蓟城,防范上谷援军。 他骑着骏马而行。 这回他是带上了两万锐骑,有部分是吸纳的赵国边军。赵国虽亡,却是亡于赵迁郭开之流。但赵国的边军锐骑,始终都是秦国的心腹大患。 自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后,就一直是威震诸夏的精锐。特别是公孙劫搞出骑兵三神器后,更是让战力暴增。在李牧的带领下,多次击败秦军。 他们被吸纳至秦军中。 没有区别对待,也无好处。 秦国是真的将他们都视作秦人。 这事其实在秦国先前就辩过,彼时王绾认为要优待韩人。毕竟他们被秦国攻陷,自上至下心里肯定都有怨气。秦国完全能免去他们几年的田赋,用来拉拢民心。 最开始秦王政也认可。 就在颍川免去三年田赋,结果换来的却是背叛。当地人反倒恃宠而骄,还经常有任侠袭击秦吏。 这其实倒是其次。 关键关中秦民不乐意了。 这是几个意思? 他们辛苦耕种,家家户户都有战死的人。灭韩之后大家都高兴,可结果却优待韩人免去田赋,他们竟然没有? 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说好的有功而受赏呢?! 秦王政前些年为此震怒,还削去王绾一级爵位,然后收回了颍川的特权。所以这次灭赵后,没有任何优待。在秦王政的眼里看来,这些就都是秦人。既然都是秦人,那要什么优待? 该服徭役的服徭役! 该交赋税的交赋税! 犯了法的就按律令判! 全都一视同仁,按秦法办事! 所以,很多赵国士卒都被吸纳。刚好他们都经历了旱蝗,一个个饿的是皮包骨头。进了秦军后,起码能填饱肚子,再也不必吃什么麸皮。现在他们已认可了自身的身份,成为秦国最凶猛的锐骑。 李信还未回到军营。 就瞧见诸多骑兵正在操练。 有些赵人正在教他们骑射。 论骑兵,肯定还是赵国更强。经过公孙劫的改制,赵国组建起以骑兵为主、步卒为辅的军队。 最前面的重装骑兵冲锋,足以冲垮一切防线。后续的骑兵则自两翼包抄,切割敌军。步卒紧随其后,将敌人蚕食! 李信也知晓赵边骑的厉害,所以让他们传授些技巧。平时训练,也都是由他们协助。 “杀!” 数名锐骑同时出动。 坐在马鞍上,双脚踩进马镫。双手直接松开缰绳,冲着远处的箭靶引弓射箭。就看到箭支螺旋射出,精准无比的命中。还有人则是举着秦弩,射出后就从嘴里抽出箭支装填。动作洒脱迅速,再次命中远处的箭靶。 远处还有近距离进攻的重装锐骑。 这可是赵国的杀手锏,拢共也就几百具全甲,是赵国精锐中的精锐。当初公孙劫是想借助卓氏,尽量多打造些的。只可惜成本实在太高…… 用的战马都是来自草原的龙驹,一匹就价值万钱,而且还是有价无市,想买都不一定能买得到。战马和骑兵皆着全甲,加上还带有长矛和弓弩。 而且培养骑兵的成本也相当高,人吃差点可能还好说。可战马都是宝贝疙瘩,饲料都得吃好的,还得往里面加些精盐什么的。 公孙劫算过,就算培养骑兵需要两年时间,成本全加起来差不多超过六万钱。如果开战有损失,那就全打水漂了! 这些重装锐骑用的都是重武器,挥舞着的秦铍更是虎虎生风,竖立着的稻草人很快就被斩断。后方还有些寻常骑兵,同样是紧随其后冲锋。 李信看到这幕,也是无比期待。他知道大王对他很信任,所以他迫切的希望能做些事证明自己。这回伐燕虽是裨将,可却能独自领兵,和王翦所率主力是兵分两路。能做到什么程度,就看他自己的本事。 看看这些骑兵! 勇武无比! 绝对能建功立业! “报——” 远处斥候快步骑马而来。 “如何?燕国领兵的是谁?” “禀将军!”斥候翻身下马,抬手道:“根据打探,易水河畔与我大秦对峙的燕军将领就是太子丹!” “太子丹?哈哈哈!”李信是仰天大笑,得意道:“乃公找的就是他这个太子丹!荆轲所为不仅仅是燕王所准许,关键是太子丹所主导。大王更是说了,务必要杀太子丹!” “是这样?” 赵佗有些诧异。 因为秦国压根没提这回事,将责任归咎于燕国,而不是燕王或是太子丹一人。只是他没想到,竟然会是太子丹所主导。 “继续打探。” 李信摆手吩咐。 他其实很想出兵。 但他还是得等王翦攻城。 “报!!!” 南方有锐骑骑马赶来。 待见到李信后,当即下马作揖。 “见过李将军!” “王将军下令,三日后就会攻城。李将军务必要扫清外敌,阻隔上谷援军,这是王将军的将令!” “哈哈哈,好!” 李信顿时爽朗大笑。 他的机会来了! 第136章 大破太子丹,血流成河! 易水河畔,清晨时分。 黎明划破黑暗。 “呜呜呜——” 沉重的号角声响起。 太子丹乘坐战车,位居中军。 燕国王旗猎猎作响。 寒风刺骨,让人发抖。 太子丹高高举起手中的佩剑,“诸位将士们,后面就是我燕国的蓟城。城内有我们的父母,有我们的子女……暴秦撕毁盟约,公然犯我燕国。今日丹亲自坐镇中军,与众将士共同抵御暴秦!” “杀!!!” “杀!!!” 杀声冲天。 而远处已能看到秦军斥候。 地面很快开始震动。 沉重的马蹄声犹如惊雷。 远处乌云压顶,狂风呼啸。 太子丹咽了口唾沫,心中也是胆寒。这么多年,他从未上过战场。首次领兵,他面对的就是秦国最精锐的战骑军团! 秦国来的很突然,在寒冬时节就直接进攻。得亏他们有探子发现情况,这才让太子丹能仓促应对。在他看来,秦人很可能是在转暖后再用兵。 可秦国从不按常理出牌。 他们这回就是奔着灭燕来的! 至于寒冬……重要吗? 有条件要上! 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燕王要杀他们的王! 他们立誓灭了燕国报仇! 砰砰砰…… 李信立于战车。 短兵分左右将他护在阵中。 赵佗和任嚣分左右而出。 而赵林则率重装骑兵前出,后方还跟着诸多锐骑。伴随着战鼓声响起,直奔燕国中军主力而去。 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 在战场上就只有生死仇敌! “为大王报仇!” “杀!!!” 赵林举起秦铍嘶吼。 他和赵佗类似。 都是主动投诚于秦,对于这类人,自然是予以优待。先前围困邯郸时,他就负责带人于城下烤羊劝降,顺利瓦解赵国军心。他当初是直接效力于李牧,乃是军中都尉。李牧被馋诛后,他就决定投秦。 “杀!” 战鼓声响彻平原。 一支支利箭抛射而来。 更有大型床弩攒射。 李信发挥出骑兵的速度,选择了闪电战。而这片平原地区,刚好就适合骑兵施展。通过速度,快速接近敌人主力。凭借骑兵的冲击力,足以将战阵撕毁! 骑兵如疾风骤雨,距离燕国战阵二百步前就开始抬起弓弩抛射。一支支利箭从天而降,燕国这边顿时死伤惨重。 “勿要惊慌!” “冲!” 太子丹拔剑怒吼。 两侧旗兵则挥动旌旗。 随着将令下达。 燕国的车骑也同时出动。 燕国再落魄,当初也是曾经辉煌过的。哪怕比不得赵国,车骑也以千计。一辆辆战车冲锋而出,左右骑兵掩护而冲。战阵中的弓弩手也没闲着,不断仰天抛射。最前方的步卒举盾严阵以待,就这战阵还真没太大毛病。 可惜,太子丹遇到的是李信。 李信年轻气盛,迫不及待的想要建立功勋。而他的战法更为新颖,结合了赵国的边军战法。利用骑兵的机动性接近敌人,速战速决。 砰! 砰! 砰! 将士怒吼。 战马嘶鸣。 重装骑兵在前方压阵,绕过燕军战车,凭借武装到牙齿的甲胄,快速冲毁敌军战阵。手中的铜戈和秦铍,无情收割着敌人的首级,如入无人之境。一具具尸体倒在了冰冷的易水中,很快将易水都给染红。 寒风卷着枯叶掠过水面,三路秦军皆是开花。在势如破竹的秦军冲锋下,燕国精兵则是被无情切割。步卒面对骑兵,几乎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力。 战场就犹如修罗炼狱,有的盾兵被踩成肉泥,鲜红的肠子连带着内脏流淌而出。还有的被踩中脑袋,眼珠子都滚落在地。瞳孔空洞洞的,让人胆寒。 而这些,仅仅只是冰山一角。 骑兵如利刃般刺入中军,沿路摧枯拉朽。本就是仓促应对的燕军,阵型被瞬间撕开缺口。浩浩荡荡的骑兵挥动铜戈长矛,不断收割着燕卒的性命。 这场战争完全是一边倒。 李信这边人数少些,但胜在两万皆是甲骑。加上又是在黎明时发动的奇袭,让燕国只能仓促应对。 太子丹呆呆的看着。 全身冰凉。 看着燕国将士们接连倒下。 犹如稻草,被暴秦不断收割。 易水内飘着无数的尸体,鲜血将河流都给染红。残破的铠甲,让人感到窒息。这些人已经算幸运的,更多的是被战马活生生踩死…… 各种惨状,让人恐惧! 太子丹也杀过人。 滚烫的鲜血扑面而来。 可这和真正的战场完全不同。 看着鲜活跳动的生命,不断消失在眼前。各种凄惨的死状,更是在刺激着他的眼球。 秦国的锐骑速度极快,已经将他们包围起来。战阵被彻底撕裂,分割成一块块的区域。右侧的秦军是由赵佗率领,他已经注意到了燕国的王旗。 “将士们,随我冲!” “拔旗之功,就在眼前!” “冲!” 赵佗是亲自领兵冲锋。 按照秦律,军中百将以上级别的军吏不得斩首。他们要指挥军队,不能抢了基础士伍的军功。但骑兵不同,需要将领带队冲锋。如果坐镇后方指挥,则难以发挥出骑兵的速度和冲击力。 经李牧谏言后,秦王政是亲自下诏更改。骑兵的军吏也可冲锋杀敌,但主要还是指挥,并且得注意自身安全。 骑兵最适合发挥的地方就是平原,经过冲锋后能距离中军二三十里远。像赵佗这样的都尉,自然需要随着骑兵共同冲锋。 “杀!!!” 秦军厮杀声已经响彻中军。 燕国将领纷纷前出。 裨将则是拉着太子丹,连忙道:“太子,秦军的骑兵太过凶猛。现在主力已经溃败,我们必须得撤!” “撤?你让我撤?” “那他们呢?” “您若不走,全都得死!” 裨将咬着牙,连忙跳上战车。亲自驾驶战车,绕了一大圈就朝着蓟城狂奔。太子丹则是大惊失色,连忙怒斥道:“大敌当前,我怎么能撤?” “太子,我们已经输了!” 裨将则是怒吼。 太子丹只来得及回头。 燕国王旗已被斩断,赵佗则是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旗帜,怒吼道:“敌军帅旗已被缴获。将士们,杀!军功爵位,就在眼前!” 帅旗坍塌。 燕军主力军心瞬间溃散。 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秦军霎那间是犹如虎狼,残忍的扑向了燕人。有人更是斩下颗首级,高高举起嘶吼,“哈哈哈,我斩了颗百将头颅!” “……” 太子丹是满脸绝望。 没想到会输的如此惨! 第137章 代王嘉的信,杀太子丹! 二旬后。 轰隆隆…… 暴雨滂沱。 燕王喜坐在车内,浑身战栗。溃败的燕军垂头丧气,只能北上前往辽东避难。面对王翦和辛胜带领的主力攻城,燕国的蓟城也只坚守了十来天。 当时虽是寒冬,可秦军上下一心。带着给秦王报仇的信念,不顾牺牲的前赴后继。随着杨樛先登拔旗,也象征燕国王都被秦军所攻破! 燕王喜迫于无奈,只能带上宗室贵族北上撤退。他们的速度其实算快的,可奈何李信就如疯狗似的。只带着五千锐骑,轻装追击。沿途已经追了四百余里,愣是就没休息过。 他们派出去的死士,也无法迟滞李信的追击。现在已经逃至衍水,可李信很可能还在追杀。 怎么办? 燕国难道要亡国了吗? 他是否会被秦国所杀? 这些如乌云笼罩在他头上。 燕王喜颤抖着将密函取出,这是代王嘉给他送来的。 “燕、代联军已被李信攻破,全军覆没,燕国蓟城恐难维系。荆轲刺秦,皆太子之过。若欲平息秦怒,必诛太子丹,唯燕王察之!” 嘎吱! 燕王喜将信函捏的粉碎。 这封信他在蓟城时就收到了。 代王嘉明确表态,不会出兵。他们距离太远,而且还有李信的锐骑虎视眈眈。就算派遣数万大军,也是送人头。现在就只能先平息秦国的怒火,再从长计议。 事实就如代王嘉所言。 秦国是极其难得在寒冬出兵强攻。 王翦也没有用什么阴谋诡计。 围住蓟城后直接强攻。 连续攻打十余日。 燕国将士皆是胆寒。 就没见过秦军这么疯狂过! 好似是带着滔天怒火。 要将整个蓟城都给烧毁! 国都沦丧! 姬姓燕国已是名存实亡! 渐渐的,马车停下。 太子丹正在带人安营扎寨。 他全身都已湿透。 冷的浑身发抖。 “丹,你先进来。” “其余人全部退下!” “吾等遵令!” 太子丹好似已察觉到什么。 却还是跟在了燕王身后。 空荡荡的大营弥漫着泥土味。 燕王喜平静坐下,长舒口气。 “丹,这就是酿成的苦果!” “秦国上下一心,将士视死如归。短短一旬的时间,就攻破蓟城。我姬姓燕国,如今只能北上逃难。而秦将李信就如嗅到腥味的虎狼,就在后面穷追不舍!” 噗通! 太子丹好似知道了什么。 想都没想便跪在地上。 “父亲想做什么,就做吧!” “寡人……” 燕王喜望着太子丹,满脸苦涩。他算不上多疼爱太子丹,却也是他最信任的继承人。 可惜啊! 生于小国宗室,就是他的错。太子丹为了存燕,先质于邯郸,而后又质于秦国。寄人篱下的感觉并不好受,所以燕王对他也是有弥补的心思。 太子丹是有些能力的,不说成为雄主,也能做些大事。可他偏偏是燕国的太子,就是他再有能力,也难阻挡天下大势。 没错,他派人刺杀秦王是很蠢。可燕国已经无路可走,只能兵行险着赌一把。现在太子丹赌输了,他也需要付出代价。 “代王嘉令人送来消息。”燕王喜望着他,眼眸含泪道:“上谷军根本无法调动。现在若想让秦国退兵,唯一的办法就是杀了你。只有拿到你的首级,秦王的怒火才会平息!” “儿都明白……” 太子丹抬起头来。 脸上却是带着释然。 似乎已猜到会有这么天。 “你是好样的,只可惜你偏偏是我燕国太子。”燕王喜用力的拍了拍太子丹肩膀,轻声道:“这是燕王剑,你自裁吧!” “儿知道了。” 太子丹面露苦笑,此刻没有对死亡的恐惧,有的就只是从容和解脱。他抬起铜剑横在脖颈处,望着燕王喜缓缓道:“父亲,昔日公孙劫谏言合纵时,曾说过这么句话。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则火不灭。今日儿虽死,可秦国绝不会停下脚步!” 燕王喜沉默不语。 秦国的狼子野心谁不知道? 可真到这天,他们又能如何? “风萧萧兮易水寒。” “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太子丹缓缓合上眸子。 猛地用力。 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 …… …… 衍水河畔。 李信神情冷漠,勒马而停。大口咀嚼着晒制过的牛肉干,咬的牙齿都疼,而他眼中就只有对功勋的渴望。 任嚣、赵佗、赵林三人跟在后面,他们脸上生有冻疮嘴唇干裂。为了追击溃败的燕军,他们已经两天一夜未曾休息。李信仓促只带了五千锐骑,并且是抛去所有辎重,带上三天的干粮就启程追击。 沿途还遇到诸多阻碍,但无一例外都被诛杀。李信几乎就没怎么休息过,终于是追上了燕国主力。 “将军,前面就是燕国军营。” 李信正准备抬手吩咐时,却瞧见远处出现了辆小车。燕国使臣操着口关中话,高呼道:“燕使剧升,求见秦将!” 任嚣的反应很快。 快步上前将对方拿下。 李信摆了摆手,示意任嚣松手。看着剧升,淡淡道:“你是剧辛的后人?” “剧辛正是在下大父。”剧升抬手叩拜,姿态摆的相当低,很干脆的双膝跪地抬手道:“我王已知晓事情原委。他从未想过刺杀秦王,此事皆是太子丹暗中所为。” “你这话骗谁呢?” 任嚣在旁冷冷呵斥。 还不知情? 那你燕王还真是个废物! “在下万死不敢欺瞒!”剧升再次叩拜,连忙道:“此事已经发生,我燕国王都也被秦国所攻陷,秦国斩首怕是已超过八万级。我王为表诚意,已经诛杀太子丹,还请将军收下,给我燕国留下条活路。” “我王愿以衍水起誓,只要衍水不绝,就绝不会跨过衍水再犯秦国。今后愿举国为内臣,给贡职如郡县,而得守先王宗庙。升,跪请李将军……” 剧升将檀木盒高高举起。 李信蹙眉将其打开。 正是太子丹的首级! 瞪着双眸,好似还有些不甘。 他神情冷漠,将木盒合上。 而后又看向远处的军营。 王翦可特地交代过他。 无需追的太过深入。 现在燕代都是残兵败将,已无威胁秦国余力。此次虽然破城,可冰冷的寒冬也让诸多秦卒被冻伤。继续追击,后勤很可能接济不上,还会耽误春耕。 李信接过对方所献国书。 转身上马。 “记住你今日所言。” “我们走!” 第138章 现在,寡人要伐楚! 十八年,二月。 终南宫内。 李牧看着沙盘。 周围有诸多老将。 比如蒙武、杨端和,王贲……邯郸的封疆大吏都已派去,所以杨端和等人也都得以回到咸阳述职。 最外圈的则是蒙恬等郎官。 有的干脆站在木案上围观。 “按劫预判,秦国目前已破蓟城。燕王喜会带着宗室贵族,北上流窜至辽东。王老将军于寒冬出兵,后勤也难接济的上。攻下蓟城,也难继续北上。” “足够了。” 秦王政手握太阿。 遥指蓟城。 “秦已破赵灭燕。” “今代地小,只能防守。燕国仅剩辽东,再无余力。而燕代被辽西所隔,也难合军。可令辛胜戍守辽西,担任郡尉。” 对公孙劫的预测,没人质疑。 毕竟这是板上钉钉的事。 这回可是王翦亲自领兵。 要灭个燕国,并非难事。 这刚好也是公孙劫的价值。 提前预判,让秦能尽早准备! 就说这回灭燕,也是公孙劫亲自安排的。他离开邯郸时,就将李信留在中山地。王翦伐燕,李信就能亲率锐骑突袭易水之地的燕代联军! 加上提前囤积粮草,能确保后勤辎重。这才让秦国前进的速度倍增,短短一年就能破赵灭燕。 王贲等人皆是抬起头来。 期待的看向大王。 静静等着后续安排。 “劫,你认为后续当如何?” “灭魏!” 公孙劫走上前来。 青竹落于魏国大梁城。 “自魏惠王迁都起,魏人修大梁过百年。城防森严,还有诸多工事军械。城内囤积的粮食,足够吃五年。若秦出兵陷入苦战,楚国极有可能攻秦。如此,秦更为被动!” 蒙武忍不住出言提醒。 他不是在质疑公孙劫,而是出于自身专业,提出自身看法。他们并非是廷议,而是商讨后续的作战计划,所以人人都能发言。但最后拍板决定的,还是秦王。 至于这些郎官? 自然是都来学习的。 “蒙老将军所言甚是,劫也想过。”公孙劫将青竹又落于新郑,“据劫所知,新郑如今是蠢蠢欲动。魏楚派间客混入其中,欲要挑动新郑反秦。” “寡人已让冯毋择准备。” 冯毋择为冯去疾仲弟。 目前担任新郑郡尉。 “秦欲灭魏,则需先攻楚。”公孙劫抬起手来,笑着道:“这两年,将是最佳的时间。楚王患有重病,已坚持不了多久。我还让人放出话,说当今楚王并非楚考烈王所出,实为春申君之子。” “故劫以为,秦国可先出兵攻其陈郢。无需大规模用兵,只要伐其十余座城就可。楚王本就重病,若知故土被秦国攻占,极有可能暴毙。楚国若因此内乱,也就再无人阻拦秦国灭魏!” 公孙劫是侃侃而谈。 其实这些事史书上也没确切记载,只是很多学者经过不断推演的猜测。秦国灭魏前,的确是攻打了楚国,并且占领十余座城。 蒙武等人则看向沙盘。 目光落在一座座土城上。 攻打陈郢,确实能震慑楚国。 往后是新郑,可防范叛乱。 向北就是魏国大梁! 就能阻绝楚国的援助。 打仗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统一的窗口期就这么短。若是错过了,秦国的确还能靠着国力统一天下,可却需要付出更多的代价。 “陈郢……” 他们面面相觑。 可是无一人敢顺着说的。 毕竟秦楚十八代诅盟,当今右丞相熊启也是楚考烈王之子。这些年来,熊启始终不赞成攻楚,认为两国结盟交好。此外,朝堂芈姓楚系势力也不小。 谁敢言攻楚? 秦王政手握太阿,落于陈郢。 他刚归咸阳,就学了楚国的历史。老师告诉他,楚人最恋故土。最初是在丹阳,楚文王后都郢。后来不论楚人迁至何地,皆会更名为【郢】。比如鄢郢、陈郢……现在则是寿郢,也就是所谓的寿春。 “若攻下陈郢,丞相有何良策灭魏?” 秦王政看向公孙劫,并没有直接拒绝,而是选择询问后续的策略。毕竟魏人经营大梁百余年,说是武装到牙齿都不为过。想要强攻大梁,秦国需要付出不菲的代价,对于后续伐楚并无好处。 “大王莫非忘了?” “哦?” “以史为鉴,可知兴替。”公孙劫笑了起来,从容道:“昔日苏秦曾言,魏地南有鸿沟,东有淮、颍,北有河外。当地富饶,乃是平原,水系发达。故昔日正告于魏,曰决荥口,魏无大梁。陆攻则击河内,水攻则灭大梁。若欲灭魏,必以水攻。” “大王且看。” 诸将皆是来了兴致。 公孙劫则指向了鸿沟,“秦国完全能趁着大河汛期水位上涨的间隙,在大梁城外挖凿沟渠,同时筑造堤坝蓄水。后续就可毁堤,引鸿沟的大河之水,水淹大梁!如此就算大梁城有六丈高,也必将开城乞降!” “善!” 秦王政笑着点头。 眉眼之中皆是满意。 公孙劫虽居咸阳,却能推演出天下大势,并且为秦国指出最佳的解决方案。秦国不需要再耗费力气试错,也不需要在遇到难题时想解决办法。因为公孙劫提前就都想好了,并且也给出解决办法! “丞相还真是厉害!” “吾等佩服!” 蒙武率先抬手作揖。 其余人是紧随其后。 李牧放下青竹,面露微笑。他现在已适应咸阳的生活,也觉得是别有一番滋味。也难怪公孙劫愿在秦国效力,比赵国强太多了。 要在赵国? 现在恐怕还在扯皮! 一件事能商量十天半个月! 而秦国就很务实,每个人都能发言,但必须得言之有物。这些武将也不会故意找公孙劫的麻烦,反而是相当尊敬。 如此,谁不喜欢呢? 秦王政神情阴冷。 剑锋直指陈郢! “既然丞相已为秦制好计划,那秦必遵之!”他顿了顿,所有人皆是看向了他,等着他说出那句话,“现在,寡人要伐楚!” “大王万年,大秦万年!” “大王万年,大秦万年!” “……” 公孙劫抬手长拜。 王贲等武将纷纷附和。 秦国,也终于走到了这步! 与楚国彻底撕破脸皮。 伐楚! 第139章 诸卿,这是鹿还是马? 章台宫。 李信捧着木盒,趋步入殿。他现在是秦国的英雄,入函谷关后无数百姓自发迎接。他们都知道,李信为大王报了仇。 亲率锐骑,长途奔袭数百里,大破燕太子丹于易水,斩首三万人。后阻击代地援军,掩护王翦破燕都蓟城。 见燕王喜远遁,他只带五千锐骑和三日的干粮追击。面对死士阻击,李信是敢战而常胜,斩首两千级。最终在衍水追上燕国溃军,迫使燕王喜只能杀了太子丹,并且签订国书求和。 此战,李信证明了自己! 秦王也是有意宣传李信。 将此事大书特书,昭告天下! 这就是触怒秦国的下场! 三个月,灭燕! 秦王政盛赞李信年少贤勇。 “臣信,拜见大王!” “大王万年,大秦万年!” “将军免礼。” 秦王政正坐于王榻。 李信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少壮派,从郎官开始就脱颖而出。不论做什么,都力求做到最好。 当时义渠人进献了匹烈马,宫中郎官无一人能降服。李信冒险尝试,数次险些摔落在地,足足僵持半个时辰,终于降服了这匹烈马。 自那后,李信便得到秦王的关注。后来跟着秋狩,当众一箭射杀猛虎。灭赵时,李信表现是还不错,可有件事却没做好。他没堵死中山地,导致赵国残兵逃至代地。 此次灭燕,他终于证明自己! 共计斩首三万两千级! 拔旗斩将,立功无数。 令燕王喜杀太子丹乞降! 现在的李信褪去稚嫩,在脸上留下的则是坚毅沧桑。李信双手高举木盒,秦王政则注意到了他手上的冻疮。 “赐将军不龟(iUn)手之药!” “臣拜谢大王。” 李信连忙叩拜。 此刻恨不得把命都给秦王。 他将木盒转交给寺人。 秦王政只是简单的扫了眼。 挑了挑眉。 便让人带下去。 他与太子丹昔日是有些情分。 可两人政见有天然冲突。 太子丹是燕国的太子! 而他是秦国的王! 李信顺势正坐于他的位置,抬头眺望却没瞧见公孙劫。正式廷议是相当重要,公孙劫肯定得要到场的,毕竟他可是位列三公的左丞相。 在他疑惑时,公孙劫终于入殿。 他冠带整齐,抬手长拜。 秦王政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丞相今日为何迟到了?” “禀上,臣得一瑞兽特要献给大王,所以路上耽搁了些时间。”公孙劫抬起头来,正色道:“此兽出自南方,为客所赠。臣才疏学浅从未见过,故想献给大王。正好诸公皆在,也看看此兽究竟是何物?” “哦?” 公孙劫当即拍了拍手。 哑奴就牵着头雄性麋鹿进了章台。肩高约半丈,鹿角则被刻意的锯断。四肢粗大,全身披着粗毛。 嗯?! 众人皆是蹙眉。 因为这就是头麋鹿。 关内虽然较少,可南方很多。像楚王就经常会带人在云梦泽狩猎,当地就有着诸多麋鹿和飞鹄。 昌文君顿时嗤笑出声,不屑起身道:“丞相看来是没去过南方,竟会将此兽视作瑞兽。若是传出去,怕要贻笑大方。听好了,这是麋鹿,楚地多的很!” “麋鹿?” 公孙劫则是故作诧异,他站在鹿前,认真道:“此兽脸狭长如马、角似鹿、蹄如牛、尾细像驴。况且是在关内寻得,岂会是楚地麋鹿?照我所看,这分明就是自北来的宝马!” “呵……” 熊启顿时冷笑。 鄙夷的看着公孙劫。 他是真没深想,只觉得公孙劫是哗众取宠,故意胡言乱语。 “丞相若是不懂,大可直说。”熊启缓步走出,淡淡道:“虽不知是谁将其鹿角锯了,可只要摸摸就知有角。既然有角,自然是鹿。况且我当初也曾狩猎过麋鹿,还能认不出来?” “那昌平君是在何处猎到的?” “云梦泽。” “可我这是在关中发现的。”公孙劫却是狡黠一笑,“正所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此兽在楚地,或许是麋鹿。可在关中,自然就是马。大王,臣说的可对?” “没错。”秦王政淡然点头,缓缓道:“寡人也认为此兽是马。” “要不这样,咱们少数服从多数。认为是马的,跟我站在左侧。认为是鹿的,请跟着昌平君站在右侧!” 公孙劫笑着拍了拍手。 众人面面相觑。 也是知晓公孙劫的用意。 他装疯卖傻,实则是要分秦楚! 李信想都没想,起身站在公孙劫身旁。王戊,杨端和,王贲……越来越多的武将起身,紧随其后。 “蒙将军!” “难道你也老眼昏花了不成?” “可千万别站错了边!” 昌文君冷冷出言提醒。 蒙武却是笑着抬手,淡淡道:“承君提醒。武虽年老,却还不至于老眼昏花。是鹿是马,老夫还是能分清的。倒是足下,可要想清楚咯。” 片刻后,大部分人站在公孙劫这。 熊启这边则都是芈姓楚系。 秦王政冷冷扫视着。 朝堂上的都是老狐狸。 公孙劫指鹿为马是何用意,他们也都清楚。甚至在他出言拍板后,依旧有很多人站在熊启这边。 “昌文君还认为这是鹿?” “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昌文君眼神阴冷,坚定道:“这麋鹿来自楚地,就算进了关中,它也只是鹿而不是马!任凭公孙丞相如何花言巧语,也无法改变这事实!” “仲弟!!!” 熊启忍不住出言怒斥。 这话……过了! 公孙劫则是微笑看着。 现在,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是鹿是马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楚还是秦! 他们已经都做出了选择。 那以后也怪不得别人。 “够了!” “大王息怒!” 秦王政冷冷看着昌文君,抬手道:“既然昌文君说这是鹿,那就将其杀了,就当是犒劳李将军。” “多谢大王!” 李信连忙作揖。 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昌文君寒着脸,不敢再言。 阴鸷的眼神盯着公孙劫。 他就是再蠢,此刻也都明白。 这都是公孙劫设计好的! 就等着他们跳出来呢! 而且,秦王极有可能都知道! 策划这么出戏,秦王是何目的呢? 熊启此刻只感到后背发凉。 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第140章 伐魏先攻楚,昌平君免相! 数名寺人走出。 帛图自上垂落而下。 这是诸夏地图。 目前已被舆官修改过。 秦国灭燕后,疆土倍增,已置渔阳、右北平、辽西和广阳郡。目前大半天下,已经落在秦国手中。只是长江以南,依旧还是楚国的地盘,显得相当扎眼。 楚国自立国起就是强国。 地处南方,不断开辟疆土。 像西南夷的滇王,都来自楚将。 虽说这两年秦楚没怎么打过,可当初楚考烈王还曾担任纵长,合五国之力攻秦。虽然失败,却也能看出楚国绝非善茬。 能当老大的,没人想当老二。楚国现在顺服,纯粹国内有诸多问题。和秦国死磕,没有任何好处。他们雄踞南方,只要秦国不来进攻他们,也犯不着撕毁盟约、主动出击。 秦王政缓步走下阶梯。 抽出腰间的太阿剑。 剑锋直指大梁。 “寡人得到消息,魏人派遣间客,在新郑散播谣言。鼓动当地士人,起兵反秦。他们想趁着秦国伐燕,令韩人复国。所以,寡人欲要灭魏!” 李斯眯着双眼。 只是平静打量着帛图。 灭魏恐怕只是个幌子。 今日廷议处处透着诡异,公孙劫上来就先搞个指鹿为马,逼着朝臣站队。现在还以这理由,准备发兵灭魏。 “不过,灭魏前尚需攻楚。此为震慑楚国,免得他们忘记盟约,攻我秦国。只需夺取陈郢,阻绝楚国助魏便可。” 秦王政轻飘飘的开口。 眼神自公孙劫落于熊启。 他也是人,无法做到没有任何感情。他刚回秦国,对一切都感到陌生。素来谨慎的他,对所有人都抱着怀疑。是比他年长的熊启来至他的面前,两人关系很亲近。 最初他也很信任熊启。 真的是将其视作亲人。 可后来两人渐行渐远。 每当秦王提及夙愿,昌平君总会避重就轻的躲避。提到楚国时,脸上就有说不出的向往。 没错,昌平君得到重用。 可秦王只是将他视作臣子。 这是他给昌平君最后的机会。 也是念在儿时的情谊。 “攻楚?” “大王不可啊!” “秦楚两国十八代诅盟!”昌文君率先走出,连忙劝阻道:“若秦无故伐楚,楚国必会反击。届时秦国两面受敌,岂不是更为不利?况且陈郢为楚故土,楚人最为思念故土,绝不会就此作罢。” “臣以为当伐楚!”李斯淡定走出,抬手道:“魏楚两国接壤,大秦若欲灭魏,则必先攻楚夺取陈郢。秦国无需深入,只要象征夺取十几座城邑便可,主要是震慑楚国。” “李斯,你别忘记你也是楚人!” “昌文君,斯现在是秦臣。” 李斯轻飘飘的回答。 一切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望着昌文君,似笑非笑。 只觉得这人太过愚蠢。 难道还没听出大王的用意? 此次伐楚,就是给他们的机会! 现在跳出来驳斥,明摆着就是和大王作对。当初韩非入秦就是一心存韩,甚至不惜诬告姚贾,生怕被破了诸侯合纵。结果就是触怒秦王,将其下狱要五马分尸。 这就是秦王…… 他的抱负永远不会改。 他要实现历代先君的夙愿! 他要看的见的,看不见的皆为秦土! 今日熊启等人不也是如此? 对秦王而言恐怕更难接受…… 韩非存韩,因为他是韩公子。 可熊启他们名义是楚人,可却是喝着泾水吃着关中粟米长大。活了这么多年,在楚国就没待多久。现在更是秦国重臣,位列三公之首,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都不为过。 可他们却想着存楚?! 秦王能不怒吗? “你……”昌文君涨红着脸,连忙道:“大王,楚国已无意和秦国争雄。陈郢是楚国故土啊,为何一定要与楚国交难?难道,就不能睦邻友好吗?” “你是在质疑寡人吗?” 秦王政显得很平静。 只是轻飘飘的开口。 可熟悉他的人就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启,恳请大王三思!” 熊启缓步走出。 他的眼神自很多人身上掠过。 有神色如常的公孙劫。 还有已经成熟的扶苏。 两人对视。 扶苏眸中深处则藏着不忍。 熊启终究是他的舅父。 他不希望熊启走向这条不归路。 “熊启!” “你可是我大秦的右丞相!” “想好了再说!” 秦王政冷冷开口。 依旧是在变相的提醒他。 熊启自然也都知晓,却还是抬手道:“楚国疆域辽阔,物产丰盛,兵源充足。楚人无意与秦争锋,只想偏安于南方。若大王为灭魏而攻楚,秦楚联盟必将破裂。陈郢为楚故土,当地楚人更是宁死不为秦人。秦国就算能得陈郢,也难得楚人!” “秦国有疆土就行。”公孙劫微笑着走出,“八百年前,楚国就只有丹阳。至于陈郢何时是楚人的故土?那不是妫姓陈国的故土吗?是三百年前的楚灵王趁着陈国内乱,夺其土地。所以,三百年后的陈郢之民也会认可自己秦人身份!” 甚至都不需要三百年。 几十年就足够了。 熊启面红耳赤,却还是咬牙抬手道:“这些皆是过去的事。秦国伐楚,师出无名,更无益于两国邦交。若楚国因此被激怒,恐怕也会威胁到秦国。启,恳请大王三思!” “师出无名?” 秦王政冷漠拔剑。 指向陈郢。 “因为,寡人是秦国的王!” “宗正,告诉他,你每日是如何提醒寡人的!” 公孙成拄着鸩杖走出。 面对群臣,放声高呼。 “秦王政!” “你忘了大秦历代先君,一统天下的大愿吗?” 声若霹雳惊雷。 在宫中不断回响。 这件事是秦王和公孙成两人的秘密,所以没有任何人知晓。 群臣皆是一惊。 没想到还有这茬! “政,一日不敢忘!”秦王朝着公孙成回礼,而后又看向熊启两兄弟,此刻满眼都是失望,“现在,这个理由够不够?莫要说现在只是夺取陈郢,威慑楚国。如果寡人真要灭楚,昌平君是否也要阻止?!” “臣……” 秦王政提着太阿。 冷漠转身,重登阶梯。 只留下孤傲冷寂的背影。 最后重新正坐于王榻,冕旒冠也都在抖动。 “寡人要的丞相,是能为秦谋划。而不是身在秦国心在楚,处处为楚国考虑的楚人!自即日起,昌平君免相!” 第141章 大清洗,判昌文君死罪! 扶苏眼眸含泪。 远处的熊启好似用尽力气。 他们终究还是走到了这步。 当他初见公孙劫时,就曾想过这事。他虽年幼,却有着超出同龄人的成熟。他还记得,有一晚做了噩梦。 秦王提着血淋淋的太阿剑。 芈夫人当着他的面,饮鸩自尽。 舅父昌平君、昌文君皆被砍下首级! 楚国被秦所灭,化作焦土。 秦王正坐尸骸垒起的王榻上。 那晚他梦到很多事。 因为母亲被赐死,他怨恨秦王的冷酷无情。父子从此形同陌路,他变得越来越偏激,经常会在廷议时争吵。再后来,秦王将他发配边疆,并且将他赐死! 他第二天就发烧重病。 还卧床休养了好几天。 看着熊启,扶苏只感到深深的无力。他不是傻子,也逐渐知道很多事,也能理解秦王的很多做法。可当这天真的来临,他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昌平君熊启,免相! 秦王终于还是走到了这步。 意味着彻底和楚系势力决裂! 公孙劫淡定的看着,毫无波澜。事物发展自有其规律,政哥现在已经灭韩、赵。燕国虽然还在,却也只能苟存于辽东,已是名存实亡。 靠着军功,政哥提拔了诸多军吏,现在已彻底掌控了军队。还有诸多年轻的郎官,也都初露峥嵘。 政哥对楚系的忍耐到了极点! 就此次廷议来说,给了熊启等人数次机会。只要他们愿意为秦效力,政哥不会亏待他们这些功臣。可熊启偏偏一心存楚,这自然不能再怪政哥。 秦王政高坐王榻。 抬手继续安排。 “昌平君、昌文君保留君号、食邑、田宅。自今日起,不得出咸阳城。由公孙劫,继任右丞相!” “臣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公孙劫坦然走出。 他倒是没太多意外。 官至右丞相是早晚的事。 当了这么多年相邦,也都已习惯。 “隗状!” “臣在。” “自今日起,由你继任左丞相。” “臣拜谢大王!” 须发皆白的隗状缓步走出。 御史大夫掌监察百官,属于是丞相的候选人。当丞相有空缺时,往往都会由御史大夫直接顶替。 隗状年过花甲,他是从基层县吏一路提拔上来的。秦国秉持着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的原则。 熟悉历史的就知道,李斯也是入秦干了几十年,在政哥末年的时候才当上了左丞相。类似公孙劫这种直接空降的,那可都是相当的稀缺。 “王绾,继任御史大夫!” “蒙武,担任郎中令!” “……” 秦王政是快速安排。 一鲸落,万物生。 熊启此次被免相,就意味着秦国的楚系势力将会被彻底扫除。公孙劫年纪轻轻成为右相,他们以后反正是都没指望了。 但是,还有左丞相啊! 熊启无力的瘫坐在地。 他看着孤傲的秦王政,才发现自己竟然一点都不了解秦王。宗正公孙成,竟然每日都要喊上这么句。 这是得要有多大的决心? 又岂会因他们而改变? 秦王政今日安排的很快。 甚至是不假思索。 也就是说,他早就已考虑好。 诸多廷臣皆是叩拜求情。 “大王,不可啊!” “昌平君有功于秦!” “就算政见不合,也不该直接免相。大王这么做,必会令诸多士人失望,后面又会有多少人投奔秦国?” “就算大王真的灭楚,若他们知道昌平君受此不公,楚人又岂会心甘情愿的归顺秦国呢?” 秦王政冷冷的看着他们。 此刻只觉得好笑。 他都安排好了才跳出来? 现在不觉得已经晚了吗? “寡人心意已决,勿复再言!” “大王!” “大王!” “……” 看着他们接连跪倒。 秦王政冷漠抬手,“寡人正是念在昌平君有功于秦,才仅仅只是免相。待昌平君想通那日,寡人自会重新给他机会。尔等这么做,又是何意?” “来人,全部架出去!” “再有求情者,一律罢官夺爵!” 伴随着各种哀嚎声。 他们就被卫士全都拖出去。 公孙劫摇头叹息。 他就搞不明白这些人在想什么。 俗话说上什么山,打什么柴;进什么庙,念什么经。他们作为秦国廷臣,肯定要事事为秦考虑,除非说他们是他国间客。像这事,水工郑国就想的很清楚。 他们要真的眷恋故土,有报国之心,也完全能去楚国效力。你不能说自个是秦臣,然后还处处维护楚国,那你不是间客是什么呢? 就这种矛盾的心态,也难怪会令秦王震怒。其实真正为母国效力的人,秦王还是很尊重的。就好比说韩非,就算他被毒杀,秦王有时也会惋惜。 还有类似李牧,当初的赵国双壁。他不知杀了多少秦人,害得秦国付出了诸多代价。可秦王乃至上下廷臣,无不感慨于李牧的忠义。 现在人来到秦国,也没有为秦将。而是选择退居幕后,帮着操练中郎和传授兵法。可要是李牧当初就来到秦国,然后处处为赵国考虑,那会如何? “大王!!!” 昌文君站起身来,睁着赤红的眸子道:“大王昔日自邯郸归秦,是吾等楚系支持,你才能坐上这王榻。后续嫪毐叛乱,也是我们拼死平定叛乱。” “闭嘴!” 熊启当即出言怒斥。 现在说这些是想死吗? 难道是想要挟恩图报?! “没事,让昌文君说下去。” 昌文君是丝毫不顾熊启的劝阻,沉声道:“今日臣说这些,并非是要证明什么。只是希望大王能明白,秦楚两国十八代诅盟。早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今日大王出兵攻楚,也必遭反噬!” “……” 熊启无力的合上双眼。 此刻只感到深深的绝望。 “放肆!”公孙劫眼神阴冷,怒斥道:“昌文君,大王对你们已是仁至义尽。可你竟然不顾身份,诅咒大王,你是何居心?” “都是你这奸贼!” “是你挑拨秦楚两国的关系!” “老夫杀了你!” 昌文君嘶吼着就冲向公孙劫。 可他还未靠近公孙劫,就被李信等武将所拦下。而公孙劫则是扬起微笑,就等着他这么做! 要杀人,不需要亲自动手。 自然会有人主动递上刀子。 砰! 沉重的声音响起。 秦王政眼神中满是杀意。 “判昌文君,死罪!” 第142章 死仇,令王贲攻陈郢! 死罪?! 昌文君如遭雷击。 眼神都因此变得清澈。 喧闹的秦廷也都安静下来。 公孙劫淡然看着。 这就叫求锤得锤。 秦王这回明摆着是要大清洗。 如果他们老老实实的受着,起码还能保留君爵食邑等待遇。念在他们这些年的功劳,若表现的好,以后就是复为廷臣都有可能。 秦王并非不念旧情的人。 对楚系,始终心存一丝善意。对他们的很多事,都是睁只眼闭只眼。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深究。就拿今天来说,秦王给了他们很多次机会。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他需要昌平君做出抉择! 你是要在秦国为相。 还是回到楚国当公子? 没有人能阻止天下大势! 就连秦王也不例外! 秦楚皆是大国,注定无法并存。秦国历代先君的夙愿,也绝不能违背。所以,他需要昌平君做出选择。只要选了,就得承担后果! 至于昌文君? 他当庭咆哮,诅咒大王。 公然干涉秦国的决策! 更要对公孙劫不利! 这已经是触及秦王底线! 不杀不足以震慑群臣! “大王!”熊启是连忙长拜叩首,“吾弟文只是一时情急失控,所以才出言不逊。他并不是真的要对丞相不利,跪请大王恕罪!” “人,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秦王政眼神冷漠,冷漠摆手道:“将昌文君下廷尉狱,三族充为城旦舂,徙至上郡。” 这是他对昌文君最后的恩赐。 没有处死他的三族。 只是贬为刑徒。 昌文君无力跪倒。 全身冰凉。 他知道秦王是心意已决。 秦王若要惩罚他人,最开始往往是比较轻的,越是叫板那罚的就越狠。比如说对吕不韦,最开始只是罢相,将他迁去河南封地,并且依旧享有十万户食邑。 这待遇算好的了吧? 结果吕不韦自个没点数,诸侯宾客络绎不绝,前来看望吕不韦。秦王也是担心他会叛乱,于是就夺其封地食邑,要将吕氏三族全部迁去蜀地。 吕不韦担心后面还要被清算,无法保护族人,所以就饮鸩自杀。而秦王也没有追究其三族,只是将他们全部迁去蜀地。 就像刚才,秦王只是要诛昌文君。可熊启跳出来求情,那就连带着昌文君三族迁去上郡。他要是继续蹦出来抨击,那他全族都得被坑杀! 千万别怀疑…… 秦王真能干出这种事来! 想想在邯郸。 他一句话就坑杀了数千人! “大王!” “大兄……勿要再说了。”昌文君好似已经认命,他苦笑着跪地叩首,“罪臣,领死!” 秦王政连看都懒得看。 冷漠摆手。 让人将其带去廷尉狱。 等审问清楚,再将其毒杀。 秦王终究是念及那一丝的旧情。给昌文君留下最后的体面,而不是在闹市将其当众诛杀。 随着楚系外戚被逐,朝堂瞬间变得空荡荡的。宫内众人面面相觑,皆是沉默不语。李斯站在后面,面色如常。似乎对这一切,都是早有预料。 但凡有点脑子的就知道。 楚系外戚是有功。 可不能居功自傲。 自以为能干涉秦国决策! 秦楚两国终有一战,他们需要做出选择。不可能让他们骑在墙头,最后两面吃好处。就算楚国允许,秦王也绝对无法容忍。 掌握法、术、势的秦王,最厌恶的就是欺瞒和背叛。一次不忠,那就终身不用,这也是秦王做事的准则! 群臣鸦雀无声。 有人欢喜有人忧。 最高兴的莫过于是隗状。 他早年立下军功,担任县吏。一步一个脚印,终于是荣升为左丞相。隗状对自身的认知很清晰,他没有公孙劫这么聪明和远见。可他胜在足够忠心,总能在关键时候站对位置。从头至尾,他都支持秦王。 对于大王而言,忠心有时比能力更重要。就像公孙劫当初在赵国,他的能力没人能挑出错来。可却因为处处和赵迁作对,最终被打为叛贼。 再说熊启也是有本事的。 他在宫中长大,饱读诗书。 这些年在幕后做了很多事。 可他不够忠心! 身在秦国心在楚! 就注定不会受秦王重用! 这一点,李斯就看的很清楚。他从不否认自己楚人的身份,但他是秦国的廷尉。不论做任何事,都是以秦国利益为先。 “王贲!” “臣在!” “汝父告病归频阳,此次攻楚就由你领兵。征南郡、南阳、巴蜀郡兵,再由李信将两万锐骑驰援,助小王将军夺取陈郢。” “臣遵令!” 王贲同样是秦国的中流砥柱。 据说这次伐燕后,王翦是积劳成疾。当地天冷,很多将士都被冻伤。王翦立下赫赫战功,伐赵破燕也是终于扛不住了。无可奈何下,只得上书休养。 后续也只是攻楚灭魏,无需用上王翦这柄杀牛刀。王翦出手,那必须得是万乘大邦才配! 所以,秦王就选了王贲。 王贲自幼就跟在王翦左右,不知经历了多少场战事。灭赵时,王贲就作为裨将参与其中。更是秦王一手提拔上来的亲信,有劳军功的机会,自然得优先考虑。 至于蒙武? 他本来是有机会的。 偏偏他的仲弟蒙嘉背叛了秦王! 秦王虽免去蒙武这支的罪,可短时间内也别想得到重用。看着别人捞军功,他们也就只有眼红的份。 “王老将军灭燕有大功。” “就为其进爵一级,至十八级大庶长。赐金百镒,玉璧两对。赏频阳良田百顷,加赐驷马大车,自中厩挑选四匹龙驹。奴三十六,布百匹!” 秦王政大手一挥。 给的赏赐也是相当丰厚。 王翦距离封侯也只差最后步! 真正的以军功封侯! 至今也没几个人能做到。 秦王政又看向隗状,缓缓道:“隗公为臣多年,劳苦功高。此次官至左丞相,自当封侯以配官职。便赐爵至十九级,为伦侯!侯名,建德!” “臣,拜谢大王!” 隗状感动的抬手作揖。 这说明什么? 同僚都是傻…… 他不需要做多对的事,只要不犯错就行。等着同僚犯错,他的官爵自然是会水涨船高。 而后隗状又看向公孙劫。 他如此年轻,是否会犯错呢? 刚升起这想法,他就暗自摇头。 不可能! 公孙劫可是大王的亲信! 两人关系胜过亲兄弟。 就算犯错,那也是别人的错! 关键是秦王终于下定决心。 清洗楚系外戚! 对楚国开战! 第143章 五经博士卢敖,方仙道! 数日后。 章台宫内。 秦王政正伏案批阅文书。 随着疆土扩张,政务也在激增。 邯郸等新郡都需注意。 秦国还要继续调动粮草。 好消息也是有的,邯郸的宿麦已长出寸许长的深绿新叶,很快就会至拔节期。若是再来两场春雨,在五月份或许就能收获。只要抢收后种上粟米,就能两年收获三回! 目前已制定攻楚计划,还得继续筹措粮草。好在南郡等地囤了数年的粮食,足够支撑大军攻楚伐魏所需。 “呼……” 秦王政放下毛笔。 揉搓着眉心,很是疲惫。 寺人递上温热的参茶。 秦王政端起陶碗,一饮而尽。他现在虽正值壮年,可长年累月的处理政务,令他是积劳成疾。自平定嫪毐叛乱后,他鲜少信任旁人。各郡送来的文书,他都要亲自过问,事必躬亲! 不看完,他就不睡觉。 现在就总觉得乏力,浑身没劲,翻看文书也常无法保持专注。他专门让夏无且看过,就说他这是积劳成疾。需要多休息,并且开了个药方调理。 只是……基本没用! 他诛昌文君,废昌平君相位。 逐楚系外戚。 政务堆积如山,他岂能放下? 就算闭目养神,也会本能的思索。 所以就这么一直都拖着…… “大王,燕人卢敖至。” 秦王政抬起头来。 看着殿下叩拜的赵高。 “让他进来。” “臣遵令!” 很快,就有位老者缓步走来。 旁边还有译者帮着翻译。 燕国自召公分封后,就和中原失联。北方戎狄不断袭扰,迫使他们多次迁都。足足过了九世,齐国才发现燕国还没亡呢,甚至连其国号都是错的…… 所以语言更是不通。 “燕人卢敖,拜见秦王!” “秦王万年,大秦万年!” “敖夜观天象,焚龟甲占卜。大王必能实现心中所愿,只是卦象显示却有些麻烦……” “说。” 秦王政神情冷漠。 他现在对燕齐之地的方士很感兴趣,他们自称为方仙道、或是神仙家。两家皆以追求长生为主,却有不同的侧重点。 方仙道融合鬼神之说,糅杂阴阳和道家学说。主张通过形解销化等术实现长生不死,炼药、占卜、星象……这都是他们的绝活。 而神仙家有点属于是降临派的感觉,他们追求所谓的【真人】、【神人】、【至人】,更强调祭祀和追寻神仙的足迹。这两者看似不同,实则是殊途同归,有高度重叠的部分。 方士最早起源于何处? 就是燕齐之地。 靠海,还有钱。 有钱有势了就不想死。 关键海边常有些古怪的事,而现在的人又无法解释。久而久之,就衍生出打着长生口号的方士。 实际上各国目前都差不多。 鬼神之说相当盛行。 齐国的八神体系。 秦国的四方上帝。 楚国的东皇太一。 民间也有巫祝、傩戏…… 卢敖战战兢兢的开口,话都说不利索。他是燕国的五经博士,也是方仙道的传人。他精通天文、地理、医药、历数……毕竟出来混,技多不压身啊! 长生这种事太过虚无缥缈,肯定要懂些医术,这样才能给人些甜头,让他们看到点希望。就好比燕王喜,就是这么被他忽悠的,所以他才能混的风生水起,也是享受荣华富贵。 可他现在面对的是秦王啊! 在山东六国素有虎狼威名! 能得秦王的信任吗? 卢敖此刻心里也没谱。 燕国的方士很多。 少说得有二三百人。 蓟城被破后,他们没能跟上大部队。他们皆被秦国缉拿,并且是迁至关中。本来是要充为刑徒的,关键时刻他贿赂了赵高。自己表明身份,还说有办法能帮助大王长生。 赵高亲自试过,发现这卢敖确实有些本事。长生与否不重要,关键是真的懂点医术。联想到秦王近段日子精神不振,他就将此事汇报给了秦王,还真的得到秦王召见。 当然,他没蒙嘉那么愚蠢。卢敖进章台前,他里里外外搜了三四遍,确保他连一根针都带不进来! 如果卢敖学艺不精,无法得到秦王的信任,届时也和他没关系。别的都是假的,到手里的金玉才是真的。关键他做事也有分寸,不论成功与否都有好处。 “大王只是壮年,可却积劳成疾。长年累月的处理政务,必致本源亏损。姑射山上,有神人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臣昔日得赐古方,采五金之气搭配良药,可助大王恢复精气。” 秦王政挑了挑眉。 他其实听说过这些方士。 要不然也不会召见卢敖。 只是没想到他竟真能看出来。 如此,倒是令他来了些兴趣。 “这世间,真的有长生之法吗?” “自然是有的!” “哦?” “燕地宋毋忌、正伯侨、充尚皆为方士,并且练得不死药而为真人。只是所需仙药,皆在海外。敖虽有不死之术,却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卢敖滔滔不绝的阐述自身理念。 就是说这个事不是不办,也不是没能力办。而是需要缓办,慢办,有计划的去办。列子当初就曾说过,渤海之外有归墟,归墟内则有五座仙山。山上台观皆金玉,禽兽皆纯编。珠纤之树皆丛生,华实皆有滋味,加以炼制便可成长生不死药! 嗯,这就是完美的逻辑闭环。 我不是不能炼不死药。 而是得有药材啊! 那药材从何而来? 海外仙山上就有! 大王搞到药材,我就能炼出不死药。 这就让卢敖立于不败之地! 也是他混迹多年的核心条件。 秦王政眯着双眼。 长生吗? 他望着木案,神情阴冷。 现在就觉得脑袋有些疼。 “不死药就先不急。” “寡人要你炼药。” “若不能振奋精神,杀之!” “敖定全力炼之!” 卢敖跪地长拜。 此刻心中巨石也是落下。 要振奋精神并不难。 只要采五金之气就能做到。 至于后遗症? 他炼不成就得死,还管后遗症? 反正只要药效足够,暂时吃不死人就行! 第144章 政哥,这丹药有毒! 次日。 公孙劫乘坐马车。 沿着甬道而行。 他这太傅是真的难! 又当爹,又当妈! 秦王大规模驱逐楚系外戚,很多人都被罢官夺爵。还有部分则被下放至闲职,或是迁去别地任职。毕竟有些外戚还算是人,没必要一杆子全都打死。 昌平君被废,被软禁! 昌文君被诛杀,三族迁去上郡! 短短一日,楚系几乎被铲除! 而公孙劫荣升右丞相,统领百官。这几日送来的谒条甚多,只是都被他一一回绝。他每日都得去丞相府,忙的团团转。好在有隗状这位左丞相相助,让公孙劫轻松了些。 他虽有当相邦的经验,可那终究是在赵国。两国的制度很多都不同,像秦国更讲究文书行政,凡下级向上级请示必须要用到文书。 而且秦国国土面积更广,人口更多,治理起来难度也更高。好在经过这段时间的学习,公孙劫基本都已上手。背后还有张苍这位中庶子相助,能做很多事。 他这次入宫,主要是为了扶苏。他这两日常去华阳宫,而芈夫人目前则在绝食。芈夫人原本是要跑来求情的,希望能赦免昌文君的死罪。只是被扶苏死死拽住,这才没事。 听李牧说,这几日扶苏都没来终南宫听课,显然是被芈夫人整的焦头烂额。大王对这事是相当不耐烦,明摆着是要用自己的方法解决这事。 那是什么方法? 杀! 别看秦王总说子不类父,实则是恰恰相反。扶苏的偏执和倔强,像极了秦王。而且更是吃软不吃硬,秦王真要处死芈夫人,那父子二人必生间隙。他好不容易把扶苏掰回来,可不能又因为这事而回归原点。 处死昌文君,扶苏可能会难过,但不会怎么着。毕竟他知道是昌文君自寻死路,怪不得秦王。 可芈夫人是他的生母! 扶苏骨子里都有着纯孝。 要他如何能接受父亲杀了母亲。 天家无小事,也无私事。 这件事牵扯甚多。 所以公孙劫只能入宫。 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 现在芈夫人怕是能恨死他。 当然,他可不能随便出入后宫。政哥对这事是相当忌讳,公孙劫也不会仗着宠信,就去触霉头。所以得先去见政哥,得到允许后再去面见芈夫人。 他也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 公孙劫朝着章台宫走去。 门口寺人恭敬作揖。 秦王先前就吩咐过,公孙劫平时可自由出入章台宫,无需阻拦。 “政哥!” 听着熟悉的声音,秦王顿时一笑。他放下手中黄褐色丹药,抬头看向公孙劫进宫。他招了招手,“劫,你先上来。” “是有什么宝物吗?” “嗯,你也看看。” 秦王政面露微笑。 公孙劫这才走向王榻。 而后就注意到了案上的丹药,总共有两颗,皆在木盒中。他最开始没注意,但很快就闻到了股刺鼻的气味。并非是药材的味道,而是类似丹砂。 “这是燕人方士卢敖所做。”秦王政面带微笑,介绍道:“还说此方出自海外真人。采五石之精,搭配芝参,便可振奋精神。” “卢敖?!” 公孙劫顿时愣了下。 他这段时间把这茬给忘了! 按照史书记载,政哥大概就活到了四十九岁。后世很多学者也都猜测过,除了积劳成疾外,也因为他服用了太多的丹药。现在方士炼制的丹药,其实有点五石散的感觉。里面有各种物质,会刺激大脑而产生亢奋。 是能振奋精神。 可代价呢? 后遗症呢? 关于卢敖的记载并不多。 很多都是来自后世的编撰。 有人推测卢生就是他的儿子,结果因为无法炼制出不死药,然后在背后说政哥的坏话。眼看着东窗事发,他就赶紧跑路,结果彻底激怒政哥,从而引发了坑术! “这两枚丹药,是卢敖炼的?” “嗯,有何问题?” “这药有毒!” “有毒?”秦王政皱了皱眉,“丹药出炉后,他就服下了一颗,并无大碍。而后赵高又以死囚服之,同样也没事。确认无误后才敢上呈。” 他并非是在质疑公孙劫。 而是觉得这事没人能欺瞒他。 公孙劫则是将丹药握在手中,转瞬间捏的粉碎,“政哥,你可曾听说过慢性毒药?就以成灾的蝗虫来说,本身是有毒的。可如果就吃一只,对人体并无多少影响,但要是吃的多呢?” “……” 秦王政顿时沉默。 这件事他也都有听说。 赵地有灾民因为吃太多蝗虫,最终毒发身亡。但如果经专门的手段处理,并且少吃些,其实并无大碍。 “这些丹药糅杂太多矿石,对人体没有任何好处。或许能振奋精神,可却是以透支自身元气为代价。如果吃的太多,只会越来越虚弱,甚至对丹药有依赖性。” “我知道政哥是因为处理政务,所以想借丹药提神醒脑。可要达到这效果,有很多方法。关键是你要为自己的身体着想,比如每日都可抽出些时间锻炼。而后还得早睡早起,不能太过疲累。” 公孙劫侃侃而谈。 甚至忘了处理芈夫人的事。 在他看来,没什么事比这更重要。 他不能让历史重演! 当有苗头,就得将其扼杀! 秦王政望着丹药,最终还是长叹。类似的话,其实夏无且也曾说过,只是他根本听不进去。瞧见公孙劫如此认真,他就知道说的都是真的。 公孙劫是真的关心他! 并非为了索要什么。 “劫,你相信长生吗?” “信!” “你也信长生?” “我所信的长生,与政哥不同。”公孙劫笑了笑,“有生必有死,有始必有终,自然之道也。可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有的人活着,却已经死了。古之仲尼,至今都活在诸多儒生口中。三皇五帝,皆是流传至今。” “在有限的时间内,留下个千秋盛世。百姓口口相传,流芳千古,这又何尝不是种长生呢?若真有什么所谓真人神仙,那吾等什么也不必做,每日求着方士祭祀便可。” “你……” 秦王政一时语塞。 却没注意公孙劫将另外颗丹药也握在手中,冷冷的将其捏成粉碎,认真道:“恳请大王,将卢敖交给臣来处置!” 第145章 天行有常,要废物利用啊! 秦王政望着公孙劫。 只觉得这些话相当刺耳。 也就唯有公孙劫敢于直言。 他也曾问过张苍关于鬼神的看法,张苍师从荀子又精通百家之言,便说: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他敬神,却又远神。在他看来,很多神都是上古之民创造而出的。 他还以西门豹治水为例。 邺县当时年年都有河伯娶亲,需要献祭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否则就会发大水。结果西门豹就把巫妪、弟子、三老这些人全丢进河里。 所谓河伯娶亲根本就是假的,是巫妪联合官吏变着法的捞钱。而西门豹带着百姓挖了十二条沟渠,令当地粮食丰收。 河伯又去了何处呢? 面对天灾,拜再多的神都只能起到个心理慰藉的效果。关键还是得如西门豹,以人力去抗争! “劫,你不信鬼神吗?” 秦王政没有急着决定卢敖生死。 而是望着公孙劫问了句。 “我很想信,却没人能证明。”公孙劫两手摊开,淡然道:“邯郸蝗灾时,有些人害怕的跪拜祈祷。可我杀了很多,也吃了不少,现在还活的好好的,还因此加官进爵。” “不止是我,吾师荀子也是如此。在他看来,所谓鬼神皆骗人的。天地运行自有其规律,君臣治理的好则吉,治理的混乱则凶!可吾师足足活了百来岁,比很多巫祝方士活的都长。由此可见,所谓鬼神也是欺软怕硬的。” “呵……” 秦王政不由一笑。 发现荀子门人皆是如此。 “那长生之说呢?” “我师兄都已驳斥过。” “你是指韩非?” “对啊。”公孙劫理所当然的点头,“昔日燕王轻信有不死之术,令使前去学习。结果使臣还未学会,说自己懂不死之术的客卿就已病逝。燕王判使臣死罪,说他学得太慢,这不可笑吗?” “……” 秦王自嘲点头。 韩非虽口吃却擅著书。 他的木案上就有其书籍。 的确是有提到这些事。 还有一则楚王的事。 说有人给楚王献不死药,宫中卫士就问这人。 这药能吃吗? 能! 卫士就将其给吃了。 楚王顿时大怒,要将其处死。卫士直呼冤枉,说他问过对方这药能不能吃,对方说可以,他才吃的。如果大王杀了臣,岂不是说明这药是假的? 秦王当初也不信命。 他更信自己。 更信腰间的太阿! 可随着年龄增长,渐渐的也开始相信。这事也好理解,后世也有类似的例子。像李世民最初也不信长生,对生死也很看淡。可到了晚年时期,也开始服用丹药。 后世越是有钱的人,就越舍不得死,很多富豪都会投资医药公司。相传赌王晚年时期,每天都会打一针,价值近百万。足足打了十年,花费15亿! 赌王尚且如此,何况至高无上的秦王呢? 公孙劫入秦后,并未看到政哥服药。加上一直忙着出兵攻打诸侯,他就把这茬给忘了。没曾想灭燕后,竟然把卢敖这些方士都带来了,还给政哥献上了丹药。 此种恶行,必须得阻止! 将其扼杀在摇篮中! 这些丹药吃的越多,对身体越不利。甚至会损伤大脑,并且让人逐渐变得癫狂。像政哥晚年的很多事,也许都和这玩意儿有关! “是寡人没考虑到这些。”秦王政没有多言,轻声道:“这些话,也就只有你敢在我面前说。不过,你说服了寡人。与其追求虚无缥缈的长生,倒不如开创千古未有的大一统盛世。” “大王英明!” 公孙劫笑着作揖。 秦王则摆了摆手,“那你打算如何处置卢敖等方士?直接杀了?” “杀?那太浪费了。” “哦?” “这些方士也算涉猎颇多。”公孙劫面露微笑,解释道:“他们大部分生于燕齐两地,有的还曾出海寻仙。能够凭借星象定位,辨别方向。还有的常与矿石打交道,未来能为工业的发展出份力。” 现代工业的基础就是三酸两碱,他们也算是专业对口。后续大规模开采煤炭,甚至是研制火药,都能用上他们。 公孙劫记得学过篇课文,就是诺贝尔为了研制炸药,结果爆炸过数次。就是研制黑火药,同样也有危险。这种事他犯不着亲力亲为,交给方士就简单多了,也没什么心理负担。 “另外,大部分方士还懂些医术。就以蓝田来说,也就县乡内有医师。至于偏野里亭,最多就是些巫医。生了病就只能硬抗,常有人因病而死。好不容易将稚童养到七八岁,结果一场风寒就可能病死,还有不少变成了痴儿……” 这些都是公孙劫亲眼看到的。 别说秦国,七八十年代也差不多。他有个玩伴就因为发烧,父母没及时送去县医院,最后烧成了傻子。路过瞧见了,他心里总是不太好受。 “就算不为乡医,也可为军医。”公孙劫继续开口,“此次伐燕,不少士卒都负伤。有人因为没能及时接受治疗,最终只能忍着痛剪去脚趾。他们总归是懂些医术,甚至能带人种植药材。” 秦王政古怪的看着他。 在他印象中,公孙劫的话很少。 每次都是言简意赅。 可说到兴起时就滔滔不绝,每次都能用深入浅出的话语,将很多道理阐述明白。在邯郸时,他就喜欢听公孙劫讲述天下大事。 “看来你又是早有准备?” “这回真不是……” 公孙劫尴尬一笑。 他先前就没考虑到这事。 想着赶紧实现诺言,灭六国。 这回来章台宫也是真的碰巧。 “你是右丞相,就交你安排。”秦王政放下手中木盒,“将卢敖等燕地方士,全部打为奴籍。凡天下有言不死药者,一律充为刑徒!” “大王英明!” 完活! 秦王政则瞥向他,“你急匆匆的进宫,既然不是为了这些方士,那是因为何事?是扶苏,还是芈夫人?” “知我者,政哥也。”公孙劫笑了笑,“臣忝为太傅,这几日长公子遇到些麻烦。所以,臣斗胆去见一眼芈夫人,还望大王准许。” “可。” 秦王政轻轻点头。 这也是他给芈夫人的最后次机会! 如果连公孙劫都无法令其改变想法,那他只能用自己的手段! 第146章 夫人,你也不想扶苏被废吧? 终南宫内。 食案摆着些小吃。 都是宫中庖厨新做的甜点。 芈夫人脸色惨白,乌发披着。侍女站在旁边伺候,也是战战兢兢的。她其实很喜欢吃甜食,特别是楚地的粔籹蜜饵。可这些豆沙包之类的皆出自公孙劫,她知道后就无多少兴趣。 她作为夫人,从未出过后宫。 也没见过公孙劫。 可扶苏却被公孙劫教坏! 在廷议时搞了出指鹿为马。 害死了她的仲兄昌文君! 又令昌平君被废相! 满朝楚系外戚几乎都被清洗! 这些,都是公孙劫造成的! 芈夫人现在很是憔悴,她甚至都无法为仲兄安葬。她很想去找秦王,一定要禀明利害。可却始终被扶苏所阻,更是下令将她软禁于华阳宫。 这还是她的亲儿子吗?! “母亲,待会太傅就来了。” “您有什么好好说。” “万万不能出言不逊。” 扶苏在旁轻声提醒,“我知道您心中有怨气,可很多事没那么简单。父亲给过舅父他们机会,是他们自己得寸进尺。” “你给我滚!” “我没你这样的儿子!” 扶苏面露无奈。 只得抬手告退。 也不知这性格究竟随谁。 实在是倔的很,不听劝。 他走出宫门,正好瞧见了公孙劫。他连忙抬手,“扶苏,见过先生。” “免礼。”公孙劫环顾左右,“芈夫人在里面?” “在的。只是母亲因舅父的死,而悲恸过度。她对先生有很多误会,待会若是说了什么话,还请先生勿要往心里去。” 扶苏太清楚秦王的性格,对公孙劫比他这亲儿子都好。真起了争执,芈夫人必会受罚! “不碍事。” 公孙劫笑着拍了拍他。 镇定自若的朝着宫中走去。 好的政治家,往往都是不错的演说家。就像只要提到艺术家和啤酒馆,很多人都会想到个人。不论正义还是邪恶的,口才肯定是要有的。 “劫,见过夫人。” “哼!” 芈夫人只是冷哼。 而公孙劫则根本不管,干脆坐下。他尊称声夫人,是出于礼法。现在他是秦国右丞相,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哪轮得到她甩脸色? “公孙丞相如此没规矩?” “我再没规矩,也知道忠君报国。而有些人张嘴闭嘴是规矩,却妄图以权谋私。敢问芈夫人,究竟是谁没规矩?” “你说谁以权谋私?!” 芈夫人顿时涨红了脸。 平时底下的人都让着她。 可公孙劫是毫不留情。 一上来就针锋相对,火药味十足。 扶苏站在宫门外,急得是抓耳挠腮。芈夫人同样也倔强的很,他没想到公孙劫上来就这么冲。他是让公孙劫来劝人的,不是来吵架的啊! 他再抬起头来。 就瞧见秦王政也在对面。 父子二人抬头对视。 说不出的尴尬…… …… “夫人不必着急跳脚。”公孙劫淡定拿起个豆沙包,他着急入宫正好也饿了,“正好,我在邯郸曾遇到个案子,也请夫人指点一二。” “说。” “士伍甲年幼丧母,其父则回了燕国。他孤苦无依,辛得对夫妻收养照料。再后来其父落魄,甲变卖家产,不顾这对夫妻的阻拦,非要助其父重新娶妻生子。” “最后他们无可奈何,只得状告甲不孝。劫素闻芈夫人心思精巧、颇有才情,敢问芈夫人这士伍甲是孝顺还是不孝?” “……” 芈夫人顿时沉默。 这桩案子可是真人真事。 哪怕在后世也都有。 本质就是生恩和养恩哪个重要? 其实,芈夫人已知道答案。 只是她不愿承认而已。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哀哀父母,生我劳瘁。” “士伍甲又何尝不难做呢?” “没什么难做的。”公孙劫淡然开口,“在我看来,生而未养,断指可还;生而养之,断头可还;未生而养,百世难还!士伍甲可以尽孝,但不该伤害其养父母。否则,他对养父母就是不孝。敢问芈夫人,劫说的可对。” “是又如何?” “那昌平君等人又何尝不是?你们是出自楚考烈王,可他就没养过你们。你们是吃着秦国的粟米长大,一丝一缕皆出自秦民。可你们不顾秦国利益,非要存楚,这难道就对吗?” “为何……为何就要攻楚呢?”芈夫人双眼泛红,“难道,我大兄、仲兄对秦国就没有功劳吗?我仲兄就这么死了……” “因为,大王已经留情了。”公孙劫很是平静,淡淡道:“我指鹿为马,以鹿喻人。昌文君坚定认为,楚国的鹿进了秦国,也不可能成为千里马。当众出言不逊,挟恩自重,妄图干涉国策。大王没有办法,只能将他处死以正秦法。没有株连三族,已是法外开恩!” “我知道,夫人要说什么秦楚十八代诅盟。可你也该知道,这世道就是弱肉强食。楚国最初只有丹阳之地,可现在却雄踞南方,灭了足足六七十个诸侯国。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你更别忘了,十年前楚国就曾攻秦至函谷!” 芈夫人沉默不语。 这些道理其实都很浅显,她自然也都明白。可如果她认可,也就意味着她这些年来的坚守都成了笑话。包括自幼接受的教育,都是错的! 她要否定自己的一切! 真轮到自己,有几人能做到的? “夫人只有扶苏一子。”公孙劫端起陶碗抿了口温水,轻声道:“可大王却有十余位公子,并且至今未立太子。夫人,你也不想扶苏被废吧?” “他可是你的亲生骨肉!你可以不听我的,甚至是恨我。我走之后,你也可以去找大王闹,可结果就是让大王对你们更厌恶。你也许会以死明志借此存楚。可大王不会因任何人,而停下前进的脚步。你的死,只会让扶苏痛恨他的父亲。自此父子生隙,扶苏再无继位的可能。” “这些,是你想看到的吗?” 芈夫人顿时如遭雷击。 她错愕的抬起头来。 就瞧见对熠熠生辉的眸子。 就好似是会说话那样。 她本能的躲闪,不敢直视。 因为她确实考虑过以死相逼! 公孙劫竟然全都猜中…… 第147章 寡人,想再给昌平君个机会! 扶苏站在门口。 听完公孙劫所言。 此刻只感到脊背发凉。 说的和他梦中高度相似! 但他知道,这事是真有可能…… 芈夫人的性格也很倔强。 冲动起来,以死相逼也正常。 可秦王却不会留情。 以死相逼是吧? 行,那你去死吧! 扶苏这两天是真的怕…… 他只能动用卫郎,将芈夫人软禁在宫中。若非公孙劫出面,怕是还得继续软禁。可他也知道,芈夫人的性格有多倔强偏执。一直软禁,也不是法子。 关键时候还得是公孙劫啊! 难怪父亲如此重视他。 有些事当局者迷,他不知该怎么劝,秦王也不可能主动说。公孙劫的出现是恰到好处,能将这些话直白的告诉给芈夫人。 如此,她自会明白。 …… “会如你说的这么严重吗?” 芈夫人扭过头去。 公孙劫只是冷笑。 “只会更严重!” “权力不是稚童博戏。” “走错一步就满盘皆输!” “你可以认可自己楚人的身份,毕竟你的父亲是楚考烈王。而扶苏的父亲是秦王,他自然是秦国公子。他帮秦国,又有何错?” 公孙劫的声音高了几分。 看着芈夫人,带着些厌恶。 “我是孤儿,父母皆被匈奴所杀。是我义父李牧,将尚在襁褓中的我救回。可我知道,为人父母都希望子女过的更好。扶苏本有大好的前途,你是他的母亲,为何要伤害他呢?” “我怎会要伤害他?”芈夫人好像是被踩到尾巴,怒声道:“他是我一手带大的。他生病时,我就抱着他度过一个个夜晚。他尚在襁褓时无比吵闹,我几乎没睡过个整觉。” “可你做的事,就是在伤害他!” “你让他不知身份血脉!” “你让他被大王所嫌弃!” “你还要逼着他去厌恶父亲!” 公孙劫是寸步不让。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扶苏已不是史书上简单的两个字,而是个活生生的人。作为他的亲传弟子,扶苏其实很聪明,不论学什么都很快。生性纯良,对百姓也有同情心。 他不愿看到悲剧重现。 希望扶苏能有个好的结局。 “你可曾读过楚辞?” “当然读过。” “屈原的气节,是否值得钦佩?” 公孙劫顿时就笑了,“他的气节,值得钦佩。可他被流放,又是谁的错呢?我本是赵国相邦,还是赵迁相父。最后却被逼的离开邯郸,又是谁的错?” “夫人还请反躬自省!你抚养扶苏长大,因为他不听你的话,你就生气。可秦国将你养育成人,如今更是大王的夫人。然而你却一心存楚,大王是否该生气?秦国上下的廷臣百姓,是否该生气?” 芈夫人再次沉默。 望着公孙劫。 突然有种深深的无力。 因为她根本无法反驳…… 公孙劫站起身来,抬手道:“我听扶苏说夫人喜欢吃楚地的橘子,可在关中却种不出楚地的味道。其实这并非难事,待秦国灭楚后,楚地的橘子也就是秦国的了。该走什么路,皆在夫人的脚下。言尽于此,告辞!” 公孙劫坦然离去。 他知道,他的话已经触及到芈夫人的灵魂。但凡是个正常人,就知道该如何做。天下大势所趋,任谁都看的出来。芈夫人真要寻死,别人也拦不住她。 可她这么做,也算不上有气节。 因为她是秦王的夫人! 她吃秦国的米长大! 哪能比的上屈原? …… “欸,政哥也来了?” “嗯,来看看。”秦王政朝着公孙劫点头示意,“讲的很不错,后面就看她自己的。扶苏,你去看看她吧。” “唯唯……” 扶苏赶忙起身。 看到他走进宫中,芈夫人是再也无法控制自身的情绪,将扶苏紧紧抱住,而后就只能听到她的嚎啕大哭。 “我们走。” 秦王政淡漠而行。 似乎根本没把这事放心上。 在他看来,这就是在浪费时间。 芈夫人想死就死。 何必要拦着她? “这次有劳你了。”秦王政边走边说,“你这丞相也真不容易。不仅要处理朝政,连这些琐碎的小事都要操心。唉……也是让你看笑话了。” “宗室无小事。” 公孙劫却很认真。 芈夫人的死活是不重要。 可这关系到秦国的继承人! 扶苏更是他的徒弟,不论怎么说也要帮忙劝劝。他现在好话说尽,也尽自己所能去做。好在芈夫人应该也是都明白了,以后也不会再作妖。 两人行于苑林。 秦王政显得轻松许多,“王贲和李信已经先行,他们直接进攻陈郢。另外,李斯和姚贾派出去的间客已经有了效果。将春申君祸乱宫闱的消息传出,寿春不少士人都已知晓。关键是公子负刍,更是蠢蠢欲动。而楚王听说还为此吐血,更是一蹶不振。国中事务,现在皆决于李园。” “正常。” 公子负刍是楚考烈王的庶子。 现在的楚王名悍,其母为李园之妹。按照情报来看,估摸着是活不了多长。现在消息散播出去,甭管真假,必定会让楚国内乱。 按照史书记载,楚王悍病逝后,皇位由其弟犹继位。结果还没干两个月,就被负刍的门客所杀。负刍也是因此上位,而后将太后诛杀,连带着李园也被满门抄斩。 公孙劫做的很多事,都是顺着历史的风向去做。只不过他的出现,加速了历史进展而已。 “待夺取陈郢,楚王就活不成了。”秦王政坐在凉亭内,轻声道:“关于昌平君,寡人倒是有个想法。待攻取陈郢后,将昌平君徙至郢。” “这……” “昌平君终究是楚考烈王之子,他的出现或许能让楚人顺服。”秦王政看向远处的鱼池,“寡人年少时,不慎坠入湖中。昌平君是想都没想,跳进湖中救了我。寡人……想再给他次机会。如果他能为寡人所用,我依旧会用他。可他若是背叛,那寡人杀了也不会再有负担!” “皆听政哥的安排。” 公孙劫只是笑着抬手。 这就是他认识的政哥。 也许,会有人说他暴虐。 可真的了解就会知道,政哥其实对功臣是多有宽恕。就比如说昌平君都做到这份上了,他还想着再给次机会! 不过也无所谓。 他不会给昌平君背刺的机会! 第148章 卢敖,你们以后有福了! 次日。 卢敖起了大早。 在药童的伺候下,换上冠带。门外还有些方士等候,瞧见他后皆是作揖,“卢公今日可要精神些,吾等的荣华富贵皆系于你一人。” “放心。” 卢敖满脸自信,面色如常。他混迹江湖多年,也见过诸多王公贵族,可他总能全身而出,从未有人怀疑过他。因为他知道要想不被人拆穿,所说所做就都得是真的! 这丹药是否能振奋精神。 能! 但可能会有后遗症。 那能否炼制不死药? 可以! 但需要寻得海外仙山。 他说的也都是实话。 起码他自己也相信。 在方士们的注视下,卢敖淡定出门。他们这些人是同行,先前也有些恩怨。可今时不同往日,他们来到陌生的秦国。自然得先合作,争取留在咸阳宫内。好比昨日送的丹药,他们也都有出力。 “卢公,请吧。” “府令有礼。” 卢敖恭敬作揖。 朝着赵高谄媚一笑。 他跟在后面,满脸期待。 “大王昨晚可服下了药?” “精神是不是好些了?” “大王可说要给什么赏赐?” 赵高脚步稍作停顿。 而后继续在前带路。 “丹药应该是服下了,精神尚可。至于要给什么赏赐,这自然是大王所决定。你可有福咯,大王素来是有功必赏。今后若得重用,可勿要忘了我。” “府令这说的什么话?” 卢敖也是相当会做人,当即拍着胸脯担保道:“若无府令推举,老朽岂会有建功的机会?所得赏赐,皆出自府令。老朽只望府令能怜悯老朽,分老朽一杯羹。” “哈哈哈!” 赵高爽朗大笑。 这老头还真不傻! 也不枉费他推举。 其实,很多事他也不知道。他虽为近臣,可从不多看多问。就今天来看,秦王心情确实还不错。按他猜测,肯定是这丹药有效果! 行至章台宫。 赵高便示意卢敖进门。 他很自觉的留在门口。 左右卫郎上前搜身。 卢敖长舒口气。 将冠带重新整理好。 满脸的期待走进章台。 “敖,拜见大王!” “大王万年,大秦万年!” 为表尊敬,特地行跪拜大礼。 不过,秦王并未开口免礼。 沉稳的脚步行至面前。 卢敖蹙眉抬头。 正好与公孙劫对视。 “丞……丞相?” “呵,你竟认识我?” 译者在旁帮着翻译。 卢敖则是心惊肉跳。 努力平复心跳。 “丞相贤名,世……世人皆知!” 他最怕的是秦王。 然后就是公孙劫! 十年前,他就是邯郸奇童。 荀子高徒,多智而近妖。 有着太多的头衔和美名。 关键还是秦王的白月光! 两人虽为君臣,却是竹马之交,情同手足。 “我也懂些星宿相面,还擅以蓍草行大衍筮法。”公孙劫背着手,淡淡道:“你既然也懂些方士术法,那我就与你打个赌。我赌你今日不会得赏,反而会被罚!” “这……” 卢敖顿时懵了。 他自然听出其中的意思。 当即错愕的抬起头来。 “大王,不知敖做错了何事?” “欸,这你别管。”公孙劫笑着摆手,“你不是懂占卜吗?不是还会炼不死药吗?怎么,连这都猜不出来?” “敖……敖不会受罚!” “那你输了。”公孙劫淡然耸肩,“你看,给你机会你也不中用啊。这样,再给你次机会,再猜猜看?” “敖会受罚……” “对咯,你确实会受罚!” “……” 卢敖嘴角直抽。 那别说了,直接罚吧! “敢问丞相,敖做错了何事?” “你上蛊君王,下惑黔首。以方术之名炼制丹药,实则是想要毒害大王。”公孙劫背着手,冷冷道:“自诩得真人相传,却连自身吉凶都不能推测。所以,你这就是不直欺君!本相判罚,你服还是不服?” “敖冤枉啊!” 卢敖是直呼冤枉。 不住的叩首喊冤。 频率之高,堪比捣蒜。 “敖万死不敢毒害大王!况且所炼丹药,敖率先服下颗。并且还由死囚服药,确认无误才敢上呈。敖从未得罪过丞相,不知为何要诬告于敖?” “收起你的把戏!” “丞相岂会骗寡人?” “又何需诬告你一罪人?” 秦王政高居王榻,冷冷开口。就卢敖的表现,更让他相信公孙劫。嘴上说自己懂占卜,结果却连自身吉凶都不知晓,足以看出都是假的! 公孙劫还与他聊了神权。 表面看,神权凌驾于王权。 可这只是表象。 神权本质是服务于王权。 就以秦国的四方上帝为例,皆是先公所立。宣扬鬼神祭祀,本质是为了愚民,借此控制百姓。自虞夏商汤起,就常假借天意而治民。周王朝更是自诩为天子,本质也是加强自身统治的合法性。 “大王?敖冤枉啊!” “你也配喊冤?”公孙劫冷冷摆手,“你不直欺君,妄以方术蛊惑大王。你所炼的丹药看似无毒,但却是慢性毒药。随着不断复用,毒素将侵入骨髓。你说是采五金之气,但里面恐怕掺了丹砂吧?要不要我告诉你,这丹砂是有剧毒!” “……” 公孙劫对化学懂得不多。 却也知道丹砂烧之成水银,积变又还为丹砂。在某个时期,国外很喜欢用水银来做皮帽。可很多皮匠因为常年接触水银,最后是无故发疯而死! 这玩意儿能往嘴里吃吗?! “来人!” 秦王政也懒得多言。 他这回是为吓唬卢敖等人。 也是公孙劫的意思。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赵高带着卫郎快步走来。 看到跪地的卢敖,也是一惊。 他再抬头瞥向公孙劫。 此刻心里就都明白了。 不用问,肯定是公孙劫干的! “将卢敖打入死牢,夷三族!” “大……大王饶命啊!” 卢敖吓得是浑身哆嗦。 他只是想混口饭吃而已,没想到竟会被判夷三族的死罪。数名卫郎同时出手,将卢敖死死压在地上,接着就要将其拖出去。卢敖怕的浑身哆嗦,胯下更是升起酸臭的雾气。 “大王,这卢敖罪不至死。”公孙劫缓步走出,“不如将其和背后方士皆充为刑徒,再交给臣处理。臣保证,他们也能为秦效力。” “丞……丞相仁德!” 卢敖当场就给跪了。 跪在地上连连叩首。 此刻恨不得将命都给公孙劫! 仁德? 秦王政不由冷笑。 已看见他们未来生不如死的场景! 第149章 扶苏,好日子还在后面! 十八年,三月。 蓝田县,建文侯府。 扶苏吃着热乎的包子,但这回并非是豆沙馅,而是咸菜春笋馅。还有韭菜鸡蛋馅,猪肉葱馅……这都是蓝田包子铺的新品。他路过关市时,就每种都买了些。 咸阳也有包子铺。 目前生意好的没话说。 每日排队的人是相当多。 馒头,一钱两个。 菜蔬馅,一钱一个。 豆沙包,两钱一个。 肉馅的,三钱一个。 这价钱在咸阳城还真不算贵。 咸阳城物价本来就高,住在城内的几乎都是贵胄豪右。特别是灭韩、赵、燕后,迁来诸多山东豪贵。这些包子用料足,也算是皮薄馅大。 每日早早开市,半个多时辰后就会卖光。有些老主顾还得提前订购,会有专人送至府上。 包子刷新了很多人的认知。 麦子竟能做出如此美食?! 这些年来麦都是粗食。 是山林野人所食。 “如何,好吃不?” “好吃!” “来,尝尝这豆浆。” “豆浆?” 公孙劫将陶碗递给扶苏,豆浆略显泛黄。扶苏皱着眉头抿了口,浓郁的豆香带着些甘甜。豆浆非常的绵密醇厚,令扶苏是相当惊叹。 “这豆浆真好喝。” “先生是用什么做的?” “豆啊……” 公孙劫淡定坐下。 现在府上有个小型的手摇磨,妇人都能独立磨出豆浆来。豆浆算不上多好喝,只是多了道饮品而已。主要还是为了搞出豆腐,以后就能多道菜。 “母亲肯定会喜欢喝。” “芈夫人现在如何?” “承蒙先生帮忙。”扶苏站起身来,抬手道:“母亲虽不怎么说话,但已正常饮食。这几日在华阳宫,还与些婢女玩了英雄杀,脸上渐渐也有了笑容。” “嗯。” 公孙劫笑着点头。 总算是没辜负他的一番心意。 只要芈夫人别作妖,扶苏地位就还算是稳。父子之间也无间隙,以后帮着处理政务,确保继承人能平稳过渡,也能让秦国走的更远。 “昌平君如何呢?” “舅父……”扶苏轻轻叹息,“他为昌文君办了葬礼,又送其族人出了咸阳城。后面就留在府上,闭门谢客。我曾想去拜访他,可却没有回应。” “你暂时别去为妙。” 公孙劫出言提醒,低声道:“你应该知道,我懂些相面。我看的出来,昌平君头生反骨。所以,你和他保持些距离的好。” “头生反骨?”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此事你不得告诉任何人,以后自会明白。倒是王翦,他告病归乡。你可向大王禀明,届时去频阳看望王翦。” “行!” 扶苏顿时明白过来。 王氏为军中豪族,父子皆受重用。赵,燕两国皆为王翦所破,此次王贲又要率军灭魏,地位只会更高。若能得到王氏支持,对扶苏就只有好处。 如今楚系外戚已被清洗,昌平君在未来也很可能背刺秦国。扶苏届时就没多少支持者,若能娶王翦的孙女,起码能稳些。 说起来,历史上关于扶苏的记载也不多。他的妻子也是个谜,各种猜测都有。就公孙劫来看,最合适的还是王氏女。 …… 啪! “都赶紧的!” “磨磨唧唧的做什么呢?” “误了丞相的事,都得吃鞭子!” 皮鞭在空中发出清脆的响声。 卢敖戴着枷锁脚镣,哆嗦着而行。身后还有诸多方士,皆着赭(Zhe)色囚衣。瞧见他们,公孙劫不由想到了赭衣塞路,囹圄成市。 他们皆是垂头丧气。 战战兢兢,不敢抬头。任由屠睢的鞭笞,排队而行。就如同待宰的羔羊,听候公孙劫的处置。 看向卢敖的眼神,带着怨恨。他们都认为是卢敖搞砸了这一切,当时说的好好的,还能得到赏赐。结果转个头的功夫,就全都被贬为奴籍! 并且听从公孙劫的处置! 公孙劫!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 他们可都知道公孙劫的厉害,自他入秦后,短短一年就让秦国灭赵破燕。灭赵后,他是亲临邯郸。将当初得罪他的人,全部处死。 死的最惨的就是郭开! 被邯郸暴民活生生给吃了! 这些暴民也都被公孙劫处死! 公孙劫当初就是邯郸奇童,还是荀子高徒。号称是学究百家,无所不知,有经天纬地的才能。包括卢敖,就是被公孙劫当着秦王的面拆穿! 表面和善,实则腹黑! 城府极深! 落他手里,只能自求多福…… 啪! 鞭子声再次响起。 大胡子屠睢骂骂咧咧的踹了脚,卢敖就被迫跪在地上。后面的方士们,也是纷纷跪地。 “吾等跪见丞相!” 公孙劫缓步走出。 扶苏就则跟在他旁边。 看到这些方士,不明所以。 关于他们,扶苏并不知情,很多朝臣其实都不知道。因为这只是件小事,百来条人命而已,不算什么。 “屠睢,待会带着他们去登籍造册。” “唯唯!” “至于你们,犯下大错。不直欺君,妄图谋害大王。是我出手,救了你们的命!” “吾等拜谢丞相!” “大王诏令已经下达,再有言不死药者,一律处死。”公孙劫望着他们,淡淡道:“我救你们,是因为觉得你们还有些本事。我知道,你们有部分人是出自医家。还有的曾经出海,想要寻觅神山。也有人曾深入矿洞,采五金炼制丹药。” 卢敖颤颤巍巍的抬起头来。 听得无比认真。 生怕会错过什么。 他对公孙劫是有些了解的。 毕竟燕赵两国先前经常有摩擦,赵国俘虏了很多燕人。公孙劫会亲自给他们做思想工作,给他们分配田宅,希望他们能为赵国效力。 公孙劫是个物尽其用的人,他很不喜欢浪费,往往碗里的最后一粒米都要吃干净。卢敖这些方士再不济也能识字,还有很多都懂些医术。在这个时代,绝对能称得上是高知群体。 只是他们没用到正道上。 “你们犯下了错,所以需要赎罪。”公孙劫背着手,冷冷道:“我会根据你们所擅长的,加以分配。只要你们好好做事,我会让你们恢复民籍。你们也可放心,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可谁要是偷奸耍滑,本相必定要让他后悔来到这世上。本相有的是手段,能让你们生不如死!” 啪! 屠睢的鞭子声再次响起。 第150章 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张良 咸阳关市。 蒸屉散发着热气。 有妇人站在前面收钱。 还有的帮着理货。 后厨还有人在做包子。 虽然是相当忙碌,可一切都井然有序。客人们排着长龙,有的手里还有木条。这类人就是提前预定的,木条有着锯齿,能够与店内留下的木条相合。 “来,这是你要的猪肉葱馅。” “总共五十个,足下数数。” “不必了。” 老者笑着摆手,将包子装在竹篓内,再用布帛盖上。他是冯氏的家宰,执掌家政。冯毋择难得归咸阳述职,就想吃这肉包子。他还未天亮就来排队,终于是顺利买到。 “诸位,猪肉葱馅的没了。” “若想买的,明日请早。” “又没了?” “我都排了三天了!” “店家,你得帮帮忙啊!” “冯公,您这也太过分了!”有人不满的将老者拦下,“足足五十个肉包子,那我们吃什么?好歹给我们留点!” “呵呵,老朽也是忠君之事。”老者笑着抬手,解释道:“毋择公难得归咸阳,就喜欢这肉包子。他是特地叮嘱,让我多带些回去,也请诸位见谅。” 众人面面相觑。 也没人敢再阻拦。 冯氏也是咸阳大族! 宗长冯去疾,御史中丞。 仲弟冯毋择,新郑郡尉! 两兄弟一文一武,备受重用,没几人能得罪起的。他们这些家宰管事互相都认识,抬头不见低头见,也犯不着闹事。反倒是些半桶水晃悠的,喜欢摆谱造次。 前几日就有人为争夺最后个馒头打了起来,闹到后面更是抄起菜刀对砍。就因为个馒头,引发了场血案…… 这其实就有点类似是二桃杀三士,来买包子的都是家里头有些权势的,互相都不服气。就个馒头也不算什么,可不能受人轻视。 秦人素来骁勇斗狠,就算有秦法约束,也不敢说犯罪率是零。他们往往都很好面子,瞧见馒头不卖给自己,就觉得受到了羞辱。 这事闹的相当难堪。 包子铺都被迫关了两天。 冯老背着竹篓而行。 很快就来至冯府门前。 门口停着辆奢靡的驷马大车,冯老不由驻足打探,很快就知道这辆马车是出自公孙劫的。 作为冯氏家宰,也不是普通人能干的。最起码要有足够的眼力劲,街上走过辆马车,他很快就知道是出自谁家的。 他穿过庭院,沿着游廊而行。来至厅堂,就瞧见公孙劫已正坐于客座。冯去疾是亲自招待,冯毋择也坐在对面。 “丞相可用过朝食?” “这是我让家宰去买的肉包子。” “味道颇为鲜美,您要不尝尝?” 冯去疾起身招待,而公孙劫是笑着摇头。其实按照规矩,他只需送上邀请函,冯去疾和冯毋择就带来拜访他。只是公孙劫不愿如此,就主动来拜谒冯氏。 冯氏也是秦国的中流砥柱,家中子弟都很出色。特别是冯去疾,目前担任御史中丞,为御史大夫的副职,深受秦王重视。公孙劫这回来见他们,倒不是全为了拉拢冯氏。 “不必了。” 公孙劫笑着摆手。 包子铺就是出自他的府上,而他本身就不是很喜欢吃肉包子。就算用了葱姜,也还有股腥臭味。 “可惜了……”冯毋择略显惋惜,感慨道:“这肉包子是真的香。在下前些日子尝了个,也是欲罢不能。丞相能用麦做成如此美食,实在是厉害!” 他操着口地道的关中口音,留着长须,脸庞略显沧桑。身子魁梧,大腹便便。和冯去疾的面相有些相似,只是更壮实些。 熟悉历史的人就知道,冯氏未来在秦国可是相当厉害。冯去疾官职右丞相,统领百官。而冯毋择同样也能凭借军功,爵至伦侯。 只可惜,他们的记载太少。 公孙劫只能根据这些去推测。 “丞相来我冯宅,不知所为何事?”冯去疾则要更为稳重些,他吃着肉包子,轻声道:“丞相公务繁忙,想必是为了公事而来?” “算是吧。” 公孙劫笑着点头。 他不是为了冯去疾。 而是冯毋择! “毋择公既为新郑郡尉,应该知道当地的张氏吧?” “是韩相之后?” “然也。” 冯毋择放下包子,“张氏五世相韩,为韩至贵。现今宗长名为张良,字子房。状貌如妇人好女,新郑士人对其皆很尊敬。张氏有僮仆三百人,其弟张仲目前则为新郑县吏,帮了我不少忙。” “哦?” 公孙劫眯着双眼。 看向门外正在嬉闹的黄犬。 他在兰陵学礼时,曾遇到过张良。两人当时是萍水相逢,只是简单交谈了些事。临走时他曾提过,韩国很快会被秦所灭。若张良今后无路可去,就去邯郸找他。 不同于影视作品的俊俏青年,张良年龄其实很大,比公孙劫还要年长五岁,现在已是而立之年。 可惜,张良后来没去邯郸。 两人也是就此断了联系。 关于张良的事迹太多了。 被誉为汉初三杰,大汉最顶尖的谋士。被刘邦评价为:夫运筹策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 不过张良却是铁杆反秦。 博浪沙刺秦就是他干的。 可这和公孙劫认识的有些不同……他虽和张良是萍水相逢,可当时也能听出他是个相当洒脱的人。对于秦国吞并韩国,他其实没啥感觉。还说大国吞并小国,本就是常事,没什么好奇怪的。 好比韩国,不也灭了郑国? 郑人很快也认可了韩人的身份。 那发生了什么事? 会让张良变成铁杆反秦? “丞相?” “丞相?!” 公孙劫骤然回过神来。 看着冯毋择,突兀一笑。 他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 冯毋择刚才提到个很重要的人! 张良之弟,张仲! 目前还是县吏! 也不必觉得奇怪,秦国经常征用当地人为吏。毕竟封疆大吏往往出自关中,不懂当地语言。很多基层官吏,还是得由当地人担任,也是变相的拉拢地方豪族。 按公孙劫所猜测,想来是因为后续的新郑反秦。张仲或是参与其中,或是被牵连处死。张良悲愤交加,弟死而不葬。将家中僮仆全部遣散,变卖家财只为寻得力士刺秦! 如此,也就都说的通了…… “毋择公已见过大王。” “想必也知道新郑即将反秦。” “我准备与你同去新郑,也为伐楚做准备!” 第151章 赐斧钺佩太阿,新郑! 咸阳城,宫门外。 百官分左右等候。 公孙劫冠带整齐,站在驷马大车前。屠睢驾车,剑客纯头戴鹖冠,骑着骏马。身后有二百多锐士,皆是全副武装。以蒙恬和李由为首,浩浩荡荡。 一辆战车位居正中。 上面摆着明晃晃的斧钺。 斧钺就是斧和钺的合称,泛指兵器。形制如斧状,宽刃弧背。钺身两面以对称的夔龙纹为主体,龙身蜿蜒而龙首向下。整体纹饰繁复而规整,可见工艺之高超! 最早的斧钺就是兵器,但因为实战威力远远不及戈矛,所以就逐渐演变为礼器。象征着兵权和刑罚,是谓斧钺之诛,悬于阙下! “大王,臣该出发了。” “不急于一时。” 秦王政望着公孙劫。 眸子深处带着些不舍。 他转头看向旁边的冯毋择。 “冯郡尉,寡人可将丞相交给你了。”秦王政无比认真的开口,“现在是如何交给你的,后面你就要完好无缺的带回来。不论遇到何事,务必要保护丞相!” “臣遵令!” 冯毋择抬手作揖。 只觉得是接了个烫手山芋。 秦国即将出兵攻楚,待攻取陈郢后还得绕道进攻大梁。后方辎重的关键就是新郑,需确保当地不失。 如若出了叛乱,王贲所率十万秦军就被断了后路。楚国这时候要是主动出击,魏国再来个里应外合中心开花,就能让他们全军覆没。 所以,公孙劫主动请缨。 亲自前往新郑! 确保颍川不失! 秦王政亲自赐予斧钺。 让公孙劫不必有后顾之忧。 前线军政事务,皆能决断。 就连王贲都得听公孙劫的指挥。 “劫,这是太阿剑。” “为寡人佩剑,历代秦王所持!” “寡人今日就先赐给你。”秦王政解下腰间佩剑,认真道:“新郑地处中原,城内情况复杂。凭太阿剑,你可直接绕过那些封疆大吏。凡有不尊者,皆可杀之!” “臣,拜谢大王!” 公孙劫无比郑重的接下。 他们现在也都看的很明白。 攻楚灭魏的关键就是新郑! 新郑不失,便无问题。 充其量耽误些时间而已。 至于赐剑也属正常。 当初姚贾出使各国,秦王赐他车百乘,金千斤,衣以其衣,冠带以其剑。类似小说常见的尚方宝剑,有先斩后奏的特权,更是身份的象征。 “多的话,寡人就不说了。”秦王政向后退了两步,语重心长道:“军政方面,你看着处置便可。不论何时,你的安危皆是在第一位。” “大王保重。” 公孙劫抬手示意。 而后决然拂袖,登上马车。 李斯站在不远处。 最后冲着李由点了点头。 李由是他长子,也是郎官出身。这回有幸跟着公孙劫前往新郑,也是去捞军功的。他特地叮嘱过李由,务必要保护好公孙劫。若是公孙劫有何闪失,他们这些人都得受罚! “启程——” 赵高放声高呼。 蒙恬和李由骑马在前。 数十名锐骑在前方带路。 驷马大车紧随其后,再往后是象征身份的斧车。纯带着其余锐骑,在后面垫后。玄鸟王旗摇曳,越走越远。 秦王政长舒口气。 其实他最初是不同意的。 毕竟此行也有危险。 派遣王绾、姚贾或是别人都行。 只是公孙劫很坚持,认为他亲自去会更好。据他所知,新郑必会反秦。届时满城皆赤,血流成河。而他和张良多少有些交情,实在不愿看到这幕发生。 当然,他也有自己的私心。如果张良真要反秦,那他只能将这位留侯先宰了,省的他以后到处乱跑找麻烦。 他现在是秦国丞相。 一切都要以秦国利益为先。 玄鸟王旗渐渐消失。 秦王政这才拂袖转身。 心中则依旧放不下公孙劫。 …… …… 十八年,六月。 颍川,新郑县城。 此地历史悠久。 自郑桓公姬友被分封后,就有了郑国。再后来郑国东迁,在此建立起新的都城,也就是新郑。 郑国作为春秋首霸,素有天下诸侯,莫非郑党的说法。当地经济发达、法治健全。名相子产治国有方,令当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可惜,后来被韩国所灭。 至今已有百余年。 当初南阳假守腾起兵伐其母国,韩王安是被迫不战而降。所以秦国也没大开杀戒,只是将韩王安掳走囚禁。满城的公卿贵族,几乎都得到保全。 秦国需要以韩国为模板,借此告诉天下诸侯,识时务者为俊杰。开城投降的还能保住性命,公卿贵族也能保住自身荣华富贵。以后舞照跳、马照跑,只是从韩变成了秦。 很多贵族还都有官爵傍身。 秦国需要和他们合作。 借此治理新郑。 目前秦国最缺的就是基础秦吏,因为语言不通的缘故,导致政令推行的极其困难,这时候就只能靠当地人帮忙。而且贵族投了,百姓自会投降。只要利益相同,这些旧韩公卿很快会成为秦国的忠犬。 当然,也有人心存复国之志。 但他们终究只是少数。 秦国没屠城,是因为他们投降。 也需要他们作为模板。 所以是予以优待! 可要反秦复国? 秦王会让他们知道何谓虎狼暴秦! 新郑城南便是气派的宅邸。 院门修的极高,就连门槛都高的吓人。朱墙灰瓦,隔着院墙还能瞧见里面的亭台楼阁。 青年头戴儒冠,腰间佩剑。高八尺有余,不论在何处都将是鹤立鸡群。面如冠玉,眼神坚毅。 沿着水榭而行,能瞧见正在忙碌的僮仆。他们颇有秩序,无一人抬头多看,也无议论声,就好像是什么都没瞧见。从他们手上的动作也能看出来,皆是受过专门训练,精通武艺的勇士。 渐渐的,老者停下脚步。 碧绿的湖水内开满了莲花,而湖心亭内则坐着名宽衣博袖的布衣青年。他披头散发,抬手击筑,引吭高歌。 “风萧萧兮,易水寒!” “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悲夫荆卿!” 青年眉头紧蹙。 “张子房!尔难道忘了张氏五世相韩?在此悲恸高歌,又有何用?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光复韩邦!” 横阳君韩成出言怒斥。 眼眸深处则带着不满。 第152章 横阳君成,你们是在玩火! 筑声戛然而止。 面前的酒樽打翻。 如妇人好女的面庞闪过些讶异,而后就醉醺醺的站起身来,朝着青年抬手作揖。 “良,从未忘记。吾大父相韩昭侯、宣惠王、襄王,吾父相釐王、桓惠王。五世相韩,荣贵之至!” 张良坦然开口。 没有掩饰半分。 当初他曾跟着韩非,于稷下学宫学礼。后来韩非归国,他则是游学于东方,结识了诸多朋友,包括荆楚项氏项缠,邯郸奇童公孙劫…… 当时他并未将这孺子放在心上,可后来说的话却改变了他的认知。公孙劫直接明说,韩国已经腐朽。秦王很快会找理由,令韩非出使秦国,并且会强留他。而懦弱无能的韩王安,只能选择跪地乞降。 可秦国不会放过韩国! 秦国东出的阻碍就是三晋! 而三晋最弱的就是韩国! 所以,秦必先灭韩! 一桩桩、一件件,全部应验! 张良对公孙劫是相当钦佩。 但现在…… 韩成看着张良,低声道:“既是如此,那为何不随我们共同举事复韩?公孙信已暗中聚集三千之众,只等着一声令下!” “你们疯了?!” 张良惊呼出声。 韩成口中的公孙信是韩襄王之庶孙,名为信。自姬韩被灭后,就被称为韩信,只是他们如往昔称他为公孙信。 “你难道怕了?”韩成皱着眉头,“暴秦已灭韩、赵,燕国被打断脊梁,只能远遁辽东,再也不敢跨过衍水,已是名存实亡。今秦将王贲又率十万之众,向东进攻陈郢。趁着秦楚决战,吾等正好起事。” “还有那叛国秦狗公孙劫,他已至新郑。名为监军,实为镇守后方。他如今可是暴秦的右丞相,我们若能挟持住他,必能成事。况且,我们尚有魏国相助。” “愚蠢!” 张良捂着胸口,剧烈咳嗽,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他自幼体弱,医师叮嘱他万万不可激动。 “子房是何意?” “那魏国为何此前不帮我们?” “他们是想利用韩人!” “是要我们做盾!” 张良努力平复心情,怒斥道:“秦国明面上是攻楚,实则是要灭魏。夺取陈郢,就是变相的敲打楚国,同时留下足够的战略缓冲。届时就算楚国想要援魏,也难来得及。魏国助韩起事,是要挑起后方叛乱,以此保全魏国!” “你说是就是?” “秦要灭楚,岂会只用十万众?” 张良是满脸无奈。 只觉得他们都蠢笨如猪。 竟然连这都看不出来。 楚国疆土面积摆在这,就算他们这些年再弱,也不是十万人能灭的。更何况后方还有魏国,这是秦国始终都绕不开的。若秦楚两国战事胶着,魏国能不占便宜? 现在魏国是知道要死了。 所以才秘密派人至新郑,支持韩人起事复国。为的就是挑起叛乱,魏国好借此获利,拖住秦国前进的脚步。 如果新郑真的顺利起事,并且夺取城邑。那王贲前线的十万大军,就得两面受敌。楚国这时发个狠,足以将他们全部剿灭。 秦国元气大伤,韩地复国。 而魏国则能继续苟存。 就算失败了又如何? 魏国反正没任何损失。 “那就怕了吗?” “这可是天赐良机!” 韩成则依旧很坚持,据理力争道:“公孙劫是秦王重臣。我们只需派人进攻武库,诛杀秦吏,便可劫持公孙劫。届时满城韩人,必会积极响应。我们再以公孙劫交换大王,就能让姬韩复国,这不是我们梦寐以求的事吗?” “……” 张良望着自信满满的韩成,此刻是哑口无言,人在无语的时候是真的想笑。他们高估了自己,更低估了公孙劫! 公孙劫为何来新郑? 就是镇守后方的! “横阳君,你们这是在玩火!”张良看向朵朵绽放的荷花,“秦王最恨的就是背叛。你们若敢起事,不论成败与否,都必定会受到秦国不惜代价的镇压。我们的王会被诛杀,姬韩宗室也将被屠尽!” 他这不是在吓唬韩成。 而是实话实说! 他们这些贵族为何能受优待? 是因为韩王安开城门投降。 也是为了告诉诸侯。 主动投降的就能优待。 可他们若是反叛,必死无疑。张良并非是贪生怕死之徒,他纯粹觉得这是无谓的牺牲,反而会流尽韩人勇士的血! 为何要白白牺牲呢? 韩成眯着双眼,打量着张良,冷笑道:“我算是看明白了。你是否觉得公孙劫当上秦国丞相,你与他是旧相识,所以就能得利?难怪你让张仲为新郑县吏……张子房,你还真是会算计,倒是我低估你了!” “你……” 张良差点没气的吐血。 可转念一想,他就冷静下来。 觉得韩成是在用激将法。 “横阳君,这些都是我的肺腑之言。我只望你能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我说的。公孙劫前日已至新郑,更有诸多郎官扈从跟随。王贲虽已出兵,却有李信率领的两万锐骑,随时都能返回新郑。” 张良苦笑摇头,继续道:“还有公孙劫……他五岁就已是邯郸奇童。为人足智多谋,极富大局观。居幕后运筹帷幄,却能决胜于千里之外。当初有他在,赵国是能和秦国抗衡的霸主。他转投秦国后,短短一年就能助秦灭赵。你说,他为何要来新郑?” 这就是诱饵! 或者说察觉到新郑不安稳。 所以是亲自坐镇新郑。 张良这些年也见过很多厉害的人物,可唯独在面对公孙劫时,竟会生出一丝恐惧的情绪。 因为公孙劫太聪明了…… 智近如妖都不为过! 他们在公孙劫面前,就好像是透明的那样。心里头有什么想法,都瞒不过公孙劫。天下大势就像是他手中的棋子,任由他操弄。 这还是人吗?! 韩成终于是冷静下来。 他正准备开口,却瞧见老者仓促走来。手里还握着份请帖,躬身作揖,“君子……” 当瞧见韩成后,话音就戛然而止。韩成皱着眉头,死死盯着张良。后者也是无可奈何,只得抬手。 “说吧,有何急事?” “秦丞相公孙劫,邀你赴宴。” “什么?” 韩成顿时瞪直双眼。 错愕的看着张良。 这小子浓眉大眼的,竟也投秦了?! 第153章 离间计,他们就是虫豸! 新郑离宫。 公孙劫正坐于宫前。 渥玙之乐横在双腿之上。 纯抱着太阿剑,站在旁边。 公孙劫懂些剑法。 但他素来不喜佩剑,若需要他拔剑御敌,那就说明情况已是相当危急,更代表他出现了致命失误。 “纯,我让你做的如何?” “君侯放心。” 纯抱剑作揖。 “韩王安呢?” “已经软禁于地窖内。” “看好他,暂时还不能死。” “君侯放心。”纯站在后面,蹙眉道:“只是,君侯为何要给那张良送请柬?他……不是君侯的故交吗?” “离间计。” 公孙劫淡淡开口。 招数不在新,而在管用。 横阳君这票韩人就是虫豸。 和虫豸在一起,怎能搞好政治? 他们只在乎自身,不顾百姓。 他们起事,为的是复国。 同样也是为了自身权势。 根本不顾反秦的后果! 他们起事不论成败,秦国必会大开杀戒。虽不至于屠城,可在连坐法下,必将是人头滚滚、满城皆赤! 可他们在乎吗? 不在乎! 嘴一张就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看看赵国宗室,秦国对姬韩贵族算好的了。他们尚能祭祀宗庙,田宅产业也都得到保留。还有些公卿贵族摇身一变成为秦吏,治理颍川。 公孙劫没有过多解释。 他做这些就和李牧类似。 就是要让张良被猜忌,怀疑! 如此,他自会看清现实。 公孙劫拨动琴弦。 和着琴声而歌。 “羔裘如濡,洵直且侯。” “彼其之子,舍命不渝。” “……” 这首诗名为羔裘,出自《郑风》。他初见张良时,对方就弹奏此曲。这首诗明面上是称赞名臣,实则是借古讽今。 张良是聪明人。 他当时就知道韩国已经腐朽。 他也曾劝韩非,勿要使秦。 可惜,韩非却决然而行。 为了存韩,最终死于云阳。 公孙劫弹得很入神。 琴声消散,张良已在亭前。 公孙劫顿时一笑。 “子房,你终于来了。” “良,见过丞相!” 公孙劫不由顿了顿。 只觉两人有了层可悲的厚障壁。 现在各为其主,他又设计离间,也怪不得张良心有不满。 “坐。” “谢丞相!” 张良寒着脸而坐。 托公孙劫的福,他被横阳君韩成所误会。这事已被散播出去,很多人都觉得他已沦为秦狗。迫于无奈,他只能来见公孙劫,也想尽自己所能做些事。 “子房昔日也好抚琴击筑,彼时还有琴心的美名。你看看,我这张琴如何?” “看形制应是出自楚越之地。” “聪明。”公孙劫笑了笑,“此为渥玙之乐,是秦王所赠。音域更广,音色也更为灵动。这琴虽是出自楚地,可演奏起郑风也颇为合适。” 张良神情冷漠。 他自然听出其中深意。 而后从怀中将请柬取出。 “不知公孙丞相这是何意?” “自是为了见你这位故人。” “呵……”张良无奈冷笑,“你不必再隐瞒。你做这些,是想要离间姬韩贵胄。你会来新郑,想必是得到风声,知道他们即将反秦。为确保后方不失,所以坐镇新郑。” “子房还真是聪明。” 公孙劫笑着点头。 然后拍了拍手。 纯了然告退。 片刻后,便将韩王安带来。 现在的韩王安只着素衣,披头散发。颤颤巍巍的站在旁边,不敢言语。而张良则是拍案而起,满脸诧异的看着他。 “大……大王?!” “不不不,安已非韩王!” 韩王安是连连摆手。 生怕遭受牵连。 张良顿时语塞,不知所措。他看向公孙劫,无力的坐下。公孙劫再次抬手,纯就心领神会,将韩王安带了下去。 “他原本是在陈县,被我带来新郑。子房,你扪心自问,秦国对韩王安如何?他虽被软禁,可衣食住行皆是最顶尖的,并且保留宗庙祭祀。” “你是说,我王丧国归降,还要感谢秦王的不杀之恩?”张良面露冷意,“若是有朝一日秦王被俘,也受此待遇,还得继续感恩戴德?古之勾践卧薪尝胆,难道做错了吗?!” “可惜韩王安不是勾践,我王也非夫差。”公孙劫淡淡开口,“成王败寇,自古如此。我并非和你解释什么,只是想告诉你。秦国是否杀韩王安,皆决于姬韩贵胄。如果横阳君起事,那劫只能杀了韩王安立威,断绝他们复国的心思。” “你……你……” 公孙劫面带浅笑。 似已料到张良会是这反应。 张良在历史上就很奇怪。 在他身上也有诸多谜团。 他作为韩相之后,一心反秦。在项羽手下时,力劝项梁扶持横阳君韩成为王,而张良也顺利为韩司徒。两人西进复国,却并非秦军的对手,只能带着军队在颍川周遭打游击。 再后来项羽认为韩成没有功劳,还让张良帮助刘邦,便将韩成杀害。张良知晓后,便只能抄小路投奔刘邦。 而后,张良的思想就变了…… 那时楚军围困刘邦于荥阳,双方久战不决。郦食其献策于刘邦,希望他分封六国之后,借此对付楚军。 按理说最高兴的肯定是张良吧? 毕竟他可是一心复国。 但恰恰相反…… 张良是谏阻分封! 认为封土赐爵是极具吸引力的奖掖手段,如果分封六国之后,就会让将士们寒心,还有谁会为老刘卖命? 这也是公孙劫费心拉拢的原因。 “新郑县尉仲,拜见丞相。” “免礼。” “仲弟?!” “大兄!” 张仲诧异的抬起头来。 望着张良,有些不知所措。 他就是张良的亲弟。 长得与张良有些神似。 留着短须,肤色则要黑些。 公孙劫眯着眼,笑呵呵道:“子房,你现在是有的选,而韩王安则没的选。横阳君反秦,汝弟所守的武库便是他们的目标。若被他们攻破,汝弟便犯下了死罪。我给了你机会,而他们却只想拖你下水。” 历史上并无张仲的记载。 只知道他死后,张良都没为他办葬礼。然后就是变卖家产,遣散府上的三百僮仆,最后前往淮阳学礼。 经过调查后,他才大概知道。张仲是死在秦人手中,却也是被横阳君起事所拖累。加上新郑反秦,冯毋择必将大开杀戒,以正秦法! “子房若觉得我说的不对,现在就可离开这。我可保证,不会对你兄弟二人动手。但等横阳君起事时,我只能公事公办。” 公孙劫坦然起身。 他确实不会动手。 可不代表冯毋择不会。 他们就在门口守着呢…… 第154章 虚空造牌,五大夫张仲! 张良缄默不语。 似乎也在考虑。 站在旁边的张仲是满脸不解。 “大兄,这是何意?” “横阳君要反秦?” “大兄,你说话啊!” 张仲则显得很着急。 他今年刚及冠,加上被保护的很好,脸上还带有些纯真的稚气。他天赋极高,是新郑最早学会小篆的。精于刑法律令,备受重用,还得到冯毋择的召见。让他好好做事,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张仲是打从心里高兴。 他的大兄是姬韩张子房,昔日曾追随韩非学礼于稷下。在新郑颇具贤名,府上宾客不绝,公卿贵族皆是以礼相待。 而他难免会感到压力。 是人就会有攀比心理。 这种压力不是来自于张良。 而是那些公卿贵族! 没人知道他叫什么。 只是会恍然大悟的一笑。 哦——你是张子房的仲弟?! 张仲是以张良为荣。 可这种区别对待,令他很难受。 他迫切的想要证明自己。 秦国就给了他机会! 他是颍川最年轻的县尉! 去年上计,排行第一! 进为五大夫爵位! 已是新郑的风云人物,就连昔日看不起他的横阳君、公孙信,现在都得求着他办事。 张仲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 他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他是韩相张平之子,张仲! 现在的新郑县尉! 联想到公孙劫所言,张仲很是心慌。他还奇怪横阳君这段时间怎么没事就来找他,还常带些美酒珍馐。两人把酒言欢,横阳君话里话外都在问武库的事。 合着是为拖他下水? …… 公孙劫面带微笑。 也算是和他推测的相同。 张良肯定是不赞成新郑反秦的。 他有三百僮仆,最后是都遣散。如果他参与其中,这三百僮仆必被全部诛杀。而他的弟弟张仲很可能被秦国认为是里应外合,配合横阳君等人打开武库,造成了诸多死伤,最终被诛杀。 这也是秦法的特性。 不看过程,就看结果。 作为县尉,掌管武库。 甭管是何原因被贼人攻破,张仲都有罪。就像秦国的粮仓,也是如此。不用找理由说什么被水淹没,或是被火给烧了。只要粮食没了,那看守粮仓的官吏就全部按顶格判! 可惜,历史上的记载太少。 就只有短短的三个字。 【新郑反!】 导致公孙劫还得推测。 “子房,你可知我为何要亲至新郑?”公孙劫将古琴放下,轻声道:“大王的想法是参与其中的,一个不留。而我念及昔日旧情,也不愿看到无辜者遭受牵连。所以甘愿冒险,坐镇新郑。他们就是群虫豸,做事不计后果,而我不愿看到新郑满城皆赤的惨状。” 张良抬起头来。 内心也是无比矛盾。 他知道公孙劫说的都是对的。 可他又背负张氏五世相韩的荣耀。 他……还有的选吗? “劫君可还记得昔日誓言?” “你不是要扶赵灭秦吗?” “现在摇身一变,却成了秦相。” “帮助秦国,灭了赵国!” 公孙劫缓缓起身,遥望远方的夕阳,轻声道:“以前我没得选,现在我只想当好秦相。我留在赵国,是为报义父大恩。可我在赵国受的是什么欺负?我费劲心力,只想壮大赵国,换来的却只有猜忌。更是将我用六座城邑,换给秦国!如此羞辱,若是你又会如何做?” 他的眼神骤然变得凌厉。 “我破城灭赵,就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明明白白告诉世人,我若真的投秦会是何景象。士为知己者死,秦王给我的是无底线的信任。我必鞠躬尽瘁,以天下相报!” 张良再次缄默。 眼神躲闪。 根本不敢直视公孙劫。 是啊,赵实亡于迁和郭开! 是他们亲手将公孙劫卖给秦国! 对公孙劫这类名士,这就是羞辱! “子房,你扪心自问秦国对新郑如何?”公孙劫背着手,乘胜追击道:“在大王眼里,他们皆是秦民,没有区别对待。横阳君很快会起事,届时满城皆赤、人头滚滚,就是你想看到的事吗?他们究竟是为了百姓,还是为了争权夺利?” 惊雷骤然炸响。 一滴滴雨珠落下。 六月的天气变化莫测。 暴雨是说来就来。 “大兄……” 张仲用乞求的眼神看着张良。 生怕他做出错误的选择。 公孙劫对他们算好了。 甚至愿意苦口婆心的劝。 他完全不必这么麻烦。 只要在暗中布置精锐。 等横阳君他们反秦,便全给端了! 公孙劫还是个忠厚老实人啊! 重情重义! 愿意好言相劝! 张良艰难抬头,苦笑着道:“那……劫君能否少杀些人?有些人也是被裹挟,并非他们的本意。” “子房,你还是不明白。” 公孙劫转过身来。 此刻雷蛇狂舞,将他映照的甚为可怖,“家有家规,国有国法。他们现在都是秦民,自有秦法处置。秦国给过他们机会,是他们不珍惜。这种背叛,没有任何个国君能容忍。只要参与其中的,都得死!” “……” 张良面露苦涩。 也是想到过去的事。 他听父亲说过,韩国灭郑后,有士大夫曾试图反韩,结果被当时的申不害全部坑杀。要知道申不害也是郑人,还曾是郑吏,虽本于黄老而主刑名。 公孙劫不也是如此吗? “那能否留下韩王?” “那就要看子房如何做了。” 公孙劫真诚一笑。 杀了韩王并无好处。 将他当做吉祥物,反而更有利。 至于他刚才说要杀了韩王? 纯粹只是虚空造牌而已。 这也是谈判的技巧。 能为自己增加筹码。 他不杀韩王安,就像后世不杀溥仪。韩王安不死,那横阳君这些人就都是乱臣贼子。连你们的王都是秦臣,你们有什么脸面造反? 又能打着谁的旗号复国? 真要杀了,反会成为保王派的精神图腾。他们会打着韩王安的旗帜吆喝,张嘴就是要给大王复仇。 很多秦臣其实都赞成杀了韩王安,借此立威震慑韩人。只是公孙劫并不认可,就自作主张留下韩王安的命。反正他现在持太阿剑,能够决断一切事务! “良,都知道了……” 张良无力抬手。 自嘲的笑了笑。 显然是已经做出了决定。 第155章 新郑反,袒右起事! 暴雨连绵。 新郑街道上满是积水。 偶有披着蓑衣的任侠踩过。 他们数量稀少,却很扎眼。 横阳君府内,戒备森严。 庭院内已经聚集有诸多义士。 暴雨倾盆。 他们须发凌乱。 腰间佩剑,皆着甲胄。 一个个眼神也都带着坚定。 韩成立于石阶,俯瞰群臣。 时不时有老奴进来通禀。 “禀君上,公孙信决心起事。他麾下有僮仆、门客,加上聚集来的义士,共有八百余人。他们将会进攻县寺,挟持秦狗公孙劫。” “善!” 韩成顿时点头。 这才是真正的勇士啊! 直接挑最难啃的骨头! “报——” “君上,张良已决心起事。将率三百僮仆,与君上合军。并且以说服其仲弟,届时会打开武库大门,助君上诛杀秦吏!” “好!” 韩成顿时一笑。 他太了解张良。 这是个热血爱国青年。 当初为了存韩,奔走各地。 张氏五世相韩,颇有贤名。 他知道公孙劫送来信函是为了离间,所以是将计就计,故意激张良起事。张良手中三百训练有素的僮仆,相当的关键。 “他人呢?” “说是在武库等候君上。”老奴躬身作揖,“三百僮仆则已聚集,待君上经过宅邸时就会现身。” “好!” 韩成笑着点头。 这倒不是他蠢,不怀疑张良。纯粹是他和张良交情匪浅,当初他们就经常拥炉饮酒,畅谈天下大事。张良的心愿就是能为韩相,延续张氏的荣光。 张良也很厌恶秦国。 冯毋择其实邀请过他出仕。 甚至还许以郡丞高位! 这可是名副其实的千石大吏! 可张良却以体弱拒绝。 这些年来闭门不出,从不和秦人打交道。在韩成看来,就算是他投秦了,张良也不可能归顺秦国。 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 张良岂会投靠秦国? 他既然想通了就好。 待他成事,相位依旧是张良的! 至于韩王安? 他的死活并不重要。 或者说死了更好! 见时机成熟,韩成长舒口气。 在众人注视下,终于开口。 雷声大作,银蛇狂舞。 寂静的庭院只有雨声。 “二三子!” “暴秦无道,掳我韩王,毁我社稷。吾等今日起事,就是要复立韩邦社稷,迎回大王。秦狗公孙劫就在新郑,欲与我诛者,袒右!” 唰! 韩成将右臂衣袖扯下,高高举起。其余人是纷纷效仿,皆是高举右臂,发出隐忍多年的怒吼。 “袒右臂,杀秦狗!” “袒右臂,杀秦狗!” “……” 就如当年的王孙贾为杀楚将淖齿,在闹市中振臂一呼,就有数百人跟随,最终将其诛杀。今日横阳君韩成也是如此,为的就是挟持公孙劫,复国雪耻! “诸位,随我复国!” “复国!” “复国!” 雷雨渐歇。 大门被直接踹开。 韩人排列有序的杀出。 待他们都走后,韩成则是一把火将房宅点燃。这不仅是为了制造混乱,也是要借此表明决心,同时通知城内所有韩人! 袒右,复国! …… …… 啪嗒! 雨珠滴落。 韩成经过相府。 大门骤然被人推开。 甲兵精良的三百僮仆杀出。 “见过横阳君。” “吾等遵君子命令等候良久!” “善!” 韩成笑着点头。 同时举起手中的右臂。 “我就知道,子房会想通的。” “诸位随我袒右,复国!” “袒右,复国!” 僮仆们皆是效仿。 他们有着各种兵器。 铜戈,弓弩,盾牌…… 动作整齐,步伐一致。 显然是接受过专门训练的。 张良此前也曾考虑过起事复国,所以是特地训练家中僮仆。现在是全都交给韩成,配合他们共同起事,可见张良都已想通。 不仅仅是相府! 诸多公卿贵族的大门皆是打开。 或是几十,或是数百。 僮仆家将皆是涌出。 很快聚集起两千余人的队伍! 无一例外,皆是袒右! 浩浩荡荡,杀气腾腾。 直奔新郑武库! 很多人都没有兵器。 所以需要先夺取武库。 韩成位居正中,无比亢奋。 他紧握佩剑,手心都有汗珠。 他还从未率领这么多人! 若能复国,他就是新的韩王! 是,新郑是小。 可再小那也是王! 能当王的,有谁愿意称臣? 沿路是异常顺利。 也未瞧见守夜的县卒。 想必是都被张仲提前调走。 他们这回可都帮了大忙! 很快,他们就已行至武库。 前方则有披甲县卒。 双方碰到的瞬间,韩成举剑怒吼。 “杀!” “冲进武库!” 一支支利箭攒射而出。 县卒顿时大惊。 面对这么多人,根本没打算抵抗。 他们不顾大门,逃入其中。 县武库的规模相当大。 是先前的韩国所留。 庭院有二十亩见方。 左右皆竖有角楼。 “冲!” “左右分兵,拿下角楼!” “其余人随我进攻武库!” 韩成拔剑怒吼。 这时候的锣声也是响起。 可韩成现在根本顾不上这些。 只要攻破武库,一切就都成定局! 里面可储备有诸多弓弩箭支。 加上城中各地响应,足以推翻暴秦! “二三子,冲!” 韩成仰天怒吼。 只瞧见武库大门并未上锁。 他心中大喜。 知道这肯定是张良发力了。 关键时刻还得看张氏兄弟啊! 砰! 冲在最前面的壮士将大门踹开。 但他脸上的欣喜,转眼间就被恐惧所取代。门内灯火通明,最前方是披全甲的盾兵。后方的弩机皆已上弦,大门打开的瞬间,就同时扣动扳机。 唰唰唰…… 弩箭攒射而出。 无数壮士瞬间被射杀。 他们自阶梯滚落。 鲜血顺着雨水流淌。 武库大门骤然合上。 两侧角楼的攻击也是出现。 居高临下,不断有箭支落下。 “啊……” “横阳君,救……救我!” “我还不想死!” 惨嚎声接连响起。 韩成是彻底愣在原地。 甚至已经忘记了指挥。 全身冰凉发抖。 看着正值大好年华的韩人惨死! 有的被射中要害丧命! 有的被射中眼睛,痛苦哀嚎。 鲜血顺着积水流淌。 整个院落都弥漫着血腥味。 这时候的张良僮仆们也不装了。 他们摆下战阵,守在武库大门前。 将他们逃生的可能堵死。 韩成就是再蠢,此刻也回过神来。 他握着佩剑,仰天怒吼。 “张子房!!!” 第156章 这就是你们的王! 月光划破乌云,洒在地上。 韩成右臂中箭。 身边则有着无数的尸体。 现在只有数十名亲卫保护。 他们全都负伤。 已无多少作战能力。 一个个气喘吁吁,满脸绝望。 任谁也没想到,这竟是个陷阱。他们无比信任的张良,竟会设下埋伏,在关键时刻反水。三百僮仆摆下战阵,将武库大门堵死。加上自四面射来的弩箭,他们就只有等死的份…… 当死伤人数超过三成时,军心战意基本就已溃散。他们到处逃窜,而后就被弓弩手一个个射杀。 韩成全身是血。 此刻连剑都握不稳。 县卒摆出战阵而出。 很快将他们团团包围起来。 前方弓弩手下蹲。 端着弩机瞄准他们。 张负这时候才从武库走出。 “是……你?张仲!” “你堂堂韩相之后,竟然投靠秦国,沦为韩奸?!他们也都是韩人啊,有你的僚友,也有你的亲朋!你怎么就忍心杀了他们?” “杀他们的不是我,而是你。”张仲眼神冰冷,淡淡道:“吾兄提醒过你,是你冲动冒进,糟蹋了韩人的热血。你不顾韩王安危,贸然起事。落得如此下场,也是你自作自受!” 还想道德绑架张仲? 他从小就被区别对待。 早就看透这些人的嘴脸! 他压根就没想复国。 反倒是秦国更对他胃口。 因为秦国有功是真的赏! 秦国不问出身,一视同仁。 有功则赏,有罪则罚! 这八个字看起来很容易。 可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 他是韩相之后,被委以县尉。 因为表现出众,就得到爵位赏赐。 这不比韩国强百倍? 张仲是诸韩贵族官爵最高的! 他为何要跟着起事? 况且,他们是秦国的对手吗? 这么做只是白白牺牲而已。 秦虽然灭国,可并不残暴。类似后世的屠城,目前其实都没出现。因为秦国要的是征服,是统一! 他们会将公卿贵族流放。 或是悉数迁至关中监视。 可他们并未屠城。 就是燕国,也不例外。 因为秦国有律令,军中有军法。 将令下达,就必须得遵守! 相较燕赵两国,韩国算好的。 公卿贵族都得到保留。 更加没有迁去关中。 很多人还都担任秦吏。 现在起事反秦,后果会如何? 秦国会不惜代价平叛! 与之相关的人都得死! “张良呢?!” “你让他出来!” “让他出来见我!” 韩成犹如疯狗般怒吼。 他如此信任张良。 可却要害死他们! “我大兄不会见你们。” “像你这种蠢人,注定无法成事。就算没我大兄,你们也绝非秦相的对手。韩国早已腐朽,唯有秦为梧桐。横阳君打着复国的旗帜,却不顾韩王死活,你又是何居心呢?” 张仲无情撕下韩成的面具。 而后就淡定的抬起手来。 所有弓弩手同时准备。 “杀!” 一支支弩箭射出。 韩成身中数箭。 最终倒在血泊之中。 张仲冷漠看向远处。 此刻火光冲天。 到处都是厮杀声。 横阳君韩成已死! 其余人也掀不起风浪! 这场叛乱就像是场闹剧。 可最终却是韩人自食恶果。 这些韩人皆是勇士。 可他们却被人所利用。 被人所挑唆鼓动。 最终是白白牺牲! …… 明月高悬。 新郑城内乱成了一锅粥。 里巷诸多豪宅熊熊燃烧。 有妇人抱着孩童哀嚎。 还有任侠急匆匆的逃走。 训练有素的秦卒有序推进。 新郑城门皆已封闭。 公孙信浑身是血。 在死士的掩护下仓促撤退。 他满脸都是惊恐。 只能如无头苍蝇似的乱窜。 在秦卒有意驱赶下,逃向瓮城。 公孙劫高居于城墙上。 四周举起诸多火把。 而张良就站他旁边。 看着新郑满城皆赤,他心里都在滴血。这些韩人皆是姬韩勇士,是韩国的根基,可在今晚却几乎被屠尽…… 可悲! 但更可恨! 张良恨得不是秦国。 而是昏聩无能,冲动冒进的韩成! 就算没有公孙劫又如何? 秦军不会放过他们的! 张良又看向里巷中恐惧的百姓,只要没和反贼勾结,就不会遭受牵连。他缓缓合上痛苦的眸子,不愿再看到这些事。 “劫君……勿要再杀了!” “他们已被困于瓮城。” “只要放下兵器归降,就是以后充为刑徒城旦,甚至是流放蜀地都行!就当是我求你,不要再杀了……” “子房,你又忘了。”公孙劫负手摇头,浅笑道:“我答应过你的会做到。可我也说过,但凡参与反秦的,杀无赦!” “我……” 张良语塞轻咳。 看向瓮城内被困的公孙信等众。 也知道公孙劫是尽力而为。 他给过这些韩人机会。 只要他们今晚不跟着就行。 参与反叛,岂能留下? 公孙劫拍了拍手。 屠睢将赤膊的韩安押出。 韩安浑身战栗,瑟瑟发抖。 “你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韩安连连点头,而后就站在城墙处,操着地道的新郑口音,用尽全身力气吼出,“尔等是想要做什么?” “寡人已降秦国!” “你们想害死寡人吗?!” 他的吼声响彻瓮城。 公孙信等叛军皆是愣住。 他们抬起头来。 就看到了赤膊的韩安! 也是他们心心念念的韩王! 公孙劫眯着眼,淡定看着这幕。他要的不止是这些人的命,更要摧毁所有韩人的信念。让他们知道韩安已经乞降,是秦国隶臣! “公孙信叛秦起事,是想害死寡人!”韩安睁着赤红的眸子,怒吼道:“你们不要听他们胡言,现在全都放下兵器!” “大……大王?!” “我们也是想救你啊!” 诸多死士很是不解。 公孙信则是咬牙切齿。 他知道秦国将韩安软禁在陈县,如今出现在新郑,足以看出公孙劫是早有准备。就等着他们起事,再将他们一网打尽! “救我?” “姬韩已经亡了!” “包括我在内,都是秦人!” “你们这么做就是造反!” “你们是想害死我吗?” 韩安是吼了出来。 他是真的无比恼怒。 他虽被软禁,可日子过的潇洒的很。每日皆有酒肉,还有美人姬妾相伴,好不痛快。 可韩成和公孙信却要反秦! 若非公孙劫保下他,他已被砍杀! “我们……” 死士们面面相觑。 最后皆是放下了兵器。 可公孙劫依旧是抬起手来。 “放箭!” 第157章 严打,矫枉必须过正! 东曦初升。 玄鸟王旗依旧立于城上。 新郑城内乱成了一锅粥。 部分房宅被焚毁,化作焦炭。火势总体已被控制住,只是依旧散发着袅袅白烟。到处都有被误伤的百姓,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时不时会有县卒经过。 杀气腾腾,神色匆匆。 民夫抬着尸体跟在后面。 粘稠的褐色鲜血不断滴落。 混着积水,沿里巷流淌。 每具尸体都已验明正身,确保无误。脚上还挂着木条,标出其身份。现在正值夏季,天气炎热。为避免生疫,就得将这些尸体尽快掩埋。 张仲作为县尉,忙的是团团转。此次叛乱就如场闹剧,在公孙劫的指挥下,迅速平定。只是善后工作比较棘手,需要很多人手。好在冯毋择提前带人抵达,加上临时抽调民夫为徭,总算能应对。 沿着里巷而行。 新郑瓮城内满是尸体。 李弘带着亲卫,正在补刀。 韩安跪倒在地,瑟瑟发抖。公孙劫比他想的要狠的多,足足千余人啊……在放下兵器后,就被全部射杀,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当初他向秦乞降,韩国公卿贵族都得到保留。可因为横阳君和公孙信起事,导致全军覆没。新郑青壮的热血,在昨晚彻底流尽。 他悲愤! 他不甘! 可更多的则是无奈。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横阳君起事就如落叶入水,只能掀起些许涟漪。战国乱世,终究是以拳头说话。就算有百家争鸣,也拗不过这世道。秦国如虎狼,国力强横。 他这韩王,又能如何做呢? 他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肉袒衔璧,跪地乞降。 让韩人免受战火之苦。 也算是他这韩王做的好事。 他是软弱,他是无能。 可横阳君这么做就对吗? 他们想要复国的气节值得尊重,但这种罔顾实际,冲动起事的做法,就纯粹只是耗费韩人热血,白白牺牲…… 张良脸色惨白。 自公孙劫下令放箭后,他就未曾移动半步。任由两边厮杀声震天,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从他决定倒向公孙劫时,他就料到了。他以三百僮仆为后手,在关键时刻背刺横阳君韩成,将他们全部诛杀。可真的看着这些人惨死,他心里终究过意不去。 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有的是他好友,曾对酒当歌。 有的是他远亲,自幼相识。 却被利箭射成刺猬! 张良如何能不难过? 现在的他沾满了韩人的血! “终于结束了……” 李鲜轻声呢喃。 望着民夫们开始搬运尸体。 他和李弘此次也都跟来。 主要就是给公孙劫打下手。 冯毋择捋着胡须,甚为满意。这回还真亏了公孙劫提前筹备,才没让此次叛乱扩大。给他们挖好陷阱,请君入瓮。秦国都没死伤多少,便顺利平叛,就是耗费了些箭支而已。 “毋择公,后面就交给你了。”公孙劫转过身来,低声道:“我只有八个字。从重从快,一网打尽!” “唯唯!” 公孙劫背着手,平静远观。诸夏民风素来彪悍,是真正意义上的战斗民族。到后世也曾有过段严打时期,三年抓了小二百万人。比如说凶狠的菜刀队,就被连根拔起。 正所谓矫枉不可不过正,事急不可不从权。新郑叛乱,从者以数千计。很多人在口号的呼喊下,不假思索的跟着袒右起事,想要复国。 既是如此,公孙劫就以雷霆之势严打,将与之相关的人全部惩治。直接参与其中的,全部处死。若是被连坐到,那就贬为城旦迁出新郑。 没错,手段是很残忍。 里面也必定会有无辜的人。 可这就是乱世,这就是秦法! 现在不狠,以后死的人会更多! 秦国对姬韩公卿采取怀柔之策,也想借此树立个标杆,结果就是横阳君和公孙信在新郑反秦。像这回足有上万人被牵连,更有无数青壮惨死。 所以,公孙劫是决心立威! “另外,立功的可加以赏赐提拔。”公孙劫抬手安排,“类似张仲这类人,更要予以重用,当做重点模范宣扬。” 冯毋择附和点头。 他先前其实就很看重张仲。 这小子头脑活络,学东西快。关键是有股子蛮劲,做事极其认真,就像是要迫切的证明自己。这回他带人埋伏于武库,将横阳君的千余死士全部射杀。 这回立下大功,也该得赏。 新郑此次叛乱,有很多官吏都牵涉其中。像横阳君他们用的甲兵,有不少就是从考工室流出的。这么大规模的起事,相关秦吏肯定是跑不了的。正好将这票人全部清洗干净,然后从此次立功的基础秦卒提拔上来批。 秦国不是乌托邦,就算有律法,也依旧有人知法犯法。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就是把他们的父母卖了换钱都行。 所以需要有纠错制度。 并且不断加以完善。 毕竟贪官什么时候都有。 就算秦法明文规定,通一钱者就黥为城旦,依旧会有人铤而走险! 而张良这才回过神来。 他看向云淡风轻的公孙劫。 眸子深处满是畏惧。 公孙劫是想做什么? 明面上是提拔赏赐张仲,实则是确保张氏归秦。他们干的事只要宣扬出去,势必会受千夫所指。他们打不过秦人,还打不过你们? 就算打不过,也能在背后蛐蛐。 张氏在新郑的根是彻底没了。 五世相韩的荣誉都将溃散。 他们今后也只能归秦效力。 没有别的选择…… “另外,尽快恢复民生。”公孙劫指向远处,“将这些尸体先埋了。城内该重建的重建,该抄家的抄家。将韩成和公孙信反秦的事公布于众,告示要张贴至每个里巷!” “唯唯!” 冯毋择抬手告退,亲自去安排。公孙劫做事不喜欢拖沓,性格和大王极其类似,都力求当日事当日毕。所以他也不敢耽搁,得赶紧去做事。 “子房,这回你们可出了不少力。”公孙劫面露微笑,“以你的能力,就是当个郡守都绰绰有余,你要不留在新郑先从县令干起?” “呵……” 张良却是惨然一笑。 他冷漠的看着公孙劫。 “劫君认为,我还能留在新郑?” “那看来只能跟我回咸阳了。” 公孙劫毫不在意。 “也许,你现在恨我。” “可再过些年,你会明白的!” 第158章 安民,丞相患病 数日后。 张良缓步行于街道。 沿途遇到了些韩人。 他刚抬手要打招呼,对方便急匆匆的转身离去,就像是怕被他缠上。虽然什么都没说,可眼眸深处的厌恶却是藏不了的。 张良也都已习惯。 轻轻叹息,缓步离开。 在他们看来,张良就是韩奸! 是罪人! 是他害死了那些青壮! 他们心里都有怨气,需要宣泄,所以张良也不去辩解什么。他知道公孙劫已尽自己所能保全,否则新郑死的人会更多! 街道两旁张贴着告示。 皆是用小篆而书。 将韩成等人罪行公之于众。 偶尔也会有县卒押着刑徒经过,在看到张良后就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跪在地上叩首乞求道:“张君子,我冤枉啊!我根本就没有参与反秦,为什么要抓我?” 什长皱了皱眉。 县卒便将其拽走。 “张君子勿要听他胡说。他作为考工室工师,却是公器私用。窃取箭支,再高价卖给横阳君。反秦失利后,他还窝藏叛贼。所以三族皆充为隶臣妾,流放至上郡。” “好……” 张良苦涩点头。 秦国有物勒工名制,但凡是工器上必须得标有对应的工匠、工师和督造者的名字。如果工器是残次品,那他们就全都有罪。通过这种制度,就能快速追责纠错。 “张子房,你不是人!” “你害死横阳君,还不救我们。哈哈哈,你现在是秦国大功臣了。但你等着吧,你会遭报应的!” 工师猖狂大笑。 县卒当即是左右开弓。 几巴掌将其扇晕过去。 “君子勿要往心里去。”什长赶忙抬手,“这贱奴就是胡言乱语。” “不碍事。” 张良平静摆手。 这段时间也都习惯了。 他走的很慢。 现在的新郑很陌生。 太多人被杀,被流放。 又迁进来些秦国官吏。 新郑是个好地方。 却已无他的容身之地。 张良来至离宫前。 就看到有秦吏进进出出,他们见到张良后都会抬手作揖。他们属于是既得利益者,很多都是在平叛中获得军功,然后被破格提拔上来。 “丞相还在忙?” “是啊。”青年连连点头,感慨道:“昨晚书房都没吹灯,添了数次灯油。现在应该是在用朝食,听说待会还要去视察粮仓和考工室。” “……” 张良也是哑然。 公孙劫这丞相是真不容易! 张氏好歹是五世相韩,可他的大父、父亲都没这么拼命。也无怪乎公孙劫年纪轻轻的就能为相,不仅是因为他资质过人,更是足够勤勉刻苦。 想到这些,张良就倍感羞愧。他出自相府,少时也有天资。只是更喜欢与僚友举杯共饮,没事出城骑马射箭。以至于韩国被灭时,他都没有出仕为官。 张良走进离宫。 书房门正开着。 公孙劫在喝米粥,桌上摆了两道小菜,面前则有官吏正在汇报情况。 “欸,子房?” “劫君有礼。” “吃了没?要不吃点?” “不必了。”张良轻轻摇头,“你身为丞相,朝食就如此简单?” “呵……” 公孙劫却是一笑。 放下陶碗,让人端下去。 而后就又送上来汤药。 这是卢敖给他开得药。 他来至新郑后,就有些水土不服。但当时要以平叛为先,他就忍了下来。再然后就绷不住了,病如山倒。卧病在床两天,差点没把卢敖给吓死。 自上至下全都急得团团转,冯毋择险些跑去别地请名医来。他们都清楚公孙劫的战略价值,他要有什么三长两短,大王必定会责罚他们。 还好公孙劫及时苏醒,要不然能把冯毋择给急死。加上这段日子调养,基本都已好转,只是依旧没什么食欲。 “你刚病愈就这么拼?” “听人说你昨晚都没睡觉?” “习惯了。” 公孙劫只是浅笑。 在其位,谋其事。 如果他要当个咸鱼的话,就无需接相印。新郑地理位置极其重要,更关系到后续灭魏。人事任命这块,他必须得亲力亲为。农桑工事,同样不能落下。眼下正值秋收时节,也要储备粮食。 百姓无小事。 他早点处理好,就能少些矛盾。 现在新郑虽已平定叛乱,可却依旧是火药桶,只需一丁点火星都会爆炸。前天就有县卒与百姓起了争执,就是因为房宅被损毁,建墙时多占了半尺地…… “你这……”张良皱着眉头,“难道,这都是大王的意思?” “那足下可想多了。”冯毋择站在旁边,忍不住道:“大王是相当关心丞相。我临走时就再三叮嘱,丞相绝不能有闪失。还要我看着丞相,让他别过度劳累。” “也是……” 张良顿时苦笑。 他这就是思想观念没转变过来。 自韩非死后,他就一直痛恨秦王。他听说,就是李斯嫉贤妒能杀了韩非。再后来秦国任用降将腾,逼迫韩王跪地乞降,姬姓韩国也就此灭亡。 自然对秦王是多有不满。 “子房,咱们去城外看看。” “好。” 张良也没拒绝。 他这段时间也是闭门不出。 现在同样是有很多问题。 驷马大车出了离宫。 直奔城外而去。 沿途县卒瞧见,皆是立正作揖。 还有些百姓更是高举双手欢呼。 这一幕幕奇观把公孙劫都看懵了。 等会等会…… 公孙劫怎么如此受欢迎?! “很奇怪是吧?” “我在赵国为相多年,就悟出个道理。”公孙劫知道张良在疑惑什么,就顺势将帘布放下,淡淡道:“升米恩斗米仇,有时好人就会被人拿剑指着。恶人犯下诸多错,只要修桥铺路干几件好事,就能备受吹捧,名扬乡里。可好人可若做错一件事,就会身败名裂。” “……” 联想到自身遭遇,张良还真挑不出错来。他为救韩人,不知牺牲多少。可他现在却遭受误会,成了韩奸! “另外,恨我的人都被迁走。” “我提拔了批新的官吏。” “帮助平叛的庸耕者、奴隶也得到赦免,分到了田宅。旧有的利益关系已被抹平,这些既得利益者自会感激于我,感激秦国!” 核心其实就六个字。 打土豪,分田地! 毕竟横阳君他们留下不少土地。 空着也是空着,不如用来赏赐。 如此就能迅速拉拢一大票死忠! 第159章 水利工程,青柘 时至初秋。 阡陌纵横的农田满是禾苗,沉甸甸的粟米还未成熟,却已经压弯。放眼望去,还能瞧见些稚童正在嬉闹。有的追逐蝴蝶,有的在抓蝗虫,还有的在河边摸些田螺河虾。 公孙劫沿着河岸而行。 时不时就有农夫来打招呼,只是他听不懂新郑方言,还得靠张良翻译。其实都是来感谢他的,因为他帮着分田,让他们摆脱庸耕者的身份。 有了田宅,就有希望! 这招公孙劫用过多次。 包括在蓝田也用过。 能起到商君徙木立信的效果。 迅速在基层建立起威信。 自下至上,就能有人支持。 “李由。” “下吏在。” 李由趋步走来。 他其实是要比公孙劫年长的,可要论辈分的话,就得尊称声师叔,毕竟公孙劫是李斯的同门师弟。他来之前,李斯就特地叮嘱过,让他跟在后面好好学。 公孙劫病倒后,就都是他代为处理政务。李由这小子属于是文武双全的类型,他能率领甲兵平叛。也可提笔,处理政务。好好栽培,以后也是前途无量。 “看到前面的造纸坊没有?” “以后可多修些水碓。” “另外,我看他们灌溉不是很方便,以后可建筒车。届时就能将低处的河水,源源不绝引至高处的良田。” 公孙劫右手一指。 就能影响到无数人。 像关内水系发达,就用不到筒车。他记得在兰州就留有些大型水车,直径能超过二十米。当时导游介绍就说了,筒车一个昼夜就能浇灌三百亩良田! “下吏记住了。” “我记得旧韩工匠也不错。”公孙劫背着手,“昔日天下强弓劲弩,皆从韩出。韩之兵器皆陆断牛马,水截鹄雁。而这回平叛用了不少箭支,这事就交给你了。” “唯唯!” 李由抬手应下。 公孙劫突兀的停了下来。 “丞相?” “去把那东西掰下来。” “唯!” 李由心生狐疑,还是上前。面前则是有些怪异植物,就有点像是青竹,还是一节一节的。 “欸?!” 李由是卖力的拽着,只是根系过于发达,动弹不得。最后只得拔剑,顺着其根茎斩断。 “丞相,这是竹子吗?” “这是青柘。” 公孙劫同样是诧异看着面前的甘蔗,因为是野生的,所以非常的瘦小。甘蔗其实主要是生长于南方,像屈原就曾说过:胹鳖炮羔,有柘浆些。所谓柘浆,就是取蔗汁为浆饮。 后世常吃的是紫皮甘蔗,也是俗称的果蔗,主要是当做水果或是榨汁用,含糖量比较低。 像眼前这种青皮甘蔗则是糖蔗,就是当初用来榨汁炼糖用的,含糖粮要更高些。目前还处于温暖期,所以就连新郑都能瞧见野生的青柘。但最适合种植青柘的,那肯定还得是南方,好比南郡、楚国或是更远的岭南。 李斯虽是楚国上蔡人,可李由却是在关中长大的,他压根就没见过青柘。而张良则要更有些见识,淡然道:“我在稷下时,曾听过位旧友提到过。说是当地的柘浆很出名,比蜜水都受欢迎。每至仲秋时节,就有很多民夫舂柘为浆。” “嗯,此物也有大用。” 公孙劫面露微笑。 他对柘浆没什么兴趣。 但柘浆如果熬制,就能变成红糖。如果再经过些手段,就能炼制为白糖。这玩意儿可是战略物资,以后也有大用。 李由是帮着将皮削好,又一分为三递给公孙劫。他咬了一小口咀嚼着,比他想的味道要差了些,没有想象中那么甜。兴许是品种的原因,也可能是野生粗长而导致的。 “李由,看到这些甘柘了吧?等后面攻取陈郢后,可想法子搞些好的品种。先在新郑挑选合适的地方试种,届时再由水碓舂为浆水,然后以小火烹煮,应该就能得到饴糖。” “饴糖?” 张良都愣了下。 这事他可没听说过。 公孙劫则是浅笑,解释道:“古之夙沙氏煮海为盐,而柘浆是甜的,将其煮干后是否会得饴糖呢?” 这个道理很粗显。 张良和李由瞬间明白。 他们面面相觑,皆是诧异。 要知道饴糖可是好东西,在这年头绝对属于是奢侈品。很多人死之前,最想喝的可能就是蜜水。不论是蜂蜜还是用粮食做的饴糖,那都比酒肉还要贵的天价。要能用柘浆做成饴糖,那可就发财了! “子房,此事以后就交给你仲弟了。” “好。” 张良郑重点头,他看着手里已经只剩下个尾巴的青柘,缓缓道:“劫君,你可还记得韩非。” “嗯。” 公孙劫走在前面。 他和张良相识,也是因为韩非。他这才知道,韩非在稷下学习时,就是张良陪着的。再后来韩非离开,张良就四处游学。临走时,就想至兰陵拜访荀子。 “韩非是被李斯嫉贤妒能杀的吗?” “……” “……” 李由脸色涨红。 要不是公孙劫在这,他能锤死张良。没办法,各国传言皆是如此。都说李斯嫉贤妒能,在云阳毒杀韩非。做没做不重要,反正他们觉得做了就行。 因为,这就是暴秦! 没有黑点都能找出黑点来。 更遑论是这种捕风捉影的事。 “李由,你先退下吧。” “唯唯。” “你终于还是问了。”公孙劫面露微笑,“我先告诉你,韩非会死就类似是横阳君他们自寻死路。大王其实很看重他,强留他在咸阳,可他是一心存韩。再后来更是诬告姚贾,按秦法就得反坐,五马分尸而死!” 公孙劫是娓娓道来。 这事也是他找人验证过的,李斯现在尚是廷尉,还无法将此事遮掩。 “大王虽然不忍,却还是下令,将其囚于云阳。李斯念及师兄弟的情谊,不愿看到他被五马分尸,就想为他倒上杯毒酒。可韩非前脚被毒死,赦免诏书后脚就到。话说,你知道大王为何又赦免韩非吗?” “为什么?” 张良眉头紧蹙。 这还是暴虐的秦王吗? “大王知道韩非一心存韩。他想的是灭了韩国后,韩非想要效忠的韩国已亡,届时他又该如何自处?” 公孙劫转过身来。 夕阳西下。 直勾勾的看着张良。 张良脸色古怪。 自然听出公孙劫是话里有话! 第160章 楚王薨,公子负刍当立! 候鸟南飞。 沿着大江而过。 途径满是战火的陈郢。 祝融火凤王旗已经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玄鸟王旗! 提着人头嘶吼的秦国锐士! 浑身是血,狼狈溃逃的楚卒。 继续沿着东南方向迁徙。 有金灿灿的稻田。 已经结果的橘树。 还有略显青涩的柿子。 作为南国,与关中大不相同。 寿郢就在淮水以南。 属淮南根本,南北咽喉。 自楚考烈王迁都于此,便开始大规模建造。就连昔日已经毁坏的章华宫,都在此得到重建,只是规格远不及往昔。 宫殿群豪华奢侈,富丽堂皇。假山池水,奇花异草点缀其中。宫殿各抱地势,飞檐斗拱,筒瓦鱼脊。 宫内烛火摇曳。 诸多医师恭候在外。 还有戴着木制面具的大巫。 两侧还有细腰奴婢跪地。 “咳咳咳……” 痛苦的咳嗽声响起。 楚王悍面带死色,躺在榻上。他猛地翻身,咳出殷红的鲜血。嘴角的血迹都还未干,双眼无神。此刻已是进气少、出气多,还在剧烈的喘息。 “舅……舅父……” “陈……陈……郢……” 楚王悍已连话都说不全。 榻前留着八字胡的中年人快步走出,他的面容狡诈,颇有些贼眉鼠眼。但此刻眸子深处也带着些悲痛,连忙半跪在地上,将楚王悍搀扶起来。 “陈郢,已被暴秦攻破!” “他们撕毁了盟约!” “他们说大王非先王之子,乃春申君之子也。故不当立,当立者乃公子负刍。他们攻取陈郢,就是为支持公子负刍。若他继为楚王,届时再与秦商谈。” “咳咳咳……” 楚王悍再次剧烈咳嗽。 秦国来的太快了…… 快到他们都无法反应。 先在寿春散播谣言,让负刍及其门客蠢蠢欲动。而后令王贲将十万人,急攻陈郢。楚王悍得到消息后是急火攻心,吐血昏死过去。 “大兄!” 熊犹跪倒在地。 悲恸大哭。 他和楚王悍是同母所生。 关系亲近,互相扶持。 楚王悍子嗣艰难,膝下无子。正所谓兄终弟及,这时候的最佳传人就是熊犹,他自然得要好好表现。 “罢了……” “舅……舅父!” “楚国,就靠你了!” 楚王悍满脸绝望。 秦国明显就是随便找的理由。 故意在寿春散播谣言,让他们内斗。趁着他们无暇顾及,再一举攻破陈郢,接连夺取十余座城!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攻打陈郢,是为了战略缓冲区。秦国真正的目的,是要让楚国内斗,无暇顾及他们灭魏。魏国只要被灭,那秦国攻楚就再无后顾之忧! “大王!” “您不会有事的!” 李园也是显得极其悲痛。 楚王悍呆呆的看着梁柱。 也是想到很多事。 张了张嘴。 却发不出多少声音。 “舅……父……” “在,在……我听着呢!” 他的双眼骤然变得坚定。 全身都因此紧绷。 好似是回光返照。 发出掷地有声的怒吼。 “立吾弟犹,王!” “祝融之火,千秋万年!” “大楚,万年!!!” 而后他就放松下来。 睁着浑圆的眼睛。 精气也在瞬间溃散。 “大王!!!” 【楚幽王九年九月,王薨!】 …… …… 砰! 宫殿内传来咆哮声。 诸多竹简散落在地。 正值壮年的负刍怒火中烧,他着楚服戴楚冠,腰间挂玉佩剑。愤然将食案推翻,满脸恼火。 “兄终弟及……” “竟然立犹为王!” “就因为他是太后生的!” “公子勿急。”旁边的中年人则是捋着胡须,低声道:“现在民间有诸多传言。幽王与公子犹实为春申君所生,非考烈王之子。您,才是真正的楚王!” 他是荆楚项氏长子,项渠。 其先出自景氏。 后立功得项地为食邑。 所以就更氏为项。 项渠之父,就是楚国的上柱国项燕,掌管楚国兵马。目前已经率军前出,主要是防范秦国继续南下。 而项渠与负刍的关系一直都好。 楚幽王病逝,立其弟犹为王。朝中令尹依旧是李园,朝政则被李园和太后把持。项渠对李园一直都很看不惯,毕竟他才来楚国几年?! 怎么有脸担任令尹的? “先生,他们真不是吾父所出?” “公子,这重要吗?”项渠眯着双眼,冷声道:“谣言已在寿郢传开。秦国夺取陈郢后,高呼当立者为公子负刍也。不论是真是假,王会如何对待公子?” “……” 公子负刍哑然。 这就是阳谋的可怕。 明眼人都知道,秦国就是在挑拨离间,好让他们内斗,而秦国则可夺取陈郢等十余座城邑。进可南下,逼近楚国。退可得到块战略缓冲地,好让秦军能没有后顾之忧的围困大梁。 就算现在楚王犹将其挑明,说不会杀负刍,可他敢赌吗? 负刍终究是楚考烈王之子! 是名正言顺的楚国公子! 其血脉地位毋庸置疑! 楚王犹则有着污点! 谁敢保证楚王犹不会杀负刍? 又有谁保证负刍不会起义弑君? 这就是人性使然。 哪怕他们都知道也没意义。 “先生的意思是?” “先下手为强!” “可我手里就八百人……” “八百人就八百人!”项渠面露笃定,“吾父率军前出,王宫内有诸多门吏皆出自我项氏。吾等可联合宗伯,许以高位。届时杀进王宫,杀假王犹,再诛祸乱宫闱的太后。只要公子一句话,必可成事。” 公子负刍来回踱步。 神情无比严肃。 此刻也是在犹豫不决。 政变这种事稍有不慎就会掉脑袋,趁着现在王宫守备力量不足,加上还有项氏的支持,成功的几率很大! 关键他们是师出有名。 现在城内流言四起。 皆在怀疑楚王的血脉。 他只要振臂一呼,必定有很多人支持。只要宗伯愿意支持他,他就有足够的法理上位。 成为楚国的王! 等到时候他再派遣使臣与秦商议,他就能坐稳王位! “项君!” “臣在!” “传我的令,让宗伯速速来见我。你即刻去准备,就说要肃清朝中奸佞,随我共同进宫!” “臣,谨遵王令!” 项渠是相当识趣的长拜。 这一刻,负刍转身看向烛台。 烛火越烧越旺! 就如先祖的祝融之火! 第161章 雨夜擒王,我才是楚王! 轰隆隆。 雷声大作。 暴雨连绵不绝。 楚王宫内遍布着惨叫声。 鲜血混着雨水流淌。 负刍提着染血的利剑。 全身披甲,右臂有红绳。 项渠跟在旁边,手握铜戈。 身后还有数百义士。 他们皆披着蓑衣。 任由冰冷的暴雨拍打。 唰…… 利剑挥过。 负刍眼神坚定,推开宫门。 惊雷再次炸响。 将他映照的无比恐怖。 利剑滴着鲜血。 他冷冷的走至宫中。 熊犹这时才如梦初醒,只着深衣,颤抖的看着负刍步步紧逼。他满脸恐惧,颤声惊呼,“来人,来人!” “你不必喊了。” “现在宫内都是我的人。” 负刍冷冷向前。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眸子深处就只有对王权的渴望! “仲兄,你想要做什么?”熊犹满脸恐惧,怒吼道:“我是楚国的王!尔无诏带剑进宫,你是要造反吗?” “我,才是楚国的王!” 负刍抬起头来,眼神坚定。 每说一句,都会向前一步。 “你是春申君之子!” “我才是考烈王所出!” “你的母亲祸乱宫闱!” “这个王位,本就是属于我的!” 熊犹此刻已慌了神。 “你胡说!” “寡人是考烈王之子!” “你……” 噗嗤! 利剑穿心而过。 熊犹呆呆的低下头来。 锋锐的铁剑将他胸膛刺穿。 全身冰凉,动弹不得。 负刍则是平静抽出利剑,鲜血顿时喷涌而出。熊犹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摔倒在地。 典冠等内官则已抵达。 他们颤颤巍巍的为负刍更衣。 王冠,朝服! 项渠也是相当会来事。 想都没想,当即叩拜作揖。 “吾等拜见大王!” “吾等拜见大王!” “免礼!” 负刍强压下喜悦摆手。 此次起事比他想的还要顺利! 趁着熊犹还在服丧,项渠光明正大的就从宫门而入。关于春申君的流言早已传遍寿春,加上项渠提前安插人手,就没遇到多少阻碍。 沿途还有很多卫士加入其中。 至于不服的则都被诛杀! “项渠。” “臣在!” “为寡人拟招!”负刍正坐于王榻,冷冷抬手道:“明日举行廷议,令公卿参与。令尹李园勾结外地,祸乱宫闱,夷灭三族!” “臣遵令!” 项梁抬起头来。 这场雨下的很大。 可却无法熄灭祝融之火。 负刍登基为王的消息很快传开,李园还在睡梦中时,就已被项梁带人团团包围。李园甚至都没有喊冤的机会,就被项梁射杀。李园三族也是都被诛杀,如他昔日灭春申君三族一样。 他们的动作是相当快。 短短几天,负刍就坐稳王位! 而他先做的事就是派遣使臣景驹。 毕竟负刍能上位,可离不开秦国的助攻。现在两国还未真的撕破脸皮,起码也得派遣使臣询问清楚。 秦国究竟想要做什么?! 是战,还是和? …… …… 秦王政十九年,十一月。 秦国,章台宫。 秦王政翻看着文书。 这些都是各地送来的。 像邯郸就有很多好消息,宿麦已经收获,亩产约一石。贷出去的粮食连本带利收回来些,百姓也有了过冬的存粮。 现在燕代尚有余孽,秦国没进攻也是因为邯郸等地没有粮食。秦国当然可以从别的地方调过去,可转输粮食的消耗太大。倒不如先缓缓,去打别的地方。等后续储备有足够的粮食,秦国再出手也不迟。 打仗打的就是后勤。 反正他们也跑不了。 “启,拜见大王!” “大王万年,大秦万年!” 秦王政放下文书。 淡定的看着熊启。 “免礼。” “谢大王!” 熊启抬手长拜。 此刻的他老了很多,眼角皆是皱纹,须发灰白。自昌文君死后,他每日闭门不出,就连芈夫人患病都没去看望。 “秦军已经夺取陈郢。”秦王政神情淡漠,“王贲斩首八千,进爵一级。新郑虽然叛变生乱,却被劫兵不血刃的平定,横阳君等反贼皆被射杀。” “……” 熊启沉默良久。 整个章台宫很静。 只能听到微弱的喘息声。 他知道,秦国早晚会这么做。 只是没有料到,会这么的快! “劫很聪明。”秦王政脸上闪过抹笑容,“打着楚王悍不当离,当立者为公子负刍的口号,让陈郢军心涣散。并且顺利挑起楚国内斗,将楚王悍活活气死。负刍后续发动政变,诛杀其弟熊犹,尽灭李园三族。” “……” 熊启紧紧握拳。 听到这话,心里很不是滋味。 更是无比痛恨公孙劫。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 为人看似温煦,实则阴狠毒辣。自叛赵入秦后,其本性好似觉醒。各种阴谋诡计,将人玩弄于股掌。此次夺取陈郢,公孙劫功不可没。气死了楚王悍,又顺利挑起楚国内斗,让他们无暇顾及陈郢! 公孙劫……是个狠人啊! 秦王政长舒口气。 眼眸深处带着些不忍。 “寡人记得,你自幼就在宫中长大。你本出于昭襄王之女,后被华阳太后收养,故为寡人叔父,然你我是以兄弟相处。寡人记得,是你教寡人习剑。寡人不慎坠湖,也是你拼死相救。这些年来,你一直都是寡人肱骨。寡人从未忘记……” 熊启抬起头来,也是动容。 这些事他又如何能忘记呢? “你闭门思过多日,有些事寡人不想再提。现在负刍已立为楚王,很快会派遣使节,寡人准备派你至陈郢为守。你,意下如何?” 秦王政看着熊启。 此刻同样是抱有期待。 他是真的想再给熊启次机会。 毕竟熊启始终是他的亲人。 也曾是他赖以信任的重臣。 但同样的,这也是次试探。 先前公孙劫就曾说过,熊启和楚国使臣景驹走的很近。夺取陈郢后,就可以令熊启为假守。届时他们可以将计就计,让熊启帮助他们灭楚! 当然,这也是对熊启的考验。如果他真的没有叛秦,以后自然也能委以重任。不论熊启如何选,对秦国皆有好处。 “启,拜谢大王!”熊启长拜作揖,眼含热泪道:“想不到大王竟还愿意信臣。既是如此,启必不负大王!” “哈哈,好!” 秦王政笑着点头。 看着熊启行跪拜大礼。 叔父,你不要背叛寡人! 第162章 赤糖蜜水,灭魏! 陈郡外。 秦国军营内遍布炊烟。 他们打了胜仗,也得到赏赐。陈郢好歹也曾是楚国王都,人口足有十二万。光是万石一积的粮仓,就有三个。还有专门的苑林,内有诸多野兽果树。 王贲大手一挥,就开始犒赏三军。好酒好肉造起来,平时吃不到的牛肉,这回直接管饱。陈郢这里的黄牛较少,更多的是黑色的水牛。反正王贲不管这些,毕竟公孙劫也都已准许。 这回攻城死伤很多,所以斩首就只有八千级。好在是有集体军功,让参与其中的士卒都能进爵。 卢敖穿梭于伤卒营。 身上还都有些血迹。 时不时就能听到惨叫声。 卢敖则是都已习惯了。 这年头死在战场上的,算是幸运的,更惨的其实是伤卒。因为医疗条件有限,死亡率极高。要知道一刀破伤风,两刀见祖宗,这可不是说着玩的。 很多伤卒也都知道。 战场受了伤,基本就是等死。 当伤卒数量激增,药材是远远不够。这时候有的会用土,有的会用烧红的木炭烫伤口止血。加上没有成体系的战后护理,伤卒的治愈率极低。 就以王翦伐燕为例,就是因为不适应北方的寒冬,而出现很多非战斗减员。加上后勤接济不上,就只能放弃北伐辽东。 “这些人可真是好命。” “还能喝赤糖蜜水咧。” 闻着甜味,卢敖也是感慨。 赤糖是公孙劫命人熬制出来的,先将青柘用水碓碾压出汁水。而后再以小火熬干,就会出现呈块状的赤糖。此物比饴糖还要甜,还有股独特的香味。至于青柘渣也不浪费,收集起来发酵堆肥,也是上好的肥料。 红糖水内加些枸杞红枣,就让人一一端给伤卒。按照公孙劫的说法,这玩意儿有补充气血的功效,正好适合伤卒饮用。 拉开帘布。 伤卒们皆是满脸期待。 接过陶碗,迫不及待的一饮而尽。 他们都知道,赤糖也是公孙劫发现的。新郑的青柘数量较少,陈郢数量则要多些,甚至还有专门的人耕种。反正公孙劫不管,就先让人全砍了。 卢敖捧着簿册,继续照常查床。同时让隶妾清理卫生,该更换葛布的也要换。换下来后会由专门的隶妾清洗蒸煮,然后再晾干。 这些可都是公孙劫制定的规矩。 最开始卢敖也是腹诽,觉得他是没事找事,纯粹是想折腾他们。可渐渐的,他就发现了不对劲。正常伤卒起码得要死四成,可这回却没到三成。 诚然,赤糖蜜水有些功效。 但更重要的是这套规章制度,保证营帐内的干净整洁。同时按时查房,还会更换清洗过的纱布。 越是如此,卢敖就越怕公孙劫。 对他而言,就是个不可名状、全知全能的可怕存在。不论遇到任何事,公孙劫总能想到办法应对。 “你基本已痊愈,可以回去了。”卢敖提笔勾了个圈,缓缓道:“不过,回去后暂时别接触水,这段时间也勿要做重活。” “卢公,我能继续留在这不?” “为何?” “我还想喝蜜水!” “哈哈哈……” “……” 帐内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卢敖则是满脸无奈,语重心长道:“现在赤糖不多了。丞相为了你们,可是将数个县的青柘全部砍了。赤糖是给伤卒准备的,你们可勿要糟蹋他的心血。” 他们面面相觑,收起笑容。 腼腆的伤卒则面带愧色。 卢敖没有耽误时间。 检查完毕后,他就走出营帐。他手里足足有二百名伤卒,还得去别的营帐查看。还没走两步,就正好碰见了公孙劫。 “敖……见过丞相!” “免礼。” 公孙劫摆了摆手。 身后还跟着李由等人。 看着忙碌的卢敖,轻轻点头。这老小子干的还真不赖,带着诸多方士照料伤卒,就连王贲都予以赞赏。这年头没这么多傻子,而他们却要欺骗国君,没点真本事可不行。 他们的医术不说多厉害,用来照顾伤卒是绰绰有余。至于他制定的很多规矩,其实都是后世的基础医护理念。主要就是保持干净整洁,避免病菌感染。 稍微了解过就会知道,好的医护能大幅减少伤卒的死亡。好比后世大名鼎鼎的提灯天使南丁格尔,就是现代护理事业的创始人。 “这几日伤卒情况如何?” “精神都好的很。”卢敖抬手作揖,将手中的看护记录递给公孙劫,“特别是丞相的赤糖蜜水,伤卒们每日都很期待。就连难以下咽的汤药,他们也愿意配合。” “嗯。” 公孙劫顿时浅笑。 这其实也和心理作用有关。 适当的吃些甜食,能愉悦心情。 更不用说是在物资匮乏的古代。 公孙劫记得他少时脱臼,家里头就给他化白糖水喝。只要喝了糖水,就不觉得手疼。但因为喝的太多,最后得了蛀牙…… “继续好好做。” “子房,我们走。” 张良紧随其后。 他们穿过伤卒营,来至中军帅帐。王贲正好就坐在里面,看到公孙劫后是连忙起身作揖,“贲,见过丞相!” “将军不必多礼。”公孙劫笑着摆手,“我已得到消息,楚幽王已死。本欲立其弟熊犹为王,没想到是被负刍政变。现在负刍已当上楚王,并且诛杀李园三族!” “嘶……” 王贲顿时倒吸口凉气。 他倒不是吃惊这事。 因为公孙劫先前就与他说了。 他震惊于让公孙劫猜中! 并且丝毫不差! “那后续该如何?” “负刍初继位,他还有很多事要做。想必是会派遣使臣,面见大王。大王后面也会派遣昌平君至陈郡,由他治理当地。将军则可着手准备,前往魏国。现在秦国已无后顾之忧,又得诸多粮食和俘虏。可全都带去魏地,开掘沟渠!” “贲,遵令!” 王贲抬手作揖。 现在公孙劫有斧钺太阿,能代行王权。前线所有的事,都可由公孙劫决断。只是赶着冬天行军,多少有些不便。 “不过……” “什么?” “昌平君昔日一心存楚,令他担任陈郡郡守,是否可能叛秦?” 公孙劫顿时就笑了。 “不论他是否叛秦,结果都一样。” “或者说,我巴不得他叛秦!” 第163章 请君入瓮,苦肉计 数日后。 “给乃公冲!” “今日定要雪耻!” 蒙恬臂膀绑着红布,抱着藤球在场地内横冲直撞。先是抬手将让肘飞,又是个扫堂腿将敌军绊倒。面对滑铲,他大喝声跳起,腾空将藤球甩出。 李弘接住藤球,如野马疾驰穿梭。他没有选择硬碰硬,而是以迂回战术切入敌军腹地。面对围攻时,再次将藤球传出。 就看到蒙恬跳起抱住,面对李由的阻拦,蒙恬选择了正面冲撞。双方正面角力,但最终还是蒙恬更胜一筹,李由被撞飞出丈许远。而蒙恬大吼着冲出,连带着门将一起撞进木门内。 赤色旗帜落下。 蒙恬举手朝着天空嘶吼。 而他的队友们也都无比激动,他们是顺利复仇,击败李由所率精锐。 王贲背着手,满意点头。 现在兵球已成为军中最受欢迎的游戏,因为简单无脑,非常容易上手。没有太多的规矩,上去横冲直撞就行。 可要是势均力敌,那就非常考验战术了。像蒙恬这回能够复仇,就是靠着队友的默契配合。通过巧妙传球,绕过阻碍。最后就是蒙恬的个人数值碾压,顺利攻破李由的大门。 “赐酒,赐肉!” “吾等多谢将军!” 蒙恬这边皆是欢呼雀跃。 这也是给胜利者的奖赏。 李由面露无奈。 不是他们不给力啊! 实在是蒙恬太过勇武。 三五人的围攻,他都能冲出去。加上还有李弘的巧妙配合,他们压根不是对手。 王贲则是朝别处而去。 空地竖立着诸多箭靶。 随着令旗落下。 一支支利箭射出。 有人正中靶心,也有人脱靶。 书吏在旁记录。 脱靶的居左,等待复活赛。 上靶的弓弩手则是欢呼雀跃。 不远处还有两两对决角力的,双方切磋武艺。还有些士卒则是背着负重,沿着特定的路线奔跑,还要翻越各种障碍。 这些都是公孙劫的安排。 设立了很多比赛项目。 为此还以爵位为奖赏。 表现好的就能得爵! 公孙劫这么做自有其原因。 王贲虽然顺利攻下陈郢,可死伤甚多。楚人的顽强抵抗,也令王贲改观颇多。所以就用玩代练,好恢复士气。顺带挑选些精锐,届时也好分兵。 巡视结束后,王贲就回到中军大营。公孙劫看着沙盘,张良则是捧着簿册汇报政务。 “见过丞相。” “将军不必多礼。”公孙劫笑着起身,“军中比试的如何?” “在爵位刺激下,个个都是拿出了看家本领。兵球方面也已决出胜负,最后是蒙恬击败了李由。他们正在庆祝,丞相要不去看看?” “不用了。” 公孙劫笑着摇头。 “他们玩的开心就好。” “再过几日,将军也该动身。子房,我准备任命你为陈县县丞。你可勿要嫌弃官职低微,后续可还要靠你为间,制衡昌平君熊启。在关键时刻,背刺于他!” “嗯?” 公孙劫坐在沙盘前,解释道:“我会和小王将军共同启程,前往雍丘等地,围困大梁。再征调颍川和陈郡两地民夫,筑堤蓄水、开凿沟渠。” “大王诏令已经下达,由昌平君担任陈郡守。这是对他的考验,但他极有可能会在后方叛乱。在秦国伐楚时,背刺秦国。” “而你作为韩相之后,自然也有价值。他肯定会想办法拉拢你,好共同起事。所以咱们就上演出苦肉计,届时可能还得委屈你些。” 张良顿时就明白过来。 他没有拒绝,而是点头答应。 秦王政是在考验昌平君。 公孙劫何尝不是在考验他? 所以让他作为间客,留在陈郡。 “此外,我已下令自颍川迁些人至陈县。等熊启来了后,你就一切如常。你只要偶尔抱怨几句,静静等候便可。” “可。” 张良还是答应下来。 因为他根本就没得选。 王贲坐在旁边,暗中咋舌。当初公孙劫曾被熊启兄弟欺辱过,他为了顾全大局,而没有过多追究。看似放下,实则一直都记在心里头。指鹿为马,彻底瓦解楚系根基。昌文君被处死,三族被迁至上郡。 熊启虽保留君号,却已被彻底排挤。这回虽任命他为郡守,可又给他挖了个大坑,足以将他给坑死! 这人可万万不能得罪! 王贲暗自在心中嘀咕。 “只是,你确定熊启会叛秦?” “若不背叛,不是更好吗?” 公孙劫却是毫不在意。 他顺势抬手将旗帜插于大梁城。 秦灭六国,最棘手的是赵楚两国。可就公孙劫看来,更麻烦的反是赵国。秦国灭楚时,国力已经是强的可怕。最初李信伐楚,是趁着负刍上位不稳的间隙,他和蒙恬也是连战连捷。 本来是想要一举攻破寿春的,却没想到熊启在陈郡反秦。李信迫于无奈只能选择回师,与蒙恬在城父会合。而项燕就是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在后方穷追不舍,出其不意大破秦军,让秦国损失惨重…… 可那又如何? 秦国转头又征六十万大军! 最终顺利灭楚! 公孙劫的到来,改变了很多事。统一六国的进度提升,很多人的人生轨迹也有转变,就比如张良。 他也不敢肯定熊启会反秦。 咸阳还有着熊启的妻儿老小。 而且还是扶苏的舅父。 秦楚之间,熊启会如何选? 这些事就只有天知道。 “眼下还是要灭魏。”公孙劫背着手,“大王已派水工郑国至新郑,届时相助将军开凿沟渠。加上自两郡抽调的民夫工匠,要在半年内水淹大梁!” “郑先生?” 王贲同样是面露欣喜。 郑国自开凿大渠后,他后续就被派至蜀地修缮离碓。这回有郑国相助,开凿沟渠的速度都能快不少。 半年已经是相当快了。 现在可没有挖掘机这种机械。 几乎就全都是靠人力。 如果不靠水攻,想要正面攻破大梁城,秦国需要的时间更久。这时候打仗对峙经常要一年半载,有时光赶路都要要小半年。 “大王也已征调民夫为徭,开始将后方各郡的粮食运至颍川。不仅仅是要灭魏,更是要为后续的伐楚做准备!” 公孙劫拔剑而出。 直指远处的寿郢! 第164章 大梁豪侠,刘季! 大梁城。 自魏惠王迁都后,就成为中原最顶尖的城邑。大梁虽无天险可守,却是中原核心地带。东接齐鲁,南控江淮,西临嵩岳,北据燕赵。地势平坦,也无穷山恶水的限制,堪称是诸侯四通辐辏。 魏人极其重视水利,就比如耗费诸多人力物力开凿的鸿沟,就是引黄河之水注入颍水,再注入淮水。 靠着密密麻麻的 大梁水道纵横,航运发达。船只也能行驶至诸侯各地,促进了贸易往来。靠着水利交通的优势,大梁在一跃成为经济发达、人口众多、富甲中原的城邑。 这些年来战事频频。 秦国已成为庞然大物。 魏国深受秦国的军事威胁。 昔日秦七攻魏,五入囿中。 边城尽拔,文台堕,垂都焚。 林木伐,麋鹿尽! 所以,历代魏王不断建设大梁。他们的想法就是别的城邑都能丢,唯独大梁不能丢。只要保住大梁,王公贵族就能过的美滋滋。 魏国已不复往昔的霸主地位,现在就只是个有钱的小国,而小国有小国的生存方式。他们只要坚守大梁,等待援军便可。 先前秦魏两国联合出兵伐楚,结果秦国却是拖了半年才出兵,害得魏国被楚国狠狠咬了口。 可魏国又能如何? 不照样得奴颜屈膝? 只要守住大梁,就有希望。 这是魏国上下都这么认为的。 所以,他们是不断加固大梁。 让大梁有天下第一坚城的美名。 大梁城采用内城外郭双城垣结构,城高五丈,城周30余里。外有宽阔的护城河,光城门就有十二座。人口足有三十万,储备的粮食足够他们吃五年! 瓮城外有武库,各种守城器械一应俱全。光囤积的箭支,就能让攻城的人死伤惨重。 寒风萧瑟。 旌旗摇曳。 张耳披着羔裘,注视着城下。皆是民夫走卒,依旧是欣欣向荣,可他眼神中满是忧虑。他现在是魏国高官,知道很多消息。秦国已平定新郑叛乱,并且夺取陈郢。 他们将新郑叛乱的锅,全扣在魏国头上。秦国使臣当众怒斥魏王,说魏王派遣间客干涉秦国内政挑起叛乱。魏国破坏两国邦交在先,由此产生的一切后果,责任皆在魏国! 魏王假也是怒了。 他是刚刚继位,父亲景湣王的丧礼都还未结束。结果秦国使臣就在他面前跳脸,说的话更是无比难听。话里话外,皆是要灭了魏国。 他不顾群臣劝阻,将秦使烹了。对方临死前还在哈哈大笑,还说他今日虽死而无悔。可魏国会因为他的鲁莽,最终城破灭国! 魏国,会付出代价的! “唉……” 张耳幽幽叹息。 魏王假终究是年轻气盛。 他甚至都不知道,已经掉进陷阱。 秦使就是抱着必死决心来的。 魏王假诛杀秦使,就坐实了挑起新郑叛乱这事。秦国不光要灭魏,还得将自己立于道德制高点上。 秦使生死并不重要。 活着归秦,秦国也会伐魏。 但他一死,秦国士气将会飙升! 想想燕国吧…… 蓟城的城防也算是好的。 结果被王翦不惜代价的攻下。 李信更是如疯狗追击数百里。 最后迫使燕王喜诛杀太子丹。 道理其实都是相通的。 “张公为何叹息?” “秦国恐怕要来咯……” “来就来,难道吾等怕他们不成?”正值壮年的陈馀满不在乎,握着腰间佩剑道:“凭借这大梁城,就是秦国集三十万大军也攻不下来。” 陈馀要更年轻。 早年喜好儒家学说,还曾游历各地。途经赵国苦陉时,当地有位公乘氏将女儿嫁给了他。后来回到大梁,以父事张耳,两人乃是刎颈之交。 张耳轻轻摇头。 “秦国有公孙劫。” “他……” 就连陈馀都愣住了。 公孙劫! 这三个字就犹如梦魇! 他游历赵国时,就曾想见见这位邯郸奇童。只可惜当时公孙劫远在兰陵,就因此错过。前年公孙劫入秦,短短一年助秦灭赵破燕。 他的出现,填补了秦国的短板。 让秦国这辆战车速度倍增! “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我看未必。” “哦?” 张耳笑着看向旁边的壮士。 此人留着美须髯,头戴竹冠。 鼻梁高挺,眉骨立体。 腰间佩剑,操着口丰沛口音。 “张公勿要忘了,尚有楚国。现在负刍初任为楚王,而秦国则违背盟约夺取陈郢。我若是负刍,必定以此为由攻打秦国。是否能打下来不重要,关键是能借此掌权。” “善,刘君所言甚是!” 张耳连连点头。 眼前的青年名为刘季,乃是沛县人。祖上为魏大夫,其大父则任丰公。为人洒脱,颇有度量。因为敬仰信陵君的德行,就一人一剑远行大梁。万万没想到信陵君已故多年,恰逢张耳也在招四方门客,刘季就暂时留下。 虽说相处时间短,可张耳很重视刘季。这小子是能文能武,能只身从沛县跑来大梁,岂会是普通人? 这路上的流匪可不少。 还有恶虎野猪。 “然刘君并非楚王。”陈馀皱着眉头,“魏国存亡,不能只依靠于楚国,谁知道楚国会如何做?” “这也是。” 刘季并不想和陈馀争论。 他们吵破大天也没意义。 秦国背后有公孙劫这位高人指点,说不准就会有什么良策。他们把握住难得的窗口期,趁着魏楚两国王权更迭,以新郑叛乱为由,直接对魏国出兵。 刘季对公孙劫也有耳闻。 他的异母弟刘交游学齐国,拜师荀子高徒浮丘伯。后来游历至沛县,刘季有幸见到这位大儒。几人举酒对饮,喝到兴起就问浮丘伯最佩服的是谁? 浮丘伯说的不是荀子。 反而是公孙劫! “公孙师弟虽幼,却知晓天下大势。他有大志,精通百家之言,尤擅工农之术。其性高洁,如寒梅立于冬雪,就连恩师都甚为赞赏。” 后来他私底下问过刘交。 才知道浮丘伯经常提及公孙劫。 每次提到,脸上皆是钦佩。 “要怪就怪那赵王迁!” “听信郭开谗言,逐走公孙劫。” “现在害得我们如此被动!” 张耳愤然拔剑。 气急败坏的胡乱挥舞着。 刘季则是眺望远处。 现在,他又该何去何从? 第165章 昌平君,可别走错了路! 秦王政十九年,十二月。 天气寒冷,白雪皑皑。 驷马大车行于官道。 熊启坐在车上,闭目养神。 旁边的扶苏则满脸期待。 时不时拉开帘布远观。 “扶苏,你很着急吗?” “是啊,终于能见到先生了。”扶苏显然是没往深去想,笑着道:“先生不在咸阳,总觉得少了些乐趣。多亏了舅父,我才能来新郑呢。” “呵……呵呵……” 熊启嘴角直抽。 秦王政任命他为陈郡郡守。 要求他听令于公孙劫的安排。 会后续伐楚积极准备。 同时也是让他治理当地楚人。 楚人好任侠,喜剑舞。 民风彪悍,喜好私斗。 想让他们遵守秦律,并非易事。 熊启对自己楚人的身份耿耿于怀,秦王就干脆让他担任陈郡郡守,由他治理楚人。届时他就会知道,他是秦人还是楚人? 当然,这也是对他的考验。 至于扶苏? 他是自己上书要来的。 他想跟在公孙劫左右,继续学习。秦王政也不觉得有什么,便同意下来。只是特地叮嘱他,让他不要打扰公孙劫处理政务,更加不能拖后腿。 扶苏自然应下。 见他如此期待,熊启只能苦笑。公孙劫自然有其魅力所在,也难怪这些公子公主喜欢。公孙劫不喜欢滔滔不绝的讲什么大道理,更不会强迫他们学什么。而是寓教于乐,将各种知识糅杂在嬉戏中。 就比如公孙劫做的英雄杀,现在已经是风靡咸阳城。在张苍有意的推广下,豪右贵族几乎都有。宴请宾客时准备些糕点,再把纯金打造的英雄杀拿出来,那叫一个地道! 就连芈夫人都很喜欢。 在华阳宫常与婢女相戏。 熊启临走时,特地拜见芈夫人,毕竟也是他的小妹。芈夫人的精神状态其实挺好,与他说了很多。最后则是叮嘱他,希望他能向前看。 秦王虽然免去他的相位,可却始终念着往昔的情谊。昌文君虽死,却不能全怪秦王。他们还活着,要为未来着想。秦国终有一日会灭楚,或许这也是件好事。 她不仅是楚国公主,也是秦王夫人,更是扶苏的母亲。她需要为扶苏考虑,不能再将所有事强加在扶苏身上。 芈夫人已经是明确表态了。 熊启又何尝不知呢? 昌文君的死,让他清醒许多。 闭门不出的这段时间,熊启想了很多。他尝试站在秦王政的角度去考虑问题,也能理解他的做法。可他总会记得少时,楚考烈王用荆条不断鞭打他。鞭笞的同时,告诉他是楚国芈姓子孙! 但,秦王是对的。 只有真正的统一,才能终结乱世。并且让所有百姓,过上好日子。熊启沿路看见了诸多秦民,他们有的曾是赵人、有的曾是韩人……现在他们皆是秦民。而熊启也决定成为秦国郡守,治理陈郡! 他也想知道,当地楚人如何想? …… 马车逐渐停下。 公孙劫已在宫前等候。 身后则跟着诸多的秦吏。 “先生!” 扶苏跳下马车,迫不及待的跑到公孙劫面前。见他似乎长高了些,公孙劫则是浅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大王现在如何?” “好的很,就是常念叨你。” “那就行。” 公孙劫抬起头来。 注意到熊启缓步走出。 “启,见过丞相。” “昌平君有礼。”公孙劫笑着抬手回礼,“你舟车劳顿,这几日也可好好歇息。后面去陈郡的路比较远,可千万别走错了路。” “呵,有劳丞相提醒。” “来,里面请!” 公孙劫笑着抬手。 亲自走在前面带路。 “扶苏,你饿不饿?” “饿!” “那正好。现在天气冷,咱们就用温鼎吃些热乎的。” 厅堂内弥漫着白色的水雾,一件件温鼎摆在食案上,两侧还有已经洗干净的蔬菜和肉片。 所谓的温鼎,其实可以理解为就是后世的火锅。只不过目前讲究礼法,所以贵族都是分餐制,就类似后世的旋转小火锅,一人一口温鼎。 温鼎的造型并不复杂,在鼎腹下方有着火层,可以往里面加些木炭。如此就能保证温鼎的温度,要吃什么都能往里面涮。 具体是什么时候有的,公孙劫也不清楚。但古人不是傻子,也是知道要享受的。特别是这些贵族,冬天肯定得吃口热乎的。 “多谢先生!” 扶苏迫不及待的坐下。 温鼎内是已经煮沸的羊骨汤,还飘着些已经软烂的芦菔和葱花。木格内有切好的羊肉片,挑选的都是极佳的部位,肥瘦相间无比鲜美。 还有些洗干净的蔬菜,像是藕片、冬笋、葵菜、菌菇和菘菜。在寒冬时节,这些绿菜是相当难得。最独特的就是用麦粉做的面条,以此作为主食。 公孙劫位居主座,看向熊启道:“昌平君,饭食比较粗陋,可勿要嫌弃。” “丞相说笑了。” 熊启淡定抬手。 旁边则有婢女帮着涮菜。 炭火不足后,也有奴仆添炭。 公孙劫后世也常吃火锅,但他不是很喜欢调配料,更喜欢是原汁原味的。像他舍友来自粤东,还教他们清水打边炉,吃起来也是相当的鲜。 羊肉片经过简单浸泡后,吸满了浓浓的汤汁。咬下去后肥瘦相间,却相当的有嚼劲。炖煮软烂的芦菔也别有番滋味,公孙劫又下了两片冬笋。在冬天来上顿火锅,幸福值也是拉满。 扶苏则是毫无公子风范,吃的是狼吞虎咽。等肉菜吃的差不多后,再往温鼎里面下面条。这回也是有肉有菜有面条,绝对是足够吃的。 “先生,这是什么?” “面条,用麦粉做的。” “又是好吃的!” 扶苏面露诧异。 他来之前,张苍就和他说过。公孙劫相当会吃,在兰陵时就是出了名的食客。他平时没什么胃口,也是因为庖人厨艺太差。 现在,扶苏也全懂了! 熊启同样吃了些面条,味道确实很独特。很有嚼劲,不过因为做工比较粗糙,还有些颗粒感。就这么两把面条,完全足以裹腹。 “这也是麦粉做的?” “嗯。” “丞相还真是厉害。” “只是吃食而已。” “可不止如此。”熊启放下碗筷,直勾勾的注视着公孙劫,“现在关内有诸多水力磨坊,宿麦的价钱都涨了许多。百姓也不再以食麦为耻,家家户户都存有些麦粉。” “那挺好的。” 公孙劫也是一笑。 面食对贵族而言只是新鲜而已。 他更希望能出现在秦民的餐桌上。 让他们能多个活路! 第166章 对弈,是橘还是枳? 酒足饭饱。 扶苏便起身先去歇息。 公孙劫同样是吃撑了。 就是当地的羊肉膻了些,差点意思。面条也得继续改进,筛面时得更仔细,否则会影响口感。 熊启打量着公孙劫。 好似所有的事都过去。 两人如知己僚友对坐。 熊启端起酒樽,一饮而尽。 “久闻丞相节俭,现在看来并非如此。现在官至右丞相,为秦百官之首,丞相日子倒是好过许多。” “你又错了。” “哦?” 公孙劫则是自信一笑,“你昨日看错了我,现在又看错了,也许明日还会看错。可是我仍是我,而我从不怕别人看错我。” “呵!” 熊启则是冷笑。 公孙劫则拍了拍手。 婢女就主动送来棋盘。 “昌平君,来一把?” “好!”熊启也是来了兴致,“听说你是邯郸棋圣,早就想与你对弈切磋。想不到,现在却有了机会。” “以后也会有的。” 公孙劫抬手执白棋,让熊启先行。他落子的速度很快,进攻性极强。熊启的速度则越来越慢,额头甚至都沁出些汗珠。见他慢下来,公孙劫在旁则很惬意,抬手让奴仆们退下。 “想不到,你我竟还有安静对弈的时候。现在也无别人,不妨把话挑明了说。我知道,你心里恐怕恨我入骨,觉得是我毁了楚系的一切。可还请君反躬自省,真的是这样吗?” 熊启身躯一颤。 叹息落子。 “我知道和你无关。” “没有你,大王也会伐楚。国家利益至高无上,大王不会因任何人而让步。你的出现,只是令秦国速度增快。” 熊启不是傻子。 他很清楚秦王的性格。 历代先君凝聚的意志啊! 秦王又如何能放弃伐楚呢? 明白归明白,却难以接受。 人都是复杂的,而不是脸谱化的。因为有着不同的立场和信仰,很多时候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就如公孙劫昔日为报恩而留在赵国,他也知道赵迁不堪大用。可面对李牧的养育之恩,却还是留在赵国。 这年头很多人都重视气节。 头可断血可流,气节不能丢。 无法单纯用好坏评价他们。 “君明白就好。”公孙劫再次落子,淡淡道:“其实,扶苏私底下曾与我说过。他很敬重你,少时你常带着他玩闹,还会教他楚辞舞剑。你我虽为政敌,可我今日有几句话要说。昌平君,这棋盘纵横之间每步都很重要。该如何走,皆决于你自身。” “启多谢丞相提醒。” “要谢就谢扶苏吧。”公孙劫笑着摇头,淡淡道:“昔日商君入秦,脱胎换骨,骨皮皆秦也。而你则是秦皮楚骨,在秦楚之间摇摆不定。这对大王而言,何尝不是种背叛呢?!” 熊启什么都没说。 抬手落子。 棋盘上针锋相对。 而他也逐渐落入下风。 就棋力而言,根本不是个量级的。 能对弈这么久,已经算是好的。 公孙劫这些道理,他岂会不知? 只是每个人都有其想法。 “大王派我为陈郡守。” “陈郡皆是楚人,他们需要时间接受秦民的身份。而我这楚考烈王之子,显然是最为合适。我也知道,这是场考验。” “君明白就好。” 公孙劫微笑点头。 熊启位居高位多年,又是在宫中长大,论心机城府丝毫不差。这点政治嗅觉,肯定也是有的。 两人接连落子。 熊启最后是长叹口气。 选择投子认负。 “丞相的棋艺果然厉害。” “启,佩服!” 公孙劫笑着抬手。 “君既然都明白,劫也就不浪费唇舌。陈郡目前有诸多麻烦,所以最好是尽快动身。劫提拔了些郡县长吏,后面就看昌平君的了。” “好。” 熊启坦然起身。 他看向离宫深处。 “丞相,以后就有劳你好好照顾扶苏。我看的出来,你是真心为他好。他自出生起,就遭人所利用。我年少时也曾如他这样,只可惜我未能遇到像你这样的先生。不论今后发生什么,也都请他坚定的向前而行。” “好,告辞。” “告辞!” 熊启笑着抬手。 拂袖离去。 带着说不出的洒脱。 公孙劫望着棋盘,久久未动。 最后则是抬手将棋子收回。 他现在也很想知道。 昌平君究竟会如何选? …… 陈县城门口。 张良亲自带着郡县官吏等候。 看到熊启抵达后,皆是作揖。 “吾等拜见郡守!” “诸君免礼。” 熊启微笑摆手。 抬头看着面前的县城。 上面还有着很多床弩痕迹。 昔日楚考烈王病逝,他奉命出使楚国,也是变相的慰问。楚国彼时已迁都至寿春,而他则是正好途经陈郢。楚人将他视作英雄,送上最为甘甜的橘子。 后来他亲自扶灵,也见到芈姓宗室。只是对他这位陌生的兄长,大部分人都报以怀疑和不信任。认为他就是颗秦枳,表面看起来和橘子相同,实则满是酸苦。 这种两面不是人的感觉,让熊启极其难受。在一个个寂静的深夜中,熊启也会问自己。究竟是楚人,还是秦人? 故地重游,熊启有说不出的感觉。 张良亲自为他带路。 熊启头戴玉冠,着黑色官服。两侧百姓则是好奇打量着他,并且在旁边时窃窃私语。他们说的是当地楚言,所以熊启基本也都能听懂。 这些都是父亲教他的。 “郡守?他是谁?” “我认识他,他是昌平君!考烈王薨逝后,他曾来过咱们这。我记得,他是考烈王的长公子。” “他不是丞相吗?” “为什么会来这?” 很多人都很好奇。 毕竟昌平君在楚国也是小有名气。 大部分人对质子是比较敬佩的。 远离政治中心,就意味着外放。 以后就再难回去! 熊启低着头,没去追究他们。 在拐弯时,无数腐坏的橘子砸落。 熊启呆呆愣住。 酸臭的液体让人作呕。 两侧则传来阵阵的怒吼声。 “昌平君,你这个楚奸!” “你忘了你是芈姓公子吗?” “你背叛了楚国!” “保护郡守!” 张良当即抬手让人追击。 熊启只感到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 脸上更是火辣辣的疼。 此刻后背也是隐隐作痛。 就如他父亲用荆条抽打! 秦枳……楚奸! 这就是楚人的看法吗? 第167章 匿名信,南郡守叶腾 陈县离宫。 熊启换上新的衣裳。 张良站在旁边。 “人已经抓住了。” “郡守要如何处置?” “放了他们吧。” “这……”熊启平静摆手,“我初为陈郡守,目前还是要以维稳为主。若杀了他们,只会让他们对秦廷更为不满。听你的口音并非楚人,你是?” “张氏名良字子房,为韩相之后。” “我知道你。” 熊启顿时明白过来。 望着俊美的张良。 他们或许有很多共同话题。 “你现在是?” “陈县,县丞。” “呵……”熊启顿时一笑,“以你的家世,当个县令都绰绰有余,怎么就当个县丞?我在新郑时,当地县尉也出自张氏,你可认识?” “他是我的仲弟。” “先前新郑反秦,你作为韩相之后却选择助秦。我想,当地人恐怕也没少咒骂你吧?类似今天的事,想必也发生过。” “嗯。” 张良轻轻点头。 脸上闪过些愠怒。 “砸橘子已经算好的。” “他们还有人想要杀我。” “所以,丞相将我调至陈县。” “哈哈哈!” 熊启却是爽朗大笑。 好似已经忘了所受侮辱。 望着张良,心中也在盘算。 不论如何,这是个可以拉拢的人。 毕竟,他们都是一路人。 “那良先告退。” “嗯。” 熊启平静摆手。 张良前脚刚走,老奴后脚就至。 “君上,有人给了你封信。” “谁?” “不知道。”老奴摇了摇头,讳莫如深道:“甚至连对方人影都没瞧见,甩下封信函就走了。” 熊启眉头紧蹙。 这封信函很古怪。 没有封缄,也无印鉴,更无署名。 对于这类三无匿名信,官吏必须得谨慎处理。如果是匿名举报信,连看都不能看。在遇到后,就必须得拿去烧了。若是拆看,就属于是犯法,要罚一副铠甲! 在法家看来,攻讦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匿名信如果胡乱杜撰谣言,攻击政敌,又该如何? 要举报可以! 必须得实名! 如果举报内容属实,那就是有功。可若是杜撰的内容,就属于是诬告,需要受到反坐! 熊启很清楚自身处境。 他身边也许就有秦王的眼线。 所以一言一行都必须谨慎。 老奴是自幼在宫中伺候他的寺人,属于是华阳太后的陪嫁,自然也是楚人,他还是能信得过的。 “还有谁知道?” “没了。” “你且退下。” “唯唯……” 待人全都退下,熊启才打开信函。 丝帛以赤泥而书。 入眼则是楚国的鸟篆文。 末尾还有着楚国的王玺!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 “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 屈原的橘颂后是负刍所说。 简单说了下目前楚国的困境。 痛斥秦王的无耻,还有对熊启的关心,提到他们终究是手足兄弟。熊启和熊文为秦效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一个被废,一个被杀! 负刍希望熊启能为楚效力。 他已诛杀李园,平定叛乱。 现在令尹这位置是空出来的。 就是给熊启留下的! 熊启长叹口气。 将帛书丢至火炉内。 火焰熊熊燃烧,越烧越旺。 他此刻眼前出现了很多人。 楚考烈王挥动荆条鞭笞他。 满眼都是怀疑和不信任的公子政。 带剑佩冠,孤傲的秦王政! 年幼天真的扶苏。 还有……与他对弈的公孙劫。 “昌平君,路就在脚下!” “该如何走,都决于你自身!” 熊启长舒口气。 眼前的人影全部消失。 此刻他的眼里就只有火焰。 …… …… 新郑县。 公孙劫着常服而行。 来至厅堂,里面则坐着几名中年人。看到公孙劫后,齐刷刷的皆是起身。 “吾等见过丞相。” “哈哈,不必多礼。” 公孙劫位居主座。 示意他们都坐下。 眼神则是打量着他们。 最后落在气度不凡的中年人身上。 “足下是南郡守腾吧?” “正是。” 叶腾抬手示意。 他这回和郡尉赶来新郑,自然是因为公孙劫的诏令。没有命令,他们是不能擅离职守的。 “久闻叶公大名,你所撰写的《为吏之道》,也令我受益匪浅。这两年来将南郡治理的颇好,当地百姓也都信服,为秦国打下夯实的基础。” “丞相言重了。”叶腾也很会说话,“这些非腾之功,皆赖秦法。” “哈哈。” 公孙劫笑了笑。 秦国任命封疆大吏,有着条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异地为官。虽有例外,但大部分皆是如此,这也是防止官吏在当地结党营私。 南郡这地方可不简单,昔日楚文王自丹阳徙此,后九世平王城之。再后来被秦国攻下,楚国被迫迁至陈地为郢。这些年来常有叛乱,当地势力错综复杂,和楚国也是眉来眼去的。 当地最出名的就是云梦泽。 有麋鹿、犀牛等各种野兽。 秦国虽早早攻下南郡,却一直有叛乱。后来就把叶腾调过去,他也是有感于当地吏治不够清明,就撰写了《为吏之道》。 叶腾为人刚正不阿,大是大非上没啥毛病。就是喜欢年轻貌美的医师,他在灭韩时就纳医师为妾。去了南郡遭人刺杀,而后又纳了个医师…… 当然,在秦国是很正常的事。 毕竟是封建王朝,没法苛求。 “诸公皆是封疆大吏,时间宝贵。春耕在即,更有诸多农事要处理。本相这次急召各位,则是有些要事交代。” 公孙劫没有浪费时间。 毕竟他们可都是大忙人。 “再过几日,我将随军灭魏,届时需要诸多粮草,叶公可派遣刑徒转运粮食至新郑。” “下吏遵令!” 叶腾起身应下。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后勤永远是重中之重。 叶腾当初也曾领兵,自然都清楚。 “此外,有句话也请叶公记住。”公孙劫板着脸,认真道:“南郡至关重要,不容有失。自你们回去后,务必要小心楚国来犯。我已向上谏言,调拨五万舟师。届时会自巴蜀等地顺流而来,皆由叶公统率。” 叶腾面露诧异。 难道说公孙劫得到什么消息? 楚国竟然还要攻打南郡?! 这……这没理由啊! 第168章 天罗地网,南郡的青柘! 莫要说叶腾,其余人也很诧异。 甚至是包括李信。 此次灭魏,他就没法跟着去了。 公孙劫是特意将他留在新郑。 他所率的是精锐战骑。 并不适合攻城所需。 关键骑兵会让后勤压力倍增。 秦国这回也没打算正面攻城,而是要用水攻。骑兵这种奢侈品,倒不如留在新郑策应,蒙恬也只是带走五千骑而已。 “丞相,你是说楚国会攻南郡?” “只是可能而已。” 公孙劫笑了笑。 据他所知,楚国还真打了! 这事也是很有意思。 秦国灭魏后,就着手伐楚。楚王负刍这时候刚坐稳王位,就想献出丹阳以西的疆土,换取秦国退兵。当然这可能是权宜之计,也是让秦国掉以轻心。 结果就是昌平君反秦于陈郡,项燕大破秦军。这让负刍的自信心爆棚,不仅撕毁盟约还攻打南郡。 这波直接把政哥气炸了。 昌平君叛秦! 秦国吃了败仗! 楚王撕毁盟约,还敢攻南郡! 而后就是大手一挥。 浩浩荡荡六十万大军杀出。 不过,楚国应该是没攻破南郡。 公孙劫也是防患于未然。 很多事都发生了改变。 他无法判断楚国会如何做。 提前屯兵,肯定是没错的。 就是后续灭楚,也能用的上。 “按理说,不该是陈郢吗?” “往后看就知道了。” 公孙劫没有过多解释。 反正打不打都不重要。 楚国已无法掀起风浪。 其实,楚国的国力很强。雄踞南方,堪称霸主。历史悠久,也有着独属于他们的文化。缺点就是内斗太厉害,屈景昭三族互撕。每次王权更迭,都容易出事。 李园虽是个奸臣,可却是真的有能力。作为赵国人,却能成为令尹,将屈景昭三族压制的死死的。在他的治理下,楚国还真不差。面对秦魏联军,却能瓦解秦魏联盟,然后正面击溃魏国,得到诸多疆土。 如果说楚国早些出兵,抱着和秦国死磕的态度,其实完全有机会将秦国逼回函谷。只不过合纵说起来容易,实施起来却无比困难。人性都是自私的,诸侯之间也有宿怨。都想着付出最少,得到最多! …… 叶腾他们远道而来,公孙劫自然要尽地主之谊,专门让庖人准备了些饭菜招待。羊肉芦菔汤,水煮葵菜,猪肉香菇酱……还有道糯米甜藕,公孙劫就很喜欢。 扶苏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他的筷子就没停下来过。 关内比较少吃藕。 在新郑就比较常见了,各种吃法都有。糯米甜藕算是江南风味,将秫(糯米)塞进藕的孔洞中。煮熟后糯米就在其中,再加上些红糖汁,口感就相当的软糯。 叶腾这两年都在南郡,也习惯食稻。这道糯米甜藕让他是分外吃惊,也是接连夹了好几块。口感软糯香甜,还有股淡淡的藕香,着实让人惊叹。 还有就是羊肉芦菔汤,味道非常鲜美。羊肉选的也都是肥瘦相间的部位,入口很快就能脱骨,炖煮的相当软烂。 “欸,这藕还真好吃。” “丞相实在是有心了啊……” “恐怕需要不少饴糖吧?” 叶腾放下竹筷,脸上满是感激。这年头的饴糖或是蜂蜜,那都是奢侈品,比酒肉都要更加珍贵。 其实别说战国时期,想想七八十年代就知道。过年能吃上水果硬糖的,那都是家里富裕的。吃完后连糖纸都舍不得丢,在小伙伴面前舔两下就回味无穷。 “不是饴糖,是柘糖!” “柘糖?” “对,是先生让人做的。”扶苏现在俨然成了公孙劫的嘴替,解释道:“就是将青柘榨为浆,再用煎盐之法熬煮,最后剩下的便是柘糖,可好吃了!” “这……” 叶腾顿时愣住。 无数的想法在脑海浮现。 不同于新郑,南郡是货真价实的南方地区。当地有着诸多大泽池沼,野生的青柘更是成片成片的。叶腾有几回路过时,还砍了几颗用来解渴。 叶腾颇有学识,也知道楚人有喝柘浆的风俗。只是他没料到,这玩意儿竟然能用来制糖? 关键原理确实简单…… 不就和煮海为盐一样吗? 他是连忙站起身来。 “丞相,公子说的可是真的?” “嗯,你不必激动。”公孙劫面露微笑,“这也是我召你来的原因。” 言罢,他就拍了拍手。 婢女端着食盒走来。 而后将里面的红糖分给他们。 红糖是切成了四四方方的小块,只有巴掌这么大。能闻到股非常腻的甜味,整体呈褐红色。不过制作工艺稍微差些,还能瞧见杂质。 但这都不重要! 叶腾稍微掰了一小块,而后塞进嘴里。感受到浓郁的香甜,脸上满是欣喜,惊叹道:“想不到没人要的青柘,竟然还能熬制成如此美味的柘糖!” “我记得,南郡的青柘很多?” “对!”叶腾是连连点头,“每年都有很多,也没多少人管。有的因为耽误种地,还被我下令连根铲除。丞相,不知道这青柘能出多少糖?” “地区不同,青柘含糖量也不同。就新郑的野生青柘来说,差不多三十斤青柘能出一斤柘糖。” 公孙劫给的数字是偏高的。 实际上二十来斤就足够了。 只是他没去过南郡,也没有把握。就他所知,其实后世压根不需要这么多。因为种植手段的进步,加上改良了甘蔗,让出糖率得到大幅提升。可能七八斤的甘蔗,就能出一斤红糖。 当然,秦国肯定是做不到的。 叶腾张了张嘴。 其余郡吏也都是满脸诧异。 因为青柘的产量极高…… 就算是野生的青柘,也能达到亩产两千斤。按照公孙劫的说法,差不多就能有七十斤的红糖! 这时期种的最多的还是粮食,一亩地撑死也就两石粟米,最多就值六十钱。而红糖的价值极高,哪怕卖的比饴糖蜂蜜便宜,一斤卖五十钱都抢着要! “你们的想法,我都知道。”公孙劫看向他们,“我召叶公,就是要说这事。你们在南郡,现在可以小规模的试种,而后将工坊铺开,并且掌握在官寺手中。若能成事,我必会为你们请功!” 第169章 雍丘,巴寡妇清 公孙劫走了。 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片云彩。 而新郑则悄然出现片工坊。 在颍水两岸竖起水车。 将李信和蒙武留在新郑。 带着数千民夫直奔雍丘。 雍丘距离大梁城很近。 鸿沟就自其中穿插而过。 公孙劫乘于马车,闭目养神。 扶苏好奇的看着四周,他这些年都在宫中,从未出关游历。此次跟着公孙劫沾光,能用自己的双脚丈量秦国土地,远比看舆图和沙盘要真切多。 见他如此,公孙劫不由一笑。 “扶苏,你对雍丘知晓多少?” “在书上看过些。”扶苏正色回答,“雍丘古属杞国,为禹裔所建。武王灭商后,寻得杞东楼公,复立杞国。后被楚所灭,几经反复落在魏国手中。” “善。” 公孙劫颔首赞许。 雍丘水系发达。 北屏大河,东控漕运。 拿下雍丘,便可剑指大梁。 只是魏国没有余力守护雍丘。 被王贲带着八万秦军夺取。 公孙劫拉开帘布。 远处河水湍急。 诸多大船停靠于岸边。 秦国的造船业始终是个弊端,不及楚国。这些大船的载重较低,大概就五百石。陆续有士卒民夫下船,还有的在运输粮食。 漕运肯定是比陆运省钱。 魏国富裕就是靠着漕运。 秦国这回征调很多大船,很多都是出自巴蜀两地,为的就是运粮运兵。这回灭魏打的就是持久战,要在涨水前打通沟渠,一举水淹大梁。 这些都是司马错留下的底子。 惠文王时期,司马错就曾言:得蜀则得楚,楚亡而天下并矣。经过多年发展后,司马错也证明了他的远见性。 在昭王时期,亲率巴蜀十万众。大船万艘,米六百万斛,浮江伐楚,取商於之地为黔中郡。 后续秦国也是这么发展的,巴蜀一直都是伐楚的源头,也都在囤积粮食弩箭。需要的时候就以大船运输,这可要比人托兽运省钱的多。 驷马大车停靠。 王贲头戴鹖冠,亲自迎接。 “见过丞相。” “王将军,久违了。”公孙劫抬手回礼,笑着道:“此次将军力克雍丘,又立大功。也当前出,围困大梁。” “这是自然。” 王贲笑着点头。 目前秦军尚在休整,也要等巴蜀两郡的舟师汇合。毕竟是走漕运,路上总归会遇到些意外,会导致舟师耽搁。 “丞相,这位是水工郑国。此次开凿沟渠,引大河之水淹大梁,皆由他负责。” “久闻郑先生大名。” “丞相客气。” 郑国颇为削瘦,土木人气质拿捏的死死的。皮肤被晒成了酱色,须发灰白。只着粗布短褐,脚上还有污泥,很明显是刚从堤坝下来。 “丞相,老朽尚有公务在身。大王已定下时间,还请宽恕老朽不能继续接待。” “好。” 公孙劫笑着摆手。 郑国更为务实。 有点类似理工男的气质,干起活来很认真,不喜欢和政治牵扯太多。看他这口气,显然是对公孙劫有些不满,觉得耽误了他的工期。 因为这回时间非常紧迫,大河每年汛期是七八月份。他必须得赶在七月份前,完成所有的工事。这也是秦王下的死命令,若完不成就都全要受罚! 此次工程量惊人。 筑造堤坝,提前蓄水。 开凿沟渠,打通大梁。 疏浚鸿沟,扩大河岸。 光从各郡征调的民夫就超过三万人! 所以,也不能怪郑国这态度。 公孙劫其实都能理解。 很多时候没必要搞这种事。 太形式主义,耽误了干正事的人。 王贲则是连忙解释,“丞相勿要介意。郑国就是这性格,并无恶意。” “不碍事。” 公孙劫是毫不在意。 很多有本事的人,都有其傲气。 类似郑国这种干实事的人,公孙劫也很尊敬。他精通水利工程,以后有很多地方都用的上。就算是公孙劫,对水利这块也没多少研究,还是得靠这些专门的人才。 “这位是巴蜀豪商清之孙,丹。此次他带领巴氏,沿着江水而行。带来三万精锐,粮食百万斛!” “丹,见过丞相。” 公孙劫望着面前矮小的青年,点头道:“吾也听说过巴清之名。能守其业,用财自卫,而人不敢犯。大王多次赞赏她,称她为贞妇。巴蜀五氏八部,首推巴氏。” “多谢丞相赞赏。” 巴丹是连忙抬手道谢。 巴蜀这块地方比较独特。自秦攻取巴蜀后,最初是选择维稳安抚。惠文王对当地人极好,像君长可娶秦女。巴人皆是爵比不更,不用服徭役…… 结果呢? 蜀地接连叛乱。 大魔王上位后,一步步收回特权。巴蜀的五氏八部,必须服从秦廷。司马错于巴蜀练兵,同时也是震慑他们。还抽调青壮共同伐楚,也是要让他们知道个道理。 巴蜀之民,亦为秦人! 像现在就老实的多了。 巴氏成为秦王的忠犬。 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回就出力甚多。 未来伐楚,巴蜀也要出力。 巴丹看着公孙劫,眼神深处满是敬畏。因为公孙劫太年轻了,看起来比他都要小,可现在却是秦国的右丞相。真正意义上的百官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巴氏在当地地位极高。 这可离不开秦国的扶持和帮助。 如果他们不能为秦国所用,必会遭受雷霆打击。秦国完全能扶持别人,将给予巴氏的特权全部收回。 巴丹的政治嗅觉不算高,可他不是傻子。对公孙劫这类高高在上的公卿,肯定是需要拉拢讨好的。否则公孙劫没事挑些错,在秦王面前说两句坏话,那巴氏就完了。 没几个人能经得起查。 更怕的是被添油加醋…… “丞相,这里请。”巴丹走在前面,带着讨好道:“我特地备了些酒菜,还请丞相勿要嫌弃。” “嗯。” 公孙劫很自然的跟在后面。 秦国这回为了灭魏,也是下足本钱。带甲锐士超十五万,这是要将魏国主力压在大梁城内。另外征调民夫超五万,负责在后方开凿沟渠。 这将是伐楚的最后道阻碍! 只要灭魏,便会伐楚! 统一天下的最后决战! “丞相,魏国使臣求见。” “嗯?” 魏国使臣? 公孙劫顿时一愣。 这不是来送死的吗?! 第170章 宁陵君魏咎,没有魏国很重要 秦国中军大营。 魏国使臣急得是来回踱步。 正值壮年的魏咎,留着八字胡,时不时还会朝外打探。作为魏国公子,他受封宁陵君。 原本是让张耳出使的,可人现在要负责大梁城防。最后推来推去,就轮到了魏咎。毕竟他出自宗室,总要站出来。 可魏王干的是人事? 将秦使烹杀! 这是打秦王的脸! 现在秦国攻下雍丘,兵临城下。而楚国目前则无任何动作,魏王急得团团转,这时候又想着派遣使臣求和。 如此抽象的操作,着实把他们给惊了。这不是想找秦国求和,这是想铲除异己吧?! 可魏咎也没辙…… 只得硬着头皮来拜访。 毕竟也是为魏国百姓着想。 事实证明,他的运气挺好。 因为公孙劫来了! 公孙劫是出了名的谦逊有礼,风度翩翩。暴秦是动辄就要斩首,而公孙劫是截然不同的性格。况且他当初也曾拜谒过公孙劫,算是有些交情。 他没准就能活着回去! 唰…… 厚重的门帘被拉开。 走在最前面的就是公孙劫。 魏咎满脸欣喜,赶忙凑上前来。 “魏使咎,见过丞相!” “烹了!” “啊?!” 魏咎诧异的抬起头来。 公孙劫则是连看都懒得看。 亲卫同时上前,将魏咎控制住。 “公孙丞相?!” “你这是何意?” “你魏王杀我秦使,现在我对等杀你魏使,有何问题?” 公孙劫正坐其中。 故意装出副不耐烦的模样。 他对魏咎还是有些敬重的,他在秦末时期被拥立为魏王。只是被章邯带兵吊着打,最后为城中百姓的性命,向章邯约降,最后自焚而死。 所以,他又有别的想法。 “等等……等等!” “宁陵君有何遗言要说?” 魏咎脸色惨白,连忙道:“我王杀害秦使,的确是我王不对。可也是秦使太过无礼,我王还在守灵,他就指着我王的鼻子怒骂。我王也是情绪失控,才会烹杀秦使……” “错!” 公孙劫站起身来。 指着魏咎的脸。 “秦使愤怒,是因为你们魏国太贪心,太虚伪了!你们明面和秦国签订盟约,却又在暗中扶持反贼,在新郑反秦,干涉我秦国的内部政务。” “我魏国可没这么干过……” 魏咎此时是打死不承认。 “本相没兴趣举证,你是否承认,也不重要。你们背盟在先,挑起叛乱。又烹杀我秦使,我秦国已举兵三十万灭魏,势要攻破大梁!” “公孙丞相,冷静啊!”魏咎急得是抓耳挠腮,连忙道:“秦魏结盟多年,昔日还曾合兵伐楚。只是秦国临时暂缓出兵,害得我魏国被楚攻占。此次是我魏国不对,但还请丞相考虑清楚。我大梁城有天下第一坚城的美名,秦国能打多久?” “只要我想,就能一直打下去。” 公孙劫不着急交底。 王贲在旁则是目露杀气。 作为将领,他渴望立功。 强攻大梁,收获是最大的! 先登,斩将,拔旗……都是军功! 但同样的,秦国也需付出很多代价。就好比攻取陈郡,其实秦国斩首何止八千级?可秦国自己战死很多人,最后盈论就只有八千级。 按他的脾气,先砍了魏咎祭旗。 只是目前公孙劫尚在,他才忍下来。兵法有云:主不可怒而兴师,将不可愠而致战。作为统帅,需要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首要目标永远是赢,同时要用最小的代价获胜。 “公孙丞相,秦国要的无非是疆土。只要秦国退兵,我魏国可舍弃安陵等地,仅保存大梁。此外我魏国愿为秦藩臣,供秦王为天子,以后每年都会纳贡。” “安陵?” 公孙劫笑了笑。 突然想到学的《唐雎不辱使命》。 这篇课文是出自战国策。 实则就是魏国遗老杜撰的。 安陵地不过五十里,没有任何战略价值。就算有,秦国要攻取安陵也非难事。大梁是难打,可你安陵也配上桌? 至于唐雎? 这老头已经死了。 从地里头爬出来出使秦国? 就算活着,他也不可能带剑见到秦王,荆轲要是读了这篇文章,都得直呼内行,合着他压根不用图穷匕见? 秦法明文规定群臣、使臣侍殿上者,不得持尺兵。况且唐雎不过区区小国使臣,最多就只能坐在殿下,不可能有资格和秦王对坐! “宁陵君怎么如此天真?” “安陵区区五十里地,也配秦国退兵?秦国此次发兵三十万,前后调动数十万民夫刑徒为徭。你觉得是魏国对秦重要,还是魏王请臣重要?” “魏国……” “不对。” “那是魏王请臣?” “错,没有魏国才重要!” “……” 魏咎愣在原地。 抬头看着公孙劫。 此刻已是彻底绝望。 但想到魏国子民,依旧咬牙坚持道:“既是如此,那我魏国就在大梁恭候秦军。就算秦军凶狠如虎狼,我魏国起码也能坚守五年。楚国若是出兵攻打陈郡或是南郡,秦国又待如何?” “哈哈,五年?” “宁陵君,你还真是蠢不自知。”公孙劫居高临下的看着魏咎,冷笑道:“你也不是头天认识我,为何会这么想?你真以为这些秦军会正面破城?我不妨告诉你,秦国要的是水淹大梁!” “光开凿沟渠的民夫,就超过五万人。水工郑国已至此地,半年后就会打通沟渠。届时引大河之水,让整个大梁化为泽国!到那时候,你们又能坚持多久?” “水……水淹大梁?” “怎么,没读过史书?” 公孙劫带着些玩味。 在他眼里,魏咎已是掌中之物,随便拿捏。这就是国力和阳谋的可怕,他就是将这事告诉魏王假都行。 魏国又能如何? 楚国内部不稳,自顾不暇。 燕国远遁辽东,不敢跨过衍水。 至于代王嘉? 他连太行山都进不来。 所以,魏国只能靠自己。 就算知道秦国要用水攻,魏国敢出大梁城和秦国决战吗? 别想了…… 魏国手里就这么点兵力。 怕是都不够秦军分的。 若是出城,那大梁城的优势何在? 现在就是两头堵,用国力碾压。不论魏国怎么选,都必将破城灭国! 没有第二个可能! 魏咎无力的瘫坐在地。 脸上就只有绝望…… 第171章 十天内,魏国开城投降! 魏咎并非愚夫。 公孙劫一说,他就想到了。 没错,大梁是天下第一坚城。靠着发达的水系,魏国快速积攒财富,成为中原霸主。 可这是优势,也是劣势…… 魏国经常会有水患。 若被利用,结果不堪设想! 秦国可是有前车之鉴的。 当初白起就曾水淹郢都。 这种事肯定是有违人和的。 水灾过后的治理,也会更棘手。 想想花园口…… 水淹大梁是奇策,能让秦国兵不血刃的攻下大梁。但对后续的治理,却是负担。秦国并非是要屠城,而是要征服,要所有魏人归心于秦! 公孙劫本来是打算烹了魏使的。 就当是开战前给秦军出气。 可看到是魏咎后,便想换个法子。通过实力逼迫威胁魏咎,回到大梁劝降。将秦国的作战意图说出,他们自会知道。 若是别人,公孙劫还真不太放心。但魏咎在历史上为了城中子民,却能主动开城门投降,并且自焚而死,足以看出这是个有气节的人。 这事其实政哥也常说,冠带诸侯之战,其实就是兄弟阋墙。就拿他最痛恨的赵国来说,攻陷邯郸后也没屠城。他是杀了很多人,可都是与他儿时有仇的。类似赵迁等人,其实都还活着。 想想汉光武帝刘秀,就曾说过成大事者,不忌小怨。攻取洛阳时,守将因参与杀害刘秀的兄长,而不敢投降。刘秀就以洛水为誓,保证既往不咎。 古往今来,这种事数不胜数。 王贲坐在旁边,也都明白。 合着公孙劫是给了个下马威。 希望魏咎回去劝降? 那他们不是白准备了吗? 这其实也没办法…… 公孙劫不是超人,什么都能算到。很多时候是制定个大的战略方向,后续就见招拆招随机应变。魏咎的到来,让公孙劫看到和平接收大梁的可能。 “宁陵君,本相念在昔日的交情,给你个机会。” 公孙劫挥了挥手。 示意亲卫将魏咎松开。 “本相给你十天时间。如果你能劝魏王假开城投降,那秦国也不会水淹大梁。他可保留宗庙祭祀,届时还能在关内享有些食邑。你想想看,赵迁可是迁去了房陵,甚至连祭祀祖宗的权力都没有。” “……” 魏咎彻底石化。 他作为魏使,本来是想劝秦国收兵的。结果现在却要替秦国,劝降魏王。可他自己也知道,现在魏国没有别的选择。秦国开出的第一个条件,绝对是最优越的。 再往后? 那连谈条件的资格都没有。 现在大梁城尚在,所以魏国还有些谈判资格。可等秦国真要破城时,他们就算是投降也晚了! “十天……也太短了!” “宁陵君,本相已经给过你脸了。”公孙劫说话是相当不客气,冷冷道:“若非本相念在往昔的交情,现在就能烹了你。只要等七月汛期,便可水淹大梁。” “……” 魏咎满脸凄苦。 他知道公孙劫并非是吓唬他。 只是没想到公孙劫变化这么快。 当初在赵国时,可是风度翩翩的美君子。现在倒好,张嘴就是烹杀,闭嘴就是要水淹大梁! 这是被暴秦同化了? 也可能他本性就是如此?! 见他还在纠结,公孙劫顿时冷笑。 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亲卫们心领神会。 将魏咎拿下,便要拖走。 “等等……等等!” “咎恳请公孙丞相多给我些时间!” “十天就是十天。”公孙劫态度坚决,“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不是我求着你,要你去劝降魏王。是我念在往昔的情分,给了你这机会。否则,就算我也挡不住军中将士迫切立功之心。” “咎……知道了。” 魏咎颤颤巍巍的起身。 此刻也都已明白。 不是他不擅辩才,而是弱国无邦交…… 公孙劫将秦国战略方向,直白的告诉给他,可魏国却连反抗的选择都没有。如果坚守不出,那就等着大河之水淹没大梁。若是出城决战,就会被秦国屠杀! 无论哪种,大梁必将死伤惨重。 现在公孙劫给了他机会,魏王若能在十日内出城投降,可以得到很多优待。保存宗庙祭祀,迁至关内还可享受些食邑。就有点类似卫君角,目前保留野王以祭祀先祖。 这已经是优待了! “咎必会禀明我王,争取在十日内开城投降。”魏咎抬手作揖,“咎,拜谢公孙丞相!” “嗯。” 公孙劫没有亲自相送。 而是让亲卫们动身。 魏咎这人先不管能力如何,他对待百姓是真没话说。魏国这么多公卿贵族,也就只有他和张耳能让公孙劫高看一眼。正是知晓他体恤百姓,公孙劫才想着劝降。 待他走后,王贲是欲言又止。 “王将军有何想说的?” “魏王会投降吗?” “你觉得呢?” 王贲摇了摇头,“这人敢诛杀秦使,怕不是想要死守大梁。魏咎回去后,可能也不会同意。” “哈哈!”公孙劫笑了起来,“魏王假是有些骨气,但不多。后面让郑国无需筑堤坝,就先疏浚河道。将军明日就可带兵,围困大梁,我们等着他们投降就行。” “好!” 王贲虽然心有狐疑,却还是答应下来。反正就只有十天,就算魏国不同意也无所谓。秦国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不必担心魏国。 大梁城就在这。 他们跑不了。 面对秦国的谋划,魏国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力。要么打开城门投降,要么就等着大河之水飞入寻常百姓家! 到那日,魏王假可没现在这待遇。也别想祭祀祖先,更加不能享有食邑。就和赵迁类似,直接迁去巴蜀。 就算魏王假真的有气节,拼死也要守住大梁城,底下的人也不会赞成。这些魏国公卿,会绑住他出城投降! “我们的目标是攻取大梁。他们能够主动开城投降,这对后续治理也有好处。”公孙劫笑着看向王贲,安抚道:“想想当初的南郡,就很棘手。” “贲都明白。”王贲抱拳抬手,认真道:“不论丞相如何决断,贲都支持。” “哈哈,那好!” 公孙劫爽朗笑着。 目光则落在沙盘上。 抬手将黑色旗帜插在大梁城。 他知道,魏国已经没了! 第172章 最后通牒,大王不能打啊! 大梁城。 春风拂面,尚带些寒意。 刘季高居城墙,眺望远处。 已经能看到远处的秦军大营,偶尔还会有骑兵策马打探消息。秦军现在已经兵临城下,将整个大梁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十二扇城门皆已关上,吊桥也都收起。 主打个龟壳防御。 死活不出城! 可这就行了吗? 刘季眯着双眼。 那天宁陵君连夜赶回大梁。 风尘仆仆,急着面见大王。 他知道,肯定是出大事了。 魏咎能活着回来,只可能是公孙劫已说服魏咎。让他代为向魏王发出最后通牒,开城门投降! 可魏咎为何会同意? 是他怕死吗? 显然不是。 魏咎并非贪生怕死之徒。 虽不及当初的信陵君,也是君子。 那魏咎为何会同意? 只有一种可能。 秦国有办法破城! 刘季看向平静的护城河。 偶尔泛起点点涟漪。 大梁是靠着漕运富裕的。 城中水系交错发达。 让大梁成为中原经济中心。 每年大河皆有汛期,如若秦军效仿昔日的白起水攻大梁,那魏国就全玩完了。 “不好!” “刘君何意?” 陈馀皱着眉头,不明所以。 “刘君是怕秦军强攻大梁?” “魏国……恐要降了……” 刘季颤声开口。 他早年很敬仰信陵君,仗着有些本事就成了任侠。一人一剑来至大梁,投靠张耳成为门客。但看到训练有素的秦军,他就意识到年少时有多可笑。 任侠在军队面前,不堪一击! 个人是无法和集体比的。 “嗯?!” “刘君可勿要乱我军心!” “看着吧,很快会来了……” 刘季没有过多解释。 他听说过公孙劫的事迹。 知道是个极其聪明的谋士。 大梁的地理环境摆在这。 想到水攻也不是难事。 最起码百年前就有人提过。 刘季转过身来。 看着巍峨的大梁城。 脸上则闪过些苦色。 魏国,又能如何做呢? …… 大梁宫内。 魏王假正坐于王榻。 冕旒冠不断抖动。 他神情阴冷,满脸恼火。 魏咎站在台前,痛心疾首。 张耳等官吏则是缄默不语。 魏咎自使秦至今,已有七天。 他每日都会面见大王。 希望魏王能打开城门投降。 这不是颜面气节。 而是要为大梁子民着想! “大王,我们没时间了。”魏咎嘴唇都起了火疖子,满脸痛心道:“有公孙劫相助的暴秦,已非魏国所能匹敌。就算大梁是天下第一坚城,他们也能引大河而水淹大梁。这是秦国的最后通牒,没有任何回旋的可能……” “宁陵君,你莫非收了秦国好处?” “他想引就能引吗?” “勿要被秦国吓破了胆!” “大王,臣以为宁陵君所言甚是!” “……” 满朝廷臣再次争吵。 有人认为秦国是虚张声势。 有人觉得气节更为重要。 还有人觉得魏国已无机会。 他们皆是互不退让。 魏王假则是脸色铁青,只觉得烦躁。他这才刚刚上位,结果秦军就兵临城下。魏咎出使秦国前,可是魏国的死守派,认为凭借大梁城能和秦国死磕到底。 现在……却力劝他要投降! “大王,咎并非贪生怕死之徒。公孙劫并非是在吓唬我,他是真的将水工郑国调来,光民夫刑徒就超五万人,并且已经开始筑坝蓄水。待大河汛期,大梁能守得住洪涝吗?” 魏咎是颤声劝谏,“他只给了魏国十天,超过后就不接受投降。秦国将会按照既定计划,水淹大梁。届时大王哪怕开城门归降,也无任何好处。” 秦国首次提出的条件就是最好的。 如果不接受,那后面可没了。 他们现在投降,所有人都不会有事。魏王假虽会被迁至关内,却能保留宗庙祭祀,还可享受食邑。可要是被秦军攻破的,那就想想赵迁吧…… 秦国的条件就摆在这。 他们有足够的能力破城。 大梁现在没有任何优势。 没错,他们都能为气节而死。 明知必败无疑,也能以死明志。 可城内的百姓呢? 大水一来可不管这些。 大梁化作泽国,遍布浮尸。 这就是他们想看到的吗? 魏咎素来是体恤百姓。 他实在不愿看到这幕。 这几天他都没怎么休息过。 每日都会上书求见,希望魏王假能开城投降。随着期限越来越近,他是愈发的着急。 他是真的怕秦国失去耐心! “张卿,你认为该投降吗?” “大王……魏国还有的选吗?” 张耳苦笑着开口,“死守大梁,结果就是被水淹。我们出城迎战,就是舍弃大梁城防,更不是秦国的对手。” “楚国呢?” “派去楚国的使臣呢?” 魏王假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 张耳只是苦笑摇头,“楚王负刍通过政变刚刚上位,政局尚且不稳。就算楚国愿意出兵,也要先攻陈郢。可楚国若是出兵,秦国又能有理由对楚国用兵。大王觉得,这还重要吗?” 楚国现在是自顾不暇。 根本不可能对秦国出兵。 魏国现在也无任何盟友。 打,打不过。 守,守不住。 现在投降,多少还有些体面。 否则…… “张耳,你想要做什么?!” “我魏国难道要一箭不发就投降?” “足下还是想想赵国吧……”面对质疑,张耳苦笑着道:“赵国坚守邯郸,以至于百姓遭受饥荒瘟疫之苦,死伤无数。最后迫于无奈投降,豪右皆被迁至关中,田宅也都被收回。赵王迁更是被流放至房陵,连祭祀宗庙的资格都没有。足下,也想要如此吗?” 没错,他们都很不忿。 可这重要吗? 谁让你弱呢? 公孙劫把作战意图明摆着告诉他们,他们都没有任何的办法。现在投降还能落到点好处,否则就等着大水吧! 百官皆是咬牙切齿。 可现在却无一人再站出来驳斥。 这几日很多人都有改观。 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他们坚守大梁,也是想成全自身气节。 魏王假无力的瘫坐在王榻。 面对寂静无声的百官。 他已经知道他们的选择。 可笑他才刚刚继承王位啊…… 屁股都还没坐热呢! 现在就要让他跪地乞降! “传王诏……” “明日开城门,向秦乞降!” 第173章 魏王假降,自焚 秦王政十九年,二月。 一扇扇城门大开。 王贲登上这座屹立多年的坚城,亲手将魏国王旗斩下,换上玄鸟旗。魏国士卒皆已卸甲,放下兵器。城门城墙,都已被秦军所控制。 魏王假也终于带着宗室百官,赤膊走出,流程就和当初的赵迁相同。无非是肉袒面缚,衔璧牵羊。百官衰绖,宗室舆榇。 噗通! 魏王假跪了下来。 身后百官皆是眼含热泪。 魏豹站在旁边,颤声开口。 “姬姓魏国第八世国君假,向秦使跪地乞降。今献上魏国王玺、舆图、户册,跪请秦王护佑魏人!” “跪请秦王护佑魏人!” “跪请秦王护佑魏人!” “……” 公孙劫腰佩太阿剑。 身后还有着明晃晃的斧钺。 他将魏王假嘴里含着的玉璧收起,而后高高举过头顶,“我代表大王,接受魏国乞降!” “大王万年,大秦万年!” “大王万年,大秦万年!” “……” 公孙劫亲自给魏假松绑。 身后的秦国将领则是满脸无奈。 合着又是投降的? 韩王安投降。 赵王迁投降。 现在连魏王假也是投降的…… 对秦国而言,这肯定是好事。大梁城可是肥的流油,囤积的粮食起码有数百万石。还有各种甲兵,也能为秦所用。 只是他们就很尴尬了。 浩浩荡荡跑来二十多万人。 还从各郡运输粮草。 结果他们就投了…… 这就显得他们很呆。 实际上他们还是有功劳的。 秦国必须要摆开灭国的架势,否则只要有一丝机会,魏国都不会投降。魏人不乏有气节的忠勇之士,更不用说敢烹杀秦使的魏王。 他们投降,纯粹是没有任何希望。知道就算是坚守,最后也会被秦国水淹大梁。如果公孙劫只是吓唬他们,人再带少些,魏国可不会打开城门。 公孙劫环顾魏国群臣。 也是瞧见不少的熟人。 比如张耳,魏豹…… “嗯?宁陵君呢?” “他……” “说!” 魏豹则是连忙抬手,低声道:“吾兄自觉愧对列祖列宗,所以他决心自焚赎罪。” 公孙劫挑了挑眉。 他抬头看向远处。 赫然能看到浓烟升起。 “丞相,是否要去将人救出来?” “不用了。” 公孙劫神情从容。 最后只是朝着浓烟方向长拜。 “如此忠节之士,可惜了。” “待火势散去,好生安葬。” “唯唯!” 王贲抬手应下。 跟着公孙劫共同进城。 他起初是真没把魏咎放在眼里,觉得这就是个贪生怕死的宗室公子。没曾想魏咎敢于自焚守节,这同样让他是另眼相看。他们虽然是敌人,但不妨碍他欣赏这类的义士。 “不止是宁陵君。” “还有些公卿也都追随于他。” 张耳跟在后面,轻声补充。 公孙劫则是面无表情。 这些人有此气节值得赞扬。 但也止步于此了…… 所以他压根不会阻拦。 他们来至巍峨的大梁王宫。 将准备好的斧钺立于王榻。 这就相当于是秦王莅临。 魏假带着魏人跪拜。 公孙劫立于陛下,淡然道:“魏假,你作为国君为了百姓,选了条理智的道路。我会遵守诺言,从今日起保留魏国的宗庙祭祀。而你则迁至蓝田县,享君号和五百户食邑。” “假……拜谢丞相!” 魏假苦涩抬手。 他这魏王还没当三个月,就成了亡国之君。公孙劫的封赏就类似现在的卫君角,享受少许的食邑和君号。对他而言,已经是破格恩赐。 毕竟他们开城投降,秦国收获更多。首先就是免去半年的工程量,还有消耗的粮草。而且不用水淹大梁,后续治理也更容易。 关键大梁肥得流油啊! 囤积的粮食军械价值不菲,秦国白得这些存储的物资,对后续伐楚也有大用。所以象征性的给魏假颗糖吃,也是理所应当。 用人就是这样,棍棒和蜜糖都要有。魏假这回是功不可没,让秦国统一天下的速度得到提升,给点食邑实在是不算什么。 至于迁去蓝田? 没错,这是比房陵日子好过。 可这也等同于是被人为的软禁。 留在关内,他这辈子都翻不起浪花! 公孙劫又看向其余人。 “至于魏宗室,皆迁至关内。” “除宗室籍,贬为庶民。” “千石以上的公卿,亦迁至关内。” “……” 这些他都已经提前想好,也是秦王的意思。这不仅仅是要用这些人充实关中,也是变相的软禁监视。将这些不安因素,牢牢控制在手中。 “魏假杀我秦使,而我念在魏国百姓的安危,所以提出劝降。现在我秦国几十万人吃马嚼,责任皆在你们。故三百石以上的公卿豪右,皆需献出田宅和部分家财。” “那要多少家财?” “七成。” “七成?!” 张耳等人皆是惊呼。 魏豹面露难色,连忙道:“我们被迁去关内的也就罢了。三百石的官吏也要献上田宅,那不是……” “放心。”公孙劫淡定摆手,“既是秦民,也会给他们保存些田宅,不至于让他们饿死。” “……” “……” 他们皆是哑口无言。 无一人敢驳斥。 能活着其实就不错了。 这其实就是另类的战争赔款。 至于粮食军械? 这不是秦国缴获的吗? 缴获归缴获,赔款归赔款。 这就是胜利者的好处。 大梁城内旧有的统治阶级,都将被连根拔除,取而代之的则是秦人。秦国会象征提拔些魏人,通过他们治理当地,再逐步实控。 公孙劫目光最后落于张耳身上。 “张君,我听说你接了信陵君的班底,也有养士之举。本相现在能告诉你,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任侠门客,皆是秦国重点打击对象。你可以留在大梁,并且担任县吏,但绝不能再养士。” “耳,明白了……” 张耳苦笑着抬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读过韩非书籍的,就知道法家不能容忍养士。韩非列出八奸,其中有条就是【威强】,指臣子豢养私人武装,以武犯禁。 韩非认为战国四君子就是侠奸六万、门客三千,养游侠私剑之属,典型的公器私用,不利于国君的统治! 废除养士,也很正常。 “从今日起,大梁推行秦制!” 第174章 秦廷,召右丞相归咸阳! 三月。 章台宫前。 隗状等廷臣皆是冠戴整齐。 “诸位猜猜,今日廷议所为何事?” “是要调动粮草民夫?” “为陈郡的事吧。” 姚贾笑着摇头。 他可是得到了好消息。 只是他先卖个关子而已。 “诸卿入殿!” 厚重的大门打开。 隗状走在左侧首位。 其余廷臣是紧随其后。 他们才刚坐下,秦王政便已乘辇抵达。 “吾等拜见大王!” “大王万年,大秦万年!” “诸卿免礼,坐。” 秦王政淡定摆手。 冕旒抖动,安然坐下。 “姚卿,由你先禀明消息。” “唯唯。” 姚贾缓步走出。 他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容,将帛书展开,抬手道:“昨日收到公孙丞相的加急军书。魏王假已经跪地乞降,秦军已正式进驻大梁。得粮草七百万石,军械不计其数。民夫徭役将会遣散回各地,王贲将军即将领兵归内史。” “啊?已经破城了?” “这是怎么做到的?!” “……” 群臣瞬间哗然。 这tm不对劲啊! 秦王给出的最后期限是九月份,也就是赶在正旦前攻破大梁。这是结合大河汛期,给出的时间,也是公孙劫提出的正旦攻势。 他们也都认为没毛病,毕竟大梁城有第一坚城的美名,存储有海量的粮食和军械。就算水淹大梁,他们也很可能死守半个多月。 这才刚三月初,就已攻破大梁。 也就是说,秦军二月末就已入城! 难道听说公孙劫来了,魏国就投降了? 姚贾将帛书收起后,也没有卖关子,笑着道:“诸位也不必猜了,此事也是误打误撞。魏王假烹杀秦使,后来就很害怕,便派遣使臣宁陵君求饶。希望能以安陵、雍丘之地,换取秦国退兵。” “丞相自然不会听他胡扯,先是下马威。而后陈明利害,将吾秦水淹大梁的计划告诉他,彻底摧毁宁陵君的反抗心思。让他为大梁百姓考虑,劝魏王假开城门投降。” 姚贾说的其实很简单。 但他们都知道,这里面暗合很多心理博弈。包括是利用大梁子民,道德绑架他们。若是魏王假不降,那他就是害死百姓的罪魁祸首。 没有人会恨秦国。 反而会责怪魏王假。 因为秦国掌握着舆论主动权。 就算是秦国水淹大梁,也没人会怪秦国。这世道就是如此,谁的拳头大谁掌握着真理。魏王假先杀秦使,又死活不投降,这又能怪谁? 所以,他们其实没的选。 秦王政脸上带着笑容。 他得到消息后,激动的一宿没睡。他就知道,公孙劫总会给他带些惊喜。这回兵不血刃的进驻大梁,让秦国收获颇丰。大梁城就不提了,关键是价值不菲的粮草军械,为秦国后续灭楚提供有效的支撑! 这次还没用到水攻,让大梁数十万人避免死伤。想想看如果真的水淹大梁,届时受灾人数超过三十万。秦国拿下大梁后,这些人的死活要不要管? 管,那就成了拖累。 不管,那后续就麻烦了。 他们会拼死抵抗。 有的还会落草为寇。 甚至会影响到后续攻楚。 经过多年的战争,各国民风皆是极其彪悍。任侠匪寇,数不胜数。不给他们活路,那他们只能誓死反抗。这不仅是现在,后续王朝也都是如此。老百姓没了活路,那就直接起义。 所以公孙劫这回能够顺利进驻大梁,让秦国是收获颇丰。关键立功的人是公孙劫,试问他如何能够不喜? 蒙武等将领也都唏嘘不已。 公孙劫是真的厉害。 再次助秦国快速灭国。 两侧寺人则是将帛图缓缓铺开,同时将魏国改为秦地。秦王政居高临下,淡淡道:“现在,诸夏几乎都已归大秦。燕国远遁辽东,已无威胁。至于代地,不过是小股叛徒。而齐国听信后胜之言,不修战备不助各国。” “现在,唯有楚国!” “灭楚!” “灭楚!” “灭楚!” “……” 李斯缓步走出,抬手道:“目前楚王负刍刚刚继位,国内尚且不稳。秦国如此顺利的夺取大梁,正好可趁势进攻楚国。届时可自陈郡出发,长驱直入进攻寿春!” “暂时不着急。” 秦王政淡定摆手。 看向那些跃跃欲试的武将。 他知道,很多人都想要请战。 现在魏国已经被灭,能捞的军功越来越少。这些老将也都有封侯之志,都想靠着灭国战功封侯。可诸侯就这么些,灭一个就少一个。 而且灭小国也没多少功劳,就像叶腾灭韩,只混了个十四级右更爵位,距离封侯可还远着呢。 不过,这件事公孙劫也说了。楚国地大物博,人口兵力皆是不俗。负刍的确是刚上位,可他是被项渠扶持上去的,和项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现在楚国的上柱国就是项燕,麾下也有二十万精锐。如果秦国大举来犯,楚国极有可能是会征兵,借此和秦国对峙。 想要灭楚,还是需要权衡。 绝不能贸然行动! 秦国的扩张速度已经很快了,现在最好的是先稍微稳些。 “传诏。” “令右丞相公孙劫即刻归咸阳!” “唯唯!” 隗状是哑口无言。 作为左丞相,他连半句话都没说,一时间只感到浓浓的悲哀。自从公孙劫走后,他本以为能好好表现,得到些赞赏的。他在丞相府是呕心沥血,忙着处理琐碎的政务,可秦王只是淡淡说了个还行。 偏偏公孙劫是真有本事啊! 也难怪说秦王如此重视。 蒙武等武将也皆是默然。 他们最开始对公孙劫有很多不满和怀疑,但通过这段时间后,公孙劫的能力已经征服了他们。 灭楚不是小事。 单论国力而言,其实楚国比赵国还强。只不过楚国更像是沉睡的火凤,这些年来都没和秦国交锋。但等它苏醒,必能展翅翱翔。 所以伐楚这么大的事,还是得等公孙劫回来后再商议。他现在可是右丞相,这类最高决策肯定需要他参与的。 太史令胡毋敬则没闲下来过。 他提笔而书。 【秦记:十九年二月,丞相劫、王贲攻魏。魏不战而降,尽取其地。】 第175章 箪食壶浆,喜迎王师 驷马大车位居正中。 浩浩荡荡的队伍,绵延数里。 魏假还能坐在车内。 至于魏豹之流,就只能步行。 有人扶着车辕而行。 还有人拉着板车。 他们再也不复往昔的贵族风范,一个个都被摧残的无比虚弱。这年头远行基本得要掉半条命,自大梁至咸阳足有上千里。他们是全靠两条腿,时不时就有人倒下。有的生病,有的脚底板都被磨烂。 这就导致速度极慢。 走了一个多月才到函谷关。 遥遥望去,已能瞧见玄鸟王旗。 隗状正带着些郎官等候。 “吾等恭迎丞相!” “吾等恭迎丞相!” “……” 关墙上的将士们皆在附和。 声音如浪不断席卷。 秦国素来尚武,又以耕战制为主。他们对凯旋的将士,素来都很尊敬。每当秦军凯旋入关,必会得到热烈的欢迎。特别是这回还有公孙劫,支持者更多。 守关的将士有很多都是蓝田人。 他们知道家里头的改变,当地生活富庶,家家都有余粮。前年寒冬送温暖,让很多无爵之家能熬过冬季。 从点及面,将士们自然会敬佩公孙劫。因为不是打了胜仗,每个人就都能得爵的。就以王贲攻陈郢为例,伍长甲跟着破城。他们五人杀了两人,但死了三个。那伍长不仅没功,反而还有罪,因为还欠了个甲首。 而他有破城的功劳,被赐爵一级。所以是功过相抵,伍长甲没罪但也没有爵位。然后又受伤落下残疾,就只能回家务农,日子便会过的紧巴巴的。 这时公孙劫代表秦王出现。 提出了寒冬送温暖。 因为秦国不会忘记他们。 哪怕没有爵位,也能得到补助。 谁敢保证自己出征就能得爵的? 谁不认识个无爵的老卒? 公孙劫入秦后,秦国接连打了胜仗。并且都是碾压局,没多少死伤和损耗。而秦国则是在两年内灭赵破燕,攻楚灭魏。不仅没有影响到秦国内部民生,反而还赚了不少。 这可都是公孙劫的功劳。 自然都很敬重他。 公孙劫走下马车。 朝着隗状行了一礼。 “丞相舟车劳顿,大王特地令吾等恭候。”隗状抬手回礼,认真道:“此次丞相立下奇功,故大王在此赐酒。” 公孙劫旋即面西长拜。 端起酒樽,抬袖一饮而尽。 “丞相,请。” “嗯。” 公孙劫现在也知道规矩。 先让夏无且诊脉。 “丞相身体并无大碍,只是需要注意休息。”夏无且微笑示意,“此前丞相病倒,大王可是相当着急,差点就把我派去新郑了。” 公孙劫尴尬的笑了笑。 这时其余人也都排好队看诊。 他则是将簿册交给了隗状。 “隗公,这些人皆是自大梁迁来的宗室贵族。我在路上都已安排好,将他们安置在关中各县,后面就有劳你了。” “没问题。” 隗状淡定接下。 这本来就是他这左丞相的活。 他转头看去,就瞧见绵延数里的队伍,全是魏国的公卿贵族。只不过现在都面露土色,丝毫看不出贵族的风范。一个个垂头丧气,就如斗败的公鸡。 公孙劫重新走回马车。 闻着扑鼻的蒿草香味。 李弘亲自驾车,进了函谷关。 隗状则是打开名册。 上面是公孙劫清秀的字迹。 按照关中各县分配迁虏。 关内为内史,足有二三十个县。经过这些年的开垦,空闲的地方很多。公孙劫安排的很妥当,将他们是化整为零,分散在各个县乡。 “呼……” 隗状长舒口气。 看向远处的马车越来越远。 对公孙劫是愈发的佩服。 此次魏国迁虏超过五千人,想要全都安排好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 …… 进了函谷关后,公孙劫便暂时休息。次日清晨就继续启程,沿途有着诸多百姓夹道欢迎。他们献上当地的美酒,最肥美的羊肉和粟米。 公孙劫特地骑马而行。 面对百姓投喂,吃的饱饱的。 不仅仅是他,连带着王贲等人也是如此。特别是王贲,此次作为上将军同样备受欢迎。他是王翦仲子,这些年来一直都在军营摸爬滚打。他是从二五百主开始做起,刚上战场就领兵千人。 经过二十余年的奋战厮杀,也终于是追上王翦的脚步。特别是这次攻楚灭魏,他的表现极其出众。灭魏还能说和王贲没啥关系,可攻打陈郢却是他的本事。虽说只是斩首八千级,但却是重创了楚国。 秦王政自上位起,就开始重用王翦等武将。因为他始终看的很清楚,秦国始终是以军功爵为主体。想要真正的掌权提拔心腹,从武将这块入手就是最好的。 这两年来王翦身体抱恙,王贲是顺利接班。原本蒙武后续是有很多发挥机会的,偏偏他的仲弟蒙嘉收受贿赂,现在只能眼巴巴的看着王氏立功。 王贲打仗和王翦不同。 他打仗更偏激进些。 为达战略目标,不择手段。 他为攻取陈郢,组织诸多陷阵之士冲锋。最后虽说攻破城池,可自己也死了不少人。如果是王翦的话,极有可能会换取别的法子,没有十足的把握绝不会出手。 从函谷关至咸阳,足足走了五天。沿途县乡的秦民皆是无比欢迎,他们实在是太过热情,导致速度耽搁了些。 “吾等恭迎丞相!” “吾等恭迎丞相!” “……” 咸阳城内同样如此。 这回是蒙武等百官都在等候。 远处的六马大车缓缓行驶而来。 公孙劫和王贲皆是等候。 待看到秦王政后,众人同时作揖。 “吾等拜见大王!” “大王万年,大秦万年!” “大王万年,大秦万年!” “……” 秦王政脸上带着些笑容。 他快步向前而行。 将公孙劫搀扶起来。 “诸位,免礼。” “谢大王!” 公孙劫则是将太阿剑双手奉上,“这是大王所赐王剑,现在归还于大王。” “好。”秦王政笑着接过,抬手道:“你这回平定新郑叛乱,又相助秦国攻楚破魏。此次立下大功,寡人已为你准备酒宴。来,你与寡人同乘!” “谢大王!” 公孙劫抬手作揖。 独留满脸问号的扶苏。 不是,那我呢?! 父亲,看看我啊…… 第176章 宫廷盛宴,二十万足矣! “大王万年,大秦万年!” “诸卿,坐!” 秦王政正坐于王榻。 眼眸环视廷臣。 落于右侧首位的公孙劫身上。 “丞相为秦立下大功,又舟车劳顿。今日定要多饮两樽,晚上再回去好好歇息。” “多谢大王。” 公孙劫举酒示意。 秦王政面带微笑。 这回公孙劫远行,立下诸多功劳。以最快速度,平定新郑叛乱,重塑当地秩序。镇守后方,协助王贲攻下陈郡。而后调兵遣将,围困大梁,逼迫魏王开城门乞降。助秦国省去半年的开销,百姓免去大水之苦。 又为秦国争取到很多时间。 节省了海量的军械粮草。 昔日各国最棘手的就是赵楚。 秦国利用天灾,逼迫赵国投降,解决了心腹大患。即便如此,秦国也付出上千万石粟米。接手的邯郸更是穷的叮当响,也就那些豪右稍微有点油水。 魏国不一样啊…… 他们全都没想到。 经公孙劫威吓后,就这么降了! 大梁城可是富的流油! 囤积的粮食军械无法估量! 这极大缓解了秦国的内部压力。 因为没有用水攻,秦国也无需担心后续的治理。只要将秦法推行出去,就能收为秦郡。就像当初白起水淹鄢郢是爽了,可后续秦国为治理南郡付出甚多。 凭借大梁财富,为秦国后续伐楚创造了有利条件。粮草从大梁城运输至陈郡,可要近的多。 这些可都是公孙劫的功劳。 关键他能审时度势,改变战略。 没有墨守陈规,一味循规蹈矩。 看到有机会,就想到劝降魏国。 这不是秦王政一人的滤镜。 是满朝文武公认的。 这回公孙劫立下大功! 如果按照原计划水淹大梁,耗费的粮草物资,再加上后续对大梁的治理,秦国起码得要一年后才能伐楚。 “大梁素有天下第一坚城的美名,宁陵君咎也是忠义之士。可却因为丞相,他们主动打开城门乞降。” “还有新郑叛乱呢……”宗正公孙成坐在后面,感慨道:“吾等都以为将会大开杀戒,互有死伤。可丞相却能让韩相之后归顺,利用张良、张仲将叛贼玩弄于股掌。如此手段,吾等实在是佩服。” “宗正客气。” 公孙劫只是浅笑抬手。 “这些并非是我一人的功劳,更重要的是我背后有着秦国。就以宁陵君为例,他的确是忠勇之士。在开城投降后,他和数十廷臣自焚而死。可他知道,不投降只会死的更惨!” 国家实力不足就这么可悲。 打又打不过。 守又守不住。 为百姓安全,只能屈辱乞降。 对魏咎这类人而言,比死还难受。 公孙劫并没有居功自傲。 外交是要有国家实力背书的。 魏咎不是傻子。 他亲眼看到秦国的锐士。 还有正在施工的水工郑国! “哈哈,丞相不必自谦。”秦王政笑着摆手,“不仅仅是你,王将军也是出力甚多。所有立功的,寡人都不会忘记。” “多谢大王。” 王贲抬手饮酒。 他的酒量是相当不错。 端起酒樽,一饮而尽。 秦王政看向垂着的帛图,淡淡道:“如今各国几乎都已归秦,就只剩楚国。多亏丞相的策略,让秦国现在就有余力伐楚。诸位将军,你们认为攻取荆楚需多少兵力?” “臣以为三十万足矣!” “四十万,起码需要四十万!” “若是带上丞相,最多二十万。” “呸,若带上丞相,我只要十五万!” “……” 朝堂上无比喧闹。 就连蒙武等将领也都出面争抢。 楚国是南方霸主。 也将是秦国统一天下最后的阻碍。 他们都知道,这必将会是场硬仗。 硬仗就代表着军功啊! 关键是灭楚后就没多少军功了。 狼多肉少,这自然得要争抢。 这些武将都太想进步了! 他们也能领兵! 他们也能灭楚封侯! 听到武将们争抢,公孙劫嘴角直抽。因为他的缘故,秦国对楚国现在也是碾压的。楚国所能指望的,就是熊启在陈郡叛秦。且不说他是否会背叛,熊启身旁就有他安插的眼线。 秦国灭楚,不会像历史上那么费力。 但是,也绝不会轻松。 因为楚国同样是强国! 公孙劫见他们还在卷,只得连忙叫停道:“诸位,我对伐楚并无多少用。楚国不是弱小的魏国,国内虽有内斗,可秦国只要大规模来犯,他们必会死战。” 他这回可不是谦虚。 而是他真的不擅长打仗。 前面也只是靠着信息差布局。 最多跟在后面,帮着出谋划策。可两国兵力相当的情况下,必然是会产生对峙。个人的计谋,很难起到奇效。况且项燕在兵法韬略上,同样也不差。 可惜啊,李信不在这…… 他和蒙武都被留在了新郑。 不然必能来一句,二十万足矣! 而后秦王大喜,曰:李将军果势壮勇,其言是也! “那丞相认为,需要多少人?” “恶虎搏兔,亦用全力。”公孙劫朝着秦王政使了个眼色,轻声道:“在我看来,楚国地盘摆在这。而楚人好任侠喜剑舞,民间更好私斗。他们不会服从秦国统治,必会死守到底。秦国出兵的人数,不可能低于四十万人!” 公孙劫也读过史书。 知道李信蒙武,最开始是高歌猛进。凭借二十万精锐,打的楚国抬不起头。若非熊启在后方叛乱,没准是真能灭楚。可在公孙劫看来,哪怕没有叛乱也难做到。李信手里的兵力太少了…… 你打下城池后,得派人守吧? 随着不断分兵,手里还能剩多少? 想要攻克寿春,谈何容易? 而且楚国疆土太大了…… 项燕完全能用空间换取时间,趁着李信虚弱的时候,再狠狠咬上口。 公孙劫始终认为得要料敌从宽,特别是对付楚国这一霸主。他前面一直主张和平劝降,就是为了给秦国积攒足够的资本,尽可能的减轻国内压力,为后续伐楚做准备。 光二十万人,肯定是不够的。 “四十万吗?” “丞相是否太过胆怯?” 蒙武等将领皆是蹙眉。 觉得楚国根本配不上这么多人! 第177章 伐楚策,战车难题 “行了。” “今日是宫宴,不提政务。” 秦王政举起酒樽叫停。 蒙武等人皆是暗自腹诽。 这不是大王提的吗? 关键公孙劫这太夸张了。 四十万将士啊! 这得要多少民夫徭役保证粮食? 几乎可以说是倾举国之力! 但既被叫停,他们也没再多言。 伐楚是大事,肯定得要再商议。 宫宴上觥筹交错。 朝臣们也都在庆祝。 乐师抚琴击筑,敲响编钟。 舞姬们翩翩起舞,让人目眩。 待酒席结束后,百官有序退去。 公孙劫则是自觉留了下来。 秦王政缓步走下台阶。 行至沙盘旁边。 太阿剑尖落于寿春。 而后摆了摆手。 让寺人婢女全部退下。 宫中就只有他和公孙劫、扶苏三人。 “劫,你刚才说的是真的?” “非四十万不可?” “这是最起码的。” “你倒是和王翦说的差不多。”秦王政轻轻叹息,“他和寡人说的是最起码要五十万。在他看来,寡人将熊启任命为陈郡守,反倒不利于秦国伐楚。所以,他需要留有余力,防范熊启叛乱。” “难怪了……” 公孙劫不由苦笑。 难怪他今天没瞧见王翦。 估摸这老头还在频阳装病呢。 不过,老王明显打了个折啊! 历史上的他可是说非六十万不可! 现在估摸着也是审时度势后做出判断,觉得需要五十万才足够稳妥。老王不仅仅是擅长打仗,还有着极高的政治嗅觉。这回政哥任命熊启为陈郡守,他就点出了熊启叛乱的可能。 “楚国终究是大国,疆土面积摆在这。”公孙劫抬手安排,“我已经提前自军中抽调精锐,将他们打为郡卒和僮仆,皆由张良带领。李由还牢牢掌控武库,足以防范熊启叛乱。” “此外,我还让李信和蒙恬驻守新郑。他们带领两万锐骑,只要昌平君叛乱的消息一到,他们就能长驱直入。” 公孙劫则是将旗帜不断插下。 扶苏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 “先生在军中举办演武比试,就是为了挑选精锐?” “当然。” 公孙劫顿时一笑。 他当时可不仅是为了维系士气,还要选出真正的精锐,让他们埋伏在陈郡。他还将李由和张良安插在熊启身边,只要这家伙敢举旗叛乱,就等着死吧! 为防范楚人支持熊启,可能会形成对峙。公孙劫又让李信和蒙恬驻扎新郑,就是要在最短时间内杀至陈郡平定叛乱。 “演武比试?” “就是各种比试。”公孙劫面露微笑,“射箭,骑马,跑步,角力,兵球……这些都有。大概选了两三千人,也都是忠勇之士。” “你觉得昌平君会叛秦吗?” “会。” 公孙劫非常坚定的开口。 “先生?!” “扶苏,我当时与他对弈过。我明里暗里已经劝过他,可他最后却已经表态,希望我能好好照顾你。基于我对他的判断,我认为他会背叛秦国。” 现在也都没有外人。 所以公孙劫是非常直接。 他本身就不喜欢弯弯绕绕的。 这件事早晚都会发生。 没必要给扶苏什么希望。 他是秦国的长公子,需要有一定的接受能力。该说的都说,该做的也都做了。熊启认为生恩大于养恩,想要叛秦助楚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人都是复杂的。 不是时刻能保持理性。 当感性压过理性,就容易出错。 这都是熊启选择的路。 他既然不后悔,也无需强留。 “我……” 扶苏低下头来。 感受到秦王的眼神。 最后只是低下头来。 虽已有准备,心里终究是过不去的。 “依你所看,该由谁领兵?” “最稳妥的就是王翦为上将军,蒙武为裨将。”公孙劫神情严肃,认真道:“蒙武领兵先攻城父,而后向蕲南进攻。王翦率领主力进攻平兴,若遇到楚国主力,则就地驻扎与之对峙。” “李信和蒙恬镇守后方的同时,也可作为奇兵。若战事不利,熊启必定反秦。待他们平定叛乱后,便可凭借速度优势奔袭,找机会破项燕主力。” 公孙劫也是给出了作战计划。 打楚国就蹦想着劝降了。 楚人的骨头都相当硬。 大部分是宁可战死也不降。 秦王政蹙眉不语。 四十万大军确实多了些。 可公孙劫如此安排也更稳妥。 “罢了……寡人再想想。” “劫,你也是刚回咸阳。这几日可先回去歇息,待寡人想清楚后,再做决定也不迟。” “政哥也早些休息。” 公孙劫笑着抬手。 而后就拍了拍扶苏脑袋。 两人就这么出了章台宫。 …… 公孙劫抬起头来。 夜幕高悬,繁星点点。 “扶苏,你这次很有进步。我知道,你其实有很多疑惑。而你没有直面驳斥,很不错。” “先生,我不明白。”扶苏抬起头来,“我知道,秦楚不容。我也知晓,大秦必然是要灭楚的。可我不懂,为何非要通过战争的方式。难道,就不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吗?” 他一直都跟着公孙劫。 对公孙劫是相当的钦佩。 毕竟他能兵不血刃的夺取大梁。 “首先,楚国是大国。一山不容二虎,不打一架是不会罢休的。”公孙劫面露微笑,“另外,你本质是不想打仗。说实话,我也不想。但有的时候,你不得不打。先前,我的师父曾给我出了一道题。” “什么?” “你驾驶着辆失控的战车,奔走于官道,现在出现左右两条路。左边只有一个人,他被捆住在地上。右边则有五个人,还是一家老小。现在,你必须得选一条路。你会选哪边?” “选……” 扶苏顿时哑然。 公孙劫微笑看着他。 这可不是荀子给他出的题。 是前世最常见的电车难题。 只是被他本土化为战车而已。 “选左边一个人!” “这样死的人少些……” “没错,大王就常面临这样的选择。如果不统一,各国就永远不会有太平。为了疆土,互相争斗不休。选择左边,的确是会有人牺牲,可却能救更多的人!” 扶苏若有所思的点头。 而后他又天真的看向公孙劫。 “那这辆战车一直无法停下吗?” “真正统一后,又该怎么办?” “……” 这回轮到公孙劫哑然了。 看着扶苏,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是啊! 因为军功制,秦国这辆战车以后又该何去何从呢? 第178章 将军虽病,独忍弃寡人乎? 频阳县,东乡。 此地北依频山,频水自北向南贯穿全县。因频水冲刷,当地有千顷沃土,大半都是王氏封地。 王氏豪宅则居正中,内部有园林水榭。青砖黑瓦,栽种有诸多奇花异草。宅中有不少奴仆婢女,他们各司其职有条不紊。 庭院内摆放着很多兵器。 青年握着秦铍,笔直刺出。 保持姿势,一动不动。 现在正值晌午,热气翻滚。 青年额头满是汗水,咬牙坚持。王翦正坐于旁,喝着清冽的美酒。偶尔眯着眼抬起头来,见青年哆哆嗦嗦的,顿时皱起眉头。 “站好了!” “哆哆嗦嗦的没吃饭?” “……” 王离咬牙坚持。 随着王翦的口令,这才变换动作。挥舞的是虎虎生风,相当有力。动作极其标准,再次定格在原地。臂膀上的肌肉宛若虬龙,全身汗如雨下,已将衣裳打湿。 王离作为王氏三代,自幼就接受王翦的栽培。王翦对他要求极高,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每日还要苦读兵法,研究各种战争。因为王翦很清楚,家族传承不是一代人的事。 想要爬上去很难。 而要跌下去可太容易了。 越往上走,路就越窄。 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 他们是得到很多,却也承担更多。 王翦目光如炬,面色如常。他对王离要求高,也是因为对他寄予厚望。王家世代为将,未来王离也会为将。可他早年曾听尉缭说过,夫为将三世者必受不祥。 杀伐过多,是会遭报应的。 他倒不至于相信这些。 但王翦知道高处不胜寒的道理。 所以对王离的要求极高。 “主,大王与丞相、公子已至东乡。” “嘶……” 王翦是猛地跳了起来。 丝毫看不出是患病的模样。 “快,随我出门迎接!” 他是赶忙去更衣准备。 家宰则是火速通知府中上下。 大王莅临王宅,这可是无上殊荣。 这时期虽说君臣对等相处,可该有的礼节都有。国君正常可不会进臣宅,正常都是在宫中召见。大王出宫莅临,这可是对王翦的重视和信任。 王翦的动作相当快。 带着府中所有人来至门口。 他站在最中间,冠带整齐。 顶着烈日,恭敬等候。 六马大车缓缓停靠。 公孙劫是先行下车。 而后再搀着秦王政下车。 “吾等拜见大王!” “大王万年,大秦万年!” “将军快快请起。”秦王政上前亲自将王翦搀扶起来,轻笑道:“听说将军久病未愈,所以寡人是特地带丞相和夏公来见将军。不论需要什么药,寡人定会为将军寻来。” “翦……拜谢大王关心!”王翦面露尴尬,连忙道:“不过,翦这几日基本已经好转。” “无妨,看看也是好的。” “将军,还是进去说话吧。” “对对对。”王翦恍然大悟,连忙在前面带路,“大王,里面请。宅内不比宫中,望上勿要嫌弃。” “呵,不碍事。” 王翦亲自在前带路。 宅邸则由郎官卫士接手。 里里外外是围了个水泄不通。 防止有人混进其中,刺杀大王。 他伐燕归来后就告病,最开始是真的患病,就顺势卸甲告病。后来秦王又任命王贲攻楚灭魏,王翦这病就没法好了…… 王翦的政治嗅觉很敏锐。 知道他王氏现在有多出风头。 赵、魏、楚、燕皆是他们父子在打。 没错,他们是有本事。 可别的武将就没了? 现在蛋糕就这么大,全让你王氏吃了,其他武将吃什么? 他们难道不想进步? 难道就不想封侯? 关键他们在军中威望颇高,也是让他联想到昔日的武安君。为将者就得要认清自身地位,更要在朝中搞好关系。利益分配更是道难题,绝不能想着吃独食。 作为将领,王翦需要经常外出征战。他不怕敌人狡猾奸诈,更怕后方出乱子。要是谁把他的后勤给断了,那他在前线又该咋办? 或者打的好好的,就因为利益分配不均,便在后方给他穿小鞋。他相信秦王不会轻易受到干扰,可群臣要是一直说,谁敢保证不会改变主意呢? “大王请坐。” “去准备些美酒。” “再给这冰鉴换些冰。” “不必了。”秦王政淡定摆手,“夏公,你为王老将军看看。” “唯唯……” “将军,请吧。” 王翦面露尴尬。 只得乖乖坐下伸手。 夏无且抬手诊脉,经望闻问切后,方才抬手道:“将军的旧疾基本已痊愈。只是还需要好好修养,我再为将军开个方子。” “多谢夏公。” 王翦抬手道谢。 目光落在后面的扶苏身上。 几月前扶苏就来看望过他。 对这位长公子,也很是喜欢。 只是扶苏的母系有些尴尬。 他也不敢早早就站队。 “此前,寡人请将军伐楚,将军却再三推辞。将军虽病,独忍弃寡人乎?” 秦王政终于是看了过来。 他就是在逼王翦领兵。 这几日他仔细考虑过,包括公孙劫所言。为了伐楚,起码得要四十万大军。加上后方调动的民夫徭役,恐怕要超过百万人。说是倾举国之力,也不为过。 这么多人,就只能胜不能败! 纵观诸将,最稳当的唯王翦一人! 来了来了! 公孙劫眯着双眼。 饶有兴趣的看向王翦。 后者终于是长舒口气。 他知道托病这理由没法用了。 只得长拜作揖。 “若大王必不得已用臣,非五十万人不可。” “哈哈。”秦王政爽朗大笑,摆手道:“寡人并非与你讨价还价。五十万人,终究是太多了。寡人给你四十万人,并且还会派丞相辅佐于你。而你也不必担忧陈郡,后方已被丞相布下天罗地网。” “哦?丞相也去?” 公孙劫微笑抬手,“劫依旧只是打杂的,灭楚还是要看将军的。” “丞相过谦了。” 王翦心里也是更稳当了。 此前灭赵时,他就与公孙劫合作的很愉快。公孙劫不会插手战略决策,主要负责维持军心和后勤工作。他也能大胆放手一搏,不必忧虑后方。 有公孙劫镇守,还怕什么? 他一人就能抵得上千军万马! 加上后方又解决了熊启。 四十万人,足够了! 第179章 为大王将,有功终不得封侯! 王翦望着公孙劫。 此刻是满脸的感激。 他领兵出征,最怕的是后方不稳。 特别是灭楚之战,必倾举国之力。 两军对峙,动辄就要一年半载。前方消耗粮草甚多,可战线始终无法向前推进。时间一长,后方必会跳出些反对声。 这是不可避免的事。 但现在他就放心了…… 因为有公孙劫啊! 天塌下来,也是公孙劫顶着。 而且他也不必担心独享功劳,毕竟还有公孙劫呢。他王翦就是个干脏活累活的长工,功劳全是公孙劫的。 还有一点! 公孙劫是大王的腹心! 他亲至前线,也有监军之嫌。 王翦也不必担心独揽大军。 “那王将军是同意了?” “臣当为大王效犬马之劳。” “善。” 秦王政微笑点头。 王翦算是他一手提拔的将领。 自蒙骜死后,已是军中柱石。 属于定海神针的类型。 更是秦国的屠牛刀! 只要出鞘,必灭万乘大国! 这老狐狸心里都和明镜似的。 一听公孙劫随军,立马就同意。 “寡人丑话说在前面。”秦王政板着脸,认真道:“寡人将丞相交给你,你可要完好无缺的给带回来。若有任何闪失,寡人唯你是问!” “大王放心。” 王翦讪笑着应下。 他看了看公孙劫,又看向其余人。 最后是硬着头皮开口。 “大王,臣也有不情之请。” “说。” “此次伐楚,几乎倾举国之力。臣已年过花甲,今后恐怕也无领兵的机会。而为大王将,有功终不得封侯。臣现在只想恳请大王,能多给臣赏赐些金玉财帛,田宅园池。” “……” “……” 公孙劫也是哑然。 你个老小子不地道啊! 他亲至前线,就是要打消王翦的后顾之忧。没曾想王翦还是如史书记载的那样,继续讨要好处。 合着甭管怎么着都要? 秦王政先是愣了下。 而后捋须爽朗的笑着。 看着王翦,笑的是相当大声。 王翦则是硬着头皮,继续道:“大王,臣为秦征战数十载。仰仗大王信任,如今已爵至十八级大庶长。此次伐楚,臣已抱着必死的决心。若不能灭楚,臣愿以死谢罪。所以,臣也要为子孙多添些家业。” “可。” 秦王政笑着颔首。 见他如此坚定,也没再追究。 “过几日,赏赐就会送来。” “寡人将四十万大军交给将军!” “这些蝇头小利,寡人都不在乎。” “寡人,只要灭楚!” “臣必灭楚!” 王翦长拜作揖。 他拍了拍手。 王贲便带人走进屋内。 赫然是比较粗糙的沙盘。 两边还摆着定制的小旗。 秦国是黑色的玄鸟旗。 楚国则是赤色凤鸟旗。 “将军看来是早有准备。” “丞相想必已有谋划,翦也想先听听。” “扶苏,你代我演练吧。” 公孙劫淡定摆手。 这事他已经讲过一遍。 就想着让扶苏代为复述。 扶苏虽是公子,可公孙劫现在是他的老师,同时还是他的季父。所以就算直呼他的名讳,也无问题。 扶苏走上前来。 按照公孙劫所言开始插旗。 玄鸟旗先落在新郑和陈郡。 “先生在陈郡已布下间客。”扶苏插旗的同时还在解释,“若昌文君叛秦,郡内的李由和张良都会抵抗。而新郑的李信和蒙恬,则会率锐骑驰援。待平定叛乱,也可向前驰援王老将军。” 扶苏表情有些古怪。 他昨晚就去了华阳宫。 芈夫人也问了昌平君的事。 可他什么都没说。 只说路是自己走出来的。 不论是何选择,都要承受代价。 现在由他亲自兵推,扶苏心中也难免有些感伤。他知道公孙劫已经仁至义尽,就连他的父亲都已克制。 不止一个人上书,要诛杀昌平君! 为什么? 昌平君就是伐楚的威胁。 他很有可能会叛乱反秦。 可秦王却是力排众议。 并且只说了一句话。 不到最后一刻,他不会放弃。 这份情谊已是相当难得。 秦王有无情的一面。 但同样也有自己的人性。 吕不韦犯法,他保其三族。 为救公孙劫,他拿出六座城邑。 母亲病逝时,他连夜赶回来。 昌文君被杀,他又保其三族。 轮到熊启,又没除之而后快。 如果回归理性,现在就能杀了熊启,免得他在后方叛乱。这是为伐楚做准备,关系两国上百万人的死活。 但是,秦王政力排众议。 他始终对熊启留有些希冀。 希望他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哪怕公孙劫都说了,他都愿意等。 他不是不信公孙劫。 而是更想让自己真的死心…… “王将军为上将军,蒙武为裨将。” “届时蒙武攻城父,再向蕲南进攻。王将军率主力进攻平兴,按预估肯定是会面对楚国主力,届时就与项燕对峙。如果昌平君不反叛,就由蒙武攻打寿春,逼项燕率主力回援,王将军则于后方找寻机会。” “若他叛乱,李信和蒙恬将会作为援军相助王将军,合军后就可主动进攻楚国主力。利用锐骑的机动性,冲杀敌军大营,在正面击溃其主力!” 王翦和王贲听得都很认真。 就连王离都连连点头。 这份作战计划是经过完善的。 类似宗正公孙成,少府赵亥,典客姚贾,廷尉李斯,蒙武,杨端和……这些心腹大臣都参与其中,也是他们都认可的。 当然,这只是计划。 当遇到实际问题,还是得由王翦临时决断。否则就只是纸上谈兵,反而不利于战事。 战场上战机往往转瞬即逝,作战计划就算再完善,一场暴雨就可能会扭转局势。而且敌人也可能会做出些超出预料的行动,所以需要主帅随机应变。 目前这只是总体的战略规划。 后续所有战术,都将为战略服务。 核心目标就是寿春! “王老将军认为如何?” “甚好。”王翦连连点头,赞赏道:“说起来,现在有了这沙盘确实方便许多。这旗帜只要一插,还可相互演练。我教导离儿兵法,也是用这沙盘。” 秦王政眯着双眼。 这老头还真是不放过任何机会要好处。 现在提及王离,又是何目的?“ 第180章 备战,倾举国之力! 入夜。 公孙劫抬手落子。 扶苏急得满头是汗。 落子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反观公孙劫则很淡然,甚至还抽空拿起书册翻看。扶苏看的是头皮发麻,被堵得已经无路可退。 “先生。” “你说。” “王翦真的很缺钱吗?” “你这话问的……有谁会嫌钱多吗?”公孙劫面露微笑,放下簿册道:“你要知道,王翦已年过花甲。随着秦国接连征战,后续立功的机会越来越少。他的年纪摆在这,基本已无机会。” 打仗往往得要长途奔袭。 这就导致将领身体负担极大。 领兵不是说起来那么容易的,方方面面都需要考虑到。士卒们的吃喝拉撒,怎么协调的?每天需要行进多少路……这些都很考验将领的能力。 “而纵观诸侯,对秦威胁最大的就是楚国。曾经赵国也很棘手,但远不及楚国。王翦扛下最重要的任务,此次也将消耗甚多,他总得为自己的未来着想。看着吧,后面他还得继续讨要赏赐。” “啊?” “他不仅是以金玉自污,也是为堵住朝中廷臣的嘴。后续战事胶着,若是战线始终无法推进,他们也只会议论王翦贪财,而不会逼迫他出兵进攻。当然,确实也能得到很多好处……” “……” 扶苏苦笑着点头。 没想到里面暗合这么多博弈。 他此前就曾听熊启说过,王翦是军中最出色的名将。不仅仅只是因为他会打仗,更因为他会做人。王翦前些年并不显眼,但他始终坚持站在秦王这边,堪称是秦王的忠犬。 很快,王翦就会成为军中柱石! 事实证明,还真是如此! 王翦不像别的武将,满脑子都是肌肉。他不论是做人还是打仗,都是动脑子的。所以纵观历史上立下大功的名将统帅,能像王翦这样急流勇退的都极少。很多名将,最后都成了政治牺牲品。 毕竟兵权可是重中之重! “行了,你已经输了。” “我还能再下……” “你再怎么下,三步内就没得玩了。”公孙劫淡定收子,平静道:“话说,宫内玩英雄杀的多吗?” 他回至咸阳后,就留在了咸阳侯府,都没来得及去蓝田。只是见了李牧张苍等人,自然也没去终南宫。 “你的弟弟妹妹如何了?” “都玩疯了……”扶苏也是打开话匣子,“先生是没瞧见,他们也开始编撰角色,招数是越来越夸张。像我仲弟高,足足编了八个技能,现在都没人和他玩了……” “哈哈。” 公孙劫笑了笑。 将棋子全部都收了起来。 “行了,今天回去休息吧。” “那先生早些休息。” 扶苏恭敬起身告退。 公孙劫则是轻轻点头。 而后又拿起簿册,仔细翻阅。 频阳县也来了不少魏国迁虏,目前都已定居。每个乡都分配有豪族,免得他们互相勾结。目前进展很不错,几乎都已安顿好,但还是要留个心眼。 时间在指尖流逝。 公孙劫打了个哈欠。 看向旁边燃烧着的烛火。 最后是幽幽叹息。 他只希望,扶苏后面能挺得住。 政哥对他的考验远远还未结束。 昌平君的血,将会化作火焰。 扶苏也将因此浴火重生! …… …… 次日。 六马大车驶出频阳。 秦国也开始积极备战。 既是伐楚还要动用四十万人,那几乎是倾大半个秦国的力量,随着秦王政的诏书下达,秦国这辆战车都开始运作。 王翦亲率关中精锐五万人,先行一步前往陈郡。蒙武则领羌兵、邯郸和汉中郡,共计十万人紧随其后。 大梁城还有十万精锐留戍,则汇至王翦军中。至于其他十五万人,则是从南阳、三川等郡出发。 秦王政已经下了死命令,所有士卒必须在八月份抵达陈郡。如若延误,一律按照军法从事。 总计四十万精锐! 这还没算留守在新郑的两万锐骑。 秦王政此前就说过,诸侯之民皆为秦人,所以还有很多来自昔日的赵人、魏人、燕人和楚人。不仅仅是要借此融合,同时也是削减他们的有生力量。 目前秦国已经夺取他们的疆土,并且是编户齐民都归属秦民。可这里面终究有些不安因素,威胁最大的就是这些青壮。他们如果留在当地,治理起来也会很麻烦。倒不如全收至军中,先和楚国死磕一波再说。 至于战死了? 那也是楚人杀的啊…… 这不能怪秦国了吧? 治国就是这样,哪怕是不太好的手段,也必须得包装起来。同样的事,如果从不同立场来看就有很多解释。毕竟秦国明面上是说,将他们一视同仁不会区别对待。这是信任他们,给他们立功的机会。 与此同时,各地也开始抽调民夫徭役。他们主要负责的就是运输粮草,毕竟足足四十万的人吃马嚼,每天都是天文数字。 四十人一天起码得吃一石米,别的什么盐、酱、菜羹都不算。四十万人,一天就得吃一万石米。如果再算上战马壮牛等牲畜,那开销又得再加一万石。 这还仅仅只是每日开销。 还没有算开战后军械的损耗。 每日两万石米啊…… 也不算兴军路上的损耗,光对峙上几个月,就是数百万石的粮食。这可都是公孙劫往少里算的,但凡再出点意外,甚至能直逼上千万石粮食! 要不是从大梁城内缴获海量的物资,秦国还真没法这么快发起灭楚之战。即便如此,秦国内部的粮价都开始往上升。 这其实就是大战的征兆…… 终于,公孙劫的驷马大车驶出咸阳。秦王政站在章台宫前,看着马车渐行渐远。他可是将扶苏交给了公孙劫,也希望看到扶苏能真的做出改变。 “赵高。” “臣在。” “诏令廷臣,准备廷议。”秦王政背着手,淡淡道:“灭楚牵扯甚广。各郡必须得要做好准备,务必要保证前线粮草所需。各郡凡有贻误者,一律枭首!” “臣遵令!” 赵高抬手作揖。 连忙就去准备。 从秦王政的态度就能看出来,这回灭楚是势在必得。甚至不惜拼上这些年的储备粮食,要自后方源源不绝的保障秦军所需。 不惜代价,也要灭楚! 第181章 大王,别忘记我的田宅! 秦王政十九年,六月。 烈日炎炎。 公孙劫坐在凉亭内歇息。 张苍就坐在他对面。 拿着红糖就干嚼。 这回伐楚动用四十万大军,公孙劫自然也需要属吏。张苍作为中庶子,加上又精于数术,就被公孙劫带上。 看到他大快朵颐的模样,公孙劫也是咋舌。难怪这胖子会有蛀牙,对甜食的喜爱已经到了病态。红糖甜的腻人,公孙劫就是泡水喝都吃不消,更不必说干嚼了。 “嗝——” “哈哈哈,柘糖真好吃!” “师弟,你下回记得多带些。” “有此柘糖,我饭都能不吃!” “你牙不疼吗……” 公孙劫是头皮发麻。 张苍却是满不在乎,笑着道:“这世间唯美食与美人不可负。话说,你要不也给大王发封信函,多要点田宅美人什么的。你瞧瞧王将军,人还没到陈郡呢,派人快马加鞭送了五封信函给大王,嚷嚷着要田宅。整个东乡的田地,基本都成他王家的了。” “我对这些没什么兴致。” “我有啊!” “那你要得努力了。” 公孙劫没有顺着他的话说。 也知道张苍擅说笑言。 张苍经常跑侯府蹭饭,吃完还要打包带回去些。公孙劫远在新郑,而张苍居内也常得到些赏赐,压根就不差钱。秦王经常召他,听他对各家思想的阐述。听得爽了,就会给他些赏赐。 唔……就有些类似东方朔。 公孙劫看向亭外。 扶苏正带着军卒,拎着木桶给民夫分些清水。他虽然贵为公子,却是相当亲民。这几日相当照顾民夫,备受他们敬重。 “话说,大王为何要带上扶苏?” “昌平君终究是他的舅父啊……” 公孙劫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遥望屹立的玄鸟王旗。 “你见过玄鸟没有?” “燕子?” “嗯。”公孙劫端起陶碗抿了口温水,轻声道:“侯府屋檐下,就有些燕子窝。我离开时,瞧见个趣事。有只雏鸟不愿离开鸟窝展翅,最后被其父母拽了出来。因为恐惧而拼命展翅,可还是掉地上摔死了。” “你是说?” “扶苏的确是秦国长公子,可他需要展翅翱翔,而不是缩在窝中沦为笼中雀。如果他不愿展翅,那秦王就会逼着他离巢振翅。大王对扶苏,终究是寄予厚望……” 公孙劫轻声呢喃。 张苍若有所思的点头。 类似雏鸟离巢的事很多。 像家犬也会将幼犬赶走。 扶苏的血脉摆在这。 他必须要亲自做出切割,证明自己。否则的话,他永远无法得到嬴秦宗室的认可。临走时,政哥是专门与他私底下聊过。如果昌平君真的叛乱,就由扶苏亲自负责,最后送熊启一程! 公孙劫起初也无法接受。 毕竟扶苏现在也就十岁。 可再后来,公孙劫就想明白了。这些都是楚系惹的祸,扶苏需要自己证明切割。况且扶苏是公子,不是寻常百姓。欲承王冠,就必受其重。也许对扶苏是很残忍,可他要真想上位,以后会遇到更残忍的事! 张苍脸上笑容消失。 最后只是长叹。 也许,这就是他们的宿命。 当坐上王榻时,就会成为孤家寡人。 所谓的人性情感,几乎全部消失。 对扶苏而言,也是同样的道理。 “先生,先生!” “怎么?” “你快看,好些民夫都病了。他们没什么食欲,喝了水后就开始狂吐不止。听医师说,每年夏季都有民夫如此。” “正常。” 公孙劫则没放在心上,抬手道:“现在天气热,他们推着粮食艰难行军数十里。因为出了太多的汗,导致体内盐分流失。这时候如果喝水比较急,就容易患病。后面可以喝温盐水,而且得小口多喝。” “盐水?” “嗯。” 公孙劫淡然点头。 用专业的术语,这就是低钠血症,当然也有可能是中暑了。现在天气热,每日还要行军运粮,很容易出现这种情况。 扶苏是连忙跑去安排。 见他急匆匆的模样,公孙劫是甚为满意。他出了函谷关后,就沿着大河向东而行。途经河东、三川、河内郡,现在是朝着颍川郡而行。 沿途征调不少民夫和士卒,主要就是负责运输粮食。粮草不是说就运送一回,而是一波接着一波,尽可能减少对百姓的影响。像王翦是先行一步,他也带上了些粮食。如果加上大梁城内的存粮,短时间内是无需担心。加上还有从巴蜀而出的稻米,王翦在前线就是僵持个大半年,也完全能撑得住。 就是对后方百姓压力较大。 四十万青壮锐士! 再加上运粮民夫刑徒! 后续秋收,只能靠老弱妇孺。 …… 民夫们无精打采的瘫坐。 汗水已打湿了他们的衣裳。 他们其实听不懂扶苏在说什么。 但扶苏的心意,他们都明白。 “丞相说了,现在正是夏季。你们出汗太多,所以需要喝些温盐水。喝的时候每次少喝些,多喝几次便可。” 扶苏边说边打着手势。 好在旁边译者帮着解释。 他们面面相觑,都开始尝试。这时候庖人也做好饭食,由专门军吏分发。秦军内部是阶级森严,爵位越高吃的就越好。类似这些民夫,每日就只能吃半斗粝米。如果是士卒,就能吃精米配咸酱。爵位官职越高,那还有菜羹甚至是肉。 至于民夫徭役,就只能吃粝米。而粝米就是糙米,里面还有没舂完的谷壳。口感也很差,往往是囤积两三年的陈米。但对民夫而言,已是难得的珍馐。 所以别指望在秦军中同吃同住,彰显自己体恤士卒。秦法明文规定了,爵位越高吃的就越好。 嫌吃的不好? 那你为何没爵位呢? 看着扶苏忙碌,这些民夫皆是面露感动。吃着粝米粥,只觉得自己这辈子算是值了! “扶苏。” “怎么了?” 公孙劫收起地图,缓缓道:“这两日我们的进程慢了些,后面得加快行军。必须得赶在八月前,抵达陈郡。若是延误战机,就连我都要受罚,将这事告诉他们。” “好!” 扶苏点了点头。 这段时间他们确实耽误了些时间。 有人生病,有人脚底糜烂。 前面又经历了数日暴雨。 甚至还遇到了泥石流。 后面还是得抓紧啊…… 第182章 失期法皆斩,张良盗书 八月初。 陈郡外军营。 诸多民夫正在挨训。 军吏扬起鞭子就要抽打。 不过却是被扶苏所阻拦。 “他们是民夫,失期不过三日,按律令只需口头教训便可。” “唯唯……”军吏不敢造次,瞪着牛眼道:“还不多谢公子?” “吾等拜谢公子!” “不必多礼。” 扶苏浅笑摆手。 就像是做了件小事。 秦国对民夫徭役还算是宽松,如果没能如期抵达地点,根据失期的时间来判。像他们就失期三天,军吏只需口头教训便可。如果是六到十天,就罚一块盾牌;若是超过十天,就要罚一副铠甲! 至于失期,法皆斩? 这当然也是有的。 但只是适用于戍卒。 军法是军法,民法是民法。 民夫徭役归属《徭律》,就算失期也不会直接斩了。而如果是戍卒的话,那根据军法就很可能全砍了。 这时候可千万别骂暴秦。 因为秦国也是拾人牙慧。 往上古说,防风氏迟到被禹诛杀。 往前说,庄贾失期被司马穰宜斩首。 要继续往后说,汉武帝时期的公孙敖就因为失期而要被斩,只是缴纳赎金后被免为庶民。 军法不留情,可不是让你过家家的。可能就因为失期,导致满盘皆输。那其他战死士卒,又该找谁说理去? 公孙劫则是穿行于军营。 张苍紧随在后。 行至中军大营,帘布拉开。 里面已经坐满了将领。 甚至还包括熊启在内。 这自然是公孙劫喊来的。 他看起来又老了些,坐在最后面。当看到公孙劫时,终于是来了精神,直勾勾的看着公孙劫。 他昨晚出发时,其实特地问过张良。现在张良已被提拔为郡丞,是货真价实的封疆大吏。 在熊启看来,他属于是被排挤出权力的中心。秦王政也不再信任他,而这些公孙劫是功不可没。类似排兵布阵这种事,公孙劫为何要召他? 这里面是否有阴谋? 张良也觉得很有道理。 毕竟公孙劫是绝顶聪明的人。 他召熊启商议,必有其阴谋。 很可能是要散布假消息。 借此迷惑熊启! 借熊启之口,蛊惑楚国! 有道理…… 这也是熊启最担心的点。 那该如何是好? 张良认为熊启肯定要来,同时将计就计。而张良则找机会混至营帐,看看能否找到公孙劫的作战书。届时两人对照,自然就知晓谁真谁假。 关键时刻还得是张子房啊! 熊启是感动不已。 毕竟风险是相当高。 若被擒获,必死无疑! 可张良却毫不在意,只告诉他只要能扳倒秦国就是值得的。他的诸多宗亲,都被公孙劫残忍诛杀。当初韩非对他也有知遇之恩,却被暴秦毒杀。这笔血海深仇,他肯定是要算的! 看看! 张良虽是文人谋士,却也有以死报国的忠勇骨气! “吾等见过丞相。” “诸位不必客气,坐。” 公孙劫位居正坐,示意他们坐下。目光环视,堪称是秦国全明星。此次伐楚,他在人员安排上也是尽量平衡各家。 王翦,蒙武就不提了。 冯毋择代表冯氏。 李由则代表李氏。 李信代表着少壮派。 还有杨樛,背后就是杨氏。 武将们是有老有新,堪称是秦国最强天团。除了羌瘣、辛胜这些人还在守边,其余武将家族都有参与。 伐楚可是块大蛋糕! 所以需要分配好利益。 要不然就容易有人拖后腿。 公孙劫环视了圈。 最后则与熊启对视了眼。 “昌平君此次来的倒是挺早。” “丞相召见,启自当早至。” “哈哈,好。” 公孙劫笑着点头。 他又看向王翦等人。 皆是心照不宣的一笑。 对付奸臣,就得比他们更奸诈。 战术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真真假假,核心就是个骗! 真的变成假的,假的变成真的! “此次召集诸将,主要是想讲讲后续战略方向。” 公孙劫起身指向沙盘。 而后将先前说的重新讲了遍。 “陈郡至关重要,就全权交给昌平君。”公孙劫指着陈郡,认真道:“此地关乎秦军粮草军械,不容有失。就算楚国突袭急攻,昌平君也必须得守住。” “丞相放心!” 熊启抬手应下。 秦国此次伐楚,就是在拼国力。动用四十万大军,数十万的民夫徭役。蒙武率十五万精锐攻城父,再向蕲南进攻。王翦率主力攻平兴,按预估会撞见楚国主力。 蒙武这支将会表现的极其强势,就是要给楚国营造出主力的架势。 而楚国则想着凭借城防和阻击,尽可能的拖延秦国主力,避免与之决战。然后攻打弱的,再夺取陈郡,断了秦国后路。 但……楚国就掉进秦国的陷阱。 因为秦国就是要和楚国主力对决! 等蒙武攻打至寿春,项燕是必定要率军回援。而两军对垒的时候,可不能随便掉头撤退。李信在历史上惨败,就是被项燕在后面尾随追击,然后一举攻破大营。 公孙劫围着沙盘不断讲述。 王翦瞧见到点了,便让庖人准备酒菜。喝的是当地果酒,吃的是肥美的烤鹿肉。觥筹交错中,熊启明显是不胜酒力,红着脸开始发酒疯,说着各种不着边际的话。 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让他先回去歇息。在士卒搀扶下去,他回至帐内,同时让其余人都先退下。 他坐在榻上,恢复冷静。 张良端着盆清水走来,而后就压低声音,“君上?” “嘘……” 熊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确定无人偷听后,这才点头。 “子房,你可查到什么?” “嗯。”张良认真点头,“我翻到了公孙劫的军书。将会让王翦率二十五万主力,攻城父再打蕲南,趁着楚国主力被调出,急攻寿春,要毕其功于一役!再由蒙武攻打平兴,拖住楚国主力。” 熊启瞬间清醒过来。 果不其然啊! 公孙劫在这等着他呢。 得亏他技高一筹,提前是让张良盗书,顺利知晓了秦军的真正作战意图。要是他将假消息传给楚国,后果将不堪设想! 公孙劫是真够阴险的! 将王翦和蒙武交换了方向! 害得他差点中计! 第183章 子房,你可立下了大功! 熊启现在是全都明白了。 公孙劫是一环套一环。 召他参加议会,就是要散布假消息。 秦国这回的确是要兵分两路。 王翦率主力军,二十五万人。 蒙武则是佯攻部队,有十五万人。 这个信息是没错的。 有问题的是进攻方向! 公孙劫说的是王翦率主力在后,攻打平兴。蒙武带队攻打城父,再攻蕲南,而后威逼寿春。逼迫对峙的楚国主力回援,而后再被王翦追击攻破。 消息传去楚国后,他们会如何做? 那自然是要调整作战方针。 派遣主力攻打蒙武,避免和秦国主力对峙。通过击溃蒙武后,以最快速度夺取陈郡。这时候熊启起义,再围攻王翦主力! 当然,这些是假的作战计划! 如果真这么干,就中计了! 因为公孙劫这人太过阴险。 蒙武和王翦互换了! 王翦依旧率领主力,但他攻打的是城父和蕲南。这时候楚国若得到假消息派兵,那两国主力依旧会对峙,正好落进公孙劫的陷阱中。 太阴险了! 熊启忍不住咋舌。 幸亏是有张良在,他才知晓公孙劫的真正计划。听起来是有些复杂,但公孙劫的目标很简单。借助熊启之口,将假消息传给楚国。 借此让秦楚两国主力对峙,而蒙武则带着侧翼蚕食楚国疆土。最后威逼王城寿春,届时项燕就不得不回援。而秦国主力就顺势追击,重创楚国。 一套接着一套! 也是让熊启叹为观止。 得亏他留有后手,让张良帮忙。 “子房,你这回可立下大功。” “何意?” “公孙劫在帐中所言,与你说的刚好相反。”熊启眯着眼,低声道:“按你所说,王翦率主力攻城父和蕲南,再攻寿春。而蒙武则领兵攻平兴。楚国要避免主力对峙,就以城邑拖延王翦,派主力先攻蒙武!” 张良若有所思的点头。 心里对公孙劫是无比钦佩。 瞧瞧,这就是他的厉害之处。 公孙劫先前与他说过,最顶尖的谋士不是指挥自己人,而是指挥敌人。将敌人玩弄于股掌,让他们为自己所用。 熊启就是如此…… 这回就是来了套计中计! 他在帐中说的其实是真的! 只是他知道,熊启绝不会轻信。这时候就让张良帮忙盗书,将假的作战计划告诉熊启,这家伙就深信不疑。 因为,这些都是他自己查的! 而且还提前预设了很多事,觉得公孙劫肯定不会说真的,而是故意设计他。公孙劫是早早就洞悉了他的心里想法,一步步引诱熊启掉进陷阱! 关键是,熊启还挑不出错来! 张良越想越后怕。 这得亏当初他选择投靠公孙劫,否则是真的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熊启已经是相当谨慎,可被骗成这样都没想到。 “那君上有何打算?” “将真正的消息传给楚国,同时加上本君的应对之法。”熊启捋着胡须,自信道:“还有就是陈郡。虽然公孙劫方才没说,可他在陈郡也是留有些兵力。就比如说那李由,算上郡卒和县卒,起码五千多人。” “君上有何想法?” “此事还得交给你。” “嗯?” 熊启看着张良,低声道:“我记得,你和李由关系尚可。待我起事时,就由你想办法将他灌醉。届时得到他的官印,打开武库!我们在陈郡起事,斩断秦国后路!” “好。” 张良点了点头。 熊启眸子深处好似有着火焰燃烧,好似是为楚国找到了活路。他根本就没考虑过,只是一门心思的帮助秦国,完全不顾与秦王的情谊。 “君上早些休息,良告退。” “嗯。” 张良淡定抬手。 等他出门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军内烧着炉火,还有士卒举着火把巡视。他其实很能理解熊启的举措,但可惜他们注定不是一路人。 曾几何时,他也想过很多。可每当他心生不轨的想法时,就会想到了公孙劫。两人对坐,滔滔不绝的聊着理想。也许,公孙劫才是对的…… 只有天下归一,才能真正的太平! 否则,就永远会有战火! 熊启啊熊启…… 要怪就只能怪你走错了路! …… 张良拉开帘布。 里面则是灯火通明。 公孙劫正坐其中,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子房,熊启都信了吗?” “良,见过丞相。” “你我就不必客气了,快坐。” 张良笑了起来,坐在公孙劫对面,抬手道:“丞相此次的计中计,良叹为观止。至于熊启,自然是深信不疑,他已决定将此事通知楚国。” “他还是背叛了大王……” 公孙劫轻轻叹息。 他其实根本不想如此。 熊启的身份极其特殊。 政哥对他已是百般忍让,他还是扶苏的舅父,芈夫人的大兄。可他却毅然决然的投靠楚国,甚至要将兵力部署泄露给楚国。 秦国这回是倾举国之力啊! 足足四十万大军! 可熊启却依旧站在楚国这边! 如果真的惨败,秦国必将元气大伤,还会失去刚攻下的陈郡,甚至还会威胁到南郡、颍川等地! 届时,秦国又该如何是好? 可这些,熊启根本不管。 他是一门心思的效忠楚国。 “昌平君此人太过重视这些。” “罢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公孙劫平静摆手,“他的死,正好是扶苏成长的机会。我已经将扶苏秘密留在陈郡,并且交给了李由。子房,后方的安危可就要靠你了。” “丞相放心。” 张良面露无奈。 他干的事和先前差不多。 都是背刺盟友的脏活。 先是横阳君,现在是昌平君! 套路招数也都是一样的。 对横阳君,张良还有些负担。 可对昌平君,他是压根不在乎。 “熊启也找到我。让我后面找机会灌醉李由,窃取他的官印。然后打开武库,借此在陈郡起事。切断后路后,秦国在前面可就难咯……” “哈哈,他也就这点本事了。” 公孙劫是爽朗大笑。 熊启其实是个很聪明的人。 可惜,他的心理都已被公孙劫所猜中。对公孙劫来说,熊启就是条大鱼。只要他下足饵料,熊启就肯定会咬钩! 哪怕是直钩,他也会咬! 所以,熊启还是灭楚的功臣! 第184章 事成之后,我要江南地! 寿郢,王宫。 炉火熊熊燃烧。 楚王负刍正坐王榻。 左右则站着诸多大臣。 屈景昭三族皆位列其中。 站在左侧首位的是项渠。 而右侧的则是景驹。 这是因为楚国素来与中原不同,他们是以左为尊。是谓楚人上左,君必左,无与王遇。 项渠目前担任大司马,仅次于楚国的令尹,主要负责军事指挥。他的父亲项燕则为上柱国,统领楚国大军。目前已经前出,随时都能攻打南郡。 朝中大臣皆是心腹。 也无需担心什么。 “诸位,寡人已得到密令!” “秦国发兵四十万大军,即将攻我楚国。由王翦担任上将军,率二十五万主力,攻打城父再攻蕲南之地,而后顺势攻我王城。而蒙武则将十五万,攻打平兴。列位,都有何想法?” 负刍没有说昌平君的事。 昌平君是枚极其重要的棋子。 至今都是和项氏单线联系。 就连景驹他们都不知情。 “四十万人?” “似乎并不算多。” 项渠眯着眼,轻轻摇头。楚国目前带甲的精锐主力都有二十万,若是倾举国之力,起码能爆兵至五十万。楚国的优势是在地方作战,后勤压力要小。可若是两国主力对峙,就需动员更多的人。 “四十万人,也不少了!” “大王,这消息可靠吗?” “嗯。” 负刍自信点头。 这可是熊启传来的消息。 有他的官印和字迹佐证。 他此前也曾怀疑过。 也许熊启是双面间客? 可后来就觉得不太现实。 因为发来的消息极其全面,包括秦国有多少兵力,如何排兵布阵,后方有多少粮草军械,甚至负责领兵的将领都有谁。此外他特地让人打探过,发现确实没错。 “臣以为可派主力攻打王翦,一举破其主力。再派遣小股兵力,缠住蒙武。只要蒙武久攻不下,吾等就有机会。若能夺回陈郢,足以将这四十万秦狗全部诛杀!” 景驹是坚定开口。 将对将,兵对兵! 主力对主力! 楚国目前占据了地利优势。 他还是相当有自信做到的。 项渠却是摇头,淡淡道:“景君可曾听说过田忌赛马的故事?没错,暴秦的兵力不多不少,我楚国也能抗衡。但别忘了料敌从宽,况且公孙劫更是亲至前线。暴秦连年征战,有诸多百战不死的锐士。而我楚国……” 项渠没再多说。 自楚王悍起,楚国的确是打了些胜仗。但都是小打小闹,根本不算什么,和秦国更是没法比。 打仗可不能光比人数,军械、士气、经验……都得考虑。说难听点,秦军若是成年壮士,那楚军现在就是孺子。就算人数比得上,质量上也相差甚多。 “田忌赛马?” “那大司马是要?” “以下等马拖住王翦,以上等马围剿蒙武。待击溃蒙武主力后,再奇袭陈郡,断王翦后路。如此,王翦和公孙劫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必败无疑!” 项渠缓缓讲述自己的想法。 这同样也是熊启的作战计划。 但出于安全考虑,他没讲熊启会帮助楚国。毕竟熊启这步棋至关重要,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暴露。 他认为熊启的计划更合适。 采用田忌赛马的方式反击秦国。 主力对主力的话,楚国必败! 哪怕楚国人数占优,也非对手。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用主力攻打蒙武,争取先将蒙武灭了。这时候昌平君再于后方叛乱,切断秦国后路,那王翦带的主力也将惨败。 这么做,明显更有胜算! “诸位认为大司马所想的如何?” “甚好!” “臣附议!” “臣附议!” “……” 就连景驹都抬手附和。 在他看来,这的确是更好些。 “好!”负刍长舒口气,拂袖下令道:“传令上柱国项燕,令其率三十万精锐备战前往平兴,务必要在最短时间内攻克蒙武所部。” “吾等遵令!” “再令司败宋义,率八万大军驻于城父。务必要拖住王翦,令其无法进前。再由项梁率五万大军,攻打南郡!” 负刍快速安排。 此刻眸中都燃烧着火焰。 秦国既然来犯,就绝不能让他们牵着鼻子走。他不光要反击秦国,更要主动进攻。现在的南郡,也曾是楚国故地。他派兵攻打南郡,是为前线减缓压力。同时让秦国的注意力从陈郡转移,方便昌平君在后方搞事。 秦楚交战已摆在眼前。 双方甚至连使臣都懒得派遣。 “项渠!” “臣在!” “就由你坐镇后方,务必要确保前线粮草不失!” “臣遵令!” 负刍对项氏很信任。 毕竟他能上位,可全靠项渠相助。此次抵抗秦国,项氏就是核心主力。项燕、项渠、项梁,皆是担任要职。还有个领兵的宋义,乃是楚国重臣,也是帮助负刍上位的核心人物。他主要负责宫中禁卫,但是被项渠说服。 负刍原本是想让宋义担任令尹的,但考虑到项氏功劳,再加上昌平君决心叛秦归楚,最后才让宋义下去好好沉淀。司败也是楚国的官职,对应的就是秦国的廷尉,主要负责司法刑狱这块。 此次宋义同样肩负重任。 主要任务就是戍守城父。 拖住秦国的主力! 借此给项燕创造条件! …… 景驹出了王宫。 看着大步昂扬的项渠。 项渠因为有拥护之功,在朝中地位越来越高,隔三差五就会得到赏赐。这回更是将后勤辎重全权交给项梁,要知道这可是个肥差! 从手指缝流出来的都是油水! 景驹走的很慢。 他抬头看向夜空。 负刍对项氏无比信任偏爱! 按负刍所言,若这回能顺利击溃秦国主力,江南之地都归项氏所有!那我们的楚国,会变成什么样呢? 景驹也算是忠心耿耿。 这些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结果什么好处都没落到。反而还遭受排挤,成了边缘人物。 现在只能希望一切顺利。 只要能击败秦国,就都是值得的。 景驹长叹口气。 朝着宫门方向而行。 尽管他们都很笃定,可景驹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他倒不是怀疑项渠,他是担心公孙劫啊! 这小子真会中计吗?! 第185章 平兴城,侏儒优旃 秦王政二十年,十月正旦。 平兴城内。 五尺高的侏儒站在台上。 他以米粉朱砂,画着怪诞的妆容。手里握着个喇叭,穿的也是破破烂烂相当粗糙,故意扮丑逗趣。 他名为旃,无姓无氏。因为是优人,所以又称他为优旃。优旃背后有着专门的团队,主要是奔走各地,以扮丑逗趣为生。运气好若能得贵族赏赐,日子就好过多了。 王翦是以雷霆之势,短短三日就将平兴全面占领。而后主力前出,在外面驻扎。其余士卒则驻扎在后,也算是蛊惑敌人。 优旃刚好是跟着团队在这。 恰逢正旦,公孙劫就整了个正旦晚会。主要是犒赏三军,同时让将士们开心开心。由公孙劫亲自编了个节目,就由优旃负责。 有点像是小品,也有些类似是话剧。主要是根据《晏子使楚》而编排,将士们开心的同时还能顺带黑一波楚国。 “OI!” “前面的矮子,这里是楚国!” “我是齐国使臣晏婴,我是特地来拜谒楚王的。” 优旃挤眉弄眼,表现的很滑稽。虽然没有实物,可他这人长得就很喜庆。加上说话方式也很有趣,顿时引得诸多将领哈哈大笑。 这就是老天爷赏饭吃。 有的人就适合扮丑逗笑,话都不用说,往边上一站就是笑料。同样的台词,换个人的效果就完全比不上。就好比优旃,他本身就是侏儒,也就只有五尺高,还没一米二…… 像刚才的护卫就很有意思。 循着声音左右观察。 却好像是没看到优旃。 最后气的优旃跳起来挥手。 这一幕就是让王翦都忍俊不禁。 “齐国使臣?” “好的,那你从这走吧。” 护卫笑呵呵的一指。 高大的城门旁边,还有个小门。一条黄犬抬脚撒了泡尿,而后摇着尾巴从小门而过。就这条狗的演技,都相当精湛。 优旃愤愤然的跳着抗议。 “这是狗洞!” “我访问的是楚国,不是狗国!” “哈哈哈……” 全场顿时轰然大笑。 王翦则是捋着胡须。 这都是根据晏子事迹改编来的,他们这些人自然都知道,可大部分将士并不知情。关键是优旃演绎的活灵活现,相当有趣。 攻打平兴的时候很容易。 只是秦国也有些死伤。 恰逢正旦,自然有些将士思念家乡。公孙劫就想着让优旃准备些节目,主要就是让士卒们开心些。 高台上场景迅速变换。 优旃走的是相当滑稽,两侧卫士则尽显傲慢,将楚人的粗鄙野蛮表现的淋漓尽致。其实公孙劫仔细想过个事,舆论这玩意儿你不把握住,就容易被别人抢走。 治国不能光靠舆论造势,但不能没有。老百姓没这么高的文化水准,他们分不清真假,越简单粗暴受众就越广。就拿《三国演义》来说,因为影视剧熏陶,所以很多人都认为里面的事是真的。 至于三国志? 那关我什么事? 一个人说可能是假的。 十个、百个、千个散播就成真的了。 若敢提出异议,那就是异端! 公孙劫这回也是做个尝试,等后续他可以编排很多节目。逢年过节的,也给百姓整点花活。只要他愿意,能将秦国塑造成悲天悯人的大圣人! 没错,短时间很多人会质疑。 可三代之后,谁是真谁是假呢? 口口相传的东西,才是真的! 时间可以抹平很多事。 就算有血海深仇,只要经过些手段操控,他们都会忘记。甚至因为日子能过的更好,反而还会维护。 公孙劫微笑看着。 就拿晏子使楚这个节目来说。 就是将楚国塑造成了大反派。 他们高傲自大,蛮横无理。 晏子虽是侏儒,却很机智。 看着他大杀四方,让楚王认错道歉,这种爽文剧本甭管在任何时候,受众都相当广。 当然也黑了一把楚国。 这种招数在后世很常见,就以好莱坞的电影来说,很多反派都是大毛家的,而救世主则是他们。这种意识形态不断洗脑宣传,会让很多人有个先入为主的观念。 没错,聪明人不会受到影响。 但聪明人永远是少数。 …… 终于,‘楚王’登场。 他戴着竹冠,胸口敞开。 居高临下,不可一世的看着晏子。 “你们齐国没人了吗?” “为何就派个矮子来?” 优旃拱手一笑,“我国派人是有讲究的。去贤国,就要派贤能的人。去蠢国,就要派遣蠢人。而我是齐国最没本事的,所以就来贵国了。” “哈哈哈哈!” 全场哄堂大笑。 屠睢笑的是前俯后仰。 这说的相当有意思。 还偏偏挑不出错来。 这时候又押上来个贼寇。 ‘楚王’再次挑眉,轻蔑冷笑道:“你看看,这是你们齐人,竟然在我楚国偷盗粮食。难道说,你们齐国是偷国吗?” “不不不,大王想错了。”优旃再次拱手作揖,认真解释道:“就像我刚说的,只有没本事的人才会来楚国。他刚好就是没本事的,但在我齐国终归能靠鱼盐获利,就能安分守己。来到楚国后,因为受到你们风气影响而盗窃,难道你们楚国盛产窃贼吗?” “你……” ‘楚王’顿时涨红着脸。 “你可听说过天子之怒?” “臣从未听闻。”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优旃挺剑而起,怒斥道:“大王可知布衣之怒?” “布衣之怒,以头抢地耳!” “此为庸夫之怒。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今日是也!” 欺软怕硬的楚王怕了。 色挠长跪而谢曰:适才相戏耳! “哈哈哈!” 全场再次大笑。 都觉得楚王是相当滑稽。 而这出节目也是就此结束。 优旃笑呵呵的朝着众人抬手道谢。 王翦则是看的云里雾里的。 这后半段剧情不对啊! 哪来的布衣之怒? 况且晏子出使,哪来的剑? “丞相,晏子后面说这些了?” “哦,你看的是删减版的。” “啊?!” “逗你的。”公孙劫笑了笑,指着手中剧本道:“我只是加了些艺术创作而已。你看,他们看的不是很开心吗?” “……” 王翦是目瞪口呆。 艺术创作? 这改的有点多啊! 第186章 黑夫,楚国主力! 入夜。 军营内炉火燃烧。 诸多青竹被丢进篝火中,而后就发出噼里啪啦的爆炸声。这也算是正旦特有的爆祭,主要是用来驱邪迎吉。 将士们饮酒吃肉,好不快活。 有的三五成群,高谈阔论。虽然口音不同,但聊得都一样,都在讨论今日看的节目。 “黑夫,你说这节目是真的吗?” “楚人真的这般野蛮无礼?” “那楚王也如此愚蠢?” “肯定啊!” 面庞黝黑的青年理所应当的点头,他就是这些人口中的黑夫,乃是南郡安陆县人。他和季弟惊都被征召入伍,奔波千里参与伐楚。 在进攻平兴时斩下了颗首级,结果被什长抢走。就在他投诉无门时,刚好被公孙劫瞧见。帮着他讨回公道,还让他直接当了什长。 他现在管着十个人。 皆是从安陆县来的同乡。 黑夫头戴黑巾,认真道:“虽然是演绎而出,但既是丞相所安排,那肯定是真的。我方才特地问过百将,还真有晏子使楚这事。” “那难怪楚国会被灭。” “是啊!” “真羡慕什长,现在都有了公士爵位。等回去后就能得田宅赏赐,还能为斗食乡吏。” “哈哈,后面还有的打!” 黑夫得意笑着。 摸了摸怀里的柘糖。 这可是公孙劫特地赏给他的。 吃起来是相当甘甜。 他都听医师说了,此物可是相当珍贵。像失血过多的伤卒多喝些柘糖水,就能更快恢复元气。 实际上,他们先前就是楚人。 自从被白起攻下后,当地人已逐渐接受秦人的身份。黑夫作为平头老百姓,现在靠着伐楚得到公士爵位,对楚国自然是没有半分归属感。 什么楚人? 乃公现在是秦人! 类似的人其实很多。 他们靠着杀敌立功,对秦国反而是有了归属感。最起码等他们回去后,日子肯定要比先前好过的多。 …… 军营内,灯火通明。 王翦美滋滋的喝着浊酒。 打下平兴后,他便将军书上报至咸阳,顺势又讨要了些好处。他还专门杀了上百头老牛,用来犒赏三军。又自平兴搜刮美酒,全都分给将士。 王翦先前打仗是从不饮酒,因为他作为上将军需要时刻保持清醒。可此次不同,毕竟还有公孙劫在这呢。恰逢正旦,他可得好好喝两杯。就算有什么突发情况,公孙劫也能代为指挥。 “这几日天又冷了些。”公孙劫放下文书,“张苍与我说,目前急缺木炭柴火,他已让人去砍伐竹木。为即将到来的决战,积极筹备伤药。卢敖也没闲着,又带着些医师教导军吏些急救措施。” “嗯?” “将军?” “将军?!” “咳咳咳,老朽听着呢。”王翦尴尬笑了笑,“丞相,咱们俩当初商量好的。此次伐楚,我主要负责领兵打仗,你就负责后勤生活。” “……”公孙劫面露无奈,只得继续道:“领兵打仗是吧?那蒙武所部现在情况如何?这几日派出去的探子,也没消息。” 王翦这才放下酒樽。 他将酒坛子放在旁边。 “丞相,这我可得好好说你。今日是正旦,军中上下都在庆祝。你也早些休息,不必如此劳心。至于蒙武,应该是还在路上。我们派的探子,想必也快回来了。” “嗯。” 公孙劫这才点了点头。 这倒也不能全怪王翦,实在是他染了风寒,把人吓得够呛。要知道秦王政临走时可特地交代过了,公孙劫怎么出的咸阳,就得怎么回来。有任何闪失,都要唯王翦是问! 王翦能不怕吗?! 这责任他可担不起…… “报——” “见过丞相,将军!” “说!” “项燕率领大军,已经抵达寝丘!” “哈哈,果然是他!” 公孙劫顿时大喜,连忙站起身来。王翦也是恢复理智,快步行至沙盘面前。同时将赤色的凤鸟旗,插向了寝丘。 寝丘历史悠久,曾封孙叔敖之子于此。这座城邑还算重要,是通往寿春的必经之路。城防还算坚固,想要打下来可比平兴要困难的多。特别是现在秦楚已经爆发全面战争,各个城邑都紧绷着呢。 而这,也是公孙劫的小伎俩。 楚王负刍为何会相信消息是真的? 不仅仅只是昌平君的消息! 还有是他们自己的分析! 在楚国人看来,秦国攻打平兴肯定是佯攻。因为要从平兴进攻寿郢,必须得要攻克寝丘,当地的城防又很结实。派遣主力,必将死伤惨重。 所以秦国主力会选择更为开阔的城父和蕲南之地,也便于秦国的车骑行动。而楚国是想要田忌赛马,不想和秦国主力对上。那项燕就会带着主力,先抵达寝丘,然后再前出对垒。 如此,就中计了…… 实则虚之,虚则实之。 公孙劫就不着急进攻寿郢。 他要打的是大歼灭战! 将楚国主力全给吃了! 如此,寿郢也将不攻自破! 王翦脸上同样洋溢着笑容,望着沙盘道:“我听说过项燕,此人是项氏宗长,三代为将。忠心耿耿,为楚上柱国,统领军事。他亲自领兵抵达寝丘,想必是带着楚国主力。就如丞相所言,目的是要吃掉我们!” “哈哈,这还要多谢熊启。”公孙劫此刻也是放下了心中的巨石,自信道:“楚国主力已出,只要两军对垒,他们就再无机会。他们届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寿春只要被攻打,他们必会溃逃!” “还是丞相厉害。” 王翦抬手称赞。 这可是他的肺腑之言。 公孙劫是一套接一套,将熊启玩弄于股掌。其实真不能怪熊启愚蠢,他已经是相当聪明谨慎,只可惜偏偏遇到了公孙劫。 “项燕有多少人?” “粗略预估得有三十万!” “三十万?” “只多不少!” 探子是无比认真。 他是根据对方旌旗预估的,而且楚国队伍绵延数里,少说也有三十万人。 “看来还真是主力!”王翦眯起双眼,“楚国最多能出四十多万人,这是将大半的兵力派来。他们是真的信了熊启所言,想要将我们全给吃了!” “嗯。” 公孙劫笑着点头。 楚国再无机会…… 第187章 哪来的二十五万大军? 二旬后。 秦军陆续出发,前出百五十里。 这年头行军也是有讲究的。 不是说几十万人一窝蜂而出。 王翦用兵行军有他的法子。 以都尉将万人,分兵而出。 根据需要,又细分为分卒、兴军、踵军和大军。最前方的就是兴军,差不多有五百人,由五百主统领,下辖五位百将。他们皆是轻装锐骑,主要就是负责前出侦查。每个屯根据需要,间隔三五里左右。 再往后就是踵军。 他们是前锋步卒,皆轻装上阵。他们主要配合兴军,为后方主力开辟安全区。若是兴军遇到敌人,他们就会迅速前出,配合兴军将袭扰的敌人解决。 他们大概千五百人左右。 还肩负着拱卫后方大军的责任。 大军约七千人,为都尉旌旗所在。属于是核心主力,左右两侧各有五百分卒。他们是相伴于大军,为左右侧翼拱卫大军。 说起来容易,可做起来难。能保证四军进退有序,并且相互配合的,已经能称为名将。万军而出,足以控制方圆二十里的区域。 这样的名将,秦国有很多! 王翦令五名都尉配合前出,浩浩荡荡分散而出。都尉们彼此都有联系,控制的区域也更为广阔。就是遇到楚军侧翼,他们也能围而歼之。 最后则留下数千伤卒,外加两千精锐戍守平兴城。他们主要负责戍守后方,同时传递消息。也将作为预备队,等待消息。毕竟这些伤卒本就行动不便,倒不如留在城内养伤。 安营扎寨,最重要是什么? 水源! 所以王翦就驻扎于汝水两岸,能解决生活所需。后方粮草辎重,也能通过汝水顺流而下。 公孙劫站在汝水旁边。 张苍在旁汇报消息。 屠睢则带着亲卫在后守卫。 前几日下了场小雪,天气又冷了些。这种冷更偏向于湿冷,温度其实没多低,甚至连积雪都没多少。关键是寒风一吹,披着羔裘都扛不住。 “丞相,临时粮仓都已修好。” “嗯,务必要保护好。” 公孙劫轻声提醒。 两国都是倾全力决战。 所以粮草至关重要! 历史上有很多经典案例,都是焚烧敌人粮草后反败为胜。二十多万的人吃马嚼,稍有不慎就会全盘皆输。 公孙劫低下身来。 右手感受着冰冷的河水。 现在他们距离寝丘不足百里。 秦国已派遣诸多司寇,负责前出打探消息。司寇在秦国属于是刑罚,承担寇盗侦查任务。干过侦查的就知道,这活是相当危险。有些人犯法后,就会被罚为司寇。 这其实也是秦法的特点。 秦法真正判死罪的其实很少,取而代之的则是各种肉刑,贬为各种刑徒奴隶。因为人口同样是极其珍贵的资源,特别是免费的青壮劳力更是稀缺。如果动辄就是死罪,那谁来建设大秦? “屠睢,楚军如何了?” “他们距离三十里外,就地驻扎。按照司寇汇报,楚军人数极多。目前也在不断派遣探子,打探情况。” 公孙劫顿时一笑,抬手道:“通知上将军,令后方五万锐士前出十五里。必须得把弓弩秦铍,直接抵在楚军脑门上。我要让他们进无法进,退无法退!” “唯唯!” 屠睢抬手应下。 公孙劫背着手遥望前方。 他用的办法,其实就类似历史上项燕干的。李信和蒙恬原本是很顺利,并且正在和项燕对峙。结果后方叛乱,逼的李信只能后撤至城父。而项燕就在李信后面尾随,连续追赶了三天三夜,一举杀进秦国军营内。 公孙劫也是这目标。 只是攻守易型了而已。 秦楚两国兵力其实差不多。 二十五万对三十万,优势在我! 双方对峙,能把楚国活活耗死! 这时候蒙武再发力,那项燕可就要急眼了。寿春若是遭受围困袭击,项燕必定得要回援,这时候秦国的机会就来了。 为达成这一战略目标,那就得足够的谨慎。项燕肯定会拼尽全力,攻击秦军粮仓,逼迫秦军后撤。 …… …… 寝丘城外,汝水河畔。 楚军大营绵延十余里。 项燕坐镇中军,正在看着帛图。时不时就有探子前来汇报消息,而他的眉头则越皱越厉害。 “缠儿,秦军现在有多少人了?” “已经……已经超过二十万!” “按最新消息预估,恐怕是二十五万!” 略胖的项缠颤声开口。 项燕则是拍案而其。 连忙走至帛图前。 “二十五万?” “二十五万!” “哪来的二十五万大军?!” 这tm不对啊! 按照昌平君发来的消息,平兴城应该是蒙武所率,最多就只有十五万人,怎么就变成了秦国的主力? “报!!!” “秦军开始前出!” “最近的距离我们只有十五里!” “十五里?” 项燕再次一愣。 他这些年来也经历过不少风浪,当初更是大破魏军。两军正常对垒,间隔五十里都是常态。 现在最短就只有十五里,等同于是双方都把弓弩兵器抵在对方脑门上。对骑兵而言,也只是顷刻间的功夫。速度刚提上来,就已经杀至敌营。 这对两国而言都无好处。 互相都死死咬住。 任何一方都无法轻举妄动。 谁若是后撤,谁就得惨败! 现在的秦国攻克赵国,收编了赵国闻名诸侯的边军战骑。加上掠夺来的财富,很多都是全甲骑兵。一轮冲锋下来,就能对阵型产生极大的威胁。 “我们……中计了!” 项缠也是回过神来。 满脸惊恐。 他们根据昌平君的消息,是想要以楚国主力围剿蒙武。用绝对优势的兵力,先将蒙武剿灭打残。这时候昌平君再于陈郡起事,那他们就能互相配合围攻王翦。 可现在秦国变了! 他们遇到了秦国的主力! 那就只有两个可能。 第一种昌平君叛变,给他们假消息。利用楚国对他的信任,让秦楚两国的主力对上。另外种就是昌平君中了公孙劫的诡计,所以传递出错误的情报! “父亲……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 “不要慌!”项燕强行镇定下来,眼神坚定道:“对上就对上,慌也没有用。火速派人,将这件事告知大王!” “是!” 项缠忙不迭的去准备。 项燕则是死死盯着帛图。 此时此刻眸中满是战意。 就算主力对上,他也不怕! 他早就想和王翦一较高下! 这回可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第188章 我避他锋芒?出兵! 寿郢,楚王宫。 负刍揉搓着眉心。 现在头是相当疼。 细腰婢女送来汤药。 他端起陶碗,一饮而尽。 苦涩的味道让他表情扭曲。 宫内灯火通明,烧着火炉。 “大王要保重身体啊。” “先不管这些。” 负刍捂着胸口。 现在大半个楚国都已交火。 各地战报不断送来。 项梁已抵达南郡,展开攻势。只是目前战事不顺,南郡竟是早有准备。叶腾带着郡卒,让项梁无法前进半步。目前又是寒冬,很多将士都患上冻疮。又痒又疼,握住兵器稍微用力就会开裂。他目前是暂时驻扎在南郡外,等待号令。 关键是项燕和宋义军! 暴秦竟然改变了作战策略。 宋义对上了蒙武。 项燕则对上王翦…… 宋义所部已被蒙武围于城父。 他们虽有八万人,可大部分都是新兵蛋子。而且蒙武兵力占优,这几日各种攻城器械狂轰乱炸,打的宋义连发了十二道军书,希望负刍能够增兵解围。 至于项燕? 他甚至还占了些便宜。 按照发来的军书,他与王翦交锋数次,并且皆是占了便宜。按照项燕预估,王翦所率虽然人多,可却并非是精锐。加上项燕指挥得当,又占据地利优势,目前斩首四千级! 王翦被迫只能后撤二十里。 而项燕则是持续向前推进。 就是要在正面击溃秦军! 将秦国脊梁都给打断! “项君,你认为现在当如何?” “臣……” 项渠是欲言又止。 他作为大司马,负责国家军事谋划。各种军书信息不断汇报,他与芈姓宗长等人商议,目前也难做出决断。 “你是楚国的大司马!” 负刍拍着木案怒斥。 项渠只得硬着头皮道:“按目前来看,上柱国所部无需担忧。吾弟梁暂时也是安全的,届时甚至还能舍弃南郡,配合上柱国围剿秦军主力。” “最麻烦的还是宋义……大王且看,他们已被蒙武围困。蒙武所部有诸多攻城军械,每日都会命人强攻,城父已是岌岌可危。” “那又当如何?” 负刍显得有些着急。 这些问题他早早就知道。 他现在需要的是解决方案! 目前楚国大半疆土都在打仗。 待来年开春,又会耽误农耕。 “臣,倒是有个法子。” “快说。” 项渠长舒口气,低声道:“此次战略失误,归根究底皆因为昌平君。臣以为,突破点就在陈郡,现在就能让昌平君起事。他需要证明自己,战略失误与他无关,他还是楚国的令尹。” 这类人不论在何处,都难受到信任。卧底间谍就是这样,原本得要小心翼翼的生活。就算胜利后,也会因为各种原因遭受猜忌和不信任。 昌平君就是如此。 他们目前还没收到昌平君的消息,没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昌平君是被欺骗利用,还是真的故意坑害楚国? 没人知道。 也没人敢赌! 所以项渠就想到这法子。 提前让昌平君起事! 他若不同意,那就是楚奸! 他要起事,或许就能解城父之围。 至于昌平君的死活? 项渠现在已无暇顾及。 因为昌平君要真的不知情,是被公孙劫所利用,那就说明公孙劫一直都在防范他。甚至说,极有可能已经布下天罗地网。 可他管不了这些! 消息情报是昌平君送来的。 结果他们发现情报是假的! 说他无辜,谁会相信的? 间客就是里外不是人。 他们现在也没得选。 形势所迫,他们没时间辨明。 负刍坐在王榻之上,手指有力的在木案上敲打着,“昌平君起事,王翦也无法回援。这时蒙武就必然要放弃城父,驰援陈郡。可后方还有颍川……” “大王,我们没得选!” 项渠摇头叹息。 他们现在顾不得这些。 昌平君必须得起事! 这也是他证明自己的方式! “罢了!” “就如大司马所言。” “传玺官,寡人亲自修书!” “令昌平君启,得书后即刻起事!” “大王英明!” 项渠抬手长拜。 …… …… 陈郡城邑。 郡守府。 熊启坐在厅堂,看着帛书。 最后长叹口气,将其点燃。 火焰顿时暴涨。 张良坐在他对面,满脸的好奇。 “君上,现在情况如何?” 熊启什么都没说。 无比冷漠的拔剑,剑锋更是直指张良的脖颈。只要他现在愿意,便可要了张良的性命! “君上,你……这是何意?” “你可害苦了本君!”熊启站起身来,怒斥道:“当初是你告诉本君的情报,可实际上完全相反。当时公孙劫说的,全都是真的。本君中了你的诡计,害得楚国极其被动!” “说,你是不是公孙劫的人?” 砰! 张良是拍案而起,悲愤怒吼道:“你说什么?你现在怀疑我?良出自张氏,五世相韩。新郑反秦,良不知出了多少力。” “可你仲弟又作何解释?” “我与他早已无关!”张良的演技也是炉火纯青,悲愤道:“新郑死了数千人!他们很多都是我的挚爱亲朋,乡党僚友。我隐忍至今,就是要报复公孙劫,又岂会帮他们?至于情报不对?我又如何得知?” 张良两手一摊,满脸无辜。 熊启脸色微变。 这话好像还真没错…… 张良盗书后,也只是将情报汇报给他。是他自己觉得公孙劫故意诓骗他,将作战策略藏了起来。 “是我误会你了。” “良个人荣辱不算什么,我现在就只想报复秦国。”张良是义正言辞,而后低声询问道:“但君上,你是说秦楚主力对上了?” “嗯,情况很危急……” 熊启长叹口气,看着火炉中熊熊燃烧的火焰。这段时间他也有察觉,因为发往平兴的粮食反而更多! 也就是说平兴的人更多? 是王翦所率的主力! 负刍的信一来,他就全明白了。 “大王已经下令,让我得到诏书后就要起起事反秦。”熊启转身看向远处,轻声道:“楚国需要我尽快反秦,为前线减轻压力,好争取到绝对优势。” “那君上是如何想的?” “起事!!!” 熊启坚定开口。 想都没想,高高举起右臂! 第189章 昌平君叛秦,亲临陈郡! 新郑县。 扶苏在雪地中舞剑。 动作洒脱,招数有力。 只是他的招数变得更为朴实,已不像楚地剑舞那般华丽。这些都是他跟着公孙劫时学会的,主要是能强身健体。公孙劫每日早起,都会小练半个时辰。 “呼……” 扶苏收剑归鞘。 注视着面前的橘树。 长叹口气,朝屋走去。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他心中也愈发的忐忑。秦国大军已经前出,各地都已对垒。秦楚是全方位的大战,双方互有死伤。 这些他其实都有预料。 他最担心的还是熊启。 怕熊启真的背叛秦国…… 公孙劫已经提前与他说过,路是熊启自己走的。如果熊启真的反秦,扶苏必须要做出表态! 这不是秦王给的考验。 是秦国! 而他是秦国的公子! 扶苏接过沾了温水的手帕,简单擦拭了下汗水,而后就丢给婢女。兴许是被公孙劫带的,他现在也不喜欢让奴婢帮太多。像他先前的时候,可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连方便的时候都有人帮忙。 这其实也能理解。 人在年幼时就喜欢模仿。 不论大人做什么,都喜欢学。 这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扶苏正坐在食案前。 一举一动都很合乎礼节,他自幼就学这些,甚至已经刻进了自己的体内。吃的朝食很简单,就是米粥搭配菜羹,外加两个豆沙包。 他还未吃完,李信和蒙恬就走了进来。李信走在前面,神情凝重,每走一步都很谨慎。看到扶苏后,却是轻轻叹息。 “信(恬),见过公子。” “两位将军来了?”扶苏面露微笑,抬手道:“用过朝食没有?先坐,我让人为你们准备。” “公子,恐怕不行了。” “为什么?” 蒙恬在旁沉默不语。 朝着李信拼命使眼色。 他们作为郎官,昔日都曾宿卫宫中。所以都很清楚扶苏的为人,这是个连鹿都不忍杀的翩翩公子。当初华阳太后病逝,扶苏哭的险些昏死过去,可见是个纯孝之人。 可这个消息…… 李信长舒口气。 这些话他们终究要说的。 “公子,我们需要即刻启程前往新郑。”李信神情严肃,“我们已经得到消息,昌平君即将于陈郡反秦。为争取时间,张良命令我们要以最快速度攻进去!” 吧嗒! 手中的陶碗坠落在地。 热粥全都撒在了他的身上,婢女见状就要帮忙,而扶苏则是挥了挥手。他只是抬起头来,有些错愕的看着李信。 “将军所言当真?” “信不敢妄言!”李信抬起手来,“我已经让人即刻准备,并且只带三天粮食,皆要轻装上阵。还请公子火速准备,按丞相所安排的随我们共同攻进陈郡。” “好,我知道了……” 扶苏没有再说什么。 他站起身来,只觉得头晕目眩。 他最担心的这天,还是来了。相较于昌文君,熊启与他关系更好。年少时熊启经常来见他,可以说是将他视作亲生骨肉。 可公孙劫该说的都说了。 只能说,这是熊启的选择。 他做了他自认为正确的事。 那么,他伤害了秦国! 还有很多秦人! 既是如此,他这位秦国公子也当亲手诛杀叛贼! “李将军。” “臣在。” “尽量留熊启活口,交给我!” “臣遵令!” 李信抬起手来。 看着扶苏起身去准备。 此刻心里也是无比的感慨。 现在的扶苏转变很多,再也不像先前那样纯善,更多的则是狠辣果决。这样的转变,对秦国而言肯定是好事! …… …… 咸阳,章台宫。 宫内的青铜鼎炉燃烧着火焰。 秦王政面前摆着温鼎,左右婢女则帮着涮菜。他看了眼时刻表,满脸无奈。这可是公孙劫临行前交代过的,秦王政每日三餐都得按时间来。每天还需要在宫中慢行小半个时辰,必须得要完成。 公孙劫作为右丞相,他虽然不在宫中,可还是相当有话语权的。宫中掌管饭食的官吏,自然不敢违背。 “大王。” “用过饭食后,还要慢行片刻。” 赵高恭候在台阶下提醒。 秦王政则是点了点头。 最开始他还有些怀疑,可渐渐的就适应了。好处就是食欲反而上来,肠胃也比先前要好的多。关键是精神状态更好,处理政务也更有效率! “赵高。” “大王有何吩咐?” “念这份军书。” “唯唯……” 赵高接过军书,这份军书是拆开过的,这段时间他经常代为念诵。就有点类似后世的秘书念计划书,然后再交由经理签字。 “大王,这是丞相发来的军书。” “嗯。” “他和王翦已经与楚国主力对上,对方领兵的就是楚上柱国项燕。”赵高是继续出言,“他们商议后,决定是先向后撤,引敌深入。两军目前对垒,互有死伤。” “好。” 秦王政看着悬挂的帛图。 章台宫别的不多,就是舆图和沙盘多。他不论在任何地方,都能看到舆图。还有专门寺人听他的安排,随时都能绘图,方便他看的更真切。 “报!!!” “大王,陈郡紧急军书!” 鹖冠甲士跌跌撞撞的行至章台,他将帛书高高举过头顶,“此为郡尉李由发来的!” 寺人快速接过帛书。 秦王政验过封泥后,便交给赵高。后者是赶忙打开帛书,简单扫视过后,脸色顿时就变了。 “说。” “昌平君……反了!” 秦王政先是愣了下。 脸上的笑容瞬间溃散。 取而代之的则是寒霜和杀意! “寡人知道了……” “他……还是背叛了寡人!” 秦王政看起来很平静,可任谁都能听出他的滔天恨意。实际上先前就有消息,就是说熊启让张良盗书,想要给楚国传递消息。结果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反倒是被秦国所利用。 所以,他其实已经知道了。 但他一直都想给熊启个机会。 不到最后一刻,都不会放弃。 但现在,熊启是要公然反秦! 既是如此,绝不能再容忍! “赵高!” “传诏令,寡人要亲至陈郡!” “臣遵令!” 赵高诧异的抬起头来。 大王这是想要做什么? 现在过去,怕是已来不及了吧? 第190章 诱敌之计,本君是楚橘! 汝水两岸,寒风扑面。 公孙劫呼气成霜。 帐内火炉烧的很旺。 诸将分左右而坐,很多人面色不善。这段时间公孙劫是特地下令,让他们在和楚国交锋时只许败不许胜。每次交手,他们就得往后撤退三至五里。 连战连败,士气萎靡低落。 真要算的话,其实没多少损失。 可这口气谁能忍? 楚国是越来越接近。 两军最近只相差十里。 项燕不断调动兵力前出,昨晚又派遣锐骑夜袭秦营。虽无多少死伤,可高压之下,军中是怨声载道。没有炸营,那都是他们管控的好。 “丞相,吾等都很敬重你。”任嚣站起身来,硬着头皮道:“这两个月来,吾等屡战屡败,屡败屡退。现在几乎是退无可退,被逼的两面受敌。敢问丞相,究竟是想要做什么?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楚人,在我们面前跳舞挑衅吗?” “任校尉!” 王翦冷冷出言呵斥。 有些话还轮不到他们质疑。 “上将军,此非嚣一人所想。” “也可问问他们,是否如此?” 任嚣是据理力争。 主要是太客气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楚国每日都会派人跳舞挑衅,还当众砍杀秦国降卒。楚国明摆着就是要激怒他们,想要发起决战。他们现在人数占优,士气正盛,想的就是一举击溃秦军。 “没事。”公孙劫放下陶碗,微笑道:“我之所以如此安排,是要诱敌深入。现在楚国主力都被勾出,他们想退都退不了。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们越是如此,说明是越着急。现在秦军只要以逸待劳,死守防线就行。” 目前大局已定,他也没再掩饰。正所谓骄兵必败,楚国现在越是猖狂,后面输的就会越惨。公孙劫就是要让他们沉醉在美梦中,再将他们的美梦击碎!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等陈郡的消息送来。” “陈郡?” 公孙劫笑着点头。 王翦站起身来,所有将领皆是起身。他走至沙盘旁边,将黑红旗帜各自插好,继续道:“目前楚国主力尽出,项梁将五万人,攻我南郡。好在丞相提前通知,让郡守腾早早准备。目前则是僵持住,也在对垒。” “再有就是城父,宋义将八万人死守。老夫已经给蒙武下令。一旬内必要攻克城父,否则军法从事!” 王翦认真讲述着。 主要也是给公孙劫站台。 因为公孙劫的计划是他同意的。 虽然会很冒险,却能扩大战果。先前楚国是背靠寝丘,进可攻退可守,想的就是先试探看看。所以他们是故意后撤,吸引楚军前出。 “至于我们……关中秦人能吃苦,也是不怕死的。”王翦环视诸将,缓缓道:“为最后的胜利,就要忍得住。我们只要拖住楚国主力,让他们无法撤出,就能获得最后的胜利!” 王翦领兵多年,也明白个道理。战争胜负不能只看局部得失,而是要从全方位来看。目前他们看起来是很被动,可却拖住了楚国主力。 现在宋义所率八万精锐,被蒙武团团包围。攻克城父,就只是时间问题。相较于城父,他们这几千人的损失算什么?! 况且,公孙劫还留有后手! 是在等待合适的时机! “报!!!” “昌平君……反秦于陈郡!” 公孙劫猛地站起身来。 双眸炯炯有神。 甚至都压不住喜色。 “我等的就是他反秦!” “诸位将军都可准备起来,机会已经来了!” 众人皆是一愣。 公孙劫不怕反而还开心? 难道又是早已料到? …… …… 陈郡。 熊启立于楚国王宫旧址。 居高临下,麾下有数百精锐。这些人皆是楚人,当初就是他的门客,也是他的家将私兵。此刻皆是披甲佩剑,弥漫着浓浓的战意。 无一例外,皆是袒右! 熊启遥望远方。 朝阳缓缓升起。 为这寒冬带来些许温暖。 此刻的他穿着赤红如血的犀牛皮甲,头戴楚冠。居高临下,望着面前的三百死士。这些死士都是自幼跟着他的,并且都是楚国遗孤,忠诚度不必怀疑。 他看向远处。 目之所及,城内皆已落入眼中。 当收到负刍的密函后,他就已做出决定。他看向远处,好似看到无数楚人正在欢呼。他担任郡守半年,遇到很多楚人,也经历了很多事。 有人朝他丢腐烂的橘子。 说他是楚皮秦骨,骂他是楚奸! 有人见到他就避之不及。 甚至还有楚人刺杀他! 他体内流淌着芈姓宗室的骨血! 他是楚考烈王的亲生骨肉! 可他却成了秦狗! 帮助秦人,坑害楚人! 熊启经历了很多很多,可他自始至终都没后悔过。他被免相后就,知道自己面前出现左右两条路。右边通往秦国,是宽阔大道。道路前方,还有很多他前半生熟悉的人…… 左边则是曲折蜿蜒,遍布荆棘的小路。他会失去在秦国的一切,在咸阳的妻儿老小全都会死。他会成为秦国罪人,害死无数人! 就算帮助楚国,可能也难受到信任。 这些事,他都知道。可每每想到亡父所言,还有自己日夜所念的《楚辞》,想到屈原的家国情怀,他终于还是做出了决定。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 “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 熊启缓缓念诵着。 是的,他就是华阳宫的橘树。 是三代楚人辛勤培育而成。 就算他生于秦国,就算他的母亲是秦公主,可他依旧流淌着芈姓骨血。有人怀疑他是酸涩的秦枳,那他今日就要亲手剥开表皮,挖出自己的心给所有人看! “本君是楚考烈王之子!” “体内流淌着芈姓宗室骨血!” “今日,本君于荆楚南国旧址立誓。为救楚国,启愿效三闾大夫,以身殉国。今日启与诸君起事,若启后退半步,诸君皆可杀之!” “若能功成,诸君皆是我大楚功臣。” “启,绝不负君!” “愿为君上赴死!” “愿为君上赴死!” “……” 死士的怒吼声响彻行宫。 这里曾是楚国的宗庙之地。 供奉着历代国君。 日夜燃烧着祝融之火,永不熄灭。 熊启长舒口气。 眼眸深处都好似燃烧着火焰。 他坚定无比的抽出佩剑,高高举起右臂。 “诸君!” “随我袒右,起事!!!” 第191章 张子房,本君的兵器呢?! 熊启走的很坚决。 脚步轻快,说不出的轻松。 他再也无需有任何负担。 也不必考虑各种事。 他只需要做楚国公子! 没错,他现在手里就三百人。可郡城乃是万户大城,作为楚国昔日的王城,人口超过四万。对秦国不满的青壮豪侠,比比皆是。 骄傲的楚人就如荆棘。 不论在何处,都会生长。 但却都带着利刺,触之即伤! 所以,就算有郡卒又如何? 所有楚人,皆是他们的士卒! 张良也已传来消息。 他已经将李由灌醉,并且窃取了兵符。将会带着精锐郡卒,打开城中武库,等候昌平君到来! 当然,熊启没有尽信。 盗书这事可还没完! 就算张良说破大天,他也有了污点。所以熊启同样是耍了个心眼,他与张良约定了起义的时间,但是他提前了两个时辰,打了个时间差! 熊启登上战车。 高高举起楚国的火凤旗。 沿着宽敞的里巷而行。 用上最熟悉的楚言高呼。 “二三子!!!” “启今日有极其重要的事!” “秦国前线溃败,已被楚国击溃!启并非是秦国郡守,而是荆楚芈姓公子。这些年来忍辱负重,皆是为了楚国。启现在要策应楚军,光复郢都!” “随我袒右臂,杀秦狗!” “袒右臂,杀秦狗!” “袒右臂,杀秦狗!” “……” 死士们举起右臂高呼附和。 一扇扇大门打开。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他们皆是好奇的看着队伍。 目光最后落在凤鸟旗上。 而后就注意到了熊启。 是他?! 他们都知道熊启。 对他也都恨得牙痒痒。 他们恨秦人,但更恨熊启。 在他们眼中,熊启就是楚奸! 明明是楚人,却要助秦伐楚! 所以私底下都称熊启为丑橘! 说他是楚皮秦骨。 可现在听熊启所言,他是间客? 他们面面相觑,无人站出。 谁知道熊启是要做什么? 熊启长舒口气。 他知道肯定会有这样的事,想要让他们相信,没那么容易的。熊启制止了要动手的死士,而是高高举起右手。左手则握住剑锋,猛地用力。 霎那间,鲜血淋漓! 顺着手臂不断的滴落。 “君上?!” 熊启抬手示意,让他们退下。他强忍着疼痛,挤出抹笑容道:“二三子,我知道你们对我有诸多误会。但我所言,句句属实。我从未忘记自己的身份,也没有背叛楚国。吾弟死于秦国,秦王忘恩负义,清洗芈姓宗亲。我忍辱负重,就是要在关键时刻出手!” “现在秦军已经惨败,正是吾等举事堵死秦军退路的时刻。只要全歼王翦、公孙劫所率四十万秦军,秦国再不复霸主地位!” 鲜血不断滴落。 落在薄薄的积雪上。 很快就化作晶莹剔透的血莲。 “愿随我杀秦吏的,袒右臂!” “若是不从的……勿要为难他们!” “杀!” 昌平君没再多言。 令亲卫驾驶战车,自北向南而行。 楚人们面面相觑。 最终是个青年抱剑走出。 他什么都没说,默默跟在队伍后方。踩在积雪上,留下串脚印。不惧寒冷,袒露右臂。 越来越多的楚人走出。 有的临走时朝着家门叩首。 有的则轻声安抚叮嘱。 更有甚者是抄起镰刀跟着。 沿着里巷而出,家家户户都有。 “郡……郡守?” “你们……这是?” 看守里巷的里监门是秦人,见到这幕自然是面露诧异。熊启什么都没说,高高举起手中的强弓,一箭将对方钉死在里门。 战车疾驰而过。 手起刀落! 熊启高高举起手中的首级! “秦人以斩首为荣,杀我楚人,侵占我大楚疆土。今日诸位随我共同起事,袒右臂,杀秦狗!” “凡退一步者,斩!” “凡斩秦狗者,赏金赐田!” “袒右臂,杀秦狗!!” “袒右臂,杀秦狗!!!” “……” 所有人的情绪皆被调动。 就如星星之火,在城中快速蔓延。 熊启说的赏金可是真的黄金,因为楚国还有专门的黄金货币,名为郢爰(yUan)。在诸侯各国中,也算是硬通货。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越来越多的秦吏被诛杀。 还有些无辜之人被牵连。 队伍也是越来越长。 很快就聚集起数千人! 这是因为昌平君! 同样也因为这面火凤王旗! 熊启作为郡守反叛,可比横阳君要棘手的多。有不少秦吏都出自丞相府,这种隐形的人脉资源也很重要。就算是秦王,有时候也不得不用。 此外,他的号召力极强。 他终究是楚国公子。 他通过血誓证明了自己。 赢得无数楚人支持。 当然也有负隅顽抗的秦人。 但是,很快就被诛杀。 熊启看着这些楚人,说不出的愉快。他能真切感受到,与这些楚人有着相同的语言文化。他们是骄傲的楚人,不服周天子而称王! 吁—— 双方皆是戛然而止。 张良勒马停下,身后跟着诸多郡卒。要知道他们可都是公孙劫精挑细选出来的,每个人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张子房?!我的兵器呢?” 熊启脸色巨变,开口怒喝。 张良眼神变了变。 思绪飞快运转。 他知道,熊启已在怀疑他。 这和约定好的起事时间不同! 他得到消息后,即刻去通知李由。以最快速度集结兵力,就是要赶在熊启成事前将其控制住。没曾想还是熊启提前起事,现在竟聚集有这么多人! 双方对峙片刻。 张良却是悄然一笑。 “兵器是吧?这就给你!” 言罢,他就抬手挥动。 诸多士卒同时射箭。 唰唰唰…… 十余名死士皆是倒下。 熊启看的是睚眦欲裂。 “张子房?!” “你……” 张良可不和他多哔哔,挥动旌旗。 将士们自左右方向快速撤离,他们动作极其迅速。眨眼间就已消失不见,目标显然就是武库! “叱嗟!” “想不到这张子房竟沦为秦狗!” “君上,是否要追杀他?” “不必了!”熊启抬起手来,冷然道:“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夺取武库,不必和张良浪费时间。拿下武库,就等同拿下整个陈郡!此外你们拿上我的官印去控制城防,务必要夺取城门!” “吾等遵令!” 熊启解下腰间的银印。 没有丝毫眷恋,丢给属下。 好似是彻底与过去做出切割! 第192章 你有过墙梯,我有张良计! 陈郡武库。 大门被强行撞开。 熊启瞳孔骤然收缩。 里面弥漫着股腐败的气味。 空荡荡的,甚至能听到回音。 陈郡武库原本是楚国的,后被王贲就地收编了批。但留甲千件,矢五万。还有诸多铁制兵器,类似铁剑、铁矛。不说多的,武装四五千人是绰绰有余。 可现在……全没了! “张子房!!!” 熊启气急败坏的怒吼。 没办法,武库可不归他管。主要是由郡尉李由掌管,同时受监御史监管。他作为郡守,也只能签字盖印。 他聪明,张良也不傻。 自大军出发后,张良就暗中联系李由。两人利用数十个夜晚,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武库军械全转移走。 公孙劫与他商量过,昌平君若是真的起事,他们无需硬拼,只要等李信和蒙恬带兵赶至就行。他们可是有着两万锐骑,从新郑奔袭而来差不多就四百里。撇去各种因素,最多三天就能抵达! “君上……” “现在该如何是好?” “给本君找!” “就是掘地三尺也要将张良找出来!”熊启此刻已是出离愤怒,怒声道:“这么多兵器,绝不可能运出城。还有李由的宅邸,郡寺……这些地方都派人去找!” “唯唯!” 熊启脸色铁青。 他为了蛊惑楚人,故意说秦国已经战败。可他知道,目前楚国的形势很不利。负刍让他起事,就有这方面的顾虑。 当然,也是因为不信任他。毕竟楚国现在面临这样的困境,可以说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 很快,叛军数量越来越多。 熊启作为郡守站出来反秦,让不少本就摇摆的秦吏又投靠了他。还有很多当地的大族,也都令家将门客投靠熊启。短短一天的时间,就聚集有五千余人! 这也不能全怪这些秦吏。 他们本身就是楚人,是被临时征为秦吏。现在陈郡乱成了一锅粥,到处都弥漫着战火。当地楚人对他们是恨之入骨,都称他们为楚奸。若他们不从,就等着被砍死! 关键是官府已经瘫痪! 张良和李由不知所踪,郡卒们化整为零,分散在城内各自为战。按照熊启的吩咐,叛军想要攻击郡寺搜查军械。结果却遇到郡卒的伏击,他们是伤亡惨重。好不容易杀进去,却依旧什么都没搜到。 沿着里巷,能看到诸多鲜血。 很多叛军已经杀红了眼。 有些斗食小吏已经归顺,他们也不管。手起刀落将其砍杀,而后就钻进屋中。先把能抢的抢走,若遇到娇俏的妇人,就直接扑上去泻火。完事之后,再将其砍死。 这种事有太多太多。 当律法无效,人心最深处的恶会被无限放大。这些叛军连死都不怕,很多人都想着是先快活了再说! …… 张良淡定藏匿在茅草屋内。 四周还有着上百郡卒守卫。 “子房,这里真的安全吗?”李由环顾左右,蹙眉道:“城门都已被夺取,李信他们还会赶来,这可如何是好?” “李郡尉无需担心。” “我能不担心吗?!” 李由是没好气的开口怒斥。 他手里的郡卒也有不小的死伤。 他们是化整为零,可不是超人。动作稍微慢些被追上,就会被这些杀红眼的楚人追上砍杀! “就这些叛军,靠郡卒也能平叛。就算付出些死伤,也是值得的。” “呵……”张良却是轻笑着摇头,“看来,李郡尉是还没看明白。我们化整为零,反而更有优势。城内很多地方狭窄,不利于大规模用兵。我们只要拖住他们,就能稳赢,何必要牺牲更多的人?” “还有,这也是丞相的意思!” “什么?” 张良淡定将温水打翻。 “李郡尉可曾见过泄洪?” “自是见过。” “每至汛期,为保下游不失,就会提前开闸放水。”张良面露微笑,“虽然有时会波及下游部分区域,却能减少损失。陈郡的楚人你也见过,他们大部分人都不服秦国。楚国不同于韩国,乃是真正的南方霸主!” “自先祖起,他们就自立自强。以丹阳为祖地,不断披荆斩棘扩张。与其一直有隐患,倒不如直接全清理了。也能让这些楚人明白,若想好好过日子,该如何选?” 小国和大国的思维不同。 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后世很多小国巴不得大国驻军,甚至是以此为荣。可对大国而言,就会被视作侵害主权的耻辱。 像韩人很容易投靠秦国。 因为他们是小国。 本来就没什么存在感。 秦国到来后,也没多少变化。只是某些不甘心的宗室,想着反秦夺权,可追随的百姓数量并不多。 但陈郡完全不同…… 很多楚人自发投靠他们。 这就导致叛军越来越多。 甚至还能瞧见些老弱凑热闹! 在公孙劫看来,与其埋下这样颗雷,倒不如提前将其给炸了! 就让熊启在陈郡胡闹。 反而能避免后续有问题。 瞧瞧新郑,现在不是挺好? “明白了……” 李由轻轻点头。 这才知道公孙劫是在下大棋。 他要的并非只是简单平叛,而是要彻底解决隐患。但凡参与到叛乱的,肯定得连坐。 没错,这样也会有怨恨。 可那又如何? 将他们迁走便是。 秦国现在最缺的就是劳力! “但还有个问题。” “什么?” “我们藏匿在此,熊启也不是傻子。他很可能会夺取城门,防止有援军抵达。”李由皱着眉头,低声道:“待李信赶至,若城门合上该如何?” 李信可都是轻装锐骑。 手里头也没有攻城器械。 想要破城可不容易。 “李将军,还有我们呢。”张良面露微笑,“我已经派人盯着。只要李信带兵抵达,我们就帮助打开城门。他们虽然人多,可连甲兵都没有,如何守得住呢?” “哈哈哈!” 李由是爽朗大笑。 看着张良,连连点头赞赏。 他先前对张良还是有些不太信任的。 毕竟张良这段时间没少说公孙劫的坏话,虽然说这都是公孙劫授意,为了接近熊启。可有些着实难听了些,保不齐就是他的真心话。 现在,他是彻底信任张良! 两人配合的也是相当默契,以后也可亲近些! 第193章 血染陈郡,山有扶苏! 黎明时分。 远处天空还是蒙蒙亮。 浓厚的雾气,看不真切。 惊抱着铁剑,站在烽火台前。他同样是南郡人,为什长黑夫之弟。只是因为表现出众,就被留在陈郡为卒。他本身就操着口楚地口音,很轻易的就混进队伍中。 他现在是军中的伍长。 却是直接听令于张良。 张良特地交代过,让他藏匿好。当看到城外有狼烟升起,就得即刻点燃烽火。做完这些后,他就可以跑路了。届时张良会亲自为他请功,起码也能进爵两级! “惊,还不睡会儿?” “没事,我不困。” “哈哈,我可不行。”络腮胡任侠桀桀坏笑着,“你小子就是太老实。你今日下午没去,简直亏大了。你是没瞧见,那狱掾家的女儿可真润。” “她不也是楚人吗?” “可她是秦吏之女,都该死!” “呵……呵呵……” 惊只是冷冷的笑着。 此刻心里就只有悲凉。 狱掾本就是楚人,面对他们围攻。为保全自身,就只能打开牢狱,释放所有罪人。可没想到,这些人压根没打算放过他! 闯进他的家中,将所有值钱的都抢走,连带着他的女儿都惨遭凌辱。狱掾看的是睚眦欲裂,他无助的求饶、咒骂……可最后却还是被砍了脑袋。 惊其实很不能理解。 他们……不都是楚人吗? 而且也没阻拦他们。 为何要如此残忍? 这锅不能全怪熊启。 跟着他起义的鱼蛇混杂,特别是监狱被打开后,很多都是些祸害乡里的山匪流寇。这些山匪无恶不作,手段残忍。他们可不管什么国家大利,想的是自己先爽了再说。 而且,还有很多投机者。 他们跟着起事,没多大追求。 主要是想着趁乱捞一笔! 管他是楚人还是秦人! 我瞧见了就是我的! 惊看着他们,脊背发凉。相较于秦国,这些人就是群散兵游勇乌合之众。就拿秦军来说,因为秦法森严的缘故,敢祸害百姓的就得承受后果。 像先前曾有伍长因为欠了颗首级,他就想着杀良冒功。可后来经过核验发现不对,削爵抵罪后还被贬为奴隶。 秦王要的是征服! 是长治久安! 而不是像胡戎似的劫掠。 疆土重要,人口同样重要! 准确说不仅仅是秦国,其他各国也都如此。只不过秦国罚的更狠,趁势谋取私利胡作非为的士卒要更少。 若是楚国的正规军,也不至如此混乱。主要还是跟着起义的鱼蛇混杂,加上完全没有律法约束,心中的恶也都因此被释放。毕竟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肯定是能爽先爽了再说! 渐渐的,鼾声响起。 他们甚至连守夜都不顾。 靠在城墙上,就呼呼大睡。 惊强打着精神。 一直看向远处。 朝阳缓缓升起,雾气消散。 数里外的浓烟逐渐飘起。 惊的瞳孔瞬间收缩。 环顾左右,先放下根绳索。 蹑手蹑脚的朝烽火台走去,再将烽火点燃。没等其余人反应过来,就拽着绳索朝城下滑落。 烽火点燃。 厮杀声瞬间响起。 李由挥舞着秦铍,亲自带队冲锋。秦铍挥舞间,便轻松夺走叛军的性命。左右两侧皆有郡卒,同时朝着城墙发起进攻。叛军还在睡梦之中,就被砍杀。 按道理来说,李由这郡尉是不能上阵杀敌的。只是目前郡卒都被打散,他们人手实在不够。为了确保夺取城门,他必须得亲自带队。 城墙两侧厮杀声震天,他们皆持短剑长戈。后方还有弩手策应,对准远处叛军清扫。当登上城墙时,已有诸多叛军被砍杀。有的中箭后靠在墙上,满脸是血,怕的瑟瑟发抖。 就这群欺软怕硬的乌合之众,压根就没法和正规军比。特别是这些郡卒都是精挑细选过的,说是六边形战士都不为过。 加上他们占据先手,还有甲兵的优势,就完全是一边倒的屠杀。这些乌合之众很多都是凑人数的,不要说披甲,就连趁手的兵器都没有。有的人甚至是斩木为兵,怎么和披甲的正规军打? 粘稠的鲜血不住流淌。 郡卒们很快杀红了眼。 有的提着首级,咆哮嘶吼。 手起刀落,就又砍死了一人。 顷刻间的功夫,城墙就已被完全攻下。张良这时候则踩着尸体,来至城门口。挥了挥手,让人将城门打开。 厚重的瓮城大门打开。 浩浩荡荡的骑兵就冲了进来。 冲在最前面的就是蒙恬,他是极其珍视此次领兵的机会,所以是一马当先。因为蒙嘉的缘故,连带着蒙氏都遭殃。他是好不容易有此机会,自然得好好表现。 “张子房?” “见过李将军!” “情况如何了?” 李由勒马停下,抬手让赵佗和赵林分左右前出,“你们各自小心,凡是叛军者,一律杀无赦!” “是!” 张良背着手,从容道:“城内武库已经转移走,熊启虽然聚集有五千余人,可披甲佩剑的不足三成。很多都是乌合之众,将军无需担心。” “那熊启何在?” “应该是在楚国行宫旧址。” “那公子就交给你了。” 李信挥了挥手。 战车缓缓驶出。 扶苏站在里面,看他的模样略显疲惫,也是在强撑着。李信深知兵贵神速的道理,得到张良的消息后就火速奔赴。几乎是日夜兼程,比约定的时间还早了七八个时辰。 “好。” 张良微笑着点头。 他翻身上马,在前面带路。 随着李信和蒙恬加入战场,战场形势瞬间扭转。这些锐骑经过李牧的调教,战斗能力飙升。在城中横冲直撞,沿路不断收割着鲜活的生命。 李信下的是死命令。 只要在街道上的青壮,一律杀无赦。他们没办法分清楚谁是叛军,谁是百姓。为确保自身安全,就先全杀了! 扶苏站在战车上。 两侧则有亲卫掩护。 城内到处都是惨嚎求饶声。 沿途而过,鲜血遍地。 他这两年经历了很多,也见识过战场的可怕。可每当看到这些惨死的人,他心里总有些过不去。他无法像李信这些人一样,面对成堆的尸体都能视若无睹。 “公子。” “昌平君就在里面!” 第194章 最后一堂课,矛盾 行宫旧址。 熊启留在空荡荡的宫殿内。 这里曾经是楚国宗庙。 供奉着芈姓历代先君。 自他父亲迁都后,就都带走。 越来越多的消息送来。 熊启已是彻底麻木,面无表情。他没来由的想到那天与公孙劫对弈,他每次落子几乎都在公孙劫的算计中。他投子认输后,公孙劫就告诉他,路可不能走错了。 此次叛乱就如那场棋局。 从落子那一刻,他就已经输了。 公孙劫是早早就有所防范。 在他面前痛骂秦国的张良,其实是公孙劫的间客。说是帮他盗书,实则故意迷惑他,让他传递假消息。在他叛乱前,就将消息传递给后方新郑的李信和蒙恬。 并且提前搬空武库,让他们空有起义的壮士,却无甲兵武装。没有兵器,他们就只能任人宰割。 随着李信入城,他再无希望。 空荡荡的殿内,有着回音。 看到他如此,越来越多的叛军选择逃走。宫外则有着忠诚的死士,他们明知必死无疑,却无一人离开。 这时候的张良也已抵达。 他跟在扶苏身旁。 前后左右皆有锐士守护。 他们抬起头来,阶梯最上面还有十余位死士。都不需要张良指挥,杀红眼的锐士便举盾前出。 这些死士确实厉害。 给他们也带来些麻烦。 他们相互配合,进退有序。挥舞利剑,与秦军展开了近距离肉搏。奈何人数太少,身上的伤势越来越多。动作变慢后,那迎来的就是屠杀! 唰…… 鲜血喷溅。 甚至是落在扶苏身上。 他抬起头来,双手不受控制的颤抖。他并不是害怕,而是生理性的不适。这场叛乱比新郑还要惨,死的人也更多! 秦军完全没有任何负担。 不知多少无辜的人受到牵连。 可这又能怪谁? 是他们挑起的叛乱! 秦国镇压也是理所应当。 这一战,染红了城邑! “舅父!!!” 扶苏眼含热泪,仰天开口。 在两侧锐士的注视下,一步步走上台阶。这时候来了很多人,李由、李信、蒙恬……他们都在。 但都很识趣的留在宫外。 只有张良陪着扶苏走了进去。 …… 宫内无比空旷,只有那负栋之柱,彰显着往昔的荣耀。熊启这时才站起身来,好似意识到了什么。他转过身来,面露微笑看着扶苏。 “扶苏,想不到会是你。” “看来这也是公孙劫的安排?” “挺好,倒也合适。” 熊启已经知道自己的下场,他将腰间挂着的佩剑丢给扶苏,态度也是相当明确。而后又看向张良,无奈道:“张子房,你好歹也是五世相韩,为何要帮助秦国呢?我对你也算不薄,甚至还提拔你为郡丞。” “这是假的。” “我……” “这些都是假的。”张良很平静,“新郑叛乱时,我就不同意。在我看来,他们和送死没区别。除了白白牺牲,没有任何意义。诸侯八百年来征战不休,当今各国唯秦有统一天下的能力。若是能消弭纷争,令诸夏再无战事,是秦是楚还是韩,也就不重要了。” 张良现在显得是很洒脱,实则也纠结了很久。他会投靠秦国,主要还是公孙劫的威逼利诱。当时他不同意,公孙劫就会杀了韩王安,连带着所有叛军! 后来他就认清了现实。 秦国确实有很多毛病,起码是他看不惯的。可最起码秦王听劝,加上还有公孙劫辅佐,未来秦国肯定能走的更远! 百姓也能过的更好! “你觉得秦国会停下吗?” “秦国终究是以军功爵为主。” 熊启却是轻笑着摇头。 似乎对这一切并不看好。 张良则注视着他,淡淡道:“如果没有公孙劫,我会认可你所说的。可有了他在,我觉得总归是有希望的。总比发动叛乱,白白牺牲的好。反倒是你,我更为看不起。” “你虽是楚考烈王之子,却是在秦国长大。可以说,你就是秦人。可你却在陈郡反叛,帮助楚国,你这又何尝不是背叛呢?” “我是楚人!” “那你就是愧对秦国的养育恩情!” 张良果断还击,拆穿了熊启的面具。在他看来,熊启还不如横阳君。横阳君出自韩宗室,可从来没受秦国的好处。他选择叛乱是有其私心,可名义上没啥毛病。 可熊启呢? 他的母亲是秦国公主! 他在秦国出生! 他吃秦国的米长大! 秦王对他已是不薄,享有封君礼遇,先后担任相邦、右丞相。就算他被免相,秦王依旧任命他为郡守。只要他好好看,很快就能调回咸阳。 可他却选择了背叛! 熊启一时语塞。 望着张良,长叹口气。 “也许,你说的是对的。可你终究不是我,不知道我的困境。秦楚十八代诅盟,让我也认不清自己。可我知道,我的父亲是楚考烈王,我是楚国芈姓宗室公子。就算我在秦国长大,也无法改变这一事实!” “舅父……” 扶苏哽咽开口。 熊启却好似解脱,笑着摆手道:“子房,念在我对你不薄的份上,不知能否先行离开?你放心,我不会伤害扶苏。给我半个时辰,我会给你个满意的答复。” “恐怕不行。” 张良平静摇头。 只要杀了熊启,就能平定叛乱。 他怎会冒险让扶苏和熊启独处? “张君,还请你先退下。” “公子?!” “退下!” 张良面露无奈,抬手告退。他临走时看了眼熊启,轻声道:“昌平君,你应该知道公子是什么人。自丞相布下计划起,公子就始终担心你。” “放心。” 张良拂袖挥手,潇洒离去。 熊启则是面露微笑,示意扶苏坐下,轻声道:“我昔日也曾是你的太傅,今天就当是最后一堂课。你和我有着类似的出生,却又有着不同的境遇。曾几何时,你真是像极了楚国公子。可自从公孙劫来后,你就彻底变了。” “最开始,我真的认为是公孙劫改变了你。可渐渐的我就明白,这才是真正的你。扶苏,以后你要好好的活着,争取成为秦王,也只有你才能真正化解秦楚之间的恩恩怨怨!” 第195章 橘与枳,昌平君死! 扶苏抬起头来。 双眼已经泛红。 往昔的一幕幕犹在眼前。 他不知道为何会变成这样。 熊启却是笑着抬手,将他的泪水擦去,认真道:“你是秦国公子,而大王不喜你软弱。若在外人面前,绝不能如此。” “我……记住了……” “你知道我来至陈郡后,这些楚人称我为什么吗?” “什么?” “丑橘!” “……” 熊启笑的很开心,“可我从未恨过他们,反而很高兴。就算是丑橘,也说明他们认可我是楚人。否则,我就是苦涩的秦枳了。” “是橘还是枳,重要吗?” “当然重要!”熊启望着扶苏,语重心长道:“扶苏,你要知道自己的身份。否则,你会像我一样始终生活在矛盾中。我不知自己是秦人,还是楚人,也不知究竟该做什么。我帮助秦国,就会愧对父亲;我帮助楚国,又愧对大王!” “最后,你还是决定了……” “没错。” 熊启认真点头。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他不希望扶苏背负这些。 所以,他要让扶苏认清现实。 做出决定后,就勿要后悔。 “我在陈郡的日子是最轻松的。” “我终于不必再有任何负担。” “也许,我愧对很多人。可我知道,我做的是对的。就算现在兵败丧命,我也不会后悔。” 扶苏望着熊启,沉默不语。 最轻松的日子吗? 他没来由想到公孙劫的第一堂课,仅仅只是教了他们一个字。自那之后,他也轻松很多。 这种事在未来都有。 很多在国外的华裔,就会产生身份认同的问题。他们在外不被当地人接受,还可能会遭受歧视,却得想方设法的融入当地。回到家后,又会接受亲人的文化传承。 熊启注视着扶苏。 “其实,也是我们对不起你。从你出生起,就被母亲当做钳制大王的工具。他让你服楚衣说楚言,就是要大王时时刻刻记住楚系外戚的功劳。可我们却忽略了你的感受,因为你终究是秦国的公子!” “若非是公孙劫,恐怕也会害了你。我们只顾着自己,想着自己是楚王之子,所以要帮助楚国。可却忽略了你,因为……你的父亲是秦王!” “舅父,不用说这些了。” 扶苏忍不住开口。 他看着熊启,也很痛心。就因为身份认同,就导致叛乱,也难怪这些年来纷争不休。 “不碍事。”熊启面露微笑,淡然道:“我也是想在临终前,再多多与你说些话。经历这么多,我知道统一天下更好。对百姓而言,也不必再担忧战事。只不过,大王不会停下脚步的。” “虽然你更为仁厚,可你骨子里却有着大王的倔强。你的太傅现在是公孙劫,而他是大王最为看重的大臣。以后不论遇到任何事,都可与他商量。由他上书提议,大王也更能接受。” “自商君变法起,秦国就被耕战制所绑定。靠着军功爵位刺激,秦国被打造成了战无不胜的战车。可随着天下一统后,这辆战车终究是要放慢下来的。” 熊启缓缓开口。 阐述着自身的想法。 也算是给秦国的些提议,就当做是临终前为秦国报恩。不论秦国是否会听,他心里头也能好过些。 “此外,大王做事太过着急。为人又很功利,很多时候不顾百姓民生。我曾听大王说过,他打算统一天下后修建驰道。他要打通各地的道路,让他的车驾能自由穿梭于各地。每一条驰道,都需要百万民夫徭役……” “先生也提到过的。” “哦?” 熊启顿时来了兴致。 他和公孙劫其实没多少私人恩怨,只是他们有着不同的立场而已。现在他即将身死,也无需再介怀这些。他从未怀疑过公孙劫的能力,所以当公孙劫入秦时,他就知道会有天被夺权。 现在也想听听公孙劫的想法。 “关于变法,他主张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扶苏记得很是清楚,轻声道:“他还和我讲了个故事。说是有楚人佩剑过江,中途掉进河中。他没有下河求剑,而是选择刻下印记,等靠岸后再沿着印记求剑。” “这是吕不韦所书。”熊启淡淡开口,看向空荡荡的大殿道:“刻舟求剑看似是愚蠢,实则又是种遗憾。扶苏,你长大后就会明白的。” 熊启笑了笑。 所以,公孙劫也有了打算。 既是如此,他就放心了。 他抬起头来看向殿外,依稀能看到李信时不时的探头观望。熊启又看向扶苏,轻声道:“你来陈郡,是公孙劫还是大王的意思?” “都有……” “嗯,那挺好。”熊启笑着点头,“这本就是我们楚系外戚欠你的。大王如此,也是对你的考验,也是变相证明你是秦国的公子,不会受到影响!” “舅父!” “拔剑吧。” 熊启显得很从容。 扶苏握着剑柄,不舍拔出。 见他如此,熊启则是长叹口气。 “我还记得,你当初跟着狩猎遇到只鹿。大王让你亲手将其杀了,可你却是不舍动手,最后反而是被大王责骂。” “现在,我就是楚国的麋鹿!” “大王依旧在背后逼着你动手!” “扶苏,你需要拔剑!” “舅父……” 熊启无奈长叹。 他帮助扶苏,抽出利剑。 而后让扶苏紧紧握住,对准自己的胸膛。可扶苏却始终没有忍心刺出,只是看着熊启,颤抖开口。 “舅父,你不要逼我!”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 “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熊启双手展开,微笑道:“我唯一的遗愿,就是希望能葬在楚地,落叶归根。死在你的手里,总比被五马分尸的好。” “……” “扶苏,动手!” “杀了我!” “杀了我!” 熊启同样是哽咽开口。 他知道,这对扶苏很残忍。 可这就是他以后要走的路! 否则,秦王不会满意的! “扶苏,你要看着我被车裂腰斩吗?!” “舅父!!!” 扶苏死死咬着牙,伴随着他的悲愤怒吼,手中的长剑猛然刺出。 感受着胸口的疼痛。 熊启却是突兀的笑了。 一滴滴鲜血落下。 最后冲着扶苏点了点头。 他终于是放心了。 扶苏已不是当初面对野鹿,不忍杀生的楚君子。 扶苏……是秦国的长公子! 第196章 界首城,决战前夕 郡寺钟声响起。 宣告着秦国已实控城邑。 李信眺望远处,放下心来。不论何时,控制舆论都很重要。打仗时,往往都会控制电台等媒体。消息放出后能打压敌人士气,也能激励己方。 敲响大钟,就是变相的宣告。 叛乱已被平定! 他们获胜了! 伴随着钟声响起。 扶苏迈着沉重的步伐。 提着还在滴血的短剑。 “吾等拜见公子!” “叛军贼首熊启,已被诛杀!”扶苏抬起头来坚定开口,“张郡丞,将他好生安葬了。” “下吏遵令!” 张良坦然抬手。 这也都是公孙劫交代的。 熊启再怎么说也是贵族,也是秦国外戚。还曾出任秦国的相邦、右丞相和郡守,哪怕是死前也都是秦国的昌平君。对这类人,往往是需要体面些的。 毕竟,熊启已经死了。 就算鞭尸五马分尸,也无意义。 这类人尽早盖棺定论的好。 免得掀起更大的矛盾。 扶苏没再多言。 他缓步朝着台阶下走去。 可下一刻,他就头晕目眩。 好在是李信赶忙拽住了他。 只是抬手试了下。 脸色顿时巨变。 “不好,公子发热的厉害!” “快,召医师来!” 扶苏能坚持到现在,已是不易。算上今年,他也就只有11岁。从新郑连夜赶路至陈郡,道路颠簸崎岖。加上亲手杀了他曾经最敬重的舅父,属于是精神和身体上的双重打击。 终于,他还是病倒了。 …… 郡寺外。 张良缓步走出。 李信等人皆是翘首以盼。 “公子如何了?” “放心,并无大碍。”张良看着他们,轻声道:“服下汤药后,还需好好休养。当务之急是清算叛军,还有些见风使舵的叛军藏在宅中。” “此事还是由子房和李由处置。”李信的年纪并不算大,却是此次的头功,故抬手道:“昌平君已死,按照郡吏惯例,将由郡丞行郡守之职,所以,子房现在就是陈郡假守!” “好!” 张良认真点头。 这事让张仲知道,估计又得自闭。张良投靠秦国并不长,官职却是如火箭飙升。从县丞变为郡丞,现在又成为假守。 所谓假守,就是临时工。 但只要干的还行,就能转正。 就以陈郡来说,目前熊启已经伏诛,郡守这职位就空了出来。按照制度,就由郡丞张良临时顶替,并且兼任郡丞。如果表现的好,那张良后续就是郡守。秦国会外派,或自诸县吏中提拔上来个郡丞。 现在陈郡就是个烂摊子。 这波清洗后,会有更多的麻烦。 而且春季即将来临。 张良还要负责恢复农耕。 这些事可不容易办到。 “公子就先留在陈郡,信与恬都要尽快启程,奔赴前线。”李信抬手示意,认真道:“丞相已经下令,让我们平叛后就要即刻前往界首城。” “明白。” 张良坦然点头。 “此外,我还要自郡卒抽调两千人。”李信认真开口,“他们本就是军中锐士,我会以新郑县卒代替部分。” “我这就去准备。” 正所谓兵贵神速,张良也都明白这道理。陈郡的郡卒比较特殊,都是军中精锐中的精锐,也是公孙劫提前布下的。这回再征至军中,自然是要为决战做准备。 熊启叛乱就是转折点! 秦国就此将展开战略反击! 李信来前还做了扩军。 现在他手里有两万五千的锐骑! 就骑兵来说,已是秦国的核心主力。千万别觉得少,他们起码能抵得上十万大军的开销。只要用兵得当,能起到一锤定音的效果。 王翦和公孙劫的战略意图已经很明了,由王翦牵制项燕主力,而蒙武围困城父,让楚军彼此无法相连。急攻城父,更能让楚国着急。 他们着急后会怎么做? 让熊启在后方反秦! 李信这时顺势出兵平叛。 彻底解决秦国的后顾之忧。 而后他就需要继续赶路,奔赴至界首城。此地被颍水自中穿过,位居寝丘北面。若是向南前出,距离寝丘甚至不足百里。 此地几乎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地区,最适合骑兵穿插奔袭。在秦楚主力决战时,李信率骑兵自北向南迅速穿插,直接攻向楚国中军。 如此,楚军必败! 李信其实和蒙恬也都商量过。 楚国最大的败笔就是分兵三路,还想着攻打南郡,迫使秦国东西难顾。可南郡在秦国多年经营下,已是相当坚固。加上公孙劫提前通知,叶腾早半年前就在备战,这让项梁带领的五万大军硬是攻不下来,为秦国争取到极其宝贵的战略窗口。 李由则很眼馋的看着两人离去。 这波伐楚可是大军功,双方投入的兵力已接近百万,都是倾全国之力。秦王的态度也很明确,就是精锐尽出,就是要一波把楚国直接按死! 打完楚国后,还剩下谁呢? 远遁辽东的燕国。 连合法地位都没有的代国。 已是秦国附庸的卫国。 还有偏居一隅的齐国。 去掉卫国,这三国加起来都比不上灭楚的军功。两者之间的规模,根本就没法比。李由作为郡尉已算是地方行政官吏,和军队其实并无太多关系,可他同样也想要领兵征战。 秦国制度就摆在这。 军功是最快的晋升制度! 能实打实的捞到好处! 就以李信来说,他其实是秦王第四期的郎官。可他现在的成就,比很多第一期的郎官都要高的多,甚至是被誉为少壮派的典范! 此次伐楚,只要李信表现出众。他就算不能封侯,未来也将会成为秦军中的核心柱石! 李由是边走边思索。 公孙劫的那堂课,他也有所耳闻。岭南,西南夷,北方胡戎,西域……这些都将会成为秦国未来的目标。 远的不提,就说岭南。 这可是东西横跨近万里的疆土! 秦国能不想要? 等到了那天,又会任谁为将? 不用想,就是李信! 想到这里,李由难免有些酸涩。他这些年来兢兢业业,其实混的也不差,在一期郎官里面算出色的。可被个后辈超过,他终究有些难以接受。 他看向远处还烧着的房宅。 楚国,终究是要没了! 第197章 公孙炮,全都怪赵王迁! 秦王政二十年,十二月。 寝丘前线。 项燕看着舆图。 用力揉搓着眉心。 “上柱国,城父……没了!” “宋卿所率八万精锐,伤亡过半!” “宋卿带着残部,撤至蕲南……” 砰! 项燕一拳砸在案上。 酒樽都因此滚落。 宋义为士大夫宋玉之子,而宋氏出自宋国公族后裔。他幼承庭训,在辞赋上也有些造诣。自幼还读过很多兵书,也曾多次为楚国领兵。 没想到,输的这么快! 从蒙武攻城起,还没到一个月! 足足八万人啊! 是,蒙武手中的秦军更多。 可他们是守城的啊…… 这年头攻城可不容易。 城防设施都是玩了命的堆! 没有数倍的兵力,就别想破城。 纵观历史,为破城僵持数年的都有。 城父算不上是大城,可城防设施一应俱全,加上还有宋义的八万精锐。当时他们设想的是对上王翦这匹上等马,起码也能坚持半年。 结果呢? 碰上的是蒙武这匹下等马。 带的也是十五万秦军! 一个月破城! 这是宋义的错? 还是楚国制度的错?! 面前的中年人也是满脸悲愤。 他出自楚国宗室,名心。 为楚怀王之孙。 所以都称呼他为公孙心。 当然,秦国人都管他叫熊心。 他握着染血的帛书,心里头都在滴血。四万精锐啊……就这么被秦国给杀了。关键是城父被攻下,楚国后方就再难抵抗。只要秦国愿意,就能无往不利。 “这不可能!” 项燕愤怒的嘶吼着。 这完全打乱了他的部署。 更让楚国陷入到被动中! 他无法相信这是真的! 八万人守个城父! 被十五万秦军轻松攻破。 难道这些秦军都是神人吗?! “上柱国……这都是真的。” “据宋卿所言,秦国用了种极其独特的藉车。” “藉车?” 项燕错愕抬起头来。 这年头守城用的器械有很多,藉车就是其中一种。说白点就是投石车,还可投射炭火。 攻城当然也能用,只是威力没想象中那么大。飞石重二十四斤,为机发,可行二百步。相较于春秋时期,也有了提升。但攻城用的更多的是床弩、云梯、临车、冲车…… 怎么也轮不到投石机啊! “对!”熊心用力点头,“相传此物为公孙劫所想,名为公孙炮。此物造价不菲,秦军也没多少,但是却能抛出千斤重的巨石!宋卿言此物发射,声震天地,所击无不摧陷,入地七尺。城中汹汹,将士皆惶恐不安。” “公孙炮?!” 项燕都懵了。 这玩意儿别说见,听都没听过。 关键能发千斤重的巨石? 宋义真不是胡扯? 熊心则是满脸悲愤,气急败坏道:“都怪那赵王迁,简直愚蠢至极!当初非要将公孙劫逼走,甚至还让给了秦国。他本就有古之公输、墨翟的风范,为赵国打造的骑兵堪称横扫草原无敌手。现在又有秦墨支持,我都不敢想还藏着什么……” 是啊,都怪赵王迁! 公孙劫用实力证明了自己。 就如他说的那样,如果他真的通秦叛赵,那天下局势早不是今天这样。自他入秦后,秦国的国力倍增。短短数年,就连克赵、燕、魏三国! 天知道秦军还藏着什么…… 宋义这回输的很惨! 他也没必要给找理由胡扯。 蒙武这人也很阴险,他多次强攻城父,却始终没动用公孙炮。等宋义觉得蒙武束手无策时,这家伙调动二十余门公孙炮。对着城父狂轰乱炸三个时辰,而后就一举攻克城父! 人对未知的东西都有恐惧心理。 这玩意儿是从来没人见过。 正常投石车充其量几十斤。 公孙炮直接上千斤! 被砸中的当场变成肉泥。 这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有谁能不怕的? 如果蒙武一开始就用上,到后面也能逐渐适应。可这回蒙武是特地藏着,等真正决战时才掏出来,起到了一锤定音的效果! 项燕无力的瘫坐下来。 他看着帛图,脊背发凉。 城父被攻克,南郡也打不动。 至于昌平君那边还不清楚情况。 他这里则是更为艰难…… 自从他下令前出后,秦国就改变作战方式。秦军按照王翦的命令,深刻落实了龟壳战术。诸多被工匠带着士卒,不断修造壁垒和角楼。 他让项缠带兵前出袭扰,结果连秦军的面都没见到,就被诸多箭支射的无法前进半步。 项燕和熊心经过商议,又觉得秦国远征,后勤辎重压力极大。毕竟数十万的人吃马嚼,每日起码需要三万多石粮食。他就又让项缠带兵,截断秦军粮道。 秦国此次攻楚,主要是靠着水路运粮。在码头卸下后,再由士卒和民夫运输至前线壁垒营寨。 项缠带着几千车骑奔赴后方,然后人就傻了。码头竟然也修有壁垒和角楼,察觉到他们抵达后,千余秦卒便从营中杀出。从码头至前线皆有壁垒保护,形成了极其独特的甬道。 破防的项缠只骂了句老乌龟。 而后就连滚带爬的跑了…… 项燕对此是彻底服气,没想到王翦考虑的能如此周全。从前线至后方,都有考虑到。关键是秦国的国力也让人眼馋,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修好工事。 先前他们还占了些便宜,觉得秦军不过如此。可随着连续吃瘪后,项燕也是束手无策。相反秦军越来越大胆,时常有探子前出刺探情报。 两军就这么诡异的僵持住。 “上柱国……” “现在我们该如何是好?” “我们……”项燕顿时语塞,轻声道:“昌平君那边,恐怕也是凶多吉少。秦军这架势,就是逼着我们主动决战。我们不打,那蒙恬所部将势如破竹。用不了多久,便能抵达王城,凭借公孙炮,大王又能坚守多久?” “……” 熊心同样也是沉默。 他们脸上再也不复往昔笑容,就觉得从头至尾都被秦国牵着鼻子走。他们现在的兵力依旧占优,可谁知道公孙劫是否藏着什么公孙弩、公孙箭…… “上柱国,那我们?” “继续等!”项燕抬起头来,“先等昌平君的消息。另外,传书给宋义。老夫不要他的伤亡数字,就算动员当地妇孺,也务要守住蕲南,绝不能再让秦国进前!” 第198章 国力,军中戏乎? “来,诸位喝酒!” “尝尝这牛肉!” “啧……又是牛肉?” 有几名将士面露嫌弃。 而后就被任嚣训斥。 “怎么?还嫌弃上了?” “你去关中问问,有几人吃过牛肉的?这可都是丞相和将军,特地自陈郡调来的。我看你们就是群贱骨头,这么好的牛肉都不吃?” “嘿嘿,都尉这说的哪里话……” 将领们讪笑着摆手。 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不知道是多痛快! “二三子吃的如何?” “丞相?!” 众人纷纷起身。 公孙劫笑着点头,示意他们坐下。昌平君伏诛后,陈郡遭受牵连者超过万人。靠着连坐抄家,收上来海量的物资。加上政哥极其重视前线,但凡他们的要求就都应允。 吃点牛肉又算什么? “如何,这牛肉好吃不?” “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公孙劫面露微笑,“下午还有演武大赛。表现好的,赏一斛美酒。若表现为【最】,可与本相同案而食,并且赐爵一级!” “吾等拜谢丞相!” “嗯。” 公孙劫淡定走出。 他现在已经熟练掌握关中话,虽然还带了些口音,可用来交流是绰绰有余。沿途而过,都能闻到扑鼻的肉香味。 这几日是捷报连连。 李信顺利平定叛乱。 扶苏亲手送了昌平君最后一程。 而后,李信就带着两万五千锐骑前出。并且,现在就已经驻扎于界首城。只要军令下达,他随时都能向南发起冲锋。 蒙武也没让王翦失望,在规定时间内攻破城父。打的宋义是狼狈逃窜,只能仓促带着残兵败将撤退至蕲南。 他平定新郑叛乱前,便将巨石炮的制造图交给章邯,由他和张苍负责制造。经过秘密研制后,效果奇佳。巨石炮就是所谓的回回炮,后世元军攻打襄阳时使用,所以又称为襄阳炮。 当然,现在更名为公孙炮。 这玩意儿的原理其实很简单,就是加了配重的投石机,用的依旧是杠杆原理。能发二三百斤重的圆形巨石,滚动撞击也能造成伤亡。 当然,对外吹嘘是上千斤。 这东西可是攻城利器。 关键没什么技术瓶颈。 经考工室测试无误后,便派遣工匠随军在前线制造。毕竟公孙炮运输不便,还是在前线更为省力些。 再有就是南郡了…… 叶腾坚守不出,项梁那五万人愣是没啥好办法。毕竟他这点人手就想攻城,还是攻打南郡,和痴人说梦也没啥区别。 楚国如此安排,也没想过破城。主要目的是想借此威胁秦国,让秦国调兵增援。可公孙劫已看破他们的把戏,早早让叶腾准备防守就行。 至于调兵? 先灭了楚国再说! 公孙劫沿甬道而行,两侧皆是厚重的壁垒,还有竖立的箭塔和角楼。宽阔的演武场内无比热闹,两队人正在激烈对冲,玩着兵球。 射箭、投壶、角力……各种都有。 从楚国前出开始,秦国就打了好几场漂亮的伏击战。秦国士气因此恢复,而公孙劫又调来诸多美酒牛羊。如今士气高昂,恨不得明天就决战! 这就是国力的优势! 没错,秦国不是本土作战。 可那又如何? 凭借发达的水系,运粮难度没想象中那么高。关键是靠着破燕灭魏,秦国积攒了海量的财富。特别和平接收了大梁城,得到魏国数十年的积攒。光粮食就有近千万石,还没算其他的军械财宝。 这让秦国有了打持久战的底气! 最简单的四个字。 秦国有钱! 历史上可是六十万大军僵持,秦国依旧挺得住。现在前线也就四十万,还有大梁城的粮食支撑,完全耗得起。 反观楚国就难咯…… 他们倒不至于说饿肚子,毕竟楚国吃的是稻米,产量相较于粟米要高些。可想要喝酒吃肉,那还是洗洗睡吧! 国力摆在这。 让王翦能够放手一搏。 关键是还有公孙劫这金牌辅助,让他能不用对后方有任何顾虑。只要是他提出来的要求,公孙劫都能搞来。两人也常秉烛夜谈,共同商议后续用兵。 另外,公孙劫还有个效果。 凝聚力! 此次伐楚可不仅只是关中秦人,还有从邯郸、河东、颍川、巴蜀等地调来的士卒。这些人在军中终归会受到苛责,而公孙劫总能循循善诱,让他们放下私人恩怨。 公孙劫的各种事迹摆在这,他们也都认为只要有公孙劫在,就肯定能攻克楚国。哪怕他们受伤,都能被治好,上阵杀敌也更为勇武。这种效果,就连王翦都没想到…… “丞相!” 王翦抬手打起招呼。 公孙劫则是点头示意。 “他们这兵球比的如何了?” “即将分出胜负。”王翦看着场地,笑着道:“多亏了丞相所想的兵球,现在已是军中最受欢迎的游戏。上回关中军和邯郸军起了争执,双方就约定以兵球解决恩怨,最后却是一笑泯恩仇。” “那挺好。” 公孙劫轻轻点头。 想想一个班上几十个学生,都有打架霸凌的事发生。在军中自然也会有矛盾,互相之间也常起冲突。能否管好他们,也很考验将领的能耐。 王翦是以军法为核心,同时兼顾人情,属于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就比如说他们有了争执,王翦就让他们用兵球解决,互相之间也没再有争论。 “将军,目前时机已经成熟。” “丞相是想要发起决战?” “我也是在考虑。”公孙劫眯着眼,继续道:“李信已经抵达界首。时间拖得越久,他们就越容易暴露。作为奇兵,肯定是要出其不意。” “可目前秦国形势占优,拖得久些会让项燕更难受。特别是等蒙武攻克蕲南后,项燕就进退不得。我们趁乱袭击,同样也能占据优势,大破楚军。” 公孙劫目前也是在犹豫。 因为两种方法都能取胜。 继续拖着,可以不断扩大优势。趁着项燕不备,完全能大破楚军。特别是等蒙武包围王都时,项燕只能回援。 可这么做,秦国消耗也不少…… 那么,秦国也可发起决战! 逼迫项燕决战,这也是项燕想要的。这时候李信再作为奇兵,率领锐骑南下冲锋,关键时刻给项燕致命一击。如此,就能正面击溃楚国主力! 这两种办法是各有优劣。 所以,公孙劫也在犹豫。 没办法啊…… 其他地方都太顺利了! 甚至有些超出公孙劫的预料。 第199章 以武逼战,大决战! 入夜。 寒风萧瑟。 帐内炉火燃烧。 项燕满脸惆怅的看着舆图。 熊心和项缠位列左右。 各自汇报着情况。 “大王可有何吩咐?” 熊心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嗯?” “大王命上柱国撤至蕲南方向,先与宋义所部汇合,再设法攻破蒙武所部,解寿郢之困。” “???” 项燕错愕的抬起头来。 这不是胡扯吗? 他手里足足有三十万大军。 这还没算上征召的民夫。 调头前往蕲南,不是给秦军机会吗? “我们一走,秦军必会追击。” “大王怎可如此糊涂?!” 项缠都气笑了。 两军对峙,不是想走就能走的。 秦国一直都在派遣探子。 有时还会趁着月色派兵打探。 况且,两军壁垒最近的只有十余里。有什么大的动向,都是一目了然。他们前脚后撤,秦军后脚就能跟上! “昌平君是干什么吃的?” “为何现在还无消息?” 熊心麻木摇头。 陈郡目前没有任何消息。 他们也就只能猜测。 同样的,楚王也对前面不知情。宋义战败后撤,蒙武率精锐继续追击。如果宋义守不住蕲南,那王城就有了危险。楚王也是想着先守住再说,反正和王翦对峙这么长时间也无效果。 可仗不是这么打的…… 现在两军对峙,不是想走就能走的。 “上柱国,能否分兵呢?”熊心抬起头来,轻声道:“由伯带五万人先后撤,想办法协助宋义守城。” “难!” 项燕摇了摇头。 五万人不是个小数字。 秦军只要稍微打探,就能发现。他手里现在虽有兵力优势,可他都不敢说能稳赢秦军。再调走五万,双方兵力相等。秦国这时若发起决战,楚国必败无疑。 况且,再派五万人有何用? 宋义八万人都守不住城父! 再给五万,就能守住蕲南了? 蒙武手里可还有公孙炮! 威力惊人,视城防如无物! “那……”熊心望着项燕,“难道说,上柱国是想要抗令吗?” “将在外,主令有所不受!” 项燕冷冷开口,看着熊心低声道:“现在情况如何,君已知晓。楚国已有颓势,若是后撤就必败无疑。仅有的胜算就是放手一搏,争取击溃王翦主力。” “这……” 熊心满脸犹豫。 他作为怀王之孙,也是芈姓宗室。此次随军,主要就是起到个监军的作用。项燕的想法就是趁现在决战,和秦军主力一较高下。只要击败王翦,后方也就没危险了。 “缠觉得可行!” 项缠则是开口附和。 如今局势就摆在这。 不是他们愿不愿意的事。 两军主力对垒,弓弩都抵在对方脑门上。他们后撤,就会被秦军追击;他们分兵,秦国就趁势发起决战。 倒不如化被动为主动! 趁现在发起决战! “上柱国,你可要想清楚了!”熊心依旧很犹豫,提醒道:“如此抗令,大王会如何想?况且昌平君尚在陈郡,只是还没消息。若他顺利起义,就能逼迫秦军撤离。” 项燕冷笑着摇头。 “我看他是早已叛楚!” “寄希望于他,要等到何时?” “等到大王诏令,逼我们后撤吗?” 如果楚王没有下令,他肯定是愿意等的。毕竟他们是在主场作战,粮草方面还能维系。可负刍显然是被蒙武吓破了胆,他还能拖多久? 拖到楚王换将? 不可能! 最终熊心只是长叹。 选择了妥协。 “那就皆听上柱国的!” “与秦决战,放手一搏!” …… …… 秦国中军大营内。 此刻同样是灯火通明。 里面人数众多。 各部高级军吏全部到场。 帐内还弥漫着酒味和肉味。 显然是刚经历了场饕餮盛宴。 王翦行至沙盘旁边。 李信等军吏皆是起身。 他是从界首秘密赶至平兴。 主要是为后续决战做准备。 “诸位都是军中将领。” “护军都尉得到密报,楚王负刍已向项燕下令,让他后撤。以项燕的性格,绝不甘心就这么放弃。况且他若后撤,老夫也可率军追击。所以,项燕很可能发起决战。经老夫与丞相商议,决定迎战!” 护军都尉属于是军职。 统领诸将,监督军政。 正常情况是由宗室担任。 此次则是公孙劫。 他还有属官,名为护军中尉。有点类似于是军中的情报机构,对内监督将领,对外则窃取整合情报,此次是由冯毋择担任。而寿春早早就有秦国的间客混入其中,所以就知晓了此事。 打仗不是斗兽棋。 光有粮草和精兵还不够。 情报消息同样很重要。 有时甚至能左右战场胜负! 秦国在李斯的建议下,所以是提前在诸侯国中安插卧底。任何国家都有贪污腐败分子,他们只在乎个人利益。只要给钱,什么都好说。类似赵国的郭开,齐国的后胜。 诸将皆是满脸激动。 终于是要决战了吗?! “此外,大王即将莅临陈郡。届时将会亲至前线督战,此次定要毕其功于一役,剿灭楚国主力!” “大王万年,大秦万年!” “大王万年……” 李信等人无比激动。 从这就能看出来,大王对伐楚有多看重。战事还未爆发,他就要亲临前线督战。只要能顺利灭楚,那秦国就可实现一统天下的夙愿! 楚国就是最后的阻碍! 公孙劫原本也是在纠结的,毕竟秦国占据主动权,甭管怎么打都有胜算。可随着冯毋择整合好情报,加上政哥要亲临前线,他才彻底下定决心。 速战速决! 从正面剿灭楚国主力! 毕竟他们这几十万人,每日吃喝都要几万石粮草。现在秦军占据绝对的优势,而兵贵神速,越早攻破寿春肯定是越有好处。 公孙劫作为护军都尉,还掌管着后勤。算过这笔账后,他就想着尽早决战,也能给秦国多省些开销。 越早打完,对秦国压力越小! 王翦走上前来,抬手道:“杨樛,你记一下,老夫现在做如下部署。” “是!” 杨樛主动走出。 左手文书,右手竹笔。 公孙劫看着他们,面露微笑。具体的排兵布阵还是得交给王翦,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用法家的话来说,这就叫做使鸡司夜,令狸执鼠,皆用其能,上乃无事! “李信,你且等下。” “我有些事要与你说!” 李信不解的看向公孙劫。 这是有秘密任务要吩咐吗? 第200章 秦王莅临,英烈碑 数日后。 天气逐渐转暖。 公孙劫冠带整齐,站在前方。两侧站着诸多将领,严阵以待。旌旗摇曳,数千甲兵皆是翘首以盼。 他们也都得到了消息。 大王游至陈郡,又将莅临前线。 自大王继位起,还是头一回。毕竟战场上很危险,随时都可能爆发战事,可见大王极其看重此次伐楚。 公孙劫面色如常。 他和王翦的作战计划都有上呈。 政哥亲临,也是为稳定军心。 毕竟楚人的骨头相当硬。 还有就是因为昌平君。 这回扶苏的表现很不错。 听说是亲手杀了熊启。 而张良顺势担任假守。 与李由联手,治理陈郡。 政哥自然也要去看看的。 终于,斧车先行出现。 王旗随风飘摇。 天子车驾缓缓停下。 扶苏先一步自车中走出。 秦王政则是随后跟上。 “吾等拜见大王!” “大王万年,大秦万年!” “大王万年,大秦万年!” “……” 秦王政踏着四方步。 亲自将公孙劫搀扶起来。 “诸将免礼。” 秦王政环视半圈,认真道:“诸将远征,天寒地冻相当不易。寡人此行特地带来美酒,用以犒赏三军。杀牛宰羊,以飨壮士!” “吾等拜谢大王!” “这是你们应得的!” “大王万年!” “大王万年!” “……” 声浪如雷,在军营蔓延。 情绪在这一刻更是达到顶峰。 政哥莅临前线,这效果堪比是御驾亲征。他在秦国有着极高的魅力,将士们都将他视作高高在上的太阳。现在就是将有必死之心,士无贪生之念。一个个巴不得即刻拔剑,和楚国决战。 公孙劫看了眼扶苏。 就气质来说,明显变了些。 刚毅勇武,犹如归鞘的宝剑。 他轻轻拍了拍扶苏肩膀。 小家伙也是不容易。 现在也就是十二岁,搁后世还没上初中,然后亲手杀了自己的舅父。看着陈郡满城皆赤,血流成河。只能说这就是生于宗室的悲哀,总会有很多身不由己。 当熊启选择走向左边时,就注定是生死仇敌。政治斗争不是请客吃饭,注定是要流血牺牲的。特别是国家争斗,一个决定就能影响到成百上千万人! “先生。” “嗯。” 公孙劫点头示意。 王翦则走上前来,抬手道:“大王来的正好。丞相刚好准备在决战前,举行誓师大会。” “哦?” 秦王政顿时来了兴致。 誓师这种事自古就有。 商汤伐桀作《汤誓》。 周武王灭商作《牧誓》。 “那寡人来的还真是时候。” “待会大王可也得说两句。” “哈哈,好!” 公孙劫抬手示意,在前面带路。誓师大会能激励士气,提高部队的作战能力。后续与楚国主力决战,将会是硬碰硬的血战,寻常计策已经无用。 合理调动兵马,各个兵种配合。这些都需要主将以旗帜军令调动指挥,公孙劫基本上只能在后方看戏。 他虽是李牧抚养成人,可他并不擅长排兵布阵。虽然读过些兵书,可就军事指挥来说撑死能将兵千人。 公孙劫对自个是有清晰的认知。 让他出谋划策没问题。 让他指挥作战还是算了…… 特别是数十万的大兵团作战! 这不仅耗费体力,更耗费心神。王翦会不断讨要好处,是因为他真的抱着必死决心。打完楚国后,他没可能再领兵,最起码是少活三年! 战鼓声响起。 高台两侧皆有壮士擂鼓。 秦王政走在最前面,来至高台。王翦眼神示意后,就有旗官挥动旌旗。浩浩荡荡的军吏走出,最起码也是百将,光军吏就得有数千人! 毕竟有二十多万人呢,不可能全都召集而来。公孙劫主要目的是传递消息,所以召见百将级以上的军吏就行。 “吾等拜见大王!” “免礼。” 秦王政摆了摆手。 他看向公孙劫。 “丞相,就由你誓师。” “唯唯。” 公孙劫淡然走出,手上握着铜喇叭,清了清嗓子道:“明日便要与楚国决战,你们怕不怕?” “不怕!” “不怕!” “……” 气势如虹,没有丝毫惧色。 公孙劫满意点头,继续道:“荆楚为南方大国,素为秦国死敌。明日决战,必将是场血战。你们有很多人,都将葬身于此。这本就是吾等宿命,死在哪葬在哪!” “但是你们每一个人,皆有功于秦,有功于这天下!你们统一天下的功劳,大王不会忘记,这天下也不会忘记!” 公孙劫拍了拍手。 远处的屠睢心领神会。 他猛然用力,将幕布扯下。 这是块巨大的青石。 足足有三丈多高。 将领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公孙劫则是面露微笑。 他没有滔滔不绝,用各种华丽的词藻堆砌。如果是正儿八经的文书,那自然需要斟酌。可要是在军中的话,还是直截了当些的好。 “吾尝闻功铭著于鼎钟,而名称垂于竹帛。此石名为英烈碑,凡战死者不论是否得到功爵皆可登上。本相将为你们亲自刻字,即便过去千百年,你们的功绩也不会有人忘记!” 全场顿时哗然。 一个个皆是激动无比。 这是什么? 刻石诵功! 人生在世,不过名利二字。 凭借军功爵制,利是满足了。 至于名? 这事和他们基本无关。 就算打了胜仗,史书也只会记上公孙劫和王翦他们。好比公孙劫灭赵时,《秦记》上只有寥寥十余个字。 现在,公孙劫就为他们补上! 英烈碑! 死后就能登上! 足以流传千古! 这可是无上殊荣! 秦王政挑了挑眉,觉得很像是贵族死后立的墓碑。正所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公孙劫也是巧妙的将其结合,间接为这些将士兜底。 这也算不上是逾矩。 毕竟先前就没有英烈碑…… 公孙劫很满意他们的反应,继续道:“此次伐楚,大王更是莅临前线。诸将定要好好表现,大王不会忘记你们的功劳!” “大王万年,大秦万年!” “大王万年,大秦万年!” “……” 秦王政看了眼公孙劫。 接过铜喇叭走出。 “你们的功劳,秦国不会忘记!” “今日吃肉,饮酒!” “但记住,绝不能醉酒!” “寡人等着你们凯旋,届时与你们同案而食,一醉方休!” 第201章 促膝夜谈,黎明 入夜。 篝火上烤着羊羔。 将士们围着篝火而坐。 公孙劫是亲自为他们倒酒。 他们属于是大梁军,将会作为前锋踵军冲锋陷阵。作为前锋,那就是和敌军硬碰硬,战死率极高。 “丞相!” “张校尉。”公孙劫微笑示意,给张耳倒上满满一大碗浊酒,认真道:“本相就在军中等候你们的喜讯。” “多谢!” 张耳端起陶碗,一饮而尽。自魏王乞降后,他就带着族人迁去关中。恰逢伐楚,公孙劫就令他征调大梁军。他在大梁还是有些影响力的,士卒也都很服他。 公孙劫继续前行。 将士们皆起身对饮。 吃着上好的羊羔,无比畅快。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 营内也逐渐陷入寂静。 但今晚注定是不眠之夜。 诸多士卒皆是枕戈待旦。 有的是新兵,甚至激动的发抖。 公孙劫回至营帐。 里面炉火旺盛。 秦王政和王翦皆在其中。 “劫,先坐。” “谢大王。” 公孙劫席地而坐。 王翦则打量着他,钦佩道:“想不到,丞相竟然还有此酒量。我看丞相足足和数百人对饮,可却没有丝毫醉意。” “障眼法而已。” 公孙劫笑了笑。 他喝的不是酒,是温水。而且看似喝了很多,其实就只是抿了口。现在卢敖每日都会给他诊脉,生怕他有何闪失,就让他万万不可酗酒。 “呵,还得是你啊。” 秦王政不由一笑。 “劫,明日可有信心?” “当然有。”公孙劫理所当然,“秦有锐士,皆在苦等决战。还有王老将军坐镇指挥,反观楚国宛若一盘散沙。加上还有李信这支锐骑作为奇兵,击溃楚国绝非难事。” 秦楚两国都有派遣探子。 互相之间也在打探消息。 就楚军来说,内部派系林立。配置上是左右中三军,搭配左右两广为近卫短兵。细分为项氏族兵,屈景昭三族,各地县卒,还有楚国君爵的私兵家将。 秦军则以区域郡卒划分,类似关中军、大梁军、颍川军……这种的凝聚力则要更强些,起码不必担心会有内斗。 “具体的就由王老将军阐述吧。” “行。” 王翦站起身来。 抬手开始安插旗帜。 他现在说不说其实也没意义。 因为战略布局已经完成,也不可能再改,毕竟军中最忌讳的就是朝令夕改。 “楚军主力足足有三十万众,若算上民夫将超过六十万人。想要将其全歼击溃,战线将绵延二百余里。” “嗯。” 秦王政认真聆听。 眼眸注视沙盘。 这种大兵团大歼灭作战,秦国目前也就只有王翦玩得转。需要将各个兵团化作手中的棋子,将他们的作用发挥到极致! “两军对垒,李信将率车骑作为奇兵,直奔楚国中军。待击溃楚军后,他们必定是狼狈溃逃。蕲南有蒙武,他们肯定不会走。那他们就只能沿东而逃,首选的就是钜阳。我已提前让蒙武抽调五万精锐,让他穿插至钜阳前方,堵死楚军的退路!” 王翦长舒口气。 战线完全展开。 自上向下几乎都是黑旗。 就犹如口袋将他们笼罩在内。 王翦这回并非是以攻城夺地为目标,而是要全歼项燕主力。只要能做到,那三千里的荆楚大国都将归属秦国! 他说的很随意,但战法已经明了。几十万大军厮杀,不是一两天就能解决的。毕竟真要跑的话,几十万头猪乱窜,秦军也不可能抓的完。 秦国需要做好持续追击的准备。 沿途追个二三百里都正常。 “将军有心了。” 秦王政了然点头。 此刻也觉得并无不可。 他没有多言,拂袖挥手。 “明日还要决战,将军趁早休息。” “翦告退!” 王翦很识趣的退下。 营内也就只有公孙劫和秦王。 “劫,你这回可是功不可没。”秦王政难得一笑,眼眸深处则有些黯然,“可惜,昌平君终究还是背叛了寡人。”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公孙劫淡定开口。 他对熊启没有半分的惋惜。 只觉得这些都是他自作自受,因为他明里暗里都已经警告过了。哪怕抛开个人立场,公孙劫也很瞧不上这些人。吃着秦国的饭,要砸了秦国的锅。 哪怕到最后,熊启来上句想要成为楚人。政哥也很可能念在他这些年的功劳,将他送归楚国。两国后续交战,熊启再为楚国效力,也没人能挑他的错。 可他是怎么做的? 担任陈郡郡守。 而后又协助楚国叛乱! 这种就是小人行径。 所以熊启就算死了,也不值得同情。 “嗯。”秦王政面露微笑,“我只是没想到,扶苏竟真的能狠心动手。毕竟,昌平君终究是他的舅父。” “他终究是秦国的公子。” 公孙劫轻声阐述。 就历史上来说,很多人觉得扶苏被儒家洗脑,又被影视等作品洗脑,就觉得扶苏这人相当软弱愚腐。愚腐先不说,光软弱就说不通…… 扶苏是出了名的刚毅勇武,能够当朝顶撞政哥。在政哥暴怒的时候,他也能头铁的上谏。 这种人能算是软弱吗? 扶苏骨子里的倔强,是像极了政哥。他就属于是那种吃软不吃硬的刺头,越是用强权压他,他就越不服。像他会听公孙劫的,也是因为公孙劫更倾向于引导,而不是压他。 当然,扶苏也有不同于政哥的一面。兴许是自幼接触楚辞,加上华阳太后的刻意引导,让扶苏更像是个翩翩君子。如果他不是秦国公子,他或许能成为不错的辞赋家。 可他的身份在这。 有些事就必须得要他去做! 秦王政长叹口气。 作为国君,是不能长吁短叹的。只是在公孙劫面前,他可以袒露心声,不用如此介怀这些。他不是惋惜熊启,只是觉得很失望。 熊启,终究是让他失望了…… “政哥其实不必难受。”公孙劫则是面露微笑,“这其实是好事。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只要未来楚人过的更好,自然能证明昌平君他们的短视!” 第202章 决战,秦风VS楚歌! 黎明时分。 天空遍布乌云,笼罩着阴霾。 昨晚下了场小雨。 导致地面泥泞不堪。 呜呜呜—— 沉重的号角声响起。 数十面牛皮大鼓同时擂响。 地面颤动,车骑率先出营。 数尺高的赤色军旗随风飘扬。 并且以鸟篆纹着不同的字。 项燕坐镇中军。 手握利剑,眼神坚定。 披着赤色铠甲,胸前则是熊熊燃烧的凤鸟金纹。大氅(Chang)披在后方,怒发冲冠,双眼遍布血丝。 足足三十万兵马车骑! 将方圆数十里地都笼罩在内。 前军列阵在前,战马嘶鸣。 一辆辆战车,蓄势待发! 左右侧翼以半月弧形散开。 牢牢将中军守护在其中。 项燕左右则都是各部抽调的精锐,其中不乏项氏儿郎、江东子弟,在楚国可谓是良家子。是这支楚军精锐的核心基础,不少都是经历过血战的老卒。 时不时有背着旌旗的锐骑而来,将各部抵达作战位置的消息传来。楚军这台战争机器顿时开动,士卒们皆是悍不畏死,直奔西面十余里外的秦营开动。 项燕抽出手中利剑。 遥指前方。 “众将士听令!” “在!” “秦王无道,背弃盟誓。杀我公子,残害楚民。今暴秦掠我陈郡,入境半载。吾等背后便是寿郢,已无路可退。怯必死,战可生!” “二三子,随我捍卫荆楚疆土!” “诛杀无道暴秦!” “杀!” “杀!” “……” 厮杀声响彻天际。 甚至有飞鸟被惊得落地。 项燕挑了挑眉。 只觉得这并非什么好兆头。 但还是以利剑将乌鸟刺穿。 将其高高举过头顶! “二三子!” “这就是暴秦的玄鸟!” “在我荆楚声威下已被震死!” “我荆楚凤鸟,必将浴火重生!” “杀!” 沙哑声再次响起。 百余面牛皮大鼓不断擂响。 楚国战阵迅速向前开进。 疾驰于泥泞的土地。 成败在此一举! …… …… 楚国的鼓声刚刚响起,秦军就已开始布置。王翦和项燕虽是死对头,却也算是知己。彼此好像都猜到了对方的动向,同样是车骑先行。各部按照计划,快速穿插布置。 二十多万人啊…… 调动起来可不容易。 可在王翦的精妙指挥下,一切井然有序。他乘坐高大的战车,身后竖立着高牙大纛。龙旗羽葆,随风飘拂。左右中军皆是精锐,严阵以待。 此刻的王翦是神采奕奕,精气神都达到顶峰。这一战注定将成为他此生最得意之作,也必定能让他名垂秦史。纵然千百年后,都会记得在这片土地上的百万血战! 他头戴鹖冠,身着皮甲。 腰间佩剑,威风凛凛。 双手握着战车栏杆,望着远处不断逼近的赤色楚军。当即是板着脸,向所有秦军喊话。 “众将士,听令!” “在!” “奉王诏,讨伐不臣蛮楚!”王翦抽出利剑指向前方,身后大氅狂舞,怒声道:“天下纷争数百年,皆因诸侯王的贪念。我大秦伐诸侯、一天下,为的就是令诸夏再无战事!” “乱臣贼子负刍篡权夺位,撕毁盟约,击我南郡,又令人在后反我新郑、陈郡。今日吾等遵从王诏,反击楚蛮!” “吾秦法使民有功而受赏,有罪而伏诛。楚军三十万甲首,皆为二三子的军功;楚地三千余里,也尽为二三子的田宅。大王便在后方注视,将亲自为二三子庆功!” “生者,赐爵得田!” “死者,可上英烈碑!” “你们的功绩,必将永垂不朽!” “杀!” 王翦须发喷张。 伴随着震天鼓声,剑指东南! 即便是相隔十余里外的公孙劫,此刻都能听到秦军的厮杀声。听着鼓声和杀声,令他都有些热血沸腾。 楚军不断逼近。 秦军此刻也同样前出。 赤黑二色如泾渭分明。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 声势浩大的楚军异口同声。 他们唱着《国殇》。 此刻是同仇敌忾,奋勇向前。 “屈原所作国殇。”公孙劫眺望远处,赞赏道:“楚人好歌舞,战前必歌国殇。凛然悲壮,亢直阳刚。荆楚也无愧于是南方万乘大国,就气势上丝毫不落于秦国!” “的确。” “所以,更要灭楚!” 秦王政附和点头。 拂袖轻挥。 秦军这边同样是不甘示弱。 随着王翦挥剑前出。 秦卒们步伐整齐,保持战阵前出。 面对楚歌挑衅,皆是仰天怒吼。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 秦风之声响彻战场。 虽然人数较少,可却如滚滚惊雷,隐隐甚至还盖过楚军一头。秦楚皆是万乘大国,是真正意义上的霸主。双方还未交锋,就已经在隔空斗法。 楚歌与秦风交替而唱。 战鼓和号角声不断响起。 扶苏看着这幕,情不自禁的颤抖。不同于先前,这回是真正意义上的主力对决,比先前灭赵还要恐怖数倍! 双方加起来足足数十万大军。 将方圆百里内全部占满! 丘陵高坡,溪水,农田…… 到处都是士卒。 手中挥舞的矛戟,犹如丛林。 人嘶马鸣,响彻平原。 到处都是挥舞的旌旗。 让人看的是目不暇接。 秦王政紧紧握住栏杆,眺望远处。他清楚的知道,楚国是秦国统一天下最后的阻碍。此战只要能击溃楚国主力,那他就能完成秦国历代先君的夙愿,实现他登基那日起立下的誓言! 他将成为天下共主! 功绩将超过所有君主! 秦楚十八世诅盟…… 今日也该有个了解。 秦王政看向远处,喃喃低语道:“先君穆公及楚成王,实戮力同心,两邦若壹,绊以婚姻,袗以齐盟。曰:叶万子孙,毋相为不利,亲即丕显大神巫咸而质焉!” “……” 公孙劫知道。 政哥念得是《诅楚文》。 相传是秦惠文王所做,控诉楚王背弃盟约,列举楚王暴虐罪状,祈求皇天上帝降下罪罚。 秦楚两国的恩恩怨怨已数不清。 自穆公至惠文王,足足十八世诅盟! 若是算上政哥,已有二十三世! 今日,终于是要画上句号…… 第203章 万乘大邦,楚国悲歌! 寒冬的清晨依旧很冷。 昨晚的小雨让地面无比泥泞。 绵延十余里的战场,犹如赤黑交替的绚烂油画。赤色楚军在东,而黑色秦军在西。就如两国疆土,在这一刻终于是爆发了! 王翦用兵极其稳重。 他没有着急押上底牌。 摆在最前面的是两个万人兵团。 分别由杨樛和赵成前出。 杨樛统领大梁军。 赵成则领河东军! 左右两侧有千余锐骑掩护。 正面则是足足二百余辆战车。 楚国同样是不甘示弱。 项燕在军事指挥上也很不错。 他拔剑前出,快速下令。 身后旗官心领神会,摇晃大旗。 景氏族兵迅速前出。 双方短兵相接,剧烈碰撞。 “放!!!” 黑旗剧烈晃动。 一台台床弩扣动弓弦。 如长矛般锋利的弩箭射出。 床弩这时候主要是用做攻城,像两军对垒决战,则用来对付战车的。 而后,秦国最精锐的弩兵到达指定位置。他们迅速是取出弩机,对准天空四十五度抛射。采取前跪后直,两轮交替后就迅速后撤。战阵也在变化,步卒前出突至楚军阵营。 “驾!” 在都尉指挥下,战车迅速从侧面而出。并且朝着左右两侧,围攻楚国。 看到无数锐士被射杀,项燕始终没有着急。不断有锐骑抵达,汇报着战场的情况。此刻他因为激动,双手都在颤动。双方就如同棋手,隔空以战场对弈。各种进攻、防守、反击、埋伏、拉锯……无比痛快! 这样的对手,太难得了! 抛开立场,他还真想和王翦把酒言欢。当知晓秦国出动战车后,项燕顿时就笑了。 “战车?” “那就用战车对战车!” “也让秦狗见识我大楚戎车!” “杀!” 项燕下令指挥。 旌旗迅速舞动。 随着旗帜摇曳,快速传递消息。 不是项燕自负,而是楚国的战车乃是特色。没错,楚国的良驹确实不多。可论车技,却是早在春秋时期就已出名。 楚国更是出了名的万乘大邦! 昔日的战车驰骋疆场,问鼎中原! 随着军令下达,昭氏族兵迅速收缩。战马嘶鸣,数百戎车疾驰于战场。这些战马身上都披着犀牛皮或是鼍皮,防御力惊人。隔着老远,能无视弩箭。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赤色战车滚滚而过。 与黑色战车交错而战。 和寻常人想的不一样,战车并不是直接对撞,这是败家子才会干的事。就如楚辞中所写,战车主要就是错毂而战。 一人驾驶战车。 两人持车之五兵交锋。 远距离就用弓弩。 交错近身就用戈、殳、矛、戟! 戎车一出,楚国迅速占据了主动权。他们车技彪悍,在泥泞的地面上留下一道道车辙。凭借御者高超的车技,总能将秦国战车的车轮撞坏。 他们长于车战。 知晓战车的弱点。 先毁战车的车轮! 秦国战车刚失去动力,后方的楚卒就如饿狼扑了上来。凭借人数优势,瞬间将御者和车左车右诛杀! “杀!!!!” 浑身染血的楚卒怒吼。 下一刻就又被长矛洞穿。 整个战场已经是化作绞肉机,到处都是残肢断臂。鲜血混着泥浆,双方皆是死伤惨重。楚国战车更胜一筹,秦国弓弩也不是吃素的。铁剑和铜戈交错进攻,时不时就有弩箭射出。 旌旗狂舞,鼓声不绝。 公孙劫立于箭塔,居高临下。 洞观全场,此刻也是不由惊叹。 “楚军还真是厉害。” “单论战车,可比秦国厉害。” “的确如此。” 秦王政淡定点头。 比不过就是比不过。 他也不至于因此动怒。 秦国就属于是集各国所长,弯道超车。当初也是主力发展战车,后来公孙劫在楚国搞出骑兵三神器。见识了赵国边军战骑的厉害,秦国就主要发展骑兵。 所以战车就落下了。 包括用的战马都要差些。 公孙劫眺望远处,看着秦楚两国短兵相接,对楚卒也是另眼相看。双方是互不退让,面对如狼似虎的秦军,却能激发出潜能。 得亏是楚国内斗严重。 而且先前始终没插手中原。 “自惠文王起,秦国是敢战而常胜。秦国疆土不断扩张,实力倍增。而楚国则截然相反,被秦国逼的不断迁都。旧土沉沦,诸多楚人皆以为耻。如今秦楚决战,楚卒皆是奋勇向前。” “的确……” 扶苏附和点头。 秦国的崛起之路,确实很不容易。可对楚国来说,就是部悲催的血泪史。楚国不断迁都,却还是迎来了这场决战。 熊启反秦时,他手里也就三百来人。可在短短数个时辰,就有无数楚人投靠他。这种号召力,难道真的是因为熊启? 恐怕不止如此…… “李信军呢?” “还不着急。” 公孙劫沉声开口。 李信就是一把尖刀! 必须直插于项燕的心脏! …… “杀!” “今日定要雪耻!” “令淮南、江东子弟前出!” “夺下王翦大旗者,赏万金!” 旌旗再次狂舞。 随着军令快速下达。 越来越多的楚卒快速前出压上,秦国构筑的防线被逐渐蚕食。他们嘶吼着,越来越多的秦卒倒在污泥。鲜血四散,将这片土地都染红。 随着秦国军旗摇曳,张耳嘶吼着下令。大梁军迅速分左右后撤,看着他们死伤惨重,眼含热泪。这里面有不少都是他的乡党僚友,却是悲惨战死。 这些事他都知道。 但这就是战争。 战车滚滚,无情厮杀。 上了战场,就不能置身事外。 随着秦国前锋军后撤,楚军士气飙升。他们双眸赤红,嘶吼着不断冲锋。特别是那数百辆战车,更是如狼似虎的扑上来。 但很快,他们的表情就变了! 前锋军分左右撤离,映入眼帘的就是数万秦卒。秦卒依旧是摆为战阵,右军依靠溪水布阵。前方赫然出现诸多床弩,并且对准了战车。 楚国战车顿时大惊失色。 可现在已经晚了! 速度太快,他们已无法躲避。 “放!!!” 旌旗落下。 一支支如长矛般的弩箭射出。 霎那间,人仰马翻。 不知多少战车倒下。 “好!!!” 公孙劫隔着老远,出言惊叹。 王翦这手着实漂亮。 诱敌深入,再以床弩破其战车! “反击,杀!” 王翦冷冷挥手下令。 第204章 血战,死亦为鬼雄 “让壮士们冲!” “不要被秦军吓破胆了!” 项燕听完探子汇报消息。 他沉声吩咐。 目光眺望远处。 激动的手都在发抖。 王翦是势均力敌的对手! 他很庆幸能与王翦对上。 “项缠!” “令项氏族人前出!” “对方中军必是精锐!” “杀!” 项缠拍马前出。 带着项氏族兵奔赴前线。 沿路踩着泥泞的血水。 还有诸多残肢断臂。 他们也算是项燕的亲兵,但为破秦军主力,项燕也选择派兵前出。当然,他的亲兵可不仅仅只是项氏。 “杀!” 一支支弩箭遮天蔽日。 双方激情对射,挥洒箭雨。 不断有士卒中箭倒下。 可却无一人后撤。 面对赤色楚军,秦国锐士无一人露出怯色。这五万精锐,有部分可都是从关内抽调来的卫士。他们都是关内良家子,祖祖辈辈都是秦人。 自商君变法后,他们怯于私斗而勇于公战。这些良家子经历诸多战事洗礼,每次都会作为主力坐镇中军。每每出手,必能起到一锤定音的效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声浪如惊雷响彻战场。 战线绵延十余里。 王翦隔着老远,就只能看到赤黑两色互相拉扯蚕食。他坐镇后方,岿然不动。就如同是最出色的棋手,不断落子。 旌旗摇曳,战鼓擂响。 看到项氏大旗出现,顿时冷笑。 这自然就是他的目的。 先以前锋示弱撤退,再引楚国车骑冲锋,凭借床弩正面射穿兵车。项燕必然不服,会压上楚军主力进攻。而王翦就是要让他们后方空虚,借此给李信创造机会! “楚军还真不容小觑。” “近身肉搏,竟不逊于秦卒。” 王翦忍不住轻声惊叹。 他这些年打过很多硬仗。 但就士气来说,往往都是秦国占据优势。在军功爵的刺激下,秦卒皆是悍不畏死。以斩首为荣,提着首级不断冲锋。各国遇到秦军,很快就会被杀的萌生退意。 可现在……完全不同! 楚卒也是颇有骨气。 他们丝毫不惧秦卒。 双方血战,死伤甚多。 这时候自两侧又杀出诸多车骑,不断朝着秦军包抄。秦国这边也是同样派遣战骑迎战,双方打的是无比惨烈。 万马奔腾,地面颤动。 一时间无数秦卒被撞翻,还有的被车轮碾过,双腿当场断裂。更有甚者被斩断臂膀,捂着伤口惨嚎。 战场就犹如绞肉机,时时刻刻都有锐士倒下。他们痛苦的哀嚎着,却再也站不起来。 战线不断反复拉扯。 双方都赌上了自己的性命,诸多兵种互相配合,再加上战阵不断转变。秦楚皆是拼尽全力,让人惊叹。 “楚卒倒是不错。” 秦王政看着眼前这幕。 此刻也是不由再次赞叹。 若换做别国,秦国可能已经赢了。可楚国却能做到势均力敌,自然是让秦王政另眼相看。 “项燕此人也不简单。”公孙劫眯着双眼,指向前方道:“就指挥来说,根本挑不出错。大王且看,他们进退有序。步车配合的相当完美,战车在前冲锋,步卒跟在后面扩大战果。单论车技战术,秦国都不及楚国。”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公孙劫虽然不擅领兵,可他终究是李牧养大的。自幼耳濡目染的就是各种战事,所以看的也很真切。 楚国的战车和步卒相互配合,在战场上取得诸多战果。当然,秦国也不差。两侧有锐骑切割战场,不断压缩楚国的生存空间。并且靠着床弩,隐隐还压制住楚国战车。 再加上强弓劲弩,愣是让楚卒无法进前。不知有多少精锐悲惨倒地,死状也是无比凄惨。正中要害当场丧命是算好的,更惨的是被射中手脚。 他们倒在地上。 很快就被战车战马碾为肉泥! 在战场上就是这样。 只要倒地,就很容易被误杀。因为战场上很混乱,车骑速度提上来后就难减速,就是有误伤也很正常。 “大王你看!” “好像有名楚将被战车撞死!” “哈哈哈,还真是!” 秦王政不由的笑了出来。 随着时间推移,楚军的配合终于出现了问题。他们本就分属于各贵族,相互间都很陌生。战车冲锋时,刚好有名昭氏将领在前,结果是被当场撞飞! 惨啊! 秦王政脸上的笑容消失。 他望着远处,眼神冰冷。 楚国的反抗力度,超出他的预料。这可不仅是因为项燕的指挥,更因为楚国素来不服王化。楚人骨子里就有着反抗精神,也是最早向周天子发出挑战的。 封的爵位低? 没事,我们直接自立为王! 楚人越是如此,以后就越难治理。这等血战,会让楚国家家户户挂上白布,以后秦国想要治理会更困难。 “政哥在担心什么?” “在想以后该如何治楚。” “的确会有些麻烦。” 公孙劫神色从容。 很多事都是一体两面的。 只要灭国,都会有仇恨。 像诸侯王主动投降,百姓的接受度比较高,可是却会留下隐患。就类似于新郑,横阳君等贵族就会想着反秦。 若是通过武力统一,那很多百姓就难接受。贵族会被清洗很多,却也会留下些。而百姓因为亲人战死,对秦国自然会有恨意。人性如此,这是无法避免的。 “不过,秦国会做到的。” “只要让楚人过的比先前更好,他们自会知道这些是值得的。在短时间内,或许会有些情绪。可数十年后,他们同样会以身为秦人而荣。” “呵,寡人信你。” 秦王政依旧是一笑。 就如往昔,满眼都是信任。 他继续眺望远方战场。 “李信何时出手?” “现在可以了。” 公孙劫遥望远处。 此刻战场情况已经明了。 楚卒不断前出,蚕食战线。秦国则逐渐后退,逐渐露出败迹。毕竟楚军的兵锋太过锐利,秦卒只能缩小防御圈。 当然,楚国同样不好受。 可他们终究有人数优势。 项燕更是拼尽全力。 几乎将精锐亲兵全部压上! 现在,秦国的机会来了! 公孙劫无比沉重的抬起手来。 屠睢顿时心领神会。 当即让人吹响号角! 这……就是命令! 第205章 白马李信,锐骑VS战车! “吁——” 战场以南三十里。 正是片略显开阔的平原。 一匹匹骏马龙驹不断嘶鸣。 为首者白马玄甲,兵甲齐备,正是留有矢状短须的李信。寒风吹来,能闻到那刺鼻的血腥味。他们地处高坡,能瞧见远处战场正在厮杀。 赵佗和赵林分左右而立。 皆是紧握缰绳,翘首以盼。 他们没有竖起旌旗。 而是安静的蛰伏在战场外。 保持着绝对的安全距离。 公孙劫此前特地交代过他。 他们这支骑兵将决定秦楚胜负! 所以,他们一定要忍得住! 出手就得一锤定音! 并且还专门交代了战法。 “楚卒还真厉害。” “秦国多年征战,敢战而常胜。所遇敌寇,往往触之即溃。楚国多年来不断迁都,自上至下积怨已深。秦国兵临城下,楚卒退无可退。加上项燕精妙的指挥,令楚卒还占了些优势。” 赵佗低声赞赏。 他还是头次瞧见如此激战。 双方是近身肉搏,死战不退。 战车驰骋,留下诸多残肢断臂。 箭雨齐发,诸多士卒成了刺猬。 铜戈对铁剑,死伤不计其数。 鲜血将地面都给染红。 入眼皆是残破的尸体,犹如炼狱。 “将军,咱们何时出手?” “再等等!” 李信紧握手中的秦铍。 眼神坚定。 手心里面满是汗水。 他也在等。 等着公孙劫的消息! 项燕此人用兵确实不错。 三十万大军,如臂驱使。 足足绵延十余里的战线,反复拉扯。楚国靠的是人数优势,而秦国则仰仗实战经验。双方斗法极其激烈,互不退让。隐隐之中,楚国是占据了优势。 但若是懂行的就能看出来,项燕已经押上底牌。而秦军虽然稍显败象,可王翦身旁的短兵却没压上。也就是说,王翦用更少的兵力活生生拖住了楚军。在李信看来,哪怕他不出手,这场战事也是秦国占了便宜。 “呜呜呜——” 号角声自远及近而来。 李信猛地抬起头。 眼眸中没有任何惧色。 有的只是对军功的渴望! 这就是公孙劫和他约定好的暗号! “蒙恬!” “下吏在!” “即刻领兵,分左右包抄楚国中军!”李信遥指前方,“赵佗,你带着五千锐骑随我等候,届时共同杀向楚军大营!” “是!” 蒙恬此刻也是大喜。 他高高举起手中秦铍。 左手握住缰绳。 “二三子!” “随我冲锋,夺取项燕大旗!” 言罢,他就拍马前出。 身后将士们皆是嘶吼着跟上。 李信他们驻扎于高坡,而俗话说高打低、打傻*。凭借地形优势,两万锐骑的速度瞬间提了上来。在蒙恬的指挥下,快速分为左右两侧,直冲楚国侧翼。 “杀!!!” 位居楚国右侧的为景氏族兵,领兵的是景驹兄长景柏。他本来是跟随战阵,负责掩护中军。可却没想到突然有骑兵自北向南疾驰而来,甚至连对方的军旗都未曾看见。 相隔二百步时,前出的锐骑已经抬起弓弩。冲着天空抛射,密密麻麻的箭雨从天而降。一时间是人仰马翻,诸多楚卒倒在血泊中。 “二三子,随我冲!!!” “拔项燕大旗者,爵进三级!” 蒙恬嘶吼着冲锋。 犹如虎狼,已经杀进战阵中。他们的出现,瞬间引发了连锁反应。原本进退有序的楚军遭受重创,诸多楚卒慌不择路。 战马嘶鸣,秦锐骑已经靠近。 铜铍砍下数颗头颅。 长矛洞穿胸膛,拖行数十步。 景氏族兵顿时大乱。 景柏乘坐战车,竭尽全力的嘶吼安抚。奈何锐骑数量极多,靠着马镫马鞍的加持,彻底解放双手,作战能力颇强。 这些锐骑有部分军吏是从赵国边军抽调而来,就比如里面的赵林。加上李牧又操练诸多郎官,作战能力甚至超过当初的赵国边骑! 负责打探消息的锐骑后撤。 战马狂奔,直奔楚国中军大营。 “报——” “秦国锐骑自北向南而来!” “右侧景氏族兵正全力抵抗!” “果然来了……” 项燕眯着双眼,眼神冰冷。作为主将,他需要尽量将一切可能考虑其中。纵观战场,秦国战骑始终都没出现。此地乃是平原,没理由不出动。 “屈洪,由你率车骑迎战!” “是!” 屈洪出自屈氏,其祖父便是屈原。他是项燕一手提拔上来的猛将,最擅车战。此战始终都没前出,就是项燕留的后手。以车骑前出,围堵秦军。 项燕这招其实相当精妙。 很像后世对付骑兵的办法。 以武刚车自环为营,构筑半径数百步的防御圈。战车后方则有步卒挥舞铜戈长矛,加上弓弩手压阵掩护,如此就能重创骑兵。 项燕对秦军很熟悉。 秦国攻灭赵国,加上还有公孙劫相助,必然会吸纳赵国最精锐的边军战骑。此战关乎两国生死,秦军战骑没理由不出现。 这不是他有多神机妙算,而是他基于对秦军了解的合理预判。作为主将,总得知道对方有多少兵力,军内兵种的组成。通过这些情报,自然就能知晓秦军还有多少棋子。 霎那间,战马奔腾。 战车皆是披着甲胄。 他们迅速前出。 面对秦国锐骑,在前方快速结阵。一支支弩箭射出,一时间竟然让锐骑无法前进半步。 “从两侧包抄,舍弃正面!” 蒙恬是当即下令。 此战双方的战线拖得很长,楚国可没这么多战车能用。看着面前武装到牙齿的战阵,蒙恬是果断舍弃,选择从别的方向继续突进! 毕竟从哪突进不是突进? 他压根没必要浪费时间。 骑兵的优势就是速度快! 哪怕是战车,也远远不及! 很多兵种都是互相克制。 就看将领如何使用。 如果这是处关隘谷口,战车结阵前出戍守,那蒙恬还真没啥好办法。可这里是平原,战线拉的极长。项燕可没这么多战车结阵,只要找到缺口就能杀进去! “杀!!!” 赵林领兵自左侧奔袭。 他挥舞秦铍,不断斩杀。 而这些事,都已在王翦掌控中。 “三军听令,即刻前扑!!” “决不能让楚国主力逃走!” 王翦更是冒险亲自前出。 此刻也将身边的亲卫押了上去。 因为,决战的时刻已经来临! 第206章 火烧连营,围剿! 呜呜呜—— 沉重的号角声不断响起。 诸多旌旗交替挥舞。 三万秦国锐士有序前出。 战线被拉长的同时,迅速反扑。原本泾渭分明的赤黑两色,逐渐被黑色蚕食,能清晰看到战线快速朝着东面推进。 王翦乘坐战车。 同样是前出推进。 他出手的时机是刚刚好。 秦军锐骑刚加入战场,打了楚军一个措手不及。趁着他们士气衰弱,他再将底牌悉数往前压。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秦军士气大涨。 他们高唱着无衣。 弓弩手有序抛射后撤。 战车疾驰,以破阵为目标。 后方步卒紧随其后,扩大战果。 战阵不断反扑推进。 楚国这边的压力倍增! “打的好!” 秦王政激动出言。 战线僵持足有数个时辰。 现在已过正午,人疲马倦。 王翦便令主力迅速前出。 死死咬住楚国主力。 战线被秦国不断反推。 能清晰看到赤色楚君已后继无力。 目前完全是靠着意志力死撑。 “蒙恬所率战骑相当关键。” “此次可多亏了阿劫。” 秦王政捋须赞赏。 这支奇兵可是公孙劫安排的。 关键时刻,给予楚国致命一击! “他们还只是开始。” “李信所率精锐还未动手呢。” 公孙劫神情严肃。 他眺望远处,眉头紧蹙。 楚国的坚韧程度,远超他的想象。就目前来看,战线推进的速度并不快。这些楚卒已经是在玩命,有的伤卒就剩下条胳膊,都嘶吼着与秦卒搏命,一个个全都杀红了眼。 这得亏是王翦指挥得当。 如若换个人来,还真玩不转。战线自东向西,足足绵延近百里。这种大兵团作战,不是谁都能指挥的。 毕竟弓箭是不长眼的,车骑冲锋是拉不住的,楚卒的语言是不通的……整个战场数十万大军,怎么打的?出兵、伏击、围剿、拉锯,怎么安排的? 这个经验是无价的! “哦?还有后手?!” “大王瞧好了就行。”公孙劫指向数十里外的楚国大营,轻声道:“蒙恬所率主力,只为吸引项燕的注意。项燕此人很谨慎,早早准备有车骑。现在拖住蒙恬,将兵力全部押上。” “如此,后方就完了!” 公孙劫指向前方。 楚国营寨旌旗林立。 这时他好似能看到远处。 战场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 …… “冲!!!” 李信乘坐白马。 单手握着秦铍,冲锋在前。 赵佗跟在旁边,共同冲向楚营。 “所有人都听着!” “杀进去后勿要耽误时间!全力放火焚烧营帐,赵佗,你负责烧粮仓武库!” “是!” 李信眯着双眼。 此刻他就是公孙劫的化身。 也是想到那晚的嘱托。 公孙劫告诉过他,项燕此人战功赫赫,这些年来都是楚国的上柱国。论领兵打仗就算不如王翦,也不容小觑。派遣出去的锐骑,或许还不足打乱楚国部署。 他们得要留有余力。 留下小股精锐。 直奔楚军大营! 放火全给烧了! “杀!” 阻挡的守营楚卒满脸惊恐。 转眼间就被秦卒砍杀。 营寨内部顿时无比混乱。 诸多民夫害怕的到处乱窜。 “全都点火!” “不要耽误时间!” 李信举起染血的秦铍怒吼。 将火把直接甩向远处的营帐。 营帐顿时被火焰点燃。 微风吹过,火焰迅速蔓延。李信手中秦铍挥舞,将远处的炉火挑飞。木炭顿时乱飞,诸多营帐皆是燃烧起火焰。 李信目露坚定。 拍马迅速前出。 其余人也都没闲着。 他们效仿李信,快速焚营。 沿途而过,皆是化作火海。 一面面楚国凤鸟旗帜被焚烧。 这一幕是无比讽刺。 赵佗则是领兵直奔后方粮仓和武库而去,看着足有十余丈高的粮仓,命人快速将其包围。 目前楚国军营内只有民夫,还有极少数的守营伤卒。但他们没多少作战能力,就如稻草般被收割。 轰…… 火焰冲天而起。 粮仓被彻底点燃。 此刻就如火龙,无比耀眼。 李信勒马停下。 看向远处的火焰,扬起微笑。 这把火好啊! 足以葬送楚国! 一面面凤鸟旗帜倒下。 取而代之的则是玄鸟旗。 火焰冲天而起! …… …… 正在前线的项燕大惊失色,甚至都不需要探子汇报消息,他已经能看到后方的冲天火焰。 后方失火,前线也是乱成了一锅粥。随着蒙恬率锐骑加入战场,王翦就果断派出所有主力。楚军战线被不断蚕食,机会已是相当渺茫。 “将军!” “项氏族兵已伤亡三成!” “左侧昭氏溃败,秦骑已朝我们而来。” “后方大营已化作火海,粮仓武库皆被点燃。伤卒战死,民夫溃逃!” “……” 越来越多的消息汇集而来。 项燕眼神终于是变了。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公孙劫还有后手。在他和王翦死磕僵持时,其余锐骑迅速杀至楚国大营。并且是火烧连营,连带着粮仓武库都被点燃! 现在……楚军没希望了…… 项燕后背发凉。 四面八方皆是秦风之声。 他遥望远处,思绪万千。 他知道,他已经输了。他不仅是输给王翦,更是败给公孙劫。此战楚卒已是拼尽全力,他们展现出不逊色于秦卒的韧劲。可惜,这一切都晚了。 如果他们早些反应过来。 如果他们能尽早合纵扛秦。 如果…… 可惜,现在没这么多如果。 眺望远处,诸多项氏族人正在浴血奋战。他们被秦军的戈矛不断刺死,可这些族人至死都没后退半步! “是我输了……” “是我没有算到这些。” “你们都是好样的!” 项燕长叹口气。 此刻好似耗尽全身力气。 整个战场无比凄惨,楚军战阵被秦国锐骑切割分开。而秦国则迅速前出,不断将这些小战阵包抄围剿。 秦国弓弩手总会抽空攒射。 越来越多的楚卒倒在血泊中。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可他们却没有丝毫退意。 结成战阵,迅速缩小防御圈。 将项燕死死保护在其中。 他们高唱国殇,视死如归。 项燕依旧注视着战场。 可他知道,楚国已经输了! 第207章 英雄迟暮,大溃逃! 项燕乘坐战车。 白须随风飘摇。 此刻的他满脸悲愤。 他已经是竭尽全力,却还是输了。依旧有锐骑拍马而来,并且也坚定传递着他的消息,可项燕知道他们输了。 现在楚军就是慢性死亡。 随着主力溃败,楚国又将如何? 八百年荆楚啊! 项燕遥望远处。 好似能看到正挥剑指挥的王翦。 两人至今都没见过面。 可却如同是宿命注定的仇敌。 自他领兵起,便很关注秦国的军事。自十年前起,就常听说王翦的事迹。当他首次听到王翦这名字时,就意识到两人终有一日会对上。 项燕面露无奈。 望着手中的宝剑。 这还是楚顷襄王送给他的。 “公孙,带上剩下的人撤离。” “上柱国?!” 熊心诧异抬起头来。 他看着远处战场,满脸悲愤。 “我们还能打!” “让我带人再冲一次!” “不必了!” 项燕轻轻摇头,此刻楚卒死的死、降的降。楚国防御圈不断收缩,已经能听到秦卒的高唱声。在百步之外,已经能看到秦国的弩箭。 这说明防御圈有了缺口。 秦军很快就能杀进来! 他们已经没时间了。 “大父!” “庄愿领兵护您突围!” “庄儿,你是好样的。”项燕面露微笑,看着面前的青年,轻声道:“你们即刻后撤,带上楚国最后的骨血,死守王城!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大父?!” 项庄满脸悲愤。 他死活不愿意离去。 因为他知道项燕要做什么。 “遵守命令!” “是!” 项庄眼含热泪,咬牙应下。当即挥动旌旗,迅速抽调各族精锐。翻身上马,朝着东南方向远遁而走。 “你们为何不走?” “吾等愿随上柱国赴死!” 诸多残兵败卒挥舞兵器怒吼。 项燕不由一笑。 他转过身来,看向随风飘摇的大旗。他看着不断溃败的楚卒,叹息道:“我曾看着楚国不断迁都,那时只感到无比悲愤。怀王被暴秦强留,最终客死异乡。屈子悲愤无比,投汨罗而死。” “我少时苦读兵书,只想着有朝一日能够领兵,届时要在战场上正面击溃秦军!再后来我效力于楚考烈王,灭鲁迁都、合纵攻秦……我看着楚国正在逐步富强。也许,终有一日能收复故土。可是……” 项燕缓缓合上眸子。 楚国很快陷入内乱,朝堂党争不休。你方唱罢我登场,大大削弱了楚国的力量。屈景昭三族为了夺权,互相牵制。而秦国则趁着楚国内斗,不断鲸吞蚕食诸侯。 他就如昔日的屈原,力劝楚幽王合纵攻秦。那时的公孙劫尚在赵国,当时还曾邀请魏楚两国的使臣,希望签订共同防御盟约。三家任何一方被攻打,其余两方都要全力相助。 可在李园的撺掇下,楚幽王最终也没签下盟约。因为当时李园就说了,魏国就在楚国北面。如果签了盟约,以后楚国如何攻打魏国?! 再后来,公孙劫入秦。 他的出现,让秦国的实力倍增。短短两年,秦国接连破赵伐燕灭魏,最后更是兵临城下强攻楚国。 而楚王负刍才刚刚上位,秦国就已杀至。一切的一切,好像都在公孙劫的掌握。项燕原本认为自己是下棋的,可现在跳出来后才发现,他其实也是枚棋子…… 事到如今,说再多也没用。 项燕将利剑横在脖颈处。 “上柱国?!” “你们不必阻拦我。”项燕轻轻摆手,长叹道:“自我披甲上战场时,我就料到终有这一天,这也是我的宿命。老朽无能,拖累大楚三十万精锐。我已无颜面去见楚王,更不会被王翦所俘,受尽屈辱!” “上柱国!” 诸多将领死士涕泪横流。 他们单膝跪在地上。 一个个都很悲愤。 “秦有斩首之功。”项燕眼神坚定,轻声道:“在我死后,你们便将我的首级斩下。熊心,有劳你将我的首级交给大王。告诉他,项燕愧对他的信任!” “上将军?!” 熊心顿时大惊。 可下一刻项燕就猛地用力。 鲜血喷涌而出。 脖颈处热血滚滚。 往昔的一幕幕如走马灯闪现,项燕脑海中则回响着屈子所作《国殇》,“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砰! 项燕的尸体自战车倒下! …… …… “杀!” “全力前出!” 王翦乘坐战车,挥舞宝剑怒吼道:“楚军大营已化作火海,他们已经退无可退。二三子们,建功立业的机会就在眼前。凡斩首者,皆可得罪!” “拿下项燕大旗者,进爵三级!” “拔旗斩将,就在眼前!这些楚贼,不仅仅是我大秦的敌人。更是你们的军功,是你们的良田豪宅!” “杀!!!” 在王翦的指挥下,秦军士气越发高涨。他们如同是黑色浪潮,汹涌朝着赤色火焰而去。这团祝融之火,在秦国黑水之下逐渐熄灭。 战线也在不断的收缩。 看到楚国大势已去,天子车驾也出现在战场中。赵高亲自驾车,速度并不算快。两侧皆有车骑等候,严阵以待。 公孙劫坐在车内,拉开帘布。沿途就好似炼狱,到处都是残肢断臂。不仅仅有着抱剑而死的楚卒,还有诸多战死的秦卒。这是场足以载入史册的惨烈决战! 就算过去千百年后,只要有人提起,就会让人津津乐道。这场决战,秦楚双方都是底牌尽出。不算民夫徭役,双方兵力差不多得有六十万人,战线绵延数十里。 “大王!” “楚国有残兵败将撤离!” “无妨。”秦王政淡定摆手,淡然道:“他们已无余力反抗,全权交给王翦将军就好。” 他虽然在前线,却也不会干微操的事。他说过,兵权是全权交给王翦,不会干涉王翦做出的任何决定。他亲临前线,主要还是为了激励士气。 “这些溃卒是想逃回寿春。”公孙劫脸上并无笑容,轻声道:“蒙武将军已提前分兵,驻扎在后方。他们没有粮草军械做后勤,跑不了多久的。” “嗯。” 秦王政淡然点头。 他的目光则一直都在远方。 已经能看到项燕的赤色大旗! 此刻他们相隔不足三里! 楚国,已经输了! 第208章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项燕自裁而死。 鲜血染红战车。 熊心双眼满是热泪,强忍着拔剑。将项燕的首级斩下,鲜血喷溅。他扯下凤鸟王旗,将首级包裹起来。 诸多忠勇死士没有跟着走。 而是嘶吼着冲出战阵。 这种做法和送死其实没区别。 他们双眼赤红,嗷嗷直叫。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 这是项燕的临终遗言。 面对车骑,他们毫不畏惧。 悍不畏死的扑了上去! 有的被战车撞飞,当场碾死。还有的被长矛洞穿,胸膛出现碗口大的洞。可却无一人后退,就是死也要前出突进。有的更是在临死前刺出利剑,完全就是以命换命! 熊心双眼含着热泪。 他知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这是项燕的遗愿。 他必须得要完成! 他翻身上马,迅速朝着东南方向撤走。整个战场胜负已分,楚国战线迅速被反推。数以万计的楚卒开始四散溃逃,一面面赤色旌旗被斩断。 马蹄践踏。 旌旗很快就被泥水所污。 经过战马反复践踏,很快糜烂。 王翦乘坐战车,不断前出。 他挥舞利剑,下令追击。 这么多人别想全都能抓住。 穿过平原后,也有高山密林,对车骑通行不利。这种大兵团作战肯定是要舍弃些的,王翦也都知道。只要楚军核心主力被歼灭,这些散兵游勇不足为虑。 天子车驾则在后慢行。 战场胜负已分。 秦王政也无需担心。 他遥望前方项燕的大旗。 平静拂袖挥手。 “传令。” “夺项燕大旗者,进爵五级!” “赏千金,赐良田百顷!” 赵高当即是放声高呼。 “大王有令!” “夺项燕大旗……” 王令迅速响彻战场。 也敲响了楚军的丧钟。 秦卒将领皆是红了眼。 秦王政并非是在干涉王翦,只是顺着王翦的将令增加了赏赐。王翦说进爵三级,他继续往上提,进爵五级! 就拔旗军功来说,本就是进爵三级。就歼灭战而言,拔旗军功毫不逊色于先登。所以秦王政又额外赏赐两级爵位,就是要激励将士,尽快平定战事。 “杀!!!” 蒙恬一马当先。 红着眼直冲项燕大旗。 任嚣、赵佗、李信……皆是前出。 爵位连进五级! 这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赏赐! 试问谁能不心动? 唰! 锐利的箭支螺旋攒射而出。 守护大旗的旗官便倒在血泊中。 李信纵身一跃,紧紧拽住大旗。 与此同时,蒙恬也握住旗杆。 两人间隔的极短。 也无法分清是谁先抢到。 两人对视了眼,配合的也是相当默契。同时挥剑,将数丈高的大旗斩断,并且是同时高高举起。 “项燕大旗已被斩断!” “楚军已败。” “楚军已败!” 怒吼声响彻战场。 任嚣等将领皆是满脸羡慕,眸中悔恨不已。他们如果动作再快些,也能想到项燕大旗。 这时越来越多的秦卒杀出。 看到项燕没有首级的尸体,就想着要抢夺尸首换取军功。在军功爵位的刺激下,不少秦卒完全将军法抛之脑后。他们蜂拥而上,抢夺尸体。有的更是挥动利剑,将项燕的尸体砍成了英雄碎片。 抱上条大腿的秦卒仰天大笑,激动不已。还有的秦卒是相互推搡,生怕被挤出去。更有甚者拔出佩剑,大有手足相残的架势。 “住手!!!” 王翦的怒斥声响起。 犹如惊雷炸响。 百余锐士这才恢复神智。 王翦看着他们,有几人还是军中的百将和五百主。可他们为抢夺项燕的尸体,竟然带头拔剑对准袍泽。 “百将和五百主,斩首示众!” “屯长和什长,笞刑三十,夺爵!” “至于士伍,一律笞刑三十!” “将军?!” 为首的五百主顿时大惊失色。 他赶忙跪在地上,连忙叩首。 他没有狡辩什么,只希望王翦能网开一面。可王翦却是无比冷漠,大兵团作战军纪要严。此人作为五百主,却在战时与士伍拔剑互斗争功,按规矩就得处死! 秦法就有这一特性。 对百姓严,对官吏更严! 执法者犯法,往往是罪加一等。所以像刚才哄抢尸体的士伍网开一面,只是笞刑三十。而这名带头的五百主,则被王翦果断处死! 这同样也是秦法的主张。 不阿贵,绳不挠曲! 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 功是功,过是过。 官爵越高,罚的就越狠。想要得到爵位很难,可失去爵位就很容易。这就是所谓的利出一孔,如此才能让国家机器运转。 银晃晃的斧钺被推出。 数名法吏上前,便将这位战功赫赫的五百主斩首。同时提笔将这些犯事的秦卒全部记下,后面会交由专门的法吏惩治。 王翦看着地上残破不堪的尸首。 一时竟感到有些恍惚失神。 楚之法,覆将必杀。项燕想必是自裁以赎其罪,让人将他的首级献给楚王。看着被砍得不成人形的尸首,王翦难免有兔死狐悲的情绪。 他们两人从未见过。 今日决战皆是赌上了一切! 项燕也算是虽败犹荣,毕竟他不是只输给了王翦,还有背后的公孙劫。还有亲自莅临前线的秦王政,让秦国的士气达到顶峰。一切的一切,注定了项燕的败局。 他此战就没想过投降。 如此有气节忠勇统帅…… 可惜,偏偏却是楚国的将领。 落得个尸首不存的悲惨结局。 “大父!” “大父!” “上柱国!” “你们这群畜生!” 诸多被俘的项氏族人怒吼咆哮。 王翦长舒口气,虽然并非是他的本意,可这事确实是秦国干的。就算不太地道,也得由他背了。 “将他们都带下去吧。” “坑杀!” 公孙劫的声音响起。 他自马车缓步走出。 看到这些满眼都是恨意的项氏宗亲,知道就算留下他们的性命,他们也不会感激于秦国。与其如此,倒不如全杀了。王翦不愿背负这么多条冤魂,公孙劫则不在意。 “丞相?!” “将军,他们皆出自项氏。就算现在被俘,也不会归顺于秦国。你看看他们的眼神,就只有恨意。难道说,将军想看到新郑、陈郡叛乱?” “公孙劫,你这秦狗!” “你背弃赵国,投靠秦国!” “你记住!”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项声愤怒的嘶吼着。 公孙劫只是冷冷的瞥了他眼。 剑客纯就心领神会的上前。 出剑,封喉,归鞘。 一气呵成! 这就是公孙劫的回答! 第209章 追击,军功爵! 项声倒在血泊中。 还有更多的降卒是瑟瑟发抖。 他们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公孙劫是以仁德而闻名诸侯,他在赵国时就主张善待百姓,以引徙民。可他对待贵族,那可比谁都狠。说杀也就杀了,从不手软。 他虽是贵族,却始终坚守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的原则。他不是只要求别人,而是以身作则,就连荀子都多次夸赞过他,曰:劫君如竹,坚韧不拔、风雨不折。不诱于誉,不恐于诽! 在公孙劫离开时,荀子还为他提前冠字为【不屈】。这年头冠字有诸多讲究,只是荀子也不在乎这些。 公孙劫环视四周。 无一人再敢放肆。 沉闷的号角声响彻战场。 宣告秦国的大胜! 秦军将士们都是胜利者。 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兵器。 有的激动的涕泪横流,庆祝自己的生还;还有的则协助医师,抬着担架搬运伤卒;诸多军吏提着木牍,正在核验斩首军功。 通过伍长上报,再由军吏亲自核验。如若有人冒功,一律重罚。军功是秦军战力的基础,乃是重中之重。由张苍、冯毋择二人负责审理,最后交由公孙劫和王翦批复。 军吏分散在战场。 清点着尸体和首级。 很多秦卒瘫坐在血水中。 乡党袍泽已化作冰凉的尸体。 黑夫双眼赤红,抱着尸体已泣不成声。惊是他的季弟,原本是陈郡郡卒。后来李信兵力步卒,便将他抽至军中。他作为骑兵冲锋,连斩数名楚骑。可最后却被战车搅碎马蹄而落地,被车轮活活碾死! 他们兄弟二人都约定好,此战杀敌立功后,定要回安陆娶妻生子,没想到现在已是天人永隔…… 类似的事在战场上有很多。 有的人因此变得疯疯癫癫。 有的紧握着佩剑,满脸惶恐。 这就是战争的残酷。 还有些悲愤的士卒无法接受,提着利剑就要去杀降卒报仇。但很快就被袍泽阻拦,生怕他们犯下大错。 秦王要的始终都是征服,秦国统一天下,占据了道德高地的正义性。对于楚国的降卒,自然不能如白起似的全坑杀了。这对秦国未来的治理,也无好处。 “李信,蒙恬!” “在!” 秦王政看着他们浑身是血,亲自上前为他们拍打尘土,二人身体绷得笔直。方才负伤都不曾落泪的壮士,此刻却是红了眼。 “汝二人是好样的。” “焚烧楚营,斩获项燕大旗!” “你们爵位皆进三级,赏赐均分。” 秦王政遥望东南方向,继续道:“寡人知道,你们是人疲马倦。然楚军溃卒却朝着寿春远遁,虽有蒙武分军戍守,却难保他们不会绕过去。寡人给你们一个时辰休息,追击溃卒!” “吾等遵令!” 李信和蒙恬同时抬手应下。 秦国可不会放虎归山。 这些溃卒绝不能撤回寿春。 他要的是全歼楚国主力军! 霎那间,旌旗摇曳。 诸多锐骑策马赶来。 公孙劫顿时咋舌。 如此战斗意志,着实惊人。除去军功爵的刺激,也是因为政哥亲至前线,让秦军上下的士气达到顶峰! 公孙劫缓步而行。 战场上是人生百态。 有人欢喜,有人忧愁。 立功得爵的在庆祝。 战死的则需将爵位记下。 还有的运气不佳,因为战死者甚多,反而有罪。百将想要得爵,斩首就需盈论三十三级。可此次血战,很多百人队伍都死伤惨重……扣去自身伤亡,盈论不足三十三颗,那这百将就无法获得爵位。 此次是平原歼灭战。 也无破城的集体军功。 这就是军功制的残酷所在。 越往上,就越难走! 公孙劫缓步而行。 地面泥泞无比。 一脚踩下去,都是污血。随处可见有残肢断臂,还有流淌而出的内脏。各种凄惨的死状,比比皆是。 公孙劫看着就剩一臂的锐士。 他蹲下身来,仔细看着伤口。 “你……疼吗?” “不疼!” 锐士抬起头来,咧嘴一笑。 伤卒实在是太多了,尚且有行动力的伤卒就只能自行想办法离开。公孙劫抬手拍了拍他,已是语塞。 在箭塔上时,他是棋手。就算是五百主,也只是枚棋子。哪怕有所损失,他都不会皱下眉头。可随着亲临战场,看到这些活生生的伤卒,心里却有说不出的愧疚。 公孙劫不由想到了李牧。 他是伯仁人,可在公孙劫的印象中,他鲜少会去伯仁。后来他智退甘罗,位列上卿。李牧大喜设宴,多喝了两杯。也是那晚,他说出了心里话。 他不回伯仁,是无颜回去。他能享受荣华富贵,是靠着军功,踩着无数将士的尸骨。他初为将时,很多乡党亲手将孩子交给他。共同驻扎于代地,防范匈奴。 可最后,却连尸骨都带不回去。 类似的将军,后世有很多。 扶苏也是紧随其后。 带着亲卫,安抚伤卒。 在看到他后,很多伤卒都强打起精神。可扶苏却是让他们坐下,亲自俯身查看伤势情况。遇到严重的,便下令让亲卫护送回营。 此刻夕阳西下,残阳如血。 溪水好似都被染红。 一面面赤旗被践踏。 在亲卫的搀扶下,王翦缓步而行。他捂着胸口咳嗽,嗓子沙哑,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这场大战,几乎耗尽了他的精气神,此刻的他是身心俱疲。已年过花甲的他,终究还是扛不住了。 “王老将军!” 秦王政是快速上前。 不顾脚下的泥泞污血。 亲手搀扶住王翦。 “大王!” “翦……幸不辱命!” “寡人知道。” “大王,臣现在尚有一事。” “何事?” “能否再赏臣二百顷良田?” “你……”秦王政顿时语塞,最后却是苦笑摇头,拂袖道:“好,寡人此次赏你三百顷良田!” “翦,拜谢大王!” 秦王政则是背着手,继续嘱咐道:“楚军主力虽被击溃,然寿春尚在。楚地足有三五千里,需要不断攻克城邑!王老将军,此事就靠你了。” “翦必克楚国王城,以报王恩!” “善!” 秦王政将王翦抬起。 眺望东南方向,眼神中满是期许。 快了…… 他终于能吞并楚国! 第210章 薤露,人生自古谁无死! 入夜。 伤卒营内哀嚎声不绝。 卢敖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握着纤细的银针,在秦卒的臂膀上快速穿梭。秦卒死死咬着布帛,还需要数人强行按住。片刻后,卢敖抬手剪断细线,简单打个结。撒上些伤药,再用布帛缠好。 “呼……” “送去黑色伤营。” “再来个赤色伤患。” “准备桑皮线和温水。” “葛布不够用了,得再取些!” 卢敖擦着汗水,快速吩咐。这套制度是公孙劫提前制定的,因为他知道秦楚决战必定会有诸多伤患,为此是特地从各地调动药材。 此外,公孙劫还抽空教了他一手。伤卒所受疮伤,关键是先止血。可有些疮口过大,就得先用针线缝合。就如衣裳破了,也能用针线缝补。 卢敖当时都惊了。 还有这种操作?! 当然,肯定是不用普通的线。经张苍多次试验后,他以桑树根皮织线。此物细长柔韧,缝合后无需拆线,可随着伤口愈合自然吸收。 制线方法很容易,首先是要挑选合适的新鲜桑树根皮。经过捶打浸泡,分离纤维,最后搓捻成线。 公孙劫知道这些也是因为旅游,博物馆的导游说的很详细。就说西汉时期,就有了很多手术的器具。通过缝合伤口,能尽快止血。并且可以帮助愈合,大幅度减少死亡率。 卢敖现在也是无比敬佩。 当初得亏是落公孙劫手里了…… 公孙劫曾拜师荀子,也曾至稷下学礼。他在邯郸时,还常与太医令夏无且探讨医术。这些也是卢敖后来知道的,夏公提到公孙劫时也很佩服。 就医术来说,公孙劫确实不会。 望闻问切,他都不懂。 可如何处理伤口,他又很擅长。就比如缝合手术,采用桑皮线,可都是公孙劫首次提出。 此外,他还提出战场急救措施。伤卒从前线下来后,通过医师迅速评估。根据伤情严重程度,从低到高分别为白、黑、黄、红。 原本公孙劫觉得黑色代表死亡,也就无需救治。可后来张苍认为秦国尚黑,这么搞不太合适,所以就重新制定。 白色属于是皮外伤,由伤卒自行处理便可。黑色稍微严重些,但还有意识,并且能自己行动。 黄色代表着重伤,往往是缺胳膊短腿,但还能忍耐。而赤色代表着高危,已经完全失去意识,需要立刻抢救治疗! 等级越高,就越急切! 后来,张苍又往里面补充了官爵制度。毕竟五百主的命,明显要比普通士伍的命重要。 “薤上露,何易晞。” “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公孙劫坐在伤卒营内。 抬手将野薤(Xie)摘了起来,望着上面的露水,轻声呢喃。薤就是俗称的小蒜,独头蒜,也是为南方会吃的藠头。 他轻轻擦去泥土,丢进嘴里咀嚼着。味道有些酸辣,还有股独特的韭菜香味。这也是个好东西,公孙劫就很喜欢。 “先生……” “怎么?” 扶苏气喘吁吁的跑来。 他身上高贵的丝帛满是鲜血,脸上还有些污泥,看起来很是狼狈,却更像是秦国的公子。 “呼……呼……” “现在伤卒太多了!” “我们的医师完全不够用。” “嗯,慢慢来吧。” 公孙劫平静点头。 伤卒就是这么的悲哀。 这回其实已经算好的,毕竟他带来百余位医师。卢敖他们当初皆是方士,却也都懂些药理。他们从军入伍后,就成为军医。 但还是不够用的…… 公孙劫都没算楚国的伤卒,让他们先等死。光秦国的伤卒,就超过了三万人。一个医师,起码得负责百名伤卒左右。 所以只能尽量去救。 “扶苏,你今日觉得秦楚决战如何?” “太过惨烈悲壮!” “嗯,不错。”公孙劫轻轻点头,认真道:“这就是数百年来,诸夏大地上不断发生的事。他们相互攻伐,不曾停歇。强的攻打弱的,最后再向更强者挑战。周而复始,从未改变过。” “百姓们好不容易过上安稳日子,可很快又爆发战争。死在这片土地上的,往往都是一家之主。他们有着妻儿老小,战死后,他们的亲人该如何办?” 公孙劫站起身来。 他抬头看向明月。 好似是一眼看到千百年后。 诸夏子民皆很勤劳,也愿意吃苦。他们很多人只想着能老老实实种地,过自己的安稳日子。可随着时间推移,却有无数战火在诸夏点燃。 他们只能丢下锄头。 提起利剑。 将敌人种在土里! “这其实就是秦墨的理念,以战止戈。”公孙劫背着手,轻声道:“想要真正的长治久安,开创盛世,就必须消弭战事。而战事的根源,就在于一个个诸侯国。所以,秦国站了出来。现在,也只有秦国能做到!” 扶苏只觉得震耳发聩。 痴痴的看着公孙劫。 虽然距离很近,他抬手就能触碰到。可他又觉得距离很远,让他都无法看清。 “扶苏,你是秦国公子。只要你理解我今日所言,你就会知道自己该去做什么。也许现在会有阵痛,可在历史长河中却是微不足道。” 扶苏茫然的点了点头。 似懂非懂。 只觉得公孙劫所言很是高深。 “人生自古谁无死,而死有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公孙劫看向远处被运走的伤卒尸体,轻声道:“他们的牺牲都是有价值的。秦国击溃楚军主力,彻底奠定胜势!” “嗯。” 扶苏沉重点头。 秦国此次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光耗费的军械战马,就以万万钱计! 是秦国积攒数年的财富! 公孙劫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待会去找张苍,帮他誊抄牺牲的壮士。再交由专门的石匠,刻于英烈碑上!” “唯唯……” 扶苏当即抬手。 此刻的他虽然还未完全理解,可他知道公孙劫所做的这些是正确的。就像秦楚决战,的确是死了很多人。可若放眼过去,又因战火而死了多少人呢? 若想要完全消弭战事、天下太平,就只有一条路! 以武止戈! 吞并所有诸侯! 第211章 溃卒猛于虎,苦也! 轰隆隆。 雷声大作,电舞银蛇。 暴雨滂沱,寝丘城内都化为泽国。瘸腿老丈抱着女孙,呆坐在门槛。浩浩荡荡的秦军有序进城,迅速接管城防和官府。 “老丈,家里可还有粮食?” 贵公子行至面前。 吓得老丈连忙跪地叩首。 尚且年幼的女孙在旁大哭。 “贵君子,老朽已无粮食!” “他们跑时就全抢走了……” “跪请贵君子饶命啊!” 扶苏是连忙将其搀扶,他用带有关内口音的楚言安抚,轻声道:“老丈放心,吾秦军是王者之师。攻打楚国,是为消弭战事,不会欺压百姓。秦军上下无令不得入民宅,更不可抢夺百姓粮食。” “来,这是馒头,足以裹腹。” 扶苏拍了拍手,身后亲卫便将布袋递给老者,里面约莫有十来个泛黄的馒头。老者捧着布袋,有些愣神。 不是来抢粮食的? 还给他们发粮食?! 这……是秦军吗? 秦楚决战后,楚国溃卒是狼狈逃窜。因为大营被秦军所焚,粮草军械皆被摧毁。溃卒是先逃回寝丘,饥肠辘辘的他们就如贼寇,开始抢夺百姓手里的口粮。 正所谓溃卒猛于虎。 他们刚从战场下来,饿的前胸贴后背。因为打了败仗,本就是一肚子火。他们在前面卖命,吃他们点粮食怎么了? 不给? 不给就死! 老丈世代都是楚人。 最早可追溯至孙叔敖,他死后,告诫子孙取寝丘为封地。老丈的祖辈因此迁至寝丘,世世代代在此开垦生活。 他家里肯定是有存粮的。 可是却被溃卒给抢了! 从项燕自裁开始,楚国就已溃败。他们被打散建制,就如无头苍蝇四散而逃。有的逃至山林躲藏,有的沿着东南方向后撤。一个个丢盔弃甲,完全没了主心骨。 扶苏淡然起身。 继续让人敲门询问。 家里没粮食的,就送些馒头。 东西不多,也不值什么钱。 可在这冷冰冰的冬雨下,却无比温暖。老者当然也听说过秦军的恶名,楚国也没少宣传。说秦军犹如虎狼,好战夺地。秦卒以杀敌斩首立功,粗鄙野蛮毫无人性。 就连昨天的溃卒也是这么说的,他们不把粮食抢走,也会落在秦军手中。倒不如给他们,还能迟滞秦军的追击。 真的是这样吗? 老丈这辈子都没见过秦军。 秦国是好是坏,他并不知晓。 一直伤害剥削他的是楚人! 紧闭的大门打开。 家家户户都得了袋馒头。 老者眼含热泪,连忙将馒头递给已经饿了两天的女孙。看着她大口大口吃着,满脸欢喜的模样,老者心中无比酸涩。 “好吃吗?” “好吃!” “大父,你也吃!” “好……” 老者含泪点头。 馒头有些硬,还有些酸。 咽下去后则会回甘。 他这辈子都没吃过! 扶苏沿着里巷而行,继续贯彻公孙劫的安楚之策。有了对比,就会有伤害。秦国现在不缺粮食,用来安抚楚民刚好。他知道楚国有宁死不食秦粟的忠勇之士,但更多的还是普通百姓。 他们的粮食被楚卒抢走。 秦国则给了他们口粮! 这就是对比! 公孙劫为彰显出正义之师的风范,更是严令秦军。入城可以,但不得入民宅,更不得扰民。如有违令者,一律严惩! 他就是要告诉楚人,秦国不是来奴役他们的,而是可以让他们过的更好,他们也只是被楚国所欺骗! 当然,肯定还有不服的声音。 只是注定无法成为主流。 “公子!” “他与几人强闯民宅,侮辱妇人。” “杀了。” 扶苏冷冷抬手。 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 此次入城,公孙劫已三令五申多次。绝不能欺压良善,更不得伤害百姓。可这些骄兵悍将却仗着有军功傍身,公然违背公孙劫的命令。 既是如此,那就担责吧! “公子!” “我们刚打了胜仗啊!” “是啊,他们还有斩首军功!” “矫枉不可不过正,事急不可不从权。”扶苏冷漠摆手,看着这些帮忙求情的人,“寝丘虽是小邑,却关乎秦国治理楚地。百官哭,总好过百姓哭。你们皆是立下军功的秦民,可你们不该违背丞相命令!” “拖下去,斩!” “唯!” 亲卫将他们强硬拖走。 伴随着滂沱暴雨,便被当众斩首。扶苏面色如常,没有受到丝毫影响。远处围观的楚人皆是一惊,没想到面前的贵君子如此狠。 自楚国溃卒逃回寝丘后,他们抢夺粮食,无恶不作。可没一人敢反抗的,毕竟留在寝丘的都是些老弱妇孺。 秦国……好像真的不太一样! 他们面面相觑,皆很困惑。 扶苏背着手,缓步而行。秦楚两国的恩恩怨怨,也该画上句号。秦军是正义之师,就该有规矩。他也不愿意杀人,可这些秦卒犯下滔天大罪,必要严惩! “去看看那妇人。” “告诉她,恶贼皆已处死。” “公子,妇人已经被杀了……” 扶苏顿了顿脚步。 最终只是幽幽长叹。 他继续向前,沿途有诸多秦卒。他们听从吩咐,抱着兵器就在屋檐下休息。有些年迈的老者实在是不忍,就让他们进屋休息,但却都被拒绝。 因为公孙劫明令禁止。 就算百姓相邀,也不得进宅。规矩就是规矩,定下后就不得违背。如果朝令夕改,那以后还如何领兵? 这些进寝丘的都是精锐,还有很多士卒都在外驻扎。他们也有着自己的骄傲,自然不会违背命令。 “我代他们多谢诸位。”扶苏走至中间,朝着那些楚人抬手长拜,“但丞相下了令,吾等都要遵守。秦军是王者之师,并非虎狼。进入寝丘,也是为治理城邑。我知道,有些楚卒因负伤而藏在城内。只要他们站出来认错,终能保住性命。如若你们愿意检举,也可立功!” “小君子是?” “秦长公子,扶苏!” 众人瞬间哗然。 他们全都是满脸诧异。 没想到面前的少年,竟会是秦国公子。冒着如此大雨,亲自给他们发吃的。要不是他说,谁会相信堂堂公子做这种事?! 第212章 大秦义师,民以食为天 黎明时分。 朝阳刺破薄雾。 一滴滴雨珠顺着屋檐落下。 木门开启。 战战兢兢的女童走出。 沿着里巷看过去,皆是着黑色皮甲的秦国锐士。很多人的衣裳都已被打湿,就这么相互依靠取暖,怀里紧紧抱着兵器。每隔二十步,还有锐士为哨。 他们严阵以待,坚守哨岗。 披着蓑衣,纹丝不动。 “大父,大父。” “你快出来看!” 老者赶忙拄着木杖而出。 同样也看到了这幕。 微风吹过。 好似吹走了寒冬。 老者此刻彻底石化在原地。 昨晚他其实心里还有些怀疑。 觉得秦军只是在演戏而已。 这么大的雨,还不得赶紧跑? 没曾想,他们是真守了一夜! 老者紧紧握住木杖。 他见过的军队就只有楚军。 素质最好的是项氏族兵。 然后是屈景昭三族。 再往后是江东淮南之卒。 最差的那些封君家卒。 此次寝丘遭受劫掠,基本就是小君家卒。他们成分复杂,有的是被收编的匪寇,有的是任侠。 项氏族兵是最好的,先前项燕驻扎于寝丘,项氏族兵还会帮他们务农。征调百姓为徭的,还管饭给钱。若是有人欺辱他们,项燕也会严惩。 可和秦军一比…… 差的太多了! 老者都怀疑昨晚是在做梦。 堂堂公子,亲临前线发粮食。 秦军精锐一律不得入民宅! 士卒欺辱百姓,扶苏抬手就杀了。 就算立下军功,也没有放过。 如此军风,焉能不强? 老者抬头看向远处的朝阳,心里也都已明白。楚国没希望了,再也回不来了。民心很容易建立起来,也很容易丢。公孙劫的策略很明确,就是通过对比的手法。 楚国溃逃的士卒不论任何理由,都对寝丘造成了伤害。而秦军进驻后,不入民宅不扰百姓。知道他们没有粮食,特地送来独特的馒头。吃两个就能填饱肚子。 “所有人听令!” 公孙劫行至中间,面向众人。随着他开口,秦卒们纷纷站起身来。他看向这些英勇的将士,抬手长拜。 “丞相?!” “你们是秦国的英雄,你们值得。”公孙劫看向他们,感慨道:“我知道,你们某些人心里不服。可你们却都能遵守命令,不入民宅不扰百姓。现在,你们可以出城。换上干衣,庖人已备好牛骨汤为诸位驱寒!” 在百将的带领下,他们有序撤退。 城外士卒则有序进城。 公孙劫看着他们,也很钦佩。打完项燕后,政哥就提到该如何收取楚地民心。秦楚决战,楚国死伤甚多。就算是他,也不得不承认楚军这次表现的很不错。 这不仅是项燕的指挥。 还因为多年的屈辱仇恨! 就以数年前的魏楚决战来说,同样也是项燕领兵,可远没此战表现的好。现在秦国要灭了楚国,因为血战而导致诸多死伤。想收楚民之心,并非易事。 楚人素来有反抗精神。 并且有着他们独特的文化习俗。 于是乎公孙劫想到了这法子。 不入民宅,不扰百姓。 不食民粟,不饮民酒。 趁着寝丘百姓被楚国溃卒劫掠,正好施恩于民。而人就怕对比,特别是此次犹如雪中送炭,楚人心中自然有了一杆秤。不说立马接受秦国,恨意起码能减弱些。 现在看来,效果也还可以。 “子瓠,你感觉这回如何?” “我的馒头啊……” “……”公孙劫满脸无奈,瞥了他眼道:“师兄,我觉得你真得少吃点。别人远行打仗,都得瘦不少。我看你自来了南方,反倒是胖了些。” “主要还是动的少了。” “你确实得多走走。” “不不不,我不是这意思。” “……” 公孙劫顿时语塞。 只感到有车轮从自己脸上碾过。 先秦时期还是比较开放的,特别是老贵族玩的都很花。比如卫宣公抢自己儿媳,齐襄公睡自己亲妹,庄姬与叔叔赵婴齐私通。还有绿帽王田成子为繁衍子嗣,让宾客随意出入他的后宅,足足生了七十多个孩子! 贵族尚且如此,民间也差不多,上回公孙劫就处理了桩灵堂NTR案子。 公孙劫没理会张苍飙车,淡然道:“你要是压抑了,倒可在当地纳妾。另外,你要根据昨天的事写篇文章。不必太过深奥晦涩,但务必要有真情实感,使人读之就能落泪!” “啊?” 张苍满脸诧异,连忙求饶道:“师弟,你还是饶了我吧。我现在堆积了诸多政务,毋择公还让我为军吏记功。寝丘后面也需编户齐民,还要划分田宅。光英烈碑都还没弄好呢……” “那我不管。” 公孙劫权当没听见。 这胖子就是闲的慌。 必须得给他些压力! “师弟,我的好师弟!为兄好不容易忙里偷闲,你就饶了我吧!” “半斤红糖。” “成交!” 张苍当即点头。 生怕公孙劫会反悔。 写文章可是他的强项,他在稷下时就曾荀子编撰书册。很多书说是商君、管子这类名人所写,实则都出自稷下名士,所以就有很多BUG。 他知道公孙劫是何目的。 秦国现在需要宣传。完全能从楚民的角度入手,先控诉楚国溃卒的残忍。对同袍是杀伤劫掠,一粒粮食都不留。而秦军进驻寝丘后,则分给他们粮食。宁可在外淋着大雨,也不进宅扰民。 关键这说的都是事实…… 只是需要他们简单润色下。 “走吧,咱们先出城喝羊汤。”公孙劫走在前面,也注意到这些百姓,抬手吩咐道:“给他们也准备些牛肉。” “唯唯!” 这回还真不是公孙劫奢侈。 纯粹是缴获的物资太多了! 楚国大营被烧毁,连带着很多牲畜都被烤熟。公孙劫就让庖人去掉表皮,然后重新加工。战场上也死了很多战马,这些经过简单处理后都能吃。好在如今天气冷,经过简单腌制后能储存很久。 很快,一头头壮牛推了进来。 这些楚民们皆是不明所以。 “上吏,这是何意?” “丞相说了,现在天气尚冷。二三子也都不易,所以让我们准备牛肉汤,人人都有!” “牛肉汤?” 老者彻底石化。 这是他们能吃的吗?! 第213章 烹羊宰牛且为乐,鲸吞 寝丘城外。 军营内弥漫着肉香味。 黑夫端着碗牛肉汤,飘着层诱人的油脂。里面有牛肋排,还有些下水,再撒些葱花和薤苗。手上握着馒头,就坐在旁边大快朵颐。 他昨晚淋了一宿的雨,来上口牛肉汤后,顿时感觉活了过来。他现在已是军中百将,爵至四级不更。 “唉……” 黑夫望着牛肉汤。 最后又长叹口气,脸上满是悲伤。他想到他的季弟惊,就没吃过几回牛肉。时不时有上吏走来,让他按手印。主要是爵位赏赐,还有就是惊要上英烈碑,所以来确定惊的名字和籍贯。 公孙劫大步流星,行于军营。 瞧见他后,将士们皆是起身作揖。 公孙劫只是笑着摆手。 直奔中军大营而去。 “刚刚的是丞相?” “你们听说了没?” “什么?” “丞相昨晚也没进宅。” “啊?” 士卒们围着篝火,一个个面露诧异。黑夫放下陶碗,低声道:“他说了,不入民宅是他提出来的,那他自然得要以身作则。他就在城内,足足淋了一宿的雨。” “这……” 他们相互看着。 有几人更是红了眼。 大部分士卒都比较直率,没有太多花花肠子。很多人心里头对这规矩是有意见的,只是碍于公孙劫的命令,没几人敢公然违背的。 谁能想到公孙劫也是如此? 堂堂丞相,百官之首啊! …… 中军大营内。 秦王政位居主座,同样在吃着牛肉汤。只是他胃口并不算好,像馒头就只吃了一半。 帐内弥漫着肉香味。 王翦和冯毋择等人都在。 “丞相,昨晚情况如何?” “效果还行。”公孙劫正好是吃饱喝足,浑身都暖和起来,抬手道:“楚民心里都有杆秤,知道谁对他们好。他们见识到王者之师,就会明白秦国不会伤害他们,他们真正该痛恨的是楚国!” “善!” 秦王政微笑赞赏。 对他而言,公孙劫就是宝库。 他想到的,公孙劫想到了;他没想到的,公孙劫也有准备。不论遇到任何难题,总能给出个合理的解决方案。 “李信也传来了消息,他正在追击屈景昭三族溃兵。这伙人汇集而成,足有两万多人。他亲自领兵,沿途斩首三千余,准备将他们往冯劫方向赶。” “嗯。” 公孙劫倒没太在意。 这些溃卒不足为虑。 在李信所率锐骑面前,连逃命都很吃力,况且后面可还有冯劫所率的五万大军等着呢。 冯劫是冯去疾长子,这回是担任军中都尉,随蒙武出兵。主要是想要让他混点军功,同时平衡朝堂派系,扶冯氏一把。现在他负责领兵,堵截楚国溃卒,防止他们逃回寿春。 “丞相,后续准备如何?” 就连王翦都看向了公孙劫。 他作为伐楚上将军,战略决策自然也可拍板。只是现在他也习惯了,想着先看看公孙劫有何想法。平时都是商量着来,也算是忘年交。 “很简单!” “先破寿春,俘楚王!”公孙劫起身走至中间的沙盘,“整编楚国降卒,辅以各地兵团,鲸吞楚国各地。淮南、江东、洞庭……这些都将化为秦土!” 他将早就准备好的黑旗取出。 上面以金线纹着字。 再提笔于帛图上重新划分,小旗安插在上,介绍道:“我昨晚简单想过,将楚地重新划分。黔中和巫郡拆分为黔中、洞庭和长沙三郡,再有九江、衡山、会稽等郡县。” “楚地东西甚广,吾秦可逐步蚕食。不必着急,稳扎稳打就行。毕竟攻破寿春后,楚地便为鱼肉,任由大秦拿捏!” “嗯。” 秦王政看着帛图,也很诧异。有些郡县画的不是很清楚,但像会稽郡和他想的一模一样。 知寡人者,劫也! “再有就是南郡。”公孙劫回至沙盘,“项梁带领四族甲兵,依旧是驻扎于南郡城外。虽无多少威胁,但随时都可能溃逃至黔中或洞庭,甚至是岭南!” “岭南?” “对。” 公孙劫认真点头。 自南郡继续向南,顺着湘水南下,翻过五岭后就是岭南。楚国和百越也有诸多爱恨情仇,楚国能够富强就源自于对南方不断开拓。 “当然,这都是我的猜测。”公孙劫负手而立,“项梁这五万大军,终究是麻烦。臣以为可令冯毋择领兵五万,乘巴蜀大船南下,自后方围堵项梁。南郡守腾也可配合,解决项梁,而后就能继续鲸吞黔中等地!” “王老将军以为如何?” 秦王政看向王翦。 毕竟王翦才是上将军。 等他表态后再拍板也不迟。 王翦站起身来,仔细看着帛图和沙盘。思索良久后,这才点头道:“翦以为丞相所言甚好。先追击项梁,再顺势攻下黔中等地。不过,五万人是否少了些?” “不算少。”公孙劫淡定摆手,“南郡也有两万多人,包含两千锐骑。对付项梁的五万人,绰绰有余。” 这自然都是公孙劫早就安排的,项梁久攻南郡不下,这时候冯劫再领兵驰援,里应外合下他必败无疑。 “如此倒是可行!” 王翦附和点头。 公孙劫则是笑了起来,指向前方道:“至于王老将军,后续可主要对付淮南江东等地,甚至是越地。待攻破寿春后,还可征调些楚人。该如何做,劫就不多言了。” “哈哈,好!” 王翦爽朗的笑了起来。 他觉得和公孙劫配合的就很默契,这回能够破楚,公孙劫绝对是当居首功。平时公孙劫不插手战事训练,主要负责后勤和情报工作。 偶尔会和他商量战略方向,也不会强迫他接受。至于战术方向,则都是由王翦全权决定。 王翦打过这么多年仗,和公孙劫配合绝对是最爽的。他压根不需要计算粮草军械,有公孙劫在,反正是绝对够用! “攻破寿春后,寡人便要先回咸阳。”秦王政看向王翦,打趣道:“王老将军,届时你可要把丞相还给寡人,让寡人带回咸阳。” “翦,遵令!” 王翦可不敢违令。 秦王政离开咸阳这么长时间,加上公孙劫也不在,还是需要尽早回去的。 第214章 破楚军于蕲南,大势已去 寿郢,王宫。 熊心颤抖着跪在地上。 “大王……” “楚军溃败,上柱国已自裁谢罪!” 他高高举起首级。 用赤色凤旗包裹着。 满朝皆是哗然。 项渠如遭雷击,惊愕起身。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父亲天下无敌! 怎么可能会输?! 熊心涕泪横流,泣不成声道:“秦军来势汹汹,上柱国已退无可退,只能奋起一搏。没想到秦国留有伏兵锐骑,大破车骑直奔中军。同时火烧连营,焚尽粮仓武库。上柱国自知愧对大王,故自裁谢罪。” “他临终前只说了一句: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父亲!” “上柱国!” 一时间满朝哗然。 悲恸啜泣声不绝于耳。 项渠跪倒在地,紧紧抱住首级,痛不欲生。负刍则无力瘫坐在王榻,脸上满是绝望。 全都完了! 项燕是楚国最能打的。 所率三十万更是精锐士卒。 以项氏、屈景昭三氏族兵为主! “大王,为何昌平君没有起义?” “为何我们会对上王翦主力?” “不必问了……”景驹摇头叹息,“昌平君已在陈郡反秦,只是很快就被平定。根据死士传来的消息,是韩相之后张子房反叛。昌平君虽聚集有数千人,却无甲兵。李信率领锐骑长途奔袭,诛杀昌平君!” “……” 熊心神情恍惚。 此刻只感到绝望。 景驹无奈摇头,低声道:“这些都是公孙劫提前安排好的。他早已怀疑昌平君,就故意令张良埋伏在其左右。同时让李信领兵,戍守于新郑。得到叛乱消息,便即刻出兵平叛!” 他走至中间。 以竹竿指向挂着的舆图。 “此外,南郡也早有防范。” “秦国就像早已料到我们如何用兵。” “一步步将我们引至陷阱!” 群臣哑然。 王翦用兵的确是厉害,可背后却有着公孙劫运筹帷幄。两人互相配合,只能说楚国输的不冤枉。他们兵分三路,全都被秦国所看破牵制。 项燕主力被破。 宋义未能守住城父,退守蕲南。 项梁则在南郡,进退不得。 这仗还怎么打?! 问题出在哪呢? 公孙劫! 将线索全部串联起来,便会发现所有事都和公孙劫有关。他们不是只输给秦国,更是败给了公孙劫。如果没有他在后方谋划,楚国不会输的这么惨! “报!” “司败宋义被秦击溃于蕲南,退守淮南大泽乡!” “景柏收拢溃卒,向后撤退,秦将李信率锐骑追击。秦将冯劫领兵五万,攻陷钜阳戍守。景柏退无可退,被冯劫所俘虏!” “秦国连下十二城,围攻郢都!” 满朝瞬间哗然。 一则则消息如惊雷炸响。 景驹双眼失神。 景柏乃是他的大兄! 现在却被秦军所俘虏…… 负刍呆呆的看着舆图。 此刻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诸公,现在又当如何?” “死守郢都!” 项渠走了出来,眼神坚定道:“暴秦无道,攻我楚地。王城内尚有守军,后续也会有溃卒。只要大王下令,渠愿率军死守郢都。渠若有一口气,便绝不会让秦军进城。只要吾等能守住,秦国粮草接济不上必会撤军!” “臣附议!” “死守郢都,绝不后退!” “死守郢都,绝不后退!” 有老臣缓步走出,低声道:“大王,臣以为倒不如向秦求和。楚国主力被击溃,宋卿则是退守淮南。不日后,秦国主力汇合围攻郢都。敢问大司马,真的有把握能守住?别忘了,秦军还有可怕的公孙炮。此物一发如惊雷,可发千斤巨石!” 老者就是楚国宗伯。 为楚顷襄王之孙。 负刍能够上位,也是他全力支持。在他看来,后面已无任何意义。王翦和蒙武主力军会合,届时兵临城下。若以公孙炮强攻,楚国能坚持几天? 这么做,只是白白牺牲。 倒不如趁早投降的好。 最起码能保留宗庙祭祀。 他作为宗伯,不想真的和秦国不死不休。毕竟现实情况摆在这,秦国主力即将汇合,楚国就算死守也守不了几天。 “宗伯!!!” 项渠几乎是吼了出来,怒声道:“暴秦犯我荆楚,杀我子民。诸多将士浴血厮杀,死战不退。为何宗伯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大司马此言谬矣!”又有朝臣走了出来,争论道:“如今郢都兵力不足,就算募兵死守,又能坚持多久?大司马死守郢都,是为我楚国利益还是私仇?臣恳请大王,派遣使臣与秦签订盟约。” “盟约?这盟约有用吗?” 项渠直接就气笑了。 盟约真的有用,秦国就不会开战。况且秦国这回也算倾举国之力,皆是精兵悍将。动用的甲兵民夫,几乎达到百万之众。眼看着就能攻破郢都,岂会因盟约退兵? 况且,秦王政亲临前线! 明摆着就是来灭国的! “求和,求和……求和到最后,就是亡国!”项渠抱着项燕的首级,咆哮道:“楚国尚且还有淮南等地,想要死守王城并非难事。完全能发民年十四以上死守郢都,只要再找机会攻破秦军粮道,便可迫使他们撤军。” “愚蠢!” 宗伯气的差点没吐血。 他指着项渠,破口大骂。 一打仗就想着攻破粮道。 这事项燕难道不知道? 可他为何没攻破粮道? 难道是他不想吗?! 王翦是何许人也? 他是秦王政麾下最得力的猛将! 出了名的稳! 一手龟壳战术,未尝败绩。 焚烧粮草就是痴人说梦! 还征年十四以上者为卒,这就是在送死。秦国的籍车和公孙炮可不是吃素的,等大军杀至郢都,会有多少人惨死?! “够了!” 终于,负刍抬起手来。 头上的冕旒都在抖动。 他站起身来,眼神坚定道:“宗伯也无需再言。士可杀,不可辱。我荆楚立国八百年,从未屈服过任何人。暴秦兵临城下,寡人必要和他们血战到底。就算是死,也绝不辱气节!” 负刍又看向项渠。 看向他怀中抱着的首级。 “上柱国为楚国而自裁。” “他的话,就是寡人的意思!”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负刍抽出佩剑,遥指舆图。 项渠等人皆是跟着怒吼。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 宗伯等人愣在原地。 这些人……真的疯了! 第215章 芍陂,李信捕鱼 秦王政二十年,二月。 芍陂(qUe、bei)。 此地位居寿春以南,居大别山北麓余脉。东、西、南三面较高,而北面地势低洼,向淮水倾斜。 此地也和孙叔敖有关。 他很热心于水利工程,借此安民。所以就修芍陂,用地势引淠水及涧水汇集成湖,以水门调控水量,兼具灌溉与防洪功能。 公孙劫位居芍亭。 春风吹来。 远处有诸多竹筏小舟。 “扶苏,你可知芍陂是何人所修?” “禀先生,是蒍(Wei)敖。” “你可知他为何要修?” 公孙劫继续追问。 蒍敖就是孙叔敖。 他是芈姓蒍氏,名敖字孙叔。 扶苏眺望远处碧波,轻声道:“他于楚境下膏泽,兴水利。宣导川谷,陂障源泉,灌溉沃泽。收九泽之利,则殷润国家,家富人喜。” “善。” 公孙劫颔首赞赏,指向北侧道:“昔日楚考烈王灭鲁迁都钜阳,又因合纵攻秦失败,便顺势迁至寿春。寿春就在芍陂以北,可灌良田万顷。凭借芍陂,便无需忧虑粮食。” “劫君所言甚是。” “见过大王。” 公孙劫抬手一笑。 秦王政抬手指向凉亭。 “先坐。” “嗯。” 两人相对而坐。 扶苏恭敬在旁候着。 凉亭外则有赵高等人站着。 这回赵高之弟赵成也捞了些军功,他亲自驾驶战车,领河东郡冲锋。目前就留在寝丘,担任县尉。 “来,你要的炒菽。” 秦王政笑着将布袋递了过去,里面是用陶锅炒熟的黄豆。公孙劫在赵国时,就有这习惯。因为他经常要处理政务至深夜,也常肚子饿。公孙劫又不喜麻烦别人,就常备些菽豆肉干。 久而久之,就有了这习惯。 倒不是公孙劫多喜欢吃。 纯粹是这年头条件就这样…… 要什么没什么。 “有劳政哥。” “这说的什么话?”秦王政面露微笑,淡然摆手道:“此次秦国是势如破竹,而你给秦军下的命令,更是助秦尽收楚民之心。沿途而过,楚人皆是喜迎王师。还有竖立的英烈碑,令秦卒奋勇向前。张苍所写的《民以食为天》也是甚好,字字珠玑、深入浅出,但凡识字的就都能读懂。” “我只是做了些小事而已。” 公孙劫笑着摇头。 这篇文章反复修改数十次。 把张苍都气的骂娘。 扬言就是最后一版! 如若再改,他就跳河里明志! 这篇文章洋洋洒洒千余字,主要讲述了寝丘老农槐的事迹。他家的良田被县吏低价买走,全家沦为庸耕者。他的儿子因徭役而累死,楚军溃败后,逃卒将他的儿媳侮辱至死! 最后就剩下女孙这根独苗。 秦军进驻寝丘后,不入民宅不扰百姓。并且为饥民分馒头,炖羊汤。经编户齐民后,秦国又分给他二十亩良田。 老农槐无比感激,想要请秦卒入宅休息,可秦卒宁可淋雨也不入宅。最后老农感动的涕泪横流,对秦王是歌功颂德。并且还检举了藏匿的楚国溃卒,因此得到公士爵位! 实际上就没槐这个人,就有点类似是佚名。这些事迹都是糅杂而成,并非是一个人的事。 但这些都不重要。 后续这篇文章会张贴至各处。 “信,拜见大王!”李信从竹筏跳了起来,鹿皮靴都被河水打湿,鱼篓里面则有两条鲜美的河鱼,“大王,这是信刚从河里打上来的鱼。” “交给庖人处理。” 秦王政摆了摆手。 李信连忙抬手告退。 这事其实还和公孙劫有些关系…… 他们来至芍陂后,公孙劫就顺势提了嘴,说芍陂内的河鱼相当鲜美。现在正值二月,倒是能捞上来两条尝尝。秦王政闻言也是附和,就让人去捞鱼。 万万没想到啊…… 李信实在是太想进步了! 亲自撑着竹筏就去结网捕鱼。 这操作着实让公孙劫惊叹。 李信如此,也是有原因的。秦国即将进攻寿春,目前尚且在准备中,主要还是征调船只。因为寿春引淝水和芍陂为护城河,还有高大的城墙。 这段日子楚国各地也像是疯了一样,陆续有数千人组成的军队驰援寿春。只是各地要隘已被秦国控制,来的这些楚卒和送死没区别。 现在蒙武在北,王翦在南。 只是目前还未发起进攻而已。 寿春好歹是经过近百年的经营,当初楚考烈王定都寿春就考虑到绝境。寿春北依淮水,东傍淝水。有水陆交通之便,为南北通道军事冲要。 在建设寿春时,设有诸多水道水门。削折城隅,并在周围建有苍陵城等要戍拱卫,能助楚控扼江东、抵御秦国。 但是,现在都已被秦攻下。 那问题来了,由谁主攻寿春? 先登、斩将、拔旗…… 如今军功就摆在眼前! 试问谁不眼红? 自指挥秦楚决战后,王翦就又病了。他本就年事已高,更不想贪功。目前寿春已被秦国围困,攻打下来也只是时间问题,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而李信就是想要领兵主攻! 攻城战并非是一朝一夕的事,需要持续不断的进攻、拉扯、消耗。楚国死守陆门水关,还搬运来诸多巨石将城门堵死。 秦国这边则竖起诸多箭塔,与寿春隔水而望,甚至高过了城墙。王翦是特地让士卒晚上以烟矢射火进城,倒也不是为了强攻或者焚烧建筑。 这就是起到个骚扰作用。 为的是打压楚国士气。 时不时的就来上一波齐射。 楚卒就只能忙于救火,却无法反击。 久而久之,便让他们疲于奔命。 “都已经二月了……” 秦王政看着远处碧波荡漾,微风拂过,泛起些许涟漪。偶尔有白鹭展开双翅,快速掠过河面捕鱼。 “劫,你觉得李信如何?” “挺好的。” “由他领兵主攻寿春呢?” “也可。”公孙劫吃着菽豆,同时递给秦王政一把,“李信领兵多年,表现出众。在少壮派中,鲜有人能及。由他进攻寿春,就当是对他的考验。王翦已经年迈,伐楚结束后恐怕也难再用。” 秦王政吃了两颗菽豆。 用力的咀嚼着。 “父亲,这炒菽太硬了。” “您还是要少吃些……” “无妨,寡人牙口好的很。” 秦王政遥望远处。 好似已瞧见巍峨矗立的寿春! 第216章 治大国若烹小鲜,鬼神! 傍晚时分。 鲜美的鱼汤送至木案。 还有李信亲自做的烤鱼。 鱼肉鲜嫩,也无土腥味。 缺点就是刺多了些。 李信有些灰头土脸,紧张不安的坐在后面。至于蒙恬等将领皆是咋舌,时不时还会瞥向他。谁能想到浓眉大眼的李信,竟然做出这种事来! “丞相,尝尝这鱼汤。” “味道是相当鲜美。” “的确。” 公孙劫附和点头。 鱼汤味道确实不错,汤呈乳白色。撒了些葱花,里面还有些嫩绿的野菜。如若再加上两块嫩豆腐,肯定能更美味。 “想不到,李将军还擅庖艺。”冯毋择眯着眼,轻飘飘道:“划竹筏至湖中捕鱼,又亲自烹煮鱼汤、烤鱼。李将军,有心了。” 冯毋择话里话外都是阴阳怪气。 因为他也想抢主攻。 这可是最后立功的机会。 作为护军中尉,他直接效力于公孙劫。目前情报基本已收集齐全,他也想着领兵攻打寿春。 “毋择公会的也不少。”公孙劫则是放下竹筷,微笑道:“此次伐楚,可谓是功不可没。汇集整理诸多情报,帮助秦军知晓关隘山川。此次连破诸多城邑,都离不开毋择公相助。” “丞相客气。” 冯毋择这才抱拳示意。 公孙劫话里话外都在点他。 他自然也都听得明白。 他倒也不是针对李信,毕竟两人并无恩怨。只是此次领兵攻打寿春,几乎是最后的机会。破城之功,有谁不眼红的? 这可关乎到未来的官爵! 秦王政则不发一言。 只是眯着眼打量着他们。 面带微笑,饶有兴致。 最后目光落于王翦身上。 “王老将军,近来身体可好?” “咳咳咳,承蒙大王关心。”王翦脸色不佳,起身抬手道:“翦近年来日夜追击赶路,实在是支撑不住。攻破寿春,臣恐无法胜任,还望大王另寻他人。” “那寡人也不强求将军。” 秦王政没有再逼迫王翦。 毕竟楚国主力已经被攻破。 剩下个寿春也只是死撑着而已。 “寿春,不过如此。”秦王政看向李信,淡淡道:“此次伐楚,李将军率锐骑征战各地,表现极其出众。现在,寡人就命你将兵十五万,攻打寿春。” “信,必破其城虏其王!” 李信赶忙走出,此刻满脸都是激动。骑兵并不适合攻城,他自己是知道的。此次伐楚,他是拼了命的展现自己。率领锐骑,接连追赶数日,甚至还跑死了不少战马。击破景柏所领两万余溃卒,立下大功。 现在,终于有攻城的机会! 秦王政又看向冯毋择,继续道:“毋择公还要继续配合李信,待攻破寿春后,毋择公则需领兵五万,走水路驰援南郡,围剿楚将项梁。” “臣遵令!” 冯毋择这才应下。 吃不上肉,也能喝点汤。 这也都是公孙劫此前定下的。 秦国目前的选择是先破寿春,再逐步蚕食各地。以陈郡为线,将楚国分为东西两方。西边的项梁,他们就全交给南郡的叶腾负责。而秦国主力则是火力全开,攻打寿春。 楚国终究是大国。 其地东西横跨数千里。 如果是想着速胜论,那纯粹是扯。别的不说,光是几十万大军走个两千里都费劲。秦国也是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打个两年都很正常。 秦王政最后看向李信。 “李将军,后续就全靠你了。” “如何调动军队,皆由你决断。” “包括北面的蒙武,也由你调遣。” “臣遵令!” 李信当即起身应下。 他看着中间的沙盘,难掩喜色。 …… 入夜。 负刍躲在深宫高墙内,吓得是瑟瑟发抖。还能听到远处敲响的钟声,让他都无法入眠。 这段时间,秦国动作很多。他们也派遣很多耳目,发现秦国是大兴土木。就地征召民夫,在山林中砍伐树木。 修筑箭塔,建造小舟。 就地制造威力极强的巨石炮。 同时搬运合适的千斤巨石。 每天晚上,秦国便会派人以烟矢射击。秦国不定时不定量,时不时就来一波。在城墙戍守的卫卒,一个个被整的是风声鹤唳。有的在睡梦中就会跳起来,挥舞兵器胡乱挥砍,因此还伤害了袍泽。 按照这形势继续发展,再围困上月余的时间,楚国怕是得要不攻自破。寿春目前的兵力还不足五万人,如何能抵挡秦国三十万精锐的南北夹击? 随着消息越来越多。 负刍同样是怕的很。 他甚至会梦到秦国攻破寿春,腰上挂着首级的虎狼秦卒,嘶吼着杀进皇宫。无数秦卒,将他千刀万剐。 他还梦到被他杀死的熊犹,浑身是血,指着他哈哈大笑。还有病死的熊悍,对着他破口大骂。还有他的父亲楚顷襄王,挥舞着荆条,对他训斥。 死去的春申君、李园! 灭国的压力如潮水涌来,连绵不绝。已经压得负刍无法喘息,自然会胡思乱想。面前巫祝则是焚香祷告,戴上面具对着炉火开始跳舞。 项渠则披着甲胄,站在后面。望着瑟瑟发抖的负刍,脸上也难忍愧色。随着秦军围困寿春,主张投降秦国的人越来越多。以宗伯、右徒为首的官吏,认为现在打开城门投降是最好的选择。 秦国现在打的就是心理战。 他们并未强攻城门,而是令人间断射击,就是要折磨他们。就连景驹也都倒戈,主张这时候应该与秦国商议。不论是投降还是什么,最起码也得先谈了再说。 可项渠却很坚持! 他亲自领兵,连带着家卒都上了城墙。就连他的两个女儿,现在都已披上铠甲。他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表态,坚定楚国抗秦的决心。 “大王放心。” 巫祝摘下面具,脸上带着笑容,他指向远处的天空。此刻是乌云笼罩,还能听到些许雷声。 “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巫祝抬手长拜,认真道:“这是云中君!他已听到吾等心意,必会相助我们攻破秦国!” 言罢,他还看了眼项渠。 这些,自然都是项渠所为。 他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让负刍安心。 最起码……起码让他试试! 第217章 神不佑楚,破寿春! 二旬后。 巍峨的城墙之上。 诸多巫祝正在举火高歌。 两侧士卒跪地仰视。 “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 “抚余马兮安驱,夜皎皎兮既明。” “以三牲跪请东君,赐克秦军!” “……” “……” “以圭玉跪请云中君,赐克秦军!” “……” 项渠披甲佩剑。 他眺望远处,旌旗林立。秦军已在集结,最前方的就是工师,正在搭建浮桥。再往后还能瞧见有一门门架起的公孙炮,看的项渠胆寒。 这几日他也见识了公孙炮的厉害。 秦军每日都在不断加码,床弩,籍车,烟矢,公孙炮……压得城卒们筋疲力竭。项渠也都知道,这是秦军刻意为之。一来是压制楚军,二来则是测试军械效果。 现在,秦军来了! 项渠已无计可施,只得请出巫祝。希望能利用鬼神诅咒秦军,同时激励士气,为即将到来的决战做准备。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 …… 不远处。 公孙劫位居箭塔。 他眺望高墙,就瞧见打扮花里胡哨的巫祝陆续至城墙。他们献上祭品,高呼楚歌,希望能请来神灵助阵。东皇太一,云中君,河伯山鬼,湘君湘夫人…… “扶苏,他们叽里咕噜说什么呢?” “似是在乞求神灵助阵。” “你信这些吗?” 扶苏茫然摇头。 如果这些巫祝有用,秦楚也不必筹备军械,倒不如多养些巫祝,看谁能请来的神灵更厉害。 公孙劫不由一笑。 自他穿越起,至今也有二十多年。他很确信,自己穿越的是历史古代。没有百步飞剑,也没有腾云驾雾的神仙,咸阳城更不会突然站起来。 扶苏眺望古城。 此刻也是感到可笑又可悲。 秦国这段执行围点打援的策论,各地有诸多悍不畏死的楚军想要勤王。只是被秦军堵得水泄不通,来多少都是送死。 靠着他们送死,各部都捞了不少军功。这几天已无楚军驰援,李信便下达了总攻的命令。各部军械纷纷调前,浮桥舟船也开始前出。 公孙劫抬起手来。 纯上前听令。 “告知李信将军,可以攻城了!本相倒要看看,是他们这些神厉害,还是秦国的投石车厉害!” 纯顿时心领神会。 当即挥动手中的黑色旌旗。 远处的旗官心领神会,接着挥动旌旗。通过层层传递,很快就传至坐镇中军的李信。他是心领神会,看向正前方的古城。 “所有人听令!” “楚国寿春就在眼前!” “先登者,赐爵四级!” “大王和丞相就在后方等候。”李信拔剑指向前方,“今日必要攻破寿春,俘获荆王。本将与你们同行,战后必为尔等请功!” “放!!!” 长剑挥落。 号角和战鼓声同时响起。 黑色旌旗迅速传递。 前线的投石车皆已备好,随着校尉挥剑落下,一枚枚较圆的巨石如雨点般抛出。这时候的楚人还在祭祀神灵,而后就瞧见铺天盖地的巨石落下。 当然,投石车的精准度差些。十颗石头能有一颗落在城上,就算是好的了,但这也足够用了。 砰!!! 惊天动地的声音响起。 嚷嚷着已经请来神灵助阵的巫祝,在巨石的暴击下,瞬间变成肉饼。鲜血喷溅而出,诸多楚卒顿时清醒过来。 石头落地后因动能开始滚动,加上较为圆润,犹如打保龄球似的将不少士卒撞死。哪怕停下后,也让本就狭窄的城墙被卡住,让他们行动受限。 秦军,终于开始攻城了! 在李信的指挥下,各种攻城器械轮番上阵。投石车,大型床弩,还有烟矢自四面八方袭击。 此刻浮桥已经修好。 先锋秦卒前后抬着云梯,浩浩荡荡的冲锋。可还未冲至城下,就掉进壕沟。里面遍布削尖的竹刺,不少秦卒当场丧命。但他们反应速度极快,一块块木板落地,瞬间将壕沟铺出条路来。 足有五六丈高的冲车越过护城河,车上有诸多锐士开始攻城。隔着老远,就以弩箭抛射。 与此同时,一艘艘大船出发。此次秦国攻打寿春,是采取水陆并进的方式。楼船之士主要由巴蜀和楚国降卒组成,他们浩浩荡荡的直奔水关而去。 李信眺望远方,只听到各种厮杀怒吼声。时不时就有探子,骑着骏马快速赶来汇报消息。 “报,裨将蒙武也已攻城!” “报,水关甲已被攻破!” “报,东南陆门已被攻破!” “……” 李信认真点头,让他们再探再报。同时下令中军前出,再令蹶张弩兵暂时停下。远处的城门已被攻破,先锋锐士开始清理堆积的巨石。诸多云梯、冲车陆续固定,锐士们源源不绝的登上城墙,与楚卒展开近身肉搏。 “杀光这群楚卒!” “斩首立功,良田豪宅就在眼前!” 被巨石吓破胆的楚卒们,看到双眼赤红的秦国锐士,就如同是见了鬼一样。方才巫祝可是拍着胸脯担保,说已经请来了云中君和山鬼助阵。有他们相助,必能反败为胜。 万万没想到啊…… 巫祝被砸死了! 他们这段时间本就没法好好休息,睡得好好的就有烟失落下。稍微有点动静,就有士卒被吓得跳起来咆哮,甚至还砍伤了自己的袍泽。 现在秦军已经登临城墙! 他们气势汹汹,喘着粗气。握着手中染血的长剑,嘶吼着冲向他们。现在楚国通讯基本靠吼,将令也难以传递。面对宛若虎狼的秦国锐士,诸多楚卒根本不敢再反击。 他们只能狼狈的丢弃兵器投降。 还有的是丢盔弃甲,四散而逃。因为城墙上较窄,有的楚卒就被推下高墙。还有的则是被推倒,然后就被疯狂践踏,显然是被活活踩死。 战场就是如此的残酷。 随着项燕自裁,楚国主力被剿灭,剩下的楚卒不足为虑。加上秦国一个多月的袭击佯攻,让楚国士气跌落到谷底。他们看着浴血奋战的秦卒,哪里还敢再反抗? 唰! 楚国凤鸟王旗被斩断。 蒙恬高高举起旗帜,将其丢至城下,拔剑怒吼道:“楚国王城,已被攻破!!!” “二三子,杀!” 第218章 灭八百年南国,自焚! 轰隆隆……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城门被破。 浩浩荡荡的秦军已经进城。 赵佗率领车骑,冲锋在前。 沿路如秋风扫落叶。 负隅抵抗的楚卒皆被砍杀。 未曾束发的稚童,呆立在远处。他五官周正,有着高额头,最惹人注意莫过于眼眸,因为他是极其独特的重瞳! 项渠浑身是血。 带着亲卫族兵节节败退。 “缠,你带着籍儿快走。”项渠握着长剑,“国都沦丧,我身为主将罪无可恕。籍儿,你记住了!” “我荆楚图腾为凤鸟,乃是祝融氏之后。纵然国都沦丧,凤鸟亦可浴火重生。你的父亲,大父皆因暴秦而死,可你要好好活着!” “父亲?!”年仅六岁的项籍面露惊色,他手里同样握着柄短剑,咬牙道:“父亲,我随你一同厮杀!” “愚蠢!” 项渠手都在发抖,因为接连对砍,虎口都已经崩裂。他蹲下身来,掐着项籍的臂膀,怒声道:“你现在尚且年幼,勿要白白牺牲。以后听叔父的话,快走!” “父亲!!!” 项渠没有再多言。 带着亲卫继续抵抗秦军。 项缠双眼通红,只得将项籍抱了起来。任由对方踢打,也是吃痛。别看项籍的名字好像有些书生范,却是天生神力。从小就比别人的力气大,还喜好与人斗狠。年仅六岁,就能把高他一头的少年击倒。 “大兄,保重!” “替我照顾好籍儿。”项渠甚至都没回头,面对围攻来的秦卒,他是奋力拼搏,连忙道:“赶紧走!” “是!” 项伯不敢再逗留。 在亲卫的掩护下,背着项籍狼狈逃窜。而这时候秦军已经将项渠团团包围,为首者却是百将黑夫。 “哈哈哈!” “二三子,这回发财了!” “他有亲卫,甲胄齐全!” “手中的宝剑更是价值不菲。” “绝对是楚军大将!” 秦卒皆是虎视眈眈。 前方紧握铜戈,步步紧逼。 还有弓手已经瞄准了项渠。 黑夫作为南郡人,也懂些楚地方言。望着项渠腰间的美玉,就知道他身份肯定不一般,想不到这回能捞到大军功。 “将军,我们挡不住了……” 亲卫口鼻喷血。 被数柄铜戈捅穿。 项渠不断向后退去。 最后则是靠在石兽之下。 他抬起头来。 就看到双翼展开的凤鸟。 远处有着无数厮杀声。 夹杂着楚国痛苦的哀嚎。 此刻他也是身受重伤,连剑都握不住。膝盖中箭,还在汩汩的流着鲜血。他看着面前的黑脸锐士,只感到有些可笑。 他要死在个无名小卒的手上吗? 不,绝不! 贵族有贵族的死法! 项渠猛地抬起利剑,好似是用尽全身力气。热血瞬间自脖颈喷出,足足飞剑出丈许远。 当啷! 宝剑落地。 项渠全身冰凉。 往昔的一幕幕走马观花。 依稀中,他好似听到宗伯的劝告。 还有……还有景驹的叹息声。 他死守寿春,真的错了吗?! …… …… 楚国王宫。 里面此刻已是乱成了一锅粥。 寺人婢女们狼狈逃窜。 更有甚者是掉进荷花池中。 楚王负刍位居太庙前,神情疲惫双眼无神。此刻的他毫无国君风范,披头散发只着白衣。 看着灵位,满脸苦涩。 “大王……秦军已破外郭。他们杀进内城,水陆并进朝着王宫而来。大王,咱们赶紧走吧。” “走,又能走向何处?”负刍双眼赤红,叹息道:“楚国大势已去,我身为楚王,岂能临阵脱逃?昔日武王伐纣,纣王赴火而死。” 他也是想到了很多事。 他自幼就不受父亲的重视,他看着受尽宠爱的兄长,却显得格格不入。再后来,秦以熊犹实为春申君所出为由,攻打陈郡。 谣言传遍了寿春! 负刍其实知道,这就是笔糊涂账,究竟是真是假没人知道。可在项渠的帮助下,他选择政变上位。亲手杀了熊犹,而后尽灭李园三族! 他终于坐上了梦寐以求的位置! 他迫切的想要证明自己! 他继承了历代楚王的强硬,面对暴秦也想着有一战之力。可随着楚军主力溃败,项燕自裁,他才知道自己有多可笑…… 秦国已不是当初的秦国。 现在的秦国是兵强马壮,更是有了公孙劫这一主心骨。让秦国能够处处抢占先机,他们的每一步都逃不过公孙劫的算计! “大王是要?” 宗伯和景驹皆是面露诧异。 负刍竟然这么勇? “好!” “这才是我荆楚的大王!” “不服周天子,自立为王!” “不惧中原诸侯,问鼎于中原!” “老臣斗胆,愿随大王赴死!” 宗伯虽然一直都是投降派,可看着负刍如此决绝,他却愿意共同自焚而死。负刍坚定点头,当即令人准备。 景驹眼含热泪。 抓紧时间令人准备柴火。 最后朝着宗庙长拜。 “臣,恭送大王!” “点火吧!” 景驹长舒口气,将火把丢出。干柴顿时被点燃,火势也快速蔓延,一时间是浓烟滚滚。 他连忙朝宫中深处走去。 他要带上楚国的史书! 荆楚八百年的历史啊…… 绝不能被遗忘! 只能说,路都是自己选的。 当时他就三番五次劝谏,最起码派遣使臣与秦国会面。两国开诚布公的谈判,若真的没机会再死守也不迟。偏偏负刍是只听项渠的,死守寿春。 现在好……全完了! 秦国攻进寿春,就意味着不会有任何优待。血洗军民,然后再将公卿贵族全都抓去咸阳,并且不允许他们祭祀宗庙祖宗! 等景驹忙完,又自宗庙路过。 看着熊熊大火,景驹不由叹息。 可下一刻,他就瞧见负刍瘫坐在外。披头散发灰头土脸的,显然是刚从里面跑出来,甚至连素衣都被烧出不少洞。 “大……大王?你怎么?!” “景卿……”负刍红着眼抬起头来,“寡人不想死!” “那大宗伯呢?” “被烧死了……” “你……” 景驹差点没气死过去。 负刍怎能不靠谱到这种地步? “寡人悔不听景卿之言!”负刍红着眼抬头,“景卿,寡人现在还能与秦国商谈吗?” “做梦!” 景驹差点没吐血。 秦国都已打进寿春! 现在要商谈了? 那秦国不是白死这么多锐士?! 第219章 俘楚王,懦夫! “这是楚国宗庙?” 秦王政停下脚步。 此刻火焰已经被秦军泼灭,但基本被烧没了,还从里面抬出来具焦尸。秦王政皱了皱眉,“这是楚王负刍?” “是楚国宗正。”公孙劫也是哭笑不得,“负刍原本要效仿商纣,赴火自焚而死。火势蔓延后他又不想死,然后就跑了出来。” “……” “……” “……” 所有人皆是哑口无言。 还能有这种人?! 秦王政挑了挑眉。 项燕和项渠父子自裁而死,就算是秦国死敌,同样也会得到秦国的敬重。对于这类忠勇之士,哪怕是敌国都会赞赏。 负刍现在是楚王! 他可以昏庸,也可以无能。就算亡国,只要自焚殉国也算有气节。就能证明这人心眼不坏,可没治国的能耐。 历史上类似的事有很多。 很多人对殉国也都有情结。 殉国的基本能罪减一等。 当然,奇葩的也有…… 就类似负刍这种操作的,后世也有个钱谦益。借口水太凉,不愿跳湖殉国;清朝推行剃发,他又说自己头皮痒先剃了。到了乾隆时期,还把他收入《贰臣传》内。 不愿意殉国也没什么。 可负刍干的是人事啊?! 嚷嚷着要自焚殉国,还带着宗伯一块。等火烧起来后,他自个又偷摸跑了。自己是活了,可却把宗伯给害死了…… “还真是个懦夫!” 秦王政不屑拂袖。 如果负刍真的自焚,他尚能高看一眼。现在干出这种事来,他是真的瞧不起,甚至连魏王假和太子丹都不如! “对了,是谁杀了项渠?” “黑夫!” “寡人记得他。”秦王政若有所思,“他是安陆县人,脸黑的很。其弟惊死于秦楚决战,上了英烈碑。此人作战骁勇,此次倒是出乎寡人意料。” “嗯,确实。” 公孙劫微笑附和。 黑夫也算是个小名人,喜欢秦国历史的肯定知道。大名鼎鼎的云梦家书,就是他写的。按史书推算,他们应该是死在了淮南战场。但因为他的原因,黑夫反倒是活下来了…… 这回他领兵堵住了项渠,逼的项渠自杀,也算是有些运气成分,只可惜没能抓住项缠! 噗通! 负刍颤抖着跪在地上。 披头散发,蓬头垢面。 他只着素衣,无比狼狈。 “芈姓楚国第四十二世国君负刍,向秦王跪地乞降,跪请秦王护佑楚人!” 秦王政冷漠的瞥了他眼,只觉得很可笑,“你未免也想的太好了。秦军若是未进城,尔开城门跪地乞降。肉袒面缚,衔璧牵羊,寡人自会接受。届时也将赐你些食邑,不失为富家翁。” “但是,我大秦锐士都已攻破城门。并且攻克宫门,你现在跪地乞降,不觉得晚了些吗?” 公孙劫背着手,冷冷注视着他。 负刍这种人就很蠢,要投降就趁早投降,要想保持气节也可死守而明志。现在秦国牺牲上万人,岂能接受乞降? 开战前,那叫起义。 开战后,这叫俘虏! 是寇! 既是俘虏,就别想有什么待遇。 秦王政拂袖挥手,也是懒得再和他纠缠,“先将他带下去,充为隶臣!” 隶臣?! 负刍顿时石化在原地。 这是彻底将他打为贼寇! 没有任何的好处! 看着他被拖走,诸多跪地的宫门卫士也很悲恸。毕竟负刍终究是他们的王,可现在却沦为秦国的阶下囚! 可这又能怪谁呢? 是负刍自己没点数! 妄想能挡住秦国! 可他低估了秦王的决心! 更高估了楚国的兵力! 负刍始终抱有侥幸心理,想着等各地勤王驰援,而后拖死秦国。如果熬上几个月都没用,他那时再投降也能争取到更多的利益。 可他没想到,会输的这么快啊! 项渠拍着胸脯保证的,说起码能守半年。结果秦国全力攻城,仅仅只用了一天的时间…… 如此,他哪来的统战价值? 他们一行人朝着王宫而去。 整个寿春基本都已被秦军实控,虽然还有小股叛乱,但不足为虑。李信已经安排有人手,开始逐步控制。 关内老秦人也开始接管王宫,在蒙武的指挥下,开始搬运楚国宝物。经过的时候,公孙劫也瞧见了一箱箱的宝物。比如楚国专有的黄金货币,郢爰。犀角、象牙、玉衣、玳瑁、翡翠玛瑙…… 让人看的是眼花缭乱。 秦王政瞥了眼,也注意到有些老秦人胸前是鼓鼓的,不过他并没有追究。收缴战利品是无法避免偷摸的,这也算是给将士们额外的恩赏。只要别太过分,基本不会追究。 所以搬运看守战利品的活,往往都是抢着干。这回李信就交给了关中老秦人,毕竟他们出力最多,牺牲的也是最多。 他们来至楚王宫前,还有专门的工匠正在绘图。政哥作为基建狂魔,先前就曾说过。每灭一国,皆要在章台宫下仿造。 秦王政停下脚步。 抬头看着王宫。 最后只是挑了挑眉。 “寒酸了些。” 楚国这百年来是一直在迁都,也没这么多余力闲钱建造的多好。就眼前王宫来说,甚至还比不得大梁宫。 公孙劫则是面露微笑,背着手道:“寒酸也正常。其实在臣看来,奇观往往误国。楚国这些年来不断在走下坡路,他们将王宫修的如此寒酸,反倒证明他们谋划甚多。” “可他们输了。” “嗯。” 公孙劫没有继续深入。 有些话点到为止就好,现在是大喜的时候没必要深入。他并不是否定搞基建,而是不赞成修太多无用的奇观。 就以英烈碑来说,公孙劫觉得就能修。可要是修些平时都不住的王宫,他就觉得完全没必要。耗费无数人力物力,结果毫无任何意义。 秦王政缓步朝着王宫内走去。 他走的很慢。 打量着宫中的布置。 神情严肃,缓缓开口。 “秦楚十八世诅盟,终于结束。楚国虽为南国霸主,可也倒在了秦弩之下。秦已灭楚,那燕齐也该亡了!” “大王所言甚是!” 公孙劫抬手附和。 代国现在是连画面都没了。 至于燕齐? 完全就是砧板上的肉! 随时都能吃下! 第220章 兼并与坚凝,征服! 是夜。 宫内响起靡靡之音。 乐师鼓瑟吹笙,舞姬露出细腰翩翩起舞。她们光着脚,脚上还有银铃。伴随着动作,发出清脆的响声。 秦王政正坐于王榻。 其余人分左右对坐。 推杯换盏,面带笑容。 秦军攻灭寿春,宣告了楚国已亡。作为胜利者,秦王特地下令犒赏三军。利用楚国的缴获,杀牛宰羊。还有宫中珍藏的佳酿,他们也都能尝到。 公孙劫端起犀角杯。 抿了口佳酿。 酒味沉郁浓香,甘冽可口。 不愧是楚国王室的珍藏。 “诸将此次伐楚,皆是不易。” “这杯酒,寡人敬诸位!” “谢大王!” 众人举酒对饮。 王翦顺势看向公孙劫,感慨道:“此次能如此顺利,还是多靠丞相出谋划策运筹帷幄。” “上将军所言甚是!” 蒙武附和点头。 他此生也征战无数。 楚国终究是万乘大邦。 他们都做好艰苦斗争的准备。 就是对峙个一年半载,也属正常。 可谁也没想到会这么轻松。 当时他围困城父,靠着公孙炮是顺利攻克。宋义好歹也有八万守军,却被砸的抱头鼠窜。 公孙劫笑着摇头,“本相只是做了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此次灭楚如此顺利,皆赖诸位将军奋勇杀敌。这份荣光,是属于全体秦军的,非我一人之功。” 他给自己的定位很清晰。 主要就是负责后勤工作。 同时协助王翦制定战略方向。 至于排兵布阵则和他无关。 “哈哈,继续倒酒。” 秦王政笑着摆手。 看着将相和,说不出的高兴。 各国将军与丞相都有利益冲突,包括秦国也是如此。比如当初的应侯和白起,白起被赐死,也可以说是应侯所致。 而公孙劫胸襟宽阔,从不贪功。而王翦也很识趣,多次推辞礼让。两人配合的是相当默契,令秦军上下都拧成了一股绳。全军上下就只有个目标——灭楚! 婢女在旁倒酒。 可下一刻却是自袖中取出玉笄。 笔直的朝着公孙劫脖颈刺去。 “丞相小心!” 公孙劫也是感受到杀意,反手扣住婢女的手腕。他虽然不擅武艺,却并不是不会。李牧自幼教他习武,骑射都是基操。虎口发力,婢女顿时吃痛松开手来。 秦王政猛地站起身。 怒火中烧,满是杀意。 “拿下她!” 公孙劫翻手用力。 婢女就连连向后退去。 望着步步紧逼的侍卫,满是绝望。 她正准备自杀,就被赵高单手擒住。 “拖下去,五马分尸!” “大王,不必如此。” “嗯?” “枭首弃市就好。” “丞相仁德!” 诸将皆是抬手恭维。 秦王政这才摆了摆手。 让他们将这婢女拖下去。 其余乐师舞姬皆是瑟瑟发抖。 秦王政也没了兴致,便让他们退下,同时叮嘱冯毋择道:“冯卿,彻查此事。凡与之有关的,一律枭首!” “唯唯!” 冯毋择抬手应下。 在公孙劫看来,这婢女都要比负刍有骨气。楚国终究是南方霸主,愿为其殉国的不知多少。他们有着不同的立场,公孙劫也只能抬手杀了。 “区区个婢女,却愿以身殉国。”李信位居左侧,感慨道:“即便是她,都远比那负刍有气节的多。” “楚国也不乏忠勇之士。” “项燕、项渠皆能为国死战。” 他们都是武将,也更能共情。 虽然有着不同的立场,但对这类将领往往都很尊敬。就类似先前的李牧,朝堂上下就没人说他坏话的。公孙劫彼时也为赵相,各国皆很敬重。 因为秦国是胜利者。 有资格对这些将领惋惜。 可真要还活着,他们下手比谁都狠。因为看待事情需要保持客观,却又不能完全脱离立场。 公孙劫抬头看向政哥,“吾师昔日就曾说过,兼并易能也,唯坚凝之难焉。楚国虽灭,很多楚人皆会不服。” “那就杀!” 赵林在后方坚定开口。 公孙劫却是笑着摇头,“杀伐容易,可秦要的是征服。秦已灭韩、赵、魏、楚,就连燕国也只能退守辽东。未来要做的就是坚凝。使诸侯为臣,天下凝一。是谓凝士以礼,凝民以政。礼修而士服,政平而民安,如此王事毕矣!” 秦王政附和点头。 像他也算是长平之战的受害者。 白起一声令下,坑杀赵国四十余万降卒,令邯郸满城皆素。国怒民恨,赵人大震,令上下一心。最后在邯郸之战中,竟然还击败了秦军。 而他却生于邯郸。 从出生起就面临生死险境。 无数赵人嘶吼着要他偿命! 他的母亲为庇护他,只能为他冠氏为赵,借此向赵王表忠心。念在秦赵两国皆是嬴姓的份上,饶过这刚出生的婴孩儿。 可他的成长却充满仇恨。 赵人会朝他吐口水。 就连妇人也会羞辱他。 赵人皆以欺辱他为乐! 这种仇恨,秦王政记忆犹新。 以秦之强,吞并六国并非难事。 难就难在后续的治理上! 以后再无赵人、魏人、楚人! 就只有秦人! 所以得加强他们的民族认同感。 跳出诸侯国的限制,辅以民族。 “那丞相有何高见?” “一句话便可。” “什么?” “视楚人为秦民即可。”公孙劫淡然起身,“秦国无需区别对待。对外宣传,则是秦国伐楚是因芈姓熊氏无道,屈景昭三族贪腐谋私,欺压楚人。秦国灭楚,是为解救楚人。再为良善分田,使黔首自实田。再抽些名士,担任秦吏。” 公孙劫缓缓阐述。 再次提到了对外宣传的舆论。 这就叫师出有名! “不入民宅,不扰百姓。这些还要继续推行,再将文章拓印至各地。让楚民知道,秦军并非虎狼,而是仁义之师。同时善待饥民灾民,让他们看到活路。” 这其实就是将腐朽的芈姓朝堂和百姓切割,秦国针对的不是普通楚民,而是这些贪腐谋私的公卿贵族。所以是伐无道诛荆楚,如此就会有很多楚人说服自己。 对啊…… 芈姓贵族们吃香的喝辣的。 谁管他们这些泥腿子? 他们如果想要活命,就得自我说服。秦国只是画个靶子,便可收取部分民心。至于还有些强硬份子,自然是需要慢慢改造,并且是通过秦法约束。 王翦等人是面面相觑。 所以,公孙劫所图甚大! 已经考虑到后续融合坚凝! 第221章 秦卒之怨,桑梓 公孙劫抬手落子。 秦王政捏着黑棋,蹙眉苦思。 而扶苏则位居下方,汇报消息。 “蒙武将军已抵达泗水,攻打彭城。” “毋择公今日也率军乘舟而出,驰援南郡。双方已定下时间,且令锐骑通知南郡守。” “王翦将军则继续朝东南进发。” “……” 秦王政挑了挑眉。 “田地可都分好了?” “分是分好了,只是……” “只是什么?” “部分士卒有些不满。” “不满?” 公孙劫蹙眉看向扶苏。 “他们破城立功得爵,最少都得百亩良田。可如今关内已无多余的良田,便让他们留在寿春。可秦人思念桑梓,认为留在楚地乃是间接的贬斥。” “告诉他们,此为王诏!” 秦王政不耐烦的抬手。 同时顺手一推。 黑白棋子散落在地。 “政哥也不用着急。”公孙劫笑着收拾棋子,淡然道:“麾下士卒建立功勋,肯定想要衣锦还乡,此为人之常情,倒也不必这般强硬。” 落叶归根这种想法,自古就有。 不论何人,都会思念故土。秦军将士浴血厮杀,为的就是军功。凯旋归乡,也能被乡党僚友看得起。 先前留在赵地都还好说。 可这回是楚地! 他们留在寿春,此生可能都无法回到关中。没错,他们的亲眷可以迁至寿春。可他们年迈的父母,又该如何是好? 寿春至咸阳足足两千里! 他们能活着抵达寿春吗? “此为国策,不容质疑。”秦王政态度也很强硬,沉声道:“就如丞相所言凝实,此为兼并融合之策,也关乎楚地未来安危。” 公孙劫若有所思。 突然明白了很多事。 军功和田宅是绑定的,这些年来秦国经常出兵夺地,动辄就是十几万大军。关内的土地早已超负荷,无法满足新贵所需。就以王氏父子为例,他们足有四百余顷良田! 那咋办? 不给土地? 那国家信用如何办? 秦军目前的根基就是军功制! 立下军功后,就得赐予田宅! 此为国法,绝不能改! 所以秦国选择两手抓。 首先要继续在关内开辟土地,用以安置新贵。同时将部分关中秦人安置在外,如此还能起到戍守的效果。 至于士卒的感受? 从国家大局来说,这么做无疑是正确的。个人得失,永远不会摆在国家利益前面。 不要说是一人。 就算千人,万人也是如此! 因为关内真的没田了…… 就以此次伐楚来说,总共动用四十五万大军。如果算一人一级爵位,这就是4500万亩良田! 那么,就得赐田于关外。 即便如此,田宅还是不够。 秦国征服各国,不会大开杀戒。为安抚当地百姓,他们的田宅都能保存下来。只有些强硬反秦份子,才会被没收田宅。另外就是些公卿贵族,也会被收走。 毕竟百姓最在乎的就是农田。 没了农田,必然会反! 这一点,秦国始终看的很清楚。 可军功爵需要更多的农田! 所以秦国重拾商君之令。 让各地继续垦草开荒。 但……这些将士会如何想? 他们是关中秦人,吃的是粟米。而楚地饭稻羹鱼,语言、文化、习俗皆与关内不同。他们来到完全陌生的环境,熟悉的亲眷乡党都难再见到。 “扶苏。” “啊?” “如今士卒心有不服,而国策又在先。”公孙劫看向扶苏,“你认为,应当如何是好?” “……” 扶苏满脸茫然。 这问题是他能解决的吗? 只得硬着头皮道:“我觉得,要不多给些田地,以安秦卒?” “愚蠢!”秦王政是破口大骂,“现在良田本就不足,你还要多给些?” “儿知错……” “欸,其实公子说的也有些道理。世人熙熙皆为利来,世人攘攘皆为利往。秦卒立功夺爵,无非为了田宅。” 公孙劫却是笑着起身。 这事其实很好理解。 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后世有些公司也会外派员工去非洲干活。如果是月薪三千,那绝对没人愿意。可要是月薪三万,那公司就是我的家! 就算在国内,也有很多人因为家乡没有发展前途,最后选择跨省打工。自然,也有很多人选择定居。 类似的操作在后世也有。 话说刘邦定都后,诸侯皆要罢兵归家。老刘就颁布条律令,诸侯子弟留在关中的,就免去徭役十二年。如果想回家的也行,就免去六年,再给一年的粮食。 就讲的极端点,要让他们在这当郡守,怕不是全都嚷嚷着要留下来。留在寿春会闹情绪,只是得到的没有失去的多。 公孙劫也难给他们做思想工作。 毕竟,他们都是用命拼的! “阿劫是何意?” “很简单,一切遵循自愿。”公孙劫面露微笑,抬手道:“愿意留在寿春的,免去三年的赋税徭役。根据军功,再额外赏些钱粮。所得军功越多,钱粮越多。其亲眷老幼若愿来寿春,秦国也可帮忙护送。若无法来的,秦国也可给些钱粮用以养老。” 相较于土地,现在秦国最不缺的就是钱粮。就说这回攻破楚国后,缴获的金玉珠宝便无法估量。 “给钱粮养老?” “少些就行。”公孙劫背着手,解释道:“秦人相当好面子。秦国派遣官吏送粮,间接送去喜讯,也能证明他们建功立业。在乡党之中,也能有些名气。” “对对对,我就是这意思!” 扶苏满脸感动,连连点头。 秦王政只是冷冷瞥了他眼。 “你是这意思?” “……” 秦王政站在宫门口。 抬头看着夜空。 这件事非同小可。 不能轻易定下。 “若一半人留下,需要多少钱粮?” “这我还没算过。” “让张苍算好再上呈。” 秦王政自然知道公孙劫所言是极好的法子,可赏赐就得利出一孔。九罚一赏,方能确保国家机器运转。 公孙劫抬手示意,自觉告退。作为丞相,他不仅是做蛋糕的人,还得帮着分蛋糕。历朝历代如何分蛋糕,都是个难题。在他看来,给立功秦卒些钱粮反是件好事! 第222章 鼍肉,自愿原则! 砰! 一条近两丈长的鳄鱼落于砧板。 庖厨手起刀落,鲜血喷溅。 他非常干脆利落的分解。 最后将皮革完整的割下。 这可是好东西,留有大用。 楚人好将鼍皮制鼓,用以祭祀。 白花花的鼍肉被丢至陶锅,还有的则用竹签串起来做烧烤。撒上些盐巴后,就能闻到扑鼻的肉香。 “庖甲,汝可要好好做这鼍羹。” “大王很快要回咸阳。” “点名道姓要吃这鼍羹。” 屠睢身上都已湿透。 他为了抓这条大鼍,废了不少力气。最后是跳进河中,险些被咬了一大口,最后以短匕将其杀了,再费力拖上岸。 “足下放心!” “我此前就曾烹过这鼍羹。” 庖甲自信开口。 手上菜刀也没闲着。 远处则有诸多士卒闲聊。 “垣柏,你打算回家还是在寿春?” 黑夫坐在篝火前,吃的则是野猪肉。楚地山川甚多,各种野生动物比比皆是,像后世已经绝迹的大象、犀牛也都有。 垣柏与他皆是安陆县人,但人家是出自豪右,家境优渥。他在军中初为屯长,就干起放高利贷的买卖,先前黑夫就欠了他不少钱。 但现在…… 黑夫已经成为二五百主! 而垣柏则是他麾下的百将。 “禀上吏,我还是要回家的。” 垣柏笑着抬手。 两人用的是安陆方言,甚为亲切。他也很会做人,免去黑夫与惊的欠债,也算是变相的讨好。 “嗯。” 黑夫点了点头。 垣柏出自豪右,家境殷实。 在安陆县也是响当当的存在。 回家继承家业才重要。 “那上吏呢?” “我想留在这……”黑夫眺望西面,那是家乡安陆县的方向,“我家中还有位大兄,母亲也能有人照顾。季弟惊死于寝丘,有幸上了英烈碑。我留在寿春,也能得到更多好处。” 秦国新的军令已经传下。 此次灭楚,他们皆得不少军功。 大王念在他们奋勇杀敌,破例恩赏。不强求士卒留在楚地,而采取自愿原则。定居楚地的,免去三年徭役赋税,并且还会额外得到钱粮。 军功越高,给的越多! 黑夫这回靠着集体斩首,诛杀项梁和破城集体功,顺利升至八级公乘。按照新的军令,他能得到五千钱和百石粮食! 这可不是个小数字! 大王的恩情还不完啊! 原本很多秦卒还有些不满的。 新令一出,上下皆是欢喜。 很多人都自愿留在楚地。 类似黑夫家庭情况的,其实有很多。有的家里头父母病逝,无亲无故;有的家里尚有兄弟,能帮忙照料父母;还有的准备将亲眷接至楚地,只是要花些钱粮。 当然,也有类似垣柏这类豪右。他们本就颇有家资,不在乎这点蝇头小利,还是想着能回家。 “垣柏,我有一事相求。” “上吏但说无妨。” “不必这般客套。”黑夫笑着将手中的烤猪腿递给垣柏,继续道:“有劳你,将我和季弟惊的消息告知家中母亲。这两块郢爰,一块是给你的,还有块是给我母亲和大兄的。” “下吏怎么敢收?” 垣柏是连忙抬手拒绝,赶忙道:“你我本就是同乡,理当互帮互助。只是顺路而已,岂能收下这郢爰?” 他望着黑夫。 脸上带着微笑。 “上吏如今爵至八级公乘。” “未来起码也得是县吏!” “吾也有几位袍泽,还需上吏照拂。” 黑夫也是了然。 当即是点了点头。 “应该的。” “那就有劳上吏。” 垣柏笑着接下黄金。 他们皆是袍泽,互帮互助都是应该的。况且这也只是顺路的事,实在不算什么。关键是能和黑夫搞好关系,以后也能多条门路。 …… …… 类似的事在营中也都传遍。 而炖煮好的鼍羹则已送至中军大营,公孙劫闻着扑鼻的香味,里面还撒了些葱韭。望着泛白的鳄鱼肉,则有些好奇。 古代的好处就是没啥保护动物,除了生产所需的牛马,那都是随便捕猎。毕竟山里头的野猪恶虎,可能比人还多。楚地的鳄鱼更是已经泛滥,经常会袭击漂洗衣物的妇人。 鳄鱼肉处理的并不到位,腥味很重。口感也很一般,类似是熟过头的鸡肉,尝个新鲜倒是不错。反倒是烤鳄鱼肉让他有些意外,肥而不腻透露着香味。 “这鼍肉倒是尚可。” “阿劫,你可要多吃些。” “嗯。” 公孙劫笑着抬手回礼。 张苍在旁则是大快朵颐,抱着鳄鱼尾巴狂啃,吃的胡须都染上油脂,可他却是毫不在意。看他这架势,毫无儒家礼教的模样,反倒是分外洒脱。 他此次可是大功臣,经过他的推算,让秦王政下达新令。军中现在满是欢庆,都感恩于大王的恩情。 “新令推行的如何?” “有多少人愿意留下的?” “现在已有三万余人。”扶苏放下汤匙,赶忙道:“算起来,比先前所预料的要更多。” “哈哈,好!” 秦王政爽朗大笑。 他最开始就是要留下三万人。 没办法,楚国实在是太大了! 自东向西,足足有四五千里。 就是三万人,其实也不够。新令下达后,反倒是让很多人主动留下。虽说付出了些钱粮,但对秦国来说可太值得了。 他们主动留下,没有情绪。以后肯定会安心戍守,也能变相的实控楚地,关键能起到维稳的效果。而且给他们些赏赐,也没人能挑出错来。 因为秦法素来如此。 只要有功就能得到赏赐! “张苍。” “臣……臣在!” 张苍是仓促擦嘴。 秦王政无奈的看了他眼,抬手道:“你此次有功。按你所算,楚地田宅可够分配的?” “肯定是够的。” 张苍拍着胸脯应下。 楚国地大物博,很多地方都还未开垦。况且秦国这回杀了不少贵族,收回海量的田宅。赐给立功的秦卒,完全是绰绰有余。 “甚好。” 秦王政放下玉筷,淡淡道:“既是如此,那就继续推行。传令于王翦、蒙武,推行新令!” “臣遵令!” 张苍当即抬手应下。 秦王政顺势看向公孙劫。 “劫,也该回咸阳了。” 楚国形势已经明了。 推行的新令也备受欢迎。 所以,他们也当回去了! 第223章 项籍,过武关 六月,天气正热。 项缠背着年幼的项籍。 此刻衣衫褴褛,显得极其狼狈。 他沿着山林而行,特意避开官道。自寿春被攻陷后,沿路遭秦军追杀。族人亲卫们拼死抵抗,死的死散的散。沿着江水一路逆流而上,终于是摆脱敌人。 “叔父,放我下来吧。” “我与你一起走!” 项缠先是愣了下。 双眼泛红,已是哽咽。 从寿春出来后,项籍就再也没说过一句话。沿路他只顾着逃命,叔侄二人是无比狼狈,他也顾不上多照顾。难得休息时,项籍也睡不安稳,总是紧紧握着短剑。 现在,他终于开口了! 项籍踩在泥泞的路面上。 烈日当空,正是最热的时候。 项缠已经背了他一路。 后背都被汗水打湿。 “叔父,这是哪里?” “应当是云梦泽。”项缠捋着山羊胡,轻声道:“此地相当广阔,河道纵横交错,湖泊星罗棋布。土地肥沃,且有诸多野鹿犀象。” “云梦泽……” 项羽环视四周。 他听父亲提到过。 【梦】在楚言中通【漭】,也就是湖泽的意思。当地是素有美名,皆言果之美者,云梦之柚。菜之美者,云梦之芹。 昔日楚王曾多次狩猎于此,有回还不慎遗失了乌嘷弓。左右见状就要为他找回,可楚王却是根本不在意。还说丢了也无妨,最后还是落在楚人手里。 现在,寿春被攻破。 大半的楚地已在秦国手里。 还能再归属楚人吗?! 项籍咬牙切齿,紧握双手。想到父亲和大父战死,他就无比恼怒。国都沦丧,族人血战而死。国仇家恨,让他心中对秦国只有滔天的恨意。 想要消解,就要以血还血! 如果有朝一日他能领兵攻进函谷,他必要血洗秦人。更要一把火,将整个咸阳城焚为灰烬! “梁带着五万精锐,尚在此地,想要夺回故土鄢郢。”项缠长叹口气,摆手道:“可惜,现在大势已去。都怪那公孙劫,他似是早就料到楚国会攻鄢郢,所以提前令叛将叶腾戍守。” 砰! 项籍一拳砸在旁边的树上。 他虽年幼,可身份摆在这。 国破家亡,压得他无法喘息。 故土鄢郢沦为秦国南郡。 其余地方呢? 大部分都已被秦国攻陷! 他们现在又该何去何从? 轰隆隆…… 地面颤动。 项缠顿时大惊失色。 他连忙拉住项籍,藏匿在林中。而后就看到浩浩荡荡的锐骑,快速自宽敞的平原疾驰而过。黑色的玄鸟王旗飘摇,在项缠眼里就犹如梦魇。 “秦军……秦军来了……” 骑兵的优点就是快,只要粮草接济的上,在大平原就是日行二百里都非难事。秦国已攻陷各地,现在则是要解决项梁这五万楚卒,顺带收复江南各地。 项缠无力瘫坐在地。 这么多骑兵,足以击溃项梁主力! “都怪那赵王迁!” 项梁是悲愤无比,将所有罪责推给赵王迁。在他看来,楚国落得如此悲剧,皆因公孙劫入秦全力相助。 可项籍却是平静摇头。 “叔父,你错了!” “什么?” “秦国灭楚,与赵王迁毫无关系。”项籍虽幼,可这一刻却显得很成熟,“赵王迁驱逐公孙劫,只能说他昏庸无能。哪怕他杀了公孙劫,秦国依旧会伐楚。因为秦王政太过贪心,太过残暴!” “要想报仇,就得比他们更狠!” 项缠错愕的看着项籍。 他知道这小子天赋异禀,天生神力。可今日这番话,却是如雷贯耳。特别是这滔天的恨意,好似要撕碎秦国! …… …… “阿嚏……” 公孙劫揉了揉鼻子。 秦王政停下毛笔。 “劫,你是又生病了?” “这倒没有。” “那就好。” 秦王政拉开帘布。 赵高挽着缰绳,驾轻就熟。 作为中车府令,他的车技是真没话说。自寿春向西至南郡,沿途也曾浮江而行。面见叶腾等封疆大吏后,就继续北上。 一路上赵高的车技是真没话说,遇到的车辙坑洼,他都能精准避过去。行驶足足二千余里,可他却没错一次。做事如此谨慎,也难怪会得到重用。 “前面就是武关。” “为四大散关之一。” “嗯,我知道。” 公孙劫眺望远处,也都知道。他在赵国时,就把秦国研究的很透彻,毕竟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武关居南,自古就有。彼时被称为少习关,后来更名为武关。北依少习,南濒险要。水环东、西、南三面,而城东有高且陡峭的吊桥岭。可谓上山一道,不容并骑。 武关扼秦楚之交,据山川之险。素有百二秦关的美名,号称是能以二敌百。山腰盘曲而过,崖高谷深,狭窄难行。而关城以土筑,略成方形。东西各开一门,以砖石包砌卷洞。 想当初楚怀王入秦,就是在楚关被大魔王强留下来,逼迫他割让巫郡和黔中郡。就这操作,说是反派也不为过。楚怀王宁死不屈,最终客死于秦。梓棺返楚,而楚人皆怜之,如悲亲戚! 车驾缓缓停靠。 诸多守关锐士分左右而立。 按规矩,其实朝中贵胄皆要出关亲迎。只是秦王政提前通知过,让他们各司其职,不必来迎。毕竟秦国尚在伐楚,很快就能平定荆楚之地,需要处理的政务也将堆积如山。 “吾等恭迎大王!” “大秦万年,大王万年!” “大秦万年,大王万年!” “……” 武关都尉亲自领兵高呼。 左右两侧的锐士皆是跪拜。 “免。” 秦王政淡然摆手。 他甚至都没有下车。 只是让人速速以艾蒿熏车。 十余名医师帮着把脉问诊。 秦法摆在这,就是秦王也无可避免。毕竟这关系到关中安危,必须得要好好检查。如若有人带着瘟疫入关,那得死多少人? 公孙劫则抽空下车放水。 看着两侧山岭,感慨万千。 此次一行近两年时间,听章邯来信,关内现在是万物竞发、生机勃勃。内史各县皆是大搞建设,农业和工业发展的极好。当初被人嫌弃的宿麦,现在却成了精粮,卖的堪比精米! 终于是回来了…… 第224章 秦国一三计划,廷议 章台宫前。 公孙劫头戴委貌冠。 玄端素裳,金印紫绶。 手握紫玉圭,沿着阶梯而行。 登临最高点时,百官皆抬手长拜。 “吾等见过丞相。” “诸公有礼。” “哈哈,丞相这回可是立下大功。”姚贾率先走出,感慨道:“此次能平定叛乱,还能顺利伐楚,可都是丞相的功劳。” 他看着公孙劫。 满心满眼的都是开心。 当初可是他迎公孙劫入秦的。 也是因此,他被封为典客。 他和公孙劫也算是旧相识,当初他自魏逃至邯郸,公孙劫不计他的名声,亲自款待他。本意是要将他留在邯郸效力的,没曾想郭开撺掇着赵迁,将姚贾逼走。 临走时还是公孙劫送他的。 并且还给了他些盘缠。 这份情谊,姚贾始终记得,所以他一直都很支持公孙劫。两人也算是忘年交,私交甚好。 “姚公此言差矣。”公孙劫板着脸摆手,认真道:“秦国灭楚,非劫一人之功。皆赖王老将军等人奋勇杀敌,还有大王倾举国之力支持,方能攻破寿春俘获荆王。” “丞相所言甚是。” “然丞相也着实厉害。” “丞相所造公孙炮,颇有奇效。” “还提前布局,平定陈郡叛乱。” “又以奇兵,火烧连营。” “战前推行英烈碑,激励士气。战后采惠民之策,令士伍争相留在楚地。” 隗状等人各自上前。 他们是一人一句。 公孙劫的事迹是如数家珍。 冯毋择则走上前来,认真道:“丞相走时所做的一三计划,目前已初见成效。沤肥堆肥,用以肥田;造公孙犁,以助农力;又修水车,以壮工器。” “如此就好。” 公孙劫笑着点头。 一三计划自然是他制定的。 全称是秦国第一个三年计划。 由他提出大体构思,再让张苍加以完善。于廷议交由三公九卿商量,又抽调数位郡守县令陪同。最终由秦王政盖玺确认,也是公孙劫入秦后的承诺。 主要是他在灭赵后提出。 军事上,要在三年内灭了魏楚两国。政治上,需要尽快选拔批新的能臣干吏,以备后面所需。同时积极发展农业,大胆启用秦墨弟子为工师,投身于改革工器……涉及各行各业,无比详尽。 公孙劫走后,就由左丞相隗状和御史中丞冯去疾负责统筹全局。目前来看,最早完成的反而是军事成就。 也是这一三计划,让冯去疾对公孙劫是心服口服。他论年龄,甚至能当公孙劫的父亲。可论大局观,他远远不及。就如公孙劫提出的选拔能臣干吏,让秦国又解决了些麻烦。 因为秦国太缺干吏了! 攻灭楚国后,秦国不断置郡县。乡吏还能任命楚人,可郡县长吏还是得先由秦人任命。 问题是,人呢? 一个郡有十个县,往少里算,起码得要百二十人。秦国目前已置四郡,也就代表着需要足足五百人,可秦国也就这么多郎官…… 靠着公孙劫的一三计划,冯毋择是提前挑选良家子出任郎官。还自学室中抽调部分优秀的弟子,用以接替。 秦国主张以法为教,以吏为师。虽然被山东六国视作蛮夷,可在教育方面从未落下过。学室就属于是秦国的官学,由法吏出任先生,弟子则是从良家子中挑选。 …… “入殿!” 公孙劫抬手示意。 自右侧率先进门。 群臣各自入座。 秦王政很快也乘帝辇抵达。 “吾等拜见大王!” “大王万年,大秦万年!” “诸卿,坐。” 秦王政淡然坐下。 目光环视群臣。 最后则是落在公孙劫身上。 “丞相这几日休息的如何?” “蒙上关心,已无大碍。” “那就好。” 秦王政颔首点头。 公孙劫回至咸阳后,便再次患病。倒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肠胃旧疾。在邯郸时为处理政务,就常忘记三餐。加上此次奔走三千多里,横跨大江南北,公孙劫的胃疾也就复发了。 这也都是老毛病了。 公孙劫都没往心里去。 反倒是秦王政推迟了廷议。 他顺手取出卷帛书,淡淡道:“王老将军昨日送来军书。秦国高歌猛进,连战连捷。目前是稳扎稳打,逐步朝东南蚕食。秦军所过之处,无不箪食壶浆,喜迎王师。” “南郡亦有好消息。” “郡守腾与冯毋择配合,大破楚将项梁所率五万部众,朝巫郡、长沙持续追击。” 百官顿时议论纷纷。 此次伐楚还是很顺利的。 项梁这五万人也不足为虑。 主要还是楚国太大了! 很多偏僻之地,皆是封地。 这些小君长都不服秦国,麾下还有很多断发文身的越人,靠着城邑不断反击。越是往南,越不利大军进发。按目前情况来看,恐怕还要一年半载才能全部吞并。 公孙劫眯着双眼。 他在兰陵时,见过些越人奴隶,对他们的印象也很深。特别是他们的发型,颇有故人之姿,让公孙劫都直呼内行! 而后,他又看向赵亥。 “少府。” “臣在。” “寡人已令人将楚国王宫画下。”他抬起手来,淡淡道:“现在有赵国、魏国和楚国需要仿造,还要多费些心。” “臣遵令!” 赵亥抬手应下。 其实赵国的龙台王宫基本已经成了,而且是等面积仿造。还自关外调动梁柱运输,光征调的民夫就以万计! “大王,臣以为不可。” “嗯?” 秦王政不解的看向公孙劫。 甚至还有些诧异。 这些年来,公孙劫从未阻止过他什么。就算两人意见相左,公孙劫也会在私底下与他说。 “丞相何意?” 百官也都看向公孙劫。 难道说公孙劫要劝谏大王? 对啊! 公孙劫的性格素来如此。 他在赵国时没少规劝赵迁。 赵迁想修个离宫可都不准。 如今大王要大兴土木,公孙劫必然是不准的。 “大王,臣以为光仿造王宫,根本不足以彰显大王鲸吞六国的功绩。”公孙劫走向前来,认真道:“要修,就要修全了。囊括各国名山大川,全都收于咸阳城内。大王只需走出宫门眺望,便将各国都踩在脚下!” “???” 完了! 丞相疯了! 第225章 天下之窗,这才是基建! 就连秦王政都有些愣神。 他们从南郡而归时,公孙劫其实曾提过这事。他认为民力也有尽时,耗费这么多人力修造六国王室,实在是得不偿失。如若不成,也可等比例缩小些。 可秦王政对此很坚持。 他就这么点个人爱好。 好不容易实现夙愿。 修些宫室又算什么? 那日公孙劫就没再说什么。 如今旧事重提,说的明显是反话! 秦王政只是看着公孙劫。 最终却是无力拂袖。 “既然丞相以为不可,那后续的宫室就不修了。” 公孙劫却是抬手长拜。 “大王误会了。” “臣说的皆是心里话。” “这宫室必须得修,还要多修些。比如赵国的太行山,楚国的云梦泽,还有历史悠久的沙丘行宫。” “……” “……” 满朝文武面面相觑。 一个个同时看向了夏无且。 难不成你开的药方有问题?! 李斯眉头紧蹙,不明所以。 这真是公孙劫? 去楚国一趟就疯了? 光修宫室,就是笔不菲的开支。 还要修名山大川?! 秦国哪来的钱? 这回为推行新令,让秦卒自愿留在楚地,秦国已经支出甚多。要按公孙劫这么个修法,没有百来年怕是都不成,关键是没这么大地方啊! “丞相?” “臣是认真的。” 公孙劫再次出言。 因为这是他思索再三的。 历史上的政哥就是基建狂魔。 在公孙劫看来,长城驰道这些有必要,但无需太着急。还有很多基建,则完全是好大喜功浪费民力。这就是活生生的政哥,从来不是什么完美无缺的圣人。 他这一路上想了很多。 所以,就想到个法子。 要修宫室是吧? 行! 那就多修点! 各地名胜古迹全给整上! “丞相……”秦王政面露无奈,苦涩道:“寡人知你心意。就把龙台王宫修好,至于其他宫室就都不修了。” 这回伐楚大胜乃是喜事。 他也知晓公孙劫的性格。 是个极其固执坚守的人。 所做的一切,皆是为国为民。在邯郸时就如青竹高洁,宁折不屈。最终因为和赵王迁的矛盾爆发,而来到秦国。 秦王政当然知道大修宫室,乃是劳民伤财。可他认为现在秦国解决了心腹大患楚国,自然也想彰显自身功绩。可既然公孙劫如此坚持,他只能作罢,也是念在两人的情谊上。 百官看着,也都啧啧称奇。 关键时刻还得是公孙劫啊! 仿造六国宫室,并非是今日所想。灭韩后,秦王政就已提出。他说过,每灭一国皆要仿造其宫室,还要都在章台宫下。借此彰显秦国鲸吞六国,凌驾他们之上! “不不不,大王误会了。”公孙劫笑着摇头,“臣认为,仿修宫室很有必要。臣并非是一比一仿修,而是缩小些。就以龙台王宫为例,长有二百四十步,现在可缩至二十步。” “其余名山大川,也可如此。按照各国疆域,划分为不同区域。臣斗胆将其命名为【天下之窗】,推窗而看便是这天下。届时就修在宫外,百姓皆可入园观赏,感受大王功绩!” “嗯?” 秦王政顿时回过神来。 望着公孙劫也是喃喃自语。 “天下……之窗?” “正是!” 百官面面相觑,也都明白。 公孙劫背着手,面露微笑。这其实就是后世的世界之窗,他当初跟着粤东的舍友回家旅游,刚好就入园看过。 景区的口号就是你给我一天,我还你一个世界。里面有着很多场馆,囊括各地名胜古迹。比如埃及金字塔,埃菲尔铁塔,凯旋门,总统山,大瀑布…… 政哥的心思,公孙劫都明白。他仔细想过很多,毕竟政哥也就这么点个人爱好。想想看他实现了如此大的抱负,借此修些宫室又有何问题? 往后说哪怕是没灭国,也有不少皇帝大修宫室。而咸阳离宫二百余,不也是自孝公后历代秦王增修的吗? 公孙劫也是苦思冥想,终于想到了这天下之窗。不光能彰显政哥的功绩,还能为未来打基础。因为秦国目光不仅是诸夏,还有更遥远的地区! “臣粗略算过,可在宫外仿造。征调部分民宅,就可修成这天下之窗。未来每灭一国,皆可仿其建筑和名山大川。并且,百姓也都能花钱入园。不仅能收回些成本,更能彰显大王功德!” “另外,关内目前有诸多山东迁虏。待天下之窗修成,他们也可解乡思之苦,唯上察之!” 秦王政很是难得的一笑。 望着公孙劫,满脸无奈。 两人对视了眼。 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本来是真有些担心,想着作罢。没曾想公孙劫是峰回路转,反倒给他个惊喜。就这天下之窗的想法,大大超出他的预料。 “诸公以为如何?” “臣以为甚好!” 赵亥率先走出,抬手道:“若是将宫室建筑缩小些,即便种类多些,也能节省人力物力,花费很可能比现在还少!” “臣附议!” “若真能修成,必能为千古绝迹。”李斯走上前来,附和道:“如此,关内百姓皆可知晓大王功绩。” “花钱入园的想法也好。”姚贾同样抬手附和,“自新令一出,秦国虽解田地不足之忧,可钱粮支出甚多。修了这天下之窗后,百姓花钱也可收回些成本。” “臣附议!” “臣附议!” “……” 越来越多的官吏上前。 他们也都觉得这想法甚好。 望着公孙劫,皆是颇为惊叹。 每当他们认为足够了解公孙劫时,往往就会刷新他们的认知。这回他们真以为公孙劫疯了,要大兴土木。没曾想是峰回路转,不仅实现了大王的抱负,还能彰显大王功绩,并且慢慢收回成本,可谓一举多得! “好。” 秦王政沉声点头。 “赵亥!” “臣在!” “这天下之窗,就由你负责。寡人要这天下名山大川,皆在脚下。各国王室,也都需入园!” “臣遵令!” 赵亥是抬手应下。 他偷偷的瞥向公孙劫。 对公孙劫也是钦佩不已。 没想到能用这种办法,让素来固执的秦王都改变心意。放眼朝堂,也就只有公孙劫能办到了! 第226章 阳武陈平,名者! “师弟。” “你昨日可出尽了风头。” “少府将在宫外修建窗园。” “囊括诸侯,天下九州!” “来来来,尝尝我刚沽的秦酒。”张苍左手提着酒坛,右手拎着食盒,“我还专门买了些包子,有你最喜欢吃的豆沙包。” 公孙劫打量着讪笑的张苍。 最后则是无奈一笑。 “豆沙包是你爱吃的。” “欸,都一样!” 张苍也不客气。 非常自来熟的坐他对面。 将酒坛子和佳肴放下。 公孙劫抬手一卷,将还未画好的帛图收起,再将棋盘摆好。打量着张苍,淡淡道:“说吧,师兄有何事相求?” “咳咳……你怎么知道?” “师兄素来是只会占人便宜,每回来我府上都是连吃带拿。这回又是美酒,又是佳肴,莫非又看上我府上的婢女了?” “师弟把我当什么人了?”张苍涨红着脸,连忙道:“我不是要你的人,我是要给你送个人来。” “送妾?” “呸!” 张苍顿时啐了口。 而后举起酒樽抿了口。 他有诸多姬妾,但占有欲极强。加上出自荀子门下,他不会如老贵族似的互相送妾。所以他姬妾虽多,但大多过的都还行。 “我是有位年轻的同乡,喜好黄老之术,为人机敏。他家境贫寒,其兄辛苦耕作三十亩良田供其读书游学。所以,我想着将他举荐给你,就在侯府上先当个舍人。” “哦?” 公孙劫则是一笑。 他已知道张苍举荐的是谁。 不过,他还是出言询问。 “他叫什么?” “妫姓陈氏,名平。” 还真是他! 陈平! 公孙劫面色如常。 熟悉历史的就知道,陈平是西汉开国功臣。虽好黄老,却长于阴谋。他六出奇计,助刘邦化险为夷,创建汉朝。让其伪游云梦,智擒韩信。最终平定诸吕之乱,独相文帝。 当然,那是以后的事。 现在陈平只是郁郁不得志的书生。 公孙劫好歹穿越这么多年,不至于听到个历史名人就多激动。因为,他现在就是这天下最有名气之人,就只有别人求他的份! “师弟啊,我这一路上可都瘦了。你现在好歹是秦国右丞相,统揽百官,可府上就我这一中庶子。你还要搞什么窗园,要将天下名山大川囊括其中。眼看秋收在即,我又得帮着核验亩产……师弟,你总不能看着我活活累死吧?” “师兄还真会说笑。”公孙劫抬手落子,淡然道:“既是师兄举荐的,想必也有能耐。只是秦律当前,劫得将丑话说在前面。如若陈平今后犯错,你也要同罪受罚。就如昔日范雎举荐王稽,最终却被王稽所累而死。” “苍都知道。” 张苍也是一笑。 而后亲自为公孙劫倒酒。 “说起来,陈生也是个可怜人。其父母早亡,全靠其大兄帮衬。吾父在阳武也常授学,教些稚生读书识字,他就躲在外面偷学。去年又被传有盗嫂之名,令他是百口莫辩。这些人最爱乱嚼舌根,其伯嫂对他是无比嫌弃,岂会与他私通?” “他与你张氏还有些交情?” “那是自然。” 张苍面露微笑。 他和陈平都是阳武县人。 而张氏在当地是响当当的豪右。 家境殷实,光僮仆就有百人。 “我宗叔恰好有一女孙,嫁了五次,夫君皆意外而死,当地无人敢娶。我就向宗叔引荐了陈平,对他也是颇为满意,就促成了这桩婚事。” “原来是这样……” 公孙劫若有所思的点头。 他记得史书上这段就很有意思。 说的是陈平很勤快,早出晚归帮人办丧事。而后得到张氏宗长的器重,便将女孙嫁给了陈平。知道陈平没钱,还资助他钱粮举办婚礼。 搞半天,还有张苍这层关系。 “让他来咸阳吧。” “就先在我府上当个舍人。” “哈哈,痛快!” 张苍笑着便要继续倒酒。 而公孙劫赶忙阻止。 “我这几日旧疾复发,还得戒酒。” “那我喝。” “……” 张苍抿了一大口,不住的咂吧嘴,满脸的享受。看到他如此,公孙劫不禁无奈一笑。兴许正是因为张苍豁达的性格,所以他才能活了百余岁。 “师弟,你觉得秦国灭楚还要多久?” “半年内吧。” 公孙劫淡淡开口,“师兄也可早做准备。秦国很快将会调兵,实现一统天下的夙愿。这将会是一个全新的国家,将会远超商周,实现真正的太平盛世。而这个盛世,将会在你我手中出现!” 攻灭寿春后,就都是鱼肉。 燕代加起来都不够打的。 至于齐国? 他们早就被打断脊梁骨,疏于军备。只要秦军兵临城下,他们就会望风而降。这些年来后胜收了秦国的好处,一直宣扬不抵抗思维。秦国和别的诸侯打的狗脑子都出来了,齐国则始终作壁上观,日子过的美滋滋。 别的不说,现在齐国是真的富裕。 百姓们生活也相当滋润。 因为不打仗啊…… 像后世很多小国也是如此。 楚国其实派人找过齐国,希望能联手抵御秦军。可后胜甚至都不告诉齐王,只是告诉楚国使者,我们齐国人还是要和秦国做生意的! “还真快啊……” 张苍不由感叹。 他自然也得到些消息,秦国已经在邯郸等地募兵,并且自楚地抽调兵力辎重,一路北上。 他们想要做什么? 灭燕伐代! “依师弟之见,还有多久?” “我只能说,比你想的还要快。”公孙劫浅笑落子,淡淡道:“师兄,你这回心思可都没在这棋局上。你现在看起来还能继续落子,可实际上已无胜算,也没继续下的必要。” “哈哈哈,师弟厉害!” 公孙劫淡定收子,缓缓道:“师兄是聪明人。若想继续往上走,就要顺应大势。秦国统一天下后,会有很多事要做。正所谓名者,实之宾也。秦国得了天下后,必也会更名佐实。” “哦?” 张苍心里一颤。 手上的动作都慢了些。 此刻心里头也都明白了。 如此看来,他真得早做准备! 第227章 蓝田秋收,农夫犹饿死 八月仲秋。 秋高气爽,正是丰收时节。 阡陌纵横的农田,满是金色海浪。微风拂过,沉甸甸的穗禾都在摇曳。黔首们扎着黑巾,正在卖力劳作。他们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时不时高呼万年。 斗食小吏也都已到场。 皆持三尺木牍,各司其职。 有的以铜权称重。 有的提笔记录。 农夫们是全家出动。 壮汉躬身在田中收粟,因为长年累月务农,脸都被晒成酱色。脸上洋溢着喜色,抱着晒过的粟禾,借助助禾戽(hU)脱粒。 禾戽是民间极其常见的农具,底部为木质禾桶,上部由竹篾编制,围三个面。脱粒的时候只要往里面拍打,基本就成。拍打好后,刍藁则交由妇人扎起来,因为刍藁同样需要交税。 打完谷后,再由里正亲自检查,类似杂草石子都得挑出来。最后交由法吏过称,确认无误后便高呼。 “朝阳里伯圆,田百亩,税田十亩,亩二石。” “朝阳里仲方,田卌亩,税田四亩,亩一石八。” “朝阳里……” 随着法吏高呼,书吏是快速提笔书写。将公粮收走后,会有契卷一式两份,盖上官印后再交由百姓按手印。百姓和乡吏各执一份,经乡啬夫整理后再上呈县寺,最后由县吏令史归档。 “丞相?” “是丞相来了!” “吾等拜见丞相!” 公孙劫笑着摆手。 身后还跟着纯,李弘等家将。 目前关内鱼龙混杂,迁来不少诸侯贵族。他们虽是投降派,可经秦法的铁拳后,就有些胆大包天的人想行刺杀之事。冯去疾有回就被刺杀,只是被家将挡住。 公孙劫的身份摆在这,他还是灭诸侯的最大功臣,把他当做眼中钉肉中刺的可太多了。为确保他的安危,自然得有人保护。 纯的距离恰到好处。 抱着利剑。 遇到任何危险,他都能冲出去。 望着和善的公孙劫,纯也很感慨。他自认为也算是见过不少王孙贵族,就没一个人像公孙劫这样。 就昨天,公孙劫把一票官吏骂了个狗血淋头。丞相府内的老狐狸皆是噤若寒蝉,就连隗状都被喷了两句,却无一人敢还嘴的。但在百姓面前,公孙劫始终很和善。 这种强烈的反差,让纯是相当错愕。他本身也是良家子,为无姓无氏的闾左贫户。承蒙祖上有军功,有幸被选上派至邯郸为间。 他从未见过如此对待百姓的贵族! “亩产如何了?” “亩产约是两石。” “还行,尚能保持住。” 公孙劫看着文书,快速计算。 两石,就是240斤。 换算至后世,也就120斤而已…… 真惨! 据他所知,粟在后世少说也有五六百斤。关内粟米的亩产算高了,经郑国渠灌溉后,已是天府之国。 可产量就是这么惨…… 至于原因也有很多。 千百年来的不断培育,特别是科技爆发后各种改良育种。还有就是最关键的化肥、农药,完全能让产量呈几何倍增。 但秦国全没有…… 秦国虽是精耕细作,可也没那么精细。所以这年头农夫动辄种三四十亩地,因为不种这么多就得饿肚子! 去年他不在关内,他们还种了一季的宿麦。产量更是感人,有的只是亩产一石…… 按照他的预估,此次粟米产量都可能会降低,毕竟很容易透支地力。现在看来基本没影响,还是得要继续沤肥堆肥。没有化肥,那就用生物肥养地。 很多农夫都激动的走上田埂,隔着老远打量着公孙劫,很多人也都忘了农活的疲惫。 “二三子继续忙吧。”公孙劫面露微笑,“我是代表大王,来看望各位。今年虽是丰收年,可也勿要忘了肥田,来年争取再种上季宿麦!” “吾等都听丞相的!” “错,是听大王的。” 公孙劫浅笑摆手。 沿着田埂,继续视察。 秦国很快就会用兵。 关中不仅是秦国的政治中心,也是农事基本盘。自从开了郑国渠后,便是天府之国。 公孙劫是特地抽空视察。 也是变相的鼓励百姓。 “子瓠师兄觉得秦国田租如何?” “能说实话吗?” “当然能。” “有些高了。” “不是有些吧?”公孙劫转过身来,淡淡道:“不算藁税,这已经是十税一了。此外,秦国还会征收口钱。百姓辛苦一年,三十亩良田不过六十石粟。去掉田赋、口钱,手里能剩下52石粟就算好的。” “也是……” 张苍轻轻叹息。 其实不仅是秦国,各国都差不多。恰逢乱世,战火频频。除了齐国,大部分都在积极扩充军备。生产力就在这,不压榨老百姓,又能怎么办? 他就有听说,魏国有家人生了四五个孩子,实在是没钱缴纳口钱。为了保住田宅,狠心将刚出生的孩子给溺死! 像遗弃小孩的也不少…… 张苍停下脚步。 又看向远处的金色粟浪。 “苍在兰陵时,有位师兄提到过齐桓公问计于管仲。桓公想要强国,便要增收房屋税,管仲说这是让百姓拆毁房子。要收牲畜税,这就是要百姓杀害幼畜。要收口钱,这就是让百姓收闭情欲!” “师弟,你可否上书劝谏?” “再等等吧。” 公孙劫摇了摇头,低声道:“目前还在战事,我说也没有意义。等打完仗后,我再提出来也不迟。” “嗯。” 张苍笑着点头。 “欸,陈平可来了?” “书信已经送去。”张苍顿了顿,“他还要带上妻眷和些物件,恐怕要在正旦后才能抵达蓝田。” “行。” 两人正在闲聊,就有只灰羽鸽落于田埂,啄着散落在地的粟米。张苍顿时大喜,连忙高呼道:“都别动,这可是极品苍鸽。师弟,你当初做的乳鸽可是相当美味。这么多年,我可是想的很!” “……” 公孙劫面露无奈。 拍了拍手。 让人将这苍鸽擒下。 他倒不是为了吃,而是另有他用。毕竟这年头通信实在是太麻烦了,一来一回动辄就得以月算。 有了苍鸽,倒是有些希望。 第228章 故人,她只是我的妹妹! 蓝田侯府。 哑奴走在前面带路。 李牧紧随其后,神情从容。 此刻他的身后跟着三男一女。 长子李汨,已被提拔为县令,即将外派至陈郡。李弘和李鲜则参与了伐楚,皆立下战功。现在都是郎官,宿卫宫中。再好好沉淀个两年,肯定也要外派出去。 秦国现在太大了…… 各地都急缺官吏。 跟在最后面的则是及笄女子,她长得算不上多好看,皮肤也偏麦色。只是眉眼中有些像李牧,很有英气。 她是李牧最小的女儿,名为李鸢。早些年李牧有意将她和公孙劫撮合,只是两人一直都以兄妹模式相处,互相也都很熟悉,实在是没这可能。 二次元里的妹妹想想就好,实际上的兄妹是天天打架。公孙劫比李鸢要年长三岁,幼时李鸢就经常来故意找茬。要么把他看的书抢走,要么就偷藏他的笔墨。 有回还把墨汁浇在饭里,公孙劫因为看书看入神了,还吃了两口。等他反应过来时,李鸢就笑着跑了。 这些恶作剧,比比皆是! 关键李鸢这丫头也不怕打。 越是揍她,她就越起劲。小时候还常说公孙劫怪异,明明年纪不大,说起话来却和长辈似的。 等再大些,公孙劫就搬出了将军府。两人见面较少,李鸢也懂事了些,起码不会故意找公孙劫麻烦。有时还会送些饭食给公孙劫,叮嘱他要按时用饭。 再往后李鸢及笄就嫁给了赵嘉,也就是现在的代王嘉。公孙劫那时也担任相邦,两人见面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义父,大兄!” 公孙劫快步走了出来。 李汨看着他,面带愧疚。 他当初对公孙劫有诸多误会,可后来才知道公孙劫在暗中付出多少。为了救李牧,他是费尽心力。要是没他的话,李牧连带着三族全都得死! 他们皆是抬手作揖。 公孙劫则笑着摆手,满不在乎道:“这是做什么?都是一家人,不必这般生分。鸢,你是前些天刚到咸阳吧?如何,关内的生活可还好?” “义兄……” 李鸢双眼顿时一红,升起些雾气。公孙劫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脑袋,轻声道:“不必委屈,你的事我都听义父说了。你放心,我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嗯!” 李鸢强忍着泪点头。 他们行至客厅,各自就坐。 哑奴则让婢女送上来些糕点水果。 公孙劫位居正坐,感慨道:“咱们一家也好久没团圆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每年正旦总会少些人。义父,今年正旦就来我府上吧?” “呵呵,好。” 李牧笑着点头。 他现在也是无官一身轻,不必再忧心国家大事。隔三差五去趟终南宫教课,再教中郎们打仗就行。秦王政对他更是不薄,官爵确实没涨过,可给的赏赐从未少过。 “大兄,到时候再把左车他们也带来。”公孙劫看向李汨,“正好大兄过完正旦,也要前往陈郡上任。” “行!” 公孙劫收起笑容。 转头看向坐在最后面的李鸢。 当初这桩婚事,他是同意的。赵嘉曾是太子,为人也很有德行,公孙劫也很支持他。只可惜赵悼襄王太过愚蠢,偏要改立赵迁为王。 他这一手把所有人都给坑了! 因为赵嘉和李鸢的婚事早就定下,赵嘉娶了李鸢,和李氏就有说不清的关系! 别忘了,当初的赵章之乱就在眼前! 赵武灵王改立幼子赵何,可看到长子赵章向赵何跪拜,他又心生愧疚。于是要把赵章封至代地,同样称王,最后就引发了内乱。 赵迁本身就蠢,还搞出这档子事来,无疑是把李氏架在火上烤。这就算赵迁拜公孙劫为相父,可他心里也总有疙瘩。加上郭开不断在旁进谗,赵迁自然就干出很多蠢事。 赵国还没被灭,赵嘉就已被派往代地,当时李鸢就跟着他一块。只是公孙劫没有料到,李鸢会因此遭受牵连…… 不论怎么说,公孙劫都是灭赵的大功臣。赵嘉对李鸢是越看越不顺眼,甚至还对李鸢动手。这事还是间客告诉公孙劫的,令他是相当恼怒。 首先,李鸢已嫁给赵嘉。 他们已是夫妻,也当同心同德。所以李鸢愿意跟着赵嘉去代地,后来赵国被灭,李鸢也从未说过要回去。可赵嘉却根本不管,对李鸢有各种猜忌。 本来他们夫妻俩的事,公孙劫不便多掺和。可奈何赵嘉太过无耻,故意拿他来找李鸢的麻烦,如此公孙劫就忍不了了! 所以他是亲自修书一封,让人将信函交给赵嘉。信里自然是将赵嘉给喷了一顿,同时让他和李鸢和离,再将李鸢送至邯郸。如若不然,后果自负! 公孙劫和赵嘉私交其实还行,在赵国的时候,也就只有赵嘉还算是有个人样。单论德行,肯定是没半点毛病,只是个人能力差了些。 可现在……连德行都没了! 打不过秦国,拿女人出气! 关键李鸢不仅是公孙劫的义妹,还是李牧的亲生女儿。赵国亏待李牧的太多,可赵嘉却依旧这么对待李鸢! 其实公孙劫先前就有些犹豫,想着后面该如何对付赵嘉。毕竟他们现在霸占代地,手里也有三万多精锐。打倒是无所谓,关键是要如何处置赵嘉和李鸢? 现在,赵嘉不义在前。 自然也怪不得公孙劫! “鸢,这几日你就在蓝田休息,好好领略当地的美景。至于赵嘉的事,你不必操心。为兄可以保证,很快会让他付出代价,让他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嗯。” 李鸢用力点头。 公孙劫则是会心一笑。 秦国这段时间捷报频频,吞并楚国的速度还会加快,对代地用兵也是早晚的事,赵嘉压根不知道自己干了多蠢的事! 李汨看着公孙劫。 心中感慨万千。 公孙劫虽然没少和李鸢闹矛盾,后来也比较疏远,但他和李鸢的关系极好。秦国本来就要对代地用兵,现在更是让公孙劫再无顾忌。 如果李鸢还在代地,那赵嘉起码不会太惨。就算被抓回秦国,起码也能得到点好处。 但现在,全没了! 第229章 正旦,秦王政莅临! 秦王政二十一年。 十月正旦。 蓝田侯府门前甚为热闹。 时不时有乡吏乘车而来。 令徭役将粮食搬至府上。 张苍捧着文书,亲自核验。 确认无误后,再收至粮库。 公孙劫现在虽是伦侯,可待遇比彻侯还高。他食邑万户,覆盖整个蓝田。农夫交税入库后,都得送公孙劫这。以户均五十亩地来算,上税十石粟,万户也就是十万石! 当然不仅是粮食。 公孙劫主动以粮换钱。 以石二十钱的价格,卖给国库。 单论价钱来说,绝对亏麻了。 关中物价较高,粟米起码要石四十钱。而且粮食不怕卖不出去,粮价起伏的很厉害。但凡来个天灾人祸,粮价都能飞天上去。这些年各国都在打仗,粮价更是居高不下。 只是公孙劫不在乎这些。 他本身就不喜浪费。 衣食住行都是够用就行。 府上的奴仆家将也没多少。 倒不如把粮食低价卖给国库。 …… 宅前不仅是乡吏徭役。 还有很多百姓自发而来。 有的送些野鸭蛋。 有的送两条腊肉。 还有的送些面粉。 渔媪牵着小孙子走来,将竹篓放下。里面是公孙劫较为喜欢的冬笋,并且都已经剥好。 “上吏,正旦安好。” “正旦安好。” 张苍笑着让人将竹篓抬进去,逗了下那怯生生的稚童。现在渔媪可是蓝田的风云人物,被誉为美纸媪。她虽年事已高,可抄的纸质量极高。 蓝田现在还以青竹为料,造出来的竹纸便于书写印刷,这里面渔媪可是功不可没。这两年她的日子相当舒坦,看着精神都好了许多。 “他今年多大了?” “回上吏,已经六岁。” “六岁……”张苍若有所思,“你也有爵位,其父战死疆场,符合学室招生的条件。这样,过完正旦便带他去学室。” “多谢上吏!” 渔媪是感动不已。 学室招生是有要求的。 不是谁家都能去。 基本默认为是闾右豪族。 因为读书就意味着脱产,代表着负担,笔墨纸砚全都要钱。没点家底的,压根承担不起。 贫户往往没那么多讲究。 四五岁的孩子就要承担家务。 很快,商贾磐也乘马车而来。 他现在同样有爵位傍身,按规矩能乘驽马。他的爵位是花钱买来的,给秦国捐了千石粮食,换来最低级的公士爵位。 他来送的则是些板栗和橡实。 倒不是他没钱,不送金玉。 完全是公孙劫不收这些…… 公孙劫是出了名的廉洁。 先前有豪商想要巴结公孙劫,足足送了好几块狗头金,起码价值数万钱,结果连人带金子被丢出宅邸。 恰逢正旦,送点吃的无所谓。 礼尚往来,公孙劫也会回些。 可要送这么贵的,他肯定不收。 “中庶子,正旦安好。” “欸,赵府令?” 张苍愣了下。 而后就看到只着常服的秦王政,他气定神闲走在后面。左右还有佩剑的卫士,将其牢牢保护在内。 “大……大……” “嗯?!” 秦王政皱着眉头。 而后朝他摇了摇头。 张苍顿时心领神会,当即抬手作揖,“咳咳,里面请。纯,这里就交给你了。” “唯唯。” 张苍也是面露无奈。 每年正旦,官吏皆可休沐一旬。因为是家宴的缘故,公孙劫只邀请了李牧他们,可架不住秦王硬要来啊…… 不光他自个,还是拖家带口来的。扶苏,公子高,公子将闾,还有最年幼的胡亥,甚至连芈夫人都来了! 宅内目前很热闹。 还能闻到扑鼻的牛骨香。 芈夫人走的相当慢,观赏着宅邸景色。她这么多年,从未离开过咸阳宫。对外面的世界,只能听别人的口述。这回还是扶苏提的建议,带上芈夫人同行,去蓝田欣赏下美景。 秦王政也没拒绝他这请求。 最终答应下来。 扶苏在陈郡的表现,他很满意。 如此,才算的上是秦国公子! 芈夫人也还算尚可。 知晓昌平君死后,她因此哀恸许久,但在华阳宫内并未失态。当昌平君离开时,她其实已经知道了。 可她没有任何法子。 昌平君完全是一心寻死。 明知必死而为之! 秦国已经攻破寿春。 八百年的楚国,沦为历史。 秦军犹如虎狼,分多路出击! 以极快的速度吞并楚国疆土。 楚国,已经没了…… “大王?!” “政哥?” 李牧和公孙劫同时起身。 秦王政则是笑着点头,抬手道:“不必多礼。劫这段日子忙于政务,都没去终南宫,他们皆很想你。恰逢正旦,我就想着带他们来蓝田赴宴。” “哈哈,那也可以。” “都先坐吧。” 公孙劫拍了拍手。 让奴仆们赶紧收拾。 公子将闾则挠着头,低声询问道:“大兄,这事不是父亲自己提出来的吗?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闭嘴!” 扶苏瞪了他眼。 父亲说什么就是什么。 何必要在这时候让秦王难堪? 以礼法来说,这么做肯定不太合适,就如当初秦王去频阳请王翦出山。按照规矩,应该是秦王下令,让公孙劫去宫中赴宴,但秦王政素来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 秦王政走上前来。 让奴仆先别搬沙盘。 他简单扫了眼,主要是涵盖东北方向。燕国蜷缩的辽东,还有就是代王嘉这一叛乱政权。 “你是在考虑后面战略?” “嗯,正好义父在这。”公孙劫顺势指向地图,“楚地已在秦国脚下。后面就是燕、代、齐三国。我就问我义父,大概需要多少兵力。” “那武安君认为需要多少?” “八万足矣。” 李牧认真开口。 当然,这是包括李信这支骑兵的。他仔细评估过秦国主力的作战能力,八万人绝对够用了。 “寡人准备有十五万人!” 秦王政大手一挥。 他看了眼公孙劫。 两人是又想到一块去了。 这几日他已召见王贲,准备由他担任上将军,负责灭燕伐代破齐! 王贲觉得要十二万人。 秦王政直接给他十五万! 抽调李信、蒙恬、冯劫和李由辅助。 因为他的目标很明确。 赵楚这俩心腹大患都已被灭。 后面无需和这些虫豸浪费时间! 他要建立起真正的大一统时代! 第230章 荷叶鸡,打到北向户! 李牧望着秦王政。 一时间只觉得自己好笑。 他出自赵国,国力远不及秦国。每次打仗都得精打细算,能少带点兵就要少带。兵力增多,后方就无人种地,而且粮草辎重也接济不上。 他与秦国对阵,也赢过很多次。可赢着赢着,赵国疆土却不断缩小。就是因为秦国兵员充足,国力强势。就算他赵国边骑再强,也挡不住秦军锐士。 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了。 如果由他领兵,八万人完全够用。 可秦王政压根不在乎。 心腹大患已除! 秦国也该敞开做回地主! 王贲要十二万,就给他十五万! 秦王政的要求就只有一个! 以最快速度,剿灭燕、代、齐。他辛辛苦苦算半天,结果秦王直接给十五万精锐。 就有点类似后世的公司,项目组战战兢兢的报了个八万的预算。老板一听就怒了,怎么能住民宿呢? 预算翻倍! 去住五星级大酒店! 遇到这种老板可太爽了! “父亲,不是不谈国事的吗?” “哈哈,倒是寡人忘了。” 秦王政爽朗大笑。 拂袖居于正座。 芈夫人则坐在他旁边。 主要是帮着照顾胡亥。 胡亥今年也就三岁,话都说不利索。长得是肥嘟嘟的,很是可爱。趴在食案上,顽皮的将竹筷和陶碗丢在地上。婢女见了是连忙收拾,并且换上新的碗筷。 秦王政则笑呵呵的看着。 明显是不想管。 公孙劫皱起眉头。 胡亥是十七年四月而生。 他的母亲是羌瘣之妹,也就是羌美人。只可惜生下胡亥后,就因难产而死。兴许是因为少失其母,秦王政对胡亥很是偏爱。 难怪啊…… 公孙劫无奈叹息。 他记得曾看到个说法。 说胡亥年幼顽劣,趁着朝臣们参与廷议,就把门口的鞋子弄得乱七八糟。群臣皆是不满,政哥却是将其抱在怀里,还夸他干得好…… 也是因此,胡亥整垮了秦国! 但现在倒也无所谓。 毕竟他还是太师。 胡亥自然也是他的弟子。 “政哥。”公孙劫抬起手来,“我刚才还在和义父聊教子之道。赵迁少时仗着赵王宠爱,无比顽劣、德行不佳。义父就曾上谏,希望赵王能加以约束,奈何他根本不听。还让郭开这奸臣教导赵迁,最后就落得如此下场。义父就与我说,惯子就如杀子!” 秦王政愣了下。 自然听得懂其中意思。 而后又看了眼胡亥。 最后却是长叹口气。 “阿劫所言甚是……” 李牧则是面露茫然。 他们压根就没聊这些。 但赵迁的事迹也确实如此。 赵迁自幼就受赵悼襄王的宠爱。 不论他做错什么都不管。 赵悼襄王还觉得很可爱。 公孙劫没再多言。 菜肴也都一一端上。 最先上的就是温鼎,里面是以牛骨汤为底,飘着些菌菇葱姜。还有洗干净切好的牛肉片,羊肉和各种蔬菜。 水煮荇菜,青枣煮鳝丝,烤羊肉,还有张苍专门点的荷叶鸡,主食则是葱油烧饼。因为是分餐制的原因,分量都比较少。这年头虽然没有炒菜,可做的很精致。 张苍闻着味就坐了下来。 顾不上粮食入库。 望着热气腾腾的荷叶鸡,馋的直咽口水。 秦王政则有些失神。 旁边的婢女则帮他涮菜。 同时为他打开荷叶,热气滚滚,香味扑鼻。他看着鲜嫩多汁的鸡肉,忍不住道:“想不到,今日又能尝到这荷叶鸡。” 芈夫人同样是很好奇。 还没见过这么丰富的饭食。 当然,宫中并不缺珍馐佳肴。 好比驼峰熊掌、猴脑猩唇、象鼻露筋……这些东西都能吃到。只是就做法来说,无非就是煮、蒸和烤。庖人们也无多少创新,常年循规蹈矩,还没这侯府上的手艺好。 扶苏正坐在旁,帮着切肉。 芈夫人望着扶苏,心里也是一暖。陈郡的事,她其实都知道,可对扶苏却根本恨不起来。 当时,他该有多痛苦? 要亲手送昌平君最后一程! 扶苏本就极其孝顺…… 羊肋排带了些肥膏,经烤制后是无比鲜嫩。芈夫人吃的很慢,细嚼慢咽。动作轻柔,老贵族的礼仪气质拿捏的死死的。 还有这荷叶鸡,肉质松软入口即化。带着股独特的荷叶清香,芈夫人同样很喜欢。 张苍可不管这些。 扯下来个鸡腿大快朵颐。 吃的胡须都染上了油脂。 这么多人,也就张苍如此洒脱。 就连李牧都是细嚼慢咽的。 他们是觥筹交错,相互对饮。 扶苏等公子也都相当开心。 毕竟他们也都难得出来。 等吃饱喝足后,将闾他们就出去玩了。正好还有李左车他们,年龄也相仿,也能当做玩伴。 正好,宅内玩的东西很多。公孙劫是特地让人修了些单杠秋千,主要是他平时用来锻炼的,正好让他们去玩,也能消耗些力气。像将闾他们正是狗都嫌的年纪,多跑跑也能轻松些。 秦王政也准备到处走走。 两人并肩而行,走的很慢。 “说起来,寡人还真要谢你。” “武安君入秦后,做了不少事。” “郎官们对他也很钦佩。” “训练的骑兵也确实更为出色。” “这说的哪里话?”公孙劫面色如常,“当初为救义父,秦国付出甚多。况且我是秦国丞相,自当一切为秦着想。我义父在秦国做自己喜欢的事,大王也没少给赏赐。” “哈哈!” 秦王政爽朗的笑着。 而后就停下脚步。 看着池塘内的鱼儿。 “楚国战事,快结束了。” “寡人听说,有不少楚国贵族逃至岭南。靠着你的新令,很多秦卒自愿留在当地。寡人准备让他们备战,后面就越过五岭,将王旗插至北向户!” 南征吗? 公孙劫若有所思。 此刻是不由感慨。 作为君主,就该有远见。政哥作为雄才伟略的国君,自然要为秦国未来考虑。秦国这辆战车停不下来的,需要不断开拓。 政哥的目标从不只是六国! 他要让目之所及,皆为秦土! 南征百越,也属正常。 最后,公孙劫只是浅笑。 “新令本就有此目的。” “他们会适应楚地水土。” “待南征时,便为主力!” 他遥指南方。 看来,第二个三年计划要准备了! 第231章 六王毕,四海一! 数日后。 公孙劫立于渭南。 他背着手,淡定而行。 身后还有诸多官吏相陪。 与他并行的则是少府赵亥。 “丞相,这就是少府选的地方。中间有渭水穿过,我准备架一横桥。此地距离章台也近,大王届时登高就能瞧见。” “嗯。” 公孙劫点了点头,作为右丞相,监工这活也确实由他负责。就以骊山皇陵来说,最高责任人就是丞相。秦国有物勒工名的政策,陶俑、兵器……全都要刻上个丞相劫! 他环顾左右。 这块地方也确实不错。 距离咸阳城很近,又有渭水。 “以后北面囊括燕赵齐三国,南面则是韩魏楚。”赵亥走在前面,介绍道:“就这块区域,我准备让人仿造稷下学宫,届时还要种下片桃林。远处再修沙丘宫,还有太行山脉。” “嗯。” 公孙劫面露微笑。 稷下学宫啊…… 他游学时,稷下已经没了。荀子也至兰陵,担任兰陵令。那时他已年老,每日以逗犬为乐,身边也只跟着几位亲传弟子。 如果荀子知道他在秦国重建稷下,想必是会很高兴的。荀子在兰陵时,就常提起自己担任稷下祭酒的日子。可惜,那种百家争鸣的景象已经一去不回。 当时公孙劫就曾说过,终有天会重建稷下,恢复往昔的荣光。 “赵公,咸阳附近还有空地吗?” “丞相是想要买地?” 赵亥愣了下。 贵族买卖土地很常见。 可这是公孙劫啊…… 他在咸阳是相当特立独行,也没见过他买卖田宅。主要是公孙劫不缺差点,赏赐几乎就没断过。 光食邑就足足有万户! “倒不是。”公孙劫笑着摇头,“我出自荀子门下,先师病逝前还念叨着稷下前的桃林。我想的是以后若有机会,便在咸阳重建稷下。” “这……” 赵亥顿时哑然。 他打量着公孙劫。 “丞相,你可知大王素来不喜这些。大王认可韩非之言,觉得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吾秦更是主张以法为教,以吏为师。况且,秦国各县皆有学室。” “先看看再说。” 公孙劫只是浅笑摆手。 这些事他自然也都知道。 以法为骨肯定是没问题的,但对百家无需这么排斥。各家同样也有可取之处,只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便可。 不过,现在还没到时候。 “丞相,咱们往前面走。” “好。” 公孙劫背着手而行。 沿路能看到很多工匠。 “赵公,现在正好是农闲。”公孙劫边走边看,“少府也可少花点钱,招些农夫为临时工,家中贫困者优先。这些年来,关内老秦人付出甚多,也当尽量贴补他们些。” “唯唯。” 赵亥抬手应下。 边上则有专门的书吏记录。 这可都是最高指示。 公孙劫推行的新令,让很多秦卒自觉留在楚地。孤苦无依的倒是无所谓,还能捞些好处。可大部分秦卒都有亲人,有很多妇人只能牵着孩童远行至楚地。虽说秦国给了补偿,但终究不太够。 所以还是要尽量多做些的。 “这片区域是留给燕国的。” “除了蓟城外,后续还有辽东。” 公孙劫停在原地。 此刻大脑思绪快速运转。 周遭的时空流速都在加快。 此刻,王贲披着甲胄离开函谷。 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秦卒。 各地陆续有士卒加入其中。 李信亲率锐骑兵团,自楚地一路北上,与王贲在蓟城汇合。 公孙劫停下脚步。 看着面前空荡荡的区域。 在这一刻,燕王宫好似拔地而起! 秦国玄鸟王旗摇曳。 王贲所率十五万大军,一路北上。 这时候的公孙劫则与赵亥同样向北,寒风吹来,似乎带了些海风。在王贲的攻打下,燕王喜甚至没坚持到半个月,辽东就已被秦国吞并。 公孙劫看到有人逃向箕子朝鲜。 也有人沿着北方遁走。 一座宫殿快速建成。 公孙劫知道,这就是碣石宫! …… 赵亥改变方向,朝着西侧而行。 王贲所率大军同样是调转方向。 这是片青翠的草原。 有林胡、白羊等胡人骑射。 公孙劫停了下来。 知道这里就是赵嘉的地盘。 随着秦军抵达,赵嘉吓得是六神无主。赵氏宗族胆战心惊,在秦国的威压下,赵嘉最后只能跪地乞降。他带着族人,哀嚎着一路西行。最后跨过渭水横桥,抵达至函谷关。 现在,就只剩下了齐国! …… 赵亥朝着东南方向而行。 边走边说。 “这里就是齐国了。” “也就是丞相说的稷下学宫。” “还有齐鲁之地的泰山!” “当然,还少不了桓公台。” “齐国……” 公孙劫停下脚步。 他的思绪快速运转,历史中的记载和现实不断交叉重叠,而后快速转化为画面在眼前重现。 齐王建终于反应过来。 此刻各国都已被灭。 就仅仅剩下他齐国! 王贲大军犹如神助,日行数十里直奔齐国临淄。齐王建惊惧无比,果断选择发兵守其西界,和秦国断绝来往。 秦国这时候又派遣间客陈驰,告诉齐王建只要投降归顺秦国,就会给他五百里封地。加上后胜也在劝谏,最后齐国是不发一箭就投降了秦国! 可惜…… 这五百里封地就是骗人的! 齐王建被安置在边远的共地,居住在荒僻的松树和柏树之间。并且不给他提供食物,最终齐王建被活活饿死。 齐地因此怨恨于他。 有歌曰:松耶柏耶?住建共者客耶?! …… 秦王政二十三年,五月。 天下大酺! 韩、赵、魏、楚、燕、齐,山东六国皆已被秦国所灭。不断有贵族被迁至关内,沿路男子疲惫女子哀嚎,不知多少人死在了路上。 “秦王政!” “你忘了大秦历代先君,一统天下的大愿吗?!” 秦王政缓缓睁开眸子。 他自床榻而起。 看着面前双眼泛红的宗正。 齐王建投降的消息才刚传至秦国。 公孙成望着秦王政,拄着鸩杖。 而后长舒口气,缓缓跪地叩首。 “大王,齐国降了!” “我大秦终于实现了夙愿!” 秦王政眼中含笑,轻轻点头。 没错! 他终于实现了心中的夙愿! 六王毕,四海一! 第1章 新生的帝国 公孙成跪倒在地。 哽咽落泪。 他已年过六旬。 等这一天太久太久了。 他无数日夜,都盼着这天。 更怕自己活不到这一天…… 他很幸运,乃是四朝老臣。经历了昭襄王逐步变强,蚕食诸侯的过程。还攻陷周王都洛邑,俘虏周赧王,迁九鼎于咸阳。彼时天下来宾,无人可及! 再后来,孝文王上位。 可惜三天后就已病逝。 他的仲弟庄襄王继为秦王! 当初公孙成也有些不满,毕竟他是长子,也一直都是按照继承人栽培的。可庄襄王曾是质子,为秦付出甚多。不论心性还是智谋,都属于上乘。 公孙成思索再三,决定辅佐庄襄王。而庄襄王也没让他失望,重用吕不韦和蒙骜等人,不断蚕食三晋疆土,并且攻灭东周! 可惜,庄襄王英年早逝。 现在是秦王政! “十六年,王灭韩,置郡颍川!” “十七年,王灭赵,置郡邯郸!” “十九年,王灭魏,尽取其地!” “二十年,王灭楚,尽取其地!” “廿一年,王灭燕代,尽取其地!” “廿二年,王灭齐,尽取其地!” “至此……” 公孙成已然哽咽,他朝着秦王政叩首长拜。此刻他拜的不仅仅是秦王政,而是在背后熠熠生辉的大秦历代先君! 任用商鞅变法强秦的孝公! 首位相王的惠文王! 平定蜀乱的秦武王! 重创六国的昭襄王! 承上启下的孝文王! 攻灭东周的庄襄王! 数代明君的不懈努力。 无数秦人前赴后继的奋勇搏杀! “大王,终于荡平六国!” “这天下再无诸侯王!” “老臣这些年来的职责,也当结束了。” 结束了吗? 真的结束了吗? 秦王政抬起头来。 他摆了摆手。 让婢女们都退下。 看着面前抖动的冕旒珠,只觉得无比繁琐。 “宗伯此言谬矣。” “大王何意?” “寡人要让目之所及,皆为秦土!”秦王政站起身来,背着手道:“区区六国,远远不够。寡人尝闻名者,实之宾也!” “今寡人以眇眇之身,兴兵诛暴乱。赖宗庙之灵,六王咸伏其辜,天下大定。今名号不更,无以称成功,传后世。” “赵高,为寡人草诏!” “臣遵令!” 秦王政大手一挥。 此刻钟声响起。 他背着手,满是傲然。 “令三公九卿与诸郎共议帝号!” 帝号! 公孙成颤抖着抬起头来。 望着秦王政。 此刻只觉得他光芒万丈。 遥想当初,昭襄王与齐王并称东西二帝,借此彰显两国超越诸侯的地位。可称帝却容易招致列国敌视,齐王很快就公开取消东帝称号,导致秦国陷入外交孤立。 当然,齐国也没落到好处。惨遭五国合纵进攻,半年内给攻占七十余城,仅剩莒、即墨未被占领。好在田单以火牛阵大破燕军,收复失地。 再往后,秦国灭周! 自雒邑掠九鼎入秦! 兴许是德不配位,却有一鼎坠入泗水。彼时昭襄王没有强求,他说九鼎只有象征意义。如果秦国能灭了诸侯,就算没有九鼎,也无人能够否认。 否则,有九鼎又能如何? 像周天子有九鼎,有用吗? 谁会将他当做天子? 天子不仅仅只是个名号。 更要有足够的实力! 否则,就只是空谈而已! 公孙成老泪纵横,已是哽咽。 他亲眼看着秦国变强。 这一切,都让他无比感动。 …… …… 蓝田侯府。 公孙劫位居主座。 居高临下看着面前的赵嘉。 此刻的他面黄肌瘦,灰头土脸。跪倒在地,如同见了鬼似的看着李牧。后者则是气定神闲,抿了口温酒。 “武安……武安君?你没死啊?!” “……” “……” “……” 李牧淡定摆手,平静道:“赵迁与倡后为坐实我的死,才会说我坠马而死。也全靠他们,牧方能假死脱身。” “赵嘉!” 李弘一脚将赵嘉踹翻。 沙包大的拳头不断倾泻。 赵嘉毫无还手之力,被揍得是嗷嗷惨嚎。若非李鲜将李弘拽走,怕是能把他活活打死! 李氏从未亏欠过赵嘉什么。 如果不是李氏支撑,赵嘉怕是早早就被赵迁找理由处死。为此还将独女李鸢许配给赵嘉,只盼着他们俩能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可结果呢? 赵嘉竟然还折辱李鸢! 他可以不满公孙劫。 有什么本事都能冲公孙劫来。 可他怎么有脸对李鸢动手的? 在他最失落的时候,李氏都没与他撇清关系。李鸢更是始终恪守妇道,作为主母镇守后宅。他逃至代地,李鸢就撇下一切跟着。 李鸢坐在旁边。 双眼都已经泛红。 两年前她来至咸阳,公孙劫就说会为她撑腰。赵嘉干的这些事,就是没把公孙劫放在眼里! 随着秦国出兵,迅速在东北地区开辟第二战场。先灭燕国,再破代地,赵嘉只能望风而降。 因为代地较大,秦国耗费不少时间,最后才令人将他们送至关内。秦王政甚至都没见赵嘉,只是将他交给公孙劫处置。是生是死,皆在公孙劫一念之间!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鸢儿,就当是我求你了。” “念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替我向你义兄求求情。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定会好好待你。” “没有以后了。”公孙劫神情冷漠,抬手道:“赵嘉,我自认为从未亏待过你。你我之间,也有交情。赵悼襄王在时,我多次上书谏言,希望能继续立你为太子。” “我被郭开逼走,你什么都没说。我理解你要明哲保身,也未曾怪罪过你。我来至秦国,出于立场灭了赵国,这也是赵迁昏庸郭开无耻。你逃至代地,就算立场不同,你我也有交情。可你千不该万不该,折辱鸢儿!” 公孙劫冷冷摆手。 让纯把嚎啕求饶的赵嘉拖走。 杀了倒不至于。 但也甭想好过! 就留在蓝田,为人庸耕! 看着还在呜咽啜泣的李鸢,李弘满脸不悦,“哭哭哭,福气就这么被哭没了。赵嘉自己不是人,难不成你还同情他吗?” “咳咳。” 公孙劫摆手示意。 李弘这话说的未免难听了些,再怎么着也是夫妻一场,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劫,大王要吾等议帝号。” “你可有想法?” “有。”公孙劫笑着站起身来,高举右手指向远方,“以后就叫皇帝,彰显大王德兼三皇功盖五帝之实。而大王,就是始皇帝!” 第2章 东方未明,齐王建入秦 渭南横桥。 公孙劫淡定在桥头等候。 石桥极其宽敞,左右石墩刻着诸多异兽。远处栽种着诸多桑树,分外惹眼,还能瞧见有妇人正在采桑。 公孙劫身后站着诸多官吏。 为首者则是头戴儒冠,宽衣博袖的青年。为人长美色,足有八尺高。吹着春风,眺望远处。 “君侯,齐人来了。” “嗯。” 公孙劫轻轻点头。 他就是陈平。 一年前来到了丞相府。 现在的陈平很年轻,做事也很勤快。他学东西也快,现在已经能说上流利的关中雅言,还长于律法。所以,很快就成了他的左膀右臂。 远处绵延好几里的队伍出现。 左右两侧还有秦国锐骑护卫。 他这回是要来迎齐王建入秦。 倒不是有多欢迎。 纯粹是带人来看笑话的。 齐国入秦,便彰显着秦国已荡平诸侯。从今往后,诸夏尽归大秦。所以此刻来看热闹的人很多,渭河两岸挤满了百姓。 这样的景象,发生过很多次。 从韩王安起,几乎年年都有。 诸多百姓也都是司空见惯。 但这回不一样。 因为来的是齐国! 从今往后,再无诸侯国! “啧啧啧,这齐国排场不小啊!” “再大的排场,也是迁虏!” “哈哈,说的对!”老农脸上满是傲然,骄傲的挺着胸膛,犹如胜利者正打量着降卒,“乃公最瞧不起的就是这齐国。你们看看,各个诸侯国好歹也有抵抗。最棘手的莫过于赵楚两国,李牧项燕皆是响当当的名将,他们也都是壮士。” “可这齐国却是连抵抗都不敢,小王将军刚要挥师南下,他们就望风而降。呸,真是烂怂!” “都一样,他们全都输了!” “哈哈,没错!” 众人皆是爽朗大笑。 公孙劫则听着他们议论。 对于这种炙热的骄傲情绪,心里则有些不安。民族主义被激发后,往往是一发不可收拾。现在的关中秦人,已经将秦王视若神灵。 他们沉浸于一场场大胜喜悦中。 他们目空一切。 将胜利视作理所当然。 这种民意会裹挟秦国这辆战车,越走越远! 远处齐人悲恸高呼。 他们越走越近。 声音由远及近。 只不过他们用的临淄方言。 口音很浓,就连公孙劫也听不出来。 “他们在唱什么?” “东方未明。”陈平早年游学各地,所以各地方言都懂些,“东方未明,颠倒衣裳。颠之倒之,自公召之……不能辰夜,不夙则莫。” “有意思。” 公孙劫淡淡一笑。 这首诗是讥讽贵族的残暴,民夫被迫服徭役的痛苦。他们自临淄入秦,足足走了大半年,沿路不知死了多少人。 他们本是齐国贵族。 可现在却成为迁虏,就如正在服徭役的民夫般凄苦,这种身份的落差,让他们无比痛苦。 不过,也不值得同情。 田氏本就得国不正。 陈田先祖流亡至齐。 耗费数代之力,收揽民心。 最终将齐康公放逐于海! 所以这世道弱肉强食才是真理! 砰! 砰! 脆声响起。 就犹如瓠瓜爆裂。 便看到数名齐国贵族撞在石柱上,当场脑壳碎裂而死。沿途护送的秦卒好似是早已习惯,后方锐士自觉留下,将他们的尸体抬走。 “不论诸侯王如何,各国其实皆有忠勇之士。”张苍望着眼前惨烈的一幕,连连叹息,“可惜,他们终究不能受到重用。我听说齐国的即墨大夫,在齐王建出城投降时,纵身自临淄城一跃而下。鲜血喷溅数丈远,眼珠子都滚至齐王建面前。” “是啊……” 陈平也是轻轻叹息。 即墨大夫绝对算是号人物。 他多次劝谏齐王建,让他勿要轻信秦国,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秦国鲸吞各国。特别是公孙劫入秦后,秦国吞并天下的速度暴增! 齐国岂能一直作壁上观? 齐国出兵合纵,尚有机会。 齐国不管,那就是等死! 当然,齐王建本身就是个蠢货。他的母后病危快死时,就告诉齐王建有个人可以用。齐王建当时没听清,希望能把这人的名字写下来。等他把简牍和笔取来后,他的母后就说已经忘记了…… 这操作也是绝了! 终于,齐王建的车驾来了。 这辆马车非常简陋,没有棚顶也无帷幔。他非常的胖,整个人都很臃肿。着宽大的紫衣佩木冠,因为齐国尚紫,以紫为尊。 围观的百姓皆是欢呼起来。 对着齐王建指指点点。 他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王! 而是秦国的俘虏,是战利品! 齐王建却挤出抹笑容。 他确实听不懂秦言。 但他知道这些人在羞辱他。 即便如此,还是得笑着面对。 自他入关起,这条命就不归他了。 他必须得要赔笑。 否则,他就会死! “停——” 李信策马行至最前面。 抬起手来。 后方旌旗摇曳。 所有锐骑同时下马。 齐王建也很识趣,在奴仆的搀扶下赶忙下车。他因为太胖的原因,动作相当笨拙。还没走小跑两步,就气喘吁吁的。 “吾等拜见丞相!” “建,见过公孙丞相。” 齐王建满脸恐惧。 因为太胖的缘故,连作揖动作都很滑稽,渭河两岸此刻爆发出阵阵如雷般的轰动。 按规矩来说,齐王建投降也好歹曾是诸侯。而公孙劫就算是丞相也是臣,肯定无需向公孙劫行礼。 但此一时,彼一时。 现在还有诸侯吗? 公孙劫是秦国炙手可热的红人。 位列三公之首,统揽百官。除了秦王,他就是普天之下最有权势的人。是真正意义上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齐王建虽然蠢,可他也怕死。 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公孙劫啊! “免礼。”公孙劫看向李信,微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本相听说,此次破燕你又出力甚多。率领锐骑率先冲进城,并且是杀进王宫,最后成功俘获燕王喜。” “嗯!” 李信坚定点头。 “行了,先回去吧。” “后面大王还要论功行赏。” 公孙劫甚至连看都没看齐王建。 毕竟他的昏庸堪比赵迁。 “公孙丞相,丞相!” “我是齐相后胜!” “为什么……要如此对我?!” 后胜跪倒在地,痛哭流涕。 第3章 山雨欲来,等待! 公孙劫都没说话。 数名锐士便将后胜控制住。 他们对公孙劫可是无比敬重。 哪会轮得到后胜放肆。 公孙劫看向后面的板车。 有着一车车的金玉珠宝。 秦国从来都是全都要! 这些年来的确给了后胜不少好处,其宾客也没少在秦国连吃带拿。可这些,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随着齐国覆灭,后胜就被抄家。他积攒的财富全都被秦国收回,甚至还带了些利息。 至于承诺? 秦国的承诺你也信?! 别天真了! 秦国的钱真以为这么好拿? 秦国干的可都是无本买卖。 不光要人干活,钱也要! “拖下去。” “不!!!”后胜悲愤无比,跪地叩首道:“公孙丞相,我可是为秦出力甚多。这些年来若非是我苦劝齐王,秦国恐怕也不能如此顺利的吞并诸侯。齐国能开城投降,也是我好言相劝。我对秦国有功,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一道道凌厉的眼神袭来。 就连齐王建都满脸的憋屈。 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他对后胜是无比信任。 无论任何要求,都会答应。 作为齐国相邦,地位超然。 可却背叛了他! 背叛了齐国! 亡齐者胜也! 公孙劫压根不想搭理他。 冷漠摆手,让人将他拖下去。 “公孙劫!!!” “你告诉我,为什么?” “我帮了秦国这么多!” “你为何要这么对待我?” 公孙劫只是冷笑。 居高临下的看着后胜。 “你会和一个死人解释吗?” “不!!!” 后胜悲愤哀嚎。 可很快就被拖下去。 连嘴里都被塞了块破布。 齐国队伍也再次启程。 公孙劫背着手,扬起微笑。 “这后胜以后可就惨了。” “做错事,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公孙劫神色从容,轻飘飘道:“越是在高处,就越要谨小慎微。” “师兄、陈君,我们走。” “唯唯!” 车驾缓缓驶出。 公孙劫这时则无比期待。 自他入秦起,已经过去五年。 正好是灭了五国! 但这还远远不够! 望着渭河两岸的黔首,公孙劫则是暗自叹了口气。秦国这辆战车,还是要稍微停下来些的。 …… …… 频阳,王宅。 王翦侧卧在暖榻上。 他眯着双眼,听着小曲。 还有数名细腰楚女翩翩起舞。 “父亲。” “大父。” 王贲带着王离走来。 乐师和舞姬非常识趣的离开。 “回来了?” “嗯。” 王贲脸上略显沧桑。 此刻心里头也很感慨。 承蒙大王信任,给了他们王氏泼天的富贵。赵、魏、楚、燕、齐五国,皆被他们父子所灭。 这是泼天的富贵。 同样也是限制! 现在王贲才明白,难怪王翦伐楚后就卸甲归田。每日在家里面走鸡斗犬,没事听曲看着舞姬,日子惬意又自在。 “齐王建已经入秦。” “至此,这天下再无诸侯!” “父亲,大王也已下诏,让我们共议帝号,您可有什么想法?” “勿要掺和这些事。”王翦拽紧了虎皮,不耐烦道:“我不会上书,你也勿要管。咱们父子已为王氏挣了厚实的家产,无需再争这些。” “贲明白。” 王贲点了点头。 他好奇的看向王翦。 “父亲,朝堂上可有何变化?” “有公孙丞相在,自然没有。” “太尉这职位……” “勿要去觊觎。” 王翦皱了皱眉。 秦国有三公。 分别是丞相、御史大夫和太尉。 这里面唯独太尉是虚设。 因为太尉是最高武职,统领诸军,负责各级军官的任免与考核。加上还有兵权的缘故,大王素来不喜。 秦国更倾向于是点将。 出兵的时候,任命上将军。 等凯旋归咸阳后,自动卸任。 另外,太尉和国尉是不同的官职。 两者职权也不一样。 王贲只得叹息点头。 太尉这职位极高。 试问有谁不想往上爬的? 他领兵灭齐时,就有部将问过这事,他们都认为应该由王翦担任太尉。秦灭六国,王翦是啃下最难啃的两块骨头。战功赫赫,不知多少人跟着他立功得爵,由他担任太尉也属正常。 “你可知我们爵位为何没变?” “为什么……” “和丞相是同样的道理。”王翦坐了起来,淡然道:“在你灭齐之后,一次性封赏,用来彰显功绩!” “明白。” 王翦打了个哈欠。 自伐楚后,他身体是愈发的吃不消。这不是他找理由急流勇退,而是真的不能再领兵。特别是大兵团作战,几十万人的性命啊…… “你们就老老实实的待着。” “等着大王召见便可。” “是!” …… 咸阳城,冯宅。 厅堂内人数甚多。 冯去疾位居正坐。 冯毋择,冯劫等人皆坐在前。 “父亲,大王要我们共议帝号。” “我知道。” 冯去疾眯着双眼。 他作为御史中丞,平时话都很少,只是默默做事。但因为踏实勤勉,所以是一步步升至御史中丞。 “毋择。”冯去疾看向冯毋择,“你此次立下不少军功,后面还要派遣至蜀地担任郡尉。按照大王的心思,恐怕是有意要让你练兵备战,好对西南夷动手。此次帝号,你就勿要出面。” “吾正有此意!” 冯毋择微笑点头。 冯去疾则依旧板着脸,认真道:“此次议帝号,恐怕还只是开始。按照大王的性格,后续会推行一系列的改革。你们各自也都想好,提前准备!” “秦已灭六国,但对我冯氏却只是开始。就算无法扳倒公孙劫,却也能继续往上爬。你们也都好好留意,争取谏言!” “唯唯!” 冯氏族人同时抬手。 冯去疾满意点头。 他对秦王还算是了解。 在灭赵前,就经常会埋怨。 秦国现在是真正的统一天下。 那么,摆在面前就有两条路。 是走郡县制,还是走分封制? 两条路一右一左,该如何抉择? …… 不仅仅只是冯氏。 整个咸阳城安静的都很诡异。 明明实现了无数人的心愿,可是却平静如池水。可关了门后,家家户户都在沉声商议。 他们也都知道。 议帝号仅仅只是个引子。 后面还需要改革制度! 这些才是他们需要博弈的点! 第4章 大秦帝国,我太想进步了! 秦王政廿二年,九月。 一辆辆马车自各地汇入丞相府。 诸多锐骑背后竖有旌旗。 他们自四面八方而出。 秦国就是一个人。 四通八达的官道水路就是血管,而这些负责传递消息的锐骑邮人就是细胞。他们和手握三尺木牍的乡吏,组成了秦国的基础。 秦廷自然就是中枢大脑。 秦王的意志将借此传遍各地。 咸阳城庄严肃穆。 鸡鸣时分,就有马车出宅。 他们穿梭于街道。 前面还有奴仆举着火把。 距离远的,那就得早起。 可是却无一人有不满的。 相反,全都是神采奕奕。 经宫门卫士核验身份,并且检查过车驾后,才放他们进宫。不论何时,安保措施都是第一位。 在家奴搀扶下,李斯缓步下车。此刻恰好是东曦初升,有些亮光。李斯须发灰白,头戴獬豸冠。 他抬起头来。 就看到一层层高耸的台阶。 他初为郎官时,就曾数过。 这里足足有三百六十阶。 中间的陛石刻有诸多瑞兽。 最显眼的莫过于那天命玄鸟。 陛石只供大王乘辇而过。 左右台阶才是给大臣准备的。 这日子过的还真快啊…… 李斯仔细整理好衣冠,确保没有任何疏漏。他初入秦时,仰仗荀子高徒的身份,顺利被吕不韦收为舍人。协助吕不韦,共同编撰《吕氏春秋》。靠着手书法,顺利脱颖而出。 再后来,他被举为郎官。 那晚,他有幸见到年轻的秦王。彼时他还未亲政,可却处处透着英气,年轻的让人羡慕。反观吕不韦斑白的鬓角,李斯就已全都明了。 吕不韦是相邦。 也是秦王政的仲父。 是凌驾于王权之上的存在! 这样的人,没有任何国君会容忍! 况且,吕不韦年纪已经大了。 秦王终有一日能够亲政! 就如雏鹰终有日会生出利爪,待他展翅翱翔之时,便是凌驾于九霄之上,俯瞰着芸芸众生。 所有人,都是他的猎物! 李斯是个聪明人。 在上蔡时就提出了厕鼠论。 留在丞相府相助吕不韦,那就是只厕鼠,只能食不洁,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怕的瑟瑟发抖。 若为秦王办事,那就是仓鼠。吃的是积粟,居大庑之下,也无烦忧,这就是大树底下好乘凉。 事实证明,他没选错。 就算吕不韦有十万户食邑又如何? 他已行成了国中之国! 这就是错! 李斯走的很慢。 每一步都走的很认真。 官海沉浮,就如逆水行舟。 这些年来他在幕后出谋划策,制定律法,让秦国有了夯实的基础。自公孙劫入秦后,他的恩宠也不见少。爵位稳步上升,赏赐更是没少过。 如今是爵至十七级,驷车庶长。 为九卿中爵位最高的! 说是位极人臣也不为过! 但是,他依旧想要往上再走走。 权力就如同是毒药,只要触碰就会上瘾。高高在上俯瞰众生,弹指一挥间便能决定无数人的生死。 这种感觉,太美妙了! 让人欲罢不能! 现在齐王建已经入秦。 诸夏九州尽归大秦! 而这还仅仅只是开始。 随着疆土倍增,秦国需要有很多事去做。不论是文臣武将,皆有其大用。可在李斯看来,仗基本上是打完了,后面还是得看他们的。 李斯来的极早。 待至章台宫门时,左右就只有郎官。他们各自举着火把,两侧还有炭火。最高处则挂着华灯,让章台宫永远都是亮着的。 李斯和郎官们打了个招呼。 他们也都不容易。 需要宿卫宫中。 当初他作为议郎,就无需如此。 他记得有回公孙劫入宫,恰逢有郎官打瞌睡。公孙劫便将羔裘披在对方身上,第二天那郎官就挨了三十笞刑。最后由中郎将李由,恭恭敬敬的将羔裘递给公孙劫,然后同样挨了三十笞刑。 郎官玩忽职守有罪,而你李由作为中郎将,自然也有罪! 狠啊…… 一点面子都不给。 当时李由差点没气哭。 毕竟公孙劫好歹也算是他师叔。 这么多郎官,为何就抓着他不放? 最后还是李斯开导他,说公孙劫打的对。正是因为有这层关系在,所以是爱之深责之切。 公孙劫打你,那是爱护你! 在宫中做事就是不能错! 除非能得到大王的赦免! 否则永远别想再受重用。 这些事,李斯看的很清楚。 很快,越来越多的朝臣抵达。 有拄着鸩杖的宗正公孙成。 有须发皆白,气喘吁吁的隗状。 有面色透红,神采奕奕的王绾。 他们看似和睦,皆笑着打招呼。可心里头都知道,接下来避免不了唇枪舌剑。这关乎到秦国未来的格局,也关系到他们每一个人的切身利益! 所以,他们必须要争! “李公来的倒是挺早。” “看来李公准备的很充足。” “斯只是起得早些而已。”面对试探,李斯则是面色如常,淡淡道:“反倒是左丞相气喘吁吁的,可要保重身体。” “哈哈,老夫还能再干十年!” 隗状强撑着大笑。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冷笑。 十年? 别做梦了! 隗状之子在伐楚时犯下大错,所率十艘大船被楚人袭击。足足上万石粮食,被大火焚烧。 大王是勃然大怒。 将其爵位一撸到底,贬为士伍。 现在就只是函谷关一守卒。 再也别想得到重用! 隗状也同样没落到好处,他私下接见楚人被人曝出,又被大王训斥。虽然没受到实质性的惩罚,但也有了间隙。 主要还是隗状年纪太大了…… 今年可都快七十岁了! 连上个章台宫都气喘吁吁的。 做事虽然勤勉,却敌不过时光。 隗状告老后,谁会接任左丞相? 李斯眯着双眼。 自朝堂诸公身上一一扫过。 是御史大夫王绾? 还是御史中丞冯去疾? 亦或者是备受宠信的姚贾? 李斯很清楚,还是要看后面的。 论功劳爵位,他们都相差无几。 后面还是得看大王如何决断。 随着秦国兼并天下,每日需要处理的政务越来越多。所以迫切需要能臣干吏,而不是只会说不会做的庸臣。 小半个时辰后。 他们传来阵阵骚动。 所有人同时向下看去。 “公孙丞相来了!” 第5章 大朝会,共议帝号! 公孙劫冠带齐全。 金印紫绶,玄端素裳。 手握一尺二寸的紫玉圭。 腰挂美玉,佩纯钧名剑。 沿着台阶,一步步而行。 他走的很慢,却无比扎实。 他还未完全出现,便听到诸多朝公的低声议论。两侧郎官无一例外,皆是长拜作揖。 “吾等恭迎丞相!” “吾等恭迎丞相!” “……” 两侧擂鼓不绝。 还能听到自大殿传来的钟声。 玄鸟王旗猎猎作响。 三公九卿,文武百官……皆是屏住呼吸。看着公孙劫缓步自右侧而出,先是那委貌冠,而后是如玉般的面庞。双眼清澈剔透,眼神坚毅果决。 “吾等见过丞相。” “诸公有礼。” 公孙劫浅笑回礼。 冯去疾等人皆是眼神复杂。 论能力,无人能出公孙劫右。 自他入秦起,秦国鲸吞六国的速度倍增。平均下来,一年灭一国。短短五年,秦国就已兼并天下。 公孙劫精通百家,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提出建立三年计划,让秦国能稳步的实现自身目标。通过推行农器,让粮食提升。又谏言宿麦,让百姓餐桌上多了面食。就算遭灾,总能还有活路。 还有……太多太多的事迹! 就如公孙劫入秦前说的那句话,如果他真的通秦叛赵,那天下的局势绝不会是今天这样! 事实证明,他做到了! 五年灭五国! 超出所有人的预料。 毕竟他们当初都曾讨论过。 想要鲸吞六国,非十年不可! 而且……公孙劫太年轻了! 年轻到让他们都嫉妒! 甚至比他们的孩子都要年轻! 遥想当初,秦国以六城为礼,换取公孙劫入秦,公孙劫就以六国报之。现在回想,秦王政是否是故意要卖粮给赵国,借此离间赵国君臣呢? 当然,这事已经不重要了。 公孙劫现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是秦国真正意义上的大君侯! 也是秦王最信任的宠臣! 他目前还兼任太师。 为诸公子之师! 其权势富贵无人可及。 “丞相来的还真及时。” “这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你们来的早,不也只能等着吗?” 姚贾皮笑肉不笑的揶揄。 一个个也都是话里有话。 公孙劫则是全当没听见。 他后面要做的事,终究会得罪很多人。为官多年,他知道这些都是无法避免的。就如昔日商君变法,用军功爵打破旧有的贵族体系。 哪怕在赵国没几人支持他,可只要对赵国有利,他都会坚定的推行。即便是背负骂名,他都不在意。 如果他怕,他就不是公孙劫了! “入殿!” 谒者的高呼声响起。 公孙劫手握紫玉圭,自右侧而入。隗状则自左侧,带着百官各自进门。殿内已有诸多御史,带着他们安排座位。同时也是督查百官,免得他们违背礼法。 别看山东六国天天嚷嚷着秦国是蛮夷,可实际上秦国很重视礼法规矩。在殿内不得嬉笑,更不能喧闹。如有违背,秦法可不是吃素的! 公孙劫面色如常。 即便是他,心里也起了涟漪。 秦国兼并天下,此次朝会是要共议帝号。还有未来的律法制度,都需裁定。包括第二个三年计划,也该做个中间总结,同时为第三个三年计划做准备。 这一天,公孙劫也等了很久。 他其实知道会有这么天。 可真的来临时,他也会激动。 “大王至!!!” 随着郎官的一声声通传。 秦王政乘辇车。 共有十二名武士以肩扛着。 自陛石而过,入章台正门。 群臣目光皆是看着他。 这时候的秦王无比耀眼。 头戴冕旒,着黑色朝服。 腰间的太阿剑很是惹眼。 王辇就停在陛下。 秦王政一步步朝王榻走去。 与此同时,百官皆是起身。 动作整齐,犹如一体。 “吾等拜见大王!” “大王万年,大秦万年!” 秦王政拂袖转身,安然坐下。 “诸卿,坐!” “谢大王!” 秦王政目光扫视群臣。 最后是看向了公孙劫。 两人对视了眼。 轻轻颔首。 最后拂袖抬手。 “奉常。” 王戊手握帛书,缓步而出。 面相群臣,抬手道:“廿二年九月,诏曰:异日韩王纳地效玺,请为藩臣,已而倍约,与赵、魏合从畔秦,故兴兵诛之,虏其王。寡人以为善,庶几息兵革……” “今寡人以眇眇之身,兴兵诛暴乱。赖宗庙之灵,六王咸伏其辜,天下大定。今名号不更,无以称成功,传后世。故令三公九卿,共议帝号!” 王绾快步走出。 生怕是会落于人后。 “臣尝闻:古有天皇,有地皇,有泰皇,而泰皇最贵。臣昧死上尊号,王为泰皇!” 而后越来越多的朝臣走出。 他们也是不断补充。 “命为【制】,令为【诏】,天子自称曰【朕】,臣尊【陛下】。” “大王,臣闻阴阳五德始终之说。周为火德,秦代周德当为水德,以征天命所归。故改改年始,朝贺皆自十月朔,衣服旄旌节旗皆上黑!” “更大河名为德水!” “吾秦数以六为吉数,故符、法冠皆六寸,舆六尺,六尺为步。大王乘六马,以彰吉数!” “……” 群臣皆是纷纷起身发言。 公孙劫则并未着急。 只是看着他们商议。 泰皇这尊号确实还行。 不过,还是不合政哥的心意。 他们不仅是在商议尊号。 同样还在讨论礼法制度。 比如秦国是水德,很多博士还把秦文公搬了出来,说他当初出猎获黑龙,此为水德之瑞。 有些制度是秦国已有,只是要在后续推行至各地。此次是系统性的提出,以证秦国的合法地位。 秦王政耐心听着他们讨论。 不过始终都没有表态。 他认为泰皇这名号差了些。 不足以彰显出他的功绩! 最后,他抬起手来。 群臣皆是戛然而止。 目光则落在公孙劫身上。 “丞相为何不说呢?” “劫以为诸公说的都挺好。”公孙劫握着玉圭而出,长拜道:“不过,泰皇这尊号还不够。今大王兴义兵,诛残贼,平定天下,海内为郡县,法令由一统。自上古以来未尝有,德兼三皇功盖五帝。故去泰,著皇,采上古帝位号,号曰【皇帝】,大王则为【始皇帝】!” 第6章 除谥法,爵二十级彻侯! 始皇帝! 群臣面面相觑。 德兼三皇,功盖五帝! 号为皇帝! 如此名号,当真是至尊无极! 还得是公孙劫啊!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终于,秦王政笑着点头。 “善!” “知朕者,劫也!” “朕为始皇帝,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 “陛下万年,大秦万年!” “陛下万年,大秦万年!” “……” 群臣皆是抬手高呼。 此刻称呼也都已经更改。 从今往后就是大秦始皇帝! 秦始皇冕旒抖动,淡淡道:“朕记得远古时代有名号而无谥(Shi)号,至中古时代,死后根据他生前的行为追加谥号。而谥号以文为最,经天纬地曰文,道德博闻曰文,慈惠爱民曰文……” 谥法起源多种多样。 就现在来说已经很成熟。 像国君的谥号是怎么来的? 国君死后,由臣子共同商议制定。 秦始皇环顾群臣,拂袖道:“谥法不除,则子议父、臣议君。甚无谓,朕弗取焉。故自朕起,除谥法。传至后世,则以二世、三世计数!” 此言一出,瞬间哗然。 除去谥法?! 诸多礼官面面相觑。 也没想到秦始皇会如此果决。 公孙劫站在前面,也是颇为感慨。了解秦汉历史,就会发现政哥、胡亥甚至是子婴,其实都没有谥号。 这就是政哥干的事! 他认为臣子没资格议论他! 这种做法有好有坏。 而这就是政哥的性格。 “陛下!” 有礼官快步走出,抬手道:“谥法自古就有,相传为周公所定。因为有谥法,方能约束国君。国君若想留下好名声,就要处处克制。今陛下除去谥法,未来又当如何?” “荒谬!” 李斯快步走出。 冷冷看着面前的年迈礼官。 “就如足下所言,谥法自古就有。”李斯直勾勾的看着他,“既是如此,那为何还有赵迁等庸主昏君?谥法本就无法约束国君,反倒有非议之嫌。况且国君所为非谥号就能概括,岂能一概而论?” “臣附议!” “臣附议!” “廷尉所言甚是!” 诸多大臣纷纷出言附和。 他们也都觉得没毛病。 这世上不是非好即坏的。 有很多决策,都有利于后世。 不能简单的以好坏评判。 “太史令!” “臣在。” 秦始皇大手一挥,“将今日廷议所言,悉数记录整理。待朕复审后,昭告天下!” “臣遵制!” 礼官涨红着脸。 最后只得愤然退下。 公孙劫则是神色从容,继续抬手道:“陛下,今秦已并天下。臣以为有几件事更为重要,当尽快推行。” “丞相请言。” “秦法使民有功而受赏,当赏赐王老将军等有功之人,以安天下黔首。” “可!” 秦始皇认真颔首。 他环视群臣,长舒口气。 这件事他本身就打算做。 只是正好由公孙劫提出而已。 “三年以来,公孙丞相居功至伟。为秦制定三年计划,兴建天下之窗。且有灭楚大功,故当进爵为二十级彻侯。加赐泾阳食邑,共计万五千户!另赐,剑履上殿!” “臣,拜谢陛下!” 公孙劫抬手长拜! 这些封赏并不意外。 因为这都是他应得的。 唯独这剑履上殿,让公孙劫有些意外。包括群臣在内,也都是议论纷纷。上朝是有规矩的,大臣们都需解下佩剑,并且脱下鞋履只着足衣。 “王老将军。” “老臣在。” 秦始皇看着须发皆白的王翦,沉声道:“将军劳苦功高,为秦灭楚。俘获荆王,遂定荆江南地,降越君。故进爵为二十级彻侯,侯名:武成,赐频阳食邑五千户!” “老臣,拜谢陛下!” 王翦此刻是老泪纵横,长拜作揖。彻侯是秦国爵位最顶端,自有彻侯爵位起,至今以武功封侯的唯有王翦一人。 这不是说白起的武功不够,可他终究未能封侯,而是武安君。昭襄王时期可不是没有侯爵,就如范雎就被封为应侯。只是对武将,历代秦王都很吝啬。 至于君号? 其实也不算差。 严格来说是没彻侯尊贵的。 但有时又不逊于彻侯。 “王贲!” “臣在!” 王贲神采奕奕,缓步走出。 秦始皇打量着他,沉声道:“汝为秦国扫清诸侯余孽,连灭燕代齐三国。今日亦进爵为二十级彻侯,侯名:通武!赐频阳食邑三千户!” “臣,拜谢大王!” 王贲同样长拜。 此时此刻满朝皆是哗然。 一门两彻侯?! 无数羡慕的眼神同时看向他们。 王氏现在绝对是秦国第一豪族! 可王翦心里则都清楚。 这意味着王氏以后没机会了,像很多朝臣武将告老或是死后,国君往往都会多给些好处。 如此殊荣,王翦也很感慨。 主要还是他不敢揣测上意。 谁知道究竟是好,还是坏? 秦始皇没有停下封赏。 “宗正公孙成,封伦侯昌武侯!” “御史大夫王绾,封伦侯!” “少府赵亥,封伦侯建成侯!” “冯毋择,封伦侯冯毋择!” “……” 后面就全都是伦侯。 他们的食邑是千户以内。 短短一日,秦国多了三名彻侯,十位伦侯! 秦灭六国之战,让很多人爵位飙升。其余封赏则交由公孙劫根据军功评定,届时再交给秦始皇复审。 现在秦国已得天下。 多封些侯爵也属正常。 没被封侯的当然也有,可却没人有异议。封侯这种事必然是要慎之又慎,陛下又是素来谨慎。现在一股脑封侯,只能说明秦始皇早早就已算好了。 况且封赏这玩意儿不能要。 秦始皇给的,那才是你的! 如若不给,可不能有异议! 这里面最出色的莫过于公孙劫。 食邑已经超过了万五千户! 王翦和王贲加起来都没他多! 而且,公孙劫还能剑履上殿! 关键他是刚刚开始而已…… 可王氏父子很明显要急流勇退,告老归乡。毕竟他们已爵至彻侯,肯定要给年轻人让位置。 “呼……” 秦始皇长舒口气。 而后又看向公孙劫。 “丞相,现在还有何谏言?” “有。” 公孙劫淡然走出。 这才哪到哪? 要说的要做的还很多! 第7章 大雅之乐,秦颂! “昔列国伐交频频,战火不休。” “今上并天下,众望所归。” “故臣昧死言,望上大赦天下。以彰秦德,尽收民心。” 公孙劫掷地有声。 百官皆是看着他。 这条提议其实不算什么。 秦王政自是点头。 “准!” “陛下仁德!” 公孙劫顿时一笑。 如果读过史记的,就知道里面有很多错漏。比如太史公评价政哥,说他是刚毅戾深,事皆决于法,刻削毋仁恩和义。于是急法,久者不赦。 但这话纯属扯淡…… 秦国如何赦免,是有律令规定的。什么人该放,什么人不该放。赦免是罪减一等,不是说全都免了。要是杀人犯和小偷都被赦为黔首,恐怕秦国都会陷入动荡。 公孙劫前世去过些博物馆。 就记得看到过份里耶秦简。 讲的廿三年时,有伙盗墓贼就遇到了戊午赦。从犯被赦免为庶人,主犯原本是死罪的,则被赦为城旦。 历史需要辩证的去看。 公孙劫并不否认秦国有其弊端,比如赋税过高,或是徭役过重,又喜好征伐。但不该凭空捏造,否则和造谣有何区别? 就说赦免这事,小规模的恩赏都不算,光出土的秦简就记载有三次。像公孙劫这回提出,政哥便直接答应,就足以证明他确实有这打算。 “大赦天下,就定于廿三年正旦后。”秦王政看向不远处的李斯,“廷尉,此事就全权交由你处置。” “臣遵制!” 李斯同样抬手应下。 作为廷尉,律法这块都由他负责。 毕竟是专业对口,得心应手。 公孙劫则没着急退下,继续道:“今上已更名号,大雅之乐已不能彰显秦德。臣以为可令乐师谱曲《秦颂》,用于朝贺廷议。” “秦颂?” 公孙劫认真点头。 礼乐对国家而言很重要。 演变到后世那就是国歌。 浓缩了一个国家的精气神。 就好比唐朝最出名的莫过于秦王破阵乐,此曲一出就犹如神助,甚至可以说变相的为唐朝续了十余年的命。 凡大邦,必有大乐! 这年头的大雅之乐相传是周公所作,在各国流传甚广。像秦国若是演奏,将动用数百名乐师。各种乐器应有尽有,像鼓、瑟、琴、筑、笙、钟、磬、缶…… 雅乐宏伟庄严。 更能彰显出大国威严。 像寻常小国压根玩不转。 光是这数百名乐师从何而来? 公孙劫取出簿册。 这是他早早就写好的词。 但目前的曲还未定下。 不是他不会,而是他没这时间。 秦始皇没有接下。 而是让胡毋敬代为念诵。 “皇帝之功,勤劳本事。” “上农除末,黔首是富。” “……” “六合之内,皇帝之土。” “西涉流沙,南尽北户。” “东有东海,北过大夏。” “人迹所至,无不臣者。” “德兼三皇,功盖五帝。” “莫不受德,各安其宇!” 洋洋洒洒数百字。 通篇几乎就是歌功颂德。 这年头要当个馋臣也是要有本事的,一句卧草走天下肯定是不行的。 秦始皇呼吸略显急促,虽然还未配上乐曲,可这篇词却是深得他心。如果再配上大雅之乐,必将彰显秦国鲸吞六国之气势! 李斯也不由看向公孙劫。 此刻是发自内心的佩服。 他拜师荀子,主要学得是治国安民的帝王之术。至于其他学问,他接触的甚少。而公孙劫是学究百家,就没有他不会的。早些年在赵国时,他就编撰《千字文》用以稚生启蒙。 这些年来公孙劫一直在出谋划策,或是改善农桑提升工艺。渐渐的,他们也都忘了公孙劫的身份。 他是荀子的亲传弟子。 也是最优秀的传人! 在文事上的造诣极高! 胸有诗书,满腹经纶。 喜好音律,尤擅琴筑。 只是平时交往,会让人忘记这些。 “准!”秦始皇又看向王戊,“奉常,《秦颂》之曲就由你负责,务必要尽快谱成!” “臣遵制!” 王戊抬手应下。 奉常位列九卿,掌宗庙祭祀礼仪,属官有太乐、太祝、太宰、太史、太医。既然要为《秦颂》谱曲,那自然由掌管宫廷音乐的太乐负责。 王戊则是面露苦色。 公孙劫这篇词写的极好。 大气磅礴,如黄钟大吕。 要想谱曲配合,绝非易事。 还好,还好…… 他此前抓获了名燕国乐师。 此人琴技高超,擅长谱曲。 届时正好引荐给陛下! 秦始皇轻舒口气。 他环顾群臣。 “另外,冕旒衮服太过繁琐。且为周制,不合秦德。朕数年前就曾说过,待朕兼并天下,必要废除衮服!故自今日起,灭去礼学,郊祀之服皆以袀玄,踏乌舄织履,佩通天冠!” “吾等遵制!” 众人皆是长拜。 而秦始皇则是大手一挥,来了个中场休息。乘坐帝辇,要先去更换服饰。这件事是秦始皇早早就定下的,所以袀玄早就制好,今天只是正式宣布而已。 这场朝会已持续个把时辰。 他们也都能暂时休息会。 婢女则送来些蔬果温水。 公孙劫吃着枣子,面无表情。虽然秦始皇暂时不在,可他们依旧保持着安静有序。没有人交头接耳,更无人喧闹,只能听到些许咀嚼声。 王绾眯着眼。 目光则落在前方的隗状身上。 看这老头不住咳嗽,还要靠人搀扶去方便,不由轻笑。哪怕隗状再怎么坚持,他的年龄摆在这。 从此次朝会就能看出来,秦始皇是个处处求新求变的人。他素来不喜守旧顽固的老臣,而是重用少壮派。加上隗状接连做错了些事,这左丞相的位置还能坐稳吗? 王绾又看向公孙劫。 眸子深处闪过抹绝望之色。 封侯拜相,食邑万五千户! 偏偏他又如此的年轻…… 这位置公孙劫怕是能坐几十年! 能把他们,甚至他们的孩子都熬死! 短暂休息后,帝辇再次出现。 众人皆是起身。 此刻的秦始皇头戴通天冠,没有冕旒的遮掩。服袀玄,也就是纯玄色的深衣制礼服,而衣与裳同色,像领口、袖口这些则为赤色,宽袖长坠。 袀玄更为简练些。 也透着秦国的务实精神。 不喜繁琐的礼制,追求实用。 公孙劫再次起身长拜。 “吾等拜见陛下!” “陛下万年,大秦万年!” 第8章 封建VS郡县,一国两制? “诸卿免礼,坐。” 秦始皇现在是相当精神。 正坐于帝榻,轻松许多。 原本的衮服太过繁琐,就如累赘。他还是更喜欢这套袀玄,穿上去相当舒适,走起路来都轻松许多。 衣裳还是要以舒适为主。 先前的衮服简直是反人类! 这时候有年轻儒生缓步走出,他抬手长拜,认真道:“今上尊为皇帝,臣昧死言,可追封先王为太上皇。诸公子,也当更为皇子以正法统!” “可!” 秦始皇仅仅只是吐出一个字来。 他对先王其实并无多少感情。 可于国有利,便可行之。 他打量着面前儒生。 “朕记得你,你是叔孙通?” “你的老师是孔鲋?” “正是。” 青年满脸惶恐,连忙长拜。 “呵!” 秦始皇只是冷笑。 他记得叔孙通。 灭魏后,他就想召孔鲋入秦。毕竟孔鲋是孔子八世孙,也算有些号召力,当时正好是居于大梁。可孔鲋以丧母为由,让弟子叔孙通代为效力。 叔孙通与时变化,与固执的儒生完全不同。他入秦后很会做人,甚至伪造孔子之言,预言秦国必定能够王天下。 秦始皇当然知道是假的。 可还是留下了叔孙通。 公孙劫则是打量着他。 叔孙通可是秦汉时期的节奏大师,就连太史公对他的评价都很让人玩味。说他是希世度务,制礼进退,与时变化,卒为汉家儒宗。 嗯……与时变化! 秦二世时,叔孙通为博士。当时有使者自东方来,汇报了陈胜吴广的叛乱,说他们已攻下蕲县,攻至陈郡。 其余人皆是谏言。 这是造反啊! 必须得派兵平叛! 唯独叔孙通上书,说这些只是偷鸡摸狗的盗贼,根本不足为虑。后面各地的郡卒县兵都会出手,无需担心。 秦二世大喜。 还给了叔孙通赏赐。 这家伙立马卷铺盖跑路。 他先投奔项梁,结果项梁战死。 他转投义帝,结果被迁至长沙。 他留下侍奉项羽,结果彭城被攻陷。 于是乎,他投靠了刘邦…… 叔孙通显然也是抛砖引玉。 他这话一出,儒生们蠢蠢欲动。 所有人的谏言也是愈发大胆。 就连王绾都有些按耐不住。 “臣闻殷周之王千馀岁,封子弟功臣,自为枝辅。今陛下有海内,而子弟皆为匹夫。秦国疆土以万里计,若无封土,则难相救。臣昧死言,请立诸子!” 秦始皇挑了挑眉。 心中则有股火焰燃烧。 这儒生名为淳于越。 他也有些印象。 只是他并未着急。 环视群臣,淡淡道:“诸位以为如何呢?” “臣以为甚是!” “臣附议!” “臣附议!” 王绾抬起头来,握着玉圭的手都在颤抖。这件事他是权衡许久,也知道有些大胆,可这关乎到他能否更进一步! “禀上,臣有不同的想法。” “哦?” 秦始皇打量着王绾。 带了些期许。 “御史大夫请说。” “臣以为,封建与郡县也可并存。今诸侯初破,而燕、齐、荆地远,若不置王甚为不便。还请立诸子,唯上幸许。” “呵……” 秦始皇则是一笑。 环顾群臣。 “诸卿以为如何呢?” 他们面面相觑。 附和者众多。 就算是公孙劫都暗暗点头。 这和史书上记载的倒差不多。 王绾的提议其实很有意思。 简单说就是一国两制! 秦国的疆土摆在这,秦始皇能实控的地方并不远。受限于通讯,导致偏远地方的消息很难传递。 就以辽东来说,消息一来一回少说也得要半年。如果辽东出现叛乱或是危险,等咸阳知晓再派兵,起码也要半年! 怕不是黄花菜都凉了…… 所以王绾想的就很明确。 燕、齐、楚三地太过偏远,就在这里搞分封。至于其他地方包括中原,就继续推行郡县。这种做法,就有些类似后世的郡国并行,说是一国两制也不为过。 可惜啊…… 公孙劫轻轻叹息。 他们低估了政哥的决心。 而且,他们显然忘记了些事。 “禀上,臣以为不可!”李斯坚定走出,铿锵有力道:“昔周天子所封子弟甚多,然三代之后疏远,相互攻伐如仇寇。今海内赖陛下神灵一统,皆为郡县。若因地方偏远而分封公子,三代之后恐怕又生叛乱!” 声音洪亮。 此言一出,朝堂气氛变得无比诡异。他们面面相觑,越来越多的人站出表达看法。但支持王绾的,明显是更胜一筹。 王绾所言与儒生不同。 他是结合了秦国现状,决定走一条符合秦国的特色郡县制。结合了分封的优缺点,为秦国考虑甚多。 公孙劫静静的看着他们表演。 纵观历史,封建和郡县都在互相制衡。就拿西汉时期的郡国并行制,确实挺好。可结果就是各种叛乱,并且和中央有着利益上的冲突。 人家是天高皇帝远。 会服你相隔千里的皇帝? 所以,文帝时期就开始削藩。 景帝采晁错建议,引发齐国叛乱。 至武帝时期,则施行推恩令。又制定左官律、附益法削弱诸侯势力,到武帝晚年时期,封国已无行政职能。昭宣之后,封国等同郡县,郡国并行制实质转变为单一郡县制。 两晋时期又搞了藩王。 结果就是八王之乱,五胡乱华。 再到唐朝时期,他们管理藩王的制度就很有意思。没有实际封地,只享受食邑和俸禄。可后来又搞了个节度使,这和藩王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宋朝时期的藩王武将则被限制的死死的,可这时候的外敌又来了。等明朝上位,藩王制度又死灰复燃,他们享有封地、兵权,并且能够世袭。 相较于裂土封王,公孙劫更倾向于是郡县。在他看来,封建完全就是在开历史倒车。 秦国好不容易平定诸侯。 现在又要复立诸侯。 这不是给子孙后代埋雷吗? 没错,这是有好处。 但坏处也不少! 秦始皇抬手轻叩木案。 全场顿时寂静无声。 他的目光又落在公孙劫身上。 “丞相,你以为如何?” 这一刻,百官皆是看向公孙劫。 是啊! 公孙劫又有何看法呢? 第9章 读史明智,海内皆为郡县! 公孙劫缓步走出。 所有人的目光皆在他身上。 在他身上有着太多的标签。 但他最不需要怀疑的就是能力。 他又有何想法呢? 公孙劫先是朝着秦始皇行礼。 面向朝公,再次抬手。 “诸公讨论的都很热闹。” “各抒己见,皆有其因。” “即便是劫也受益匪浅。” “至于御史大夫所言……” 咕嘟! 王绾死死握着玉圭。 此刻心里头也是咯噔了下。 望着公孙劫,无比忐忑。 “呵,本相就先不评价。” 公孙劫摆了摆手。 示意舆官将帛图放下。 “只是本相有一事不解,还需御史大夫解惑。”公孙劫缓步向前,“秦国虽灭诸侯,可诸夏九州却未完全占领。御史大夫认为燕、齐、楚三地甚远,故要立公子为王。敢问足下,待秦攻占岭南后,需要立多少王?” “攻下西南夷后,要立吗?” “向北攻灭胡戎,要立吗?” “甚至是更远的箕子朝鮮!” “那么,秦国得立多少王?” 王绾顿时哑然。 其余支持分封的也都傻眼。 公孙劫步步紧逼,就这么看着他。 “御史大夫以燕齐楚较远而要置王,莫非是在说我大秦未来再难拓土开疆?” “臣……万死不敢!” 王绾顿时就慌了。 他可从未得罪过公孙劫啊! 怎么就步步紧逼呢? 他会这么想,纯粹是不了解公孙劫。因为公孙劫是平等的创飞所有人,没有党争盟友的这一说法。不合他所想,必然就会出言驳斥。 秦始皇高居帝榻。 捋着胡须,甚为满意。 他环顾群臣,淡淡道:“另外,本相常说读史可以明智。以史为镜,更可知兴替。诸公附和也好、驳斥也罢,竟无一人提到蜀国?” 蜀国! 这也是个历史悠久的地方。 曾几何时还曾助周武王伐商。 他们虽是土蛮,却早有了文明。 他们的青铜文化也很兴盛,早期还有蜀山氏、蚕丛氏、鱼凫氏、开明氏等文明。 公孙劫目光环视。 最后落在冯去疾身上。 他知道这家伙很想开口。 “冯公为御史中丞,必然通史。” “惠文王九年发生了何事?” 冯去疾缓步走出,抬手朗声道:“惠文王任命司马错为将,挥军伐巴蜀。封蜀王之子为蜀侯,以陈壮为相。后六年,皆反。惠文王大怒,挥军再伐蜀。” “继续。” 公孙劫听得很满意。 冯去疾显然也是早有准备。 而李斯则眯着双眼。 此刻也都已明了。 公孙劫这就是反驳王绾所言! 并且是用秦国历史打他的脸! “十七年,惠文王忌惮蜀人。后分封公子恽为蜀侯,又且迁万户秦民入蜀。至昭襄王十四年,王疑蜀侯恽欲反,令其自裁,诛其臣近三十人!” “昭襄王十五年,王又封公子绾为蜀侯。至三十年,蜀侯绾欲反,王又诛之。昭襄王震怒,至此废蜀侯国,置蜀郡!” “……” 满朝寂静无声。 王绾只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疼。 这些事他自然也都知道。 甚至他就是这么想的。 却没料到被公孙劫当众戳穿。 王绾的想法压根不新鲜。 秦国当初就是这么干的。 自商鞅变法后,就是郡国并存。蜀地、义渠皆是如此,包括穰侯、吕不韦、嫪毐,这类大君侯也都有封地。 政哥为何会坚持郡县? 其实就有这些原因。 秦国对蜀国其实更好,因为他们毕竟更远。惠文王、昭襄王多次复立蜀侯,可迎来的却都是背叛。 反观巴郡呢? 人家过得都好好的。 却从未有过叛乱。 政哥当然知道郡国并行的好处,也知晓王绾等人的想法。可公孙劫却用蜀国证明,郡国就只会迎来背叛! 此刻王绾已是汗流浃背。 他低着头,一言不发。 只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疼。 …… 秦始皇长舒口气。 果然,还得是公孙劫! 所说甚得他心! 至于其他大臣说的也还行。 封建和郡县,本就无法共存。 这是秦国已经走过的路。 他为何要走回头路? 王绾想的很好,好似是糅杂了两种制度的优点,可他却忽略了缺点。燕齐楚三地较远,所以要封王。 那后面开疆拓土,要不要封王? “所以丞相认为郡县制更好?” “臣是要说,世易时移。”公孙劫缓步向前,指着舆图道:“制度要符合当前国情。就以御史大夫所言,臣认为毫无必要。燕齐楚确实远,但来往通讯并非难事。此暂且不表,臣后面再说。” “……” 王绾再次遭到暴击。 此刻心里也有了些怒火。 通讯不是难事? 一来一回,少说得要大半年! 你还能如何做? “裂土封王,臣认为言之过早。”公孙劫继续抬手,“未来秦军走向更远时,大可封王赐印,以彰秦德。本相现在可以说一句,海内为郡县、海外为分封!” 此刻众人皆是哗然。 海内郡县,海外分封? 这目标也太过宏远了! “至于偏远郡县,臣倒是有个想法。陛下可派公子为封疆大吏,共同治理郡县。如若做的不好,今后也无需想去海外封王。每隔数年,公子皆需调至他郡。” 秦始皇揉着胡须。 同样也是在思索着。 “自商君变法起,宗室子弟无功皆不可得属籍。”公孙劫则是心领神会,继续道:“公子为吏,在秦国有诸多例子。昔日惠文王之弟华,为秦死战。还有严君,不仅为将还曾任相。还有宗正昌武侯,当初也曾多次为将。” 公孙劫是侃侃而谈。 准确说,诸侯宗室出将入相的都有,可从基层开始干起的并不多。他权衡利弊,才想到了这法子。 同时也没有把话说死,而是让秦国能着眼于海外。比方说如果有朝一日能夺取箕子朝鮮,在公孙劫看来就是封王更合适。 因为他们距离太远。 秦国是真没法实控。 他们哪怕说以后真的造反,也因为距离较远无法威胁到后方。后续如何用推恩令这种手段削藩,这都是后话。 就目前来说,还是以郡县为主。同时令公子为吏,每隔个任期就都要调走,也能避免他们结党营私。同时,还可让地方更易听命于中央! 那是否有可能叛乱? 肯定有的。 但这和公子没太多关系。 秦始皇抬起头来。 此刻就连他都有些意外。 当即是看向其余廷臣。 “诸卿以为如何?” 第10章 真正的大一统! 群臣面面相觑。 很多人皆是面色不善。 你公孙劫了不起,你清高! 分封对他们都有好处。 分封建国,就意味着官爵增多。 燕齐楚三地若能建国,便需丞相等官爵实之。地方是小了些,可那也是丞相。俗话说宁做鸡头,不做凤尾。有的就算是个岛,政客也要闹着独立建国。 这里面可都是利益。 关键公孙劫是真不当人。 他们撺掇着封国,是想上位。公孙劫不仅断了他们的念想,还要让诸公子为封疆大吏,抢他们的位置! “臣以为丞相此言谬矣。” “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丞相以蜀国叛乱,而断言封国也会叛乱,这不仅是质疑陛下,更是质疑猪公子!” “臣附议!” “郡国并行,方为上策!” “丞相令公子为封疆大吏,就能杜绝叛乱?况且边郡危险,南方湿热更有水蛊。派公子为吏,恐有谋害公子之嫌!” 群臣激荡。 纷纷站出来驳斥。 就连隗状都持圭谏言。 一个公孙劫就够他们头疼了。 更不用说那些年轻的公子。 这不是抢他们的饭碗吗?! 那他们以后该如何进步? 俗话说一个萝卜一个坑,官职就这么点。公子占一个,就意味着他们背后的宗族子弟就少了个机会。 这关乎到宗族利益。 自然不可能让步! “丞相说读史明智,可丞相自己都未读通。”隗状缓步走出,“昔日严君、公子华出将入相,是因那时秦国尚弱。今陛下令四海归一,天下英才尽归大秦,何至于要公子冒险远行?” 越来越多的朝臣站出来。 王贲本想出言帮忙,而王翦只是瞥了他眼。这年头文臣武将的区别不大,但这事他们没必要掺和。他们现在帮忙,只会是害了公孙劫。 当然,也有支持公孙劫的。 姚贾就站了出来,不屑道:“左丞相所言太过偏颇。吾秦法有言,宗室非有军功论,不得为属籍。宗室公子也有报效之心,为何不能为吏?他们出牧边郡,更能知晓大秦艰难。总好过身在宫闱,不知民间疾苦的强。” “臣附议!” “臣附议!” 左右两边是唇枪舌剑。 皆是互不退让。 右侧以公孙劫为首,还有姚贾和李斯等人的全权相助。至于左侧,自然是隗状和王绾他们。 双方你一言,我一语。 自公孙劫入秦后,还是头次争得如此厉害。毕竟是关乎到秦国未来制度,还有他们每个人的利益! 终于,秦始皇抬起手来。 他环顾群臣。 朝堂皆是寂静无声。 “天下共苦战斗不休,以有侯王。赖宗庙之灵,天下初定。若复立国,树兵也,而求其宁息,岂不难哉?右相议是!” 终于,众人悬着的心死了。 王绾紧握玉圭,合上双眸。 就连隗状都面色难堪。 很明显,他就是冲动了。 主要还是隗状自己也有危机感,他知道自个在这位置上待不长了,就想着给宗族子弟铺路。 如果促成分封建国,那机会更多。就算不能分封,也绝不能让宗室公子和他们争抢官吏的位置。 “至于公子出牧边郡,此事暂且不议。”秦始皇淡淡开口,没有将话说死,继续道:“丞相有句话说的甚好。海内为郡县,海外行分封。诸卿也当眼界放宽些,勿要如此短视。” “吾等遵制!” 群臣皆是抬手作揖。 太史令胡毋敬则是提笔而书。 将廷议内容悉数记下。 后面可要作为基本国策,昭告天下。 秦始皇则继续看着公孙劫。 “丞相可还有何要谏言的?” “有!”公孙劫长舒口气,“既然要行郡县,臣以为目前可将天下分为三十六郡。一郡人口近百万,毁去诸侯所修城防。令天下为通途,车马可畅通无阻。” “准!” 这事也是早早就定下的。 公孙劫发话也是敲定下来。 冯去疾立场转变的也很快,他快步走出道:“既行郡县,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建立起大一统的制度。故可一法度衡石丈尺,车同轨,书同文字。” 秦始皇点头称善。 这才是他心中所想。 全都统一一哈! 统一文字! 统一思想! 统一车轨! 统一度量衡! 这才是秦国应该做的事! 这是他年幼时就曾立下的宏远。 他从赵国逃回秦国,就因为车轴间距不同,导致险些翻车。还有度量衡,也不尽相同。好比齐国很少给粮食称重,而是用特制的方升。就如春秋时期的田成子,为拉拢民心就采用小斗进、大斗出的法子。 就治理国家而言,肯定是统一起来更容易。否则都是一石粮食,有的重而有的轻,那收上来的赋税算什么? 所以,必须得统一! 百官们又恢复过来。 抓住机会,纷纷上前谏言。 关于这事,还是很一致的。 秦始皇目光落于李斯身上,淡淡道:“统一文字方面,就由廷尉负责。由太史令胡毋敬,中车府令赵高辅佐。以大篆籀文为基础,采小篆而推行。各郡县官方文书,必以小篆而行!” “臣等遵制。” 李斯抬手应下。 公孙劫则是默默的看着。 他前世也看过史书,说的是秦始皇统一天下后,推行小篆为官方文书。可实际了解后就知道,这压根不可能。文字的演变推广,并非一朝一夕的事。 小篆其实早早就有。 并不是统一天下后才有。 而是演变了数百年才确定。 据他所知,后面秦国还会推行隶书。因为小篆终究是有些繁琐,而隶书则要较为简练些。 公孙劫则是暗自记下。 群臣议论纷纷,你一言我一语也是相当热闹。他们各自说出自己心中所想,秦始皇听得也很认真,同时让人将这些都记下。 国家大事不是这么快敲定的。 后面还得继续开会研究。 最后由秦始皇决定。 隗状这时则缓步走出。 他看向公孙劫,抬手道:“丞相刚才说偏郡通讯并非难事,状斗胆一问,丞相打算如何做?” 公孙劫顿时轻笑。 他看着隗状,只觉得可悲。 这老头现在就是个疯狂的赌徒,赌输了一次后,他就疯狂加码。王绾都没有再追问,反倒是隗状又提出此事。 要知道政哥已经决定好了。 秦国以后就行郡县制! 坚决不走郡国并行的回头路。 隗状现在问询,是想要做什么?! 秦始皇皱着眉头。 其实,他现在也挺好奇的! 公孙劫究竟有何良策? 第11章 邮制,水陆空三位一体 公孙劫缓步向前。 面对他们的质疑,很是从容。 秦国的邮驿制度已经很完善。 只是距离较远,慢了些而已。 “方才姚公刚好提到,要将诸侯的遽、驲、置等不同名目统一为【邮】。” 姚贾心领神会的一笑。 邮驿主要就是由典客负责,他麾下属吏名为行人,就兼职干这活。邮传实行接力传送,沿固定路线由专职人员分段递送,而地方设有【督邮】监管。 各国自然都有,只是称呼不同。 所以他建议全改成邮,方便管理。 这事可不好干…… 还要派专人疏通官道,绘制舆图。 姚贾预估起码得要两三年才能完善,因为燕齐楚三地实在是太远。派遣出去的行人往返各地,也需要时间。 公孙劫没有着急。 他又看向身后的李斯。 “此外,秦国也制定有诸多律法控制。以《行书律》规范文书收发,以《传食律》供给人马粮草。邮路沿途还有【传舍】,供邮人休息。” 公孙劫是侃侃而谈。 秦朝就是这样个国家。 没有前人可借鉴。 就只能自己思索解决。 这对皇帝大臣都是个考验。 提及政哥的功绩,很多人都能说上来些。可在公孙劫看来,秦国的邮驿制度极其完善,是皇帝能实控边郡的最大依仗! 像收发文书都有规定。 时间、地点、人物都要登记造册。 秦律明文规定,类似皇帝诏书这类急行文书,必须得要立刻送出,不允许稽留片刻。就算是普通文书,也必须在当日送出,不允许积压! 唔……有网购快递那味了。 为防止泄密,不同文书会用不同文字传递。并且还会在绳结处用封泥,再盖上玺印,防止途中私拆。 至于想仿造? 官方用的封泥可不是谁都能仿的。 况且仿造封泥,乃是死罪! “负责传递文书的,皆是精挑细选。需体格强壮,行止轻捷,名为轻车、赾(iin)张、引强、中卒。他们所经之处,任何人不得阻拦。” 公孙劫缓缓讲述。 姚贾则是向前补充。 “不仅是这些,在南方水系发达之处,也有邮人乘舟而传递文书。” “典客说的没错。” 大殿内甚为安静。 他们都注视着公孙劫。 很想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秦国是以法家治国,所以最注重时效。加上要推行郡县制,就更在乎消息传递,起到及时响应的效果。 “目前邮驿以水陆为重,现在可多加一种。”公孙劫抬手指天,“秦之先,为玄鸟陨卵而生。既是如此,为何不能以飞鸟通讯?今后邮驿就以水陆空而行!” “荒谬!” 隗状涨红着脸怒斥。 用飞鸟传递消息? 你糊弄鬼呢! 王绾蹙眉走出,抬手劝阻道:“丞相,朝堂之上不可妄言。绾忝为御史大夫,斗胆劝丞相句,勿要因此削爵!” “臣昧死言,惩治丞相!” “臣附议!” “臣附议!” “……” 不少朝臣都跳了出来。 这里面多少掺杂点私人恩怨。 毕竟公孙劫绝了他们分封的念头,现在瞧见他放肆妄言,自然是迫不及待的纷纷站出来弹劾。 反观李斯却是一笑。 “诸公为何如此着急?” “不如等丞相说完再驳斥。” 秦国朝堂常有争辩。 政见不合有矛盾都很正常,但肯定得让对方把话都说完。这就叫我虽然不认可你的看法,但我誓死捍卫你发言的权利。 “李斯,你当吾等是三岁小儿吗?” “你倒是说说,如何用飞鸟传递消息?” 这些人啊…… 还真是蠢笨而不自知。 若是别人,兴许是在胡言乱语。 可这是公孙劫啊! 但凡他说的,可曾错过? 就是公孙劫说会飞,李斯都信。 毕竟,公孙劫可是个老实人。 否则荀子又岂会为他冠字不屈呢? “丞相,你就勿要再卖关子。” 秦始皇却是没有理会他们。 目光灼灼,看着公孙劫。 “此事还是吾师与我说的。”公孙劫满脸感慨,“燕国有名将秦开,早年质于东胡。他思念故土,常常以血书于绢帛。某日有苍鸽落地,他就将绢帛绑在苍鸽腿上,没曾想这苍鸽竟是燕王宫庖人所养。最诡异的是,苍鸽又飞回了蓟城,并且让燕昭王知晓。这才出兵相助秦开,逃回燕国。” “???” “竟还……还有这事?” 一道道眼神同时看向李斯。 后者脸上轻松的笑容也是消失。 这……他也不知道啊! 就连秦始皇都满脸的好奇。 昔日秦开确实逃回了燕国。 可还有鸽子传递消息? 鸽子并不稀奇,自古就有饲养。古之周天子有庖人,掌六畜、六兽和六禽,而鸽子就位列六禽之中。 李斯涨红着脸。 他也是荀子弟子啊! 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合着有什么好事都不告诉他? 公孙劫面露微笑,继续道:“劫那时也不明白。后来吾师就说,飞禽走兽也通人性。走犬能为人捕鼠、狩猎、看家,仙鹤也在驯禽师的笛音下翩翩起舞。家中养的鸡,不论跑多远都会归巢。还有鸿雁,每年皆会南飞。” “那么,苍鸽为何不能传书呢?” “……” “……” “……” 满朝皆是寂静无声。 秦始皇呼吸略显急促。 从认识公孙劫起,就没怀疑过他。因为他知道,公孙劫非常的与众不同。不论做什么,必然是有其深意。 苍鸽传书…… 让他想到很多很多事。 现有的传递方式,最快的就是战马。像紧急军情,那都是以锐骑日夜兼程。每至驿站,都会换人换马传递。 可这么做成本太高了! 路不是平的。 更不是一条直线! 遇到大河阻碍就要乘舟。 遇到高山,就可能要绕路。 路上还可能有流寇和野兽。 此前秦国就发生过桩案子,从蜀地而出的锐骑,结果被老虎给吃了……这找谁说理去? 关键还有成本啊! 人无所谓,那战马呢? 这笔账算算就知道了。 而苍鸽则能克服这些缺点! 因为苍鸽是飞的啊! 遇到高山大河,能直接飞过去。 就算有天敌,可成本也很低。 “丞相此言当真?!” 这一刻,诸多武将纷纷站出。 蒙武、冯毋择等人皆是呼吸急促。 有这好东西早拿出来啊! 第12章 军鸽,隗状免相! 公孙劫面带轻笑。 信鸽不知是何时才有。 但其作用却是毋庸置疑,在二战中都起到奇效。他记得小时候看到过篇文章,说是有只鸽子顶着火力网,身负重伤将消息传递出去,并且还因此得到了很多勋章。 至于秦开的故事? 自然都是他编的。 荀子压根就没说过。 主要有些事解释起来比较费劲,全推给荀子就没人再质疑了。毕竟公孙劫可是荀子最后的亲传弟子,知道的多不很正常? 飞鸽传书在影视剧中很常见,动辄就有大侠放只信鸽,可实际上并不是这么回事。为确保消息传递,能飞上百只。像一战时期,能一波放几千只出去。 这就叫广撒网。 有一只抵达就是血赚! 军情信息极其重要,有时早到半个时辰,都可能扭转战局走向。 鸽子能够传书,主要就是有归巢特性。不论相隔多远,都会想办法归巢。又因为其大脑构造独特,能通过磁场辨别方向。就是相隔千里,都能归巢。 他记得看到过个新闻,说是有只赛鸽途经印度,结果被当做是间谍,关了足足八个月。 后世专业的赛鸽,少说也能飞三五百公里,分速能超过1公里。有的赛事甚至能超过1000公里,顶级的赛鸽能做到当天归巢。 当然,公孙劫现在做不到。 两年前伐楚归来,他就遇到了只俊美的苍鸽,就想到了信鸽。经过这两年来的培育,也算有些效果。三百里内,基本可以当天归巢。只要不遇到天敌或被人射杀,都能回来。 主要这年头的苍鸽很便宜,关市内一只苍鸽就要十钱。而苍鸽就没什么肉,吃的人极少。 看着蒙武等武将。 公孙劫则是浅笑。 自然知道他们的心思。 “本相从不妄言。” “禀上,臣请中庶子苍入殿。” “准!” 谒者当即高呼传递。 “宣中庶子张苍入殿!” “宣中庶子张苍入殿!” “……” 随着谒者接力高呼。 张苍很快提着鸟笼入殿。 他先前是柱下史,能够参与廷议。但后来担任公孙劫的中庶子,就只能在殿外等候,除非是得到召见。 “苍,拜见陛下!” “免。” 秦始皇看向鸟笼。 里面有三只灰羽苍鸽。 模样颇为神骏,养的极好。 “这就是丞相所养的信鸽?” “嗯。” 公孙劫看向张苍。 后者顿时心领神会。 “禀上,这信鸽自两年前开始饲养。丞相令我购买苍鸽,并且不断加以饲养。现在它们已将蓝田侯府视作家巢,不论从何地放飞,都会回到蓝田侯府。” “包括从章台宫放出去?” “正是。” 秦始皇环顾好奇的群臣。 他当即提笔而书。 并且盖上王玺。 每张纸都写了个秦字,交给谒者。他并非不信公孙劫,也是想要开开眼。毕竟满朝文武也都抱有怀疑,倒不如亲自试试。 张苍心领神会。 抬手将纸塞进信鸽腿上的小竹筒,确保无误后就打开鸟笼,三只信鸽摇头晃脑的钻了出来,而后就飞出章台宫。 百官看着信鸽越飞越远。 就如同是秦国的玄鸟。 展翅翱翔,越飞越高。 “中车府令。” “臣在。” “令锐骑前往蓝田侯府等候。”秦始皇摆了摆手,“待信鸽归巢,记下漏刻再即刻返回章台。” “陛下无需如此。” “哦?” 公孙劫面露微笑,拂袖道:“臣早早就已准备好,令蓝田邮人在侯府等候。待得到信函时,便会即刻前往咸阳宫。陛下只需下令,让门卒传递便可。” “哈哈,准!” 众人皆是心里一惊。 好家伙…… 公孙劫是早就都料到了? 所以提前布局,等着他们?! “丞相预估需要多久回来?” “两个时辰内。” “这么快?” “信鸽毕竟是飞的啊……” 公孙劫无奈开口。 从章台至蓝田约有百五十里,信鸽先飞去蓝田,锐骑得到信函后再赶至章台,两个时辰完全足够。 “好!”秦始皇满意点头,环视群臣道:“既是如此,那朕就宴请诸位用膳,刚好等这信函送回来。朕也想看看,这信鸽是否真的有这么快!” “吾等拜谢陛下!” 虽然说蹭饭,却也没闲着。 依旧有大臣抬手谏言。 颇有后世午餐会议的感觉。 饭食较为简单,烤羊肉、捣珍、葵菜和豆叶汤,再加上碗热气腾腾的粟米饭。公孙劫最喜欢的就是这捣珍,肉质极其独特,也无腥臊味。 酒过三巡。 秦始皇吃的依旧不多。 他看向刚小解回来的隗状,还没走多久便气喘吁吁。脸上满是皱纹,须发皆白。他眯着眼,“朕记得,隗丞相已经有七十五岁了?” 隗状心里骤然一颤。 他错愕的抬起头来。 很多人也都面露诧异。 因为隗状今年是六十八岁,还未至古稀之年。秦始皇的记性是出了名的好,又岂会记错隗状的年纪?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变相的警告和提醒! 隗状,你已经老了! 也当退位让贤! 没错,这都是他们的猜测。 可隗状敢赌吗? 他今日的表现极其差劲,先是被公孙劫吊打。廷议两个多时辰,他去了三回茅房,刚才甚至是尿到自己的鞋子上。 他……终究是老了! 就算他不愿承认也没用。 “臣……臣……” 秦始皇面色如常,淡淡道:“隗公可勿要勉强。若身体不适,可要与朕说。若政务繁忙,也可交由属吏。” “……” 这一刻,很多人都来劲了。 特别是王绾更是蠢蠢欲动。 隗状一走,他就能顺利接任左丞相! 刚才可能还不够直白,而现在就差明着说了! 隗状长舒口气。 他提着衣裳,缓步走出。 此刻好似又苍老了好几岁。 最后是朝着秦始皇长拜。 “禀上,老臣年事已高。恐怕实在不能继续胜任丞相,跪请陛下允许臣能告老归乡。” “这……”秦始皇面露不忍,最后好似是做出了极其痛苦的决定,叹息道:“既是如此,那就如隗丞相所言。丞相劳苦功高,寡人额外赐你百顷良田,黄金百镒!” “臣拜谢陛下!” 隗状眼含热泪,长拜叩首。 这就是朝堂的残酷! 不能走错一步! 公孙劫则是打量着眼前这幕。 在他看来,隗状其实很聪明! 第13章 左丞相冯去疾,官僚体系 公孙劫打量着隗状。 老头现在告老,尚能体面。 对往事秦始皇都能既往不咎。 还可多给些赏赐,用以养老。 可若不体面,就等着清算吧! 隗状从开始就是过度用的。 本身年纪就摆在这。 唯一的优点就是勤奋。 隗状面如死灰,交出金质相印。待坐回去时,甚至是险些摔跤。此刻好似耗尽了精气神,如斗败的公鸡。举起青铜酒樽,一饮而尽! 他不是惋惜自己。 毕竟他已位极人臣。 他担心的是隗氏子弟! 这时候王翦也是缓步走出。 他很吃力的躬身长拜。 “禀上,臣自伐楚后就已病重。恳请陛下念在老臣年迈,能令臣归乡养老,享天伦之乐!” “恳请陛下准臣侍奉父亲。” 王贲同样跟着长拜。 他们很感激陛下的恩情。 秦灭六国,王氏独灭五国。 王翦破赵灭楚,专打硬仗! 王贲负责收尾,打了很多小仗。 为彰显他们父子功绩,皆列为彻侯。一门双彻侯,这等殊荣自商鞅起未有,关键这可是用军功实打实换来的。也就是当今陛下胸襟开阔,若在昭襄王时期反为祸事! 此次封侯,秦始皇的用意很明确。王翦的封号是【武成】,出自《尚书》。武成含义甚多,不仅是说王翦的武功极高,同样也是暗含成就已经到顶了。 您老人家以后也别再领兵! 趁着隗状免相,王翦便主动走出。和伐楚前的傲娇不同,他这回是真的撑不住了。他为秦国南征北战多年,身上也有诸多疮伤。特别是伐楚之战,更是让他几乎燃尽…… 灭楚后,王翦就归频阳休养。他已是秦国最顶尖的大君侯,光良田就有上千顷,整个频阳的地几乎都是他家的! 现在隗状免相。 王翦就想着正式告老归乡。 “将军有功于秦……”秦始皇也是象征性的抬手拒绝,认真道:“既然身体不适,便让太医令为将军诊治。” “ 陛下,臣也想继续为秦效力。” 王翦哽咽开口。 眼眸中同样透着不舍。 “然臣已近古稀之年,就连翻身骑马都费力。继续为将,恐会有损秦军威严。恳请陛下,准臣告老归乡!” “这……” 秦始皇面露难色。 眉眼中满是不舍。 好似经过不断的心理斗争。 最终才长叹颔首。 “罢了,既然王老将军心意已决,朕也不便再强留,允许武成侯、通武侯告老归乡。另加赐武成侯食邑三千户,通武侯食邑千户,另有金玉、绢帛等赏赐。” “老臣,叩谢陛下!” 王翦抬手长拜作揖。 秦始皇也就在封侯上吝啬些,其余赏赐就没少过。原本王氏父子的食邑就达到八千户,经过叠加后,已经达到万两千户! 毕竟王翦急流勇退,省去很多麻烦。他们俩父子在军中有着赫赫威名,很多骄兵悍将就服他们俩。如果王翦死赖着不走,就是秦始皇都难下手。 而现在两人主动告老,面子里子都给足了。赏给他们些食邑财帛,实在是不算什么。 一鲸落,万物生。 秦始皇环顾廷臣。 “隗公告老归乡,左丞相的位置就由御史……” 王绾猛地抬起头来。 脸上浮现出笑容。 他作为御史大夫,这位置就该是他的。毕竟御史大夫始终都是丞相副职,当丞相出现空缺,都是由御史大夫接任。 “御史中丞冯去疾接任!” “???” 王绾悬着的心死了! 他错愕的看着冯去疾缓步走出。 此刻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这时候只觉老脸火辣辣的疼! 御史中丞是他的副职属吏,统领侍御史和诸郡监御史,能命令御史按章纠弹百官,权力尤重。 明明是老夫先来的啊! 怎么会让冯去疾接任? 冯去疾可不管这些。 他大步昂扬走出。 朝着秦始皇长拜作揖。 “臣拜谢皇恩!臣必效公孙丞相,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免礼。” 秦始皇沉声点头。 而后就继续开始封赏。 冯劫因为有军功,接任御史中丞。 南郡守腾也因军功,升任内史! 内史就类似于是郡守,但是在咸阳京畿之地。俗话说京官大三级,内史还有参与廷议的资格,论官爵地位自然都比郡守强。 叶腾这些年来立下诸多功劳。 南郡本如泥潭般混乱,可叶腾却将其治理的井井有条。伐楚的时候,南郡兵表现更是出众。 面对项梁五万大军围攻,他坚守南郡长达一年之久,逼退项梁数十次的进攻。最后配合冯毋择,击溃项梁军。杀五名都尉,斩首两万级。 叶腾不仅是接任内史。 同时爵至十七级驷车庶长! 各家子弟也都加官进爵。 可以说是皆大欢喜。 就比如李由,同样出任三川郡守。对李斯来说,已是心满意足。只要好好干几年,未尝不能继续加官进爵。 唯独王绾的脸色铁青! 看着冯去疾,恨得牙痒痒。 冯氏这回是相当惹眼。 冯去疾升任左丞相! 冯劫接任御史中丞。 冯毋择爵至伦侯,为武信侯! 单论殊荣,足以比肩王氏! 俨然成了咸阳新贵! 当然不止如此。 李信为会稽郡尉。 李弘和李鲜则为县尉。 看起来好像不怎么样,可李氏却是冉冉升起,颇有几分李大帮的意味。毕竟,他们背后的靠山就是公孙劫! 秦始皇的安排皆有其用意。 任命李信为会稽郡尉,则是要镇守会稽。同时要为后续南征做准备,在南方训练舟师,以适应当地湿热气候。 自灭楚起,有功之臣皆得到封赏。加官进爵,金玉财帛,田宅食邑……应有尽有。但目前还只是个官僚框架,各地郡县长吏都需要往里面继续填充,而这事自然是由丞相全权负责。 宴席结束。 酒樽玉碗皆是撤下。 公孙劫用温水净手擦脸。 此刻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下来,有专门的寺人将牛油宫灯点燃。 “报——” “蓝田邮人已至章台宫下!” “这是他献上的信函!” 谒者趋步进殿,高呼通传。 手上则捧着三张纸条。 秦始皇顿时大喜,令人取来。 他对照字迹和印玺,确认无误。 当即交给胡毋敬,让他代为公示。 “诸位都看到了!” “这上面还有具体的时间。” “信鸽最快半个时辰就抵达蓝田!” 朝臣们皆是惊呼出声。 一个个纷纷起身。 看着上面的印玺,哗然一片! 第14章 军鸽,物美价廉! 王绾面如死灰。 望着信函。 上面是秦始皇的亲笔字,盖有印玺。最下面则是排清秀的小字,用的是佐书而写, 标注了具体时间,还有蓝田邮人的官印。 秦国早已注意到十二个时辰太过笼统,无法确定具体时间。像现在用的都是漏刻,白天和夜晚就各自分十一刻。 信上写的很清楚。 【水下七刻,刻下五。】 以蓝田邮人得到信函的时间推算,自放飞至收到,连半个时辰都没到! 足足百五十里远! 就是再快的锐骑,起码也得要个把时辰才能赶至。沿途还要经过横桥,就是通行于官道也得绕路。 可这信鸽…… 王绾沉默了。 这笔账是个人都会算。 用锐骑传递消息,哪怕不算人,可还有战马呢。养马可不是随便喂点吃的就行,吃的比人还要讲究精细,还得定期补充精盐。 而信鸽呢? 这玩意儿十钱一只都难卖! 飞的远,速度快。 省人力,价钱低! 简直是最佳通讯工具! 冯去疾反应很快,快步上前道:“禀上,臣以为信鸽有大用。未来可行鸽政,各个传舍邮亭皆可饲养信鸽,用以传递消息,同时减少邮人车马。同时还需立法,用以保护信鸽。” “可!” 秦始皇颔首点头。 就如王绾所言,燕齐楚三地确实偏远。隔着高山大河,传递消息会很困难。信鸽无需用以平时通讯,关键时候再用就行。比如某地叛乱,就立刻放出几百只信鸽。但凡有一只飞至咸阳,都是血赚! 信鸽的成本太低了! 死再多都不会心疼。 秦始皇始终看着公孙劫。 “公孙丞相又为秦国立下大功。信鸽既是由丞相所驯养,那此事就由丞相全权负责。” “臣遵制!” 公孙劫抬手应下。 这事压根用不着他来。 就是当个总负责人就行。 好比骊山陵的人俑陪葬品,目前最高负责人也是他。他只需定期去核验抽查,保质保量的完成就行。 其实饲养信鸽也不容易。 不是说随便撒把米就行。 首先得要建造合适的鸽舍,要防鼠、防盗、还能避雨。每三天要清粪一次,每周要完整的清理消毒。 饲料目前主要是由小麦和小米为主,还可辅以豆饼、鱼粉和肉骨粉。并且还要定期往里面添加食盐、贝壳粉、青菜、甘草、金银花…… 这里面可都是学问。 是这两年来逐渐摸索的。 此外,信鸽寿命约莫十五年左右,一年产卵二到五次。所处周期不同,饲料配比也有不同。 像玩过赛鸽的就知道,血统这东西极其重要。公孙劫培育近两年,前后抓的信鸽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经过层层筛选培育,最后也就留下十来只种鸽,但归巢率也就只有四成…… 只能说任重道远啊! 还是得要慢慢发展。 “丞相,贾有几事不明。” “请说。” 姚贾握着玉圭走出,蹙眉道:“这信鸽,最远能飞多远?既然信函能自章台飞至蓝田,那能否从蓝田飞回章台?” “问的好。” 公孙劫笑着点头。 他和姚贾的关系还算是好。 毕竟早早就认识,也有交情。 姚贾会问,并非是在质疑他。 而是出于职业习惯,想要知晓。 毕竟关乎未来的邮驿制度。 这些事必须了解清楚。 “信鸽能飞多远,本相也无法确定。”公孙劫背着手,“信鸽彼此间都有差异,就如马匹也是如此。就本相所饲信鸽,三百里内可以当天归巢。五百里内,至多五日归巢。超过五百,就难说了……” “五百里……” 群臣面面相觑。 就连秦始皇都扬起抹笑容。 很明显对这数字是相当满意。 道理都是一通百通的。 这年头锐骑都能换人换马,信鸽自然也行。只要按间隔设立鸽舍,就能起到层层传递消息的效果。 “至于第二个问题……”公孙劫笑了笑,继续解释道:“信鸽能够传递消息,就是因为其归巢特性。不论间隔多远,都会飞回巢穴,也就是只认一处地方。” “本相是在蓝田饲养信鸽,就能从章台飞回蓝田。若想从蓝田飞至章台,也可在章台设立鸽舍饲养信鸽。” 实际上不全是如此。 公孙劫记得看到过篇文章。 说的是能让信鸽往返两地通讯。 原理比较简单,但实行起来很难。 比如说巢穴在A点,目标地在B点。信鸽从小开始培育,每日带至B点进行投喂,然后放飞回到A点。 养成习惯后,信鸽就会把B点当做食堂。每天定时定点飞至B点吃饭,吃饱喝足后又飞回A点睡觉,如此就实现了两地通讯。 原理简单,可做起来难啊! 而且两地距离绝对不能太远。 否则就无法实现当天抵达。 耗费这么多精力,实在不值当。 公孙劫讲的很浅显,百官又都是聪明人,一听就能明白。即便是无法往返两地,也无所谓。因为物美价廉,便宜好用就足够了。 这甚至不算什么缺点。 众人面面相觑。 此刻也都是无比感慨。 合着公孙劫又是早做准备。 甚至在两年前就开始培育信鸽! 李斯眯着双眼,很是无奈。先前李由回到咸阳,他就让家宰去买两只苍鸽炖汤,去了市集后却发现全都卖至丞相府。当时他还真没在意,想着是不是公孙劫喜欢吃鸽子? 现在看来…… 李斯默然叹息。 他和公孙劫终有不同,荀子说他太过功利,让他避免物大禁盛。可这是因为他出身微寒,只能用尽全力往上爬。公孙劫再不济也出自赵国宗室,还是李牧义子,他当然能学自己想学的。 只能说时也,命也! 他也有自己所长! 秦始皇面向群臣。 此刻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有什么事就明日再议。 “信鸽就依丞相安置。”秦始皇看向胡毋敬,“太史令,为朕拟招。禁止称呼母之后夫为假父,不同父者不得称兄弟姊妹!禁止有子寡妇将前夫财产,转移至女家或后夫家,若有犯者处以弃市,从者同罪!” 公孙劫当即抬起头来。 望着目光灼灼的秦始皇。 他记得后世出土有这条律令。 童年的不幸,往往需要一生去治愈啊! 第15章 童年的不幸,源学启动! 夕阳西下。 隗状缓步而行。 旁边亲卫赶忙上前搀扶。 可却被他猛地甩开。 “我还没老到走不动!” “唯唯……” 隗状走的很慢。 这条路他走了很久。 三百六十层台阶,每一层都很熟悉。秦国一统天下,正是大展拳脚的时候。别人全都加官进爵,唯独他是免相! “隗公,可要走稳些。” 冯去疾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握着玉圭,潇洒而行。 走在旁边,轻蔑一笑。 “你……你……” 隗状捂着胸口。 顿觉气血上涌,眼冒金星。 得亏是王绾上前,搀扶住他。 “冯丞相何止如此?” “就不怕有朝一日也会免相?” 王绾本就是一肚子火。 瞧见冯去疾的模样,更是恼怒。 这回冯氏出尽风头。 冯去疾拜相封侯,冯毋择爵至伦侯,冯劫接任御史中丞。已能比肩王氏,凌驾于蒙氏之上! “呵呵……” 冯去疾只是浅笑。 没有过多解释,潇洒而行。 “呼——” 王绾又看向隗状。 此刻难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他和隗壮斗了很多年,属于是同期老臣。这些年来互不相让,隗状始终压他一头,他也有诸多不服。可这回隗壮免相,让冯去疾接任左丞相,令王绾也很恼怒。 “隗公,请。” “有劳御史大夫。”隗状依依不舍的转过头来,注视着巍峨的章台宫,轻声道:“这就是你我的宿命,御史大夫,后会有期!” “告辞。” 王绾抱拳抬手。 看着隗状步步向下而行。 最后化作道孤影消失。 官场就是如此残酷啊! 若行分封,他们都有机会。 隗状抬头看天。 一时间只觉得无比沉重。 又回头看了眼庄严肃穆的章台宫。 依稀还能听到秦始皇的爽朗笑声…… …… …… “哈哈哈!” “阿劫,喝酒。” 公孙劫举杯示意。 宫殿内是空荡荡的。 现在就只有君臣二人。 两人席地对坐,皆很随意。 但秦始皇的笑容却有些勉强。 他今日颁布诏令,添了几条新法。所做的一切,都是对赵姬的反击。这是他早早就定下的,并非脑门一热。他当初有多爱赵姬,后面就有多恨! 即便赵姬已故多年,都没真正放下。至于当初让赵姬和先王合葬,恐怕也只是出于政治需要。 政哥就没原谅赵姬…… 将心比心,公孙劫是觉得没毛病。出于朋友,他无法劝什么,做个倾听者就好。毕竟从政哥从邯郸归秦起,就不断被伤害背叛。 先王早逝。 成蟜叛乱。 吕不韦弄权。 赵姬嫪毐发动政变。 华阳太后压制他。 昌平君叛乱反秦。 搁历史上,扶苏还与他政见不合。 这心理承受能力,简直惊人! “来,政哥喝酒。” “你也喝。” “好。” 公孙劫抬袖饮酒。 虽然夏无且让他勿要酗酒,今日就当是舍命陪君子。毕竟政哥可是无限风光之日,难得开心回也无妨。 目前大概的框架都已定下。 后续就是要往里面不断填充。 “阿劫,朕今日真的很高兴。” “有你相助,秦国必能走的更远。” “肯定会的。” 公孙劫笑着开口。 他心里还有很多想法。 “朕记得,你先前说要重造稷下。”秦始皇放下青铜酒樽,公孙劫则为他满上,“在邯郸时,你也曾说过。若欲建立起大一统的强国,就必然要统一思想。你也知道,秦国是以法家立国,重建稷下甚为不便。” 公孙劫顿时一笑。 政哥也是有心了。 并未在朝堂上提出来。 而是选择两人私下商谈。 这就给了回旋的余地。 “我要建的不是齐人口中的稷下,也不是秦人所想的稷下,而是糅杂百家所长的学宫。”公孙劫指向舆图,“建造天下之窗时,我就委托少府赵亥留下片空地。正所谓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而终身之计,莫如树人!” 秦始皇轻轻点头。 很赞成《管子》中的这句话。 所以秦国素来重视教育人才。 “近年来秦国接连攻城夺地,各地缺吏情况严重。像秦国郎官此前足有七百余,现在就只有三百多。郡县长吏尚能满足,可乡吏却是严重不足。” 公孙劫放下筷子,沉声道:“我创办学宫容纳百家,其实也是为了统一思想。在我看来,堵不如疏。与其任由百家在外宣扬,倒不如将他们收为己用。就如秦廷之上,也有七十二位博士。” “继续。” 秦始皇耐着性子聆听。 他召博士入秦,是为制定礼法。也是安抚齐鲁儒生,免得他们留在齐地与豪族勾结。 齐地太过偏远。 还是需要多留心些。 “创办学宫后,我准备创建源学,也是天工树的拓展!” “源学?” 秦始皇顿时一愣。 公孙劫此前就提出过天工树,他也都记得。讲的是以农业为土壤,用工术强国利民。就比如说水车,这些年来令国力倍增。造纸、硙面、鼓风炼铁……皆可用到水力! “所谓源学,就是看清事物本源。以百家为基础,以数术为手段。”公孙劫站起身来,慷慨陈词道:“我要创建的学宫,就是以源学为核心,借此统一百家思想。若是顺利,甚至能将百家都收为己用。” 秦始皇沉默不语。 只是平静的看着公孙劫。 他多年来的经历,让他始终保持警惕和怀疑。面对公孙劫,他能卸下这些。可现在公孙劫说的,想要实现太过艰难! 百家说是百家,但现在是以稷下九流十家为主,其他都是些不入流的学说。就以儒家来说,很多儒生都是宁死不屈。为捍卫学说,连死都不怕。 墨家更是如此! 秦墨还好,可其他是一言难尽! 还有纵横家,他们更是唯恐天下不乱。到处游说诸侯君主,挑起战事,好实现他们的志向。要让这些人,老实为秦效力,可不是说说那么简单。 “政哥是不信我?” “朕是担心你……” “其实没什么。”公孙劫微笑走出,抬手道:“政哥忘了?我可是荀子的关门弟子,在各国也算是有些名气。九流十家的人,我也都认识些!” 第16章 孔子修书,风花雪月 秦始皇顿时哑然。 公孙劫确实很有名气。 作为荀子高徒,人脉极广。 当初公孙劫被囚于邯郸,各国名士纷纷出言相助。更有甚者是亲自入赵,指着赵迁鼻子痛斥。 彼时当然有人想杀了公孙劫。 可就没人敢动这个手。 秦始皇依旧没有立刻答应,这事牵扯甚多,关乎到很多人的利益和秦国未来,所以必须得要慎重! “那阿劫后续有何想法?” “首先就是修书、撰史。” “修书?” “正是。”公孙劫自信浅笑,“吾师曾与我说过,孔子晚年时退修诗书。整理出《诗》、《书》、《礼》、《乐》、《易》和《春秋》。相传上古诗颂有三千余篇,经其删减后就留下三百多。” 这事还真是孔子也干了! 孔子本意是删去重复、存其精要,借此化作教材。可他的私学却逐渐成为当时显学,孔子所著六经受众极广,间接导致很多诗颂失传。 公孙劫逐渐阐述自身想法。 大一统的国家,必须统一思想。 秦国以法为教,以吏为师。 汉武帝时期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历朝历代,都有类似的手段。 “修书求实,再以百家为基础,以窥万物本源,是谓源学。”公孙劫狡黠一笑,“当然,也可借此删去些不利于统一的内容。话语权,终究是在秦国手上。” “至于撰史,乃是同样的道理。正所谓堵不如疏,与其任由民间揣测胡言,倒不如修正史,以正本清源广而告之。撰史自当要以真实为准,但却要懂得避重就轻。有些事要详写,有些事则可一笔带过。三代之后,这就是真实的历史。” “就以商纣为例,子贡就曾怀疑有部分罪名是强加上去的。孟子虽批纣王为独夫,却认为其有善治遗风。吾师也曾言:故凡言桀纣之事者,吾不敢尽信也。” 就如很多人说的那样。 历史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后朝修前朝的历史,很难客观。 但这却很必要。 就以诸侯来说,在他们视角内,秦国绝对就是虎狼暴秦。可现在已是过去式,这些史书必然要被控制。 历史上秦国的选择就是焚书,将不利于统治的书籍统统烧了。只留下孤本,藏在御史府内。结果等项羽攻进咸阳后,又一把火将这些孤本全烧完…… 如此,就出现了断代。 也为后世留下诸多未解之谜。 与其焚书,倒不如修史。 “朕都明白了。” “阿劫,你也费心了。” “这是我的本职工作。”公孙劫遥望远处,轻声道:“同样,也是我的志向。” 秦始皇轻轻点头。 两人觥筹交错,对饮赏月。 也不知喝到什么时辰。 公孙劫在人搀扶下,前往终南宫休息。而秦始皇则站在章台宫门口,看着半轮明月。 这片江山社稷实在是太美了。 美到让人迷恋! …… 次日。 公孙劫自终南宫醒来。 此刻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 早就等候的婢女们帮着洗漱更衣。 朝会廷议可还未结束。 有很多事都还未敲定下来。 这几天公孙劫是都将在终南宫留宿,按规矩是肯定不行的。公孙劫就算是丞相,这也是外臣。深宫禁苑,肯定不容外臣留宿。只是秦始皇破格准许,公孙劫也无所谓。 秦国的主体框架已经敲定。 依旧是坚定的走着郡县制。 以后是海内郡县,海外分封。 在这个框架内,还要不断填充。百官们也都很疲惫,像王绾直接在嘴里含有参片硬抗。 也许是知道自己所提封建犯了忌讳,也或许是有隗状这一前车之鉴,王绾后面老实了很多。 所提的很多事都很实际。 比如各县学室要扩大招生。 由地方三老推举,多招些【史学童】。他们能成为法吏,也是重建贵族体系的关键。通过此法拉拢地方豪强,用以推行秦国法治。 还有就是要令黔首自实田,编户齐民后得知晓各家各户有多少田。县内有多少奴隶,有多少庸耕者,有多少牛马牲畜……这些都必须登记造册,在今年【上计】时上呈。 上计是秦国对封疆大吏的政绩考核,每年都需要上呈。秉持末尾淘汰制,最者赏、殿者罚! 秦国现在还是农业国。 最关心的肯定是田亩粮食。 他们需要知晓地方究竟有多少田,而且要使黔首实田。 冯去疾还特地提到关内,就有诸多隐田。闾右暗自开垦隐田,税田随便耕作,隐田则是精耕细作。 对秦国来说,这就是偷税漏税。 必须得要重拳出击! 不登记造册的,统统没收! 李斯则是谏言,认为秦国目前田赋过高。现在秦已兼并天下,正好能减免田赋,以彰显秦德。秦国既然是以六为吉数,那就从十税一更为十二税一。 这事自然得到准许。 升任为治粟内史的蒙武,则认为秦国需要削减口赋。同样以六为吉数,修改年龄为6-12的儿童,每人每年收24钱。相较于之前的要求,少了很多。 蒙武认为这些年来大战不休,各国人口皆是受损严重。通过削减口赋,也能鼓励生育,恢复生产。 此事也同样被批准。 少府赵亥也没闲着,认为要收诸侯货币,强制推行秦国的圆形方孔铜钱。以后黄金为上币,铜钱为下币。每枚铜钱就重半两,也就是民间所称的半两钱。 半两钱并非统一后才有。 只是目前要列为法定货币。 取代各个诸侯国的旧有货币。 比如楚国的蚁鼻钱,燕国的明化钱,还有极其复杂各种形制的布币、刀币、白银黄金…… 现在是全都统一为半两钱! 并且是强制推行! 所有人都知道,秦始皇开创了个新的大一统时代。他们需要在框架内不断填充,要打造出个真正的盛世。 廷臣们出谋划策,各自献言。 足足持续了五天时间。 每日都是唇枪舌剑,热闹的很。公孙劫则消停了些,静静看着他们表演。只是偶尔出言,帮着把事敲定下来。 “右丞相,可还有要补充的?” 秦始皇目光落在他身上。 现在的他很是疲惫。 见公孙劫这几天都默不作声,就揣测他是否还在执着于学宫和源学? 第17章 满朝皆敌,什么才是公平? 公孙劫缓步走出。 环顾廷臣。 这几日他听得多,说的少。 一直都留在终南宫内休息。 昨晚见了扶苏,与他聊了很多。 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必定会触及到很多人的利益,并且会受到极大的阻碍。他也仔细权衡过利弊,认为这事是利大于弊。 “诸公这几日讨论的很热闹。” “所言皆有其用,于国有益。” “比如廷尉李斯谏言更改田租,劫甚以为是。” 公孙劫看向李斯。 四目相对,点头示意。 他长舒口气,继续道:“然陛下有欲,大秦也有所需。诸位朝公乃至民间斗食小吏,皆需俸禄。直接减税,对财政而言则是负担。” “那丞相是不同意?” 别说群臣,就是秦始皇都愣了下。因为他太了解公孙劫,知道他是将所有的善意都给了百姓。 怎会不同意呢? “诸公误会了。” “我并非不赞成减免田赋。” “而是要有规划的去减!” 公孙劫缓步走出,抬手道:“家中良田三十亩的闾左贫户,当然该减。对他们而言,少交的两石粮食,是他们遭难时的救命粮,是在寒冬时能添的冬衣被衾,是每年难得吃上一回的羊肉!可那些家田以千亩、乃至万亩计的豪族,何至于要减?不仅不该减,还得往上面加!” 满朝寂静无声。 就连秦始皇都愣住了。 他本以为公孙劫会提学宫。 万万没想到,他要加税! 而且是要给闾右豪族加! 遥想当初,公孙劫在赵国推行算缗。其实也是针对的富户,但却遭受到满朝反对。因为最富裕的,就是满朝文武! 公孙劫面色如常。 静静等待着暴风雨。 在他看来,国家发展离不开钱。 钱从哪来? 要么从地里刨食的黔首上收。 要么针对这些闾右肉食者! 公孙劫权衡利弊,选择了后者! 而他这么做,无疑是触及到所有人的利益。 “公孙丞相打算如何加呢?” “此事还要仔细规划计算,离不开少府、治粟内史等公相助。臣现在只是简单举例,并非实质。一户良田不足百亩者,田租以十五税一计。百亩至五百亩者,田租以十二税一计。五百至千亩者,田租以十税一计……若良田超过万亩,田租则以三税一!” “荒谬!” 公孙劫淡然转过身来。 四周的动作都好似慢下来。 诸多朝臣涨红着脸跳出。 一个个愤怒驳斥。 霎那间是唾沫横飞。 他们手里的田地远超千亩,按公孙劫目前的计算,最少都得是八税一。就以两千亩来算,亩产定于两石,按李斯的税法,他们需缴田赋约340石粟米。可要按公孙劫的来,那他们就得缴500石! 这可不是一年两年的事。 而是以后都得如此! 这得亏是王翦不在这。 不然他们家得吐血! 哪怕把王翦和王贲分开算,他们都得按顶格的三税一交纳田赋! “丞相如此,未免也太过分!”有博士走出,义正言辞的驳斥道:“正所谓法不阿贵,一视同仁。秦法使民有功而受赏,有罪而伏诛。今丞相减闾左田赋,而增闾右田赋,此为乱法也!” “臣附议!” “臣附议!” 在眼神示意下。 诸多博士和郎官跳出来驳斥。 有些事朝公不便出面。 就比如王绾,他就吸取教训。 他不驳斥,让其党羽出言。 特别是针对公孙劫所言,更要谨慎。 公孙劫面无波澜,淡定看着。 只觉得这些人很有意思。 平时一个个嚷嚷着为民请命,要政哥施恩于民,减免百姓的负担。真要减免了,他们又不乐意了。 他说的这些都是有迹可循的。 俗话说一百转我九十五,我的手段你清楚。剩下五块不要花,手续还有四块八。要想保障国家机器运转和底层百姓的活路,就必然要敢于向富人割肉。 收入低的不交税。 收入越高,交的税就越多。 这就能保障国家基础建设,还能让底层百姓获利。 他此次所提,已是算客气的。只是针对的田地,就有些类似后世的摊丁入亩。他是以李斯的税法为基础,提高豪族的田赋贴补闾左这部分。 具体如何,肯定还要慢慢算。 公孙劫也只是提出构想而已。 他没法做到汉文帝那样,完全免去田赋,秦国也没有这样的土壤。他能做的就是尽量减轻贫富差距,做好利益分配。 对富户而言,多加点税真没什么影响。可对闾左来说,少交两石粟米都能改善生活。而且通过改变赋税结构,还能保持住基建工程,不至于增加贫户负担。 “都说完了?” “可容本相再说两句?” 公孙劫看向精瘦老者,淡淡道:“正所谓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吾师也常言任重者其忧不可以不深,位高者其责不可以不厚。是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诸公良田以千计,就是多出几十石粟米,又能如何呢?” “可这是坏法!” “这就是不公!” “绝对的公平,本就是不公平。” 掷地有声,犹如惊雷。 公孙劫是寸步不让。 “诸公饱食秦禄,不乏千石大吏,家中良田则以千计。平日个个都说忠君爱国,廉政爱民。可今日只是要多交些田赋,便找各种理由借口,那你们爱的哪门子国?!” 这些人就该全挂树上! 又当又立! “公孙丞相,言过了。” 冯去疾忍不住出言提醒。 公孙劫说的未免难听了些! 就算有分歧,也不至如此。 “本相依实直言。” “臣昧死言,恳请陛下行之!” 所有人皆是抬起头来。 秦始皇是相当无奈。 也算看明白公孙劫的操作。 削减贫户负担。 改为向富户收重税。 秦国手里有了钱,就能创办学宫,或是别的基建工程。关键能降低对贫户百姓的影响,让政令更容易推行,并且维系秦国的统治! 终于,他抬起手来。 “公孙丞相所言甚是。具体该如何征收赋税,就由少府、治粟内史、廷尉和公孙丞相共同商议!” “臣等遵制!” 霎那间,朝野沸腾。 这就同意了?! 第18章 刻传国玉玺,秦疆! 李斯平静看着。 只觉得是理所当然。 公孙劫所言并无不可。 因为这也符合法家所主张的。 就以韩非为例,他认为君主应当掌握绝对的权力,通过集权来统筹关系,这些自然极其契合秦始皇所想。还主张循名责实,权责对等。 但公孙劫所提出的构想,的确会引起哗然。就像杨朱就认为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取一毫而损天下亦不为也。 秦国经过攻伐六国,培养起批新兴贵族。他们有点类似是中产阶级,是用自己的命而拼的爵位。结果就因为他们田多,就要缴更多的税。 没错,就算多缴也没多少。 可不患寡而患不均! 他们肯定会闹情绪,会不忿。 老子的田地,是用军功拼的。那些怂包不敢上战场,或是没捞到爵位,结果缴的田赋比我少?! 这无关田赋多少。 哪怕多出一斤,都不应该! 关外不说,关内的老秦人绝对会闹! 李斯能理解公孙劫。 甚至是愿意支持他。 可要让他提出来? 那不可能! 他可没这么傻。 这些事,公孙劫也都很清楚。 他在赵国推行算缗,是因为秦国步步紧逼。加上又要面临天灾,他为了搞钱搞粮,实在是没的选。 这回区别收税,不仅是为搞钱。而是要安抚各地黔首,打压地方豪强,借此加强对地方的控制。 政令当然不是完美的。 在实际推行中会有很多问题。 这就属于是阵痛期。 秦始皇轻轻叹息。 他只希望能好好算清楚。 这些事,终归是要有人去做的。对于这样个新生的帝国,目前还是要以维稳为主。公孙劫目前官爵都已到顶,完全能不提这些,因为这极可能让他跌的粉身碎骨! 秦始皇抬起头来。 目光也变得无比坚定。 既是如此,就先试着去推行。 实在不行,再想办法补救。 “另外,朕以为现在的王玺已不足用。”秦始皇拿起王玺,岔开话题道:“此事就由少府,为朕重新打造,就以去年所采蓝田美玉为底!” “臣遵制!” 赵亥缓步走出。 公孙劫则是挑了挑眉。 这就是传国玉玺啊! 他记得此前曾看过个说法。 就是说传国玉玺是用和氏璧所造,可他此前曾看过和氏璧。作为玉璧,的确是玲珑剔透,美得令他窒息。 可要拿和氏璧做玉玺,公孙劫还是觉得不太靠谱的。因为玉璧比较薄,而且上面已有诸多纹路。若用来做传国玉玺,还是不太现实的。 出于政治考量,和氏璧最早也是出自楚国。现在当然可以用来当做战利品欣赏,可要是做秦国的传国玉玺,总觉得怪怪的。 蓝田美玉则不一样。 毕竟还属于是关中区域。 去年刚好挖到块精美的玉料,公孙劫就做主献给政哥。现在被用来制作传国玉玺,则是让他有些诧异。不知不觉,他也成了历史的一部分…… …… 终于,廷议正式结束。 公孙劫依旧留了下来。 秦始皇站起身,背着手。 望着垂下的舆图。 耳畔依稀响起宗正的声音。 “秦王政!” “你忘了大秦历代先君,一统天下的大愿吗?!” 现在,他终于能昂首挺胸的起身。 朕从未忘记! 朕已实现历代先君的大愿! 现在,朕要实现更远的目标! 顺着帛图,他看到了无数迁虏。 各地富户自四面八方汇聚至关中。 昔日诸侯辛苦打造的城防水关,在秦军的指挥下逐步被拆除! “阿劫。” “朕前些日去了天下之窗,看到了很多很多的名山建筑。这片疆土,朕恐怕此生都难看完。地东至海暨朝鲜,西至临洮、羌中,南至五岭,北据河为塞,并阴山至辽东。” “还有更为广阔的世界!” “是啊……”秦始皇不由感到惋惜,转过身道:“你说的没错。未来,秦国还有很多事要去做,朕更离不开你相助。可你今日所为,做的足以比肩商君吴起。” 此刻的他不住叹息。 他也知晓公孙劫的性格。 太过正直刚强。 说是直臣也不为过。 也难怪荀子给他冠字为不屈。 公孙劫同样站起身来。 他没有立刻给出回答。 “前些天,我与子瓠谈过这话题。春秋时期,各诸侯皆是更改田政。齐国管仲提出相地而衰征,主张按土地质量差异分等级征收田租。” “楚国则推行量入修赋,即根据收入的多少征集赋税。鲁国的初税亩,郑国的作丘赋……诸如此类,也是五花八门。” 公孙劫慢慢阐述。 仔细了解后,他就发现先秦政治家为了田政几乎是想破脑袋。他所提出的逐步递增收税,其实就有类似的。像管仲的相地而衰征,楚国的量入修赋。实打实来说,影响可能还没算缗恶劣。 至于商君和吴起,更是几乎将旧有的贵族体系完全推翻。商君的军功爵就不提了,吴起干的也差不多。 他主张均楚国之爵,而平其禄,损其有余,而继其不足。同时废除贵族世卿世禄制,整顿吏治。相较于他们,公孙劫干的这些还真不太够看。 因为真正的大贵族并不会太在意,公孙劫说破大天,只是让他们多掏点粮食。可要是要他们的爵位和权力,估计能直接拼命。真正会有不满的,是新的中产军功贵族! “政哥,有些事需要人做。” “这么做诚然会让很多人不满。” “但是,也会令秦国受益!” “可你要知道,关内诸多秦民会有不满。他们受军功爵的激励,奋勇杀敌。好不容易添置了田产,却要向他们增税。他们可能就不再以军功为荣……” 秦始皇忍不住出言驳斥。 “这和田税多少无关。” “是亩产增多反成了缺点!” “阿劫,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公孙劫认真点头,“明白。所以待此策推行后,必会有很多秦人生事。我这丞相做事不利,还请陛下届时将我免相削爵,用以平息民愤。” “你说什么?” 秦始皇愣了下。 而后就恍然大悟。 看着公孙劫,无奈摆手。 “这法子,也就你敢用了!” 第19章 诏令全国,山雨欲来风满楼 “驾!” 披甲锐骑头戴鹖冠。 背着布包,插着旌旗。 以最快速度驶出咸阳城。 他们穿行于官道。 朝着不同方向而去。 他们代表着皇帝的意志。 会将其诏令,送往各郡。 再由郡至县,由县至乡。 逐步传递,层层推行。 经多日商议后,诸多政令都已敲定,自然是需要通告全国。收缴天下之兵,用以铸为十二金人。 秦国确定水德,所以尚黑。 故更民为【黔首】! 秦以六为吉数。 各方各面都得666。 改年始,朝贺皆自十月朔。 官方文字定为小篆。 李斯撰《仓颉篇》,胡毋敬书《博学篇》,赵高写《爰历篇》,还有就是公孙劫所著《千字文》。 总共四篇文章,皆定为小篆范文。经蓝田印刷后,再由使者送至各郡。这就是官方推出的范文,以后正式文书都要以小篆而书。 废除旧有的货币体系! 以黄金为上币,用镒为单位。 以铜钱为下币,为铜制半两钱。 全新的度量衡体系也得到推行。 以后全部统一为秦制。 新的铜权、方升、木尺皆是送出。 一篇篇诏书不断张贴出去。 秦国上下皆是沸腾。 他们都处于大时代变迁中,能感受到强烈的推背感。而秦国的未来,将会有无限的可能。 这将会是个空前强大的国家! 摒弃周天子的封建制度。 而是完全采用郡县集权制! 分天下为三十六郡! 人口几乎达到了四千万! 这样的强国,自古未有。 必将为秦人的身份而自豪! 一封封诏书也送至频阳。 再经由奴仆送去王宅。 …… 二十三年,十月正旦。 王翦躺在竹椅上,盖着虎皮。 听着奴仆汇报政令。 “文书送去章台了吧?” “嗯。”王贲站在旁边,低声道:“父亲,您何至于要将爵位传给离儿?” “现在不传,以后就晚咯……” 王翦忍不住轻声开口。 王离是他看着长大的。 为人勇武,却少智谋。 将彻侯爵位传给王离,以后就别想着出去领兵。老老实实的当个富家翁,等王离孩子长大后再说。 秦国爵位是能世袭的。 只不过往往是降等世袭。 爵位越高,降的越多。 类似侯爵更是需要国君批准。 关键自商君起,真正封侯的本就没多少,下场更是一个比一个惨。 王翦也是仔细考虑过。 王氏现在好歹还有些荣光,皇帝也念在他们父子俩建功不易。他让王离跨代继承他的彻侯爵位,皇帝想必是会同意的。毕竟他们俩父子急流勇退,就算要求过分些也无大碍。 “咳咳咳……” 王翦重重咳嗽。 最后吐了口浓痰。 重新将虎皮拉上来。 秦国颁布的新政都在预料中,他们只要有个了解就行。反正王氏都急流勇退,他们什么都不管也什么都不问。 “听大兄说,这几日朝堂可都吵疯了。”王贲口中的大兄就是王戊,继续道:“公孙丞相太过刚直,提出差异征田赋。家田越多,收的税就越多。据说基本已经定下,很快会在关内先试点推行。若按其之法,我们上缴的田赋就得以三税一算……” “正常。” 王翦显得很淡定。 这事他自然也都知道。 他能理解,也可以支持。 但绝对不会干涉这些事。 如果声援公孙劫,反倒是害了他。 “王氏食邑已超万户。” “良田足有上千顷!” “还有这些年来陛下给的恩赏,就算几辈子都糟蹋不完。纵然是以三税一算,也无妨。陛下素有大志,不会局限于区区六国。老夫灭楚又擒越君,已打通前往岭南的道路,不南至北向户,必不会罢休。” 王翦轻声呢喃着。 他们这些大贵族是要多出些的。 要知道恩自上出! 他们拥有的一切,都来自于上! 朝堂之上,需要有人干脏活。就如昔日商君主持变法,若无孝公支持,又岂能真正的推行下去? 孝公病逝,商君有谋逆之举。商君虽然以身殉法,可他的法令却得到保留,也是秦国富强的根基。 公孙劫此次是同样的道理。 秦国需要有战争。 不断转移底层矛盾。 还要打压地方豪强。 加上后续要上马的各种大基建,秦国财政必将告急。更改赋税施恩于民,同时收取不同的田赋,乃是必然之举。相较于公孙劫在赵国推行的算缗,其实已经算轻的了。 多出点粮食而已,无所谓。 真要按算缗来,那他们更惨! “贲儿,你要记住约束族人。”王翦抬起头来,认真告诫道:“这条律令必会推行,我们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可。勿要闹事,更别有什么不满。时刻记住自己的本分,更加不要忘记恩自上出。” “儿明白。” 王贲抬手应下。 他则是看着悬挂的帛图。 这是王翦南下伐楚后,亲自勘探的地图。主要是包括荆楚南方,包括九嶷之南,还有楚国的厉门塞。 厉门塞位居于苍梧郡。 也就是昔日的苍梧古国。 相传舜帝南狩,就死于苍梧,最后葬在九嶷之南。 他已得到消息,秦国已经实控厉门塞。并且开始不断向南派出行商,打着自由贸易的名号,实则是窥探岭南。 自古用兵都突出个稳。 特别是岭南这块几乎空白的疆土,更是需要慎之又慎。得知晓当地气候,山川河流,高山湖泊……还有各部君长所在,也方便后续用兵。 “报——” “又有新的诏令下达!” “是……是……是田律!” 王贲心里咯噔了下。 若是田律,就证明秦国肯定要推行! 他接过诏书,脸色很快就变了。 和公孙劫提议的相差不大。 良田不足百亩,田租十五税一。 百亩至八百亩,田租十三税一。 八百至千二百亩,田租十税一。 …… 区别就是第二档的税降低了。 同时区间提升至八百亩。 至于其他的则无太大修改。 王翦同样是接过诏令。 最后是长叹口气。 看向天空乌云密布。 莫名感到了诡异的气氛。 “贲儿。” “父亲有何吩咐?” “派些家将去蓝田侯府。”王翦盖上虎皮,淡淡道:“记住,一定要都是好手!” “明白!” 第20章 沸腾,陈平分肉! “师弟,俺不中了。” 张苍苦着脸落子。 此时已是败局凸显。 “托你的福,我现在连门都不敢出。你是没瞧见那些新贵,一个个都恨不得吃了我。就连我家中的姬妾,对我都颇有意见。” “……” 公孙劫面露无奈。 抬头看向厅堂外的家将。 这些都是王翦派来的,说是资质愚钝,让他代为管教几日。平时有什么粗活,也都能让他们去做。 瞧瞧王翦这情商…… 也难怪他能安享晚年。 “有这么夸张吗……” “真有啊!” 张苍沉重点头,小眼睛满是恐惧,连忙道:“你要知道,现在关内有诸多山东豪族。他们原本是高高在上的诸侯勋贵,现在却被囚于关内。你说说,他们最恨的是谁?” “现在政令一出,他们又受重创,巴不得赶紧把你拉下来。你在朝堂又是直臣,不结盟也不交党羽。关键你还这么年轻,他们巴不得你赶紧死了让位。你这些年来从未错过,现在抓住机会,不得玩命整你?” “嗯。” “你就嗯?!” 张苍站起身来,赶忙道:“师弟啊……你可知道我全家老小都已迁至蓝田。你若有任何事,那我咋办?” “放心,没事的。” “真的吗?” “真的……” “我不信。” “你爱信不信。” 公孙劫也是无奈。 “这几日弹劾君侯的文书甚多。”老实人陈平站在旁边,轻声道:“内史三十六县,几乎有大半县令都上书。认为更改田律,令诸多老秦人不满。因为更税的缘故,导致不少人起了争执私斗。” “正常。” 公孙劫轻声开口。 这都属于是阵痛期。 “我已为他们更正税率,让大部分人都能受利。”公孙劫慢慢收回棋子,“我虽是按田亩来算,实则和爵位差不多。不足百亩的,皆是无爵之人,适用最低税率。至于百亩至八百亩,则是公士至八级公乘,他们属于是民爵。” 正所谓民爵不过公乘,寻常百姓穷其一生,可能也只能抵达至公乘爵位。 这两拨人是秦国最多的。 加起来起码超过八成。 所以适用的税率都比较低。 无爵者,十五税一。 民爵者,十三税一。 秦国制定的基础税率是十二税一,这两者都是要更低的。再往后的高爵之人数量虽少,却占据了大部分的生产资料。起步得是县吏级别的,他们反倒好对付。对他们来说多交点税并无大碍,最多在家里编排两句。 目前矛盾点是无爵和民爵! 争执私斗的肯定会有。 但也有人想借此放大矛盾。 “我前段时间,曾经翻读过《秦记》。包括商君变法期间,曾有两族因为争抢水源而私斗。” “秦法有言在先:为私斗者,各以轻重被刑大小。两族私斗,波及千余人。最终商君依照律令,处死近百人。孝公不忍而劝阻,可商君却坚定行之。后新法成,民间皆怯于私斗而勇于公战。” 公孙劫缓缓开口阐述。 自古变法无不牺牲。 即便是商君,同样面对着重重阻碍。很多人都是人死政熄,唯独秦惠文王依旧坚定的推行商君之法。 “你啊……就是太过刚强!” “放心吧。” 公孙劫自信一笑。 他和政哥已经通过气了。 没必要太过操心。 正好,他也想放个假。 …… …… 蓝田县,灞水乡。 现在已经过了正旦。 今年又是个丰收年。 特别是还收了季宿麦。 公孙劫收了庄户的粮食,便额外赏赐给每个乡一头猪一头羊。并且在正旦祭祀时,均匀分出。 陈平头戴文冠。 亲自操刀分肉。 旁边有三老,分别是白、黄、蓝三氏。虽然他们的氏不同,却有着相同的嬴姓。白氏起源自秦公子白,蓝氏出自秦公子向,黄氏则起源于伯益。 他们三人皆佩鹖冠。 爵位也都在五大夫以上。 看着陈平分肉,无比满意。 陈平为丞相府舍人。 来蓝田也不过两年。 现在已能说流利的关中雅言,人老实话不多。经常会代表公孙丞相,亲自下乡视察民情。 此次正旦分肉,社宰肯定是由三老或是他们指定。可这回是丞相府送来的肉,多少也要给他们些面子,就让陈平亲自分肉。 按规矩来说,孟冬之月要行大割之礼。能够亲自操刀分肉的,绝对是当地最有德行之人! 这事看似简单,实则却很考验社宰的水平。得知晓当地大概的情况,分肉必须得分的均匀,否则就容易起矛盾。毕竟谁都想吃肥膏,而不喜下水碎骨。 陈平分得是恰到好处。 分到肉的脸上皆是欣喜。 “善,陈孺子之为宰!” 白公笑着点头称赞。 陈平这才转过身来回礼。 望着黔首欣喜,心中感慨。若是有朝一日能让他得宰天下,必将如分肉般恰当称职! “三老有礼。” “陈孺子,我们知道你是侯府舍人。”黄公捋着山羊胡,压低声音道:“今日你分肉甚均,黔首无不称赞。可此次丞相修改田律,却透着些不公。吾等皆受丞相大恩,本不该有异议。可家族子弟,皆是不忿。” “哦?” 陈平看向他们。 蓝公这时则接过话茬。 他们三家皆是出自嬴姓,实打实的老秦人。这些年来流血牺牲,就没皱过眉头。仰仗军功赐爵,子弟皆有前途。 “此次能减免田赋,吾等皆感激丞相。可无爵者所交田赋,比有爵的还要少,如此令很多人不服。在蓝田的都还好说,别县袍泽可都很不忿,为此私斗者甚多。” 他们说的已是相当隐晦。 可话里话外都表达着不满。 蓝田还算是太平。 没什么风浪。 因为他们本就受公孙劫恩情。 正所谓拿人手软,吃人嘴短。民爵者虽有些不满,可想到还是降低了赋税,心里多少是能接受的。 毕竟原本是十税一,现在变成了十三税一。没错,他们是比无爵者的要高些。可他们拥有的田地,却是数倍于他们。 多交这么点,也能接受。 毕竟谁不认识无爵者呢? 谁能保证以后不会犯事除爵? 蓝田都有人不满,别的县呢? 陈平抬头看着天空。 此刻也是相当忐忑…… 第21章 罢相下狱,苦肉计 章台宫。 秦始皇看着堆积如山的文书。 这些他只是简单翻看过。 由关内各县令献上。 涉及到的内容是大同小异。 先是对他的恭维,然后称赞新政。而后就自然转进到田律,无爵黔首自是无比高兴,可民爵者则都有不满。为此还发生好几起私斗,更有秦吏辞官相挟。 “内史,新令在各县如何?” “臣……” 叶腾缓步走出。 作为人精,自是欲言又止。 他是内史,关内各县都归他管。 这段时间的风波,他自然知晓。 就算是他都不好去管…… 他本身就并非关中人,刚上任内史个把月,根基尚且不稳。秦国有爵之人,基本都有官职傍身。很多民爵都是基层骨干秦吏,这波对他们是还行,毕竟也减免田赋。可和无爵之人一比,又难免会有不平衡。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想法。 有的人持反对意见。 也有的认为是件好事。 因为他们本就有官爵傍身。 那些无爵者良田不足百亩。 何必与他们斤斤计较? 还有部分人保持中立,他们不支持但也不反对。 人生百态,本就是这样。 叶腾硬着头皮,抬手道:“近来各县私斗频频,皆与新令有关。还有部分官吏心有不满,上书辞官。甚至连学室弟子,也都极其不忿。” “辞官者迁至上郡,概不复用。” 秦始皇只是冷冷抬手。 他甚至连问都不想问。 因为权力不喜欢真空! 甭管这条律令是否真确合适,可既然已经加盖传国玉玺,并且正式发布诏书,那自上至下就必须无条件的执行! 诏令就是诏令! 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他们可以上书表达不满。 也能提出遇到的实际问题。 可绝不能反过来要挟他! 既然想辞官,那就全都免去! 秦始皇最信服的就是法家中央集权这套,并且是精通法、术、势。既然是他下达了诏令,就绝不允许官吏相挟! “陛下息怒!” 王绾握着玉圭走出,轻声道:“此次修改田律,引起诸多不满。据臣知晓,有数名乡啬夫因为不满自焚而死。他们认为公孙丞相打压新贵,恳请陛下惩治!” 他这话一出。 诸多郎官和博士皆是走出。 他们倒不是在意这点粮食。 相较于先前,他们交的更少。 他们坚持认为,他们是辛苦搏命才有的爵位良田。结果让无爵的人骑在他们头上,他们自然不服。 “陛下,内史之乱皆因公孙丞相。如今还只是在关内,若是推行至关外,恐怕受影响者更多!” 叔孙通同样走出。 身后还跟着诸多博士。 他们本是齐鲁儒生,受秦始皇的征召来至咸阳。连带着他们的亲眷妻儿,也都迁至此地。作为博士,他们也都有着公乘爵位傍身,有的甚至更高。 新令一出,就是针对他们的! 试问他们如何能接受? 当然,他们都在等个机会。 他们私底下和王绾的关系甚好。 公孙劫年纪轻轻,就坐稳了右丞相的位置。现在好不容易犯错生事,他们自然要把握住机会。 多出点粮食而已,他们无所谓。就算有些不公,很多人也都能忍。可这回要是能把公孙劫扳倒,他们全都能受利! “臣附议!”老儒满脸笃定,认真道:“公孙丞相所提田赋,动摇大秦军功爵的根基。秦法使民有功而受赏,如今使无功者凌驾于有功之上,此为乱法!” “臣昧死言,恳请陛下治丞相罪!” “臣附议!” “臣附议!” “……” 李斯眯着眼看向他们。 始终都是一言不发。 目光落在最前面的公孙劫上。 想起很久之前发生的案子。 当时赵高犯下大罪,秦始皇将这桩案子交给蒙毅亲自审理。最后蒙毅判其死罪,满朝文武也都认可。赵高被下狱,可后面却被无罪释放…… 因为秦始皇认为赵高终归是有功于秦,而且还是个有能力的忠臣。不仅赦免他的死罪,甚至还让他官复原职! 还有就是当初的韩非。 被判车裂,却还是下诏赦免! 公孙劫的能力可比他们都强! 这么点小风波,根本不算什么。削些食邑,已经算是给他们面子。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秦始皇只是看着他们。 默默将他们全都记下。 他又抬起头来。 看向其余朝公。 目光最后落在李斯身上。 “廷尉,你认为如何呢?” 李斯轻轻叹了口气,缓步走出道:“臣认为,公孙丞相此次修改田律,确实造成些影响。臣以为可削去他两千户食邑,用以安抚民爵。” “???” 这算什么惩罚? 诸多博士皆是不服。 李斯只是淡定看着他们作死。 就这惩罚,秦始皇都未必会执行。从公孙劫入秦起,他的官爵赏赐就没断过。关键是从始至终,就没受到任何斥责惩罚。 “陛下,如此可还不够!” “那依你们所想,该如何?”秦始皇依旧是强压着怒火,不动声色道:“是要朕收回律令,还是要因为这事而免相?!” “律令肯定是不能收回的。” 冯去疾则是走出提醒。 朝令夕改会影响公信力。 很多事就算有错,也必须执行! 除非真的不行,再不动声色的收回。 “诸公也不必争吵。”公孙劫缓步走出,认真道:“此事因劫而起,故自今日起,劫愿意辞相入狱。” “啊?!” “公孙丞相不至于此!” “公孙丞相,此事可不能说笑!” 这回所有人都傻眼了。 他们很多人是想扳倒公孙劫,可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朝堂乃至秦国也离不开公孙劫。况且他的身份地位摆在这,要真免相下狱,那事情可就闹大了! 公孙劫这回犯的事是可大可小,根本不至于此。可看着他主动解下相印,这些人是终于反应过来…… 他是认真的! 不是在说笑! 这下子所有人都慌了。 原本弹劾公孙劫的,也都好言相劝。 “不至于,真不至于……” “丞相罪不至此啊!” “还请丞相收回成命!” “……” 秦始皇看着他们滑稽的模样。 同样是暗自一笑。 公孙劫这招就是以退为进。 目前看来,效果还真不错。 他当即板着脸,抬手道:“好,既然公孙丞相有此想法,朕准了!自即日起免相,收回相印,下云阳狱!” “臣遵制!” 公孙劫抬手长拜。 这一刻,所有人都傻眼了。 这……这是玩真的?! 第22章 适才相戏耳,云阳狱! “诸位,保重!” 公孙劫沉重抬手。 无比痛快的将委貌冠摘下。 好似是生怕会被人阻拦。 很多人甚至都还未反应过来。 公孙劫就已拂袖离开。 满朝皆是哗然。 前面要求治公孙劫罪的,更是面如死灰。他们看起来好像是赢了,可以后日子会更难过! 这回公孙劫所犯并非大事。 公孙劫若有罪,那他们也有。推行律令,不是一人决定的。出了问题就全怪他身上,那以后他们咋办?! 出了错,也罢官夺爵下狱? 官爵就是道护身符。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公孙劫主动辞相下狱,变相将他们所有的退路都给堵死! “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公孙丞相虽有错,可罪不至此啊!” “公孙丞相为秦立下奇功,若就因为这桩小事而罢相下狱,恐会令无数士子心寒!” “此次推行新令,公孙丞相也是为秦着想。只是推行过程中,兴许出了些差错,可这并非是丞相之错!” “臣附议!” “……” 看着他们惶恐的模样。 秦始皇只感到好笑。 刚才一个个把公孙劫当楚人整,把这事说的无比严重。可真要治罪,他们又不乐意了,又赶紧嚷嚷着只是小事,生怕是遭受到牵连。 也难怪公孙劫常说,这些勋贵的性格都是喜欢调和、折中的。你说这屋子太暗需要开扇窗,他们会找各种理由反对。可你要主张把屋顶给掀了,他们又会坐下来,和你商讨该怎么开窗。 如此丑态,令人厌烦! “朕心意已决,勿复再言!”秦始皇冷然拂袖,声音透着果决森冷,“新律即刻推行,不得有误。凡有不从者,一律严惩!” “臣等遵制!” 王绾颤抖着抬手。 百官皆是胆颤心惊。 现在就是瞎子都看的出来,这明摆就是个局。公孙劫这招就是以退为进,将他们所有人架在火上烤。 以后谁还有脸反对? 毕竟公孙劫已经罢相下狱。 难不成要杀了他?! 所以新令就能借此推行。 而且,公孙劫真就罢相了吗? 现在下狱,恐怕是变相的保护。 等风声过去,再赦免就行。 因为秦始皇凌驾于法之上! 这种事在后世也很常见。 最高领导人往往都有赦免权,有的总统下台前,就签署各种赦免令。 只要秦始皇开口赦免,就能无罪释放。就如当初的赵高,满朝文武皆断其死,可愣是被秦始皇投了个复活币。不仅无罪释放,还官复原职! 赵高都能,公孙劫不行? 百官抬手告退。 他们皆是面露担忧,心事重重。 是的,他们赢了。 他们成功扳倒了公孙劫。 但……真的是这样吗? 公孙劫虽被罢相,可右丞相的位置依旧是空出来,还没人顶替。而且公孙劫的食邑、爵位都得到保留,跑云阳监狱估摸着也是去度假的。 此事一出,关内必将哗然。 不论有爵无爵,关注点都将是公孙劫免相。至于新令如何,没人会再关心。这其实也是操控舆论的方式,就是用一件事压过另外件事。只不过这回是公孙劫以身入局,将所有人的嘴都给堵住。 章台宫内此刻无比安静。 只有少数几人留下。 秦始皇看行李斯,淡淡道:“廷尉,丞相入狱这事就交由你亲自负责。你且记住,就算丞相与朕兄弟相称,还是彻侯、太傅,又是荀子的亲传弟子,也必须得公事公办,绝不能徇私舞弊。” “……” 李斯听得是嘴角直抽。 要不我给师弟供起来得了! 这话里话外明摆着就是威胁。 “赵高!” “臣在。” “丞相终究是丞相,也曾有功于秦。这些年来想要他命的人很多,即便是关内也不安稳。朕已惩治丞相,故为其安全,就由你带些卫士驻于云阳。若有任何闪失,朕唯你是问!” “臣遵制!” 赵高连忙抬手应下。 此刻心里也是苦啊。 听听这称呼…… 依旧还是丞相! 这免的哪门子相? 甚至还要派人去保护。 而且,仅仅只是保护吗? 公孙劫的身体本就不算好,监狱里头条件艰苦,但凡有任何事,不还得算在他头上。 “退下吧。” 秦始皇拂袖轻挥。 就像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 …… 云阳囹圄。 公孙劫依旧穿着锦衣,而不是犯人穿的赭衣。背着手,气势不俗。走在他前面的中年法吏则是点头哈腰,满脸皆是惶恐。 “司马狱曹,本侯现在是犯人。你不必拘谨,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要把本侯还当做丞相,就当是个犯人便可。” “君侯说笑了……” 司马欣尴尬苦笑。 这活怎么就落他头上了? 还当犯人? 现在公孙劫是他祖宗! 在云阳这哪怕是磕着碰着,他都脱不了干系,必须得要供起来。 瞧瞧外面…… 中车府令赵高亲至。 有专门的庖人负责饮食。 还有婢女帮着收拾监牢。 数百名卫士武装到牙齿,替换了现有的狱卒,并且接管云阳囹圄的安防。又征调云阳县卒,在各地要道设防。没有验传的,一律先抓起来。 这……这是坐牢的? 这分明是来休沐的! “丞相,里面请。” “我说了,我现在已不是丞相。” “那君侯……” 司马欣话还未说完,就被赵高冷冷的注视着。眼神中满是寒意,就犹如是看着死人,他话锋立马一转,连忙道:“丞相说笑了,不论何时,您永远都是秦国的丞相!” 公孙劫也没再为难他。 淡定朝着狭窄逼仄的监狱走去。 里面基本没什么阳光,能闻到粪桶的臭味,并且还有股古怪的霉味。两侧点着灯火,还有披甲锐士戍守。 “吾等拜见丞相!” 每走一步,卫士皆是高呼。 监牢里面的囚犯也都看傻眼了。 一个个看着公孙劫而行。 这架势完全不像是来坐牢的。 倒像是大官来视察的…… “这是专门给丞相准备的监牢。”司马欣快步走上前去,抬袖将食案上的灰擦了擦,连忙道:“您看看是否还满意?若有准缺的,下吏现在就让人去准备。” “就先这样吧。” 赵高旋即拍了拍手。 诸多侍女便上前帮着收拾。 而公孙劫则是环视寺狱。 目光落在旁边的青年身上。 他听司马欣说过。 这人叫做程邈! 第23章 公子求情,将闾! 章台宫。 扶苏跪倒在地。 身后还跟着公子高和将闾等人。 寒风萧瑟,却都是咬牙撑着。 他们也是才得到消息。 据说公孙劫推行的新令有失,所以被免相下狱,囚于云阳。扶苏得到消息后,再三思索还是决定来求父亲收回成命。 秦国能如此迅速的吞并六国,公孙劫功不可没。改善农器,提出种植宿麦,令农事大兴。他还为秦国种下棵天工树,令墨家后人皆受益匪浅,兴修各种水利设施,省去诸多人力。 现在秦国正是用人之际,公孙劫还有诸多设想未能实现。此次推行的新令,确实容易遭受诟病,却也是一片丹心。如果就因为这点小事而要免相,那以后谁还敢为秦效力?! “大兄……咱们还要跪多久?” “闭嘴!” 扶苏沉声呵斥。 他现在已有十六岁,蓄有短须。他经历种种,早已不是当初那般愚蠢。能有今日,也全靠公孙劫的教导。 虽然还未确立太子,可大部分人都认为他是最合适的继承人。不仅仅只是因为他的能力,也因为他是公孙劫的弟子。 他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公孙劫现在被下狱。 他这徒弟岂能不帮忙? 这不仅仅是利益相关。 也因为他的性格就如此。 终于,谒者缓步走了出来。 “各位公子,请入殿吧。” 扶苏顿时松了口气。 他旋即起身向前。 公子高则是踉跄着险些摔倒。 “仲弟,你这是?” “腿……腿麻了!” “……” 他们皆是入殿。 “吾等拜见父亲。” 秦始皇随手将书册丢至旁边。 自公孙劫下狱后,各地也都平静下来。没人再以田赋不公为由私斗,反倒是个个胆战心惊的。 他们也不傻。 先前闹事,纯粹是气不过。 现在他们害得公孙劫被下狱,以后出门必会被嫌弃,要知道公孙劫为他们可是付出甚多。 关内每年寒冬都会送温暖。 伐楚时提出置英烈碑。 本会被强留在楚地,也是公孙劫出面提出自愿之策。留在楚地的,免去三年赋税,还给些钱粮当做初始资金。家里有亲眷的,都能帮着带去楚地。如果还是想回关内,秦国也不强留,该给的封赏都会给。 公孙劫还做了很多很多事…… 结果却因为他们闹事,而被免相下狱。老秦人都属于是敢爱敢恨的类型,也都觉得公孙劫罪不至此,自然是都很愧疚。 原本是民爵对无爵者不满。 现在是攻守易型。 变成无爵者对民爵不忿! 认为都是他们闹事,才害得公孙劫被免相下狱! 没了公孙丞相,以后咋办? 看看这些堆积如山的文书。 几乎都是来给公孙劫求情的。 包括最初驳斥新令的王绾和博士。 “你们也是给丞相求情的?” “正是!”扶苏坚定抬起头来,目光坚定道:“此次丞相推行新令,兴许是有些考虑不周。可如果因为这点小事就要免相下狱,天下人都不会服。恳请父亲收回成命,以安黔首!” 秦始皇玩味的看着他。 现在的扶苏还很年轻,却已褪去稚气。他能经常出入丞相府,协助公孙劫处理朝政。这回跑来求情,倒也符合他的性格。 “此事你们勿要再管。” “法令一出,短时间就不能改。” “丞相主动要求,是有其用意。” 秦始皇没有明说。 但话里话外已经很明确。 只是将闾却压根没听明白。 “父亲若不放丞相,我就……我就……我就……” “你要如何?” 扶苏自然是都已听懂。 拼了命的朝着将闾使眼色。 让他千万别再说了。 可将闾则是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扶苏是在鼓励他。当即是昂首挺胸,无比得意道:“如果父亲不同意,那就将我也下云阳狱,也好照顾老师!” 秦始皇眼神骤然一寒。 冷冷抬手。 当场便把将闾扣下。 “下云阳狱!” “让他好好清醒!” “……” “……” 秦始皇眼眸冰冷,怒火中烧。他知道将闾等人并无坏心思,只是想要救公孙劫出来。可他已经说明,法令一出,短时间内就不能改! 朝令夕改,为治国大忌! 况且你将闾是什么身份? 于私,将闾是儿。 于公,将闾为臣! 怎么敢以下犯上的?! 难不成你成了言官御史? “都给朕滚!” “再有为丞相求情者,一律下狱!” “儿告退。” 扶苏起身作揖。 此刻也都已明白过来。 这回下云阳狱,恐怕是君臣商量好的。主要目的是为推行新令,同时压下各地的不满情绪。 毕竟公孙劫可都免相下狱了。 至于后面官复原职? 那是因为新令有效果啊! 要找理由还不好找吗? …… …… 云阳囹圄。 将闾如英雄般被押至门口。 他这一路上想了很多。 坚定认为公孙劫肯定吃了苦。 他作为公子,听奴仆们提到过。说囹圄是污秽潮湿之地,每日连阳光都瞧不见。吃的都是陈米粝米,兴许还会受到狱卒的毒打。 惨啊! 公孙劫身体素来虚。 总给人很疲惫的感觉。 这要在监狱里受了苦头怎么办? 本就缺根筋的将闾不懂朝政,但他知道公孙劫是个好人,对他也是相当好。不像别的先生那样总是罚他,而是耐心的和他解释。 于公于私,他也得来帮忙! 有他这位公子在,狱卒总得收敛些! 司马欣站在门口,嘴角直抽。 好好好……好的很啊! 小小的云阳囹圄,现在竟关进来个丞相和公子! “咳咳,公子里面请。” “丞相呢?”将闾满脸严肃,“你们有没有好好待他?若是敢欺辱他,本公子定要你们生不如死!” “啊?!” 司马欣差点没哭出来。 天地良心啊! 这谁敢欺负丞相的? 自打丞相下狱后,他是特地将供狱卒休息的房间改为寝室。每日还有专门的庖人供给三餐,枷锁镣铐都没有,连门锁都没。只要公孙劫愿意,随时都能出门放风。 见司马欣欲言又止,将闾心里咯噔了下。 完了,肯定是已用过刑! 想到这,将闾便加快脚步。 他快步朝着里面走去。 很快就瞧见公孙劫削瘦的背影。 他强忍着泪水,哽咽开口。 “先生!!!” 公孙劫这才转过身来。 手里还握着烤鸡翅膀…… “将闾?!” 第24章 监狱里面都是人才,隶书 这一刻,时间好似停止。 寒风呼啸。 将闾用力吸了吸鼻涕。 只觉得从头到脚都凉透了。 不知为何有种莫名的背德感。 “你是来看我的?” 公孙劫放下鸡翅膀。 面前青年则显得有些紧张。 赶忙起身,朝着将闾长拜。 “我是来陪您的……” “禀丞相。”司马欣在旁苦笑,抬手道:“公子上书,希望陛下能释放丞相。结果起了些争执,陛下震怒便将他也下云阳狱。” “……” “……” 公孙劫和将闾对视。 一时间皆是无言。 “退下吧。” “唯唯!” 司马欣抬手告退。 公孙劫拍了拍手。 守在门口的纯便将牢门打开。 “公子,请。” “……” 将闾看了眼牢门。 挺好,挺好。 连锁都没有! 这哪是来坐牢的? 这分明是来度假的! 里面干净整洁,还铺有被衾。并且开了窗户,正好有阳光斜射进来。左侧还有火盆燃烧,旁边皆是准备好的木炭。 再看看食案。 有酒有肉,还有碗粟米饭。 特别是这烧鸡,充斥着诱惑。 牢房内左右贴着很多字。 写法上和小篆有所不同。 旁边还堆积有竹简和簿册。 “还没吃吧?坐下来先吃些。纯,你让庖人再准备些饭食,将闾的饭量大。” “……” 将闾只觉得脑袋发热。 眼前的一切已超出他的预料。 以至于让他的大脑都宕机…… “怎么,还和我客气?” “不是,先生为何会没事?” “你是想让我有事?” “不不不,弟子不敢。” “吃吧。” 公孙劫笑着拍了拍他。 而后又抬头看向青年。 “程君也勿要客气。” “该吃吃,该喝喝。” “多谢丞相!” 程邈多少还是有些拘束的。 公孙劫却是浅笑。 依旧只吃着鸡翅膀。 看着将闾狼吞虎咽的模样,内心深处还是暖暖的。这小子虽然憨厚耿直了些,却是相当的重情义,这种情感在宗室内就显得很难得。 也不枉费他多年教导。 吃完鸡翅,他接过温热的绢帛擦拭。翻看起簿册,同时提笔而书,“程君,你看我这写的如何?可有几分佐书的风范?” “丞相字锋有力,邈不及也。” 公孙劫笑了笑。 “佐书这名字不太好听,程君与我现在皆是隶臣,程君此前还是狱吏。主要还是程君编纂整理,我看以后不如更名为隶书。” 如果对古字有些研究的话,便知道他现在写的其实就是隶书。很多人都认为是程邈创造出隶书,这就夸大其功绩了。 就如蒙恬造笔,皆是谣言。 程邈并非造出隶书,而是整理。 蒙恬也非造笔,而是改良。 会有这些创造,其实还和法家有关。稍微了解的,就知道后世出土的很多秦简,其实都是用的佐书。 这是因为篆书太过复杂,而佐书则是化繁为简,以书写效率为先。而法家素来主张文书行政,像狱卒这种基层秦吏都要有手速记的能耐。 是谓隶书者,篆之捷也! 让他们用篆书就是强人所难。 所以,他们都会以佐书而写。这就导致后世出土的很多秦简,基本都是佐书。只有极其正式的官方文书,才会使用篆书。 程邈原本是下邽狱吏,因为在昌平君这事上遭到牵连,就被关押在云阳。他终究是有真才实学的,经常协助狱卒处理政务,靠此法过的还算不错。 随着处理的文书增多,程邈便发现狱吏们的佐书很不错。所以他每日都会编纂整理,并且是演化篆书。这些年来已经有所收获,整理出了两千余字。 公孙劫翻看着书册。 这些都是程邈编纂的字帖。 秦隶去繁就简,字形变圆为方,笔划改曲为直。字迹工整有力,笔画浑厚。纵横奔放,浑厚凝重。 公孙劫主动会来云阳,其实也是想看看程邈,毕竟监狱里面都是人才。他想过直接推行简体字,写了些还让张苍品鉴,结果被他批的是一文不值。 不论是小篆还是隶书,还是以象形为主。直接推出简体字,等同于是让秦国上下所有人重新学。 公孙劫记得后世还提出要搞二简字,就因为缺少汉字的韵文和魅力,间接导致文化传承断裂。公众对此也不感冒,接受度极低,反而没多少实用性,最终就被废止。简体字较于篆书,也是同样的道理。 他也是想到后世的一句话,领先世界一步的是天才,领先两步的则是疯子。他要搞简体字,恐怕举国上下都要反对。 所以,还是捯饬隶书吧! 现在看来,程邈做的甚好。 …… …… 程邈则是抬头看着公孙劫。 他曾是熊启府上的舍人,自熊启被免相后就被下云阳狱。他先前对公孙劫自然有诸多不满,可这几日相处下来,这股怨气也就没了。 因为公孙劫什么都没做过。 这都是他们咎由自取。 落得如此下场,怪不得别人。 “皆听丞相的。” “那就叫隶书。”公孙劫面露微笑,打趣道:“程君这段日子可要加快些,我能否出去可就全靠你了。” “丞相说笑了。” 程邈则是笑着抬手。 这话也就是说说而已。 公孙劫要想出去,现在就行。 这时将闾则抬起头来。 “先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唔,你就当是我这段日子太累,所以想着躲在监狱里面休沐清静些。” “……” 这理由够绝! 程邈却已知晓缘由。 公孙劫可不是想要清静些。 就是在这囹圄内,也没闲着。 每日与他共同编纂隶书,还会处理些送进来的政务。 虽只有短短几日,可进展神速。公孙劫在书法上的造诣也很高,很多生僻的字也都加以改良,更为便于书写。 现在加起来已有三千字! 其实已经足够政务上使用。 只要后面再加以整理便可。 就这几天,顶得上他半年! 将闾也是有样学样。 跟着翻看起簿册。 正看的入神,囹圄深处却传来阵筑声,依稀中还能听见有歌声。但并非是关内雅言,将闾听得不是很清楚。 “这里面是何人在击筑?” “燕人,高渐离。” 公孙劫淡淡一笑。 他早就说过了。 监狱里面都是人才! 第25章 高渐离,秦颂!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呼气兮成白虹……” 歌声和着筑声。 悲怆决绝。 青年虽着布衣,举手投足却透着贵气。筑横于双腿间,竹片落在旁边。披头散发,胡须也是乱糟糟的。可也能看出来,这是个无比俊朗的美士。 他就是燕国乐师,高渐离! 蓟城被破后,在好友帮助下逃至宋子县。他变更名姓,为人庸保。再后来,他听说秦国灭了燕国,燕王喜被人俘获。久而久之,他也不知何时是个尽头。 有回主人摆下宴席,有乐师击筑。高渐离便忍不住出言指点,可却被宾客嘲讽。于是他换上昔日的锦衣,宾客们皆是大惊,将他视作上宾。 高渐离叹息击筑,宾客无不感动的涕泪横流。他的名声很快也传了出去,很多人都请他赴宴击筑。 荆轲离开易水时,他断筑立誓,终身不再击筑。会有此转变,是因为他知道秦始皇一直都在通缉他。既是如此,他倒不如主动现身。 而他也成功了! 县令很快识破他的身份。 将他缉拿归案,送往咸阳。 恰逢秦王吞并天下,自号为皇帝,希望他能为秦国谱曲《秦颂》。其实这活很多人都能干,秦始皇是变相给高渐离个机会。 他要的是征服这天下! 自然包括高渐离这类名士! 铜锁解开。 高渐离转过身来。 站在他面前的便是公孙劫。 身后还跟着数名卫士。 “是你?公孙劫!” “高君有礼。” 公孙劫双手抬起作揖。 自顾自的坐了下来。 也不嫌弃地上潮湿。 高渐离呼吸顿时变得急促。 直勾勾的看着公孙劫。 眼眸深处满是杀意。 他曾听太子丹提过公孙劫。 说他是当世大贤! 只可惜一心为赵效力。 若能入燕,必能复昭王之荣! 再后来赵迁废相,各国入邯郸。 偏偏公孙劫去了秦国…… 公孙劫是荀子高徒。 精通稷下百家之言。 在他的帮助下,秦国是高歌猛进。连战连捷,打的诸侯只能亡命奔逃。赵国投降,蓟城被破、太子丹被杀! 散播谣言,趁着楚国内乱攻克陈郡。而后秦军前出,围困大梁。以水淹大梁威胁魏国,逼迫魏王假出城投降。 与王翦共同将兵四十五万大军,平定新郑、陈郡叛乱。于寝丘击溃项燕所率楚军主力,耗费一年半吞并楚国疆土! 再然后王贲出兵! 灭燕、代、齐三国! 至此,天下尽归秦国! 公孙劫实现了他昔日所言。 如果他真的通秦叛赵,那天下局势早已不是今天这样! 再也没人能怀疑他了。 就连赵迁都已病死于房陵。 据说他临终前都念叨着公孙劫。 悔不当初,没有听公孙劫的。 “高君无愧是燕国名士。” “在击筑上颇有造诣。” “若能为秦谱曲,必能受重用。” “呵!” 高渐离只是冷笑。 他已经读过《秦颂》。 通篇都是对秦的歌功颂德! 公孙劫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还想劝劝他,轻声道:“高君,今秦已兼并天下,至此诸夏再无战火。这是一个崭新的时代,每个人都有其使命。这首秦颂,不是非你不可的。可你若能成,也可得重用,或许还能得陛下召见。” 高渐离愣了下。 他就只听到最后面的这句话。 能见到赵政! 公孙劫也是哑然。 无奈看着高渐离的模样。 这人呐…… 也难怪会是荆轲的至交。 古人的做事风格,可能很多现代人都无法理解。也许他们的做法太过偏激,明知是死路却宁死无悔,可他们就是这么做的。 他们也许是错的。 也可能是对的。 但能坚守本心的也很不易。 他们都在走自己认为对的路。 “高君,逝者已矣。你只是乐师,若愿为秦谱曲,以后也可看尽风花雪月。也许你心中尚有恨意,可这就是大势所趋,非一人之力能改。你……明白吗?” “呵……呵呵……” 高渐离却是突兀的笑了。 他甚至都没听进去。 只是死死盯着公孙劫。 “是不是只要我愿意谱曲,就能见到秦王?” “现在是始皇帝。” “这不重要!” “这很重要。” 公孙劫淡淡开口,拂袖起身道:“你若真的愿意谱曲,自然能见到。只是,你需要付出些代价。” “无妨!!!” “我现在就谱曲!” 高渐离呼吸都变得急促。 快速将绢帛摊开。 抬起筑来,尝试谱曲而歌。 公孙劫望着他的模样,长叹口气。 他走出监牢。 狱卒则重新上锁。 沿着狭窄的通道而行。 左右卫士纷纷长拜行礼。 “先生!” “先生!” “你把我也带出去啊!” 将闾用力摇晃着监牢。 公孙劫停下脚步,无比怜悯的看了他眼,叹息道:“没办法,这都是你父亲的意思。说要让你在这牢里多吃些苦头,免得做事如此莽撞。” “……” 将闾差点没哭出来。 这……这算个什么事! 就看着公孙劫潇洒离去。 堂而皇之的出了囹圄。 呼吸着新鲜空气,伸了个懒腰。还真别说,这几日在牢里是真不赖,搞得他都想再多住段时间。 “见过丞相。” “欸,我现在只是隶臣。” 王戊望着公孙劫,嘴角直抽。 可别装了…… 黔首不知道,他能不知道吗? 在云阳囹圄里面可舒坦的很。 只是他也不好当面拆穿,只得苦涩抬手道:“不论何时,君侯皆是我大秦丞相。只是,不知那高渐离是否同意了?” “嗯。” “多谢丞相!” 王戊感激不已,抬手长拜。 高渐离这种人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他是威逼利诱,用尽手段,可高渐离宁死也不谱曲。并且直白的告诉王戊,就算杀了他,也不可能为暴秦谱曲! 关键时刻还得是公孙劫啊! 见他如此,公孙劫则是一笑。 史书上的王戊只是一笔带过。 而他实则是王翦长子。 这些年来都留在关内。 兢兢业业,辅佐朝政。 现在担任奉常,掌祭祀、礼仪。 《秦颂》这活就落王戊这了。 公孙劫背着手。 想到和王翦共同征战的日子。 “奉常,我要提醒你些事。” “还请丞相明示。” 王戊不解抬起头来。 第26章 盲人乐师,决心! “啊!!!” 撕心裂肺的惨嚎声响起。 云阳囹圄内惊呼声一片。 将闾好奇的朝里面看着。 此刻的他是无比狼狈。 身上都臭烘烘的。 反观对面的公孙劫,则是淡定喝着温酒。他现在是无比眼馋,却也只能受着。用公孙劫的话来说,你能来云阳见为师,为师很高兴。可你的这种方法,为师不喜欢。还有皇帝下令,他也只能受着…… “先生,先生!” “这是怎么了?” “高渐离不是已经谱出曲子了吗?” 将闾这人就喜欢看热闹,有回在宫中就因为看热闹没跑掉,结果被秦始皇狠狠惩罚。听到这凄厉的惨嚎声,自然很好奇。 “你以后会明白的。” 公孙劫放下酒樽。 程邈脸上则闪过些不忍。 因为高渐离要在皇帝面前亲自击筑,出于对高渐离的不信任,所以要先将他的眼睛给熏瞎了。 会有专人点燃马粪。 不断的熏烤双眼。 个把时辰后,就会被熏瞎。 这是高渐离选择的路。 公孙劫也知道劝不了他。 片刻后。 昏死的高渐离被人拖出。 他眼眶通红,还有些粘液。 王戊停在监牢前,朝着公孙劫行了一礼。两人相视一笑,公孙劫端起酒樽,缓缓洒在了地上。 “此次有劳丞相帮忙。” “吾父也已知晓此事,特地让我转告丞相。待丞相出狱后,届时定要去趟频阳,吾父将亲自招待。” “嗯。” 公孙劫微笑点头。 王戊再次长拜,这才离去。 这回能如此顺利,全靠公孙劫相助。关键还提醒了他,要小心高渐离刺杀陛下。高渐离虽同意谱曲,却是别有用心。留个心眼,总归是好的。 王戊也觉得很有道理。 特地将此事上奏给皇帝。 没曾想秦始皇是毫不在意。 依旧要召见高渐离。 并且还让他为自己击筑! “程君,该你落子了。” “丞相棋艺高超,邈实非对手。”程邈非常干脆的投子认负,抬手道:“全靠丞相相助,现在隶书基本都已编纂好。但……丞相打算何时离开云阳?” “再等等,不着急。” 公孙劫坐卧在软榻上。 捧起本簿册,慢慢看着。 他虽处囹圄,可有些事还是要处理的。包括各地上计的情况,这份文书则是出自泗水郡,自然是以小篆而书。 上计主要是仓库存粮、垦田赋税、户口增减、刑狱治安等内容。自战国而始,至秦国已是相当成熟。每年的计书又称为计簿,由国君或相邦亲自负责,所以丞相在郡县中又称为计相。 经过核验无误后,对封疆大吏予以升、降、赏、罚等措施。经国君盖玺后,就会存入丞相府。 泗水郡曾为楚地,经过这两年的不断开垦治理,目前是郡富而民强。不过当地还有些任侠不服,藏在山林中为寇。 郡守这回举荐了位秦吏,此人名为萧何,乃是沛丰邑人。足智多谋,擅于学习,早早就通晓律文。执法公平,为人公正,在当地颇具名气。 所以,郡守两年前将主吏掾萧何提拔为卒史。经过两年的观察,便发现萧何做事勤勉,政绩评比又是第一。监御史交代给他的任务,萧何完成的又快又好。 监御史因此上书。 举荐萧何至咸阳为御史。 同时也是向上请功。 赐萧何爵至九级五大夫。 由此跨越民爵身份! 但萧何为沛县萧氏宗长,拖家带口的足有二百来人。萧何就上书请辞,以家中老母不便远行为由拒绝。还说他早年丧父,是母亲辛苦将他抚养成人。现在母亲年事已高,为人子岂能不在榻前伺候呢? 有意思…… 公孙劫提笔批注。 自他穿越后,改变了很多事。 很多人的命运都因此改变。 时至今日,很多人都已认清现实。知道继续和秦为敌,也无任何意义。毕竟秦国有他这位丞相在,现在是如日中天。 萧何的确是个能人。 为汉初三杰之首。 汉朝开国功臣之首! 老刘将其余人比作功犬,唯萧何为功臣! 可公孙劫不喜欢勉强别人。 既然不愿来就不来吧。 等再过些时日,他们会来的。 …… …… 一旬后。 章台宫内。 秦始皇翻看着送来的字帖。 这是公孙劫在云阳整理的隶书。 而后便抬手示意。 字帖便落在李斯手上。 “廷尉,你看看这隶书。” “隶书?” 李斯蹙眉打开。 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小字。 就结构笔锋而言,和佐书很像。字体偏向于扁平,并且化繁为简。相较于佐书,更加的规整。字迹隽永有力,锋芒毕露。正所谓见字如人,显然是出自公孙劫。 “这些字倒像是佐书。” “然也。”秦始皇面露微笑,“云阳囹圄内还关着程邈,他是受昌平君牵连而入狱。他曾为狱吏,后为舍人。入狱后常协助狱卒处理政务,久而久之发现狱卒所用佐书甚为简练,或许能加以编纂推行。在丞相的帮助下,目前都已整理好。丞相认为既是隶臣,就以隶书而称。” “丞相还真厉害……” 李斯此刻也是头皮发麻。 公孙劫被关在囹圄内都不安分。 竟然还能搞出隶书来! 即便是他都有种浓浓的嫉妒。 也无怪乎这么多人想扳倒公孙劫。 “廷尉认为这隶书如何?” “相较于小篆,甚为简便。”李斯将字帖重新交给谒者,抬手道:“秦地本就有佐书,县乡小吏平时也都会用,确实可推行至燕齐等地!” “善。” 秦始皇笑着点头。 小篆倒是不必操心。 因为郡县长吏本就是秦人。 如果要求公文全都以小篆而书,对这些基层秦吏的负担甚高。现在让他们采用隶书,自然是轻松许多。 以后中央至郡皆以小篆而书。 至于郡以下的县乡皆用隶书! 秦始皇又看向王戊。 “奉常,带高渐离上来。” “让他为朕演奏《秦颂》!” “臣遵制!” 王戊抬手应下。 当即是亲自安排。 这段日子高渐离经常入殿。 《秦颂》这首曲子已成。 秦始皇看向殿外。 他对高渐离已无耐性。 他不光是要杀了高渐离! 更是要杀人诛心! 第27章 赵政,天下义士杀不绝的! 半个时辰后。 在婢女的搀扶下,高渐离缓步入殿。停下后,他就抬手长拜。 “渐离,见过陛下!” “免礼。” 高渐离缓步起身。 秦始皇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拂袖道:“高卿擅于击筑,这一旬来每日皆会进前十步。今日朕就让你在陛前,奏《秦颂》!” “唯唯!” 高渐离看似恭顺。 可骨子里却透着股傲气。 在婢女帮助下,缓步向前。 他虽目不能视,却也够用了。 经过这些天的奴颜婢膝,他不断接近赵政。此次更能走上阶梯,就坐在赵政左侧。他抬手抚摸筑台,这是他精心准备的,在里面有着沉重的铅块。 他是这么和王戊说的。 他习惯于在筑内藏铅。 如此音色能更为纯正。 特别是弹奏气势恢宏的曲子,加了铅后的弹奏效果也能更好。王戊也是蠢笨如猪,根本没考虑过真假,就按他说的而做。 毕竟王戊也很想立功。 若不藏铅,他就不击筑! 秦始皇淡定摆手。 赵高和苏角分左右在前。 他们调整呼吸,不发出一丝声音。 其实秦始皇现在就能杀了高渐离,只是觉得终究有些可惜。正所谓燕赵多有慷慨悲歌之士,他想让天下皆臣服于他! 高渐离自然也包括在内。 这就像是在和天下名士较劲。 而不仅仅只是高渐离! 王绾拍了拍手。 编钟齐鸣,鼓瑟吹笙。 高渐离握着竹条击筑,哪怕目不能视,可弹奏过程中却无一错漏。而他也强忍着怒火,相和而歌。 “千秋万岁,始自皇帝!” “永存万世,岁岁不休!” “皇帝之功,勤劳本事。” “上农除末,黔首是富。” “……” “人迹所至,无不臣者。” “德兼三皇,功盖五帝。” “莫不受德,各安其宇!” “……” 曲子庄严恢弘。 秦始皇是相当喜欢。 主要是这词,直戳他的G点。 他本就是好大喜功的雄主。 这篇秦颂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最关键的是,这是公孙劫所写! 高渐离也算有些能耐。 起码谱的曲子勉强能配上。 纵观这么多版本,他最喜欢的就是这版。光动用的乐器,就超过了三十种。节奏缓慢,庄严恢弘。就犹如秦军莅临,黑云压顶。 还有秦国东西绵延万里的疆土! 无边无际,直抵东海! 一曲奏罢。 秦始皇抬起手来。 “善!” “此曲甚合朕心!” “今日乐师皆赐钱五百!” “吾等拜谢陛下!” 王戊带队拜谢。 秦始皇眼角余光瞥向高渐离。 “高卿也是功不可没。” “某不过罪人。” “哈哈哈!” 秦始皇遥指前方,轻声道:“只要你为朕效力,朕可赦免你的罪行。你虽眼盲,但心不盲便可。当今天下,唯秦为尔伯乐。朕知道,荆轲是你的知己。但他听信燕丹之言,行刺于朕。” “彼时,他就在你这位置。” “为朕打开督亢帛图。” “然图穷匕见,被朕发现。” “朕刺中其左股,他甩出匕首,却被朕的丞相以砚台所阻。朕挥出太阿剑,断其五指!” “……” 高渐离脸色骤变。 他紧紧握住筑台。 此刻手心都是汗水。 听着声音,循声辨位。 他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 这一击是为荆轲复仇! 也是要为蓟城子民复仇! 更是为这天下士人砸出! 他要让无耻的赵政知道! 就算暴秦夺得疆土,也难收民心! 秦始皇端起酒樽。 不动声色的瞥向高渐离。 “高卿,路是自己走的。” “燕丹被燕王所杀。” “而燕王已经跪地乞降。” “你不过只是乐师而已。” “你谱曲《秦颂》,就该知道朕的功绩。朕要让看的见的,看不见的皆为秦土。从今往后诸夏再无诸侯之乱,法令一统。黔首耕作,工匠造器……所有人都能过的比此前更好!” “如此,难道不好吗?” “赵政!!!” “我要你死!” 高渐离猛地一跃而起。 抄起灌铅的筑就循着声音砸去。 秦始皇依旧正坐于帝榻。 甚至连眼睛都没有多眨一下。 面无表情,平静到令人恐惧! 此次出手更快的却是苏角。 他比赵高还要高半头。 长得是颇为魁梧。 猛地抬手挡在秦始皇面前。 犹如铁塔般,令人无法越雷池半步。 顺手控住高渐离的双手。 在高渐离还未反应时,一个扫堂腿将其踹飞出去。高渐离顺着阶梯滚落在地,额头上皆是鲜血。 赵高顺势飞跃而出。 将其狠狠压在身下。 “赵政,你这个天杀的!” “你会遭报应的!” “哈哈哈……”高渐离满嘴是血,却还是仰天大笑,愤然诅咒道:“你就是独夫,这天下士人不会服你的!我今日没能杀了你,但日后会有无数士人要你的命!” “拖下去,腰斩弃市!” 秦始皇冷冷抬起手来。 自始至终都没露出半分怯色。 看着高渐离无能狂吠。 “赵政,你必死无葬身之地!” “哈哈哈!” “天下义士是杀不绝的!” 苏角当即将足衣摘下,塞进高渐离的嘴里。看他痛苦的呜咽着,秦始皇始终是面无波澜。 “廷尉。” “臣在。” “关内狱中有多少燕人?” “现在约有八十余人。”李斯抬手作揖,“有部分出自燕国宗室,还有的则是朝中勋贵。” “杀了。” “臣遵制!” 李斯当即是应下。 这一刻高渐离突兀的平静下来。 秦始皇单手握着太阿剑柄。 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诚然,你说的有可能。” “会有如你这般的蠢人来行刺朕。” “但来一个,朕就杀百人!” “因为,秦国有连坐法!” “你也许不怕死,但会有更多的人因为你的愚蠢之举而陪葬!” “拖下去!” 高渐离怒发冲冠。 痛苦的呜咽哀嚎着。 宫内诸多乐师皆是瑟瑟发抖。 生怕会遭受到牵连。 秦始皇则是冷冷拂袖。 示意他们全都退下。 如果放在先前,他确实会生气。可公孙劫就曾与他说过,活人何必要和死人计较。你灭了别人的国,杀了这么多人,总会有人想不开的。 来一个,就杀一个! 来一对,那就杀一双! 反正他有公孙劫在,有何惧之? 第28章 丞相,求你出来吧! 廿三年,十二月。 云阳囹圄。 如今这里少了很多囚犯。 都是拜高渐离所赐,遭受牵连。 公孙劫吃着牛肉汤,烤着炭火。牛肉汤也是一绝,撒了不少葱花,还有些菘菜。旁边还有温热的肉粥,也是相当美味。 对面的将闾看了眼米汤。 差点没哭出声来。 他在囹圄足有月余的时间。 也就刚开始日子好过些,后面就是囚犯的待遇,连肉都吃不到。公孙劫显然也是有意要他吃些苦头,就连骨头都没他的份。 “先生……” “怎么了?” “能给我吃点不……” “原则上呢是不行的。”公孙劫看着将闾,笑着道:“不过,念在你也是为了我被关在这,这些牛肉便给你了。” 纯很识趣的走上前来。 将多余的牛肉汤递给将闾。 闻着扑鼻的肉香,将闾感动的双眼泛泪。如果放在先前,他肯定不至于如此没出息。可足足饿了个把月,这时候的一碗牛肉汤比任何礼物都要贵重。 “香,太香了!” 将闾是狼吞虎咽。 这架势也是不容易。 程邈无奈叹息,赶忙道:“丞相,现在隶书已经献上,为何还不能出去?” “我想多歇息几天。” “……” “……” 将闾差点被牛肉噎死。 “先生,我求你快出去吧!” “你不出去,我们也得在这啊……” “没事。” “我有事啊……” 将闾眼含泪光。 早知如此,他就不来了! 公孙劫笑了笑,也没再打趣他。这段日子他也没闲着,协助处理朝政。关内目前已经接受了新政,并且在各郡推行。大部分黔首皆是无比兴奋,对秦国呼声极高。 关内是民爵多于无爵者。 一板砖下去,能拍死三个公士。 关外则恰恰相反。 特别是新开拓的郡县。 地方豪族虽富,却无爵位傍身。 他们掌握着海量的生产资料。 也是新郑的重点打击对象。 当然,具体实施还是有问题的。 毕竟地方势力交错。 想征他们的税可不容易。 因为法令再好,也是由人实施。所谓的法治,也终究离不开人治。这就很考验秦吏的政治素养,也必然会衍生出诸多问题。 公孙劫正在思索。 后方响起阵脚步声。 他抬起头来。 便瞧见是冯毋择站在门前。 “下吏,见过丞相。” “毋择公?” 公孙劫坐起身来。 冯毋择浅笑示意。 他这些年来跟着公孙劫,也捞了很多军功。加上秦始皇对冯氏的器重,让他能顺利爵至伦侯。 在新郑时,他就见识过公孙劫的手段。三言两语说服了张良,又借张良将横阳君等叛贼悉数诛杀。 公孙劫又散播谣言,活活把楚王给气死,又令楚国内斗政变。趁着楚国元气大伤,秦国大举用兵。 冯毋择在伐楚时表现出众。 接连立下军功。 受封伦侯也是理所当然。 这波冯毋择来云阳,也是受大兄冯去疾所托。自打公孙劫进了云阳囹圄,丞相府的重担就落在冯去疾身上。他本就是刚上位,各种政务皆压在他的肩上。 冯去疾心里苦啊…… 听说现在每日就睡个把时辰。 现在的秦国是全新的帝国! 诸多政令下达,文书堆积如山。有的偏远郡县,送来的还都是竹简。冯去疾现在忙得飞起,前几天实在是扛不住而患病。他特地求见秦始皇,希望能休沐几天。 可秦始皇直接拒绝了。 虽没明说,可话里话外却在怪罪他们。 怎么,现在扛不住了? 当初嚷嚷着要给丞相治罪的时候,不是挺开心的吗? 天地良心啊! 冯去疾可是什么都没说。 没说也有错! 冯去疾只能灰头土脸的告退,实在是没辙了,只能请冯毋择帮忙来云阳探探口风。如果公孙劫再不出狱,他怕是得活活累死在任上! 秦始皇也是有意敲打他们。 变相的给公孙劫立威! 右丞相这位置就是公孙劫的! 谁也不能觊觎! 冯毋择看着惬意的公孙劫。 “普天之下,也就丞相能在囹圄中如此快活。时隔月余,丞相不仅是胖了些,精神也好了许多。” “要不毋择公也来住几天?” “咳咳,还是免了……”冯毋择干咳两声,也没再寒暄,直接切入正题,叹息道:“丞相现在是舒坦了,可朝堂诸公皆是无比疲惫。没有丞相坐镇相府,吾兄累的都快咳血了。” “那不成。”公孙劫坐起身来,义正言辞道:“不是我不想出去,而是我犯下弥天大罪。若无陛下赦免,我又岂能出狱呢?” “丞相……” 冯毋择满脸苦涩。 这算个什么事? 皇帝让他们去找丞相。 公孙劫又让他们求皇帝。 合着把他们当蹴鞠踢呢…… “毋择公,法不阿贵。我推行新政,朝堂诸公皆言有错,所以我主动辞去相位,也愿意下云阳狱。既是陛下的旨意,吾等自要遵守。若是陛下不下令,劫岂能出狱?” 程序正义很重要。 谁关他进来的,那就让谁放他出去。反正他现在不着急,就当是在度假。有什么紧急的政务,他在狱内也能处理。 冯毋择满脸苦涩。 这话里话外已经很明确了。 我是被陛下关进来的。 你们都得去求陛下。 只有陛下同意,我才能出狱。 可……真是这样吗? 只要公孙劫真想出来,也只是皇帝一句话的事。现在找这理由,无疑是要让他们主动去找皇帝认错。 这招以退为进是真的绝! 关键秦国现在真离不开公孙劫。 各种新政推行,会有各种问题。包括饲养信鸽,也离不开公孙劫。还有就是要为来年巡狩做准备,这些都需要公孙劫出谋划策! 没有公孙劫,谁来负责? “下吏……明白了!” “告辞。” “告辞。” 公孙劫淡定坐着。 远处将闾人都看傻了。 完了! 先生肯定是坐牢坐疯了! 现在竟然都不肯出狱! 将闾转念一想,又都能理解。 毕竟公孙劫在这里头过的是相当舒坦,每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饭食也很好吃! 而且他还是头次见到公孙劫如此,毕竟他接触到的公孙劫很温柔,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和那些粗人完全不同。可这回面对冯毋择,却丝毫不给面子! 这可是武信侯冯毋择啊! 背后站着整个冯氏! 第29章 人间百态,仓廪实而知礼节 寒冬腊月。 商贾磐行于里巷。 渔媪走在最前面。 还有数名头戴木冠的老者。 他们是蓝田各乡三老。 秦国乡制趋向于法治和宗族自治的结合,他们收编当地德高望重的宗老,用以协助法吏宣扬律令。同样会给予他们些特权,宗族子嗣可推举至学室为弟子。只要通过考核,就能为吏。 前些日下过场大雪。 天寒地冻,沿路皆是积雪。 黔首们清扫着门前雪。 瞧见他们后便打招呼。 一个个面露担忧。 面面相觑,就有人上前询问。 “渔媪,丞相出来了吗?” 渔媪叹息摇头。 老者闻言也是面露悲恸。 “这怎么行呢?” “丞相本就体弱多病,囹圄内吃不饱穿不暖,终日不见阳光。他推行新政是为福泽黔首,施恩于民。如今身陷囹圄,若是有何闪失……” “丞相不会有事的。” 渔媪说这话也没多少底气。 这其实不能怪他们。 公孙劫的事甚为隐秘。 只有极少数的人知晓真相。 又因为牵扯到始皇帝,没人敢私议。 其他县的人确实有些意见。 只是要稍微好些。 县令压力并不大。 而蓝田有所不同。 蓝田几乎就是公孙劫的封地。 光食邑就有一万三千户! 也就是公孙劫没有治理权。 否则就和春秋时的封国一样。 自公孙劫来至蓝田,日子是一天比一天红火。县内青壮上阵杀敌,得了爵位田宅。有什么好东西,几乎都是蓝田先开始。工坊在灞水两侧扎根,老弱妇孺闲时也能帮工,起码可以贴补家用。 他们都知道。 这都是因为公孙劫。 所以新政在蓝田并未受阻。 部分人虽有些不满,也不好表态。 毕竟拿人的手软,吃人的嘴短。 老秦人又很好面子。 实在不好意思开这口。 特别是公孙劫入狱后,他们也都觉得罪不至此。此次新令以减去田赋为主,只有极少数的官爵者才增税,总体来说肯定是好的。 结果却被免相下狱。 多少还是有些不太合适的…… 现在民间各种猜测都有。 有人觉得始皇帝要敲打公孙劫。 还有人认为是要平息民怨。 还有觉得是被老贵族们做局了。 渔媪他们今天就是来探口风的。 …… 建文侯府。 陈平看着渔媪等人。 已经知晓他们的来意。 正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蓝田生活水平上升,县内黔首也都颇有操行,不像先前那般蛮横无理。 “二三子的来意,平都知道。”陈平抬起手来,认真道:“你们也都可放心,丞相虽身陷囹圄,可并无大碍。此事并非你们想的那么简单,你们做好自己的事就好。” “可丞相已被关押两个月……” “是啊!” “眼看着就要开春,很多人都有些不忿。” 陈平耐心听着他们讲述。 关内常年受秦法熏陶,知道各司其职的道理。作为黔首,没有资格质疑或评价政令。就如当初百姓议论商君之法,先说坏又说好,结果就被商君判为乱化之民,全都迁走。 秦法内也有类似规定。 官吏干的好,百姓不能夸,否则就会助长官吏作秀的风气;官吏干的差,百姓也不能贬低,否则会让官吏束手束脚。 至于如何处理,自有上吏。 像这回是秦始皇下的诏令。 他们非议朝政是想做什么? 又是在影射什么? 懂不懂皇权至高无上? 陈平望着他们。 知晓他们都是出于担心。 毕竟公孙劫在云阳囹圄,完全就是度假,日子过的比外面还舒心。每日吃得好睡得好,也无需太过忧心政务。他前天还专门去过云阳,就发现公孙劫还胖了些。 他也问了公孙劫何时能出狱。 这么长时间,府内也有诸多政务。 都闹如此久的脾气。 也该给个台阶了。 眼看要开春,政务会更多。 可公孙劫却压根不在意。 就说怎么进去的,就怎么出来。 还让陈平无需操心。 他很快就能被放出来。 可这些事他不能说啊…… 陈平也是叹息。 他做事素来谨慎,知道这就是个局。就连他的妻子都曾问过他,公孙丞相是不是真的垮台了?陈平自然是狠狠将其训斥了番,但也没说出真相。 “陈君子,我们皆受过丞相恩惠。也知道此次丞相入狱,是令出自上。我们不懂那些大道理,只是忧虑丞相的身体。你看这样如何,我们出些钱打点关系,给丞相送些好吃的就行。如此,不过分吧?” 这还真不过分。 在民间都是不成文的规矩。 就好比狱卒,这可是个肥差,里面油水很足。仰仗于秦法严苛,囚犯数量极多。要想在囹圄内过的好些,就得打点关系。比如分个好点的囚牢,或是每日饭食加个肉菜。 这就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想在监牢里面过的舒坦,肯定是要花钱的。只要钱到位,就是大鱼大肉都不成问题。 当然,这是对普通人来说。 公孙劫的地位摆在这。 给狱卒十个胆子也不敢苛责。 谁敢保证公孙劫不会官复原职的? 韩非、赵高都能被赦免。 公孙劫难道不行? 到那时这些狱卒会如何? 只是渔媪这些人不明白而已。 “你们的心意,平都知道。”陈平耐着性子,轻声道:“你们想到的,我们也都知道。你们都且放心,丞相虽在囹圄却并无大碍。当今陛下终究是念旧情的人,待开春时必能出狱,官复原职。” “这……真的吗?” “平何时骗过诸位呢?” 陈平自信一笑。 渔媪等人面面相觑。 其余三老也都默默点头。 这话倒是也没说错。 陈平作为舍人,经常代表公孙劫出使各地,视察民情。今年社祭,陈平更是亲自分肉,所分甚均,得到当地人的一致认可。 见他这么说,也就放下心来。 “既是如此,那吾等就先告退。” “嗯。”陈平起身相送,继续嘱咐道:“诸公也都记住了。务必要约束自家子弟,万万不可生事。特别是在蓝田,绝不能给丞相添乱。” “陈君子放心!” 三老们皆是拍着胸脯表态。 他们活这么大岁数,也不是傻子。 话里话外其实都能听懂些。 丞相,很快就要出狱了! 第30章 算不明白?那你当什么丞相! 咸阳城,王宅。 谒者、书吏进进出出。 书房内烧着火盆。 王绾只着常服,翻看着文书。作为御史大夫,他要负责各地监御史的文书,同时督察百官。还要作为丞相的副手,处理朝政。 虽是寒冬腊月,可他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自从公孙劫入狱后,政务堆积的极多。秦始皇也是有意要教训他们,故意布下诸多政务。 春祭,春耕,西狩东巡。 上计考核的奖惩名单。 骊山皇陵的建造进度。 第二个三年计划的完成情况。 第三个三年计划的大纲草稿。 各地学室的招生情况。 还有举荐的郎官人选。 半两钱的铸造进程。 …… 你就干吧! 一干一个不吱声! 这些还偏偏都是丞相的活。 冯去疾和王绾都没法推辞。 别的不说,光东巡都是个麻烦事。制定东巡的具体路线,要在什么离宫歇息,还要统筹各个郡县官吏,调动官道,清剿地方匪寇,还要算个大概的开销…… 王绾属吏头发都薅秃了。 熬的好几人都告假养病。 秦国就是这样,自上至下都是卷王。始皇帝当初每天批复的竹简,足足重百二十斤。不批改完,就绝对不会睡觉。因为他重视来之不易的权力,要将其紧紧握在手里。 同时,这也是法家的理念。以日治者王,以夜治者强,以宿治者削! 始皇帝尚且如此。 他们哪个敢偷懒? 你不卷,别人就不卷了? 你躺平,那只能看着别人进步。 官海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趁着书童研磨,王绾则能稍微缓缓。两侧婢女顺势进前,为他按摩活络筋骨。王绾抬手扶额,只觉得脑壳疼。 “主,这都是丞相府送来的。” “又送?!” “十万火急,耽误不得啊……” 王绾看着足有半人高的簿册。 此刻是气血翻涌,双眼赤红。 他自然是幻想过丞相这位置的。 权力就是味毒药。 只要食髓知味,便再也舍弃不掉。 就如隗状年过古稀,却死死坐在相位上。若非始皇帝敲打,怕不是还霸占这位置。 现在王绾也算是半个丞相。 政务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平时肯定是没这么忙的。 可现在正值帝国新生,诸多新政需要推行实施,加上又要面临春耕。在秦始皇有意敲打下,就是要把他们往死里整。 你王绾不是想当丞相吗? 那就先把东巡这笔账算明白。 算不明白? 算不明白你当什么丞相?! 还不赶紧老老实实的进宫,求朕释放公孙丞相? 若办事不利,可就有罪! 王绾自然也都明白。 可他是真的不甘心…… 他这些年来也是能力出众。 本以为能处理好朝政,不说取代公孙劫,当个左丞相是绰绰有余。可偏偏是冯去疾上位,让他是打从心里不服。 可这段时间,他真的累了…… 他不是不如冯去疾。 而是败在了年纪上! 秦始皇素来是个求新求变的人,他亲手建立起个新生的帝国。他不需要固执迂腐的老臣,而是要敢打敢拼的能臣干吏。当他提出分封的那刻,政治生涯就画上了句号。 “你今日去了云阳,如何?” “建文侯惬意的很,下吏去时正在练剑。”书吏面露难色,憋的是相当难受,“下吏询问他何时出狱,建文侯就说他也不知道,得看陛下何时放他。” “……” 王绾无力叹息。 现在丞相府和御史府乱成了一锅粥,迫切的需要公孙劫出山主持大局。还有很多活更是只有公孙劫能干,光核算各地上计,就让王绾一头的包! “主,是否要亲自去云阳?” “没必要了。” 王绾轻轻摇头。 这段时日陆续有大臣前往云阳。 三公九卿几乎都去过。 甚至连王翦都派王贲看望过。 只是公孙劫态度很明确。 他现在就是罪臣。 更不能违背陛下诏令! 能否出狱,他说了不算! 他也想出狱啊…… 奈何陛下不允许。 要不你们帮我求求情? 王绾看着堆积的文书,满脸苦涩。好似是掏空了精气神,如斗败的公鸡般垂下脑袋。 “让人备车。” “老夫明日求见陛下。” “唯唯!” 王绾斜眼看向窗外。 望着一轮明月,唏嘘不已。 人啊,真是不服老不行。 …… 翌日。 诸多大车驶向咸阳宫。 有从冯宅驶出的。 也有自王宅而出。 还有从城外驶出。 甚至还有已经告老的老臣。 比如封于栎阳的杨端和。 抱病在身的蒙武。 他们也是都很默契。 公孙劫已在云阳囹圄快三个月,不论他在里面过的什么日子,也该结束了。勿要拖到开春,免得影响到春耕。 现在的秦国是新生的大一统王朝,未来有着无限的可能。如果没有公孙劫坐镇,很多事都会卡住。不仅是他们能力不足,更因为很多新政都是公孙劫提出来的。就只有个简单的概念,具体实施谁来? 公孙劫推行新令有错,主动免相下狱。那他们如果有错,是不是也该如此? 这就是把他们都架起来! 为官之道就在于持久。 做的多,不一定能升。 关键还是不能错! 公孙劫下狱,还能当度假。 他们要下狱,可就出不来了…… 这招以退为进,将百官皆是架在火上烤。以至于公孙劫的新令无比顺利,也没人再讨论,都在打听他什么时候出狱。 章台宫门口。 越来越多的老臣出现。 他们皆是自发来劝谏求情的。 姚贾眯着双眼,打量着他们。 时不时阴阳怪气两句。 “呦,御史大夫也来了?” “府上政务可处理好了?” 王绾嘴角直抽。 强压下心中怒火。 连看都没看,便向前走去。 毕竟姚贾可是靠嘴皮子吃饭的。 压根没必要与他争执。 姚贾得意的看着他,又看向其余朝公。他们当时可都是嚷嚷着要给公孙劫治罪,可现在又得回来求皇帝收回成命。 公孙劫也是够狠的! 他这三个月是舒坦了。 百官朝臣可都累的不行。 姚贾又转过身来。 此刻宫门闭合,透过窗户依稀能看到有些人影在内,似是在商量着什么…… 第31章 鲍白令之,语言的艺术 “群臣进殿——” 冯去疾抬起头来。 自左侧宫门而入。 殿内已经有儒生御史等候。 秦始皇正坐于帝榻。 眯着眼打量着他们。 此次并非是正式廷议。 而是他们主动上书求见。 熬了三个月,显然是熬不住了。 “臣等拜见陛下!” “陛下万年,大秦万年!” “诸卿免礼,坐。” “谢陛下!” 群臣各自入座。 王绾行至中间,就想出言表态。 只是秦始皇抬手让他退下。 显然是要故意晾他们会。 “朕听闻古者五帝禅贤,而三王世继。诸生各有所言,而诸卿以为哪种更好,朕将为之。” 话音落下。 犹如平地起惊雷。 满朝文武哗然色变。 就连诸多御史都愣在原地。 皇帝……是在考虑禅让? 那是要禅让给谁?! 关键这不可能啊! 秦国早已是家天下。 始皇帝最推崇的也是法家之言。 就禅让这事,便被法家批过。 当初燕王哙就曾让政于国相子之。 燕太子平和将军市被起兵。 关键时刻将军市被倒戈攻太子平。 好在太子平颇有手段,诛杀将军市被,将其陈尸示众。可内乱导致死者数万人,众人恐惧,百姓离心,而太子平也被杀害。 这时候孟子谏言齐宣王,让他即刻效仿周文武伐纣,攻打燕国。最终国破,燕王哙和子之皆死。 这时节奏大师赵武灵王出马。 主动将燕质子职,送归蓟城,并且受到燕人拥立,是谓燕昭王! 法家对燕王哙是极其轻蔑,特别是韩非对其抨击颇多。说他虽好贤行仁,且苦身忧民,却不明君王驭臣之术,而被子之夺位。害得燕国内乱,险些导致灭国,当受到天下人的耻笑。 五蠹八奸也多申明驭臣之术,认为君王要掌握绝对的权力。像臣子私下收取民心都是错,又谈何五帝禅贤呢? 这回就连李斯都懵了。 他自认为已经很了解皇帝。 可今日所言,却刷新他的认知。 难道要让位给公孙劫?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百官皆是缄默不语。 一个个都在揣测上意。 唯独有老者缓步走出。 头戴儒冠,气度不凡。 “天下官,则禅位让贤;天下家,则世袭承继。故五帝以天下为官,而三王以天下为家。” 一道道目光同时看了过去。 说话的便是鲍白令之。 其居于商山,有四位徒弟。 如今已过花甲之年。 受秦廷征辟,初为五经博士。 秦始皇捋着胡须,仰天而叹道:“吾德出于五帝,吾将官天下,谁可使代我后者。” “陛下万万不可啊!” 王绾赶忙进前谏言。 此刻已是出了身冷汗。 他现在还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可他知道,绝不能让皇帝继续想下去! 如果是别的天子,那还好说。可秦始皇是个处处求新求变的人,甭管他这回是故意激他们还是什么,但绝不能顺着他的意。如果真禅让给公孙劫,他们不成小丑了吗? 关键公孙劫还真有继承权…… 因为他同样出自嬴姓! 但却是赵国造父这一脉。 关键公孙劫才能世人皆知。 荀子高徒,学究百家。 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特禀异质,迥越伦萃! 秦始皇要真搞禅让制,公孙劫还真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公孙劫几乎就是完人。 不贪财不恋权,挑不出缺点。 可不能这么干啊! 嬴姓秦国好不容易才有今日! 岂能倒行逆施,重行禅让制? 这不是让秦国内乱吗? …… 李斯捏着山羊胡。 就看到群臣已经跪倒一片。 他总觉得这事很古怪。 这段时间他倒是也有听说。 因为秦国现在是新生的王朝。 以后要走什么路很重要。 秦国已决定要行郡县制。 那继承人又该如何决断? 是效仿古制,推行禅让。 还是继续世袭承继呢? 这问题其实连讨论的必要都没。 因为秦始皇绝不可能禅让! 作为精通法、术、势的雄主,绝不允许有臣子凌驾于他之上! 禅让就是倒行逆施! 让国家内乱的! 秦始皇安然坐于帝榻。 欣赏着朝臣丑态。 公孙劫的破窗说还真有用。 他一提禅让,就全都慌了神。 禅让这事早就被扫进垃圾堆。 嬴姓这脉就是吃了禅让的亏。 禹帝就本打算禅让给先祖伯益。 可后来却被启以兵夺取。 当初魏惠王也想禅让给惠施。 可惠施宁死不受! 他今日也就是说说而已。 或者说是场政治作秀。 这时候鲍白令之再次发声。 “陛下行桀纣之道,欲为五帝之禅,非陛下所能行也!” “放肆!”秦始皇勃然大怒,挥手怒斥:“令之进前!朕德兼三皇功盖五帝,为何言朕行桀纣之道?解释的通则已,否则死!” 鲍白令之不紧不慢。 两人就像是提前说好了似的。 “臣请说之!陛下筑台干云,宫殿五里,建千石之钟。殚天下、竭民力,偏驳自私,不能以及人。初并天下,便无故令功臣入狱,苛责名士。此为桀纣之道,亡国之举!何暇比德五帝,欲官天下哉?!” 全场寂静无声。 面对如此抨击,秦始皇呼吸都因此变得急促。可他却是无以应之,面有惭色。最后更是长叹口气,“令之之言,乃令众丑我!” “……” “……” “……” 这台阶,太硬了! 王绾摸了摸鼻子。 只觉得自己犹如那侏儒优旃。 活脱脱的就是个小丑! 扯了这么多,还是为了公孙劫。 看看鲍白令之骂的多过瘾。 也许,这是场政治作秀。 可秦始皇就是这么个皇帝。 指着他鼻子骂的有很多。 但基本都还活的好好的。 尉缭,茅焦,李斯,王翦……皆是如此。 冯去疾也是相当会见风使舵。 他主动上前,抬手长拜道:“禀上!臣以为当即刻释放公孙丞相,令其官复原职。丞相新令已得到推行,百姓皆颂秦德。关外郡县支持者甚多,以秦人身份为荣。故公孙丞相不光无过,反而有功!” 秦始皇抬起头来。 面色如常。 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毕竟平时很难看到如此丑态。 他其实抬手间就能放了公孙劫。 可他也是想给这些人个教训。 于是故意板着脸。 “冯丞相谬矣!” “建文侯酿成大错,已被免相。”秦始皇拂袖轻挥,“若只关押三个月,恐怕有人说朕徇私枉法,偏于建文侯。此事勿复再言,起码再关半年!” “陛下,不能啊!” 王绾长拜叩首。 幽怨的嗓音犹如哭坟…… 第32章 你们可害苦了朕! 官场上往往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有很多操作看起来是又当又立,却很有必要,就比如最常见的三辞三让。 在职场混过的也知道,很多领导说话的艺术成分也很高。领导想要某样东西,不会直接说的,这就要靠自己悟。没点悟性的,送礼都送不到位。 就好比秦始皇现在。 其实这就是个局。 所谓禅让纯属扯淡。 看起来鲍白令之是在抨击他。 前面扯了一堆,可关键是最后一句! 冤枉功臣,苛责名士! 这是桀纣之举,亡国之术! 不仅引出免相案,还将此事上升到了亡国的地步。 好好好……好一出大戏啊! 这些老狐狸其实也都懂,他们还得多劝两句。然后皇帝半推半就,勉为其难答应! 看看,王绾演技也挺好。 犹如真情流露,让人惊叹! “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冯去疾同样是站了出来。 此刻的他也是无比疲惫。 顶着俩黑眼圈,满脸的怨气。 他是真扛不住了…… 公孙劫再待半年,他得先告老。 有时想想,这官当多大才算大啊? 他是不想放弃来之不易的相权。 可也得有命享啊! “自建文侯入狱后,丞相府几乎停摆,每日政务堆积如山。吾等能力不足,远不及建文侯。当今朝堂,唯有请建文侯出山才能主持大局。” “不行!”秦始皇依旧摇头,“那日可是诸公死谏,认为建文侯所行新政,乃是坏法乱道之举。” “臣等短视,而建文侯深谋远虑。” “对对对,是吾等太过短视!” “陛下,建文侯冤枉啊!” 蒙武咳嗽着缓步走出,抬手抱拳道:“今秦初并天下,诸多政务皆需建文侯处置。建文侯为当世大贤,岂有不用之理?还望陛下能念在千万黔首的份上,收回成命,释放建文侯!” 秦始皇此刻则有些不悦。 毕竟忠言逆耳。 蒙武话外的意思就是勿要再演戏,好歹也为秦国着想。我们都知道您想要为公孙劫出气,他们也都知道错了。为全局着想,得赶紧放出公孙劫干活。 秦始皇挑了挑眉。 却没有接过话茬。 作为国君,自当要壮公门绝私情。无论任何事,都要为国事让道。所以在茅焦的劝谏下,他迎回太后,复居甘泉宫。可自那日之后,他就再没去过甘泉宫。 为了公室,他又令太后与先王合葬。 他为巩固王权,又娶了芈夫人。 他做出过很多不愿做的事。 但他为国家利益,愿意让步。 可他还记得昔日迎公孙劫入秦。 寡人,必不负君! 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公孙劫此次推行新政,是有他考虑不周的地方。却也没必要过度苛责,更无需弹劾惩罚。 所以,岂能不把气出顺了? “不行就是不行,没有商量的余地!”秦始皇眼神冰冷,“昔日诸公皆言建文侯有罪,朕顺诸公之意免相下狱。然诸公今日又要释放建文侯,又是何意?法令一出,岂能随意收回?!” 李斯这时则缓步走出。 他抬手作揖,轻笑道:“陛下,此事的确是吾等短视,未能认识到新令的好处,因此误会了建文侯。此罪皆在臣等,与陛下无关。所以,恳请陛下赦免吾等罪过,也免去建文侯的罪责。待建文侯出狱时,吾等皆愿亲迎,为其接风洗尘。” 看看,这就是会说话的。 秦始皇面色这才缓和了些。 赵亥把握住机会,连忙道:“廷尉所言甚是。建文侯自入秦起,为秦立下诸多功劳,至今无怨无悔。此次遭受冤狱,实为吾等罪过。现今新令得民支持,足以证明丞相并无过错。若陛下释放建文侯,吾等自当亲迎!” “臣附议!” “臣附议!” “……” “臣不同意!” 不和谐的声音响起。 有老儒愤然走出。 一道道眼神同时看向后面。 有诧异,有愤怒,有震惊! 就好像是要吃人! 就是他们道德素质极高,这时候也绝对要骂上一句汝母婢也!他们费尽唇舌,好不容易才让秦始皇回心转意,你个老不死的竟然跳出来反对? “你不同意?你算什么东西?!” 公孙成毕竟是打过仗的。 冷冷瞥向那老儒。 恨不得撕烂他的嘴! “建文侯纵然有功,可其新令却让诸多民爵不满。纵然现在支持者甚多,也有分化之举。况且使无功和有功者皆受赏,此为乱法!” “荒谬!” “腐儒,几败乃公事!” “尔墓之木拱矣!” 破口大骂声不绝于耳。 秦始皇则是全当没听见。 朝堂上经常会有各种反对声。 他其实也都习惯了。 他虽然不喜,可有时需要些不同的声音。所以他才会招揽齐地儒生,将博士数量扩充至七十二位。 他正坐于帝榻。 居高临下俯瞰群臣。 “罢了,你们可害苦了朕!”秦始皇长叹口气,“此事有一,不得再有二。此次就如诸公之请,赦免建文侯之罪,令其官复原职,即刻出狱!” “臣等拜谢陛下!” “陛下英明!” 看,还得谢谢他呢。 秦始皇眯着双眼。 心中的郁结之气也散了。 王绾等人也都松了口气。 公孙劫要再不出来,他们能活活累死。关键秦始皇明显是要敲打他们,他们干的不好都得受惩罚。 毕竟公孙劫有罪,你们没有? 要整他们还不容易? “另外……”秦始皇冷漠拂袖,“就如廷尉之言,届时百官皆需至云阳,恭迎丞相出狱,为其接风洗尘!” “臣等遵制!” 百官长拜作揖。 王绾这时心里苦啊…… 他最开始肯定想扳倒公孙劫,所以是借题发挥扩大影响。可他心里也知道,充其量只能小惩大诫,毕竟就是桩小事。可他万万没想到,公孙劫来了招以退为进,直接掀桌子免相下狱! 本来他还不服气。 公孙劫能干,他干不了吗? 事实证明,他真干不了…… 如果按历史上,他倒没问题。偏偏公孙劫的出现,让秦国政务倍增。加上秦始皇有意敲打他,自然往死里头整。他前脚刚处理完批,后脚又送来更多! 干不完? 那你就是有罪! 王绾实在是扛不住了! 所以就算丢面子,他也认了! 第33章 群贤毕至,罪臣不敢出狱! 次日。 天还未亮。 一辆辆马车驶向云阳。 前方有奴仆举着火把。 车速较快,留下道道车辙。 李斯打着哈欠,神情疲惫。 这朝堂没他还真得散。 自咸阳至云阳足有百余里,他们皆要起个大早,约需两个时辰。按照始皇帝的意思,都得来云阳迎接公孙劫出狱。 面子里子可都给足了! 谁让他是公孙劫呢? 李斯打着哈欠。 这段日子他还算是清闲。 主要是修增律令,处理诉讼刑狱。像他就上书提议,秦国已并天下,当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当诏令天下,黔首徒隶名中带秦的都要更名,若是不改,一律赀(Zi)二甲! 为此秦廷又是展开讨论。 有人言要改正月为端月。 有的说要改楚为荆。 秦始皇最后只同意了李斯所言。 至于正月端月都无碍。 荆楚混用也无需在意。 他对避讳这事并不是很在乎。 公孙劫此前就曾与他说过。 赵迁虽为王,却是昏庸无能。他总是要求臣子尊重他,可自身却无德行,终究是贻笑大方。臣子们表面恭维敬重,背地里则都说他是蠢货。 尊重不是求来的。 是要让人发自内心的。 哪怕下令禁止又如何? 反倒让百姓逆反,私下滥用。 就如荀子从未要求别人尊重他。 可放眼天下,有谁对他不敬的? 这都是同样的道理。 李斯拉开帘布,看向远处。 此刻天已经有些微微亮。 两侧锐骑严阵以待。 最前方则有战车开道。 车队绵延数里,浩浩荡荡。 望着铜制车辕,心中思绪万千。 他又何尝不想更进一步呢? 可惜啊…… 既生劫,何生斯! 秦始皇对公孙劫的偏爱,他们都看在眼里。自公孙劫入秦起,对他就是无条件的信任。 现在李斯还是胡亥的老师。 负责教他读书写字,通读律令。 当然,公孙劫太傅的身份在这。 他是所有公子公主的老师。 只不过他相当于是教导主任,而李斯、王绾、淳于越等人各自教些。 公子不会只有一个老师。 公孙劫也不可能忙的过来。 可惜啊…… 胡亥太过贪玩厌学。 仗着皇帝宠爱,胡作非为。 仔细想想,李斯再次长叹。 …… 日出时分。 浩浩荡荡的车队终于抵达云阳。 百官各自下车,排列整齐。 在赵高搀扶下,秦始皇这才走下。 他快步走上前去。 太史令胡毋敬提笔速记。 云阳当地县吏也都已恭候。 狱曹司马欣是满脸惶恐。 恭敬作揖,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吾等拜见陛下。” “陛下万年,大秦万年!” “免礼。” 秦始皇淡然拂袖。 眼神示意。 冯去疾和王绾朝前走出。 在司马欣带领下,朝囹圄内走去。里面点着灯火,偶尔传来三两痛苦的喘息。顺着火光看去,便瞧见公孙劫坐卧在满是枯草的囚牢内。 须发乱糟糟的。 嘴唇干裂,面无血色。 就是身形似乎胖了些。 冯去疾挑了挑眉,满脸无奈。他仲弟冯毋择可都说过情况,公孙劫在囹圄内过得是相当潇洒。监牢是狱吏室改造的,一日三餐都有专门的庖人烹煮。还有婢女奴仆伺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再看看现在…… 还穿着专门的赭衣。 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这模样,他们还真挑不出错来。 很多事其实君臣都懂,包括秦始皇让李斯对公孙劫额外照顾,也是刻意说的反话。这就代表着责任都是李斯,真区别对待,那也是李斯顾念同门情谊的额外照顾。 只是没想到公孙劫会这样。 “公孙丞相?” “丞相?” “丞相?!” “嗯?”公孙劫这才睁开眼来,诧异的看着两人,“左丞相,御史大夫?不知二位君侯何故来这囹圄呢?” “呵呵……” 王绾是皮笑肉不笑。 寻思给个台阶赶紧下就完了! 冯去疾无奈叹气。 这就叫该配合你演出的我演视而不见…… 但还是压下火气,硬着头皮道:“建文侯,今上已赦免你的罪责。你此前推行的新令,在关内如今支持者甚多,百姓皆是称颂秦德。吾等短视,未能看出丞相妙策,此为吾等之错。故今日皆在囹圄外等候,还请丞相出狱。” “啧……” 公孙劫坐起身来,叹息道:“君侯说笑了。劫现在不过是隶臣,何德何能令诸公亲迎。劫自知犯下大错,罪孽深重。所以劫已做好准备,最起码在这囹圄再待三年!” 三年?! 王绾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好在这时李斯等人也都进来。 本就狭窄的通道顿时人满为患。 “欸,诸公也都来了?” “师弟,勿要再闹了。”李斯走上前来,好言相劝道:“陛下可还在囹圄外等着。此前都是他们嫉妒而妄言,现在御史大夫已知晓其错,你也勿要和他一般见识。”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 王绾牙齿都快咬碎了。 却还是得满脸赔笑的致歉。 “廷尉说的对。”王绾上前认错,“绾已年老,考虑事情不周,所以误会了建文侯。还请建文侯见谅,勿要与我见识。” “这哪能呢?”公孙劫连忙摆手,义正言辞道:“哪是御史大夫考虑不周,分明是劫考虑不当。若非如此,岂会有这么多朝公认为我心怀不轨呢?” “还看什么呢?” “都赶紧来道歉。” 李斯拍了拍手。 诸多郎官博士皆是满脸赔笑认错。 “唉,诸公何必呢?” “劫能力有限,也做不了什么。” “建文侯说笑了。” 姚贾这时候也站出来打圆场,同时使了个眼色。现在该做的也都做了,里子面子都给足了,没必要再咄咄逼人。 “你若是能力有限,那吾等又算什么?现今春耕在即,还有诸多新政需要商议推行。秦国实在离不开建文侯,也恳请君侯为大局着想,出狱主持大局!” “也罢!” 公孙劫是终于站起身来。 环顾群臣,淡定摆手。 “既是如此,那我就先出狱吧。还望诸公记住今日,以后可别再冲动。我在囹圄住几个月无妨,若是耽搁国事,吾等可都担待不起!” “是是是,君侯说的是!” 姚贾连忙摆手。 附和声连成一片。 第34章 恭迎丞相出狱,官复原职! “吾等恭迎丞相!” “吾等恭迎丞相!” “……” 诸多郎官和博士躬身长拜。 他们心里头也有诸多不满。 可偏偏是无计可施。 他们先前都认为,秦国离了谁都能转,没有谁是无法代替的。特别是秦国已灭六国,拔剑四顾已无强敌。 可公孙劫真走了,他们惊讶的发现还真离不开公孙劫。政务一层层堆叠累积,压得他们都喘不过气。公孙劫精通数术,知人善任,再将政务分发给合适的人。 这里面学问可不少。 不是谁都能当头狼的。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丞相这职位也是如此。 特别是公孙劫担任丞相后,捯饬出很多新鲜玩意儿。比如三年计划,修战国史,种天工树,还和秦墨关系颇好……这些活就没人能担保干好。 公孙劫犯错,所以免相入狱。 那他们无法完成政务呢? 又该如何惩治? 他不出来,全都得战战兢兢的。 所以公孙劫必须得出狱! 终于,一道身影出现。 在寺人搀扶下,公孙劫缓步走出。面无血色,看起来是无比虚弱。待看到秦始皇后,他是趋步向前。 “劫,见过陛下。” “丞相无需多礼。”秦始皇亲自上前,将公孙劫搀扶起身,看他的模样,不由心疼道:“丞相在囹圄内受苦了!” “这都是劫应该受的。” 司马欣听完这话,面如死灰。 天可见怜啊…… 公孙劫日子过的比他还潇洒! 纯粹是今天百官前来,所以提前变装而已。别看他面无血色,看着好像很虚弱,实则还胖了些。 秦始皇轻轻颔首,认真道:“自今日起,赦免丞相所有罪责,官复原职。另赏布帛百匹,骏马十二匹!” “臣,拜谢陛下!” “哈哈,那先随朕同乘。” “臣遵制。” 公孙劫先抬手道谢,轻声道:“臣在狱中偶然结识了程邈,听说他受牵连入狱。他在狱中费劲心力,编纂整理出隶书。臣以为其有功于秦,当免其罪责,可为舍人。” “准!” “还有公子将闾……” “他?再关几日。” 秦始皇淡然拂袖。 根本就懒得多问。 “额,也好吧……” 公孙劫也是无奈一笑。 回头看了眼云阳囹圄。 朝着司马欣使了个眼色。 后者也是心领神会。 而后才登上天子车驾。 锐骑继续在前开道。 并且在左右两侧戍守。 百官车驾各自一一跟上。 …… 司马欣缓步走进囹圄。 恭恭敬敬的将程邈放了出来。 “程君可有福了。丞相亲自为你请功,陛下已将你无罪释放,并且请为丞相府舍人。以后程君若是飞黄腾达,还请勿要忘了欣这些年的照顾。” “呵,狱曹说笑了。” 程邈笑着抬手,并未多言。 公孙劫与他说过,司马欣并非好人。这些年来确实对他有些照顾,但这是建立在帮他协助处理政务的前提,所以与他划清界限便可。 “这些年的照顾,邈都记得。” “好,请吧。” “嗯。” 程邈轻轻颔首。 大步流星的朝外走去。 甚至连头都没回。 因为他要迎接全新的生活! 不必当个囚犯,毫无自由。 宗亲也不用被人瞧不起。 司马欣长舒口气。 当即就准备离去。 “等会,等会!” “那我呢?!” 将闾握着牢门,满脸问号。 他今早起来可是特地打扮了下。 “我的先生呢?” “还有我父亲呢?!!” 司马欣则是有些尴尬,抬手道:“陛下已经下令,让公子再留一旬。至于先生和陛下,他们已经乘车走了。” “???” 我还没上车呢! 将闾满脸错愕。 他最开始是想来救公孙劫的啊! 现在公孙劫出去了,他都没出去…… “不——” 凄厉的哀嚎声响起。 …… …… “哈哈哈!” “阿劫,此次可满意了?” “你是没看到,昨日他们有多可笑。特别是王绾,听到朕要将你再关半年,吓得瑟瑟发抖。” 秦始皇坐在车内甚为得意。 正所谓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同。 他也是难得看到这些人服软,平时一个个都是趾高气扬的。皇帝老大,他老二。自恃极高,都认为自个是能人。 “倒也不至于。” 公孙劫则是浅笑抬手。 该闹也差不多闹完了。 王绾他们也都懂得识大局。 也许他们有矛盾点,但也有共同利益,都是为秦国当差。公孙劫此次推行的田律,本质上并未动摇到他们根基。每年充其量多出几百石粮食,完全能接受。 王绾主要是想惩治公孙劫。 最好能削去他的爵位食邑。 可结果王绾却承担不起。 他低估了公孙劫的能力。 也高估了自个。 接手政务后就后悔了。 “你就是脾气太好了。”秦始皇皱着眉,淡然道:“自你入狱后,朕可是成倍的增加政务。丞相统揽百官,为国之柱石,不是谁都能觊觎的。” 朝堂廷臣为了权力,皆是无所不用其极,什么事都能干的出来。公孙劫这回还帮王绾挽尊,可若是旁人,恐怕得把王绾往死里整! “我都明白的。” “倒是你这隶书挺好。”秦始皇脸色缓和了些,淡然道:“朕特地让人临摹为字帖,交由印刷坊。再将范本送至各个郡县,加以推行至县乡书吏。” “嗯。” “这印刷坊还真好用。”秦始皇捋着胡须,“现在各地学室也开始扩招弟子,光中县就收了九百多名弟子,其中不乏山东迁虏子弟。” “挺好。” 中县也属内史。 不过并非是核心区域。 而是远在北面,临近萧关。 主要是用来安置山东迁虏。 此次扩招弟子,也是安抚拉拢。 给这些迁虏些甜头。 只要他们老实本分,也能为秦吏。 公孙劫看向窗外,同样在思索。造纸和印刷术的出现,降低了学习成本。秦国以法家治国,刚好就讲究文书行政,两者是相当对秦国胃口。 “对了,还有件事。” 秦始皇笑着将漆盒打开。 里面是支很独特的毛笔。 和他所知晓的形制不同。 “这是蒙恬自北地送来的,据说是他在处理政务时想到的。还说这是送给丞相的礼物,是丞相启发他改良毛笔,所以将此冠名为公孙笔!” 第35章 公孙苍毫,文事 孔子曾言笔则笔,削则削。 毛笔早在春秋时期就有。 后世也出土有大量的文物。 只是造型与后世有所不同,笔头的毛是在笔杆外圈,而后以漆线牢固。所以笔杆都比较细,有的甚至是以木枝为杆,而且还有些弯曲。 公孙劫这些年都没捯饬过。 一来是没必要,二来是不太懂。 有时提笔想起来,过半个时辰又忘了。 反正能凑活着用,也就没管。 自灭齐结束后,蒙恬就被调至上郡任郡尉。包括李鲜在内,也跟着去当了个县尉。他在上郡厉兵秣马,督造长城,主要就是防范北方胡戎。 秦国伐楚之时,匈奴是趁机南下抢占了河南之地(后世的河套)。秦国也没功夫搭理他们,毕竟光顾着灭楚忘记打匈奴了。 经秦廷商议,决定连接燕赵秦三地长城,届时东西横亘万里。秦始皇看的很远,他要以长城为起点,对胡戎发起反击! 他要打的不仅是匈奴! 而是所有的胡戎部族! 大月氏,东胡,林胡…… 他们全都跑不掉! 是的,长城不是只能用来防守。 在雄主手里,也能用做进攻! 而秦国最擅长的就是进攻! 蒙恬作为边郡郡尉,就是一把手,军政大权几乎皆在他的手上。他虽是以武功闻名,但同样也能躬操文墨。这年头文武不分家,要求的可都是全能。 看看朝堂上的那些博士。 个个都是精于剑术,擅长车骑。 毕竟不懂些拳脚,怎么讲道理? 公孙劫此前就曾与他说过,现有的毛笔太过劣质。在竹简上还行,可在纸上就难有笔锋。特别是用以书写佐书,甚为不便。 显然,蒙恬一直都记着呢。 在用坏很多毛笔后,蒙恬悟了! 就是眼前这支与后世近似的公孙笔。以枯木为管,鹿毛为柱,羊毛为被,是谓苍毫! 秦始皇提笔着墨。 就在上好的竹纸上而书。 这可是蓝田县的招牌。 以青竹为原料而制成。 纸质柔软,浸润保墨。 发墨色,易笔锋。 卷舒虽久,墨终不渝。 最适合的就是用来印刷。 秦始皇是挥毫泼墨。 一笔一划都很认真。 写的也是个【秦】字。 只不过是隶书的写法。 显然也是花心思学习过的。 作为处处求新求变的皇帝,秦始皇很喜欢看书,也愿意花时间去琢磨。在他的卧榻之处,皆有堆积的书籍。每当有空,他总会翻出来看看。 “这是你整理出的隶书。”秦始皇捋着胡须,放下毛笔道:“朕问过赵亥,他说以隶书印刷要远优于小篆。隶书化繁为简,化圆为方,便于刻字。朕也认为可行,后续便可将字板送至各个郡县。由郡守负责印刷,将律令传至每一寸土地!” 秦始皇双眼放光。 好似看到了无数斗食小吏奔走各地。 他们手握木牍,捧着簿册宣扬律令。还有无数弟子头戴木冠,在学室中捧着书籍诵读律令。 一切的一切,皆在他的眼中。 他看到秦国变得空前强大! 是他亲手打造出的千秋盛世! 足以在历史长河中,绽放荣光! “会有这么天的。” “只是需要逐步推行。” 公孙劫自信点头。 两人同时伸出手来。 紧紧对握! 就如在邯郸的那一晚。 公孙劫虽处囹圄,可出什么大事也都知道。秦国当务之急是重整农事,整顿吏治。同时将诸侯旧有的城防摧毁,还要征调民夫徭役兴修官道…… 总之,秦国还有很多事要做。 公孙劫也是当上相邦后,才知道这位置有多扎屁股。很多决策不是一拍脑袋就行的,有的对国有利对民无利,有的会损害部分人利益……很多时候,都要做出取舍。 说是呕心沥血也不为过。 看看王绾也就知道了。 “还有……”秦始皇神色变得有些落寞,叹息道:“朕昔日派五大夫翳为使,自陇西继续向西而行,耗费数年终于是抵达至昆仑。可惜未能求得仙药,无功而返,只在昆仑山脚留下篇石刻。” “嗯。” 公孙劫若有所思。 因为他的缘故,很多事都变了。 他记得后世在青海就有篇石刻。 刻的就是秦始皇派人求仙药。 当初卢敖的诡计被拆穿后,秦始皇心里终究还是有些不甘的。他就派五大夫翳带领使团,在羌人和乌倮的带领下前往昆仑。至今足足过去六年,才终于返回咸阳…… 听说还折损了不少人。 五大夫董翳活活晒脱了层皮! 进大散关时,在王旗下嚎啕大哭。 “还好,他们总算做了些事。他们绘制了舆图,为秦北伐做出些贡献。”秦始皇恢复了神采,轻声道:“寡人记得,你生于代地。父母皆被匈奴所害,是戍守边郡的李牧救了你。” “嗯,是有这回事。” 公孙劫点了点头。 倒是没想到秦始皇还都记得。 他这都是在邯郸时说的了。 甚至已过去二十多年。 秦始皇望着公孙劫,心生同情。相较于公孙劫,他的出身算好的了。虽未享受过父爱,可最起码童年时期的赵姬对他极好。不论何时,都会挡在他面前。 而公孙劫是尚在襁褓,就父母双亡。虽然李牧视他如己出,可心里终究会有种疏离感。 秦始皇此前也曾问过李牧。 公孙劫可谓是生而知之,还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不论学什么都很快。他在府上总是笑呵呵的,与李鲜他们关系都很好。可自从送秦始皇归秦后,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 特别是自兰陵回来后,他被任为相邦,他就一门心思的扑在政务上。所以真要算起来,也是李牧害了公孙劫。 “所以,朕要北伐!”秦始皇紧握太阿剑柄,冷声道:“不仅是要荡平四夷胡戎,更要为你报仇!” “那就谢过政哥了。” “哈哈,无妨!” 秦始皇爽朗一笑。 他其实也提过北伐胡戎。 只是遭受了诸多反对。 他们认为现在秦国得投身建设,至于胡戎就和野兽似的,压根就杀之不尽。好不容易击溃他们主力,过个几年又刷新了! 关键是北方也不适合种地…… 抢来没用啊! 可公孙劫却愿支持他! 公孙劫并非是为了私仇。 用他的话说,他对父母毫无记忆。 “现在问题就来了……” “阿劫,你说是先南征还是北伐?” 第36章 孜然,丞相归来 入夜。 朝中大臣终于回到咸阳城。 王绾自马车走下。 寒风吹来。 他险些是没有扶稳。 看了眼车奴,冷冷抬手。 “拖下去,笞刑二十。” “家主!!!” “我错了,我给您磕头!” 王绾却连看都懒得看。 无比冷漠的向前而行。 他现在是憋了一肚子气! 正巧这车奴撞枪口上。 “主,慢些走。” “慢?”王绾面露寒光,“我还没老到这种地步!你慢半步,别人就快一步。如此反复,你就永远落后于人!” 家宰则是满脸恐惧。 他知道王绾这段时间很不爽。 所以是连忙抬手认错。 王绾重重哼了声。 他这其实就是在和自己斗气。 他并非是对公孙劫不满。 而是更恨自己! 为什么没能力接下重任?! 百官们也都各自归府。 此刻天色已暗,皆是饥肠辘辘。而公孙劫则乘天子车驾,跟着进了皇宫,最后是停在了终南宫。 扶苏等公子都在门口。 就连最小的胡亥也来了。 他现在已有七岁,有着双大眼睛。鼻梁比较挺,有几分羌人的模样。秦始皇走下马车,便拍了拍他的脑袋。 “吾等见过先生。” “诸公子、公主有礼。” 公孙劫笑着抬手回礼。 扶苏现在是相当成熟,举手投足都带着贵气,轻声道:“丞相这段时间受苦了,吾已命庖厨准备好酒菜,为丞相接风洗尘。” “有劳了。” 公孙劫点头示意。 眼角余光又瞥向胡亥。 他和胡亥拢共就没说过几句话,只是在每旬的课上教训过他。就导致胡亥非常怕他,甚至还旷过几堂课。 只是公孙劫这段日子都比较忙,胡亥又比较小,所以就没怎么管。他当然也知道胡亥历史上干的事,可就目前而言并无什么压力。 芈夫人还活着。 扶苏亲手杀了昌平君。 他和政哥目前也无冲突。 扶苏不再偏执,依旧很纯孝。 刚毅勇武,颇有担当。 所以,历史不会重演。 胡亥、赵高、李斯掀不起风浪。 最起码,现在没什么威胁。 公孙劫行至章台宫。 食案已经摆好了酒菜。 都是他比较喜欢的菜肴。 蒸羊排,牛骨冬笋汤,水煮葵菜…… 婢女起身倒上温酒。 “先生可要多吃些。” “这段时间在囹圄内受苦了。” 荣禄起身作揖。 公孙劫只是朝他点了点头。 这小家伙也是相当可爱。 生性善良,喜好养些动物。 “劫,尝尝这羊肉。” “这回可有些不一样。” 秦始皇高居主座。 面带笑意。 公孙劫眯着眼,就看到羊排上有些细密的粉粒。关键是这股香味,不同于现在常见的【桂】,而是孜然?! “这是新……西域的香料?” “哈哈!”秦始皇顿时爽朗大笑,感慨道:“劫果然知晓此物。这是五大夫翳自昆仑带来的,他遇到伙胡人,似乎是出自大月氏部。他们见五大夫翳富贵,便将此物拿出。还说来自西域,价比黄金。一两香料,能换半只羊!” “此物甚好。”公孙劫认真颔首,解释道:“我也是听先师提到过,说此物在西域也极少。用来烤制牛羊,再合适不过。先师称其为枯茗,胡语则为孜然。” “哦?荀子竟也知道?” “是的。” 公孙劫坚定点头。 想到荀子的脸,他也有些发虚。如果荀子尚在人间,听他这么说,也不知是开心还是无奈。 婢女将肥瘦相间的羊排分好。 秦始皇拿起块就大快朵颐。 这股香料味很是独特。 可以压住羊肉的腥膻味。 只可惜总共就带回来半斤,足足花了十只羊。对方最开始还不肯卖,若非有乌倮帮衬,就是再给十头都没用。 因为这香料太珍贵了! 他们自己都不够吃的。 扶苏则是满脸诧异。 他也是今天才知道这些事。 对荀子更是无比敬仰。 想不到竟知道这么多事。 酒过三巡。 秦始皇便放下玉筷。 酒菜还都剩下不少。 他看向公孙劫,“丞相,前些日任嚣传来消息。他已秘密派遣秦商,翻阅五岭窥探岭南。” 任嚣目前担任洞庭郡尉。 主要负责操练舟师。 同时要向岭南刺探情报。 公孙劫此前也看过,说秦国灭亡与南征有关。因为屠睢惨败的缘故,导致秦国五十万大军死伤惨重。有些人就觉得秦国好像对岭南一无所知似的,就这么一头扎进泥潭里面。 这就是完全不懂。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五十万大军不是说说而已。 河道、陆地、山林……这些都需要打探。否则这五十万人连路都没法走,更无法找到合适的地方驻扎。 秦国很喜欢用商贾打探情报。 巴氏和乌氏都是如此。 秦国的商贾地位很低,属于是和赘婿一桌的。如果需要徙民实边,商贾都是首当其冲的。 因为他们都没有属于自己的土地,没有田地也就没有负担。不像很多农夫,不愿离开伺候大半辈子的土地。 至于不听? 当然可以。 只要你有这能耐就行! “岭南土蛮皆是断发文身,赤足而行,善舟楫。他们喜好渔猎,皆以林寨而居。相传还有些古国土城,只是数量较少。” “嗯。” 公孙劫附和点头。 有些情报是从楚国搞来的。 毕竟楚国经常和岭南打交道。 他记得先前听人说过个笑话,每回楚国与诸侯战事失利,他就向南揍越人。也正是如此,所以楚国雄踞南方多年,疆域版图极广! 也是因为国内成分比较复杂,加上融合的不是很好,这就导致人心不齐。地方宗族派系林立,加上还有诸多封君,间接分散了楚国的国力。 像岭南的历史也很悠久,他们有着完全不同于诸夏的文化习俗。公孙劫记得,像后世还出土过缚娄古国的文物。 秦始皇抬起酒樽,一饮而尽。 “这段日子,各地郡尉将军皆是不安于现状。蜀郡常頞,扬言要开拓西南夷;李信、任嚣等南方将领,则想要进攻岭南;还有蒙恬驻于上郡,希望可以北伐匈奴。丞相既已出狱,朕准备来年开春就要西巡。” 秦始皇眺望远方。 眼眸中满是炙热! 第37章 南征,封侯之志 公孙劫看着垂下的帛图。 军功爵把武将刺激的不轻啊! 王氏父子,一门双彻侯。 田宅千顷,食邑破万户。 门口的阀阅都已题满。 就算急流勇退,也是军功第一! 秦史留名,福泽数代! 这谁看了不眼红? 边郡尉个个都想挑起战事。 岭南,西南夷,北方胡戎,箕子朝鮮…… 全都想着能出兵拓土。 别管有用没用,先打再说! 杀敌拓土,建功立业! 他们都太想封侯了! 就以常頞来说,他以西南夷有楚将为由,连上三封文书。希望能开辟五尺道,用以进攻西南夷。又说夜郎小国狂妄自大,不知秦强,三番五次侮辱秦使,必须要重拳出击! 李信和任嚣也有话说的。 南征是灭楚之战的延续。 诸多楚国贵族向南遁走。 去年苍梧发生叛乱,涉案者众多。此案甚至惊动了内史,秦始皇连下三道诏令平叛。自南郡抽调兵力,缉拿近万人,其中不乏越人。 所以,秦国必须得南征! 若不南征,则荆地不安。 李信甚至还献上了作战计划。 他认为西南夷太过偏僻,就算攻下也难治理。而岭南虽处湿热,且有水蛊。可只要耗费时间,必能开辟出诸多田地。 李信还问过些越人,说岭南土地肥沃的很。稻米撒下去就行,压根都不用多管,两年起码能三熟! 土地,粮食! 这可都是秦人最关注的! 可蒙恬也有理由啊! 北方匈奴时常南下劫掠。 当初燕国还与东胡勾结。 大月氏霸占西域的入口。 他们甚至还非法侵占了河南之地。 对秦国内史都产生了威胁! 秦始皇前年就令人在泾水旁作望夷宫,以望北夷! 扶苏自觉的带着诸公子退下。 他知道秦始皇就是个工作狂。 几乎就没什么放松的时候。 始终都在思考着国事。 “朕去过楚地,也算知晓岭南之艰。”秦始皇站在帛图前,背着手道:“也许,越人只是土蛮不足为虑。然天时地势皆不利秦,会让秦军深陷泥潭。” “嗯。” 公孙劫附和点头。 岭南这块地方,懂得都懂。从秦始皇攻下置郡开始,直到唐朝时期都是流放之地。远无后世的繁荣。 这时期岭南是个很笼统的概念,从西到东得有数千里,故有百越之称,囊括后世两广等诸多省市。 公孙劫早年在兰陵时,就曾听荀子说过。楚越之地皆是饭稻羹鱼,火耕水耨。就以西瓯这块地区来说,他们信奉始祖公,号称有十万大山。 他们还有猎头的习俗,每年都会狩猎青壮,砍下他们的头颅,用以祭祀始祖公。而这习俗,甚至流传至六零年代…… “但,秦必攻至北向户!” “朕要看向更远的天下!” 秦始皇显然是已做出决定。 他更倾向于南征。 因为楚国始终是他的梦魇。 自公孙劫入秦起,最棘手的就是楚国。赵国虽为强国,却因天灾人祸而被灭。魏国虽有大梁坚城,可却被大水吓得投降。至于燕齐两国,根本不值一提。 唯有楚国,是秦国的强敌! 灭楚时,秦国名将精锐尽出。 公孙劫坐镇后方,运筹帷幄。 秦始皇亲临前线,鼓舞士气。 可在寝丘决战时,楚军依旧是让秦国死伤惨重。王翦更是在这一战燃尽,再也不复勇武。楚军溃败后,是被人抬下战车的,接连病了半个多月。 还有项燕临死的那句。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就犹如梦魇在耳畔回绕。 这也是秦始皇坚定南征的原因。 旧楚遗老跑到哪,他就杀到哪! 杀到他们再无余力反叛! 同时打进北向户! 让秦国南临深海! “岭南,确实不太好打。” “还是需要好好谋划。” 公孙劫负手而立,轻声开口。据史书所言,秦征岭南是吃了个大败仗。这与屠睢指挥不当有关,但也是低估了越人反叛的决心。 在屠睢杀了西瓯君长译吁宋后,彻底点燃西瓯人的怒火。他们宁可遁入山林,与禽兽为伍打游击,也不肯为秦人。后来靠着夜攻秦人,杀尉屠雎,伏尸流血数十万…… 这种败仗,是秦始皇无法接受的。 他后来果断启用任嚣和赵佗。 采和辑百越之策,终于是吞并岭南。 只不过,岭南就如帝国坟场。 持续不断的给秦国放血。 当然,后世某些小说将政哥描绘成大圣人。还给赵佗下了道密令,说什么如果秦国出现叛乱,赵佗不能领兵北上。因为秦国可亡,但南海不可丢。 也难怪人常说一粉顶十黑。 这压根不是粉,这是黑啊! 政哥是秦国的皇帝! 他需要延续秦国的统治! 怎么可能为个岭南,放弃秦国基业? 实则是咸阳失去了对岭南的控制,在任嚣病逝后,赵佗继位后迅速兵变。将郡县官吏全部换成他的人,而后关闭新道水关,不去回援秦国。 “南征之事,阿劫要多费些心。”秦始皇背着手,轻声道:“阿劫也可召武成侯等将,商讨南征。朕再过些时日,也将启程西巡。” 巡狩是天子职权。 这也是秦始皇的政治主张。 以律法治天下,以巡狩定四方。 此次西巡,是早早就定下的。要先巡陇西、北地两郡,出鸡头山,过回中。这是要安抚故土,同时祭祀告慰祖先。另外就是要让边郡将领放下心,秦国是会北伐,但并非现在! “劫,朕准备令你监国。”秦始皇面露微笑,自信道:“有你在咸阳辅佐扶苏,朕也能更放心。” “好。” 公孙劫并未拒绝。 这也是他已经料到的。 他看着秦始皇,轻声道:“话说,政哥为何不立太子呢?” 秦始皇脸色一变。 这个话题可是朝堂禁忌。 看着公孙劫,他笑着摇头。 “因为,朕还想禅让。” “别别别,千万别!” 公孙劫是赶忙劝阻。 禅让这口子可千万不能开。 秦始皇没有回答,只是轻声道:“朕还年轻,正值壮年。立太子这事尚早,朕还要好好思量。劫,后面秦国可就靠你了。” “政哥放心!” 公孙劫微笑应下。 现在算知道为何要他出狱了! 第38章 承玺监国,迁十二万豪户 廿三年,一月初。 章台宫前。 公孙劫冠带整齐。 腰挂名剑纯钧,脚着赤舄。 鞋履齐全,早早就来等候。 自他出狱后,他就都在终南宫。作为外臣,他在皇宫却是进出自如,这自然也都是政哥给的特权。 这几天清早,扶苏等公子就来拜见。他也抽空教了几堂课,教学内容也更为高深些。毕竟公子们年龄增长,也该学些新东西。 所以,他这回来的很早。 等待片刻,朝公才陆续抵达。 冯去疾来的就很早。 看到公孙劫后便行了一礼。 而后对立相站,不发一言。 冯去疾为官多年,性格谨慎。作为冯氏宗长,做事以勤勉著称。平时少言寡语,弹劾过不少官吏,备受秦始皇的信赖。此次是破格提拔为左丞相,属实难得。 朝公们陆陆续续抵达。 谒者也让他们都准备好。 各自解下佩剑、鞋履。 唯独公孙劫什么都没做。 这就是特权,剑履上殿! “进——殿——” 谒者放声高呼。 公孙劫自右侧宫门而入。 百官随后跟上。 各自行至位置先坐下。 公孙劫别着玉圭,淡定等候。秦始皇素来勤政,更是雄才大略的君主。他这回西巡所图甚多,也是要亲自丈量国土,用以安抚四方。 终于,帝辇出现。 公孙劫起身长拜。 “臣等拜见陛下!” “陛下万年,大秦万年!” “陛下万年,大秦万年!” “……” 牛马打工人也不容易啊。 每天上班前还得喊两句口号。 秦始皇则很受用。 拂袖挥手。 “诸卿,坐!” “谢陛下!” 秦始皇目光环视。 最后落在冯去疾身上。 眼神示意后,冯去疾行至中央。 打开早就准备好的帛书。 “禀上,西巡之事已筹备好。只待上一声令下,便可启程。沿途郡县都已命人通知,官道离宫也都备齐。” “可。”秦始皇点了点头,抬手道:“此次西巡,是为告慰祖先。一去一回,恐要大半年。故选冯丞相、奉常、宗正、太仆、博士等随行,其余朝公留守内史。” “公孙丞相。” “臣在!” 公孙劫缓步走出,神情严肃。 秦始皇注视着他,抬手道:“赐公孙丞相进前,位列帝榻之下。在朕西巡后,代掌传国玉玺,行监国职权。凡上下政务,丞相皆可代为处置。” “臣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负陛下信任!” 公孙劫恭敬无比的接过玉玺。 这时候寺人则帮忙抬木案。 将他的相案摆在帝榻之下。 群臣皆是咋舌,无比嫉妒。 这是得要多信任? 如果说公孙劫心怀不轨,甚至能直接在内史造反。只要宣扬秦始皇病故,拥立公子继为二世。再派大军出关,将秦始皇所部全杀了就行。 等秦始皇西巡离开,公孙劫就和皇帝没什么区别,所有事情都将由他全权决断。如此殊荣,简直是闻所未闻。 秦始皇因为不断被背叛,素来多疑。可对公孙劫却是无条件的信任,甚至将传国玉玺托付给公孙劫。他们其实猜到公孙劫要代行监国,却没料到能做到这种地步…… 他们相识无言。 若是换别人,他们都不会服气。 偏偏公孙劫就有这本事。 也是最合适的人选。 “扶苏。” “臣在!” 扶苏缓步走出。 秦始皇看着他,轻声道:“汝为长子,自当勉之。朕西巡后,你要跟随在丞相左右,好好学习。” “臣遵制!” 扶苏抬手长拜。 李斯眯着双眼,则在思索。秦始皇这手其实就很让人玩味,毕竟是单单点了扶苏。自从楚系垮台后,扶苏地位就很尴尬。好在他亲手杀了昌平君,所以多加几分。 但历数秦国国君,真没多少是长子继位的。最初时,秦国和西戎打的狗脑子都出来了。从秦仲开始,西戎杀进犬丘,袭杀秦仲高祖父大骆的族人。 于是乎秦仲就和西戎死磕。 最终战死疆场。 秦仲死后就是秦庄公。 秦庄公兄弟五人继续干西戎。 成功重创西戎。 秦庄公长子世父让出继承权,说西戎杀我大父,我不杀戎王,就不进城安居,而后就让位给秦襄公。 总之,这就是段血泪史。 秦始皇按理说是该立皇后和太子的,只是他至今都没提。他不提,也没人敢问。群臣私底下也有揣测,只是没人知晓秦始皇的真正心思。 这位置就这么空着。 可这回让扶苏学习,就释放出很多不一样的信息…… 难道说,真要立扶苏为太子? 又或者说,这是在考验扶苏? 国家继承人是重中之重。 因为继承人,导致国家内乱衰弱的事太多了。赵武灵王这样的雄主,就因为更立太子,最终引发内乱,而被饿死在沙丘! 这类例子,比比皆是。 所以必须慎之又慎! 秦始皇环顾群臣,继续道:“朕西巡后,秦国就托付给诸位。望诸位能好好辅佐丞相,共同完成秦国的二三计划!” “臣等遵制!” 众人皆是抬手作揖。 “另外,春耕在即。”秦始皇看向治粟内史蒙武,“南方诸郡为重中之重,待秋收时皆要存于粮仓。还有各地富户,也要陆续迁至关内。包括巴郡的豪商清,也必须率部分族人至关内!” 蒙武抬手应下。 这是早早就定下的。 要将各地富户全都迁来。 足足有十二万户! 不仅是为了监视他们,也是变相的充实关内! 公孙劫则是静静听着。 巴清今年已有六十余岁。 在当地颇有名气,能礼抗万乘。就算她主动献上丹砂,为骊山皇陵添砖加瓦,可她在巴郡太有影响力了。对重权的秦始皇而言,绝不允许巴郡有这么牛的人! 大手一挥! 迁至内史! 就算死,也只能死在咸阳! 至于什么丹砂女王? 问问巴清,她敢认吗? 她只是秦国的钱袋子而已。 公孙劫背着手,顿觉后面政务将会极多。光是安置这些富户,都是个难题。秦始皇出去大半年,秦国三十六郡的担子也全落在他肩膀上! 监国这活不好干啊…… 第39章 始皇帝西巡,天子车队 一旬后。 沉闷的号角声响起。 而后就是如雷的鼓声。 章台宫下,车驾陆续驶出。 最前方的就是六辆斧车开道。 后方则是骑着骏马的仪仗锐骑,手握长戟,戟顶端则挂着旗帜,上面有着不同的飞禽走兽。 浩浩荡荡,足有六十余骑。 再往后就是鼓车,竖立诸多旌旗。有持秦铍的甲士,也有两名负责擂鼓的壮士。他们主要任务就是宣告,天子车驾将至! 前面的都是仪仗队,并无多少作战能力。后面登场的就是郎中令军,皆是头戴鹖冠,着甲佩剑,披着绛色战袍。他们皆高过七尺五寸,英姿飒爽,威风凛凛! 为首者就是王离! 郎中令军是精锐中的精锐。 他们出自豪族,或是良家子。 以后要么出牧为封疆大吏。 要么从军担任高级军吏! 属于是国家核心人才。 再往后则是步卒武士。 身高几乎完全一致。 足足有五百人,按照步战五兵的顺序排好。动作整齐,就犹如复制黏贴。有些人认为这种没意义,觉得都是花架子,没有战斗力。 实则是恰恰相反。 打仗讲究令行禁止。 随着令旗挥舞,就得按令而行。 就算前方是火坑,都要往里面跳。就如打完二战的美军,走起方步来同样是整齐划一,杀气腾腾。 看看这些五兵步卒。 光身高都差不多。 这意味着什么? 秦国不缺兵员! 所以能挑选身高相仿的。 这里面可都是学问。 步卒之后,战马嘶鸣。 一辆辆六乘轻车驶出。 他们皆属天子法驾。 总共有三十六辆。 后方还有驷马大车八十一乘,供尚书、御史等朝臣所乘。 最中心的就是天子车驾,六匹纯黑龙驹而行,由中车府令赵高亲自挽缰。车轮皆是朱红色的,文虎伏轼,龙首衔轭。羽盖华蚤,且建大旂。 这辆并不是严丝合缝的马车,而是四周有着帷幔的敞篷车。春风吹过,透过帷幔能看到正坐于其中的秦始皇。此刻他佩通天冠,只着袀玄。 他是出关巡狩的,所以要让沿路黔首全都看到他。这是对他们的恩赏,也是变相的激励。 因为,他就是秦国的太阳! 车队绵延数里。 说是千乘万骑而出也不为过。 这等手笔,也就秦国能玩得转。 这可是奉常王戊和诸多博士老儒,共同商量敲定的巡狩规格。主要是参考了周礼,同时根据秦国国情加以改编,突出个壕无人性! 公孙劫位居前方。 春风吹过,令衣角飘动。 秦始皇这回西巡,光人数就达万人。加上战马开销,一来一回耗费甚多。但这都是必要的财政支出,无法避免。 相较于历史上,现在秦国支出已经算少的。秦始皇先前想要大修宫室,后来就被公孙劫劝住,改修天下之窗。耗费两年,终于是快要竣工。 “丞相。” “臣在。” 秦始皇抬手撇开帷幔,轻声道:“朕要西巡了,秦国便交给你了。朕始终信你,只是却需多费些心。你身体素来不好,还是要注意多休息。用你的话说,今后的路还很长。还有很多美景未曾看过,你可要保重身体。” “臣,多谢陛下。”公孙劫也是一笑,抬手道:“陛下远行,同样也要保重身体。” “嗯。” 秦始皇微笑颔首。 摆了摆手。 “启——程!!!!” 谒者的通传声响起。 战马嘶鸣。 仪仗队迅速前出。 而后就是五兵锐士。 车驾一辆接一辆的驶出。 浩浩荡荡,犹如黑龙。 公孙劫立于章台宫下。 默默看着车队渐行渐远。 他自己是有体验过的。 这年头旅游可不是什么好事。 就拿后世来说,很多人坐十几个小时火车都能累的够呛。现在马车可要比火车颠的多,每日撑死也就百里。按巡狩路程来说,一来一回起码要大半年。沿途遇到暴雨什么的,还会耽误。 出去一趟,能少半条命! 特别是要去北地等边郡,日子更不好过。春天出去,秋天能回来就算快的。读过史书的就知道,政哥统一六国后几乎是年年出巡…… 扶苏红着眼驻足看着。 此刻的他已经很成熟。 站起来甚至比公孙劫还高。 看着秦始皇远行,心里则有些担忧。作为长子,却不能伺候在左右,在他看来就是不孝之举。 公孙劫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转过身来,看向群臣。 “诸位朝公,陛下已经西巡。他留下的任务,光靠本相一人也无法完成。虽然本相承玺监国,却也离不开诸公相助。诸公,先请至章台商议。” “吾等遵令。” 众人皆是长拜作揖。 公孙劫平时其实很和善。 他不喜欢和人争执,礼数做的很足。但涉及到底线的事,他又能据理力争。就算是面对皇帝,他都敢于直言。 就以公孙劫现在的权势地位而言,完全能趾高气扬的安排任务。可他从不这么做,依旧是好言商量。就算面对弹劾他的王绾,也能面带微笑。 王绾走的依旧不快,紧随其后。他前两天听赵高提及,说公孙劫在皇帝面前帮他说了两句好话。 这事是真的让他有些诧异。 赵高这么说,肯定是皇帝授意。 但公孙劫也确实是这么个人…… 不会因个人私怨而影响大局。 那晚,王绾想了很多。 只觉得是无比羞愧。 他不仅能力比不上公孙劫,就心性而言更是相差甚远。也无怪乎秦始皇宠信公孙劫,他们俩本质上都是同一种人。 公孙劫佩剑而行。 走至帝榻旁边坐下。 相案上还摆着传国玉玺。 左右两侧有寺人和婢女候着。 他环顾群臣,轻声道:“本相今日就长话短说,现在春耕在即,而农事为国家根基,治粟内史必须要重视。今年秦国兼并天下,不得出任何意外。” “下吏明白。” 蒙武缓步走出,轻轻咳嗽。他现在年事已高,身体也是不复往昔。秦始皇虽令他担任治粟内史,却也只是为安抚老将。他自己心里知道,他当不长的。这段日子以来,几乎都是他儿子蒙毅帮着处理政务。 “天下之窗还要多久竣工?” 扶苏就坐在公孙劫对面。 同样也处于帝榻之下。 他顺着话茬询问。 第40章 幕府,公孙数字 赵亥趋步走出。 “禀公子,尚需三个月。” “可。” 公孙劫拂袖点头,看着赵亥道:“除了天下之窗外,还有收缴的兵器。取部分送至骊山,用作陪葬,剩下的用以铸造十二金人。还有就是农器方面,要在各个郡县推行曲辕犁等农器。每个郡都要确保有造纸坊和印刷坊,并且要尽量利用水力。” “下吏明白。” 赵亥再次抬手。 秦并天下后,他也非常忙碌。 各种器械全压在他身上。 不仅如此,还有大规模的工程。 长城,皇陵这些都不提了。 还有秦始皇专门提到的驰道,要以为中心向全国辐射。驰道道宽五十步,每隔三丈种植松树。路基以铁椎夯筑加固,驰道有三条路。最中间的是皇帝专属,左右两侧则可供百姓通行使用。 这规格已经很恐怖了。 更恐怖的是要足足修九条驰道! 通往燕齐的东方大道,连接陇西的西北大道,贯通巴蜀的川陕大道……形成覆盖德水和大江流域的道路网。 赵亥这段时间都在筹备驰道。 因为得要挑选合适的路段。 这种工程不是一拍脑门就能干的,还要派遣专门的里车,挑选合适的道路,并且加以记录下来。再经过墨家大匠讨论商议,才能敲定下来。 具体要修多久,赵亥也不知道…… 但肯定要动用很多人力物力! 公孙劫翻阅着提示稿。 这都是陈平为他准备的。 他当然知道赵亥压力很大。 可这就是官场。 因为现在是新生的帝国! 他们作为大臣,必然是更忙。 而且任务虽多,却尚能接受。印刷坊还需要些时间,造纸坊就容易多了。因为公孙劫刚刚入秦时,各国就都来找他买过造纸术。 所以,他们本就有些基础。 “另外,本相准备组建莫府。” “莫府?” 李斯面露诧异。 所谓莫府其实就是幕府,也就是种军政机构。当初李牧常年驻扎雁门,抵御匈奴。赵王就准他组建幕府,市租收入皆是直接进入幕府,用以养兵。 这就让李牧有着极高的特权。 也是他忠心于赵国的原因之一。 这种特权,就是王翦都眼红。像他伐楚的时候,后方辎重就由公孙劫负责调度。可就算是公孙劫,也无权在当地收租,必须要得到诏书准许才行。 “丞相莫非是要打仗?” “陛下前脚刚走,也无虎符……” 王绾忍不住蹙眉提醒。 他这可不是在针对公孙劫。 而是秦国的制度摆在这。 公孙劫虽然承玺监国,但主要还是行政,并没有完全的兵权。像他现在能调动的兵力就很少,除非秦始皇将虎符交给他。 “诸公误会了。”公孙劫笑着摆手,“本相要组建的幕府,并非你们所想的。主要是召集武将军吏,共同商议后续的战事。同时利用沙盘推演,制定个详细的作战计划。待陛下西巡结束后,再交由其决断。” “幕府主要由李牧、王翦二位负责,另外再抽调冯毋择、蒙武等朝公辅佐制定计划。” “吾等明白了。” 冯毋择若有所思的点头。 他现在是担任九卿中的卫尉,主要掌皇宫诸门屯兵,手里的卫尉军也就是所谓的禁军。 公孙劫要组建的幕府,其实更倾向于是国防智库,或者说是参谋部。主要是利用沙盘兵推,加以制定作战计划。和赵国当初设立的幕府完全不同,也没多少职权。 蒙武附和着点头。 他也觉得没什么毛病。 秦国虽灭六国,却有诸多余孽蛰伏在暗处,他们可都在等待着机会。所以秦国后续用兵,必须要慎之又慎。不仅要打胜仗,更要赢得漂亮! 公孙劫提前兵推也是好事。 蒙武虽然也懂些文事,可就如他的名字这般,他还是更喜好战事。类似治粟内史这活,他是真不太行。自他上任起,几乎都是由蒙毅代为处理。 “本相今日要交代的就是这些。”公孙劫看向他们,“还望诸公后续能各司其职,吾等争取尽早完成二三计划。另外,本相在云阳囹圄时也接触到些文书。里面往往有诸多数字,很多时候计算书写甚为不便。本相思索后,就想到了个法子。此事与数术有些关系,诸公感兴趣也可记下。” “唯唯!” 他们皆是抬手应下。 公孙劫旋即看向最后面的张苍。 他是心领神会的走出。 作为中庶子,他现在可是公孙劫的左膀右臂。主要是他也精通数术,毕竟是能编纂出《九章算术》的能人。像有什么需要计算的内容,他都是交给了张苍。 这事他早早就想推行。 正好借此机会说出。 张苍站在黑板前,笑着道:“吾等现在最常见的是从一至九,每种写法都很繁琐。丞相是先加了零,也就是无,编纂出全新的数字,分别是0、1、2、3……9。一石重百二十斤,也就是120。” 张苍也无愧是后世的计相。 他学东西是相当的快。 公孙劫只是与他提过,他就全都懂了。现在还能用数字进行加减乘除运算,就差列竖式计算。 数字一出,群臣皆是哗然。 特别是王绾,双眼满是火热。 他协助处理政务时,最常接触的就是数字。户数、人口、牲畜、甲兵、田赋、市租……这些全都和数字有关。要是数术不好,光算账都很头疼。 公孙劫用的就是阿拉伯数字。 但现在得称呼为公孙数字。 “诸公皆是聪明人,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时间有限,苍就不过多加以演示。这是苍编纂的运算口诀,诸位都可带回去。对后续处理政务,也许会有帮助。若有不懂的,也可来丞相府问我。” 张苍拍了拍手。 让人将黑板撤下。 而后将小册子分发下去。 关于数术,他是相当有心得。这两年得空,他也会编纂书籍。里面囊括秦吏最常遇到的问题,也能造福秦国,所以公孙劫也很支持他。 王绾迫不及待的翻看着册子。 里面是各种新颖的计算方式。 也是彻底刷新他的认知。 在他看来,这比隶书都好用! 第41章 九章算术,退休老头王翦 作为秦吏,离不开数术。 田亩广狭,粮食多少,户口人丁……这些全都离不开,所以咸阳有不少数术者为秦吏。 数术者,皆明堂、羲和、史、卜之职。就如太史令胡毋敬,就出自数术家,精通星象、蓍筮、勘舆、数术。 还有很多算经书籍。 比如战国时期的【计算器】。 也就是十进制矩阵算表,通过丝线交叉定位,能实现一百以内的整数乘除。运用乘法交换律,将复杂计算转换为简单加法。 至于九九歌? 更是早早就有。 古人是古,但不是傻。 先秦百家争鸣,思想碰撞。 数术自然也都得到迅速发展。 王绾他们位居高位,有专门的小吏负责辅佐验算,确保数据不出错。但对数术,同样是有些了解。 看着这些数字,确实要简单。 数字越大,就越简单。 能省去很多苦功。 “另外,这是苍编纂的数术书。”张苍举起簿册,介绍道:“昔周公制礼而有九数,九数之流则《九章》是矣。前六章为方田、粟米、衰分、少广、商功和均输,皆是秦吏最常遇见的。后三章为盈不足、方程和勾股,则较为高深些。” 李斯面露诧异。 张苍同样是他的师弟。 只是两人关系并不算太好。 但也知道张苍的本事。 是出了名的长于数术计算。 “那能否让吾等看看?” “此书内容较多,目前在咸阳关市的三味书屋有售。诸位若是有兴趣的,也可去购买。不贵,也就五十钱一册。” “……” “……” “……” 群臣皆是哗然。 李斯表情扭曲,嘴角直抽。 好你个张子瓠! 合着是来卖书的? 三味书屋是张苍族人所开。 主要就是卖些书籍。 能在章台宫上做买卖的,也就张苍了。 “张子瓠!” “汝好歹也是出自荀子大儒。”有博士满脸恼怒,“岂能将书籍卖为钱粮,吾等羞与汝为伍!” “那可太好了。” 张苍却是毫不在意。 他光姬妾就有数十人,子嗣更是极多。光靠秦国的俸禄,压根就不够吃的。经公孙劫准许后,他就办了个书屋。 主要是卖些笔墨纸砚。 同时还有些杂书。 他连看都没看那腐儒。 荀子对他们是素来看不起的。 张苍巴不得撇清关系。 公孙劫则淡定看着。 “此事是本相准许的。张苍编撰的《九章算术》,也得到了正式书号。经陛下批准,可以印刷。” “书……书号?” 公孙劫微笑点头。 这是他和政哥商量过的。 为防印刷坊遭人滥用,所有印刷的书籍必须得到审核。经御史府审核,皇帝批准后,就会赐下书号。只有得到书号的书籍,才能大规模印刷,否则一律不得印刷、售卖! 至于私下手抄传诵,秦国不支持也不会太过约束。只要别做的太过分,就睁只眼闭只眼。 这么做真正的目标就是修书。 同时避免历史上的焚书。 就算焚书,其实秦国也保留了医药卜筮种树等书。目前书号主要就是给这类书,也是官方用的比较多,都是靠着财政贴补。 正好张苍有撰书的需求。 公孙劫就让他自己试试。 反正得要自负盈亏。 然后就给他整了个大活。 至于《九章算术》编写的确实可以,张苍是立足于实际。仰仗中庶子的身份,他经常需要接触政务文书。也正是如此,里面很多题目都取自实际改编。 比如:今有粟一斗,欲为粝米。问得几何? 书里面其实就有记载,为粟率五十,则得粝米三十。粟一斗,经舂米研磨后可得粝米六升。 这可都是关乎到实际应用。 历史上的张苍曾为秦御史,他又是个喜欢看书的人,经常接触这些文书政务。加上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为他日后担任计相编纂九章,提供了条件。 “今日就先到此为止。” “若有急事,本相会命人通知。” “吾等告退!” 冯毋择等人起身抬手。 这回的信息量确实比较多。 对他们而言,最关键的是还【公孙数字】。 书写起来是真的方便! 他们各自乘车,出了皇宫。 而后就令家宰,派人去买书。 三味书屋是张氏人所开。 就在关市的中心地区。 里面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还有不少精装的书籍。 张苍的《九章算术》就在最显眼的地方,售价最便宜的就是五十钱。还有签名版,还有精装版……售价各有不等。这种骚操作,也就张苍能干的出来! …… …… 算书兜兜转转。 最后就落在王翦手上。 他依旧躺在卧榻,盖着虎皮。右手沾了沾口水,耐心翻着书页。看着上面的题目,也觉得很有意思。 “想不到这张苍真有些能耐。” “今后凡秦计吏,必读九章!” “就是吾等武将,也需学习。” 王翦是若有所思。 为将者的数术可不能差。 要常计算路程,兵力,粮草…… 此前伐楚时,公孙劫就带着张苍,他也有些印象。此人堪称美士,白白胖胖犹如瓠瓜。精于数术,协助公孙劫保障粮草。在他的调度分配下,从不需担心粮草。 王贲接过簿册。 就简单的翻看两眼。 “今陛下已出发西巡,丞相要组建幕府,说是为后续战事做推演,还召父亲前往咸阳商议。” “嗯。” 王翦眯着双眼,满脸无奈。 若是旁人,他起手就是要养病。 可面对公孙劫,却不得不从。昔日伐楚,公孙劫帮了他很多忙,让他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不仅是军事上,更是在政治上的帮助。 王翦也没想到,自己这什么都不懂的退休老头,竟然还能得到返聘。公孙劫也不好好想想,他这都年过古稀,半条腿都跨进棺椁,想不到还得跑咸阳城出谋划策。 “走吧,该启程了。” 王翦淡然起身。 此刻精神状态颇好。 一扫慵懒的颓废气质。 取而代之的则是精明干练! 公孙劫特地派人通知过他,这回组建幕府主要是为后续战事参谋。王翦和李牧将分别代表秦、越,也就意味着他们俩又将成为对手! 所以,王翦才果断答应! 第42章 王翦行蓝田,卝人煤 蓝田县外。 “千秋万岁,始自皇帝!” “永存万世,岁岁不休!” “皇帝之功,勤劳本事。” “上农除末,黔首是富。” “……” 阡陌纵横的农田满是黔首。 田埂处还有专门的秦吏。 握着三尺木牍,协助种田。 秦国以法家治国,追求一切有法可依。包括该如何种地,都在《田律》中有记载。比如每亩地需用多少种粮,谷子和小麦用一斗,水稻用二又大半斗,大豆半斗。如果土地肥沃,那就能多种些。 农夫们高唱着秦颂。 以黄牛拉着曲辕犁而深耕。 深耕过的黄土地就很平整,连带着些草根碎石子都被翻出。种地讲究春耕、夏耘、秋收、冬藏,经常需要和老天抢时。 为了填饱肚子,老百姓们是想尽办法。比如能够过冬的宿麦,利用牲畜背犁,各种沟渠用以灌溉……将每年划分为四季,后世搞出的二十四节气也是为了种地。 毕,诸夏素来是爱好和平的。= 就只喜欢种地,填饱肚子。 为此可是无所不用其极。 比如说施肥,很多人觉得粪肥有多高端。实际上早在先秦时期就有,荀子就曾说过多粪肥田,韩非也认为积力于田畴,必以粪灌。 并且还掌握深坑聚粪堆肥的技术,周礼中更是记载用不同牲畜的粪,用来改良不同的土地。 驷马大车沿着官道而行。 农夫们也只是偶尔抬头看个眼。 现在蓝田可不是关内偏县。 仰仗公孙劫这位大君侯,平时来往勋贵甚多。就算少见的驷马大车,现在也是稀疏平常。 毕竟再尊贵还能比过公孙劫? 王翦放下帘布。 他眯着眼看着两侧美景。 王贲则坐在旁边伺候。 此次幕府同样也请了他。 “贲儿,看看这此地的农田。”王翦眯着眼,低声道:“土地肥沃,黔首勤劳。还有这些上好的田牛,个个都很健壮,用来耕田必定是把好手。搭配上公孙犁用以深耕,还有堆肥之法,难怪蓝田现在亩产甚高。” 每年内史也同样会有评比。 县令干的不好就会卸职。 蓝田县这两年皆是第一。 这就是所谓的近水楼台先得月。 公孙劫在蓝田确实没有治理权,可他提出来的要求,有谁敢不听的吗? “公孙丞相的确有奇能。”王贲附和点头,“听说去年蓝田又开垦出万亩良田,先前的荒地经粪肥淤泥灌溉后,也成了良田。有些次田经多次堆肥翻整,亩产增加许多。” “嗯。” 王翦也是点头。 公孙劫的能力最无需质疑。 作为荀子高徒,无所不精。 在赵国时,就听说他大兴农事。 为赵国打下夯实的基础。 归秦后,也是重整农桑。 特别是宿麦和公孙犁,令农事大兴。 他戎马半生,清楚知道粮食的重要性。就以长平之战为例,赵国易将主动进攻,归根究底是因为粮草不济。他的龟壳战术能所向披靡,也是建立在后勤足够的前提。 马车速度较慢。 他们也得以欣赏风景。 这时正好是追上前方的牛车。 板车上面堆放着诸多竹筐。 里面都是一块块黑色的石头。 “嗯?这是何物?” “煤吧。”王翦捋着胡须,瞥了眼道:“此物古称为【每】。墨翟在其书中就有记载,利用煤燃烧产生的浓烟,用以御敌。为父攻破蓟城时,当地就有卝(kUang)人采煤用以炼制铁器。” “原来是这东西……” 王贲顿时回过神来。 他灭燕时同样也有遇到。 燕长城内就堆积有些煤炭。 遇到敌人时,还会点燃为烽火。 “蓝田怎么突然开始挖煤了……” “兴许是要冶炼铜铁吧。”王翦眯着眼,淡淡道:“灭赵后,公孙劫保住了冶铁大户卓氏。将其宗族的核心大匠,全部带至蓝田。” “用这煤炭好像不太行。” 王贲皱着眉头。 他在蓟城时就见识过。 用煤炼制的铁器质量很粗糙,炼铁时更是浓烟滚滚,需要在专门的开阔地。打铁时也常噼里啪啦的,飞溅出的铁花常会烫伤大匠。 王贲记得此前秦墨也曾试过,但是炼制出的铁器质量堪忧,只能用来当做农器,还有的则被打为马蹄铁。 “是我们不行,不代表公孙劫不行。” 王翦面色如常。 他见识过形形色色很多人。 唯独公孙劫完全让他猜不透。 考虑事情无比周到。 隔三差五就总有奇策。 他也认识些大匠,却无一人能比得上公孙劫。就算是古之墨翟公输,恐怕都稍逊一筹。 因为公孙劫极其全能! 王贲顿时哑然一笑。 也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马车速度逐渐提了上来。 很快就超过这辆牛车。 待行驶至乡邑,很快就能瞧见低调内敛的建文侯府。门口已经停靠有诸多驷马大车,马夫和奴仆皆在候着。 王贲先行一步。 而后就搀扶着王翦下车。 接着便将谒条取出,递给陈平。 “见过武成侯,通武侯!”陈平恭敬作揖,“丞相已经等候多时,二位里面请。” “可。” 王翦轻轻点头。 建文侯府的规格不算高。 先前其实有说过要扩建,准备将临近的闾右豪宅全部拆除,而后并入侯府。只是公孙劫觉得没什么必要,毕竟他平时来蓝田的日子也不多。 他是秦国右丞相,经常需要听诏入宫。而蓝田距离咸阳城较远,所以平时都在咸阳侯府。 现在更是承玺监国。 自然都是在咸阳城常驻。 公孙劫这回来蓝田,也是为春耕和工业园区。为抓紧时间,就让他们先来蓝田议会。 庭院内的竹林很茂盛。 还有些婢女正在忙活。 王翦抬起头来。 就瞧见书房挂着块匾额。 【参谋室!】 嗯? 王翦挑了挑眉。 门口还有纯等侍卫等候。 见到他们二人便将房门打开。 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 位居正坐的自然是公孙劫。 李牧居左,右侧首位空出。 后面则是冯毋择和蒙武等人。 还有须发皆白的杨端和。 长公子扶苏,仲公子高,将闾…… 正中间摆着精致的沙盘。 四周窗户全部挂着帛图! 还有堆积如山的各种资料。 显然,公孙劫准备的很充足! 第43章 岭南沙盘,聪明的公子将闾 “翦(贲),见过丞相。” “二位君侯有礼。” 公孙劫等人皆是起身。 王翦则是微笑回礼。 “来,君侯这里坐。” “多谢丞相。” 王翦缓步而行。 王贲就在后面等候。 他们皆是军中豪族,交情算不上多好。特别是王翦与杨端和,两人年龄相仿,但关系差的很。两人从未合作过,早些年也常有争执。 俗话说同行是冤家,军功就这么多,王翦多吃一口,别人就少吃一口。两人年龄相仿,同为昭襄王的郎官。王翦作战偏向于稳扎稳打,扬名较晚。而杨端和则比较激进,擅长打歼灭战。 两人当初共同攻邺,就闹出不少矛盾。先前围攻邯郸时,也是兵分两路。只是他们俩很清楚分得清公私,打仗时就一致对外。回到咸阳后,就别指望给什么好脸色,也经常在朝堂上起争执。 “既然人都到齐,那本相就先说两句。”公孙劫放下文书,认真道:“所谓参谋,参者验也、谋者谋划也!其有大议,乃诣幕府,与诸将参谋。” “陛下临走前,特地交代本相规划南征之事。本相也将南征列为三三计划内,争取尽早将其吞并。” 真要南征了? 饶是蒙武都一惊。 心里难免有些失落。 他的长子蒙恬镇守北地,督造长城防范匈奴。现在看来,秦始皇还是对南方更有兴趣。 公孙劫指向沙盘。 “这是本相根据楚国舆图,还有任嚣李信传来的资料,让考工室令章邯制成。虽还有些纰漏,但大概方向是对的。” 岭南实在是太大了。 想毫无错误就不可能。 主要的河流干道没错就行。 至于旁枝末节,只能慢慢修改。 公孙劫看向扶苏。 后者当即站起身来,快步走至沙盘前。他早些年也曾听昌平君说过越人,还教他唱了首越人歌。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 扶苏清了清嗓子。 “为让诸公看的真切些,沙盘上都有旗帜标注地理位置。所谓岭南,便是五岭以南。五岭西起湘水,东至南野县。绵延千五百里,最高足有七百丈。五岭地势破碎,如天堑鸿沟将南北隔开。” “从西至东,分别是越城岭、都庞岭、萌渚岭、骑田岭和大庾岭。而秦国目前已置郡苍梧,位居九嶷之南,此地就是厉门塞。” 王翦等人皆是起身看着。 看着沙盘,若有所思。 冯毋择眉头微蹙。 厉门塞就是他打下来的。 自然也曾登高眺望过岭南。 但对岭南依旧是很模糊。 眼前沙盘做的很到位,山岭就很形象。还有一条条大河,皆是用蓝色染料标注出来。 关键还是扶苏,口条很清楚没有磕磕绊绊的,显然是提前做过准备。冯毋择早些年对扶苏很瞧不上,觉得是被华阳太后给养废了,就没考虑过结交。 可自从公孙劫入秦后,扶苏的性格迅速改变。特别是在灭楚时,他展现出狠辣果决的一面,颇有几分皇帝少时的模样。 “大兄,大兄……到我了!” 将闾卖力的挥着手。 他也是相当想要表现番。 他其实才放出来没多久,现在是迫切的想要表现番。 经公孙劫点头,他赶忙走了出来。王翦等人面面相觑,皆是不明所以。因为将闾如何,他们也都知道。就比如蒙武,还曾传授过将闾武艺。 将闾此人虽有勇武,却更像是昔日的秦武王。身高体壮,孔武好战,同样喜好比武角力。但就智谋来说,却远不及武王。将闾就像是缺根筋,学东西也慢的很,让王绾等人无比头疼。 “诸位且看,岭南总共是分为五部。分别是骆越,西瓯,南越,闽越和东瓯。至于其他的梅部或是蜂部,则都是小部,人口甚至不过万。” 欸?! 他们面面相觑也都愣了下。 将闾说的很清楚,画出来的区域和掌握的情报也很像。 这是他们认识的将闾吗? 公孙劫则是面带微笑。 说起来就是他也没想到。 将闾年有十五,虽然勇武却资质愚钝。虽排行老三,可存在感极低。只是秦始皇对他还算偏爱,赐给他些车马绢帛,或是甲胄宝剑,让他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其实不算什么好事…… 好比课堂上面,班主任觉得某个学生无药可救,便会将他调去最后面。只要他别打扰别的同学,基本就不会管。但是对有希望的学生,往往比较严厉。 对将闾就是这道理。 只要他有些德行就好。 而后就随他的心意便可。 与人角力比剑,秦始皇也不管。 但将闾就像是天生的武将,他对战事极其感兴趣。李牧每回讲课,他都是第一个抵达的,听得比谁都认真。关键这小子似乎在绘图上有些天赋,像地图这种一看就能记住。 “想不到公子竟也知道。” “是啊,公孙丞相还真是教徒有方。” “毕竟是荀子高徒,能力出众。” 诸公皆是附和点头。 对公孙劫也更为钦佩。 看看人家…… 什么叫做名师出高徒? 将闾这资质的,都能教出来! 公孙劫则是站起身来,拍了拍将闾的肩膀,这小子都比他还高了,他看向诸将道:“诸公误会了。公子能有今日,是他自己喜欢甲兵战事和舆图,主要还是我义父带着的。” “哦?” 众人同时看向李牧。 这一刻,他们眼神都变了变。 李牧自从归秦后,从不插手政务。遵循公孙劫的吩咐,主要就负责操练骑兵和传授兵法。平时深居简出,只是偶尔会参加些熟人的宴席。 但是,没人敢小瞧他。 寝丘决战时,李信的骑兵能大放光芒,可全靠李牧平时操练。他没有任何藏私,将他多年来的心得悉数传授。加上他又不领兵,不会威胁到他们地位,这样的人自然很受欢迎。 “丞相言重了。” “主要还是公子聪明,愿意学。” “是啊,还是我聪明!” 将闾很是得意。 砰砰砰的拍着胸脯。 就连公孙劫都差点没绷住。 你这话就和聪明两个字不沾边…… 第44章 王翦VS李牧,本相就是导演部 “地形如何,已简单阐述。” “至于岭南人口,粗略预估是80万上下。去掉老弱妇孺,青壮兵力约莫有30万。” 公孙劫拍了拍手。 婢女便端着木盘走出。 里面摆放着诸多三角旗。 分别是黑色和赭色。 代表着秦国和岭南。 “不过,此前有诸多荆楚溃卒和任侠逃至越地。”公孙劫背着手,轻声道:“他们数量不多,约有万余,且不乏荆楚贵族。” “的确。” 冯毋择也是点头。 他击溃项梁军后,他们将慌不择路的向南遁逃。他们沿着不同的路线逃跑,冯毋择也不可能全抓回来。 不仅是他们,类似洞庭、苍梧、长沙等地都是如此。有的听说秦军即将抵达,他们便拖家带口的先跑了,就留下些士卒继续抵抗。 “先师曾与我说过,越人皆断发文身、凿齿锥髻、踞箕而坐。喜生食、善野音、重巫鬼,通舟楫会渔猎。他们还有猎头习俗,个个都是骁勇善战。” “丞相可勿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杨端和抬起头来,淡淡道:“越人身材短小瘦弱,甲兵更是远不及秦国。也就占据地利,不足为虑。” “翦看丞相说的挺好。”王翦端起酒樽,不动声色道:“打仗还要看士气。对越人而言,他们是捍卫疆土之战。而我秦国则要翻越五岭,有的横跨万里去攻打岭南。当地条件艰难,对士气压制甚大。据说每年夏秋两季降雨极多,时常引发洪涝山崩。” 王翦并全非针对杨端和。 而是因为他见识过楚地。 会稽郡也算是江南地。 他在当地就发现降雨量极多。 为此还专门查过记载,发现楚地经常会有洪涝。他问过些越人,才知道南越和西瓯的情况更凶险。每年夏秋之时,很容易化作泽国。 因为洪涝,还会引发山崩等灾。滚滚泥土夹杂着石头冲刷而下,很容易令道路堵塞,对后勤的压力极大。 “欸,两位都不必着急。” “本相召诸公来,就是要以兵棋推演。此次的裁判,自然就是本相和三位公子。此次的秦军,依旧由武成侯统领,至于荆越则由武安君和杨翁代替。” “哈哈,好!” 杨端和爽朗大笑。 当即走至左侧,看了眼李牧。 他和王翦本就有些私人恩怨,但碍于都是秦将的缘故,很多事都没法做,也无法在战场上对决。 正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杨端和知道王翦打仗厉害,可心里头始终不太服气。这回兵棋推演,刚好给了他圆梦的机会! “有意思。” 王翦站起身来。 捋着胡须,甚至扬起抹微笑。 眼神则变得无比凌厉。 不再是退休的小老头,而是在寝丘指挥千军万马的武成侯王翦! 很快,队伍已经分出。 王翦、王贲、蒙武代表秦军。 李牧、杨端和,冯毋择代表荆越。 其余郎官则是各自站队。 好在这沙盘足够大,全都能瞧见。一个个皆是满脸期待,巴不得他们现在就打起来。 李牧的作战能力毋庸置疑,他在赵国时便是秦国的死敌。如果没有他,赵国早就被干碎了。 公孙劫当时主要还是负责内政,对外的战事都是李牧。他带领边军战骑,经常能出其不意的击溃秦军主力。 而王翦则是秦国名将! 两人交锋,必定无比精彩! 李牧缓步向前。 而后抬头看向王翦。 往日种种,历历在目。 他们就如同是宿命般的对手。 在他出使秦国时,就遇见了王翦。在那天,李牧就知道终有一日会和他对上。秦国灭赵时,因为种种原因,两人最终没能交手。 有时想起来,他也很惋惜。 他们究竟谁强谁弱? 王翦背后有着秦国的国力支撑,所以最擅长打阵地战,动辄就拖个一年半载。凭借国力拖垮敌人,趁着敌人疲惫,再一举将其剿灭。 而李牧则与之不同,他是赵国最锋锐的矛。所率边军战骑无往不利,将匈奴打的抱头鼠窜。 “二位看到这些令旗了吧?” “每一杆旗代表万人。” “武成侯,就由你开始。” “好!” 王翦认真点头。 他俯瞰沙盘,缓缓道:“按老夫所想,讨伐岭南需三十万人。至于时间,目前还不确定,但不低于三年。秦国在南方边郡屯有重兵,这两年来也在不断操练。” “岭南只是盘散沙,各部并无多少来往。老夫决定以十万确保后方辎重,二十万精锐南下先攻西瓯!” “那几月出兵?” “十月吧,过完正旦。” “好。” 公孙劫点了点头。 屠睢快速提笔记录。 这些兵推内容都是有用的。 方便他们后续复盘。 “武成侯,岭南各部的具体藏身之地,我们都不知道。他们皆是散落而居,不知王老将军决定如何用兵?” 王翦仔细看着沙盘。 令王贲上前插旗。 “摆开战阵,逐步清扫!” “那将军认为何时抵达至西瓯境内?” “恐怕要二三月份。” “那各部摆开战阵要多久?” “快些的话也要五月份……” 公孙劫轻轻点头,“没错,就是五月份。天气湿热,不利于秦军用兵。加上有水蛊池沼,还有西瓯提前布下的陷阱,非战斗减员万人不为过吧?” “……” “这么多?!” “公孙丞相,你这不太好吧?”冯毋择面露无奈,打趣道:“不能因为武安君是你的义父,你就如此偏袒他啊!” “我这说的是极端情况,还没说出现瘟疫呢。”公孙劫神色如常,淡淡道:“别忘了,本相现在是导演部也是裁判。所以,必须得要去掉万人。” “……” “……” “……” 众人皆是无言。 就连李牧都有些懵。 合着他现在什么都没干,秦国就先死了一万人? “现在轮到武安君了。”扶苏上前继续安排剧本,“西瓯人素来以渔猎为生,所以发现了秦军的动向。武安君现在是西瓯将领,打算如何应对?” “后撤,拖时间!” 经过简单思索,李牧就给出答案。 傻子才会立刻和秦军死磕! 必须得先挫其锐气! 第45章 明白了,这就是越战! 杨端和亲自上前。 将三角旗帜快速向后撤退。 公孙劫面色如常。 此次兵推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 也远远不如后世智库模拟的效果。 他今日搞这出,是要让秦军冷静下来。自他入秦后,秦国就没吃过一回败仗。连战连捷,敢战而常胜。 这种情绪笼罩于秦国上下。 士气旺盛肯定是好事。 但骄兵必败也有可能。 历史上秦国南征,就吃了大亏。 速胜转速败的情况也都有。 岭南疆域辽阔,就是一块一块的啃,也要不少时间。时间一长,加上各地袭扰,必会影响士气。 这事他都听政哥说了。 很多少壮派将领不顾实际,光想着抢功,吹得一个比一个厉害。好比李信,叫嚷着两年就能吞并岭南。 他们觉得打胜仗是理所当然的。 区区瓯越土蛮,有何惧之? 随便吹口气,不得望风而降? 完全就是白捡的军功! 这种情绪很多人都有。 所以,公孙劫想借此兵推提个醒。让他们能有个心理准备,别热血上头就往里面闷头冲。作为导演部,自然会针对王翦所率秦军。 “王老将军,该你了。” “逐步南下,蚕食西瓯疆土。”王翦脑子转的飞快,下达指令道:“稳扎稳打,边打边修建壁垒。通过厉门塞,源源不绝运输粮草至前线。” 黑色令旗迅速前出。 蒙武和王翦配合的也很默契。 令旗相互间都有配合。 中军被各部保护的甚好。 公孙劫则是淡定看着他们排兵布阵。 历史上秦国南征是筹备五十万大军,兵分五路而攻。其他几路其实都很顺利,唯独在西瓯这吃了大亏。 王翦也无愧是战功赫赫的老将。 突出一个稳字! 他集秦国精锐先攻西瓯。 这也是荆楚贵族的囤聚地。 选择了先难后易,逐步蚕食。 依旧是稳扎稳打,不给机会。 “王老将军,西瓯有十万大山之称。对行军极其不利,现在又正值六月,无比湿热。当地还有水蛊,乃是瘴疠之乡。现在正值六月,暴雨滂沱。秦军内部出现伤寒瘟疫,士气遭受重创。暴雨引发洪涝山崩,洼地化作泽国,粮道遭受影响。” “……” “……” “丞相,你这偏的也太过了!”就是蒙武都绷不住了,连忙道:“这两军还未打起来,你就对秦军处处受限。” “因为我是导演。” 王翦则抬起手来,让他们都先消停。他看着沙盘,眼神冰冷。在他的脑海中,秦军在洼地中遭逢大水。战马嘶鸣,将士哀嚎。他们狼狈不堪的朝高处逃窜,却又踩中诸多陷阱。 深坑中满是竹刺,当场被刺死。 大树上挂着的竹床从天而降。 还有藏在密林中的越人射箭。 他们犹如猿猴,灵敏穿梭在各处。 他知道,公孙劫说的是有可能的。 “那越人为何没事呢?” “首先西瓯人是土著,世代生活在此。适应当地气候地形,也无水土不服。再次他们人少,分散在各地,以渔猎为生。可秦军二十万精锐所需,光靠渔猎可不够。” 公孙劫淡定开口解释。 这就是残酷的现实。 李牧现在甚至都还没发挥。 只是选择了后撤。 但凡有脑子的都会这么选择。 秦国二十万精锐南下,越人脑子有包才会和秦军正面对决。就如杨端和所言,秦国锐士兵强马壮,单兵作战能力远胜越人。甲兵方面更是遥遥领先,能把瓯越吊起来打! 越人是土蛮,但不是傻子。 绝不会选择硬碰硬。 公孙劫确实有针对之实。 可这本身就是为磨砺秦军。 兵推就是要把很多可能加入其中,毕竟不是实战,考虑周全些总没错。像公孙劫听说后世红蓝对抗,有开局就是核弹的。 “丞相所言甚是。” 王翦长舒口气。 他看向蒙武和王贲。 “你们现在有何想法?” “放火焚山!”王贲面露冷意,指向沙盘道:“与其等死,倒不如焚山拓土。找到瓯越的林寨,就先放火!” “不错。” 蒙武点头称是。 他也觉得没毛病。 公孙劫则是笑了笑。 “兵法有言:行火必有因,烟火必素具。发火有时,起火有日。时者,天之燥也……凡此四宿者,风起之日也。” 这是孙子兵法中的火攻。 以大篇幅提醒火攻需要谨慎。 否则可能还会反噬自身。 风向、天气、林道都很重要。 “王老将军呢?” “恐怕不行……” 王翦摇了摇头。 不是他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因为西瓯素有十万大山之称,山峰动辄就有二三百丈高,中间穿插诸多河流湖泊沼泽。一把火下去,反倒可能威胁自身。 实际用兵时,根据天气风向当然可以用火攻。但效果未必有多好,反而会威胁到秦军自身营寨。 公孙劫笑着点头。 类似的事能应用到越战上,美军最后选择的是抛洒橙剂,而不是燃烧弹。即便是这样,同样也深陷于泥潭中,最终只能狼狈不堪的撤兵。 秦军也将面临同样的问题。 就算放火焚山,效果也不强。 “武安君,你们可有招数?” “继续南下撤退。” 李牧轻飘飘的开口。 杨端和上前移动令旗。 “王老将军现在有何想法?” “先扎根于桂地。”王翦以竹棍指向沙盘,“同时派四万精锐前出,作为偏师护军。待后方粮草运抵后,再做打算。” “可。” 公孙劫微笑点头。 只能说不愧是王翦。 这时候都能想到稳扎稳打。 面对天灾,没有轻率冒进。 屠睢望着沙盘,提笔速记。 同样也在思索这场战事。 “恰逢雨季,瓯越大雨倾盆。并且还伴随有飓风,连带着黑水牛都会被吹上天。秦军士气低迷,各类疾病不断,再次减员万人。” “……” “……” 王翦长舒口气。 “目前秦军后方有九万人,桂地则还有十八万精锐。” 公孙劫笑着示意。 其实为了剧本,他都没说太严重。就岭南这块地方的水蛊,应该是后世的血吸虫病。他大学同学就是两广人,便和他说在当地挂着很多牌子,提示湖泊河流有钉螺,严禁下水。听说有的人下水不过半分钟,都会感染…… 此外就是疟疾! 同样很有可能会发生! 想要攻下岭南绝非易事! 第46章 江南丈夫早夭,全知荀圣人! 王翦无力坐下。 额头上都有细密的汗珠。 王贲只能叫停,选择中场休息。 趁着休战,双方皆在激烈交谈。 公孙劫拍了拍手。 卢敖缓步走上前来。 “趁着诸公商议,本相让人解释下南方的水蛊瘴气,供诸公参考。” 卢敖捧着簿册,抬手示意,轻声道:“见过诸公,敖此前曾南下至长沙,接触过诸多病患。加上丞相点拨,算有些心得。所谓水蛊,就是水中有蛊虫。士卒入水或是饮用生水,蛊虫就会入体,啃噬五脏六腑。” 王翦等人听得很认真。 看着卢敖,了然点头。 因为这事他们也有耳闻。 卢敖看了眼公孙劫,得到肯定的眼神后,这才松了口气。自从他追随公孙劫后,日子其实也还算好过。他的医术不算差,得到诸多秦卒的敬重。 后来随冯毋择征战,抵达至厉门塞。按照公孙劫的要求,调查当地水蛊病患的情况,才知晓有多严重。 “吾在长沙、洞庭接触有诸多水蛊病患,最严重的几乎满村死绝,只留下寥寥三五户。染上水蛊后,妇人难以怀孕,孩童容易夭折。若是病情严重,腹部就如有孕在身鼓起,听说有人吐虫三升而死!” “……” 诸多郎官皆是哗然。 脸色铁青,带着些恐惧。 吐虫三升而死?! 联想到这么多虫子在肚子里,皆是不寒而栗,差点没吐出来。 “故有江南卑湿,丈夫早夭的说法。” 公孙劫面露微笑。 卢敖这老小子还是可以的。 只要不搞些歪门邪道,也有本事。 他记得后世曾出土过汉墓,里面有具遗体保存的极其完好,被称为辛追夫人。经考古学家的解剖,惊讶发现肠胃肝胆里面有海量的血吸虫卵…… 那血吸虫病何时锐减的呢? 有位伟人远在北方,却看到五岭外的百姓遭受血吸虫折磨,于是振臂高呼:一定要消灭血吸虫病! “卢公可有法子治水蛊?” “敖目前还无药方……” 卢敖摇了摇头。 他在长沙等地待的时间较短。 用过好几种方子,都没什么用。 “好在经丞相点拨后,敖虽不能治,却有办法防。”卢敖长舒口气,提醒道:“首先是能不下水,就不下水。若非要下水,务必快进快出,且需用火烘干、涂抹雄黄。并且绝不能饮用生水和生肉,务必要煮沸。还有,士卒粪便也要远离水源。” 他是滔滔不绝的说着。 有部分则是公孙劫补充提醒的。 他没有解释太多。 而是将血吸虫病转化为水蛊。 他们也更容易理解。 “再有就是瘴气。”卢敖翻着书册,继续道:“南方多瘴疠,凡病皆谓之瘴。除了池沼毒气外,还因蚊虫群聚如雾,极易引发疟疾。所以若是遇到山林,尽量勿要深入。或是举火焚烟,用以驱蚊。” “此外,敖听丞相提及。岭南有一药名为仁频,丞相将其冠名为槟榔。咀嚼此物,能有效防止瘴气。” “……” 王翦等人皆是看向公孙劫。 他们眼神古怪。 满是匪夷所思。 “咳咳。”公孙劫干咳了声,轻声道:“诸位是知道本相的,这些也都是先师所言。” 嗯,又是荀子说的! 王翦等人又转身看向张苍。 “荀卿……还懂医术?” “不是,别看我啊。”张苍两手一摊,连忙道:“吾师的确是懂些医术,但只是些皮毛,也没听他提过岭南水蛊瘴气。” “那是子瓠师兄不喜这些。” “嗯,丞相说的是。” “终究还是丞相最受青睐。” “张子瓠就如李斯,资质差了些。” “???” 乃公资质差?! 张苍满脸错愕。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是,他确实不如公孙劫。 可他好歹也是荀卿关门弟子。 而且明明是他先来的! 公孙劫才跟荀卿几天? 怎么可能有他不知道的? “师弟,师父真懂医术吗?” “嗯,我看懂得挺多的。” 公孙劫面不红,心不跳 “这不可能啊……此前先师患病,他循医书给自己配药治病。一碗汤药下去,昏了两天,苍险些以为他病逝,连棺椁都已备好。” “……” “……” 王翦嘴角直抽。 没曾想荀子能出这种事。 给自己配药,差点吃死了? 他们打量着张苍,皆已明白。 相较于张苍,他们自然更相信公孙劫。毕竟公孙劫是出了名的老实,从不妄言。他说是荀子教的,那肯定是真的。 至于张苍? 估摸着就是学艺不精。 或者说荀子藏私,没有全教。 毕竟他张苍怎么比得上公孙劫? …… 张苍此刻是百口莫辩。 公孙劫心里不由升起些愧意。 主要很多事他不想多解释。 假荀子之口,能免去很多麻烦。 至于槟榔破瘴气,则是汉武帝南征的法子。后世研究过,说是效果不强,还容易引发口腔癌什么的。但现在是秦朝,士卒若真的染上疟疾,能否活多久都不清楚,还有心思管这些? 公孙劫记得两汉时期就有人说槟榔扶留,可以忘忧。在某种程度上能缓解士卒病痛,也是桩好事。 卢敖则是将书册分发下去。 “这是何物?” “岭南卫生指南?” “嗯。”公孙劫接过话茬,“这是卢敖根据苍梧长沙等地的实际情况,编撰的医书。主要涉及到秦军生活需注意的点,遇到病痛当如何紧急治疗,诸位可用作参考。” “丞相考虑的还真是周全。” 王翦了然点头。 这些事必须得要通报南征军。 在南方就近选拔医师,随军出征。 同时将这本手册推广出去。 他们都知道,这肯定无法完全避免。可只要坚定贯彻落实,就能尽量将瘟疫疟疾控制住。 公孙劫看向他们。 “现在诸公都休息好了吧?” “来,第二回合要开始了。” “好!” 王翦站起身来,长舒口气。 目光灼灼,注视着沙盘。 他现在也已明白公孙劫的目的。 对秦军种种设限,就是想压下秦军目前的骄狂之气,让他们这些将领冷静下来。同时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免得遇到时就乱了手脚。他们现在犯的错越多,届时南征死的人就能越少些! 第47章 燃尽了,灵渠! 接连数日,他们都在兵推。 期间还来了好几波不同的人。 就连秦始皇都以飞鸽传书,在四百里外关切兵推的结果。 王翦无愧是当世名将,在导演部玩命限制的情况下,依旧能够稳步蚕食西瓯。耗费大半年的时间,终于是杀至南宁。 虽击溃收复诸多西瓯聚邑,可秦军也是损失惨重。随着不断深入,运粮又成了难题。为此王翦不得不氪金,从导演部调来五万民夫徭役运粮。甚至调动楼船舟师,确保后方粮道。 王翦双眼遍布血丝。 无力的坐在沙盘前。 此刻几乎燃尽! 这兵推很耗心神。 要从全局统筹,考虑各种问题。他们反复拉扯数次,甚至还多次重开,可秦国依旧是死伤惨重。倒不是越人作战能力有多强悍,纯粹是天灾人祸不绝,非战斗减员太多…… 杨端和抿了口温酒。 心里则是乐开了花。 他还是头次看到王翦如此吃瘪。 但转念一想就笑不出了。 是,公孙劫增加了难度。 可领兵的却是王翦! 还有王贲和冯毋择辅佐。 他们算是对南方比较了解的。 可依旧身陷岭南泥潭…… 真要用兵,又会如何? 能比兵推的时候强多少呢? 他们现在可以忽略很多东西,可等真行军至岭南,可不是简简单单一句士气降低能解决的。 “丞相,翦心神耗费甚多。后面的兵推,就主要由贲儿代替。” “没问题。” 公孙劫笑着点头。 其实兵推目的已经到了。 他们都已知晓岭南有多棘手。 李牧站起身来,环顾沙盘。 与杨端和对视了眼。 “秦军目前只剩二十万兵力。” “后方尚有五万舟师和民夫。” “已经占领了桂和南宁等地。” “沿着郁水,呈一字长蛇阵。” 桂地是早早就有记载。 至于南宁则是公孙劫取得名,属于是西瓯的中心地区,若能将其攻下,也就代表着南方安宁。 冯毋择走上前来。 将一支支小旗向前插出。 人数不多,总共只有千余。 “瓯越人没了祖地,你们又捣毁瓯越的祭坛,还将沿途遇到的悬棺全部摧毁。彻底点燃他们的怒火,在其君长的指挥下,将派遣精锐勇士对秦军猎头!” “……” 王翦无奈扶额。 这简直是耍无赖啊! 攻陷桂地后,公孙劫便提出秦军遇到了祭坛和悬棺。王翦的想法是尊重西瓯习俗,选择避开。可公孙劫却说麾下都尉因为天热,导致心烦气躁,将祭坛踹翻。至于沿途遇到的悬棺,也全都撬开! 叱嗟! 还带这样的? 没错,这就是导演部! 秦军此举,彻底点燃西瓯怒火。 触发了隐藏剧情! 解锁了西瓯狼军副本! 士气+1000%! 战斗力+500%! 西瓯将全民皆兵,不死不休。遁入山林,与禽兽为伍。沿着郁水,趁着夜色奇袭秦营。 “西瓯军不和秦军正面对决。” “就趁夜色袭扰。” “得手后就即刻撤退。” “通过带毒的鸭羽箭,诛杀了两名都尉。秦军士气锐减,惶惶不可终日。” “重开读档吧……” 王贲无奈扶额。 没曾想接手个烂摊子。 “那通武侯要读到哪?” “就攻陷桂地开始吧。”王贲看向公孙劫,认真道:“本侯将约束秦军上下,采和辑百越之策。不与西瓯俘虏冲突,也不会捣毁他们的祭坛和悬棺。” “那就读档重新兵推。” 公孙劫拍了拍手。 旗帜各自撤回。 后面也没再负责主持。 而是交由张苍代为主持。 “武成侯,这里请。” “请。” 走出书房。 王翦顿时是松了口气,略带幽怨道:“丞相,你这兵推可比领兵打仗还累。每日不断推演,老夫实在是撑不住了。” “劫都理解。” “能想出如此法子,也就唯有丞相。丞相对秦军多有约束,各种天灾人祸不绝,是提前考虑到这些可能。我们是辛苦,可真正不容易的却是丞相。” 王翦抬手长拜。 其实他昨天就已经回过味来。 公孙劫的确是对秦军多有限制。 可这些却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他们越生气就越好。 只有如此,他们才能记住。 这就说明,公孙劫考虑的很全面。 也无愧于算无遗策的美名。 公孙劫则是一笑。 “兵推,就是磨刀石。宝剑锋锐,却也需要不断打磨历练。将所有可能都摆出来,好让将领能有心理准备。当真的遇到时,不至于手足无措。同时找出关键点,加以利用!” “就以粮草运输而言,其实耗费了老将军诸多心思。岭南山高路远,随着秦军不断深入,五万民夫为徭都不够用的。只要粮道被断,前方秦军就没吃的。” “的确。” 王翦附和点头。 这几日兵推过程就有。 公孙劫甚至还整出个剧本。 说秦军因为没吃的,饿的吃林中菌菇和水中钉螺,结果集体中毒死伤万人。这操作把蒙武气的当场掀桌子,险些拔剑要找公孙劫单挑。 但仔细想想,确实有这可能。 “老将军既然想到以舟师运粮,那可想过调动民夫开凿河渠,打通湘水和澧水。如此便可调动舟师,自湘水南下。再途径灵渠入澧水,再自澧水汇入郁水。如此便可运至桂地,甚至是南越!” “凿渠?!” 王翦眼前顿时一亮。 这些天的兵推,他对沙盘的地形记得都很清楚。他赶忙走回参谋室,直奔沙盘。其余人也都有些懵,不明所以。他们正争得面红耳赤,就看到王翦杀了个回马枪。 “哈哈哈!” “还得是丞相啊!” “老夫也没想到还有这条路!” “王老将军这是何意?” 王翦抬手指在处空白地,“这里,就是这里!秦国完全能在这里开凿河渠,打通湘水和澧水。如此秦国舟师就能顺水南下,直抵桂地!” “没错。”公孙劫这时才走进来,“这条沟渠,将会绵延数千年,本相决定将其命名为灵渠。不仅仅是能用来南征,还能用来控制岭南。” 他们皆是走上前来。 冯劫是当即站起身。 他曾经协助过郑国开凿河渠。 看着王翦指向的地方,眉头紧蹙。 “这里想凿渠可不容易……” “再难也要凿成!” 公孙劫坚决开口。 灵渠关乎到未来治理岭南。 绝对要修成! 第48章 武都道,灵渠! 廿三年,四月。 武都道,离宫。 此地位属陇西郡。 【道】同样是秦国郡县制的一环,行政等级相当于是【县】。正所谓县主蛮夷曰道,当地就以异族为主的都为【道】。 道令也就是县令。 不仅治理当地,还兼具教化。 类似狄道、故道和除道皆是如此。 陇西郡因地处陇山以西得名,为昭襄王始置。在灭了义渠国后,便在其地置陇西和北地两郡。 武都道以白马氐族为主,还有羌族和义渠人杂居。经过这些年有意的迁徙人口,目前基本都已融合为秦民,只是当地有些不同的风俗习惯。 义渠人以战死为荣,视病死为不祥。他们死后更推崇火葬,并将其称为登遐,还被墨子记载于《节葬》中。 离宫内左右两侧皆有婢女。 秦始皇抿了口冰水。 耐心看着文书。 这冰水是以硝石制成。 也是公孙劫当初的法子。 先打井水灌满木桶,再置一铜盆。而后往井水内倒硝石,铜盆内的清水就会迅速降温,用来解热是刚刚好。 秦始皇看的很慢。 来至陇西郡后,他就想到很多事。昔日的宣太后,为秦诈杀义渠王于甘泉宫。可他的母亲赵姬,却为了两个孽种,同样在甘泉宫苦苦哀求于他。当被摔死后,赵姬又撕心裂肺的咒骂他。 用尽她所能想到的一切词汇。 区别就是这么大。 秦始皇长舒口气。 两侧婢女则摇动蒲扇。 他这才打开了后世的文书。 这是公孙劫送来的,乃是兵推的记录。洋洋洒洒足有数千字,从头至尾都记载的很清楚。像兵推的时候,秦国遭受的各种问题。 比如疾病方面,水土不服和蛊虫瘴气。公孙劫令卢敖和部分太医,共同找办法解决。同时编撰医术,主要就是和卫生方面有关。 期间暴露出的问题也很多。 战线拉长后,后勤辎重运输困难。粮草不足,士卒乱吃菌菇和钉螺导致中毒,最终死伤过万人。 因为天气湿热,秦军心情烦躁。而后摧毁西瓯祭坛,还毁了他们的悬棺,导致西瓯人无比愤怒,决心和秦国死战。 各种问题数不胜数。 秦始皇看的很耐心。 等看完后,不由一笑。 想都不用想,肯定把王翦等人折腾的够呛。他都能想象的出来,这票战功赫赫的骄兵悍将得有多恼怒。可放眼朝堂,也就只有公孙劫能真的镇住他们。 因为公孙劫虽是丞相,却也通晓谋略。秦灭六国,最难啃的赵楚两国皆是公孙劫和王翦攻下。 王翦是具体实施战术。 公孙劫则谋划全局战略! 两者相比,公孙劫显然更难。 公孙劫就是要利用这场兵推,挫挫他们的锐气,同时给他们做好心理建设。等后面根据兵推制定作战计划,不论谁领兵,都将知晓面对的是什么情况。就算遭遇天灾,也能有个心理准备。 最后,公孙劫也提出条谏言。 开凿河渠,连接湘水和澧水。 这条沟渠长约百里,就叫灵渠。 凭借灵渠,秦国便可派遣舟师从长沙沿着湘水而下。不仅能确保粮草供应,还能为以后实控岭南做准备。 赵高站在台下静静等候。 看着秦始皇扬起笑容,心里顿时松了口气,他知道看的文书肯定是出自公孙劫。自从出了咸阳城后,秦始皇就恢复其神色。生人勿近,面若冰霜。靠近他的人,都会感到股冷意…… 所有人全都是提心吊胆的。 生怕做错什么事。 此前有婢女做错事,不慎将酒水撒了。秦始皇甚为不满,便要将其拖下去严惩。经公孙劫劝谏后,念在其刚刚入宫,就挨了二十笞刑。 这就是公孙劫的作用。 总能在关键时刻踩一脚刹车。 “赵高。” “臣在。” “将此书发往咸阳。”秦始皇神情淡漠,“即刻发出,不得耽误!” “臣遵制!” 赵高是当即抬手告退。 秦始皇则得以稍微放松会。 他走至台下,缓步而行。 一步步朝远处挂着的帛图走去,看着满是空白的岭南地区,总觉得无比刺眼。公孙成就站在他旁边,同样看着地图。 “宗伯,方才丞相来了文书。” “说要想攻瓯越,必先修灵渠,打通湘水和澧水。” “嗯。” 公孙成蹙眉看着地图。 沿路上秦始皇得空,都会与他商议国事,其中谈的最多的就是岭南和北方。秦国虽已灭六国,然民间还需要时间融合。所以需要一场场大胜,提升凝聚力。所以建朝后的第一战,不仅要赢,更要赢得漂亮! 秦始皇更倾向于是南征。 因为南征收益要更高些。 北方草原无法耕作,胡人更像是野兽,总会不定时的刷新。秦国今天打回去,他们过些天又来了。 而岭南虽然气候湿热,并且伴有穷山恶水,可总归是能种地的。而且他灭齐后,就立志要让秦国南至北向户! 关键是荆楚贵族有不少逃至岭南,如果他们协助越人,总归是个隐患。就像是苍梧叛乱,便是荆楚贵族挑唆越人反叛,这就是前车之鉴! “此次兵推可相当热闹,只可惜朕未能亲自参与。”秦始皇背着手,轻声道:“按文书来看,王翦等老将可都相当恼怒。仔细想想,朕就觉得很有趣。” “丞相还是奇人啊……” “哈哈哈!” 秦始皇顿时大笑。 公孙成看着秦始皇,抬手道:“昔日陛下令姚贾以六城换取丞相入秦,彼时老臣心中还有些意见,觉得陛下有徇私之嫌。现在看来,陛下是无比明智!” 他现在对公孙劫是心服口服。 不论文韬武略,公孙劫都挑不出错。这回搞个兵推,指出秦国南征的诸多问题,并且是不断改进,提出建议。 这让秦国免去多少死伤和钱粮? “可惜,南征还未完全敲定。”秦始皇面露无奈,背着手道:“按丞相的想法,恐怕还要再吵些时日。这岭南,倒也是真的棘手。” “慎重些总归是好的。” 公孙成附和点头。 有公孙劫帮着兵推,必定可以想出个万全之策! 第49章 舍人陈平,铸十二金人! 驷马大车前出。 屠睢负责挽着缰绳。 斜坐在车上,哼着野音。 公孙劫就坐在车内。 专心批阅着文书。 目前兵推还未结束,他就全权交给张苍。参谋室已调至咸阳,参与的人数也越来越多。诸多朝公纷纷登场,结果都是铩羽而归,临走时还在骂娘。 在导演部不断发力下,李牧是稳居瓯越。王贲好不容易杀至骆越,结果又遇到当地特色——象兵,将领又被毒箭射杀,打了个全军覆没。 王贲已经破防了。 导演部就是来个天降流星他都信。 以至于现在参谋室都笼罩着层怨气,每日进去的婢女仆人都战战兢兢的。蒙武更是嚷嚷着要打进北向户,活捉武安君。 “君上,这兵推已有二月。”陈平同样坐在车内,帮着研墨和整理文书,“老将们皆是无比恼怒,听说每晚回去还会苦思冥想。” “热闹点挺好。” 陈平不由一笑。 望着公孙劫专心处理政务。 马车其实相当颠簸,他坐半个时辰都难受的很。公孙劫却能镇定自若,提笔而书,写的字依旧很工整。 经过激烈的思想碰撞,李牧提出不同的设想。秦国完全能先易后难,先攻东瓯和闽越,再攻南越,最后再伐西瓯。如此灵渠也已修成,大半的岭南也都被秦国所控。 这些可能也都被记录下来。 再经过他们反复推演。 尽可能找个合适的战略。 力求以最小代价,取得最大战果。 公孙劫放下毛笔。 由陈平收至专门的木盒。 “陈君,这段日子可还习惯?” “蒙君上关心。”陈平认真抬手,“自至蓝田后,要比在阳武舒坦的多。关内民风淳朴,汇聚有诸多名士大贤,平受益匪浅。” “呵。” 公孙劫不由一笑。 民风淳朴? 这么说倒也没错。 毕竟有律法约束着。 “阳武现在如何了?” “平前不久得到大兄的信函。”陈平扬起微笑,轻声道:“自李由担任三川郡守起,将诸多新政带至当地。新的农器,各种水利设施。冬天时,黔首桌上有了面疙瘩汤和豆腐。” “那就好。” 公孙劫点了点头。 面疙瘩汤在关内也有。 现在成了黔首寒冬最爱吃的。 关键做法也很简单。 往麦粉内加水做成疙瘩,再与汤混合,快速搅拌即成疙瘩汤。汤内看自己喜欢,可以加些葵菜、豆叶、沮菜,富余的还能加点猪肉狗肉。出锅时挖上两勺猪油,再撒些葱花盐巴,就能让全身都暖和起来。 “丞相还真是勤勉。” 陈平看着已经处理好的文书,忍不住出言赞叹。关键公孙劫的效率还高,同样的时间,能处理的更快更好。 他游学时见识过很多奇人。 可像公孙劫这样的却是头次见到。 他在阳武时,就听说过公孙劫的事迹。与武安君李牧,并称为赵国双璧,最经典的就是他能抵得上五万魏武卒。可等真的接触公孙劫后,他就想这魏武卒能如此厉害? “习惯了。” “欲承相印,则承其重。” “陈君有宰天下之志,可要多勤勉。” “啊……君上都知道?” 陈平都懵了。 他在蓝田分肉,一时感慨就来上句:嗟乎,使平得宰天下,亦如是肉矣! 可他没想到,公孙劫竟然知道! “有志向是好的。” 公孙劫笑着拍了拍他。 “我让你收集的百越资料如何了?” “平以舍人身份进御史府,将与岭南有关的文书档案悉数调出。已经交由中庶子张苍,令他自其中收集有用的情报。” “嗯。” 公孙劫满意点头。 随着这些天的兵推,暴露出很多问题。有很多情报资料,就连公孙劫都不清楚。因为史书上对秦国南征,就只是短短的几百字,留下姓名的更是寥寥无几…… 秦末时期,岭南就彻底失联。公孙劫也不知道赵佗这家伙怎么如此能活的,在满是水蛊的地方愣是活了百来岁。但很多记载,却都没有。 很多人都说他无所不知。 可公孙劫自个清楚,他就是愿意多花些时间去查证。根据他知晓的史书记载,然后与当代相互印证。 就如他当初地理并不好,可他为了弥补这一缺陷,将他的卧室全部挂满地图。只要睁开眼,就都能看到。 渐渐的,马车停下。 诸多锐骑同时下马警戒。 公孙劫缓步走下马车。 入眼就是精雕细琢的秦始皇雕像,约有五丈高。头戴通天冠,腰佩太阿剑。左手握着剑柄,右手则斜着高举。面向东方,好似能将六国全都看在眼里。 这里就是天下之窗的入口。 目前里面已经修整好。 还移种了很多奇花异草。 “下吏见过君侯。” “免礼。” 赵亥是亲自在门口等候。 天下之窗是由少府所建,图纸是公孙劫看过的,并且还提出过些修改意见。现在既已建成,公孙劫作为丞相自然得要来验收。 “君侯还请上马。”赵亥面露微笑,“此地甚为广阔,光靠步行恐怕一天都看不完。” “好。” 公孙劫是翻身上马。 前后皆有锐骑负责安保工作。 穿过雕像,沿着夯土路而行。 园林内景色极好,入眼就是柏树和槐树,显然属于是赵国区。章台宫下就有龙台王宫,公孙劫提出谏言时已经修成,所以便修了沙丘宫,加上些柏树和槐树。 赵亥在前介绍着。 他这段日子都在忙着善后工作,也听说了兵推的事。听说诸多老将都被气的够呛,一个个表情愤怒,就像是谁欠了他们钱似的。 “收缴的刀兵如何了?” “各国精品都将作为陪葬品,埋葬于骊山。还有部分收为各县考工室,熔铸为新的农器。最后部分则按照丞相吩咐,铸为十二金人。分别是韩、赵、魏、楚、燕、齐六王,还有西羌、东夷、南蛮、北胡、瓯越和出现在临洮的金发巨人!” “善。” 公孙劫满意点头。 他不知历史上的十二金人代表着什么,现在则被他重新解构,代表着的是秦国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功绩。 统一六国,教通四海! 第50章 一日阅六国,刑徒 公孙劫停于沙丘宫前。 他昔日曾去过真正的沙丘。 殷商末年,纣王就曾在此大兴土木。增建苑台,收有诸多鸟兽,还设酒池肉林。狂歌滥饮,通宵达旦。现存的沙丘宫,是赵国重新修建的。 赵武灵王就被饿死在里面。 历史上秦始皇也将死于沙丘。 “君侯可要进去看看?” “不必了。” 公孙劫淡漠摆手。 沙丘宫修建的很好,还原度极高。他只需简单巡视便可,要是各个建筑都进去视察,怕是两天时间都不够的。他还要前往骊山,没这功夫。 在赵亥带领下,继续视察。 魏国的大梁王宫,鸿沟。 楚国的细腰宫,漆树。 …… 齐国的稷下学宫,桃林。 夕阳西下。 公孙劫就停在稷下学宫前。 他其实没在这里学习过,只是曾经去看过。当初他游学时,稷下已经关门,不复往昔的荣耀。就连荀子,也都已至兰陵任令。彼时荀子膝下,就只有寥寥几名徒弟。 联想到了荀子的遗言。 公孙劫紧紧握拳。 荀子和他说,他最担心的就是战火,让无数典籍付之一炬。这些书籍也许有错的地方,也有与他观点相悖的,可却凝聚着无数先贤的智慧和意志。 人能为万物之主,就在于传承和学习。所以就算经历再多的战火,也总有人能重建废墟。 公孙劫答应了荀子。 有朝一日,他会重建稷下。 尽可能的将知识传承下来。 也许,不再称为稷下。 也许,知识也有不同。 但这就是荀子想看到的。 赵亥很识趣的站在旁边,轻声道:“这稷下学宫是陛下亲自交代的,让我务必要尽可能的复原。虽然缩小了些,可构造格局完全相同,包括在学宫外的桃林也都复刻。” “可惜,稷下已经被毁了。” 公孙劫轻声呢喃。 这事还是王贲与他说的。 秦军进驻齐地后,有都尉统率万人就驻扎在稷下附近。因为没有柴火的缘故,便将桃林全都给砍了。 这事公孙劫也无法说什么。 “复原的很不错。” “建成侯也是不易。” “你认为,这天下之窗当定价多少?” 赵亥皱了皱眉,低声道:“君侯是有所不知,为了修成此地耗费甚多。后面也需有专门的人维护,打理。照我看,起码得要三十钱一人。” “别想了……” 公孙劫无奈扶额。 张嘴就是三十钱? 你以为这关内多有钱? 是,秦国迁了十二万豪户。 可三十钱能买足足一石粝米! 虽然会有些文人墨客跑来挥毫泼墨,增长见识,可这就脱离了公孙劫的初衷。 “三十钱太贵了些。” “就定十钱吧。” “都听君侯的。” 赵亥抬手应下,“君侯,前几日抓了几只大雁,还有羊肉。君侯今晚就在此留宿,亥也好招待君侯。” “那行。” 公孙劫点了点头。 当即就让陈平吩咐下去。 现在天色已晚,也不便通行。 等明早再启程,前往骊邑。 …… 灯火点燃。 一道道珍馐美味送上。 婢女则恭敬倒上美酒。 赵亥抬手举起酒樽,笑着道:“此次丞相舟车劳顿,还望丞相勿要嫌弃。若是喝的尽兴,还望丞相能替亥美言几句。” “嗯。” 公孙劫自然是举酒对饮。 “建成侯,天下之窗竣工后,刑徒徭役可送至骊山?” “已经调过去了。” “嗯。”公孙劫夹起块鹿肉,沾了些酱料,味道有些腥,口感上则有点像牛肉,“现在骊邑有多少刑徒?” “满打满算,大概十五万。” “十五万吗?” 公孙劫皱了皱眉。 他记得曾看到过史书记载,说是得有七十万人。但实际上仔细想想就知道,压根不可能。因为骊山陵并非一朝一夕修成的,从政哥九岁继位起就开始修。 刑徒是换了一批又一批。 所以有学者认为七十万是人次,并非是具体的人数。因为秦国就这么点人口,不可能常年维持这么多刑徒劳作。 而且读过史料的就知道,关于人数的数字很多都要留个心眼。比如用兵动辄百万,死伤动辄数十万,所以就得谨慎些。 “若算上徭役,得有二十万人。” “嗯。” 公孙劫了然点头。 这个人数不算多,但也绝不算少。 为征调刑徒,远在东方的沛县老刘,就以亭长的身份押着徒役至骊山为徭。这沿路足有两千里,光走又得走多久? “本相准备抽调五万刑徒,修学宫。” “啊?”赵亥面露诧异,连忙道:“丞相,陛下西巡前就很不满骊山的进程,为此还训斥了左丞相。现在又要抽调五万刑徒,恐怕陛下又要怪罪。” “你照做便可。” 公孙劫面色如常。 现代人很难理解古人的丧葬观念。 荀子认为事死如生,事亡如存。而丧礼者,以生者饰死者也。还曾说要给父母君师守丧,得足足三年。 秦国的祭奠也很有讲究,不同爵位有不同的规格。像是无爵的黔首下葬,只能用绳子缝棺下土。并且不能聚土成坟,更加不能种树。 政哥大规模修皇陵,本质上也是为彰显他的功绩。在他看来,他不仅要生前称皇帝,就算入土也要称霸黄泉。所以生前如何,生后就如何! 在公孙劫看来,抽调刑徒修学宫要远比修皇陵来的好。况且这事他和政哥提过,后者也都同意了,让他自行决定便可。 赵亥头皮发麻,只得应下。 这事也就公孙劫干的出来,换别人私自暂缓修造皇陵,怕不是得要掉层皮。可若是公孙劫,恐怕皇帝还得说他干的好! 其实这事他们也都知道。 现在秦国各地都需要劳动力。 修建驰道、直道、长城、岭南新道……还有去年常頞上书,要在蜀郡太守李冰修的五尺道基础上,继续扩建,以此用来对付西南夷。 可皇陵也不能停啊! 这让赵亥是相当头疼。 有时就只能增加服役的时间。 他们都知道这条路不合适,就连冯去疾都曾隐晦的提过,可秦始皇却是出了名的固执。谁劝都没用,死活就是不听! 赵亥看向谈笑风生的公孙劫。 如果说有人能劝得住皇帝。 那毋庸置疑,就是公孙劫! 第51章 秦徭,发闾左適戍! 次日。 马车早早驶出天下之窗。 等赵亥起身时,马车已经走远。 “公孙丞相走的这么早?” “丞相素来如此。”纯抬手作揖,“丞相让我转告建成侯,学宫地址他此前就已学好。让你尽快抽调刑徒,尽量在三三计划内修好。” “好。” 赵亥点了点头。 便看到纯拍马而走。 他久久立于原地。 最后则是幽幽叹息。 无怪乎皇帝宠信公孙劫。 瞧瞧这办事效率…… 天还没亮怕是就已出发。 有能力的人,赵亥见过很多。 可像公孙劫如此拼命的,却很少。 赵亥捋着山羊胡,眼眸一亮。始皇帝如此勤政,该不是学得公孙劫吧?! …… 马车内。 公孙劫翻看着送来的文书。 主要是各郡县的徭役情况。 他抬起头来。 “陈君,阳武可有戍役来骊山陵的?” “肯定有的。”陈平点了点头,低声道:“平的大兄因为腿有残疾,就有幸免去戍役。” “你可知秦国徭役有哪些?” 公孙劫放下毛笔休息。 笑意盈盈的看着陈平。 这些在《徭律》中都有记载。 也是想着考考他。 “自十六年起,秦初令男子书年,至此十七岁则入傅籍,便需服【更役】。” 陈平是侃侃而谈。 对这些也都很清楚。 最开始因为治理麻烦。 秦国是以身高判断年龄,男子六尺五寸,女子为六尺二寸就被视作成年人。随着灭韩后,很多问题就暴露出来。有的人天生长得高,十三四岁就得服徭;有的人发育慢,可能得十五六岁。 这就是不公平! 经叶腾谏言后,秦始皇大手一挥。 初令男子书年! 按年龄判断成年与否。 全都一样! “更役每年一月,主要是修筑城墙、道路……官府杂役。吾有位乡党,因为桥梁次年倒塌,就需要重新反修且不计入役期。平因为早年游学,便协助县吏处理些政务,倒不至于干些苦力活。” “善。” 公孙劫点头示意。 更役比较轻。 有些乡吏也是更役的一种。 只有达到四级爵位不更,才能免去更役。如果年龄达到六十岁,也能免去。只是就秦国来说,能活到六十岁的是真不容易…… “再有就是戍役,又分为正戍和边戍。”陈平提到戍役,脸上的表情也变了,“好在平为丞相府舍人,方能免去戍役。平在阳武时,有些人为逃避戍役,甚至是不惜自残!” 陈平顿了顿。 提到戍役就不寒而栗。 上回他大兄来的书信就有提到。 山东之民皆是面如死灰,沿路嚎啕大哭。他们都将戍役称为谪戍,场面是无比凄惨。可谓输者偾于道,戍者死于边! “正戍和边戍皆是一年,正戍至内史服徭,边戍则顾名思义为守边。因为戍役时间较长且需跨郡县,往往是先发闾右。” “然也。” 公孙劫轻轻点头。 对陈平的表现很满意。 这年头的戍役能要人的命。 甚至可以让老百姓家里破产! 听到戍役,往往都是胆战心惊。 若是守边的话,还有性命之危。 “你可知这徭律何时定下的?” “商君时期吗?” “没错。”公孙劫笑着点头,而后将地图摊开在木案上,“商君时期,秦国地不过千里。就算要服戍役,其实也没多远。而现在……呵,你想想看多远?如果辽东之人要来咸阳,得走多久?” 陈平顿时不寒而栗。 此刻也感到胆寒。 公孙劫则是苦笑叹息。 这就是秦国的现状。 秦国徭律可有规定,在路上消耗的时间不算在徭役内。就算在路上走个大半年,也都没用。得戍卒抵达服役地点,经过法吏签字批复,才开始计算时间。 杜甫曾在诗中写过: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历史上的陈胜吴广,也同样都是戍卒。按路线图来推算,他们从陈郡至渔阳戍守,光赶路就要小半年…… 公孙劫拉开帘布。 现在已经抵达至骊邑。 “你看看这些戍卒……”公孙劫面露无奈,“正戍其实已经算好的。如果是要去守边,这些边戍除了摇旗助威也无他用。就拿三川郡的人来说,若调至北方守边,光适应当地就要好久。等好不容易有些能耐,边戍期限就又到了。” “确实如此。” 陈平也是附和点头。 公孙劫则长叹口气。 关于秦朝的徭役制,后世大部分名人学者都予以批评,认为这是劳民伤财之举。耗费无数人力物力,可实际并无多少效果,属于严重的浪费! 比如后世的晁错,其实就批评过秦朝的戍役政策,而后上书《守边劝农书》。主要是提出改革边疆治理,谏言屯田戍边,这也算是最早的囤戍政策,可以粗暴理解为后世的生产兵团。 “陈君,如果是你又当如何做?” “平……” 陈平顿时沉默。 这问题他还真没考虑过。 公孙劫收起地图,轻飘飘道:“现在的秦国,是新生的帝国,充满朝气。当今陛下也是处处求新求变,我想你应该也都清楚。你不能永远都是个舍人,朝堂也需要些新人。本相虽有兴趣当个伯乐,但也得要有真的千里马。如果只是做些书吏的活,那肯定是不行的。” “平明白了。” 陈平抬手道谢。 此刻的他内心难免激动。 但还是努力平复下心情。 秦国举荐官吏,可是要受连带责任的。公孙劫作为丞相,当然有任免权。他要提拔个人上来,甚至都无需告诉秦始皇。作为丞相,就是有这么大的权力。 只是鲜少有人会这么干。 因为这难免会有培养党羽之嫌。 就像现在,公孙劫府上的张苍和陈平都还未正式出仕,都属于是丞相府的官吏。 “君上,已经到了。” “嗯。” 马车缓缓停靠在路边。 公孙劫旋即走下马车。 此刻正值晌午,阳光刺眼。 放眼望去,有着很多穿着赭衣的刑徒正在劳作。有的搬运木材,有的背着石头,还有很多人垂于山崖。 而在他面前则是座土城! 这座城就是骊邑! 就是为骊山皇陵而修建的! 第52章 咸阳骊邑,刑徒 骊邑,辖渭河以南区域。 十六年时,魏国主动献地求和。 秦始皇便在此置骊邑。 用以安置为他修陵的官吏工匠。 这种制度也算是他首创,像后世的霸陵也是如此,会在皇陵前增修城邑。除了安置工匠外,也算是变相的守陵,所以往往是起步万户人家。 城内几乎都是工匠。 还有诸多刑徒正在和陶泥。 闻着刺鼻的气味,公孙劫看了过去。已经有诸多人俑做好,还有专门的工匠正在上色。 公孙劫并未出言打扰他们。 只是平静看着他们忙碌。 他当然也看过后世的兵马俑,当时听导游说兵马俑其实是有颜色的。只是因为时间太过久远,在接触到空气后就迅速消失。 “欸,赶紧让让!” “勿要挡着道!” 嚷嚷声在后方响起。 陈平皱起眉头,正要出言训斥,公孙劫便抬起手来。面前是名受了刑的刑徒,足有八尺高。 敞开胸膛,茂密的胸毛无比显眼,身上有股汗臭味。额上则被黥面,还刻了个【罪】字。留着络腮胡须,须发乱糟糟的。 公孙劫并未出言打扰他们。 他今日主要是来视察的,像陶俑、铜器、铁器……都要检查。还有就是刑徒日常支出,衣食开支是否合理,免得有人中饱私囊。 贪污腐败是免不了的。 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是相当多。 大官大贪,小吏小贪。有利益的地方,就易生蛀虫。像后世某些村长虽然没什么权力,可也能捞不少。 “公……公孙……丞相?!” 惊呼声自后方响起。 头戴鹖冠的壮士快步走来,他的皮肤黝黑,满脸诧异,赶忙朝着公孙劫长拜作揖。他这一动静瞬间引起片哗然,诸多刑徒工匠纷纷看了过来。 “你是?” “下吏董翳,年初刚自昆仑而归。”董翳是满脸惶恐,赶忙道:“陛下言我有功,进爵至十级左庶长,举为骊尉,统领县卒镇守当地。此前丞相自云阳而出时,下吏刚好是在外面等候,有幸一睹丞相风采。” “是你……” 公孙劫若有所思。 董翳在后世有些名气,分封的关内三王就有他,号为翟王。当然,这都是历史上的事。 此前政哥还令他远行昆仑,想要寻得不死药。只可惜他未能成功,只带回来些孜然和氂罽(ii),也就是用牦牛织成的毛毯。政哥嫌这玩意儿有味道,就丢国库里面了。 念在他有功,就加官进爵。顺利担任骊邑尉,相当于就是县尉。因为骊邑鱼蛇混杂,这职位可是有实质兵权的,负责整个皇陵的安保工作。 “丞相来骊邑,为何不提前通知声,下吏也好准备些酒菜。”董翳满脸担忧,连忙道:“丞相,不如先去县寺?” “不必了。” 公孙劫淡然摆手。 他就是来突击检查的。 提前通知,让他们准备吗? “陈平,去把当地账簿取来。” “下吏遵令。” 陈平当即就去准备。 公孙劫摆手让这些刑徒起身。 他走进工坊内,看着这些陶俑。工匠们皆是在旁低头等候,不敢进前。 “这上面是手指印?” “丞相饶命啊!”工匠吓得连忙跪地叩首,嚎啕大哭道:“这手指印是某不慎留下的,现在已经烧好上色,难以去除。所以……所以……” “起来吧,这没什么。” 公孙劫拂袖挥手。 看着面前的文吏俑,抬手抚摸。 他记得曾看到过档节目,有考古学家就发现了兵马俑上的指纹。这种横跨时空的触摸,有种说不出的感情在其中。 “你们继续做事。” “本相只是到处看看而已。” “吾等遵令!” 工坊内再次忙碌起来。 公孙劫则是到处看着。 时不时就有刑徒送些陶土燃料。 注意到他后,几个刑徒眼露不善。相互间给了道眼神,好似是做出什么决定。为首者提着木桶,就朝公孙劫走来。当被亲卫拦下后,他就假装无力摔倒,木桶内的颜料顿时撒了一地。 “蠢货!” 负责看守的秦吏顿时大怒。 手上的皮鞭嘎吱作响。 公孙劫皱眉转过身来。 就看到有刑徒怒吼着冲来。 “公孙秦狗,我要你的命!” 壮汉自袖中抽出削尖的竹筷。 公孙劫面色如常,毫无波澜。 他这些年被刺杀过太多次。 可以说早就都习惯了。 他是秦国灭六国的大功臣。 同样也是诸侯贵族眼中的死敌! “保护丞相!” 纯冷冷拔剑上前。 屠睢壮硕的身躯挡在公孙劫前方。 这些刑徒连兵器都没有。 根本就不足为惧。 公孙劫平静看着他们。 就如同是看着小丑。 “公孙秦狗!!!” “我要替死去的赵人报仇!” 怒吼声响起。 又有数名刑徒冲了上来。 纯拔剑出鞘,眨眼间便杀了两人。却还有一人自后方扑了上来,手里握着竹箭。双眼通红,恨不得是和公孙劫以命换命。 但很可惜。 他们做的这些毫无意义。 公孙劫依旧立于原地。 淡定看着对方扑过来。 这种做法和自杀没区别。 屠睢正要拔剑杀敌时,便瞧见道人影冲了出来,凌空将刑徒扑倒在地。顺势将其压在身下,沙包大的拳头接连砸落。 “嗯?” 公孙劫皱了皱眉。 这壮汉有些眼熟。 是受了黥刑的络腮胡刑徒。 看起来武艺倒是挺好。 “保护丞相!” “速速保护丞相!” 董翳吓得是惊呼出声。 后背都已被汗水打湿。 动手的四名刺客被杀了三个。 还有个则是被刑徒所控制住。 诸多披甲县卒纷纷冲进来。 迅速将场面控制住。 “丞……丞相恕罪!” 董翳吓得是瑟瑟发抖。 他好不容易才当上县尉,结果就出了这档子事。按照秦法,他这县尉可逃脱不了干系,判个玩忽职守没半点毛病。 公孙劫并未理会他。 而是看向拳头染血的壮汉。 “你叫什么名字?” “罪人名布,出自英氏。因受了黥刑,所以又都称某为黥布。” 公孙劫转身看向瑟瑟发抖的董翳,淡淡道:“他犯了什么罪?” “与人私斗,将人重伤致残。” “他今日也算是救了本相,故恢复其庶人籍。” “皆遵丞相之令!” 英布跪在地上。 此刻心中也是狂喜。 得亏他眼疾手快,把握住机会! 第53章 旧赵余孽,英布 公孙劫缓步而行。 踩在刺客的手掌上。 稍微用力踩动,哀嚎声响起。 “啊——” “本相记得你。”公孙劫背着手,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淡淡道:“你曾是颜聚府上的食客,后来参与秦赵之战,被秦国俘虏。” “公孙劫,你就是秦狗!” “你背叛了赵国!” “你带着秦人灭了赵国!” “绝了赵国的宗庙祭祀!” “你就是不忠不孝的畜生!” 刺客虽被数人压着,却还是猖狂大笑。他已知道自己的下场,便如疯狗般嘶吼咒骂。 “闭嘴!” 董翳顿时大怒。 一脚踹在他的下巴。 两颗牙齿都飞了出去。 公孙劫平静看着他,甚至是笑了出来,淡淡道:“背叛赵国的,从来不是本相。是赵迁愚蠢,轻信郭开之言,是他亲手害得赵国亡国。本相既是秦国丞相,何来不忠?” “至于不孝?呵……本相昔日好歹是赵迁的相父,他却将本相无故免相,贬为庶人。更是将本相换来了六城,真正的不孝乃是赵迁。他听信谗言,杀我义父李牧。本相灭其国报仇,何来的不孝?!” “丞相说的是!” 董翳等人纷纷附和。 “拖下去,枭首示众。” “与其同伍者,皆处死。” “下吏遵令。” 公孙劫又看向董翳,“至于你,玩忽职守、疏于防范,削爵一级。” “下吏拜谢丞相!” 董翳是连忙抬手叩拜。 他知道,公孙劫这已是网开一面。这件事是可大可小,如果真要追究,他这官爵都得一撸到底! 行刺当朝丞相可不是小事。 秦国素来是唯结果论。 像粮草失火,不论是故意还是无心,就按照顶格判。今日刺杀丞相,是在骊邑出的事。不论董翳是否参与其中,他这县尉都当到头了! 现在只削去他的一级爵位,已是额外开恩。这就意味着到此为止,后面廷尉署也不会找董翳的麻烦。 公孙劫背着手而行。 也没再继续视察。 准备前往县寺查看簿册。 临走时又瞥了眼英布。 屠睢这时趋步走至他的身旁,略带不悦道:“丞相,这黥布可真会抢功。方才他就算不出来,那刺客也无法靠近丞相三步之内。” 这功劳本该是他的! 他都已拔剑准备好了。 结果半路杀出来个黥布。 害他到手的功劳没了! “我知道。”公孙劫背着手,淡然道:“本相初至工坊时,他就已有想法。故意从旁经过,也只是想让本相对他有个印象。” 这年头想要微行可不容易。 公孙劫举手投足都透着贵气。 腰间挂着美玉,头戴玉冠。 身旁还有数十亲卫跟随。 就算傻子也知道乃是上吏! 干过农活的往往都很憔悴,皮肤晒成酱色,双手也很粗糙。而公孙劫完全不同,上位者的气质摆在这。是贵族还是黔首,一眼就知。 “那君侯何故令其复为庶人呢?” “原因有三。其一,从他表现来看也是精通拳脚武艺,否则也不至于能把人给打成重伤;其二,当时人很多。本相需要让他们知晓秦法非酷律苦刑之法。只要立功,便可复为庶人。至于第三点……” “是什么?” “你自己悟吧。” “……” 屠睢挠了挠大脑袋。 公孙劫则笑而不语。 第三点自然是因为他知晓英布的能耐,能在乱世中杀出来的异姓王,自然是都有本事的。 英布很适合干些脏活累活。反秦时,他常作为先锋军冲阵。再后来项羽对义帝熊心不满,又是英布派兵诛杀义帝。 这样的人,肯定有些用。 以后有什么脏活都能让他去做。 “纯。” “下吏在。” “派人去查查英布。” “唯唯!” 纯抱剑悄然离去。 公孙劫作为丞相,自然也有开府的资格。只是这些年来官吏人员都没满编,招揽个英布根本不算什么。 他转过身来。 遥遥看向远处的工坊。 自灭六国后,秦国老将几乎全部告老,或是退居二线。少壮派以李信和蒙恬为首,至于赵佗、任嚣之流,现在也就只能将万人。 昔日武王伐纣后,便归马于华山之阳,放牛于桃林之野,以此昭示止戈修文的治国理念。 这点也有博士上书谏言。 但被公孙劫当场驳斥。 国家必须得有充足的武备! 这是国家繁荣昌盛的根基! 秦国迫切需要能扛大梁的武将,接替王翦等人的位置。秦始皇最看好的就是李信,毕竟这版本的李信可没有伐楚失利。 正值壮年的英布啊…… 也算是有些价值。 …… …… “哈哈,乃公说的如何?” “昔日有人为乃公相面,说乃公当刑而王。此次被赎为庶人,以后便不能陪二三子继续留在这骊山。” 英布爽朗大笑着。 此刻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自他来至骊山后,他无时无刻都想着越狱。他虽是刑徒,却胜在为人讲义气。与刑徒头目和豪桀颇有交情,日子也还算好过,就是小吏都给他三分颜面。 今日瞧见公孙劫时,他就知道来了个上吏。他努力表现,就想留个好印象。当知晓公孙劫身份后,便留意到这些刺客欲行不轨。他并没有出言提醒,而是静待时机,在关键时刻冲出去抢功! “苟富贵,勿相忘!”有徙长忍不住出言,连忙道:“黥布这回立功,以后可勿要忘了我们。若是能为丞相效力,荣华富贵便在等着你!” “别想了……”龙套甲当即摇头,“还荣华富贵?公孙建文是出了名的节俭,就算能为他效力,也难有什么赏赐。” “总比在这当刑徒的好。” “嘿嘿。” 英布得意的笑着。 只是此刻心里也没底。 毕竟公孙劫赦免他为庶人,可没说要将他收为家臣。如今正值天下变局,始皇帝励精图治,立誓要打造个千秋盛世。朝堂人才济济,更有公孙劫这位当世大贤坐镇。自号始皇帝起,便勒令减赋。 他就如片落叶,是坠地化作肥料,还是翱翔九霄,就看能否遇到新时代的狂风。反正他现在孑然一身,回家也只能耕地。倒不如利用今日机会,为自己搏个出路! 赢了荣华富贵,输了下地干活! 第54章 骊邑令汪陈,算盘 骊邑县寺。 诸多官吏忙的满头是汗。 他们有的在搬运竹简。 有的捧着诸多簿册。 一个个皆是胆战心惊。 谁也没想到公孙劫会来个突击检查,这年头上吏巡查必会提前通知,毕竟当地也需要做好接待准备。而且这活不归丞相干,属于是御史大夫。 可谁敢说公孙劫越官而功的? 秦始皇不在,他承玺监国。 现在他就是最大的! 他想做什么,谁敢阻拦? 此刻公孙劫正坐在寺内。 台下站着一票五百石的县吏。 站在左侧的是县尉董翳。 站在右侧的自是县令。 他也是老熟人。 其名为汪陈,乃是王翦女婿。此前担任中郎,后来作为校尉参与了伐楚之战。立下些战功,就被举为骊邑令。铜印黑绶,秩九百石! 在诸县令中算是高的了。 还有就是县丞、主吏掾、令史…… 骊邑有头有脸的官吏皆是到场。 公孙劫这边的人也没闲着,陈平端坐在台下,快速翻阅文书。还有专门的书吏,负责帮着核算数据。 而公孙劫则翻阅木案上的文书。 眉头紧蹙,一言不发。 汪陈额头满是汗珠。 双腿都不受控制的哆嗦。 他已听说刺客的事,心中也是无比庆幸,得亏公孙劫没出什么事,否则他能否活命都是问题。 不同于董翳,汪陈见识过公孙劫的本事。就说为了伐楚,公孙劫动用各种手段。先挑起楚国内乱,再将熊启玩弄于股掌,让他给楚国送去错误的情报,让秦国分兵布置取得先机。 留下李信这支奇兵,先平陈郡叛乱,再火速穿插至界首城。在秦楚主力决战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袭,火烧连营重创楚军主力! 公孙劫城府极深,擅长操纵人心。在后来制定规矩,入城不入户,彰显秦军是支王者之师,以收民心。 而后有校尉不听令公然入户,凌辱妇人,公孙劫便以军法判其处死。诸多将领帮着求情,甚至连王翦都出面说好话,可公孙劫却没给任何人面子。 他只说了一句话。 命令就是命令! 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因为这事,公孙劫没少挨骂。可效果却超出所有人的预料,很多楚人纷纷站出来检举楚国溃卒。秦国的表现,让他们产生了信任和归属感。 因为,秦国把他们当人看。 不像楚国溃卒抢他们的粮食。 他们只想活着,当个人! 如此就够了…… 而公孙劫对官吏极其严厉。 级别越高,他要求就越高。 在他手下干活的无不胆战心惊。 这回来骊邑就是找茬的! 砰! 数册文书丢至地上。 县吏们皆是一哆嗦。 全都连大气都不敢喘。 “汪邑令看来挺忙,三日前的政务都还未处理好。怎么,是给本相留着的?” “丞相息怒,息怒……”汪陈是连忙作揖认错,“这几日又来了批戍役,有些戍卒冒险逃窜,惹出小股叛乱。” “本相不是在问你理由。” “……” “商君有言:以日治者王,以夜治者强,以宿治者削。当日政务,必须要在当日处理好。”公孙劫看着汪陈,沉声道:“你也知道骊邑的重要性。政务延迟一日,会有多少人受到影响?汝身为骊邑令,岂能怠政懒政?” “下吏知错!” 汪陈也不敢再多言。 心里头则想着荀子可真厉害! 作为大儒,教出来三个法家! 韩非,李斯,公孙劫…… 而且一个比一个厉害! 这时陈平则在快速核算着。 手上算盘更是打的啪啪响。 此前张苍都是用算筹计算,很是不便,公孙劫就搞出来算盘。这东西在他上小学时还会专门教,并且学校会发塑料算盘。好在他记性比较好,也没还给珠算老师,当初教的口诀也都还记得。 算盘被誉为第五大发明,从出现至七八十年代都是计算的主力。当时公孙劫还学过珠心算,可惜只学了个皮毛。 像陈平学东西很快,现在已经能熟练运用算盘计算。加上【公孙数字】的出现,让陈平核算数据更为得心应手。 “陈平,如何了?” “有几条账目明显有问题。”陈平则是站起身来,缓缓道:“每日徭役的粮食支出多了些,还有去年分发的冬衣数量也不对。” “啊?!” 汪陈顿时大惊失色。 这可不是小事! 说明有人借职权贪腐谋私! 骊邑不同于普通的县,住的人都是吃皇粮,主要任务就是修陵。如果出现贪污,等于是抢皇帝修陵的钱! 陈平已经提笔圈出。 淡定将账簿交给了汪陈。 等再次核验账目后,眼神顿时变了。他怒不可遏的看向身后令史,“这怎么回事?为何账目会有问题?又为何将此封存于县寺内?” “下吏……下吏也不知道……” “荒谬!” 汪陈顿时大怒。 令史负责管理文书档案。 这可都是他的责任! 公孙劫抬手呵止了他们闹剧,“此事如何,本相需要个解释。本相给你三天时间,查出究竟是何处出现了硕鼠。” “下吏遵令!” 汪陈连忙作揖应下。 这是公孙劫念在王翦的情谊,给他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干得好,削去一级爵位就算过去了。 干不好? 那就别干了! 秦国不缺想要进步的官吏! 董翳见气氛压抑,连忙赔笑道:“丞相舟车劳顿,不如先用些酒菜,后面的再慢慢查……” “免了。”公孙劫站起身来,淡淡道:“本相准备去看看前面的刑徒和徭役都吃什么,是否按照秦律传食。” “这……”董翳顿时一惊,连忙道:“丞相身份尊贵,岂能与他们同案而食?还望丞相留在县寺,也让吾等也能有招待丞相的机会。” “不必了。” 公孙劫压根没理会他的意思。 带着陈平等人出了县寺。 直奔骊山方向走去。 董翳等人只得紧随其后。 还有几人脸色都变了。 这里面的猫腻其实都清楚,有些事就不经查,一查就能拽出来一大把。利益就如蜘蛛网,很多人都会受到影响。 公孙劫背着手而行。 很多时候其实律令都是好的,结果在推行人出了问题,最后骂名全都归国家。他此次来骊邑突击检查,就是要在关内树立标杆,整顿咸阳风气! 第55章 整风,咸阳第一案! 骊山。 时至晌午。 一桶桶米粥拎出。 再以什伍为单位分至陶碗内。 还有用豆叶做的沮菜。 刑徒们狼吞虎咽,生怕有人会抢。大部分面黄肌瘦,也就只能吃个半饱。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甚至是堪堪六尺高。 他们皆着褚衣。 有的还戴着手铐脚镣。 远处法吏头戴木冠,大快朵颐。吃的是粟米豆饭,还有菜羹肉酱。秦法讲究个一切有法可依,有法必依。刑徒吃什么米,每个月吃多少,都是有详细规定的。 而这法吏所食,皆是自己掏钱所出。配些菜羹肉酱,根本不算什么。作为最基层的秦吏,每日皆以斗食,故又称为斗食小吏。 英布依旧坐在里面,他虽然得到赎免,可还在办理手续,目前的身份依旧是刑徒。按规矩,当然也有他的碗米汤。 现在的他只觉这米汤都很美味。 三两口吃完,不住咂嘴。 思索着后路。 他听说公孙劫已去了县寺。 想必是要在骊邑过夜。 等公孙劫走后,他流程也走完。 正好能找机会投奔公孙劫。 正思索时,远处传来阵骚动。 英布赶忙循声看了过去。 可距离太远,什么也看不清。 他是赶忙朝着前方走去。 便瞧见公孙劫就在人群中。 英布顿时一愣。 这不对啊! 公孙劫这时应该在县寺用膳啊! …… 公孙劫扫了眼木桶。 里面是较为粘稠的米粥。 他盛了半碗,眉头紧紧皱起。 米粥有股比较重的霉味,都不用细看,有些米都已发霉,里面还掺杂着些枯草、石子和米虫。 粮价并非是固定的。 质量好的,价格贵些。 像是陈米,那肯定更便宜。 而面前的米粥连陈米都不如。 属于是最廉价的米。 用给刑徒当然没问题。 但问题是你得如实上报啊! 陈平望着米粥,艰难的喝了两口。仓吏颤颤巍巍的站在后面,后背都已被汗水打湿。四周有亲卫和县卒看守,远处有诸多正在休息的刑徒翘首围观。 他们也没想到公孙劫能饭点来。 “仓吏呢?” “下吏……下吏在……” “本相问你,《仓律》内要求如何供给城旦舂饭食?” 仓吏咽了口唾沫,哆嗦着道:“负责筑墙,或与筑墙相当工作的,旦半夕参。” “继续。” 公孙劫面无表情,不怒自威。旦半夕参,就是说朝食半斗,飧为三分之一斗,这都是有明文规定的。 “至于站岗和做其他事的,皆参食之。隶臣为公做事月粮二石,隶妾则一石半。不能劳作的,月一石。小城旦、隶妾或舂劳作的,每月发粮一石二斗半……” 仓吏滔滔不绝的说着。 汪陈等人这才松了口气。 能坐上仓吏这位置的,就没有庸才,最起码得要精通律令。也许他们贪腐谋私捞好处,但就能力来说并无问题。 “好,很好。”公孙劫淡漠点头,“本相很想问问你这仓吏,为何这些刑徒吃的都是发霉的陈米?你这仓吏是如何保存粮食的?!” “下吏知错!” 仓吏吓得赶忙跪地。 “错?错!” “你不是错,你是罪!” “你以为本相什么都不知道?” 公孙劫拍了拍手。 纯这时已带人走来。 将好几袋粟米丢下,用短剑划开个口子,里面则是已经霉变的粟米,还能看到有诸多米虫。在阳光的照射下,分外显眼。 这一刻,汪陈脸色差到极致。 这回完了! 秦国仓律明文规定如何储存粮食,如果仓内出现三个鼠洞或以上,就要罚一面盾牌。如果粮食出现腐坏,需要及时上报,由仓吏负责赔偿。若是数量过多,就得治罪! 现在骊邑仓吏就是两头堵。 要么是玩忽职守,致使粮食腐坏。 要么是中饱私囊,用陈米换新米赚差价! 纯还带来数名秦吏。 他们战战兢兢,听候发落。 “本相问你们,刑徒每年数目对吗?”公孙劫看向他们,“城旦每月两石粟米,旦半夕参,他们达到这要求了吗?” “有……有……” “包庇者,同罪!” “没有,没有!”有小吏坚持不住,连忙跪地道:“每月的粮食都会以各种理由克扣些,只是数额不多,刑徒们也未生事。” “这些霉变的陈米又是如何而来?” “下吏……” “说!” “是……是仓吏暗中勾结粮商,将好的米换成这些,用来供给刑徒,借此在暗中谋利!” 仓吏顿时吓得跪倒在地。 不住的磕头叩首。 “丞相饶命,丞相饶命!” “下吏知错了!” “呼……” 公孙劫长舒口气。 这种事是避免不了的。 秦律虽然三令五申,制定下诸多规矩,可总有人不遵守的。就拿骊邑来说,归内史掌管,属于是天子脚下。关键还是负责督造皇陵,却敢贪腐谋私。 谋利的法子很简单。 首先克扣刑徒的口粮,数量不必多,每人每月克扣小半斗。骊山就算十万刑徒,这每个月就是三千多石粟米。以三十钱每石来算,这差不多就是十万钱! 而且这还没算完,仓吏又用霉变的陈米,换好的粮食。一石最起码谋利十钱,这又能贪多少? 仓吏怕吗? 他当然不怕! 反正刑徒不算是人。 他们的死活也不重要。 就算提供这些霉变的陈米又如何? 报官? 乃公就是官! 他们戴着脚镣枷锁,无法擅离职守。就算告诉小吏,又有谁会因为刑徒而得罪仓吏? 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何必呢? 公孙劫抬起手来。 “将此人下廷尉狱审理。” “下吏遵令!” “至于你,汪陈。”公孙劫现在是直呼其名,冷冷道:“在你治下出了此等贪腐谋私之事,你这骊邑令是难辞其咎。本相先留着你的命,彻查此案。凡与之有关的,一律严惩!” “下吏……拜谢丞相!” 汪陈抬手长拜。 此刻心里头也有些发虚。 这事他确实是有所耳闻,只是他并未干涉。并非是他收了贿赂,而是因为他认为刑徒的死活不重要。反正仓吏做的不过分,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毕竟,这仓吏还是他的老下属。 但现在这事闹大了! 就连他都已遭受到牵连! 公孙劫已是给王翦面子,还给了他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只要把屁股擦干净,最多就是罢官夺爵,贬为庶人。 最起码能保住性命…… 第56章 大秦的名义,为吏之道! 公孙劫又在骊邑待了数日。 后面就连内史叶腾和李斯都亲临骊邑,就从仓吏入手。经李斯审讯后,牵扯出足足四十余人。上至五百石县吏,下至斗食小吏皆参与其中。还有帮着销赃的粮商,悉数被供出。 仓吏不过区区五百石的县吏,爵至六级官大夫,可其却有私田千亩。家中姬妾婢女以百计,金器美玉不知多少,这家伙的床榻都是用黄金垒起的! 这还是在咸阳眼皮子底下! 最后由李斯亲自断案。 县丞削爵三级,留任观察一年。 县令汪陈知情不报、纵容下属,罢官夺爵贬为庶人。然念在其将功补过,主动承认错误,并且指认出诸多贪吏,就先迁至北地郡暂为县丞。 县铁三角也就董翳运气好,他毕竟刚担任县尉没多久,没有受到牵连。只是因为出了刺杀这档子事,被削爵一级。 至于帮着销赃的粮商,则被没收家产,其三族皆充为城旦舂。这年头粮食基本属于是官营,在坊市内很显眼。家里头也是有关系的,自身也有爵位傍身。 公孙劫为此次整风定了基调,那就是从重从严。但凡与之有关的,就全按最严重的判! 仓吏被处死。 还有人被流放。 更多的是被黥为城旦! 整个骊邑都笼罩于肃杀的气氛。 秦吏们皆是人人自危。 生怕就被牵连进去。 毕竟谁敢说自己是干净的? …… 县寺内。 李斯位居右侧。 他捧着文书,汇报情况。 公孙劫了然点头,看向叶腾。 “叶内史。” “下吏在。” “骊邑发生这种事,并非个例。本相便不去其余县暗访,你是就由你自查,由廷尉李斯负责审理。“ “下吏遵令!” 叶腾抬手应下。 公孙劫算是给他面子的。 没有治他的罪,也没追究。 而是让他自查。 这就给了很多机会。 公孙劫面色如常。 关内是秦国的基本盘。 更是现在的政治中心! 随着各地富户迁至,愈发难治理。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将领,没有倒在敌人的飞矢下,却被金玉所腐蚀。他们转型至地方为吏后,忘了浴血奋战的荣光,眼中就剩下利益,完全不顾悬在头上的秦法! 就拿骊邑仓吏来说,也曾是秦国锐士,参加过伐楚决战。左臂中了一箭后,却能咬着牙将箭支斩断,又连斩三甲首。 李斯看着公孙劫,轻声道:“丞相,骊令汪陈和仓吏山终究是有军功爵傍身。此次判仓吏山死罪,是否过了些?有数名县吏为其求情,认为判罚过重。” “不重不足以正秦法!”公孙劫态度依旧很坚决,“本相杀他一个仓吏,是为救更多的秦吏。骊山皇陵、天子脚下,他们都敢贪腐谋私,若不将其正法,会有更多的秦吏走上这条路。他们是有军功傍身,但不意味着就能免死!” 公孙劫也是叹息。 这种事自古就有。 打天下容易,坐天下难! 作为开国功臣,就要懂得明哲保身。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道理也都知道。但也有很多武将自诩有功于秦,也该好好享受。毕竟他们浴血奋战,不就是为了这些? 你公孙劫是大圣人。 可为何拦着我们兄弟发财? 贪点刑徒口粮有什么的? 前面区别减赋,已让他们不满,现在又要处死仓吏山。仓吏山为人义气,有好几人都是被他背下战场的。 战场上的袍泽情就是这样。 也或者说他们都是同样的人。 救仓吏山,就是在救他们自己。 秦国爵位的确是能抵罪。 但不代表着是免死金牌。 当罪责过重,该杀还是杀。 好比嫪毐死时,可还是彻侯。 有用吗? 该杀还是杀! 赵高也有爵位傍身,昔日犯下死罪也同样没用。若非秦始皇给投了复活币,这家伙早死了。 “昔日内史为南郡守,曾有几名老部下担任县吏。然而他们仗着灭韩军功,便在当地贪腐谋私鱼肉百姓。内史为此震怒,骑马走访南郡十二县,足迹遍布南郡每个角落,将这些人悉数缉拿严惩。” “而后撰写《为吏之道》,申明吏治。两年后,南郡大治。陛下盛赞内史,将《为吏之道》传至天下,言凡秦吏必读《为吏之道》!” 公孙劫看着叶腾,轻声道:“本相还记得,为吏者有五善五失。精廉毋谤,为善;贱士而贵财,为失。又曰临财见利,不取苟富。这,不就是秦吏应该做的吗?他们在战场上皆是奋勇杀敌的好儿郎,可他们不该在为吏后知法犯法!” “丞相所言甚是。” 叶腾抬手作揖。 对公孙劫也是无比认可。 “法者,天下程式、万事仪表也;吏者,民之所悬命也。”叶腾无比严肃,认真道:“丞相杀一个仓吏山,看似不通人情,实则是为救更多的秦吏。丞相就是悬在所有贪吏头上的法剑,时刻提醒着他们。” “然也。” 李斯附和点头。 他自然是觉得没什么问题。 这种事就是法理和人情的博弈。 公孙劫作为丞相,自然以法理为主。绝私情壮公门,方是真正的大爱。就如老子所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上位者不能有太多私人感情。 否则就会因私废公! 有的重亲情,就会为亲人谋后路。 有的重爱情,甚至因此灭国。 有的贪图享乐,就会被金玉腐蚀。 公孙劫记得曾看到过个说法,古代历史的很多帝王,都是冰冷无情的政治机器,什么事都干的出来。 也许有些极端,但也差不多。 有些事很多人都不愿意去做。 毕竟很容易得罪人。 但公孙劫不怕。 他在赵国时,赵王迁不支持他,他照样把人全给得罪光了。现在秦国统一天下,还有政哥的支持,他还能畏手畏脚不成? “本相明日便要回去,后面便交给你们。”公孙劫站起身来,淡淡道:“话说,兵推的情况如何了?” “额……” 李斯欲言又止。 公孙劫面露不解。 “蒙武和张苍前日差点打起来。”李斯面露无奈,“蒙武是徐徐图之,本来形势一片大好。结果张苍判断生有瘟疫,导致战斗力锐减,被杨端和全歼了……” “……” 公孙劫也是哑然。 按蒙武这脾气,没动手都算好的! 第57章 公若不弃,布愿效犬马之劳! 廿三年,五月。 天气炎热。 英布依旧与刑徒为伍。 自公孙劫整顿吏治风气,骊邑几乎停摆。他虽被赦免为罪人,可负责的书吏也被抓了啊…… 好在他也不着急。 每日该干活干活。 好在内史叶腾带来新的县吏。 终于是为他办好交接,做好验传。 他从今日起就是秦国的黔首! 再也不是刑徒罪犯! 但…… 英布摸了摸额头上的罪字。 这份印记却会跟随他一辈子。 他生性豁达,倒也不在意。 只是偶尔会有些刺痛。 “来看看今日的米粥。” “啧啧啧,可比先前强的多咧。” “黥布,你这运气可真不好。”有刑徒笑着打趣,“你看看,你走后咱们这饭食就好了。说起来,这公孙丞相可真是个好人。” “呵。” 英布却是毫不在意。 他们吃点米粥就沾沾自喜。 而他要的可不止是这些! 他自来至骊山后,便与这些徙长豪桀为伍。凭借豁达的性格,加上为人义气,很快和他们打成一片。 这么做纯粹是为过的更好。 毕竟身在囹圄,还是要有关系。 “黥布,你不是要投靠丞相吗?” “听说丞相可要走咯。” “怎么丞相没来找你呢?” “不碍事。” 英布则是淡然笑着。 他对公孙劫算是比较了解。 但是,他也不敢担保没问题。 他很确定,他留下个好印象。 可想投靠公孙劫又谈何容易? 毕竟公孙劫现在是秦国最顶尖的大君侯,食邑万户。位居右丞相,统揽百官,真正意义上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想投靠他的,如过江之鲫。 真的会收他这位刑徒吗? “英布!” “英布!” “见过上吏。” 英布赶忙起身作揖。 小吏则是面露微笑,抬手道:“恭喜你了,丞相临走时听说了你的事,所以是特地召你。” 英布则是强压下心中喜色,暗中自怀里取出些铜钱递给他。同时得意看向那些愣神的刑徒,笑呵呵的就朝前而行。 “黥布……真被丞相看上了?” “这怎么可能?!” 刑徒们皆是骇然。 他们虽然是以兄弟相称,可当英布真的要享荣华富贵时,一个个心里也都很不是滋味。 毕竟他们都是刑徒。 可英布已被赎免为罪人。 现在更得到公孙劫召见! 以后平步青云都有可能! …… 英布脚步很快。 他努力平复下内心的激动。 这些天他没有斗胆去见公孙劫。 因为他知道过犹不及! 只有等公孙劫召见,他才有机会! 在小吏的带领下,英布已来至门外。经亲卫的检查后,他才得以走至书房前。里面的公孙劫正在翻看文书,舍人陈平则在帮着收拾东西。 英布一言不发。 就这么站在门外。 良久后,公孙劫才放下文书。 “进来吧。” “庶人布,拜见丞相!” “嗯。” 公孙劫看着英布。 这家伙在史书上也是有着浓墨重彩的一笔,只是下场不算太好。他让陈平调查过,才知道英布的家世情况。 英布是六县人。 今年已年过三十。 他们家条件尚可,这让英布少时日子过的还行,所以练了身不错的武艺。加上他天赋过人,在当地任侠颇有名气。可惜后来家道中落,英布就成了名任侠。 再后来与人私斗,因为出手过重将人打成重伤,而英布则按照律令被黥为城旦,并且拉至骊山修皇陵。 英布虽是刑徒,可却生性豁达。加上为人讲义气,在刑徒内颇有名气,也算是一方徙长。就算是普通的小吏,都要给三分面子。 这里面有很多门道。 类似英布这类的徙长,是有些特权的。有他们帮着管理,能避免很多矛盾发生。只要提供少许好处,就能保证工程的进度。 公孙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你很聪明,也很有志向。” “此前遇到本相,就先出言留下印象。后明知没有你,本相也不会有事,却还是拼死冲出相救,努力表现自身。” 屠睢披甲站在旁边。 极其不满的看着英布。 总觉得被这刑徒抢了功劳。 英布额头上已有汗珠。 心里也是无比忐忑。 没想到公孙劫竟然全都知道。 他思绪飞转,没有立即否认。 因为他知道否认也没用。 公孙劫是世间最聪明的人。 他这点小动作,岂能瞒他? “布……布……也是想离开骊山。” “还好,你和那些刺客并无关系。”公孙劫示意陈平继续收拾,淡淡道:“否则,本相必然会杀了你。” “布万死不敢!” “但你也猜到他们会动手。” “……”英布抬起头来,支支吾吾道:“布是猜到,但不敢妄言生事。等反应过来时,他们就已动手。” “就当你说的通。”公孙劫脸色缓和了些,注视着英布道:“只不过,你仅仅只是想要离开骊山?本相可是听说,你与那些徙长说什么有客相面,曰:当刑而王?” 英布心里咯噔了下。 知道公孙劫肯定是暗中调查过他。 “这……这都是戏言。” “现在还有谁敢妄自称王?” “布知错,恳请丞相恕罪!” 公孙劫点了点头。 该给的压力差不多了。 后面就该画饼了。 公孙劫此前并不善用人,所以都是自己来。可为官多年后,也算总结了套法子。简单说就是恩威并施,一手秦剑一手蜜糖! “称王就别想了,可若你真有本事,倒是可以想想封侯。” “封……封侯?!” 公孙劫微笑点头,“本相好为伯乐,不想有千里马死于槽枥之间。但本相不知你是千里马还是驽马,需要你证明给本相看。” “若丞相不弃,布愿效犬马之劳!” “额?” 公孙劫挠了挠头。 总觉得这话有些怪怪的。 但还是淡然摆手,起身道:“你就先随本相回咸阳,就当个家将,护卫侯府。若你真有本事,本相可保证你会有封侯的机会!” “布拜谢君上!” 英布改口的是相当快。 公孙劫则是淡然一笑。 这小子倒是不傻! 有这样位猛将效力倒也挺好! 第58章 打进北向户,活捉武安君! 咸阳城,建文侯府。 参谋室。 沙盘上插满了两色旗帜。 虽然正值仲夏,可室内却满是肃杀的气氛。这些战功赫赫的老将,一个个脸色黑的犹如锅底,就犹如连续加班了半个月的牛马。 张苍披甲戴着头盔。 坐在最中间的主持台。 左右还有亲卫保护。 眼眸余光时不时瞥向蒙武。 没办法,他是被揍怕了。 蒙武这类老将可都是活爹,他们皆是年过花甲。就算真的犯法,也都会从轻处理。况且蒙武爵位摆在这,真要揍他两拳也没什么事。 张苍心里苦啊! 他接手导演部这得罪人的活,可偏偏压不住这票骄兵悍将。时不时就丢给他个能杀人的眼神,搞得他只能披甲佩胄。 蒙武他们可都是战功赫赫。 这几日已是相当的克制。 主要还是被气的不行。 眼看着胜券在握,偏偏导演部就来波天灾人祸,搞得他们好几日的苦思夜想全都白费。他们本就血性十足,何时受过这种气? “咳咳!”张苍硬着头皮,抬手道:“今日兵推前,苍斗胆先讲两句。兵推虽与军事有关,但主要是动嘴皮子。所以咱们文斗,不武斗……诸公以为如何?” “那要看子瓠如何做了。” 蒙武显然心里头还有气。 对面的杨端和可不给他面子。 “怎么,蒙公还要威胁子瓠?” 这么多天的兵推,让他们心里都有火气。蒙武这边觉得导演部太偏袒,总在关键时刻来一波狠的。杨端和他们则觉得这很正常,毕竟瓯越兵力不足,导演部不开科技,这仗是真的没法打。 况且,岭南本就会有这些问题。 这哪叫偏袒? 这明明很合理啊! “杨翁看样子是不想兵推了?” “老夫看也别兵推了,咱们出去打一架,不知武成侯敢不敢?” “还是都冷静些的好。”王翦淡定坐着,缓缓道:“吾等兵推,是为秦国南征找出个最好的法子,并非是来骁勇斗狠的。我们便是要给秦国试错,找出疏漏。我们现在输了,只是心里有气。可若真去岭南遇到,那就是一条条人命……” 王翦说话还是相当好使的。 众人皆是不再多言。 这也是王翦打仗的风格。 秦国军中士卒约有百万,九成的人都希望是王翦领兵。因为王翦打仗足够稳,往往能以最少的死伤完成战略任务,只是对国家后勤压力极大,动辄就给你僵持个两三年。王翦还各种吃肉喝酒,比在家种地不知强多少。 王翦此前就曾说过。 士卒活着,回去还能耕作。 士卒如果死了,谁去耕地? 粮食税收又从哪里来? 反正秦国有钱,他就打持久战。 通过消耗战的方式,活生生把敌国拖垮,继而减少士卒的死伤。所以纵观史书,就容易发现王翦几乎没什么精妙的战术。就是带着乌泱泱几十万,摆开战阵后干耗着,等消耗个两三年就一波带走。 敌人都知道他要做什么。 可就是挡不住…… 所以他很认可公孙劫的兵推之法,也能为后续南征减少死伤。受点气不算什么,少死些人才是关键。 他们争得面红耳赤也没必要。 道理他们自然也都知道。 只是情绪上头了而已。 张苍这才松口气,翻着文书道:“这样,我们就从修好灵渠,秦军攻下桂地后开始推。” “可。” 王翦重新站起身来,这段日子反复兵推,他已想到个良策。他站起身来,亲自将秦军旗帜分开布置。 “老夫与贲儿仔细考虑过,与其先攻西瓯,不如选择东瓯闽越等地。兵分两路,一路派遣十万精锐攻西瓯桂地,就地戍守。另外路则先攻东瓯,再灭闽越。老夫翻阅过诸多文书,才发现这东瓯和闽越和昔日的越国,还有些关系。” 王翦站起身来,缓缓阐述。 书吏则是连忙提笔速记。 等于说王翦是要重新布局! 他休息这么多天,终于重新领兵。 …… 公孙劫站在门口。 抬手示意陈平等人停步。 听着王翦所言,不由一笑。 这段时间他虽在骊邑,可政务却未曾落下。包括兵推在内,他同样也有关注。只是他一直都没干涉,而是让他们闹。 听王翦的法子,也是一笑。 历史上的秦国就是这么干的。 选择兵分五路,同时进攻越地。这点公孙劫大概能理解,也从李信身上能得到体现。 现在秦国统一天下。 强如楚国都被剿灭。 区区瓯越土蛮算什么? 李信嚷嚷着两年就能平定越地,他的法子就是兵分三路进攻。通过绝对的武力,在最短时间扫平所有阻碍。 至于天灾人祸? 这点困难完全可以克服! 越人不投降就杀! 杀到他们投降为止! 这种情绪很多少壮派都有。 这也是公孙劫决定兵推的原因。 还故意让导演部各种约束限制。 王翦最初的构想是先难后易,用绝对的主力军攻下西瓯。再稳扎稳打,逐步蚕食各地。毕竟荆楚贵族很多都逃至西瓯,也算是解决了秦国的心腹大患。 现在,王翦终于变阵了! …… “老夫听说瓯居海中,其都如岛。”王翦缓步沿着沙盘而行,转换方向至东,抬起竹竿落于东瓯,“八百年前,周天子封邦建国。后大会诸侯于东都,且区国、瓯人国、区阳国等四夷来宾。” “越王勾践分封宗室,首封瓯王为其昆弟贞鸣。”王翦是侃侃而谈,继续道:“再后来,越王无疆伐楚失利而死,其子弟皆是争立。长子玉逃至闽越,建闽越国;此子蹄逃至东瓯,建东瓯国。这些年来,东瓯闽越素来不和,两国经常有摩擦。” “嗯。” “武成侯所言甚是。” 诸将皆是点头。 这段历史其实秦国知晓的不多,因为他们远在关内,而且时间过去太久。这事还是李牧和王翦说的,因为公孙劫当初还想从越地买些壮士,用来充实赵国的力量。只可惜距离较远,最终只能无奈放弃。 “两国有仇,恰好于秦有利!” 王翦则是扬起微笑。 只要利用得当,能很容易攻下! 第59章 荀圣人,岭南十二部! 公孙劫饶有兴趣的听着。 发现王翦确实有其本事。 好像没什么精妙的战术。 可总能用伤亡最小的法子打赢! 他的战法核心就是一个字——稳! 而这刚好是契合秦国的国力! 王翦不是不会用计,像历史上就是他用离间计除去的李牧。因为李牧排兵布阵没有半点毛病,双方僵持良久,却无办法破城。 见强攻西瓯始终会遇到问题,他就选择兵分两路。一路攻下桂地,与西瓯对峙,以逸待劳。一路则通过梅岭,进攻东瓯和闽越。 同时利用东瓯和闽越的仇! 这俩地方有世仇。 从立国就互相不对付。 公孙劫当时就特地问过。 因为他们都以越国正统自居。 两国足足打了数百年。 只是在秦国看来和村斗没区别。 毕竟两国人口太少。 双方打仗能有万人就算好的。 公孙劫记得在西汉时期,两国就卷入七国之乱。吴王刘濞兵败后,先投奔东瓯国,汉使游说东瓯王杀了刘濞将功折罪。刘濞之子就逃至闽越国,并且撺掇闽越王攻打东瓯。 这俩真是一对绝妙的对手! …… 王翦站在沙盘前。 俯瞰着沙盘。 岭南疆土犹在眼前。 “老夫攻下会稽后,当地也有越君,所以问了些事。东瓯闽越皆出自姒姓,有名胜冶山,昔日欧冶子就曾在此铸剑。两族皆是饭耕稻鱼,虽说也是断发文身,却比西瓯土蛮要好些。” “故可派遣秦使,游说两族。同时以武力威慑,迫使他们归降。如若不行,则挑起两国相争,秦国也好借此得利。” 王翦是打算故技重施,分化岭南各部。冠带七国是各怀鬼胎,皆想称雄。岭南也同样如此,像十二部皆有矛盾。东瓯闽越有矛盾,南越西瓯也有矛盾,原住民和从迁来的楚越人同样有。 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 不论是哪都避免不了。 为了抢夺资源必会死斗。 更遑论还有猎头的习俗…… “武成侯所言甚是。” 公孙劫笑着走进屋内。 众人皆是站起身来。 “吾等见过丞相。” “诸公不必多礼。”公孙劫看着张苍戴着头盔,差点没笑出声来,“咳咳,方才王老将军所言,本相都已听见。这里本相简单补充两点,诸位也可作为参考。” “吾等洗耳恭听。” 公孙劫看着他们,低声道:“岭南共分十二部,虽图腾不同,可最高神皆是始祖公布洛陀。岭南当地有歌曰:天下十二国,生出十二王,各国不相同。一国蛟变牛,一国马蜂纹,一国声如蛙,一国音似羊,一国鱼变蛟……” “嘶……师弟连这些都知道?” “哦,老师当初说的。” “……” 张苍张着嘴。 只感到心里拔凉拔凉的。 这怎么可能呢? 他也就比公孙劫早入门个把月,两人几乎朝夕相处。而且公孙劫比他还先离开,怎么会有他不知道的?! “荀卿还真是厉害!” “什么荀卿,以后得尊为荀圣人!” “对对对,就是荀圣人!” 众人皆是高呼。 就连王翦都附和点头。 这话是没半点毛病。 荀子在世时便是当世大儒,为稷下学宫祭酒,诸生无不钦佩。他的几个亲传徒弟,尤其是公孙劫、李斯和韩非三人,皆是名扬诸侯。 王翦对其也很是钦佩。 可自从认识公孙劫后,他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荀子。荀子的学识,简直犹如大海深不可测。他以阴阳家的大九州学说为基,还知晓西域中的情况。就连董翳带回来的孜然,荀子也早早知晓。 看看! 现在连岭南越人的事都知道! 所以荀子绝对是大圣人啊! 张苍则是急得抓耳挠腮。 难不成,老师真的藏了手?! 公孙劫则是笑而不语。 这些事也是两广舍友和他说的。 布洛陀被尊称为始祖公。 在桂地还有很多人都信奉。 比如蛙部,就是西瓯人。他们以蛙为图腾,还会祭祀蛙神。长老们会拍铜制的蛙鼓,用来祈求蛙神庇佑。 越人的祭祀更偏向于具体化,当青蛙发情的时候,会在田野中发出叫声,而后就会出现大雨。青蛙还会捕食害虫,对农田有益,所以他们就会祭祀蛙神。 这就和公鸡把太阳喊出来类似。 只是远古时期人们不懂。 一代代传承下来后就这样。 “这些都不重要。” “这里面最关键的是梅部。” “梅部?” 就连王翦都皱起眉头。 压根没这情报啊! 秦国对岭南的认知有限。 就连楚国都没有记载。 公孙劫笑着点头,“此事,我也是听先师所说,后来派人打探过些消息。梅部以梅为图腾,他们占领了梅岭也就是秦国口中的台岭。其祖上同样也是勾践子嗣,其部约莫也就只有数千人。” “他们在浈水边上修筑城池,因为是后来者的缘故,与诸部皆有矛盾。此前多次遭越人猎头,死伤惨重。为确保通过梅岭,完全能先劝降其君长……好像是叫梅鋗!” “梅鋗?” 众人面面相觑。 也是头次听说这名字。 公孙劫则是淡淡一笑。 这事还真不是荀子说的。 是他在楚地时派人打听的。 梅鋗在秦末时期也是方能人。 带领百越军队,响应诸侯。跟着刘邦共同攻破武关后,梅鋗被封为彻侯,光食邑就有十万户。 关于他的记载并不多。 但后世很多县志皆有提及。 伐楚后,他就派人调查。 发现梅鋗这人确实厉害。 他有着极高的人格魅力,带着梅部在浈水筑城。凡事亲力亲为,与族人共同垦地种地。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公孙劫抬手落于梅岭,轻飘飘道:“攻下岭南后,也需要越人君长协助治理,类似梅鋗这种人就可重用。” 这其实就是和辑百越之策。 也是任嚣和赵佗历史上采取的策略。秦越通婚,三代后就都是秦人。通过徙民易俗,加速秦越融合。再提拔新贵族打压旧贵族,以此为秦国所用。 蜜糖肯定得有。 但武力也不能少! “有理。” 王翦附和点头。 他还真没料到梅部的存在。 梅岭山路崎岖,如果秦军乌泱泱的穿过梅岭,极有可能会被梅部所攻击。到那时,秦军可就进退两难咯…… 第60章 治安战,囤戍之策 王翦看着沙盘。 又看向公孙劫。 他其实和公孙劫是一路人,两人战略目标是相同的,都是力求以最小伤亡获胜。所以两人灭赵伐楚时,配合的相当默契,王翦指挥战阵也更得心应手,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就他看来,攻打岭南最难的是当地环境和气候。南方气候湿热,北方秦人不适应,动辄就是刮风下雨。几乎年年都有洪涝,转瞬间就化作泽国。还有池沼水蛊,山林瘴气。 真要打,秦国能发兵五十万! 越人全加起来都不够打的! 可越人是土蛮。 他们有着不同的文化习俗。 极有可能宁死不为秦人。 跑去山林里面打游击。 所以硬碰硬就没好处。 秦国确实能用绝对的武力,快速占领岭南。可结果就是这些越人没事就跑出来袭扰,不利于后续统治。 像公孙劫的法子就更合适。 没错,这样是会耽误些时间。 可能需要三年,甚至更久。 但好处就是后续治理会容易些。 王翦这些天想了很多。 同样也看的更远! 岭南打起来容易,治起来难! 和辑百越、以越制越,方为上策! …… 英布就在门外候着。 他目前就只是侯府的家将。 还没有资格进入参谋室内。 但他知道,这里面汇聚着秦国最强的武将。听他们商议,似乎是在讨论南征岭南?! 秦国……还是要打仗! 灭了六国都还不够! 英布咽了口唾沫。 眼角余光瞥向屋内。 这些战功赫赫的骄兵悍将,此刻却都无比恭敬的看着公孙劫。这不仅是因为公孙劫的身份,而是他的能力! 公孙劫同样看着王翦。 对于王翦后续的决策,很是钦佩。他能想到些事,是建立在后世的认知上,王翦可没这么多的参考文献。他是根据反复的兵推,打磨出了合适的策略。 公孙劫穿越这么多年,从未轻视过古人。他们也许有些事不知道,可他们的学习能力并不差。就如他在赵国搞出骑兵三神器,不出半年秦国也组建出属于自己的骑兵。 他做出沙盘,就迅速被仿造。 他提出兵推,他们就不断完善战略。 …… 这些事都太多了! 永远不要轻视这些人。 他们也许贪也许坏,但并无庸才。 毕竟正居帝榻的是始皇帝! 没点本事还想跻身朝堂? 李牧他们皆是站起身来。 看着沙盘,低声议论。 也在思索着计划的可行性。 “岭南东面好说,可西瓯依旧是难题。二十万大军都难应对,更不必说现在就只有十万。” “现在的难题还是西瓯。” “对,他们还有十万大山!” “嗯,确实。”公孙劫笑了笑,轻声道:“对于西瓯,则较为棘手。我记得此前派过秦使,接触过西瓯君长译吁宋,只是对方严词拒绝。此人年轻气盛,且有大志,一直想的是兼瓯越为一家,在南方称王。该派遣使臣还要派,看看能否和谈。但该打还是要打,最起码要攻下桂地。” 这些事秦国早早就在准备。 只是说收集到的资料比较少。 “本相说的未必就对。” “诸位也可用为参考。” “经过这段时间的兵推,想必你们也都知道,想要速通岭南很是困难。” 公孙劫也是语重心长。 没来由想到后世的越战。 战斗力不俗的美军也是深陷泥潭。 唔,秦国打的也是‘越战’啊! 不过这话好像也没毛病。 毕竟岭南确实包括有一部分。 “就本相看来,秦国能恩威并施,逐步蚕食岭南。同时采囤戍之策,边打边建设。同时徙民以充当地,用以开荒。通过不断压制越人的生存空间,迫使他们投降。” “等等……囤戍?” “那丞相想要打多久?” “五年?十年?还是二十年?!” 杨端和忍不住出言驳斥。 他觉得这想法太不现实了。 秦国足足二十万大军呢! 对后勤压力得有多大? 就是有灵渠也难兼顾到。 “诸位都先别急,听本相说完。”公孙劫没有着急,踱步至沙盘西侧,“秦国此前伐楚能如此顺利,也有大梁粮草帮助。兵法也有以战养战,务食于敌的说法。是谓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 “你们也都可想想。” “打下岭南后,是否要徙民?” “是否要开垦荒地?” “那肯定是要的……” 众人皆是点头。 他们也觉得这话没毛病。 毕竟秦国打下岭南不是用来看的,后面肯定需要大规模的迁徙,借此也能加速融合,真正的实控岭南。 “自商君起,秦国国策就是耕战。士伍闲时农耕,战时为伍。我的想法就是将耕战结合,并且推行至岭南。打下桂地后,就先建设桂地。只要一年时间,能开垦出多少荒地?而后就能徙民,在桂地负责种地。一石粮食,起码能抵后方五石!” 反正都要建设,倒不如早建设。 王翦听得很认真。 这也是他没设想过的。 不过确实有些可行性。 岭南其实很适合种地。 都无需深耕细作,就能有收获。 就算开通灵渠,也很有可能会被越人袭击。而且后方运输粮草,同样需要征调民夫。可如果是在桂地耕作,运输粮食的徭役就能省下来。 关键这还有个好处。 能让秦卒适应桂地的气候! 等个一两年,秦卒就能继续推进! 加上有粮食支撑,后方郡县的压力也能减小。 “这就是所谓的囤戍之策。”公孙劫面露微笑,“通过拉长南征的时间,确保后续治理岭南。届时秦国也能恩威并施,迫使西瓯归降。” 他不是要放弃武力。 而是攻心为上! 西瓯人也是想要过好日子。 只要他们愿意归降,其实条件都能谈。届时削去王号,贬为君长都行。同时尊重他们的祭祀,双方尽量求同存异。通过徙民的一代代同化,最终实现融合。 “你们觉得如何?” 王翦等人皆是沉默不语。 他们面面相觑,也在思索。 见他们这样,公孙劫则是摆手。 “你们也可继续商议。” “思考囤戍之策的可行性。” “如若不行,你们也可给出个更合适的法子。” “吾等遵令!” 王翦抬手长拜。 此刻的他心里则有了动摇。 他觉得公孙劫这法子更适合岭南! 第61章 宴席,来自南方的糖! 吵归吵,闹归闹。 饭食肯定不能少。 况且公孙劫终于归府。 庖人们也按要求准备酒菜。 肥美的鲤鱼用来清蒸。 老母鸡炖菌菇。 冬瓜蒸毛豆。 最后再上盘水煮苋菜。 喝的酒是最好的醇酒。 斗酒能卖五十钱! 最便宜的行酒,斗酒十钱。 足足相差了五倍! 公孙劫虽然鲜少饮酒,但在府宅内都有,主要就是用来招待宾客。类似王翦这票老将,现在爱好也就剩下个喝酒。虽说医师建议少喝酒,可就没人听的。 用王翦话说,医师能否活到他这岁数都难说。他半边身子已经入土,也就剩下这么几年好活,还不让他喝酒? 这些领兵的武将,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隐疾。有的刮风下雨,全身就疼的恨不得拿刀剜出骨头。要是不让他们喝酒,估计半年都撑不过去。 “还是丞相府上的饭食好啊。” “毕竟是出自皇宫尚食。” “不止如此。”王翦抿了口醇酒,淡然道:“宫中御食,恐怕也没丞相府中的美味。食材上相差不多,但调料和烹饪手艺则有不同。” “然也。”李牧附和点头,面带愧疚的举起酒樽道:“唉……劫在赵国时过的很清贫,每日皆是粗衣淡饭。若非是我强留他在赵国,想来也不必受这些委屈。” “义父多虑了。” 公孙劫只是笑着抬手。 往事如烟,提这些也没意义。 况且也是他想报恩才留在赵国。 否则他若想走,没人能拦得住他。 光荀子高徒这层身份就足够了。 至于他粗衣淡饭? 他本身对物质没什么追求。 主要也是真没什么好的…… 曾几何时,他也好奇山珍海味。赵国想吃海味的难度较高,但山珍并不稀奇。像什么猴脑熊掌,猩唇象鼻……这些吃过后也就那样。 他也是想以身作则,做个示范。 希望能借此肃清赵国朝堂。 可后来他就知道,他这么做没意义。 该贪的还是贪! 利益网互相交缠。 而最后的人就是赵王迁! “武安君这就是不懂了。”张苍坐在旁边,笑着道:“师弟在兰陵时,那可是相当挑剔。他不爱吃肥膏,就全让我吃,结果先师还怪我贪嘴,不懂谦让师弟。实则是他很挑剔,就爱吃些山珍河鲜。做的不好不吃,腥味太重不吃,那不就是只能吃菜了吗?” “哈哈哈!” 众人皆是笑了起来。 张苍则是重重叹息。 “苍现在这体格,就有师弟的功劳。” 王翦等人笑的更大声了。 就连李牧都忍不住一笑。 方才的伤感顿时一扫而过。 公孙劫自然只是浅笑。 主要还是现在的烹饪方式比较粗糙,就没有炒菜的概念。基本都是水煮菜,然后加点蘸料。要么就是烤肉,可又偏偏没什么好的调料。 只能说吃的健康了…… 他在赵国时想过弄炒菜。 可看着那些贵族,他就放弃了。 本身赵国生产力就有限,要真搞炒菜,保不齐会把兵器拿去铸造铁锅。而百姓压根就没余钱享受炒菜,反而可能会影响到物价。 再往后他就渐渐适应了。 毕竟吃这么多年,也习惯了。 有没有炒菜,对他来说都一样。当个人心思扑在别的上时,就很容易忘记物质上的不足。 就拿政哥来说,作为皇帝也很节俭。这里的节俭不是说他有多省,毕竟他干的很多事和节俭不搭边。就比如西巡一回的花销,足够他大吃大喝十年都不止。 他不喜欢做选择,对吃喝上的追求也不高。作为皇帝,每日三餐或四餐。每餐大概是六道菜,还有额外的鲜果,也是他的标配。 “子瓠师兄,兵推差不多就到此为止,后续就有劳你准备份详细的作战计划。诸位将军后续若有何想法,也可直接来找本相。” “嗯。” 众人皆是点头。 王翦则笑了笑,“想不到吾等都已告老,还能有朝一日继续为国效力。虽说这兵推多有不公,但确实很有意思。在此兵推,就犹如回到在战场上的日子。” “多动动脑子总归是好的。” 公孙劫顺着话茬往下聊。 年纪大的人就得多动脑。 像是打打麻将什么的。 他当初保住李牧的命,也是有这目的。秦国还有着无限的未来,届时必然要经历各种战事。就李牧而言,他其实很适合后续北伐匈奴。只是他自身不愿再为将,当个幕僚也挺好。 就好比这回兵推,李牧代表岭南瓯越,其实也给王翦他们造成不小的麻烦,而且都是基于瓯越人能做到的基础上。比如遁至山林,用毒箭时不时放冷箭。又或者是给水源下毒,布置陷阱造成困难。还有占据高地,用滚石截断粮道。动用舟楫,趁着夜色袭击秦国楼船。 这些瓯越做不做的到? 那肯定是可以的。 李牧所为并不过分。 给秦国带来很多麻烦。 协助他们完善作战计划。 “来,诸位共饮此樽。” “好!” 众人皆是抬手饮酒。 这时又有侍女走上前来。 同时给他们送上道甜品。 主要是切好的桃子。 上面还淋有褐色的粘稠液体。 “欸,这是桃子?” “上面浇的是柘糖?” “嗯。”公孙劫微笑点头,“目前南方各地皆种有青柘,经过三年耕耘,已成各郡的支柱产业。张良目前为陈郡守,去年产糖两千斤,特地给本相送来些。吾义兄汨也种了十几亩的青柘,还说只要保证有足够的雨水就行。” 公孙劫也不知该如何种植甘蔗。 他对这些了解的并不多。 所以是让南方各郡试种。 同时总结经验,编纂成书。 所以张良就送来了些柘糖。 也是让公孙劫给点建议。 “唔,柘糖还真甜。” “好吃啊!” 张苍连连点头赞赏。 一口接一口,大快朵颐。 公孙劫则是看向他们,笑着道:“你们也猜猜看,这柘糖卖价如何?” “多少?” “在当地是五钱一两。”公孙劫抬起手来,“如果是运来咸阳,那就得要卖至十五钱一两。” “倒也还好。” 王翦若有所思的点头。 而张苍则是诧异的看向公孙劫。 “师弟,你是说咸阳有的卖?” “嗯。” “我怎么不知道?” “你这段时间都在蓝田啊。” “……” 张苍满脸悲愤。 当即就要提着衣角出门! 但公孙劫却是拍了拍手。 用油纸包好的柘糖便落在案上。 “放心,早就给你留着了。” 第62章 坊市,越人好糖 张苍拿起块油纸猛地嗅了口。 “嗯……九九成!” “……” “还算你有些良心。”张苍顿时就笑了,得意道:“不枉费我这段时间挨得毒打!” “谁打你了?” “没没没……没挨打。” 张苍顿时有些心虚。 连忙把红糖收了起来。 他现在虽是中庶子,且爵至五大夫,可家里头上百口人嗷嗷待哺。惹得他隔三差五就来公孙劫府上顺点钱粮,要么背些美酒回家。 有回被公孙劫逮住了,就笑着说他还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敢偷秦国丞相的东西。可张苍却是涨红了脸,着急忙慌的诡辩,说读书人的事不能算是偷,而是窃! 没办法,张苍纳的妾太多了。 家里头这么多嘴要吃饭。 光靠俸禄和种地压根不够。 张苍在关内根基尚浅。 很多买卖都轮不到他。 毕竟蛋糕基本都分完了。 能做买卖的,背后都有靠山。 当然也有豪商来给他送礼的。 只是他从来就不敢收…… 鲁相嗜鱼的故事,他自然知晓。而且公孙劫为人太过正直,张苍犯不着为这点蝇头小利,葬送自己的未来。 “师弟,这柘糖还有吗?” “怎么?” “我有位堂兄为阳武贾人,这几日刚好是在咸阳做买卖。反正这柘糖自各郡卖至咸阳也麻烦,倒不如让我堂兄负责,保证保质保量物美价廉!” 王翦捋着胡须,已知晓张苍打的什么算盘,他和蒙武是心照不宣的一笑,而后就打趣道:“欸,这买卖老夫也有兴趣。” “武成侯也缺钱?” “不缺,就是想试试而已。” “对,我蒙氏也想分杯羹!” “还有我冯氏!” “别啊……”张苍顿时就急眼了,连忙拱手道:“诸公在上,苍知道错了。以后再有兵推,苍保证公平公正公开。” “哈哈,那不行!” “这柘糖买卖可不是小钱。” 他们皆是笑了起来。 就连杨端和都掺和其中。 “杨翁,我好歹也帮了你啊。” “欸,你可不是在帮我。” 杨端和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他们纯粹是在逗张苍玩。 张苍为美士,能力不俗。 现在兵推已经结束。 所以他们并无任何恩怨。 公孙劫则是看着他们,淡然道:“张良他们也都说了,的确要在咸阳城坊市内找个贾人。如果你那堂兄真有这想法,后面也可问问他们,签立契卷。” “哈哈,多谢师弟!” 张苍顿时爽朗大笑。 公孙劫笑着摆手。 其余人也都笑了起来。 王翦更是打趣道:“你们看看这张子瓠,哪还有半分荀子高徒的风范?不过子瓠不愧是能写出《九章算术》的人,是真会算。丞相来之前,他可没少抱怨。这红糖一出,直接把嘴给堵上了。” “哈哈哈!” 众人皆是大笑。 张子瓠却涨红着脸,连忙道:“正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诸公良田皆以百顷计,每年俸禄也有数千石。诸公是不知家里无米下锅有多难……” 公孙劫同样是笑了起来。 这事本来就是他要做的。 趁着这些老将军都在,将柘糖拿出来,也是变相给张苍打广告。他很清楚,这世道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清廉如水。人都是有欲望的,像张苍就好美色。 就目前来说,张苍对权力并不算热衷。当了这么多年的中庶子,也从未说过什么。他虽然缺钱,可宁愿跑他府上来蹭吃蹭喝,也绝不收受贿赂。 公孙劫以后也需要有人相助,可如果全都过的无比清贫,也不是好事。因为人都是有欲望的,无非是权钱人。他不能指望每个人都无欲无求,这纯属是在做梦。包括政哥来说,御下也是恩威并施。 做人做事,不能脱离时代。就目前来说,对个人素养要求不能太高。就好比公孙劫在赵国时,他也不是全盘否定。郭开的宗亲开粮铺,公孙劫也不反对。只要合理定价,不要鱼肉百姓就行。 这种事都是避免不了的。 公孙劫也没这么高的要求。 “丞相,这青柘出糖多吗?” “还可以。”公孙劫附和点头,“有的地方适合种植,出糖就多些。等以后打进瓯越或是北向户,那更适合种植青柘。说起这红糖,我上回还听人说起过。东瓯这块地方有蜂部,他们以蜂为图腾,族人皆是嗜糖如命。若能保障柘糖,也许就能得到他们效忠。” “嘶?!” 众人面面相觑。 一个个诧异的看向公孙劫。 难道说,这也在他的算计中? 实际上这就是想多了…… 他种植柘糖,主要是想造福百姓。他上书谏言先攻岭南,也是为了种植青柘,这都是能即刻见到收益的。 匈奴当然也要打。 可问题是落手里没法种地啊…… 从赵国攻打匈奴开始算,各国北方就一直都有胡人刷新。汉武帝都快把匈奴狗脑子打出来了,可过段时间又有! 岭南也不算什么好地方,就算发展个几百年,搁唐朝时期那都是流放的地方。可这块地方再怎么着,总归是能种地的。而且岭南靠海,也可伐薪煮海,能解决很多基础生活所需。 “此事我也有所耳闻。”蒙武点了点头,“我攻打楚国时,遇到过些越人。他们祭祀始祖公时,往往都会用稻米、人头和蜂蜜。还说这是最高规格的祭祀,能保证来年风调雨顺,让稻米丰收。” 糖不论在任何地方都是稀罕物。 秦国的饴糖都快赶上金价! 北方胡戎也都将蜜糖视作贡品。 只有极少数的贵族能够享受。 公孙劫面露微笑,淡淡道:“就如昔日孟子的想法。越人,也想过的更好。打下岭南容易,后续治理更为困难。但本相始终相信一点,只要日子能更好过,他们自会愿意归顺秦国。” 王翦等人皆是点头。 这话是没半点毛病。 就拿义渠来说,当初他们也有反抗。可后来发现日子过的更好,加上还有军功制能跨越阶级,后面也都认可了秦人的身份。秦国对他们的风俗习惯也都予以尊重,只要不和秦法相悖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对岭南而言,也必将如此! 第63章 咸阳坊市,柘糖! 咸阳南市。 市旗早早就已升起。 诸多货郎正在门口等候。 经市卒核验无误后,这才进市。 公孙劫则带人进了坊市。 还抬手与些熟人打招呼。 秦国没有官吏不得入市的律令,反而会有专门的市吏管理。总体构造有些类似后世的大菜市场,市吏就类似市场管理员。主要是划分区域,同时要保证公平买卖。 公孙劫走的很慢。 他平时很少会来坊市。 有什么需要都让家宰去做。 坊市内最前面的就是粮商。 现在有稻、粟、菽…… 甚至还有研磨过的麦粉。 质量较为粗糙,价钱倒是还行。上面都挂着竹签,上面标有价钱。这也是秦律规定的,必须要明码标价。 粝米石二十五钱。 精粟石三十五钱。 菽每斗二十钱。 还有麦粉,石三十钱! 目前麦粉的销量很不错。 所以价钱上也是居高不下。 公孙劫站在旁边,还瞧见有些人跑来买的,寻思着该不是激发了秦人隐藏的面食基因吧? “陈平,汝家可吃过面食?” “吃过几回。”陈平面露微笑,轻声道:“还有丞相给的红糖,吾妻就喜欢做些甜的面食,还说要比在阳武过的舒心。” “这红糖可是好东西。” “确实。” “子瓠师兄还说妇人来月事时,喝些红糖水能缓解疼痛。” “额?” 公孙劫则是笑而不语。 陈平却显得有些尴尬。 “张君还真是博才多学。” “哈哈!” 公孙劫继续向前而行。 还能看到有酒肆。 醇酒斗五十钱。 行酒则斗十钱。 价钱方面倒是没什么变化。 “英布,这酒价感觉如何?” “比诸侯要贵的多……” “自商君起,便贵酒肉之价。”公孙劫背着手,淡然道:“酒是以粮食酿造而成,酿酒太多就容易造成粮食不足。所以秦国严禁黔首私自酿酒,也不得醉酒。同时抬高酒价,就是为了减少粮食损耗。这些年来,倒是没怎么变过。” “嗯。” 英布附和点头。 公孙劫对手底下的人要求极高。 但同时也是因为他能做到。 自从来至咸阳后,他日子可好过的多。每日饭食都很精致,主要负责养马。闲时他能练武,或者是看些书籍。 公孙劫的侯府极大,可最大的屋子却是书房。里面分门别类,摆放着各种书籍。单论规模来说,足以堪比诸侯的御史府。有些竹简都被公孙劫给翻烂了,说是韦编三绝也不为过。 “哈哈,师弟可算是来了!” 张苍赶忙走了出来。 亲切拉住公孙劫的手。 “来来来,你看我这匾额如何?” “这字可是李斯师兄所提。” “嗯,确实挺好。” 公孙劫抬头看着,匾额是以墨所题,上面则写着两个字:柘糖。而这时候也挂起了旗帜,上面就一个字:糖! “这是我的堂兄,张伯。” “伯,见过丞相!” “不必多礼。” 公孙劫打量着面前的青年,个头不高,也就六尺七寸。长得比较憨厚老实,只是眼里则带着些精明。 张苍这么做,也是为符合程序正义。秦国官吏是不得经商的,所以这些豪族都会让旁支帮忙,他们就充当保护伞的角色。至于赚了的钱,大头自然是他们的。 不光张苍这一家这么干。 秦国大部分豪族都是如此。 所以秦国主流瞧不上商贾,就算朝臣们怎么抨击贬低,可他们家家户户几乎都有关系。 这些事,他们也都清楚。 公孙劫轻轻点头,继续叮嘱道:“咸阳城内不同于阳武。这回让你经营柘糖买卖,也算是钻了空子。本相别的不说,只希望你能好好记住这一日。既然做买卖,那就要讲究明码标价,保质保量。如果让我知道你以次充好,本相必会重罚!” “丞相放心!” 张伯赶忙抬手作揖,拍着胸脯道:“某虽是贾人,可在阳武也素有名声。阳武当地人都知道,我们张氏从不干丧良心的买卖,只赚该赚的钱。” “那就好。” 公孙劫笑着点头。 这些事其实他也听说过。 主要也是因为张苍的告诫。 张苍很清楚钱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如果没有足够的地位,钱越多就越危险。所以张氏在阳武经常帮着修桥修路,各家各户有什么急事,张氏也愿意出钱帮忙。逢年过节的时候,张氏还出钱分肉。 所以,张氏在阳武是颇有名气,很多百姓也都愿意支持他们。这才是张氏能立足的根本,甚至还能作为官商经营粮食买卖。 秦国盐铁也是官营,只不过是采取包商制。简单说就是官方授权,由当地豪商经营,也是变相的拉拢地方豪族。他们需要上交部分利润为税,大头自然是秦国的。 就拿历史上的卓氏来说,他们被迁至蜀郡临邛后,很快又靠着炼铁技艺,又成了当地的豪商霸主。 “好好做。”公孙劫背着手,轻声道:“现在咸阳有四市,加上迁进来十二万户豪族。柘糖的名气打出去后,保证是供不应求。但你要记住,绝不能哄抬糖价!” “丞相放心。” 张伯连连点头。 张苍摆手让他继续忙活。 他则是跟在公孙劫身后巡视。 “师弟,现在最麻烦的是柘糖的量太少了。”张苍叹了口气,“多亏你上回帮忙,武成侯等老将都要花钱购买。动辄就是数十斤,我现在手里也就千八百斤,压根不够卖的……” “你不必着急。”公孙劫走在前面,淡然道:“种植青柘的不止南郡、陈郡,他们陆续送达都要时间。” “那就行!” 张苍顿时放下心来。 他的定价比较低,所以利润也比较薄,如果数量不多的话是真不挣钱。其实柘糖在南方真不算贵,主要是运至咸阳的物流费用较高。 毕竟这年头可没火车飞机。 运输费用甚至比柘糖还高! “嗯?” “前面这么多人在做什么?” 公孙劫皱起眉头。 就瞧见远处有不少人围着。 他们还用着关中话窃窃私语。 “好像是在抢孩子?!” 第64章 奴市,掠人案 坊市内无比热闹。 有荆钗布裙的妇人。 有粗布短褐的壮士。 还有背着竹篓的行商。 他们围着半圈,指指点点。 最中间有狼狈的妇人,挽着发髻。嚎啕大哭。额头还有着血迹。双手紧紧抱着个女娃,浑身瑟瑟发抖,旁边则有数名壮士强行拖拽。 “这是奴市半年前买的小奴,你看清楚了。这是买时的契卷,是其父亲所卖,还有他的手印为证,已经钱人两清。所以,容不得你在这胡搅蛮缠!” “来人,将她们分开!” “上吏,我给你磕头了。”妇人跪在地上不住叩首,死死抱住女娃,连忙道:“她的父亲死在伐楚之战,其兄前年病逝,现在就剩她一人,怎么可能会卖?” “本吏可不管你这些。”市吏握着竹条,居高临下道:“这手印契卷都有,就是他们有理。这女娃现在是奴籍,长得也算好,所以价值三千钱。你若是有钱,大可买回去。可要赎回庶民,就得有爵位抵。” “三千钱?” “我……我……” “没钱就滚!”市吏将她踹翻在地,冷漠道:“本吏已经说了,这笔买卖早早就定下。本吏不管你有何问题,若是想带走她,就必须得给钱!” “可她是被人掳走的!”妇人抬起头来,双眼通红道:“她的父亲早就死在楚地,怎么能在半年前卖她?” “那本吏管不着。” 市吏态度是相当蛮横。 该有的手续也都有。 反正这小奴是买下来的。 各种契卷也都有。 手续上来说没半点毛病。 “汝既为市吏,公然偏袒奴市主。是否应当先彻查此案,免得有贼犯下掠人案?” “你又是何人?” 陈平走上前来。 将腰间的金印解下。 上书:右丞相劫! 市吏顿时大惊失色。 “下吏拜见公孙丞相!” “免礼。” 公孙劫淡然摆手。 他走上前来,先将妇人搀扶起来,英布则带人让看热闹的都先退后。听他们阐述完后,他基本都已搞懂。这桩案子就属于是比较复杂的,而且还牵扯到市吏和奴市主。 秦国也是有奴市的。 而且是有明文标价的。 大奴四千三百钱。 小奴价值两千五百钱。 当然,这都是指导价。根据奴隶的质量,也会有上下浮动。就好比眼前这女娃,虽然发质枯黄,可模样还算清秀。看模样也就七八岁,有些老贵族就好这口。而且还是在关内,咸阳作为王畿,物价自然更高,卖到三千钱也算合理。 “丞……丞相……” 奴市主则浑身战栗。 此刻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陈平,你觉得此案该如何处置?” “平读过律令,秦国掠人者与买者同罪,皆处以磔刑。现在就需判断,此女究竟是其父所卖,还是遭人掳走后卖于奴市。若真为其父所卖,妇人便是诬告奴市,届时就反坐为磔刑!” “若遭人掳走而卖,奴市主则未经调查而买,同样有罪。然其罪可能较轻,是否要同处磔刑还需商榷。” “很好。” 公孙劫满意点头。 陈平此前喜好黄老之学,可自入关后就苦读律令。加上他很聪明,学东西也快。现在问他律令,都能对答如流。处理实际的案子,同样也能得心应手。 上回李斯还专门找过他,希望他能举荐陈平为廷尉丞,也就是廷尉的属吏。姚贾也找他,希望让陈平担任行人,毕竟现在典客府也缺人啊! 只不过都被公孙劫拒绝了。 毕竟他现在手里也没多少人。 秦国断案讲究人证物证俱全。 不是空口白牙就能定罪的。 公孙劫不会偏信这妇人的一面之词,具体真假得派专门的法吏走访调查,得拿到真凭实据才行。 “你说你家良人死于楚地?” “对!” “那就是三年前的事?” “嗯。” 妇人连连点头。 公孙劫简单看过契卷,又看向奴市主道:“按照这契卷,这女娃是在半年前卖给你们的。也就是说,只要确定她的良人死于伐楚之战,就能坐实掠人。” “丞相所言甚是。” “你家是在何处?” “泾阳县庸乡黄里。” 公孙劫看向妇人,淡淡道:“英布,你随她归乡去查证。待得到结果后,再回来禀明。至于这女童,就暂时收于隐宫。你们二人暂时不做处理,听候发落。” “啊?丞相……我冤枉啊!”市吏满脸委屈,“我压根和此事无关,只是负责维持秩序而已。” “你维持秩序没错。可不该忽视百姓所诉。如果她是诬告,就当以诬告罪处置。可若真的是遭人掳掠而卖,就当追究相关人的罪责。可你却怠政,选择相信奴市主的一面之词,如何对得起你手上的三尺木牍?” “……” 市吏顿时语塞。 实际上是他收过好处。 想在坊市内做买卖,就得有关系和人脉。类似他们这种市吏,总归能找各种麻烦。人性就是这样,只要手里有那么一丝一毫的权力,都会尽自己所能刁难别人。不给点好处,还想安生做买卖? 就拿这些行商来说。 让他顺点瓜枣都是常事。 这种事也不可能杜绝。 可这回是关乎到人命。 就绝对不能马虎! 公孙劫面色如常,摆手道:“陈平,这事你负责跟进,有结果后再与我说。若真有人敢掠人贩卖,务必要擒获处以磔刑!” “唯唯!” 陈平抬手应下。 公孙劫虽无子嗣,却也知道这年头养个娃有多难。特别是对普通百姓而言,动辄就会生病夭折。养到七岁,很可能耗费父母半条命。 如果这女娃的父亲真牺牲在楚地,那必然是上了英烈碑的。不论是否有爵位,都不该遭人欺辱! 奴市主满脸惶恐。 目送着公孙劫离去。 他很清楚,这笔买卖就是糊涂账。奴市买奴隶是要有很多手续的,可对方当时给的价钱很低,他就没过多考虑。毕竟转手卖出去就能赚两千钱,何乐而不为呢? 可他也没想到啊…… 竟然会在这时候遇到公孙劫! 真要查出来,他买卖是肯定不用干了。 而且,他的小命都可能不保! 第65章 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 章台宫内。 公孙劫正坐于帝榻下。 扶苏则坐在他对面。 台下群臣皆已到齐。 只是看模样也很疲惫。 公孙劫在云阳狱时,他们就很忙碌。公孙劫正式承玺监国后,结果更忙了……他和秦始皇略有不同,不会日批百二十斤重的竹简。 他将部分政务交给扶苏处理。 朝臣们也不能闲着,各司其职。 新生的帝国充满着朝气。 每日都有处理不完的政务。 昔日秦地不过千里,关内天灾较少。可现在秦国已兼并诸夏,从西至东近万里。洪涝、地震、干旱……几乎年年都有。 天下三十六郡! 近四千万人! 这是一个空前强大的国家! 秦廷为国家中枢,就如大脑。 时时刻刻都要保持清醒的运转! “吾等拜见丞相。” “诸公免礼。” 公孙劫淡然拂袖。 木案上的玉玺分外显眼。 “少府。” “下吏在。” “刑徒方面如何?” “已陆续抽调刑徒,于栎阳建造太学。”赵亥抬起手来,轻声道:“只是目前财政吃紧,想要修成所需甚多,还需治粟内史批准。” “治粟内史?” 蒙武无奈走出,连忙抬手道:“禀丞相,非武不准。而是国库不足,秦国北方在修长城,国内又要修条东方驰道。此前太史令胡毋敬根据星象谏言,要在渭南修长信宫,并且更名为极庙,以象天极。还要在甘泉宫前修前殿,又要自极庙修条通往骊山的路。又要修筑甬道,使咸阳相连……” 蒙武幽幽长叹。 不是他不给公孙劫面子。 而是国库里面真没钱了。 秦始皇称帝后,各种撒币。 一项项国家工程迅速上马。 就算秦掠六国之富,也扛不住这么败。 “另外,陛下明年又要东巡。届时场面更大,花费恐超西巡三倍。国库必须预留有足够的钱粮,所以这太学只能延期。” “是吗?” 公孙劫挑了挑眉。 仔细算算的话,也确实差不多。 像很多偏远郡县的税收,其实是不运至咸阳的,而是让他们就地囤积。就以临淄郡来说,距咸阳足有两千五百里远。要是运至咸阳,路上得损耗多少? 秦国有军事任务,便会就地运粮。 各郡县不得有任何理由拒绝。 这么处理也是没办法。 只是秦末乱世,各地叛军能如此滋润,发展的又那么迅猛,可离不开秦国辛苦囤积的粮食。 “还望丞相恕罪!” “无妨。” 公孙劫面色如常。 他也没有继续苛责。 既然他现在监国,就得当好这个家。 想搞钱的话,其实并不困难。 毕竟现在咸阳是真的富裕。 光富户就足有十二万户! “廷尉,内史。” “下吏在。” “骊邑情况如何?” 两人对视了眼。 李斯先一步走出,抬手道:“骊邑新的官吏都已正式上任,吏治已恢复。相干人等也都已认罪伏法,还有与秦吏勾结的豪商,皆被抄家流放。” “善。” “至于关内各县吏治……”叶腾抬起手来,“这几日下吏与诸御史共同出使各县,整顿吏治,申明为吏之道。揪出诸多贪官污吏,皆是从重惩治。抄家所得,也都已送至国库。空缺出的位置,由郎中令派遣合适的郎官担任。” “好。” 公孙劫认真点头,提醒道:“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关内秦民,皆是我大秦锐士,所以吏治方面绝不能有问题。” “前些天本相去了咸阳南市。”公孙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提醒道:“奴市主为贪图便宜,没有按律令准备手续,非法买下一小奴。” “小奴……其家世代为秦人,自孝公便为秦征战。其父南征荆楚,葬于寝丘,名字就刻在英烈碑上,是本相亲自提的名。其邻嫉妒他们立下军功,便暗中掳走其女,卖给了奴市!” “大父自责而死,大母痛哭投河。小奴的母亲半年来苦寻各县,几乎耗尽家财,终于是寻得其女……” 公孙劫长叹口气。 这桩掠人案已经结案。 恶邻被处以俱五刑。 俱五刑属于是秦国的极刑。 甚至要比车裂、腰斩都痛苦! 按理说是要判处磔刑的。 但其害死太多人,影响恶劣。 所以罪加一等,就判俱五刑! 顾名思义,就是五种刑法合起来。 在闹市中先黥面,割鼻子! 砍断四肢! 腰斩! 枭首弃市! 小奴一家已很是不易。 险些落到全家死绝的境地! 若不严惩,如何能正秦法? 在秦国掳人买卖,就是死! 买家和卖家皆是死罪! 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奴市主是知法犯法,但念在他没有恶邻那么过分,所以就按律令判其磔刑! 众人脸色皆是一变。 知道的人并不算太多。 但王绾脸色则不太好看。 因为咸阳南市的奴市主是他的人! 公孙劫这是故意找他麻烦不成? “吏者,民之所悬命也。吏良,则法平政成。而治吏得人,则吏无不治。”公孙劫看向他们,“还望诸公记住本相今日之言,并且告诫属吏。只要本相一日还是秦国丞相,就绝不姑息纵容任何贪官污吏。不论他此前有天大的功劳,必以律令绳之!” “吾等遵令!” 群臣皆是抬手作揖。 他们知道,公孙劫是认真的! 他真能干出这些事来! 他眼里是容不得任何沙子。 如果说秦始皇为了党争,还会允许些小错。只要别太过分,他都不会追究。可公孙劫却完全不同,丝毫不怕得罪人。他抓人从来不看对方的背景,发现一起就处理一起! 就算是王翦女婿,也照样抓! 但是……王翦却感谢了公孙劫。 小错容易变成大错。 汪陈就去上郡好好历练。 最起码是保住了性命。 朝会各自散去。 王绾走的则相当慢。 他也知道公孙劫的性格。 此次或许并非是在针对他。 可真就有这么多巧合吗? 南市的奴市主就是他的人。 每年盈利以数十万计! 结果就被判以磔刑! 王绾看着远处,长叹口气。这回奴市主被废,他还得赶紧派人接替。如果手慢了,兴许就被人取而代之! 第66章 国家大事,钱! 晌午时分。 马车停于咸阳侯府。 公孙劫缓步走了下来。 英布跟在后面,撑起竹伞。 “丞相!” “嗯?” 公孙劫蹙眉转过身来。 妇人快步上前,只是被卫士所拦。她牵着换了身布衣的女娃,脸上满是感激。隔着好几步,就长跪不起。 “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多谢丞相!”妇人跪地叩首,哽咽道:“此次若非遇到丞相,恐怕就无法寻回女儿。” “没什么。” 公孙劫笑着摆手。 对他而言这真的不算什么。 只是举手之劳的小事而已。 他甚至都不需多做什么。 交给英布去查证就行。 “回去后好好过日子。”公孙劫看着妇人,轻声道:“你家良人是好样的,在伐楚时很是勇猛。他连斩三人,最终是力竭而死。” “嗯!” 妇人用力点头。 爵位和赏赐早就送至家中。 公孙劫目送着她们离去,看向身旁的扶苏,缓缓道:“扶苏,你现在可看到了?吏治归根究底,还是人治。那奴市主知晓情况,毕竟小奴的价钱如此便宜,他岂会不明白?可他依旧买了,哪怕是手续不够,他们都压根不管。就只为了多赚点钱,就可以罔顾人命!” “明白……” 扶苏沉重点头。 吏治终究离不开人治。 律法再严,依旧有人会犯! 这就需要有机制用来纠错。 公孙劫淡然朝府内走去。 现在天气是相当的热。 好在厅堂内已准备好冰鉴。 身后还有着婢女挥动蒲扇。 公孙劫抿了口冰水,长舒口气道:“扶苏,关于太学的事你也听到了。蒙武是说国库财政不足,无法支持修建太学,那你有何想法?” “我……不知道……” 扶苏摇了摇头。 公孙劫则示意张苍他们也都坐下。 “蒙武所言,无非就是个钱字。国家没钱,无非就开源节流。节流不必想了,陛下定下的工程都是经三公九卿确认的,并且已经正式推行。有专门的舆官勘定地形,修建驰道,徭役刑徒也都已备好。所以,目前就剩下个开源。” “开源?” “对。” “这不是师弟的源学吗?” “你闭嘴!” 公孙劫无奈瞪了眼张苍。 源学这事他也和张苍提过。 也就是要窥万物本源! 掌握世间的运转规律! 同时以百家理念为基础。 开创出全新的源学! 只不过和他现在说的并无关联。 纯粹是张苍故意抖机灵。 扶苏面露愧色,连忙道:“还望先生见谅,吾实在愚钝……” “现在知道治国有多难了吗?”公孙劫面露微笑,“吾师曾言,一钱难倒无数英雄壮士。就算秦国有诸多宏远的理想,可没钱就是寸步难行。聪明的君主,能想法子开源。就如昔日的管仲,就提出官山海而富齐。” “要不在关内推行算缗?”张苍站起身来,笑着道:“你这招在赵国用的挺好。也可结合秦国的军功爵,予以部分免税,推行符合秦国特色的算缗法!” “咳咳,不至于不至于……” 公孙劫是连连摆手。 现在秦国还没走到这步。 类似算缗是万不得已才用的法子。 他在赵国时是真没办法了,外有秦国虎视眈眈,内有天灾即将到来,逼得他只能选择推行算缗。 也是算缗,让他被罢黜废相。 公孙劫并非是惧怕。 而是现在还没到这步。 “欸,师弟这是双标啊!” “那能一样吗?”公孙劫面露无奈,指向垂下的关中地图,淡淡道:“赵国当时是真没法子了,秦国现在手里还有很多筹码。就以关中来说,足足有十二万富户。只要从他们手里搞点钱出来,要修个学宫可太容易了。” “师弟,你就是太想当然了。”张苍却是连连摇头,“你是没与他们接触过。这些人可都比狐狸还精明,从来不做无本买卖。你若收了他们的钱,我保证后面会来找你办事。没点好处,别指望他们拿出一块铜板。” “的确。” 陈平也是附和。 蓝田县内也有些旧赵富户。 他们表面笑呵呵,心里MMP。 指望他们掏钱资助修建学宫? 那还是洗洗睡吧…… 秦国就不可能这么干! “那师兄呢?”公孙劫笑着看向张苍,“师兄现在开有三味书屋,又卖柘糖,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你不能欺负自己人啊!” 张苍如同是被踩了尾巴,连忙嚷嚷道:“我家有多少钱,你又不是不知道。柘糖也就刚开始卖,还没回本呢。至于三味书屋……生意确实还行。只是我家人口众多,只能勉强过日子。” 公孙劫白了他眼。 也懒得再与他拌嘴。 “开源的办法很多。” “不是非要征税或是收受贿赂。” 公孙劫看着扶苏,轻笑道:“就以学宫来说,未来将会是秦国官学。你说咸阳这些富户豪族,是否想要入学?届时还有百家大贤为师,更有荀子高徒坐镇为祭酒。” “是老师吗?” “不,是子瓠。” “等会等会……”张苍连忙抬手叫停,“师弟,就算我愿担任祭酒,可那些百家大贤岂会轻易入秦?我听说秦人砍了稷下前的桃林,不少人恼怒。” “那我问你,他们是否想要宣扬学说?”公孙劫却是浅笑,淡然道:“如果他们不愿为显学,我也不会强求。学宫弟子数千,又有秦国支持,未来必定能超越昔日的稷下!” “哪来的数千弟子?” “他们来了就能有。” “啊?!” 张苍瞬间回过神来。 也意识到公孙劫是要做什么。 合着就是空手套白狼! 先告诉豪族,秦国要建立太学。届时有百家大贤坐镇,还有荀子高徒担任祭酒,想要入学的必以千计! 这时候再通知百家大贤,就说学宫现在有数千弟子嗷嗷待哺,希望他们能入咸阳传播学说。他们毕竟也都出自稷下,亦可在咸阳重现稷下荣光! 届时,他们自会想明白。 毕竟弟子都已到位,他们岂能不去? 难道真要看着法家坐大? 各家学说只能失传? 这当然不行! 公孙劫就是想先建个学宫。 然后左骗豪贵,右骗名仕! 张苍没来由的一笑。 这法子还真就公孙劫能想出来! 第67章 请君入瓮,卓玉银 咸阳城。 晌午时分。 张苍的马车停于闾右豪宅前。 门口早早就有家宰等候。 瞧见张苍后,赶忙上前迎接。 “张君,里面请。” “家主早早就已等候在内。” “嗯。” 张苍背着手,淡然而行。 气度不俗,神色傲然。 丝毫看不出兵推的谄媚。 他终究是荀子高徒。 学究百家,能力出众。 不知多少人想要拉拢他。 “见过张君子!” 中年人急匆匆的快步走来。 就在庭院毕恭毕敬的迎接。 张苍只是轻轻点头。 “卓公客气了。” “里面请,我已备好酒菜!” “好。” 中年人是点头哈腰,满是谄媚。 他是咸阳卓氏,卓玉银。 他大兄就是迁去临邛的卓玉金。 昔日的邯郸大族卓氏,在邯郸城破后,就被公孙劫拆分。宗亲被迁去临邛,核心大匠则留在关内,并被打散至各县考工室,其中蓝田吸收了四成。部分宗族则留在咸阳城,名为养老实则就是圈禁。 “张君子还请上座。” “嗯。” 张苍坐在右侧,与卓银玉对坐。后者也是相当识趣,拍手让人上菜。肉是最肥美的烤羊羔,甚至都还在滴油。还有独特的酱料,用来吃些水煮菜。 主食是从坊市买的豆沙包。 还有价值不菲的醇酒。 比在酒肆买的还要甘冽醇香。 “张君子,招呼不周。”卓玉银端起酒樽,连忙道:“还望张君子勿要嫌弃。” “无妨。” 张苍举酒一饮而尽。 婢女赶忙斟酒。 卓玉银旋即拍了拍手。 张苍如何,他可特地打听过。 他是荀子高徒,公孙劫的师兄。 同时还是丞相府的中庶子。 掌握着很多事情的一手资料! 诸多政务也都是他帮着收拾处理。 想请他入府的能排好几里。 卓玉银可是托了好几层关系,才有这机会。 很快,诸多婢女行至厅堂。 在琴瑟声下,翩翩起舞。 她们皆是只着片缕。 一颦一笑,也都带着魅意。 张苍捋着胡须,笑呵呵的看着。 就是这曲子不太行。 乐师的表现也差了些。 这些舞姬就很不错,各有特点。面施粉黛,身姿玲珑,长得在姬妾中绝对是算好的。 其实这都是贵族的习惯,宴请宾客时,必定会有舞姬相伴。看似是在欣赏舞姿,实则是让宾客挑选看上眼的。晚上再探讨下生物学,事情也就谈成了,宾客就能把舞姬带回家。 这种事比比皆是。 赵姬如此。 李园之妹也是一样。 像赵迁之母还曾是倡伎。 “张君子,这些皆是某让人精心调教过的。素闻张君子风流,若有喜欢的,大可带回去为婢。” “哈哈,卓公说笑了。”张苍却是没有接茬,淡淡道:“苍虽好此道,可却也是要看对眼的。况且君子不夺人所好,看看便好。倒是卓公如此客气,想必是有事相求,倒不如先说说看。” “咳咳……” 卓玉银顿时尴尬赔笑。 看着张苍,也只得叹息。 “张君子,我卓氏昔日在邯郸也是大族,如今在这咸阳城却是微末不入流。某这一代尚可,总算不失为富家翁。反观后代……呵,怕是也坚持不了多久。” “嗯。” 张苍淡然点头。 咸阳迁进来足足十二万豪户。 彼此之间竞争的相当激烈,有靠山的只要靠山不倒,就能保证荣华富贵。类似卓玉银这种高不成低不就的,很快就会被人吃干抹净。 他们这点家底也不够败的。 现在就是强撑着而已。 “那你是何想法?” “某听说张君子在坊市内卖糖。”卓玉银面带谄媚,低声道:“某知道,这路子是出自丞相。某是这么想的,光在南市卖肯定不够。还有东市和西市,各县也有富户,都需要柘糖。就说二百多里外的泾阳,想来南市买糖可不容易。” “此事……有些难办啊!”张苍手指有节奏的敲着食案,淡淡道:“你要知道,柘糖是一本万利的买卖,王、冯、蒙、李也都想分杯羹。说难听些,你卓氏有何资格插手其中?” “明白,某都明白!” 卓玉银心领神会的点头。 再次用力的拍手三次。 奴仆便扛着木箱而来。 木箱顺势打开。 里面则是些金器、漆器和玉器! “你这是何意思?” “咳咳,某就是意思意思。” 卓玉银笑着抬手。 他也是没法子了。 作为迁虏,也是分三六九等的。类似赵国,那自然是待遇最差的。托赵迁干的好事,就没人对他们有好脸色。秦国官吏更是避之不及,生怕和他们有关系。就是想贿赂人,别人都不带收他们的。 现在的公孙劫是秦国右丞相! 爵至二十级彻侯,食邑万户! 而赵国当初可把公孙劫伤透了。 没错,公孙劫是没想针对他们。 甚至卓氏都是他出言保下的。 可作为秦吏,谁敢尝试的? 谁知道公孙劫怎么想的? 也许他只是客套下呢? 真与他们结交,还想不想进步了? 所以,能不接触就不接触。 这就让卓氏很尴尬。 张苍把玩着玉璧,而后轻笑道:“卓宗长,你就拿这些考验秦吏?你可知贿赂秦吏,已经触犯了秦律?” “某万死不敢啊!” “罢了。”张苍拂袖轻挥,“丞相念在你卓氏这些年辛苦炼制铜铁,又主动分享技术。所以,准许你卓氏在云阳售卖柘糖。后续如何做,自会有人教你。只是你要记住了,该赚的赚,不该碰的千万别碰!” “某……拜谢张君子!” “拜谢丞相!” 卓玉银转过身来。 面北长拜。 “这酒也喝的差不多了。”张苍瞥了眼他,知道今日不止这一件事,但没有主动提及,“苍就先告辞。” “张君子,且慢!” “你又有何事?” 张苍故作不耐烦的转身。 卓玉银则是挥手让闲杂人等退下,压低声音道:“某有位至交与我说了件事。丞相打算修建太学,届时会由张君子担任祭酒,还有诸多大贤授课。弟子名额有限,只有极少数流出。丞相目前也在犹豫要收谁,说是要看他们拜师的诚意如何。听说,有人为名额已经出到了十万钱!” “嗯?” 张苍故作诧异,顿时蹙眉。 “此事你是听谁说的?!” 第68章 张君子,谢谢嗷! 卓玉银暗自吸了口气。 果然有这事! 不枉费他好酒好菜招呼啊。 若非将人灌醉,他都不知道。 这年头想拜师可太难了。 不是说有钱就行的。 得看势力,看背景! 特别是那些名师大贤,皆是眼高于顶。类似墨家和农家倒还行,可这两家学说并不受秦国重用。论名气,更是远不及儒法两家。 公孙劫所图甚大。 为修学宫,调动五万刑徒! 占地恐怕超过五百亩! 比昔日稷下还要恢弘。 就连隐居多年的农家后人都会来。 卓玉银虽是商贾,却也能猜到些。自秦王自号为始皇帝起,秦国动作频频。统一文字,推行小篆、隶书。车同轨,一度量衡。 现在秦国以法为教,以吏为师。 那么,百家又当如何? 是打压? 还是任其发展? 亦或是别的方法? 太学一出,他就都知道了。 必将成为秦国的最高学府! 这事也很好理解。 现在天下几乎已无战事。 靠军功选拔官吏不太现实。 卓玉银听说昔日稷下便为齐国,培养了海量的人才,并且助齐国大兴。未来的太学,又何尝不能呢? “张君子,此事是真的?” “我不知道,你别问我。” 张苍讳莫如深,连连摆手。 卓玉银却不管这些,连忙道:“张君子,卓氏在咸阳是卑微如蝼蚁。我大兄昔日把持宗族,得罪了丞相。我是好不容易才有今日,我太想做些事。我的幼子今年不过五岁,可却颇为机灵……只要能进太学,那什么都好说。” “别想了,轮不到你的。”张苍板着脸,认真道:“我念在你这些年来有功,奉劝你句千万别掺和此事。至于你口中的十万钱?呵,这连进丞相府的资格都没有。” “太学一出,日后郎官都将自其中择优挑选。届时便可跟在陛下身后学习政务,宿卫宫中。区区十万钱,看不起谁呢?!” 咕嘟! 卓玉银咽了口唾沫。 心中此刻也是无比忐忑。 没办法,他们太想进步了! 这是跨越阶层的最好办法! 不用说别的什么,能成为郎官就足够了。现在郎官是最重要的出仕途径,只要成为郎官,日后最次也得是五百石的郡县长吏! 没人能挡住这诱惑! 卓玉银长舒口气。 当即用力拍手。 很快就有妇人牵着稚童走来。 稚童长得肥嘟嘟的。 眼睛不大,扎着发髻。 “快给张君子磕头。” “厚,拜见老师!” “欸!”张苍连忙起身将稚童搀扶起来,严肃道:“卓宗长这是何意?苍就算收徒,也不会如此草率。还是说,你以为能用这法子混进太学?不是我张子瓠为难你,是其余豪族不服。” “三十万钱,再加两千石粮食!”卓玉银好似是下定了决心,满脸谄媚的哀求道:“这些金玉就当是我结交张君子的,有劳足下为某美言几句。” “你看看你……这不是为难我吗?”张苍是连连推辞,叹息道:“丞相是什么人,还用我说吗?” “就全靠张君子了!” 卓玉银说着又掏出块美玉。 张苍见状也只得叹息。 “罢了罢了!” “既然卓宗长如此有诚意,那我张苍便拼着这张老脸,尽量去找师弟说情。只是苍丑话说在前面,这事未必能办成。” “有劳张君子!” 卓玉银顿时大喜。 有张苍帮忙就都好说。 毕竟他好歹是公孙劫的师兄。 而且他届时还要担任太学祭酒。 “来来来,张君子喝酒!” “就不喝了。”张苍提溜着酒壶,淡淡道:“我还有政务在身,还得为你做说客去求师弟。” “哈哈,好!” 卓玉银当即起身相送。 直到将张苍送出门外。 看着他走上马车。 “张君子,谢谢嗷!!!” …… …… 太学的消息很快传至各地。 朝臣勋贵是摸不着头脑。 寻思太学不是暂缓修建吗? 况且哪来的百家大贤? 压根就没听说这消息! 为此还专门派人询问公孙劫。 可他却是谢绝见客。 关键还派陈平传了句话。 太学不仅要修,还要修好! 并且已将其列入三三计划中! 冯去疾为此都懵了。 这是几个意思? 少府、治粟内史都反对的事。 公孙劫竟然还要修? 况且,秦国哪来的钱? 各种基建几乎已掏空家底。 秦国还要筹备对岭南用兵。 前面攻打六国,是有利可图。 攻打岭南则是几乎只赔不赚。 哪还有余钱修建太学? 他们全都是满肚子的问号,可偏偏公孙劫闭门不见客,他们也只能自己猜测。还有诸多豪户则觉得来了机会,纷纷托人询问,想着能把子嗣送进太学。 学东西是次要的。 关键能拓展人脉关系! 太学只要修成,诸多勋贵也会送子嗣求学。如果能结识这些勋贵之后,以后也能在咸阳立足。如此同窗情谊,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就如后世很多老板也会花大价钱去读MBA,其实也为了拓展高质量人脉。而太学可比MBA更恐怖,因为还有机会进皇宫担任郎官! 只要能成,便可跨越阶级! 肃穆的豪宅内。 李斯正提笔仿写隶书。 难得回咸阳述职的李由平静等候。 “由儿,你在三川郡如何?” “还算是好。”李由压低声音,询问道:“父亲,听说丞相是真的要修太学?而且,还邀请了百家名士?” “呵,为父这小师弟可比谁都要精明。”李斯却是骤然停笔,捋着山羊胡笑道:“他此前提出修太学,却被少府和治粟内史驳斥。不仅是因为国库没有余钱,还因为各家都不愿放弃手中权力。” “太学修成,陛下必会自诸生中挑选郎官。可由儿你想想,你是为何成为郎官的?” 李由顿时明白过来。 因为他是李斯的长子! 所以就顺理成章的成为郎官! 李由、蒙恬、蒙毅……皆是如此。 “我本为吕不韦舍人,后被推举为郎官。像我这种的是有,但并不多。”李斯面露微笑,轻飘飘道:“可我这小师弟决定要做的事,就必定会去做。对别人而言,钱确实是个难题。可对小师弟,却并非难事!” “父亲是何意?” “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李斯却是看破不说破。 这法子也就公孙劫能想出来! 第69章 巴寡妇清,贞妇! “咳咳咳!” 咳嗽声响起。 有银发老妪自马车走下。 她拄着木制的蛇杖,扎着发髻。脸上满是皱纹,模样看起来很是疲惫。可就气质而言,举手投足却有着股贵气,服饰与秦略有不同,脖颈处挂着银质项链。 “大母,小心些。” “不碍事。” 老妪笑着摆手。 在她旁边的青年就是巴丹。 此前伐魏灭楚时,他率领巴氏族兵协助郡兵运输粮食。动用的楼船超过五百艘,光族兵就有两万人。伐楚时协助运输粮草,抵御楚国舟师的袭扰,战死者甚多。 现在,秦始皇一道诏书送去巴郡。有感于巴清虽是寡妇却守护宗族多年,将巴氏发展为当地第一豪族。且多年协助秦国治理当地,又送来诸多丹砂。便封巴清为贞妇,享封君礼遇,并且即刻迁至咸阳,颐养天年! 看起来是封赏吧? 可实则是变相的监禁! 秦国已灭六国,再无强敌。 这些豪族昔日是秦国主力,但现在就成了隐患。特别是她在巴氏地位极高,连带着巴郡也都以她为首。当时巴郡守要募兵出川,愣是没人愿意。而巴清一开口,便有无数人前赴后继。 巴郡,不允许有这么牛的人存在! 秦始皇也不想撕破脸皮。 免得落个苛责功臣的骂名。 所以就用养老的名义带出来。 现在的巴清已年过花甲。 压根就没几年可活。 却要千里迢迢来至咸阳。 巴清看着气派的侯府。 略显浑浊的眸子满是精明。 当初她在巴郡时,就听说过公孙劫的事迹。荀子高徒,十岁担任上卿,赵国相邦……自幼就有着无数的头衔。 最让她感兴趣的是秦始皇的态度,为了公孙劫甘愿割让疆土,换取他入秦。后续又委以重任,拜相封侯。由此可见,秦始皇对他是无比器重! 再后来,她又自巴丹口中知晓公孙劫的事迹。短短数年,助秦扫清诸侯。灭魏时,公孙劫在军中就有着极高的号召力。作为丞相,在帐内运筹帷幄。特别是灭楚时,更是全靠他布下重重陷阱。 关键他太年轻了…… 现在的公孙劫已是封无可封! 这样的人,必然是值得结交。 巴丹上前送上拜帖。 片刻后,朱门方才打开。 陈平缓步上前。 “丞相舍人平,见过贞妇。丞相已知晓足下到来,特意令我出门亲迎。” “有劳舍人。” 巴丹抬手道谢。 巴清年事已高,并不会说关中雅言,只能大概听懂。这次带上巴丹前来,主要也是帮着翻译。 她缓步走在后面。 陈平很自觉的放慢脚步。 穿过前院,便奔厅堂而去。 这段时间来拜访的豪商很多。 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太学的名额。 只不过公孙劫从未露过面,都是交由张苍招待。他作为丞相,与这些商贾需要保持些距离。而且很多事没必要亲力亲为,交给八面玲珑的张苍就刚好。 可对巴清,公孙劫是亲自出马。 “清(丹),见过丞相!” “免礼,坐吧。” 公孙劫位居高坐,拂袖轻挥。 巴清抬起头来。 俊美刚毅的青年只着常服,同样也在打量着他们。皮肤白皙,举手投足都带着贵气。 公孙劫同样在看着巴清。 没来由想到后世的各种谣言。 还有电视剧将巴清和秦始皇凑成一对,这种操作也是让人叹为观止,毕竟巴清的年龄完全能当政哥的妈了。 还有的将巴清说成是什么丹砂女王,或是什么政哥背后的女人……这种没脑子的话,也是让人叹为观止。实则她就只是巴郡豪商,对政哥而言有些统战价值,能够用来稳定巴郡。 商贾在国家机器面前,就是蝼蚁。特别是秦国这样以耕战为主体的强国,就是荆楚这样的大国都被剿灭,区区个巴清还能翻天不成? “丞相,大母久居钟离山,不懂关内雅言。”巴丹抬手作揖,“所以,就由丹代为译者。” “没事。” 公孙劫并不在意这些。 “久闻丞相大名,我初至咸阳,所以给丞相带了些巴地特产。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还望丞相勿要嫌弃。” 巴清看向屋外。 沉甸甸的木箱就被送了进来。 她拄着蛇杖起身介绍。 “这是蜀地最出名的枸(iU)酱。” “哦?” 公孙劫看着瓦罐,顿时来了兴趣。自婢女手中接过,闻着独特的胡椒味,不由一笑。 此物他是早有听说。 他记得看过段历史记载,说是汉武帝时期,有汉使唐蒙出使南越国,然后在番禺宴会上首次尝到蜀地的枸酱。后来通过商人后,才知道这枸酱是自蜀地卖至夜郎,通过牂牁江自夜郎一路送至南越。 最开始公孙劫还以为枸酱是用枸杞做成的,还寻思着古代人还挺会养生。可后来他才知道,枸酱并非是枸杞,而是一种名为蒌叶的果实做成,属于是胡椒科。 枸酱味道浓重,就有胡椒的辛辣感,所以是有着调食的功效,能够用来当做调料品。 此物是相当珍贵,公孙劫听说也就宫中有些。只是秦始皇不喜这口味太重,所以就赏赐给了李斯。结果李斯也吃不惯,放着放着就腐坏了…… “贞妇有心了。” “丞相不觉得辛辣刺鼻吗?” “嗯,本相倒是觉得有些独特。”公孙劫面露微笑,淡淡道:“自蜀地运至咸阳,恐怕也要费不少心思。” “还不止这些。” 巴丹走上前介绍着礼物。 还有来自巴地的井盐。 好几张白虎皮。 …… 公孙劫看的是眼花缭乱。 这些礼物确实很有心意。 不算多名贵,却也不是便宜货。 关键是这些东西咸阳城还搞不到。 就比如说这白虎皮,还有些来历。相传是秦昭王时期,巴蜀两地有白虎杀人。所以秦昭襄王就下令猎杀白虎,因为两地有族人以白虎为图腾,他就是要破解此事! 这两张白虎皮是相当完整。 在咸阳就算卖几万钱都正常。 “欸,此物又是什么?” “这是山荼油。”巴丹捧着瓦罐,认真道:“丞相有所不知,此物可是我巴人的宝物!” 第70章 荼茶,廪君化白虎 公孙劫接过陶罐。 打开盖子,里面是浅黄色的油。有股清爽的芳香,闻起来也很独特。澄清透明,品质纯净,没有丝毫杂质。 “荼?” “嗯。”巴丹点了点头,“此物在蜀地称为荈诧,在巴地则称蔎(She)。这是以其果榨油而得,此物内用可调解肠胃,外敷则可治些皮肤病,像是烫伤就有奇效。” 公孙劫顿时笑了。 他算搞明白了。 这玩意儿就是【茶】! 荼是多音字。 比如如火如荼,或是荼菜。 还有神荼(ShU)、郁垒。 公孙劫对茶叶有些研究,记得后世考古出六千多年前的人工茶树。相传神农日遇七十二毒,得茶而解之。至西汉时期有《僮约》,就记载很多茶叶的事。 比如牵犬贩鹅,武阳买茶。 脍鱼炮鳖,烹茶尽具! “丞相也知晓此物吗?” “听先师提过。” “是荀子?” “嗯。”公孙劫转身看向挂着的荀子像,好似是带着回忆道:“吾师曾与我说过,蜀郡有武阳县,当地有山荼。周天子时,有蜀人就曾献荼叶为贡品,还得到封赏。” “是有此事。” 张苍附和点头。 这事他终于听说过了! 因为百家中也有医家,尊扁鹊为先师。他曾经翻看过些医书,就记载有荼。所以特地问过荀子,才知道有这些事。像目前的茶叶主要就是药用,还有就是用来祭祀。 张苍看着山茶油。 有股非常独特的奇香。 就这一瓮,便价值不菲。 在咸阳城属于是有价无市。 想买都未必能买得到。 巴清带来的礼物皆很有用。若说贵重,可却又都是当地特产。可要说便宜货,可每样都有其价值。由此可见她虽是妇人,却深谙人情世故。 因为她提前打听过公孙劫,知道他的性格。要是送些黄金美玉,公孙劫肯定是不会收的。 送礼同样是门学问。 要懂得投其所好。 要让收礼的难以拒绝。 看看巴清,简直就是艺术! 每样东西皆有其用。 枸酱和茶油就不说了。 还有这几张白虎皮,也有其深意。巴人自古崇虎,像巴氏楼船都挂着白虎旗。巴氏先祖号为廪(lin)君,为五姓之首。廪君死后,魂魄化为白虎。巴氏以虎饮人血,故以人祠焉。 巴人虽畏虎祀虎,可自秦昭王的杀虎令下达后,巴人就以打虎为荣。射虎勇士会由巫师亲自纹上猛虎,不论去何处都能得到敬重。 白虎皮不仅稀有珍贵,更有一定的政治意义,可以变相理解为是服软。代表巴氏诚心归服秦国,不敢有任何悖逆之心。希望公孙劫能高抬贵手,给巴氏条活路。 巴清来咸阳前,就都已打听清楚。目前公孙劫是秦国右丞相,为百官之首。始皇帝对其无比信任,在其西巡时,将传国玉玺交给公孙劫,让他行监国权。 “荀子之名,清亦有耳闻。” “其为稷下祭酒,弟子甚多。” “丞相入门虽晚,却是最出色的。” 巴清磕磕巴巴的说着雅言,只是口音太重,就是公孙劫都听不明白,全靠巴丹在旁跟着翻译。 “最出色的倒是不至于。” 公孙劫笑着回答。 巴清却很认真摇头,连忙道:“清在钟离山都听说了丞相的事迹。都说全靠丞相运筹帷幄,方能在短短几年攻破五国。丞相智谋无双,精通百家。诸多农器工术已入巴蜀,五姓八部皆感激于丞相。” “呵。” 公孙劫是笑而不语。 这些恭维的话听听就好。 就算是真的,也无需往心里去。 “贞妇有事大可直言,不必客套。” 公孙劫面色如常。 政哥对巴清明面上是比较客气的。 将其封为贞妇,也是对赵姬的反击。因为巴清也是早年丧父,可却能为巴氏守住家财。 反观赵姬呢?! “呼……” 巴清站起身来。 尽力朝着公孙劫长拜作揖。 “清听说丞相要修建太学,甚至要超越昔日的稷下学宫。我巴人为粗鄙蛮人,素来不受待见,却也知读书学艺很重要。清已至咸阳,也带来位幼孙。还请丞相帮忙,令其能入太学。” “此事可不好办……” “清都晓得!”巴清也都知晓这些手段,连忙道:“只要丞相同意,清可献上五十万钱!” 公孙劫闻言并未立刻答应。 五十万钱已经不少了。 差不多能买万六千石粟米! 也是万亩良田的一年产出! 巴清不仅仅是只做丹砂买卖,巴氏还经营着铜铁、盐巴、陶器、人口买卖。像巴地的井盐质量极高,卖去夜郎等地可都是天价,当地人都称其为【盐巴】。 像西南夷还有僰(bO)族,他们皆是身强力壮,在巴蜀两地能有僰人为僮可是豪族象征。 五十万钱而已。 对巴清而言还真不算什么。 “太学这事,你是听谁说的?” “这……” 公孙劫面色冰冷,淡淡道:“此事关乎社稷,你以为拿点钱就能入学?怎么,你是在羞辱本相,羞辱这天下名士?” “清……清……知错!” 巴丹也站起身来,赶忙求饶道:“还请丞相见谅,吾大母久居钟离,所以一时情急说错了话。吾巴氏只是想要略尽心意,不论丞相是否同意,吾等都愿献上这五十万钱。” 公孙劫这才点头。 眼神示意,看向张苍。 后者也是心领神会。 对公孙劫是愈发佩服。 瞧瞧,这是真的狠啊! 公孙劫从头至尾都没出面过,就让他在咸阳城散播些传言,便轻松获利千万。诸多豪商挤破头都想入太学,张苍见都见不过来。 为此还得专门搞个政审。 不过关的连送钱都没资格! “五十万钱还是少了些。”张苍在旁一笑,“我看不如这样,秦国以六为吉,就六十六万钱!” “张苍?!” 公孙劫佯怒皱眉。 而张苍则是赶忙起身,帮着说话道:“丞相,巴氏这些年来也是有功于秦。昔日伐魏灭楚时,巴氏出力甚多。现在只是要将幼孙送进太学,若愿意出六十六万钱也就够了。” “对对对,吾等愿意!” 巴丹生怕公孙劫不同意。 所以是连连点头。 “师兄啊……”公孙劫无奈长叹,“你可害苦了本相!” 第71章 茶约,向丞相献上忠诚! 张苍和巴清对视了眼。 相互间全都觉得血赚。 巴清不愧是诸侯闻名的女富豪! 出手是真的阔绰! 六十六万钱啊……说掏就掏! 这捞钱的本事,张苍看了都眼红。他张氏在阳武算厉害的,可和巴氏相比就是小巫见大巫。 “丞相是同意了?” “嗯。”公孙劫面色如常,淡淡道:“学宫尚在修造,起码再过大半年才能入学。可要入学,就得守规矩。如果他违规,本相必将除其弟子籍。” “丞相放心!” 巴丹同样跟着附和。 这是巴清与他商量过的。 始皇帝已富有四海,再无强敌。很多事他没明说,但他们得要明白。巴氏对秦国已无多少利用价值,反而会影响秦国治理巴郡。 所以,巴清必须迁至咸阳。 封为贞妇就是堵巴氏的嘴! 他们要为巴氏的未来考虑。 学宫就是个契机! 他们花这么多钱也能表态。 几乎就是跪在地上摇尾乞怜。 学宫位置反而是次要的。 关键是要掏钱啊! 就如后世某岛国献上数千亿美刀。 不掏钱就等着各种铁拳制裁! 只是公孙劫比较内敛含蓄。 他没有明说要钱。 得他们求着掏钱出来。 公孙劫再勉为其难的收下。 “既是如此,吾等告退。” “先不急。”公孙劫却是难得抬手,叫住了他们,看着茶油道:“本相对你们这巴蜀山茶很感兴趣,也是想到些事。” “丞相还想要山茶油?” 巴丹不解的看着公孙劫。 这东西确实比较稀缺。 他们手里也没多少。 主要还是几乎都送完了。 公孙劫却是笑了笑。 茶叶其实关中也有。 但就质量而言却要差些。 茶圣陆羽早早就曾说过:茶,南方之嘉木也。想要得到好的茶叶,那茶树就得在海拔千米左右的山上。坡度较缓,降水量也要达标,温度更要合适。 即便是在后世,有名的茶叶也几乎都在南方。江南地区的龙井、碧螺春,西南地区的普洱,华南地区的大红袍……随着技术发展,北方当然也有茶叶,但就名气上要稍微差些。 公孙劫读书时有位老师就很喜欢喝茶,经常在课上吹和某某老总有合作,喝过多贵的茶叶。结果就是专业知识没学多少,尽听他吹牛了…… 据他说,陕茶也是不错的。像什么紫阳毛尖、秦巴雾毫、汉水银梭,在唐朝时期还作为贡茶。还说泾阳早早还是丝绸之路的起点,各地茶叶都要送至泾阳制作茶砖。 相传做出来的茶砖会有金丝纹路,因为当地得天独厚的环境能催生出种金花菌,而这种菌在自然界只出现在灵芝内。 当然,公孙劫也不知真假。 只听说有这么回事。 如果说柘糖能制越,那茶叶就能制胡。很多中原王朝就是靠着茶叶,用来削弱胡人势力。因为草原上不缺肉,缺蔬果。茶砖更耐储存,在寒冬时有奇用。 对中原人而言,茶叶只是种饮品。可对游牧为生的胡人来说,这可关乎到身家性命。凭借茶叶,能削弱甚至是控制胡人! “本相要的并非茶油,而是茶叶。” “茶叶?”巴丹面露不解,“此物都是药用,或族内巫师所用。从蜀地运至咸阳,茶叶恐怕也都将化作枯叶。” “本相自有用处,不过……” “丞相有何吩咐?” 巴丹是满脸谄媚。 公孙劫则瞥向张苍,后者心领神会,接过话茬道:“昔日南方有青柘,只是将其当做蔬果,无人在意。而丞相却能想到法子,将其变为赤糖,获利数十倍。茶叶你们带不进咸阳,而丞相必然有法子能做到。” “额……”巴清面带疑惑,“就算是带至咸阳,似乎也无什么用。茶叶在关内应该也有,只是所需甚少。从巴蜀运至咸阳,道路崎岖千里迢迢,不知要耗费多少力气,难道就为了这一文不值的茶叶?” “在贞妇手里是一文不值。” “可在本相看来,却能获利千万。” “千万?!” “恐怕远不止如此。” 巴清呼吸都变得急促。 她紧紧握住蛇杖。 眼神都变得无比炙热。 公孙劫没必要欺骗她。 世人都知道公孙劫一诺千金。 素来都是说到做到! 以他的身份,也无需骗人。 巴氏这两年其实被打压的很惨。 丹砂买卖基本是做到头了。 井盐也被秦国分给賨人部分。 还有田地也被收回很多。 巴清对柘糖生意也很感兴趣。 但她心里门清,知道和她无关。现在听公孙劫提到茶叶,还能获利千万,脸上也都难掩激动! “丞相此言当真?” “本相从不骗人!” 张苍和陈平皆是无比震惊。 什么情况?! 他们也不知道啊…… 茶叶竟能赚这么多钱? 张苍脸上更是有些幽怨。 师弟这不地道啊! 咱们可是亲如手足! 有好处先考虑我们啊! “那丞相是何意?” 公孙劫站起身来,背着手缓步道:“如何让茶叶化腐朽为神奇,皆在本相一念之间。能做这事的,不仅仅只有你巴氏。巴蜀有五姓八部,想要做这买卖的可太多了。敢问贞妇,本相为何要找你巴氏?” “还请丞相明示!” 公孙劫笑了笑。 而后就走出厅堂。 眼神示意,哑奴就吹了个口哨。很快就瞧见有条细瘦的黄犬跑来,朝着公孙劫不住摇尾巴。 “坐!” “伸手。” “再滚一圈。” “行了,退下吧。” 黄犬这才摇着尾巴离去。 公孙劫又转过身来,“外面的野犬,见了本相都会狂吠。唯独这条忠犬,初见本相就摇尾乞怜。现在更是对本相言听计从,呼之则来挥之则去。贞妇可知为何?” “……” “因为本相养它!”公孙劫重新正坐,淡淡道:“养条忠犬而已,本相自然养得起。可若是养不熟的白眼狼,那倒不如烹了。这个道理,贞妇想来是懂得。” 巴清附和点头。 此刻心里头也都门清! 她缓缓朝着公孙劫单膝跪地。 “巴人自古重然诺,轻生死。清可向廪君和白虎盟誓,从今往后忠心于丞相。只要巴族尚有血脉延续,就绝不背叛丞相!如有巴人违背此誓,必被白虎所食!” “错。” “额?” “巴人要效忠的是秦国,是陛下!” 公孙劫傲然拂袖! 第72章 炒茶,蓝田农事 数日后。 诸多妇人背着竹篓而行。 她们自蓝田而出,前往深山。 沿途还有猎户跟随。 蓝田同样也是有山的。 最高的座足有千丈高。 公孙劫将其更名为云台山,山体呈月牙状,以瀑布、险峰而闻名。若能登至山顶,就会有一览众山小之感。 她们走的并不快。 沿着山间小路而行。 山内有诸多高耸入云的古树。 偶尔还能听到些鸟鸣声。 云台山内有诸多野兽,特别是野猪。早些年就有野猪闯至田埂,接连拱死好几人。山上资源丰富,有竹笋、菌菇、橡实、栗子…… “杨母,家里情况如何?” “好的很。”妇人笑着捋过发丝,拽着两侧的小树而行,轻声道:“上回我家那小的患病,好在是有医师。家里头还有些余粮,上回还买了两斤猪肉。” “真好。” “这可都是丞相的恩情。” “是啊。”灰发老妪连连点头,“看看,这回说要收些什么山茶叶。一斤就能换两钱,这不是白给咱们送钱吗?” “我感觉也是!” 妇人附和点头。 蓝田是公孙劫的封地。 几乎都是他的食邑。 有什么好事,他们都是最先享受的。靠着公孙劫坐镇,甚至能越过户籍限制。像他们若是得空,还能去工坊帮工。活不重钱不多,但主要是管饭啊! 昔日的蓝田算是贫困县。 可从公孙劫入关起,蓝田发展极其迅猛。现在家家户户都有余粮,家里头也都添置了很多家具。织布机、公孙犁、火炕、门窗……日子不知好过多少。 前些日陈平莅临云台乡,就说公孙劫需要山荼叶。让他们抓紧时间按要求采摘,一斤能卖两钱。 有多少,侯府就收多少! 现在正值农闲,妇人们就结伴进山寻找。有些运气好的,已经得了足足上百钱。现在想要找到合适的茶叶,就得继续往山上搜寻,道路也更为崎岖,为此还有人负伤。 她们不知道公孙劫为何需要。 可这些和她们无关。 只要公孙劫需要,那她们就照做。其实哪怕不出钱,她们都愿意帮忙。蓝田能有现在的好日子,可全靠公孙劫,谁不感激他? “快看,这是丞相要的茶树吧?” “好像还真的是!” 此刻太阳才刚刚升起。 阳光洒在山腰处。 就瞧见有棵茶树藏在其中! 地方不一样,茶叶采摘时间不同。如果是江南、岭南等地,最合适的肯定是春茶。而陕茶略有不同,虽然也是春茶最嫩最适合饮用,却还可在夏秋时采摘。口感上肯定不如春茶,但胜在产量比较高。 猎户快步走上前来。 在茶树绑上块黑布。 “诸位赶紧采摘。” “记住这茶叶不能太过肥厚。” “可千万别把茶树给采光了!” “放心,吾等都晓得。” 妇人们皆是笑了起来。 朝阳缓缓升起。 好似是有着无数的希望。 …… …… 蓝田侯府。 独特的清茶香味弥漫出半里地。 王翦站在门口,满脸不解。 身旁的王贲也同样很好奇。 这股味道有些熟悉。 可又偏偏想不起来。 “平见过武成侯,通武侯。” “不必多礼。” 陈平抬起身来,轻声道:“这几日丞相在忙着炒茶,还要处理政务,所以是概不见客。不知二位君侯是有何要事?” “和南征有关。”王翦淡然拂袖,面带好奇道:“反倒是炒茶,又是何意?” “这……” 陈平欲言又止。 思索片刻,便抬手道:“既是君侯的话,那就先入府。待看到后,君侯自然会知晓。” “嗯。” 王翦从容点头。 同时示意陈平在前面带路。 陈平作为舍人,现在还兼家宰的部分职责。因为哑奴无法说话,像接待宾客这种事都是由陈平代替。 王翦父子是秦国最尊最贵之人。 主要他们和公孙劫私交甚好。 所以陈平也愿意破例。 作为家宰,就得知晓家主心意。 见什么人都是有讲究的。 处处都靠请示,那也别干了。 王翦对蓝田侯府已很熟悉。 穿过游廊后,就已至中庭。 此刻这里有很多竹筐。 里面平铺着嫩绿的茶叶,诸多婢女忙着筛选合适的茶叶,将些老叶、病叶和杂质剔除。 最中间则支起好几口灶台。 柴火燃烧。 灶台则放着口大铁锅。 好几名庖人皆是光着膀子,正大汗淋漓的炒茶。铁锅内的茶叶也在不断变化,通过各种手法,散发出让人精神都为之一振的茶香味。 “这是山中的荼(tU)?” “王老将军!” 公孙劫这时才从书房走出。 他是无比难得主动打招呼。 王翦父子抬手作揖。 “二位不必多礼。” “丞相,你这是何意?”王贲的性子比较急,蹙眉不解道:“这些应该是山荼,不知丞相何以要用铁锅炒制?” “这是为了炒青。” 公孙劫笑了起来。 他示意二人先去书房再说,现在天气本来就热,加上庭院中的炉灶,实在是热的很。 待他们各自就座后,公孙劫才缓缓开口解释。从他遇到巴清开始,然后因为茶油想到了茶叶,同时还想到了不错的买卖。 炒茶的原理很简单。 但过程却是极其复杂。 公孙劫了解的不多,所以就想到个笨办法。让这些庖厨每日不断的炒制,而后再由他亲自品尝。每回都不断改进方法,最后找出最合适的法子。 而他则是想到什么,就提醒什么。只是他知道的较少,所以全靠这些庖厨自己领悟。 好在山荼的数量足够,只是要花些钱而已。公孙劫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反正也是用来造福百姓,自然就不在乎了。 至于后面就全交给时间。 “二位君侯,请用茶。” “嗯?” 王翦皱了皱眉。 看着面前泛黄的茶水。 里面还飘了些泡开的茶叶。 “据老夫所知,山荼主要是药用。像南方有些巫祝在祭祀东皇时,也会用这山荼,难道还能喝?” 公孙劫理所当然的点头。 端起陶碗是先饮为敬。 口感苦涩,显然还没达到他的目标。 片刻后又有些回甘。 王翦则半信半疑的抿了口。 眉头顿时紧紧皱起。 很快又舒展开来。 嘶……这茶有点意思啊! 第73章 茶经,此物能延年益寿! 王贲则谨慎的抿了口热茶。 入口就有股苦涩味。 但也有独特的清香。 咽下后还有些回甘。 “师弟师弟,尝尝我的!” 张苍哼哧哼哧的跑来。 没想到正好撞见王翦二人。 “欸?” “两位君侯也在?” “师弟这茶没什么好喝的,尝尝我这肉茶,保证比他的要强!” 张苍得意的端出陶锅。 里面则是锅大杂烩。 有葱、姜、花椒和橡实,甚至还能瞧见飘着的牛油。颜色则呈诡异的褐黄色,能看到些被碾碎的茶叶。 “这是喂猪的吗?” 王贲实在是没绷住。 张苍顿时如被踩到尾巴的猫,冲着二人哈气,“什么叫喂猪的?这可是我研制的顶级茶汤,用的食材都是最好的,这一锅下去保证你全身上下都暖和!又管饱,又解渴!” “现在是夏天……” “……” 公孙劫憋的也是相当难受。 张苍对吃的同样很有研究,用他的话说,他身上的肉没一两是白吃的。因为茶叶是最新推出,他也想研究些吃法。就这回来说算是好的,有点类似后世的茶汤吃法。只是多加了些料,就弄成这么锅黑暗料理。 张苍是相当恼怒。 为证明自己,当即抿了一大口。 脸上五官顿时变得无比扭曲。 最后连锅带汤全给丢了。 “难怪说君子远庖厨啊……”公孙劫抿了口茶水,似笑非笑道:“我现在才算明白这话是何意。子瓠师兄,以后你还是离庖厨远点,别糟蹋这些食材。牛油落你手里,这牛算是白死了。” “我呸!” 张苍气的脸色涨红,额头上青筋根根绽起。而后就端起茶碗,抿了一大口茶水。味道虽然有些苦,可咽下后就有回甘。关键是有股独特的茶香,令人精神振奋。 王翦他们也都笑了起来。 望着师兄弟拌嘴,也在旁打趣。 张苍性格洒脱。 打趣两句倒也无所谓。 “王老将军,这茶水如何?” “挺好。”王翦点了点头,“老夫本以为无比苦涩,可后面又有回甘。闻之就能振奋精神,饮之则齿颊留香,令人回味。庭院庖厨用那铁锅烹茶,想必是这茶香的关键吧?” “正是。” 公孙劫顿时一笑。 王翦虽老,却并不愚昧,对新鲜事物的接受能力很强。作为武将,又心细入微。他只是途经庭院,加上又喝了杯热茶,就已猜到很多事。 “这茶是用山荼烹成?” 王贲有些诧异。 他自然也知道山中野荼。 主要都是作为药用和祭祀。 像关内有杜主庙,相传是周之右将军。因为比较灵验,就有很多秦民祭祀。频阳当地就有传言,说用荼叶祭祀效果最好。 真正有用的还是山荼油,很多婴儿容易皮肤干燥磨损,这时就会去找乡党僚友求些山荼油。经过擦拭后,很快就能好转。若被蚊虫叮咬,或是皮肤病也会用。 公孙劫却将其充为饮品。 关键还真挺好喝的! “口味上还是差了些。”公孙劫放下茶碗,看向陈平道:“去通知这些庖人,编号120的茶叶没达到要求,需在其基础上继续改进。” “唯唯!” 陈平当即抬手去吩咐。 他其实觉得这味道挺好的。 可公孙劫却觉得还不够。 需要继续改! 先前他就问过公孙劫,认为没必要如此精益求精,差不多也就够了。可公孙劫却给他讲了个故事,说有个人叫做差不多。不论做任何事都是差不多就行,被征入伍后也是如此心态,结果就死在了战场上…… 因为他做什么都差不多。 是谓差以毫厘,谬以千里。 远在咸阳的乌鸟振翅,或许就能在楚国掀起场风暴。所以不论做任何事,都力求要做到最好! “编号120?” “嗯,也就是尝试了百二十份。”公孙劫颔首开口,“这茶叶若想出味,手法很重要。是揉是捻,要用多少力,温度多少……都是有讲究的。” “这又是荀子所说?” 王翦下意识的出言询问。 目光看向挂着的荀子帛图。 “不不不!”公孙劫连连摆手,“先师虽提到过山荼,却从未讲过烹茶。只是本相偶然发现,所以就想试试。没想到经简单炒制后,竟有奇效。” “原来是这样……” 王翦和王贲对视了眼。 皆是恍然大悟。 毕竟这才更合理。 公孙劫虽师从荀子,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荀子会的,公孙劫几乎全会;而荀子不会的,公孙劫则依旧会。特别是在工器农术上,当世无人能出其右! 王翦望着公孙劫。 突然是幽幽叹息。 “老将军何故叹息?” “呵,没什么。”王翦自嘲着摇头,“翦年过古稀,本以为都活够了。昔日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也从未害怕过。可看着丞相施展才能,造福天下。翦却又突然想好好活着,看看这天下未来会如何。” “那老将军可得活到百岁。” “哈哈哈,好!” 王翦爽朗大笑。 公孙劫再次举起陶碗,“这茶叶好处多多。经冲饮后,有振奋精神、延年益寿之效。每日早起来上碗,处理起政务也更得心应手。” “还有此效?” “老将军以后就会知晓。” “那陛下可知此事?” 王翦试探性的询问。 秦始皇先前就有追寻长生的想法,只是被公孙劫扼杀在摇篮中。连带着卢敖等方士都被充为刑徒,后来被打散为军医或是乡医,还有的帮助开山采矿。 前些日子又从齐地送来批方士。 他们还以为能见到始皇帝,结果就被公孙劫全部拿下,而后交由卢敖和屠睢,给他们思想改造。 若是真能延年益寿,皇帝肯定喜欢。 “再过些日子。”公孙劫遥望门外,轻声道:“现在茶叶尚不算大成,等改良到最好再送去。” “如此甚好。” 王翦附和点头。 这茶叶最适合的就是皇帝。 振奋精神,延年益寿! 公孙劫有心了! “话说二位将军怎么有空来我这?” “自然是为了南征。”王贲站起身来,“父亲与我在频阳多次讨论,所以就有了些想法,想与丞相商讨。” “哦?” 公孙劫不由一笑。 第74章 南征十条,大秦三三计划! 王翦始终牵挂着南征这事。 公孙劫已将其写进三三计划。 并且派遣郑国前往长沙郡。 令他协助监御史禄,督造灵渠。 同时征募粮草,转运至南方各郡。 李信和任嚣也没闲着。 这些年都在忙着操练戍卒。 主要是让他们适应南方气候。 秦国虽还未南征,却已开始运作。诸多秦商翻越五岭,打着自由贸易的口号,深入五岭刺探情报。 自兵推结束后,王翦依旧在谋划。回想着兵推中遇到的各种困难,结合公孙劫所言简单整理出个作战计划。 “王老将军请说。” 王翦取出簿册,轻声道:“长话短说,老夫将所想的划为十条。战略部署方向,则依昔日兵推。兵分两路,西路军攻西瓯夺取桂地。东路军抢占梅岭,攻取东瓯。具体战术是以打促和,通过武力震慑越人,再派遣行人游说劝降。以和辑百越之策,尽可能的减少死伤,方便未来治理。” “嗯。” 公孙劫点了点头。 这是秦国南征的核心战略。 也是这些老将深思熟虑后的。 没错,这对士卒而言很难受。 但秦国历史上就是这么干的。 否则就会深陷岭南泥潭。 岭南疆土摆在这。 越人藏至山林,是真没法子。 就西瓯便号称有十万大山! 不这么做,又能如何? 上位者往往需要做出取舍。 公孙劫知道对士卒不太好。 打下岭南后更要留戍当地。 很多人恐会心有不甘! 可这是秦国的必经之路。 他们这代不打,以后就要打。 到那时,还能打吗? 秦始皇其实想的很透彻,他就负责开疆拓土。二世就暂缓兵戈,施恩于民。通过此法就能快速收拢民心,皇权也能平稳过渡。 “老将军所提十条是什么?” “第一条,防范水蛊瘴气。” “第二条,逢林勿入!” “第三条,不饮生食生水!” “第四条……” “……” “第十条,将越人视为秦人。就如当初的义渠,也能为秦所用。鼓励秦卒和越女通婚,同时尊重当地越人的习俗。” 提到战事,王翦话都说的更利索。 言罢,他便将簿册送上。 公孙劫则是笑着点头。 “这十条说的甚好。也不枉费子瓠师兄多日主持兵推,还想出各种法子苛责诸位老将军。本相代子瓠师兄,向二位将军致歉。” “丞相说笑了。”王翦是赶忙起身回礼,“吾等其实都知道,张苍做的这些都是为了兵推,也是为秦国着想。蒙武虽有些不满,却也只是一时气急而已。” “还好是一时气急啊……”张苍缩了缩脖子,战战兢兢道:“武成侯是不知道啊,我现在都是躲着蒙家走。上回碰见蒙毅,他差点没吃了我!” “哈哈哈!” 王翦顿时笑了起来。 捋着白须。 他们这就只是打趣而已。 并不是说真的要对张苍动手。 张苍再不济也是荀子高徒。 他背后还有公孙劫作为靠山。 他们这些老将或许会有些冲动,但能混迹朝堂数十年,就没一个是傻子。公是公,私是私。兵推这事乃是公事,他们也都是为秦国南征着想,不至于说真的结下死仇。 “我看他就是故意的。”王贲则背着手,淡淡道:“我可都听大兄说了。蒙公是有意请张苍为治粟内史,只是被他拒绝了。” 蒙武是真不擅长治粟内史这活。 他知道自个是临时担任。 可这些账目太过繁琐。 现在是全靠蒙毅相助处理。 反观张苍精通数术,与公孙劫共同制定出什么算盘、表格、公孙数字。就算账这事,秦国除了公孙劫就要数张苍最出色。他还编撰整理出《九章算术》,已是官吏必修书籍。 实话实说,由张苍担任治粟内史是最合适的。能力在这,爵位差不多也够。靠着这些年立下的功劳,加上伐楚之战的军功,目前已爵至十四级右更,担任九卿完全足够。 只是依旧被张苍婉拒了。 反而是推荐上卿王戊担任。 张苍本身就看的很开。 生性洒脱,不在乎名利。 现在作为中庶子,日子过的美滋滋。每天只要协助公孙劫处理政务,还能打着干活的旗号跑来蹭饭。要真的担任治粟内史,还能过的如此潇洒? “此事本相也有听说。”公孙劫看向王翦,轻声道:“蒙武已多次请辞,认为无法胜任治粟内史。治粟内史位列九卿,掌管谷物、金玉之贮。本相也见过王戊,他确实也精通数术,这些年来一直都在幕后出谋划策。由他担任治粟内史,倒也合适。” 王戊位列上卿。 上卿属于是位比九卿。 这职位自古就有,算是卿大夫体系中的一环。位列公之下,是卿里面最高级别。秦国自有国情,目前已经本土化为官僚体系中的重要一环。 上卿能参与廷议。 属于是皇帝的近臣秘书。 经常需要协助处理政务。 还是九卿的预备役,当九卿出了意外或是请辞,就会由上卿担任。 王戊位列上卿。 并且还是王翦长子。 他继承了王翦的智谋,这些年来皆在咸阳中枢。秦始皇也很器重他,但始终没有掌控实职。现在王翦王贲辞官告老,王氏影响力锐减,这时候提拔王戊为治粟内史就很合理。 “此事还是问过陛下的好。” “嗯,我已派人通知。”公孙劫面露微笑,“届时还会提拔蒙毅为上卿。” “陛下想必是会同意的。” 王翦微笑附和。 人事任命权极其重要。 特别是九卿这种级别的,不是想请辞就能请辞,也不是想当就能当的。哪怕公孙劫目前承玺监国,也没资格这么做。 没错,秦始皇也许不在意。 但这么做明显就是逾矩。 王翦见过很多受宠的官吏。 结果就是不懂分寸,最终被清算。 人事任命权不容他人染指。 否则就容易滋生党羽! 最终甚至能抗衡皇权! 这是秦始皇绝不允许的事! 现在看来,公孙劫就始终很有分寸,没有仗着宠信就胡作非为。也正是如此,所以公孙劫才能走的如此长远啊…… 第75章 丞相生辰,宴席 廿三年,七月。 时至晌午。 一辆辆马车同时驶向咸阳侯府。 李斯坐在车内,手里握着卷帛图。他不仅是精通书法,还擅长绘画。今日是公孙劫生辰,所以设宴邀请朝公。 他先前曾问过李牧。 公孙劫在赵国素来节俭,不喜铺张浪费。所以每年生辰都是与他们简单过下,从不大肆举办。 入秦后也是如此。 很多人甚至不知道公孙劫生辰。 秦始皇是想过为他举办的,甚至还要在章台宫设宴款待朝臣。只是依旧被公孙劫拒绝了,毕竟当时秦国征伐频频,需要花钱的地方很多。此次主动邀请他们赴宴,绝对是别有用意! 马车缓缓停靠下来。 英布则在前面指挥。 示意车夫停靠在专门的位置。 李斯走下马车环顾四周,此刻已有诸多马车,其中不乏驷马大车。全都排列整齐,并不影响通行,还有些相熟的车夫在门口闲聊。 “廷尉,这里请。” “好。” 李斯缓步行至侯府门前。 陈平正坐在门口,面前有木案。 看见李斯后,便提笔而书。 “这是老夫的贺礼。” “为老夫亲笔所绘的稷下图。” 陈平书写的同时朗声开口。 “廷尉,贺稷下帛图!” “廷尉,贺稷下帛图!” “……” 诸多婢女同时高呼。 这就叫做唱礼。 现在咸阳城都是有头有脸的大贵族,可不会像偏远郡县那般俗气,动不动就来个贺钱万。 所献礼物皆是很有心意。 就以李斯这份帛图,描绘的是荀子在稷下桃林授课的场景。图中有数十位弟子,皆是神态各异。在画卷的后面还有提字,曰:公输不能加于绳,圣人莫能加于礼。礼者,众人法而不知,圣人法而知之! 李斯的身份地位摆在这,他的书法名满咸阳。他的书画在咸阳是有价无市,从未有人卖过。但要真的卖,起码价值百镒黄金。 他们也都知道公孙劫素来节俭。 送些金玉显然不合适。 李斯这份帛图就很不错。 描绘荀子在桃林授课。 也算是变相彰显他们的关系。 “廷尉,这里请。” “嗯。” 奴仆在前面带路。 李斯点了点头。 目光则落在门前的红柱上。 阀阅几乎都已写满! 而且全是皇帝的字迹! 如此殊荣,就连王翦都没有。 李斯幽幽轻叹。 公孙劫的能力让人畏惧。 也难怪会在赵国被处处针对。 如果不是秦始皇护着,怕是早早就要被弹劾。 李斯跟在后面,远处的张苍正忙着招呼宾客。他本身就是美士,为人又八面玲珑。在咸阳时间不长,却和很多朝臣关系处的极好。 “太仓令,快坐快坐。” “夏公?您可要坐在前面。” “呦,太史令也来了?”张苍笑呵呵的招呼,赶忙道:“您老坐在这,今日可要多饮几樽醇酒。等再过两日空下来,我还要上你府上讨教些天文星象,到时候可千万别拒绝。” “哈哈,还是免了。”胡毋敬捋着胡须,打趣道:“你上回来我府上,就拐走个美姬,还偷走老夫两卷《天文》。” “咳咳咳!是窃书,窃书!” “好你个张子瓠!”李斯这时佯怒走出,蹙眉道:“身为丞相府中庶子,竟然知法犯法偷书。老夫想想看,该怎么判你?” “别啊,师兄!” 张苍满脸凄苦。 见他如此,皆是哈哈大笑起来。相较于公孙劫,张苍反而和朝臣相处的极好。他本身就洒脱,加上又比较喜庆。朝臣们也都喜欢打趣他,他也从不在意。 “师兄,里面请。“ “嗯。” 李斯轻轻点头。 此次是公孙劫生辰,所以宴请百官。虽然他的侯府已经算是奢靡,却也不可能容纳这么多人。 这时候该怎么排列座位就很讲究。 需要懂得礼节。 还得顾及公孙劫的宗亲。 公孙劫虽是孤儿,可他还有义父李牧和李鸢、李左车等人。这些宗亲,肯定是要同堂的。 这些事无比琐碎,却又极其重要。如果办不好,那这场宴会反而还会得罪人,很可能还会被人蛐蛐。 张苍是提前划分好座位,桌上还摆有木牌,刻着对应人的官职爵位和名字,主要也是防止有人坐错了。张苍精通礼法,并且是过目不忘,而且还和百官都有些关系,交给他也是最合适的。 “师兄,请坐。” “好。” 李斯抬起头来。 里面能容纳约莫五六十人。 他的座位还算是靠前。 倒也不是因为他的官职爵位。 主要还是因为他的师兄身份。 张苍排列位置也很考究。 最前面是给公子留下的。 他们是公孙劫的徒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而且他们又是公子,相当于是代替皇室赴宴,自然是要坐在最前面。 再往后就是给李牧他们留下的,李牧是公孙劫的义父,相当于是他的至亲,自然需要坐在前面。包括张苍和李斯,就坐在后面。 再往后就是按照官职爵位和辈分划分,最前面的就是王氏父子。然后是冯氏三杰,还有杨端和、蒙武等老将。 他们几乎都已到齐。 相互也都在高谈阔论。 “师兄先坐着歇会。”张苍抬起手来,“我还要去外面招待他们。” “嗯。” 李斯轻笑点头。 “廷尉,此次丞相怎么突然就举办生辰宴,还邀请吾等赴宴?”冯去疾皱起眉头,看向李斯,试探问道:“难不成,丞相是有事要宣布?” “此事斯也不清楚。” 李斯无奈摇头。 他虽然是公孙劫的师兄,但两人的来往也并不密切。冯去疾等人不知情,李斯也同样是只能靠猜。 “诸位可听说丞相要修学宫?”杨端和捋着胡须,蹙眉道:“按老夫所想,恐怕是因为国库空虚无法支撑,他就想着设宴,借此赚点钱修学宫。” “欸,杨翁所言有理!” 蒙武附和着点头。 学宫这事闹得沸沸扬扬的。 像花钱买名额的富商背后都有关系,像冯去疾他们也都知道些消息。结合公孙劫今日设宴,自然会往学宫上想。 “他怕是已经不缺钱了……” 李斯则是轻声开口。 此时心里都和明镜似的! 第76章 茶宴,官营包商! 宾客们陆续抵达。 厅堂内座无虚席。 就连告老的王翦等将也都抵达。 公孙劫是难得设宴招待。 就算下冰雹都得来! 终于,公孙劫缓步走来。 他现在只着青色常服。 是用最好的丝绸制成。 胸口以金丝纹有云纹。 形制自是右衽。 头戴玉冠,额前留有两撇须发。 举手投足都带着贵气。 “吾等见过公孙丞相。” “祝丞相生辰吉乐!” 公孙劫正好行至主座。 看着朝公们,抬手回礼。 “诸公客气,请坐。” “多谢丞相!” 众人齐刷刷就坐。 食案上摆有美酒蔬果。 张苍这时则行至前方。 拍了拍手。 诸多乐师便来至中间。 还有只着寸缕的舞姬。 她们长得各有优点,手腕和脚腕还有银铃。乐师们鼓瑟吹笙,抚琴击筑,只是并没有弹奏钟鼓这类大雅之乐。 “湛湛露斯,匪阳不晞。” “厌厌夜饮,不醉无归。” “湛湛露斯,在彼丰草。” “……” 跟着曲声,宾客相和而歌。 舞姬们翩翩起舞。 动作整齐,铃声不绝。 增加了些神秘和魅惑。 一颦一笑,都让人怦然心动。 公孙劫欣赏着舞姿。 这可是张苍亲自训练的歌舞团。 他这人不光喜欢吃,还喜好音律。各种乐器是信手拈来,在兰陵时便常与公孙劫琴箫合奏,最擅长就是竹管乐器,就连荀子都盛赞两人配合的极好。 在朝臣们欣赏歌舞时,婢女们则忙着上菜。韭菜炒鸡蛋,现在正好是相当的嫩。还有炖煮软烂的红烧肉,这回可是用红糖上了汤色。另外就是道河虾,只是用茶油清炒,并且还辅以茶叶,看起来就很清淡。 每道菜肴都很精致。 是公孙劫特地交代过的。 这些菜可都是有其用意。 “丞相府上的菜肴倒很独特。”冯去疾望着菜肴,胡须抖动,轻声道:“这河虾莫非是以山荼佐之?闻起来清香扑鼻,倒也是不容易。” “这肉也不错。” “竟然会是猪肉?” “颜色诱人,还有些甜味。” 群臣们是议论纷纷。 唯独只有将闾认真干饭。 他已年过十五,婚事也都定下。是昔日的麃(biaO)公女孙,二人年龄相仿,也有些交情。就婚约而言,其实不算早也不算晚。可秦始皇如此安排,就是变相把将闾排除继承人的可能。 麃公昔日是昭王时期的老将,秦始皇初继位时,秦军就由麃公、蒙骜、王齮三人挑大梁。在第二年时就亲自领兵攻打卷城,并且是斩首三万人! 但……这都是过去式了。 麃公早早就已病逝。 其长子并未继承他的勇武,能力有限,现在就只是个郡尉,早早就脱离核心圈子,再也不复昔日的荣耀。将闾迎娶麃公女孙,就代表着再无成为太子的可能。 当然,将闾也不在意。 他先前看到秦始皇处理政务至深夜,就在边上吐槽,还说这皇帝如此劳累,谁爱当谁当。他倒不如效仿张苍,多纳些姬妾,以后也是美滋滋。 “大兄,你吃红烧肉吗?” “不吃……” “那我吃!” 扶苏还以为将闾要给他。 于是连连摆手。 结果将闾起身就把肉夹走了。 扶苏诧异的看着将闾。 “那你吃这虾仁吗?” “多谢大兄,我爱吃。” 将闾直接将河虾端走。 扶苏握着筷子,摇头苦笑。 “诸位可都有口福了。”张苍面露微笑,打趣道:“这回菜肴可都是师弟让人精心烹煮。左丞相刚才说的没错,这道河虾就是用山荼精心烹炒。为了此道佳肴,师弟在蓝田耗费诸多人力物力。” “是吗?” “味道确实不错。” “荼叶清香与河虾鲜味混合,确实极好。”冯去疾轻轻点头,继续道:“只是为这道菜耗费人力物力,似乎并不值得。” “冯丞相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张苍笑着拍手。 王翦同样捋着胡须一笑。 他自然知道张苍是什么用意。 这场宴会的主角看似是公孙劫。 实则是面前的山荼。 也就是公孙劫口中的茶! 婢女们再次进屋。 如蝴蝶般穿梭在宾客之间。 同时为他们倒上温热的茶水。 颜色清澈泛黄。 还有三两片茶叶落在其中。 沁人心脾的茶香扑面而来。 “这……也是山荼?” “现在已更名为茶。”公孙劫这才接过话茬,淡淡道:“采下山荼嫩芽,经烹炒变干就成了茶叶。当需要时以热水冲泡,便是有独特风味的饮品。这茶水常饮,还能振奋精神延年益寿。” 一时间诸公哗然。 他们也都各自举杯试饮。 初尝齿颊留香,带有股淡淡的苦味。茶汤咽下后,就有回甘。也不知是真的有效,还是因为心理作用,他们确实感到精神好了许多。 “本相已将茶叶定为官营,与盐铁相当。”公孙劫看向他们,缓缓道:“待新茶上市,诸公届时也能品鉴。” 经过足足三百多次的尝试。 茶叶终于是通过公孙劫的认可。 他已将茶叶定为官营。 与酒相同,收取重税! 该如何炒制,已传授给巴丹,连带着两名庖厨也将前往巴郡。巴氏得到茶叶的授权,永生永世不得背叛秦国,同时还要付出足够的利润。 相当于是脏活累活全归巴氏干,但利润的大头都归秦国。只不过茶叶属于是长久买卖,利润也完全够。就算从手指缝里面流点出来,也足够巴氏的荣华富贵。 冯去疾沉默不语。 他作为左丞相,是公孙劫的副手。茶叶这么重要的事,他却没有得到任何消息。谁让公孙劫现在掌握实权,有些事能直接绕过九卿! “这茶确实挺好。”王绾放下茶碗,蹙眉道:“近来咸阳城内有诸多传言,绾同样是有所耳闻。公孙丞相依旧打算要修建太学,诸多商贾耗费数十万钱入学。敢问丞相,可有此事?” “确实有。” “公孙丞相!”淳于越猛地站起身来,怒斥道:“国库财政不足,难以支持修建太学,丞相又何故要这么做?” 公孙劫放下茶杯。 无比平静的打量着他。 他真没想到是淳于越反驳他! 第77章 众筹太学,驳斥 “丞相暗中募集资金,越过御史大夫的监督强修太学,是否过分了些?” “老朽附议!” “即便公孙丞相现在承玺监国,如此重要的事也不该这般冒进。” 诸多朝公起身劝谏。 就连杨端和都不例外。 他并不是要和公孙劫为敌。 而是程序正义很重要。 当时廷议已经商定,暂时不修太学。可公孙劫却选择绕开秦廷,出售入学名额,用自己的法子去修。 是,公孙劫很节俭。 他还会自己贴补钱进去。 可这口子能开吗? 以后地方郡县长吏是否也能效仿? 县里面要修条路,上面没钱拨款。 县令能以此为由找豪商掏钱? 再让豪商之子进学室为弟子? 凭什么?! 这些商贾也配? 军功爵位去哪了? 秦法有言在先:有功者显荣,无功者虽富无所芬华。明尊卑爵秩等级,各以差次名田宅,臣妾衣服以家次。 没有爵位就是低人一等! 无限抬高官爵的地位。 这才能激励士卒奋勇杀敌。 公孙劫淡然饮茶。 目光始终看着淳于越。 儒家其实也有派别。 墨家三分,儒家则有八派,分别是颜氏、孟氏、漆雕氏……还有类似于是公羊学说,这就是解读的侧重点不同。包括荀子也是独占一派,主张性恶论、礼法兼治和王霸并用。 秦国主张以法为教,以吏为师。现在他主张修建太学,容纳百家大贤,明显是对儒家的发展有好处。 那淳于越为何驳斥? 很简单,利益。 就如同他支持分封一样。 公孙劫修建太学,自有其用意。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是要以郎官制为基础,借此选拔人才。 太学一出,弟子必然扩充! 他们的子嗣又该怎么出头? 就以现在来说,现在儒家学说的解释权都在他们这些博士身上。可要把齐鲁名仕请来,他们又当如何自处? 至于公孙劫和张苍? 他们可算不上是儒家。 毕竟荀子都被视作离经叛道,像现在就有儒家五圣的说法,偏偏就没有荀子。实际上荀子虽然批驳了孟子的部分理念,但不是全盘否定儒家。他就很赞赏孔子的礼制思想,并且始终主张隆礼与重法。 此刻厅堂气氛很凝重。 不复方才的欢快。 “今日是师弟生辰,莫谈国事。”李斯面色如常,举杯道:“至于这学宫如何,以后再议也不迟。” 他很瞧不上淳于越这票博士。 孔子要在世,怕能锤死他们。 很多东西都是牵强解读。 曲解了孔子的本意。 特别是叔孙通,只懂阿谀奉承。身为儒家门下,却是胡编乱造。嚷嚷着齐景公曾问政孔子,秦国能成为霸主吗?孔子就说穆公志大,以后能称王! 他还说自己是得了卷家书。 是数百年前孔子亲笔所写! 可这纯粹是扯淡…… 况且孔子是出了名的尊周。 怎么会说秦穆公称王? 可从这就能看出来,这票儒生博士一个比一个迂腐。能力是没有的,抬杠是专业的。只是秦始皇不想和叔孙通计较,就当是给秦国装点门楣。 “廷尉所言甚是。”李牧同样出言附和,轻声道:“今日是阿劫生辰,他难得设宴庆祝,还望诸位勿要在今日为难他。” “武安君言重了。” “来,祝丞相平安喜乐!” 蒙武等人纷纷举杯打圆场。 公孙劫却并未罢休。 他这人本身就很较真执着。 所谓生辰,他并不在意。 既然他们想辩经,那就试试。 “四年十月庚寅,蝗虫从东方来,蔽天,天下大疫。诸位可还记得陛下颁布何令?” “凡内粟千石者,拜爵一级!” 王翦终于出言声援。 毕竟他可是亲身经历的。 还记得那年蝗虫遮天蔽日。 堪比昔日赵国蝗灾。 关内遭受重创,民不聊生。 秦始皇听从吕不韦的谏言,诏令天下。只要愿意捐粮千石,便可拜爵一级。为此诸多豪商捐粮,只为获得爵位。毕竟秦国爵位含金量极高,还能用来抵罪。若是不慎被打为奴籍,也可用爵位抵为庶人。 “是了。”公孙劫看向他们,平静道:“豪商此次捐钱,本相并未卖官鬻爵,只是给他们个入学的名额。就算是孔子,拜师也需束脩。敢问淳于博士,孔子有错吗?” “那能一样吗?” “有何不同?” “太学是秦国官学!” “本相说是官学了吗?” “???” 淳于越等人皆是哑然。 公孙劫的确说过要修太学。 可他从未当众说过要立为官学。 只是私底下和扶苏提过而已。 并且,他也说的是未来! “本相师从荀子,现在是想完成先师遗愿。所以准备修建私学,并且是自筹钱粮,敢问诸位有何问题?” “这算是私学?” 淳于越青筋暴起。 望着公孙劫,不知所措。 “你可以这么认为。” “既是私学,本相故选择众筹。” “拜师学艺给些束脩,有何问题?” “至于以后如何,那以后再说。” 私立学校也能被收编为公立的。 太学自然也行。 公孙劫是相当不客气。 这件事确实是他违背程序正义在先,如果好好说的话,那他也愿意慢慢解释。可淳于越在宴会上公开驳斥,且藏着私心,那也怪不得他耍无赖。 私学在关内比较少见。 但在关外可不少! 这也是很多儒生的生存手段。 教些富户之子读书写字。 总归是能填饱肚子。 秦国目前也没明确的禁令。 只是说不支持,不提倡私学。 公孙劫看着淳于越,继续道:“况且就算太学真的是官学,又能如何?昔日形势危急,纳粟千石便可得爵一级。此次豪商为了入学,最少出资三十万钱!求个入学资格,敢问诸公有何问题?” “三十万钱?” 不少人脸色都变了。 就是郡守这样的封疆大吏,一年也就两千石。这些豪商为进太学,相当于是花了万石粮食! “崤山以东,百家之徒奔走各地。他们的诸多思想,并不利于秦国统治。本相动用自身人脉,令他们入秦受到监督,又有何错?” “至于淳于博士所言,无非是担心今后子弟不能为官,会被太学弟子抢了位置。不仅是他,你们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但今日本相不妨把话说的直白点,这太学,本相修定了!” 第78章 科举雏形,王朝周期律 公孙劫话说的是相当难听。 今日本来是其乐融融。 他其实并不想如此苛责,奈何他们咄咄逼人,怪不得他将这些人的心思戳破。 秦国选拔官吏的制度很多。 最重要的就是郎官制,但人数较少,往往能出牧郡县担任长吏。至于地方乡吏,则有不同。需要当地三老举荐,或是自身有爵位傍身,如此就能参加考试。考的主要就是秦律,足足有十八种。通过考试的,就能为乡吏。 贵族往往希望掌握上升通道。 这就是人性使然。 太学一出,会有很多意外。 没人知道是好是坏。 所以保持现状就是好的! 他们的子嗣能作为【任子】,在学室中学习。加上他们悉心教导,当个县吏是绰绰有余。秦国主张宰相起于州部,而猛将发于卒伍。只要再稍微运作,以后就能成为内史廷臣! 所以反对的不止淳于越。 就连冯去疾、王绾都不支持。 先前蒙武和赵亥也知劝不了公孙劫,所以就说府库钱粮不足。当然,财政吃紧肯定是真的,但也是变相的劝阻。想着等秦始皇回来后,再做定夺。 万万没想到啊…… 公孙劫能想到此法。 叔孙通这时赶忙起身,笑呵呵打着圆场道:“丞相息怒。淳于博士并非此意,只是这太学一出,恐会动摇根基。他也是担心丞相安危,加上不胜酒力,才会失言。” “呵……” 公孙劫顿时冷笑。 他举起酒樽,一饮而尽。 这件事他已写进三三计划。 也就是必须得要完成! 自他监国起,就发现各郡皆有问题。特别是偏远的燕齐之地,急缺基层秦吏,很多都是由军吏转至地方为吏。 基层乡吏有诸多政务。 经常需要押送徭役刑徒离去。 如此,地方就会缺少官吏。 另外,百家是秦国大一统的最后块拼图。历史上秦国选择了更为粗暴的法子,直接焚书绝了百家的根。至汉武帝时期,选择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至此百家彻底绝迹。 公孙劫很清楚这点。 他选择较为温和的手段。 将百家大贤忽悠至太学。 而后以修书为由,阉割他们的思想。保留部分有利的东西,并且加以融合至他的源学内。他不是要罢黜百家,而是要他们能为秦所用。 太学将会成为秦国的最高学府! 各种思想激烈碰撞。 掀起一场场工业革命。 确保秦国的工艺领先地位! 太学只是开始,未来还能引申出科举制。只不过做事得要循序渐进,以后再慢慢来。但万事开头难,他必须要确保太学顺利建立。 此事牵扯甚多! 这也是公孙劫如此强势的原因。 太学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前面他们嚷嚷着没钱没粮,公孙劫便用些手段,自筹钱粮修太学。现在又找各种理由,那公孙劫自不会给他们面子! 淳于越愤然坐下。 此刻心里头也很是不甘。 可他又能如何? 这些年来,他们也都很清楚。公孙劫要做的事,从来没有做不成的。也许有人驳斥反对,但最后依旧能做成。 鲍白令之这时也站起身来,提醒道:“丞相通过这所谓的众筹,募得了多少钱粮?未来又打算如何招揽弟子?莫非也全都要出三十万钱?” “现在已有三千五百万钱!” “这……这么多?!” 一时间众人皆是哗然。 就连杨端和都愣住了。 他前面还寻思着公孙劫是钱不够,所以才办这生辰宴,为的就是收礼凑钱。没曾想现在已有数千万钱,省着点花完全足够了。 因为这年头人工不值钱。 反正有免费的刑徒徭役能用。 只要管他们的饭就好。 至于木料? 只需一句话就能砍伐。 “这算少的了。”张苍接过话茬,淡淡道:“师弟要求可相当高,不是光有钱就行。得要有诚意且忠心,弟子也需要有些天赋,不是什么歪瓜裂枣都能进太学的。” 别看他云淡风轻的。 先前可是相当肉痛。 因为拒绝了很多豪商。 没办法,现在咸阳太富裕了…… 可以说掌握秦国七成以上的财富。 光富户就足足有十二万户! 巴氏为了入学资格,投了66万钱。而后又想要得到茶叶的承包权,又砸二百万钱,并且只有短短十年。巴氏没这么多现钱,就选择分期付款,还打算用粮帛抵钱。 很多富户能接受的是十万钱,甚至是更少。毕竟他们家里头没巴氏这么富裕,对子嗣的投资也就这点能力,他们可全都被张苍拒绝了。 “至于弟子方面……”公孙劫笑了笑,“诸位都能送弟子入学,束脩也不用多贵,每年十石粮食就行,自然也是有爵者优先。” 这就是区别对待。 但也更为符合秦国国情。 有官爵傍身的人肯定不一样。 公孙劫也没指望就能全改了,好歹是打个巴掌给颗糖吃,总要给他们些甜头尝尝的。 “如此倒是还行。” “束脩也很便宜。” “有丞相坐镇,吾等也就放心了。” “但那些大贤愿意入侵吗?” 一道道眼神同时看了过去。 周青臣顿时缩了缩脖子。 就连素来不服公孙劫的淳于越,都没问这么愚蠢的问题。公孙劫作为荀子高徒,昔日就颇有名气。他和很多人的关系都不错,并且都很服他。只要公孙劫开口,他们自然会来。 况且他们敢不来吗? 现在是法家独大,百家势微。儒家虽是显学,可并不受秦国推崇,只是在民间较为流行。 至于其他家派就更惨了。 比如说曾为显学的墨家,现在也就秦墨混的稍微好些。但秦国也是用其才,不用其思想。秦墨主要就负责修造军械工器,治国方面压根轮不到他们。 至于名家、道家、阴阳家……他们现在生存状况堪忧。有些混的甚至还不如方士,学说几乎是要断代灭绝。 秦国组建太学,毫无疑问是给了他们个机会。如果能把握住,最起码能生存下来。否则过不了多少年,他们就会彻底消失! “报——禀丞相!” “何事如此慌忙?” “陛……陛下……到了!” “啊?” 公孙劫面露诧异。 政哥这就回来了?! 第79章 始皇帝亲临,赤骝 天色渐暗。 天子车驾停在侯府外。 诸多甲士举着火把,在四周戒严。 秦始皇负手而立,面带微笑。 赵高恭敬在旁。 此次西巡,行程相当紧凑。自入散关后,秦始皇便令探子暂缓通报。而后让车队快马加鞭,以最快速度返回咸阳,就是想要参加公孙劫的生辰宴。 特地让人勿要通知。 也是想给公孙劫个惊喜。 实际上这回西巡很赶。 按预期来说,起码要九月份回咸阳。只是秦始皇比较着急,很多事都是速战速决。这可不全是因为公孙劫,而是帝国初创,有很多事他都不放心。 恰逢公孙劫生辰,就想着回来庆贺。从公孙劫入秦起,他的生辰都是随便凑活下。秦始皇有回想着在章台宫设宴款待,只是被公孙劫给婉拒了。 秦始皇选择尊重公孙劫的意愿。 后续也就没再提过。 但每回生辰就没落下。 反正都是应邀赴宴。 秦始皇虽在关外,可公孙劫的事也都知道。公孙劫会整理出重要的政务,再派人告诉他。秦国郡县皆是欣欣向荣,随着减赋令推行,百姓无不庆贺,种地的劲头也更足。 各项大型工程相继上马。 诸多豪户迁至咸阳。 天下之窗已经竣工。 南方各郡的柘糖产量倍增。 二三计划可以说提前全部完成。 公孙劫所提太学也正式开始。 还自骊山征调五万刑徒! 这些事,秦始皇全都知道。 也是感慨于公孙劫的不容易。 他可都听扶苏说了,公孙劫奔走各县的路上,都会伏案处理政务。马车颠的他晕头转向,可公孙劫却毫不受影响。 如今扶苏已有些储君风范。 监国这段时间做了不少事。 这些可都是公孙劫的功劳。 …… 很快,公孙劫便带人出门。 而后就朝着秦始皇长拜作揖。 “臣等拜见陛下!” “陛下万年,大秦万年!” “哈哈,无需多礼。”秦始皇笑着向前走去,将公孙劫搀扶起身,拂袖道:“今日是劫的生辰,朕自然要来赴宴。现在看来倒是挺热闹的,朝公竟然都来了。” “陛下里面请。” “好。” 秦始皇淡定跟在后面。 公孙劫是亲自带路。 百官面面相觑,各有心思。 特别是王绾,也是咋舌。 他为官数十年如一日。 每年生辰,秦始皇也会派人送些赏赐,但从未至宅邸赴宴。再反观公孙劫,秦始皇是特地提前结束西巡,改变规划好的行程,并且还给公孙劫个惊喜。 此等殊荣,闻所未闻! 王绾看向前方。 公孙劫和秦始皇谈笑风生。 提及趣事,皇帝爽朗大笑。 如此君臣,怎能让人不羡慕? 今日公孙劫是出尽了风头。 百官皆是受邀前来。 始皇帝亲临生辰宴会。 反观已经告老的隗状,现在是无比窘迫。他日子不差,但往日巴结他的旧部,现在几乎都断了来往,也是有意疏远。现实就是如此,毕竟隗状已是过去式,他的政治资源基本清零,也无多少价值。 隗状告老其实还没一年。 可现在却很苍老。 连路都没法走…… 权力就是毒药! 人沾上后就难摆脱。 一旦被剥离,基本就废了。 文臣不同于武将。 那都是恨不得老死在任上。 王绾回到自己的位置。 望着木案已经凉了的茶水。 隗状如此,他又该如何呢? “这茶叶挺好。”秦始皇高居正坐,台下就是公孙劫,举起陶碗道:“朕回来的路上就已尝过,的确如丞相所言。饮之便能振奋精神,处理起政务也更得心应手。想不到这山中野荼,经特殊手法炒制后,竟能有此奇效。” “劫,朕祝你生辰吉乐。” “多谢陛下。” 公孙劫笑着抬手回礼。 将闾则顺势起身道:“父亲,今日可是丞相生辰,您可不能空手而来。” “哈哈,自当如此。” 秦始皇眼神示意。 赵高便行至中间。 同时拍了拍手。 伴随着嘶鸣声,就有马夫牵着匹赤色龙驹进屋,外面还有阵阵的惊呼。这匹马赤色如枣,肩高估摸着得有七尺三寸。鬃毛如旌旗竖立,眸子犹如琥珀,警惕的看着众人,神骏非凡! 秦始皇捋着长须,轻笑道:“这匹马是乌氏所赠,相传是自大月氏购得。此马性烈如火,数十名车士都未能将其降服。丞相这些年并无合适的坐骑,朕就想到了丞相,就当是给丞相的贺礼。” “多谢陛下!” 公孙劫当即起身道谢。 这匹马绝对是极品。 昔日周天子乘朱路,驾赤骝。诗经也有说骐骝是中,騧骊是骖。这匹来自西方的赤骝马,通体是枣红色、鬃毛和尾巴则为黑色。 公孙劫亲自上前检查了牙齿。 估摸着应该是已有五岁。 属于是体能巅峰期。 秦国的牛马都相当贵。 正常的壮牛,一头价值万钱。 驽马要稍微便宜些,约莫八千。 至于肩高过五尺的宝马,值万两千。而类似眼前这匹赤骝,那就不是用钱能衡量的。 因为有钱也买不到。 需要有足够的权势地位。 秦国毕竟是养马起家的,所以马政这块做的极好。先前就曾下令,马高六尺以上、齿未平,一律不得出关! 因为秦国评价马匹好坏就俩条件。 肩高和牙齿(岁数)! 公孙劫前世甚至都没接触过马匹,是后来跟着李牧学了些东西。就眼前这匹赤骝来说,说是千里马都不为过,也许就是来自西域的大宛马? 当然,他并不确定。 只是看赤骝已被阉割而猜测。 “丞相这半年多来监国有功。”秦始皇端起陶碗,轻声道:“特别是这茶叶,朕是相当喜欢。丞相,茶政就全权交由你负责。朕听说南方各郡的柘糖产量极高,百姓获利甚多。想必,这茶叶也能为秦牟利!” “臣遵制!” 秦始皇微笑示意。 他是个很喜欢新鲜事物的人。 这茶叶他是真的喜欢。 主要是能让国家更富裕。 他也愿意帮公孙劫打广告。 按公孙劫的设想,茶叶也将采取官营。这里面同样蕴藏着海量的利润,在未来甚至能用以制衡胡人! “至于太学……”秦始皇环顾群臣,坚定道:“丞相已经用他的办法,募得足够的钱粮。既是如此,秦国自然要建!” 第80章 秦人,我匄若马! 百官顿时哗然。 淳于越等博士皆是面露不满。 叔孙通则没和他们坐一桌。 喝着热茶,好像在想着什么。 实际上这些事秦始皇都知道。 公孙劫会受宠信,不仅是年少时情谊,也是因为他懂得分寸。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就算他承玺监国,也不会恣意妄为。而是将国家大事整理好,然后再命人转交给秦始皇。 公孙劫不仅是直臣,更是智臣! 秦始皇同样打量着他们。 很多事其实他心里都知道。 太学一出,诸多朝臣都会不满。特别是这些迂腐顽固的博士,更会反对。不仅是为子嗣谋划,也是生怕外来的和尚会念经。 儒家内部各有派别。 同样的内容有不同的解释。 他们作为博士,算是垄断了解释权。最起码就儒家典籍来说,是他们的一言堂。可等齐鲁大儒来至咸阳,还有他们什么事? 比如毛亨和浮丘伯。 他们皆是师从荀子。 还都是公孙劫的师兄。 有这层关系在,什么事做不成? “丞相,太学就全交给你了。”秦始皇看向公孙劫,“弟子方面,诸卿皆可举荐族中子弟。待太学修成,郎官就自太学内优先录用!” “臣等遵制。” 众人皆是附和。 这其实都在他们的预料中。 公孙劫修太学,不是为了搞学术研究的。主要目的是要补充官吏,并且扩大招生范围。 当初郎官是被豪族垄断。 现在则要考试,择优录取。 所以他们才会玩命反对。 “禀上,臣以为如此不妥。”鲍白令之站起身来,抬手道:“郎官本是自豪族贵胄子嗣挑选,是为厚赏功臣。若欲修建太学,招揽百家名士,臣以为甚好。可若自其中挑选郎官,臣以为于功臣不公!” “臣附议!” “臣附议!” “……” 这一刻,很多人站起身来。就算曾和公孙劫关系极好的姚贾,此时也同样起身附和驳斥。 这关乎到他们所有人的利益! 秦国已灭六国,也该轮到他们分蛋糕。他们为秦出谋划策,说白点就是为了利益,给宗族子弟谋取出路。这年头可还没人喊什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有姓有氏的大族掌控一切! 将晋升通道牢牢把持在手中。 想要上位,就得先投靠他们为食客。表现好的,才能被举荐为吏。关键是欠了这人情,以后可不好还。 秦始皇看向公孙劫。 后者自然是心领神会。 “劫以为诸公所言也有道理。” “你……”淳于越下意识的就要起身驳斥,可等听清楚后顿时愣了下,诧异的看着公孙劫,“咳咳,丞相……丞相说的是……” 姚贾等人也愣了下。 没想到公孙劫这么好说话。 这不该反对他们的吗? “太学今后若欲选拔郎官,必然是要考虑到军功爵位。至于该如何做,后续也可再行商议。” 公孙劫却是淡然一笑。 郎官这事牵扯甚多。 甚至关乎到军功爵位。 他也没想过说要一步到位。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 事要循序渐进的去推行。 脱离时代国情,就容易生变。 在公孙劫看来,目前只要能确保弟子入学,扩大招生就算是胜利。给这些大族子弟些优待,公孙劫也觉得没什么问题。 秦始皇点了点头。 他环视群臣。 目光落在李牧身上。 “另外……” “朕在北地郡听说件事。” “有胡人行至长城下,丢下匹被捆缚的战马,曰:秦人,我匄若马。朕也不明其意,诸位可有人知道的?” “胡人是害怕,所以献马?” “我看不是,这是挑衅!” “不,是诅咒。”李牧终于出言,低声道:“这是匈奴的手段。匈奴素来好巫蛊,举事而候星月,月盛壮则攻战,月亏则退兵。骑兵冲阵时,四方皆以不同颜色的马匹。缚马者,诅军事也。类似的法子还有很多,匈奴常使巫埋羊牛,在赵军边骑的路上和水路。” “哦?” 秦始皇顿时来了兴趣。 秦国和胡戎打过很多交道。 但对匈奴的了解并不多。 因为这活先前都是赵国干的。 若论对匈奴的了解,非李牧莫属。 “武安君知道的还真多。” “并非是我,而是劫。”李牧则看向公孙劫,解释道:“此前我镇守代地,常与匈奴打交道。有回遇到后,便是劫以星象解匈奴所为。” “丞相?” “嘶,丞相懂得还真多!” “咳咳,此事也是先师与我所提。” “又是荀子?!” “荀子还知晓匈奴?” 一道道眼神同时看向张苍和李斯。 二人满脸憋屈,不知所措。 秦始皇则是似笑非笑,“可惜,朕未能与荀卿相见。他能教出丞相,还有韩非、李斯、张苍。助我秦国完善律法制度,可谓是功不可没。荀卿学究百家,学识渊博,当真是百年来第一圣人!” “臣等附议!” 李斯等人皆是起身。 反观淳于越他们脸色就有些难看。 荀子本就不受儒家待见。 他对孔孟也都有批驳。 而且还教出来些法家弟子。 就如韩非和李斯,就是其中的佼佼者。特别是韩非,他所写的书将儒家思想踩在脚底下! 秦国显然是要将荀子尊为圣人! 那儒家五圣又算什么? 岂不是被荀子踩在脚下?! 李斯看了眼公孙劫。 最后却是苦笑。 只能说老实人也不老实啊! 他还真不信公孙劫所说。 先前李斯还不确定,可后来接触的越多,他就发现公孙劫是别有用心。他将功劳归于荀子,就是要让荀子成为圣人。今后便可将荀子思想糅杂至秦国,变相的统一思想。 “臣以为功劳还是丞相的。”王翦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笑着道:“荀卿弟子不止丞相一人,好比廷尉、张苍和韩非皆是师从荀子,但他们可没丞相的本事。” “武成侯,你这话就过分了……” 张苍实在是没绷住。 没想到竟会被当众拉踩。 “哈哈哈,本侯说错了吗?” “苍的体重还是有优势的……” 张苍是弱弱开口。 群臣皆是爽朗大笑。 就连秦始皇都忍俊不禁。 原本紧张的气氛顿时变得轻快。 第81章 封禅,全都是假的! 入夜。 宴席结束。 公孙劫是亲自出门相送。 看着王翦等人乘车离去。 还有些较远的则留在府内借宿。 待他回至书房,屋外还有赵高等人宿卫。秦始皇捧着簿册翻阅,陈平在旁侍奉解释,张苍负责抚琴助兴。 “政哥还真是勤政。” “刚回咸阳,也可早些歇息。” “哈哈,无妨。” 秦始皇放下书册,摆手让张苍和陈平退下,抬手示意公孙劫坐下。 “今日李牧所言,是真的吗?” “有真有假吧。” “哦?” 公孙劫抿了口温茶。 看向挂着的地图,开口解释。 “诸夏之国,同服同仪;蛮夷戎狄之国,同服不同制。匈奴,其先祖夏后氏之苗裔也,曰淳维。他们很多事看起来有些荒诞,并且以鬼神解释,实则皆是经验之谈。” 公孙劫顿了顿。 不仅是胡人,秦国也如此。 很多事没办法解释。 就会用鬼神代替。 他和李牧说的,其实出自《轮台诏》。后世解读也有很多,有人认为是匈奴的巫术,也有人认为是生物战。 公孙劫则认为两者都有。 就比如掩埋牛羊尸体在要道和水源,明摆着是想散播瘟疫。只是胡戎兴许不明白其中原理,就知道埋了病死的牛羊,便能让敌人不攻自破。 “这茶汤还真不错。” “政哥喜欢就好。” “匈奴者,不足为惧。”秦始皇放下茶杯,轻声道:“秦国不出兵则已,出兵就要打出百十年的太平。前些日,朕倒是听说了件事。” “什么?” “有博士随朕西巡,就提到朕现在功绩远迈三皇五帝。自古受命天子,皆会封禅,所以建议朕封泰山、禅梁父,彰显秦德!” “呵……” 公孙劫顿时就笑了。 这事他自然也看到过。 只是他压根没往心里去。 封禅这事很多人都听说过。 却不清楚具体的流程。 封禅其实是分开的。 封,在泰山之上筑土为坛,用以祭祀上天,上奏天子功绩;禅,就是在泰山旁的梁父山祭祀地主,用以报功。 “政哥想听实话还是什么?” “封禅有何问题?” 公孙劫轻笑摇头,“我知道,有很多儒生博士会上书。说上古的无怀、伏羲、三皇五帝等都举行过封禅,对不对?” “难道不是吗?”秦始皇皱起眉头,“朕曾读过《管子》,其中有封禅篇,就记载了这些。” “书……也可以是假的。” “什么?” 公孙劫无奈叹息。 有些事就是经不起推敲的。 只不过有些人愿意相信。 “《管子》说是管仲所著,其实是稷下学者后来编纂的。这里面是有真有假,读的时候就需要认真筛选。当初齐桓公就曾想过封禅,只是被管仲劝阻。政哥,劝你封禅的人都是儒家博士吧?” “嗯。” “正所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鲁儒最好兜售这套受命封禅的理念,他们也最擅长这些上古礼乐。如果政哥要封禅,那这些儒家博士就能在祭祀上站稳脚跟。此次是封禅,那以后各种郊祀是否也要尊儒礼乐?” 秦始皇眯着双眸。 眼神中闪烁着淡淡的杀意。 这些儒生竟然敢诓骗于他?! “我知道,书中提到有七十二王皆封禅于泰山。但政哥你可以想想看,为何封禅一定要在泰山这呢?” “为什么?” “因为齐鲁最高的就是泰山。” 秦始皇闻言愕然一笑。 公孙劫则是面色如常,继续道:“若论高,华山、恒山、嵩山皆是不差。所谓封禅,还需要在梁父山祭祀地主。可政哥你想想看,地主属于是齐国八神之一。类似这些儒生博士所说,皆是无稽之谈,哪来这么多帝王天子去泰山封禅的?” 这些事也是公孙劫偶然看到过的。 包括很多事就是虚构出来的。 好比备受后人唾骂的《商君书》,很多人都认为是商鞅所言,实际上这也是出自后人编写。因为这里面记载有很多事,那都是商鞅死后的。 稷下学宫编了很多书。 这也是有好有坏。 因为是人就有喜好的。 就算是孔子,也有删书之举。 能保证这些修书的人大公无私? “看来,这回连朕都被骗了……” “其实政哥可以换个思路。”公孙劫面露微笑,“如果去封禅,那政哥就是天下第一个封禅的皇帝!封禅肯定是要去的,但在祭祀仪式上可以稍作改变。这事可以交由奉常和张苍去完善,暂时不急。” “这不是假的吗?” 秦始皇还是有些不太满意。 他为人本就是好大喜功。 在路上就对封禅很感兴趣。 想着等明年东巡就去封禅。 听公孙劫这么说后,他就本能的排斥。因为他最不喜被人欺骗,也痛恨遭人背叛。这些儒生博士是真的皮痒痒了,竟然敢骗到他头上来! 得亏他有公孙劫。 这才知晓事情的真相! “政哥,真假并不重要。”公孙劫面露微笑,“自二百年前起,封禅之说就在各地传播,现在说是深入人心也不为过。有些东西就算是假的,传播久了也成真的。就如昔日的庞恭与太子质于邯郸,为证清白,向魏王说出三人成虎。” “嗯。” 秦始皇轻轻点头。 三人成虎这事他自然知道。 也是韩非曾写在书里的,他虽然不能过目不忘,可经常会翻阅书籍,所以就都记得。 “这些儒生也算是好心办坏事。”公孙劫为秦始皇倒上温茶,劝谏道:“所以,封禅必须要去。不光要办,还要大办特办,召集各家贤良。政哥是古往今来封禅第一人,所以无需受任何限制,一切都由政哥制定!” 秦始皇闻言也是双眼火热。 公孙劫这话说的没错。 是真是假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天下人将其当做真的! 泰山封禅,自此从他开始! 一切规定都由他制定! 虽然他心里终究有些不满,可封禅对秦国唯有好处。燕齐之地偏远,正好能借封禅彰显秦德,免得那些余孽心有不甘! 封禅对秦国的大一统理念有好处。 所以,就算是假的也无妨! 秦始皇本就是胸襟宽阔。 对这点小事自然也愿意接受。 “那就按你所言!” 第82章 人性本恶,东巡 次日。 秦始皇早早就已醒来。 婢女进门,帮着洗漱。 待他走出卧房,便瞧见扶苏正在练剑。剑法飘逸,一招一式皆很灵动。朝阳洒下,冷峻的模样令他有些失神。 他初归咸阳时,也是如此。 昌平君亲自教他剑术。 秦国素来尚武。 就算是国君也不例外。 剑术、骑射、御车都不能落下。 待至厅堂时,婢女们正准备着朝食。热腾腾散发着热气的包子,炖煮较为粘稠的小米青菜粥,还有撒上葱花的豆腐脑。 “政哥起的还真早。” “习惯了。” 秦始皇轻笑点头。 二人就这么简单对坐。 就像是在自己家里那样轻松。 先拿起个肉包,细嚼慢咽。 “还是你府上的饭食好吃。” “朕在北地顿顿都是羊肉。” “想想都腻得慌……” 肉包子是皮薄肉多,还有浓厚的肉汁。里面有浓郁的葱姜味,能减去些猪肉的腥膻味。 “劫,朕可要好好谢你。”秦始皇面露微笑,“昔日扶苏处处与朕作对,想不到自从拜你为师后,就改变许多。朕其实也很奇怪,你是如何做到的?” “其实也没做什么。”公孙劫喝着小米粥,搭配沮菜丁,“我只是将些罪大恶极的案子交他审理,他就再也不提什么严刑峻法了。” “比如前两年栎阳出了桩案子。有士伍娶妻后,老实本分、男耕女织。很快,其妻就怀有身孕。士伍更为高兴,在田中务农也更为卖力。本来是段佳话,却没想到会遭人惦记。” 公孙劫看起来很平静。 可眼眸深处却满是怒火。 “有五名还未六尺高的少男,擅闯其农宅。掳其妻,士伍被迫只能被捆绑起来。而后他们就当着士伍的面,凌辱其妻至死,最终又残忍虐杀士伍。此案上报至廷尉,此五人还未成年,按法理就要免罪。” 秦国也有未成年保护法。 只要不是罪大恶极,都能免死。 如果是小错,则可免罪。 但秦法偏偏有其追责措施。 先前秦国是以身高判断成年与否,有名少年偷了牛,但当时身高不足六尺。所以就将其暂时收至隐宫,等过一年后再量身高,发现达到了六尺七寸已经成年,那就追判为城旦。 “扶苏是如何判的?” “枭首弃市。” 公孙劫淡淡开口。 这桩案子其实并不复杂。 首先是五人犯案,属于群盗。残忍虐杀,将士伍灭门,就连还在怀孕的妇人都不放过。所以是罪加数等,就算顶着未成年的名头,也照样处以极刑! “处理的多了,扶苏便知人性本恶。”公孙劫吃着豆腐花,轻声道:“人性深处的恶,光靠礼教是无法压制的。所以必须得要有重刑,令百姓知法方能畏法。只有如此,才能达到以刑去刑的目标。” 这些都是血淋淋的案子。 正常人看了就没有不生气的。 扶苏甚至还问过公孙劫。 为什么人能恶到这种程度? 明明无冤无仇,何故如此? 可人性就是如此。 所以要有律法威慑! “善。” 秦始皇沉重点头。 如此倒也都说的过去。 “父亲。” “坐吧,先用朝食。” “谢父亲。” 扶苏正坐在食案前。 额头上还有些细密的汗珠。 “扶苏,汝此次监国也算有些长进。朕明年打算东巡郡县,封泰山禅梁父。朕西巡时,太史就为朕占卜。说是东南有天子气,想必昔日坠入泗水的夏鼎或将出现。此次朕会带上右丞相,而你就留在咸阳。” “儿遵令。” 扶苏则是坦然接受。 公孙劫若有所思的打量着。 他记得曾看过后世史学家的分析。 政哥在实现大一统后,几乎就没停下来过,几乎是年年巡狩。这是因为各地都不太平,需要他出巡威慑。据说扶苏就一直留在咸阳,未曾跟随。 有人说是因为不受宠,也有人说是留下嗣君,防止他在路上出现意外。毕竟皇帝东巡,势必会遭人惦记,恐怕会有胆大包天之人行刺。 将扶苏留在咸阳,相当于是留个保险。就算真有什么事,扶苏也能继位主持大局。正所谓国赖长君,扶苏再怎么着都是长子。单论能力而言,目前也没人挑的出错。 当然,这些都是猜测。 “劫,此事可交由冯去疾筹备。”秦始皇吃饱喝足,交代道:“东巡琅琊后,正好视察南方各郡。若是准备充足,便可发起南征!” “好。” 公孙劫点了点头。 历史上秦国似乎也是这么干的,政哥东巡后绕了个大圈,先是南下再向西至南郡。最后北上途经武关,返回咸阳。也许,至此就掀起秦国南征! “父亲看过南征兵推了吗?” “自然。”秦始皇难得轻笑,“兵推每有进展,朕都知晓。听说张子瓠可把蒙武等老将军气的不轻,接连兵推数月,最后还是在劫的帮助下,才算是完善。” 秦始皇的确不在咸阳。 可有什么事都知道。 若有进展,公孙劫就会告诉他。 “水工郑国和监御史禄已着手督造灵渠,同时调动巴蜀楼船运输粮草。这些年来,两郡囤积有海量的粮食。相传是积粟如山,还有诸多箭支。正好可以提前运至南方各郡,用以南征。” 秦始皇是淡淡开口。 得到公孙劫的兵推结果,还有王翦的南征十条后,他自己就考虑过。秦国是要兵分两路,而后逐步蚕食岭南。所以南征就得打持久战,稳扎稳打。同时采和辑百越之策,攻打的同时治理当地。 这个打法能减少死伤。 后续治理也能容易些。 缺点就是时间太久…… 秦国后勤压力将会极大。 公孙劫的想法就是采囤戍之策,攻下地盘后,就迁些刑徒、赘婿和商贾。由他们负责开荒种地,保证粮草供应。 秦始皇在路上也在思考。 结合兵推,认可了此法。 秦国南征不仅要赢。 更要赢得漂亮! 此战绝对不容有失! 毕竟是他称帝后的首战。 秦始皇抿了口热茶。 嗅着扑鼻的茶香。 精神顿时为之一震。 “至于太学方面……”秦始皇顿了顿,轻声道:“钱粮虽已解决,可劫允诺的百家名仕呢?” “很快就会到的!” 公孙劫则很自信。 算算时间,差不多也快了! 第83章 国之大事,正旦 廿四年,十月正旦。 天气转凉。 自秦始皇回至咸阳后,公孙劫是终于得以休沐。经过交接,就提前回到蓝田。蓝田现在已经算是他的封地,邯郸李氏也已迁至蓝田。 “拜见丞相!” “丞相正旦安好!” “好,家里分到了肉没?” “分到了,五两肥膘咧。” 妇人笑呵呵的点头。 简单打过招呼后便去忙碌。 今日恰逢正旦,都忙的很。 宗族要准备祭祀。 房宅得要修修补补。 老弱妇孺准备沐浴更衣。 英布始终谨慎的跟在身后,相距大概二三丈。他追随公孙劫已有大半年,人都壮了半圈。看着公孙劫淡定而行,心里就唯有钦佩。 公孙劫停下脚步。 瞧见远处工坊内烟雾缭绕。 还能闻到些许茶香。 茶叶技术目前还算成熟。 公孙劫就交代当地人制茶砖。 等明年开春,就能卖去北方。 没错,现在茶叶产量还不够。 但完全能提前铺开布局。 胡戎逐水草而徙,几乎没有城邑。想要将茶叶在草原传开,就需要时间布局。按公孙劫预估,起码得要五年以上。 “快点!” “磨磨唧唧的做什么呢?” 屠睢挥着皮鞭,就有青年跌倒在地。在看到公孙劫后,是连滚带爬的扑了过来,只是被英布挡在丈许外。 “公孙丞相!” “我求求你,你就放过我……” “我真的知道错了!” “以后我一定好好做人!” “叱嗟!” 屠睢当即来了个雷欧飞踢。 将青年踹飞出两丈远。 公孙劫面色如常。 这青年灰头土脸的,但公孙劫自然认得他,就是当初的赵嘉。只是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苦力劳作,须发皆是乱糟糟的,人也削瘦许多。 “没冒犯到丞相吧?” “无妨。” 公孙劫淡然摆手。 远处还瞧见不少奴隶。 他们大部分人都出自邯郸。 昔日也都曾得罪过公孙劫。 有的是政敌,有的中伤过他。秦始皇就大手一挥,将这些人全交给蓝田。有的为人庸耕,负责种地;有的则充为工奴、卝奴,干各种苦力活。 公孙劫挥袖离去。 甚至没有理会赵嘉的哀嚎。 就好像根本不认识他一样。 “屠睢,忙完记得回府赴宴。” “唯唯!” 屠睢长拜作揖。 顺势又狠狠踹了脚赵嘉。 “贱骨头,还敢在这造次?” “再找丞相,乃公扒了你的皮!” 屠睢目前已脱离丞相府。 现在是蓝田县尉。 历史上的他是统帅五十万南征秦军的上将军,也算是战功赫赫。因为公孙劫的缘故,始终被压在丞相府内。此次南征,也终于是得到表现机会。届时将统领舟师,协助任嚣。 …… “丞相还真是不容易。”陈平跟在后面,轻声道:“这么多政务,平跟在后面看都觉得头疼。可丞相却都能处理的井井有条,诸多工程齐头并进。” “都习惯了。” 公孙劫只是笑了笑。 治国可不是玩单机游戏。 往往需要多线操作,齐头并进。 不是说秦国现在南征,别的事就不干了。就像现在积极筹备南征,同时也会布局北方,修造长城散播茶叶。远在巴蜀,同样是积极开辟三尺道。 秦国积极发展农事的同时,这些年来工业同样是在突飞猛进。只是公孙劫不需要事事亲为,只要简单提点两句,后续就交给专门的人去做便可。 就像现在秦国的炼铁业,公孙劫将邯郸、蓟城和陈郡的铁匠全部调至蓝田。再交由秦墨统筹,群策群力共同发展。现在炼铁技艺是突飞猛进,各种农器都已普及。 正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关内工业快速迸发,同样也反哺了农业。特别是各种水利设施,让秦人餐桌都变得更为丰富。 “义兄!” 李鸢隔着老远就在挥手。 公孙劫则是浅笑点头。 而李牧无奈看着李鸢,这丫头好歹也曾已为人妇,可在公孙劫面前却始终像是没长大那样。 “鸢儿,注意分寸!” “没事的。”李鸢故意压低声音,连忙道:“义兄是不知道,父亲总是不让我来侯府,还说会打扰你处理政务。若非正旦,恐怕我都来不了。” “倒也不必如此。” 公孙劫笑了笑。 “义父,我们里面走。” “嗯。” 宴席是早早就已备好。 饭菜还都是热的。 李牧则看着公孙劫,轻声道:“劫,我明年开春就要前往上郡,协助蒙恬共同操练边骑。” “是义父自己要去的吗?” “嗯。”李牧点了点头,笑着道:“你勿要误会,皇帝从未强迫过我,也并非是朝公有异议。只是老夫备受皇恩,这些年来对李氏屡有恩赏。汨儿三人也都得到重用,前途无量。” “秦国对匈奴了解的不多,所以我就想着能去北方做些事。我为将数十年,几乎都在边关,早已适应北方。秦国对我邯郸李氏照顾甚多,我又岂能不知恩图报?” “那就好。” 公孙劫笑着点头。 当初政哥也都答应了。 他不会强求李牧为秦征战。 只是李牧性格如此。 他因为受赵悼襄王的恩惠,便宁死也要帮助赵迁。明明遭受赵迁猜忌,可他依旧无怨无悔。 “况且……”李牧难得狡黠一笑,“不论是谁要打匈奴,老夫一定帮帮场子!正所谓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辱。若是打匈奴,老夫自当万死不辞!” “有义父在,我就更放心了。” 公孙劫笑着点头。 做人还是要激情些的好。 李牧昔日是征战四方的猛将,镇守边关数十年,将匈奴单于头曼打的抱头鼠窜,不敢南下劫掠。他能自赵国武将脱颖而出,就是靠着打匈奴。 有他协助蒙恬,帮着操练边骑,以后秦国掀起北伐也能减少伤亡。不仅仅是击溃匈奴主力,就是解决东胡和大月氏也不成问题。 “可惜,汨儿他们今年无法回蓝田。”李牧面带惋惜,低声道:“今年正旦,又是只有我们这些人。我去边郡倒是还好,可后面就剩下鸢儿,届时你可要多费些心。” “没事,我自己能行的。” 李鸢却是毫不在意。 对李牧颇有微词。 这是还把她当小孩呢。 “义父,我后面确实也有事……” 公孙劫同样是面露难色。 他后面可还要跟着东巡呢! 第84章 先生,你得救我啊! 次日。 马车停靠在府前。 扶苏缓步走下马车。 “见过长公子。” “免礼。”扶苏看着府卫,“丞相在府内吗?” “禀公子,在的。” “好。” 扶苏点头示意。 而后就自顾自的朝府内走去。 他这些年来常伴公孙劫左右,对宅邸也都很熟悉。对他而言,公孙劫不仅只是老师,就如皇帝当初让他认为季父那样。每当他遇到难题时,公孙劫总能为他解惑。 学术上的倒是好说。 主要还是思想上的。 他当初认不清自己的身份,是公孙劫带他走出困境,让他知晓自身背负了多少。也多亏公孙劫,才让他的母亲能安稳消停。 待行至庭院。 便看见公孙劫正在舞剑。 他正欲开口,公孙劫便提剑刺来。扶苏惊得是连忙躲避,奈何剑招太过迅捷,连绵不绝。点刺、横削、竖劈……逼的扶苏只能拔剑应对。 公孙劫出剑虽然凌厉,可扶苏的剑法也不差。只是他不想伤了公孙劫,所以都是被动防御。 两人互相套招上百,最后公孙劫才笑着收剑,“挺好。你这剑术可比我少时要厉害的多,一招一式都颇为刚勇。” “那是先生平时不修剑术。” 扶苏笑呵呵的收剑归鞘。 此刻手掌还有些发麻。 “这刚过正旦,怎么跑我这来了?” “先生……你得救我啊!” 扶苏连忙长拜作揖。 公孙劫则是皱了皱眉。 “你这是做什么?” “再过几日便是父亲的寿辰。”扶苏面露苦涩,叹息道:“这些年来,父亲的寿辰都是简单举办庆贺。此次父亲要宴请群臣,届时吾等都需当众送上贺礼。” “这有什么的?” “先生是不知我们有多难。”扶苏摇了摇头,解释道:“若是私宴,其实倒也还好。可要当众送上贺礼,吾等就很难办。唉……这贺礼可太难了!” 公孙劫和扶苏边走边说。 两人共同来至厅堂。 现在也就都明白了。 公子公主衣食住行皆出自少府,手里的金银珠宝也是皇帝赏的。如果送上些玉璧什么的,皇帝肯定不会满意,认为他们偷懒没有用心思。 有时候国君都很任性。 任命继承人都是挑受宠的。 就比如赵武灵王废长立幼,就是这道理。还有赵迁,也是被这么提拔上来的。朝公当然也有反对的,可越反对就越没用,反而会受到国君猜忌。 现在皇帝可还没立太子。 也就是说人人都有机会。 “那你此前送过什么呢?” “我曾送过副帛图。” “画的什么?” “华阳祖母……” “你……真是个人才!” 公孙劫无奈扶额。 望着扶苏,此刻是哭笑不得。 秦始皇其实很厌恶华阳太后。 当初他的父亲为了王位,只能被迫更名为子楚,还要认华阳太后为母。但那时的他还未真正掌权,所以就选择了隐忍。扶苏画什么不好,偏偏要画华阳太后。 “那还送过什么?” “有玉器,有异兽,还有些奇花异草。” “你啊……”公孙劫面露无奈,摇头道:“扶苏,你是秦国的公子。你想想看,政哥是秦国的王,现在是皇帝。你们送的这些东西,压根就没有任何意义。你自己想想,在你的生辰时有人送两枚铜钱,你会如何想?” “那明显是看不起我。” “这就是同样的道理。”公孙劫神色从容,理所当然道:“政哥是皇帝,他什么都不缺。你们作为公子,只要尽自己的心意就好。送的东西不必多贵重,但必须要足够独特。” “明白了。” 扶苏顿时是恍然大悟。 而后依旧是面露难色。 “先生,你说的道理我都懂。” “可我究竟该做什么呢?” “你……”公孙劫是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扶苏,只得叹息道:“罢了罢了,念在你终究是一片孝心,我就教教你。你擅长书画,所画内容也很真切。你就画个江山社稷图,就以天下之窗为基础,并且加以扩充,明白了没?” “弟子,拜谢先生!”扶苏顿时面露欣喜,抬手道:“那就不多叨扰先生,先行告退。” “嗯。” 公孙劫摆了摆手。 送礼这种事搁后世都是难题。 特别是给父亲送礼,更是个难事。 要是烟酒不沾的,能把人难死。 扶苏这人太过耿直刚正,加上身份地位摆在这,也不可能会为别人考虑。要给皇帝送礼,送些金玉玛瑙肯定是不行的。只要是他们亲手做的,而且稍微合适些,皇帝都不会追究。 不过…… 政哥这回是要过寿宴啊! 公孙劫蹙眉思索。 那他肯定也要准备份贺礼。 政哥自号为始皇帝后,他就没闲下来过。制定诸多政策后,他就展开西巡,也没有大肆操办寿宴。此次即将东巡封禅,政哥显然是想要借寿宴宣告些事,顺带捞些好处。 就拿公孙劫的生辰宴来说,很多富户他都没有邀请,而且去掉些比较珍贵的贺礼,其他的变卖后起码价值五百万钱! 那么,政哥能收多少? 现在国家财政吃紧,办宴会这点钱根本不算什么。朝臣百官送些名贵的贺礼,随随便便就能捞一笔! “先生,你得救我啊!!!” 哀嚎声再次响起。 公孙劫挑了挑眉。 就瞧见将闾满脸哀怨走来。 “将闾?” “先生,你可要帮我啊……” “是不是皇帝寿宴贺礼?” “嘶……”将闾顿时倒吸口凉气,脸上满是惊恐,赶忙作揖道:“丞相果然是料事如神,竟然全都知道了?” “……” 公孙劫顿时语塞。 他也是万万没想到啊。 前脚刚送走一个,又来一个! “你此前送了什么呢?” “哦,那可多了。”将闾恢复了神色,神采奕奕道:“我当初送了头野猪,这可是我亲手抓的。后来又送了头猛虎,同样是我抓的。我还送过狸猫,还是我抓的……父亲上回就与我说了,让我想办法给他抓只麒麟来。先生,我找不到麒麟啊!” “……” 公孙劫看着将闾。 莫名感到了几分悲哀。 最后是长叹口气。 用力拍了拍将闾的肩膀。 “也是难为你了!” 第85章 宫廷贡物,贵在识心 最开始,公孙劫以为只是两人。 可渐渐的,事情开始失控。 蓝田侯府好似成了打卡点。 公子公主络绎不绝。 他们的观点也很简单。 公孙劫是深受秦始皇宠信。 也很懂秦始皇的喜好。 这贺礼找公孙劫肯定没毛病。 完全把他当成许愿的。 最后,公孙劫选择了闭门谢客。 谁来也不见! 贺礼全都自己想去! 兰池宫外。 碧波荡漾,水流曲折。 山水相依,宫阁掩映。 兰池宫现在是扶苏的离宫。 他毕竟已年过十七,不能再去后宫。就算要见芈夫人,也要得到准许,所以秦始皇便将兰池宫分给他。 秦朝的宫闱突出一个大! 宫殿群几乎是遍布整个关内。 就以兰池宫来说,核心就是古典雅致的宫廷。当地最闻名的就是兰池,乃是始皇引渭水为成的人工湖。东西二百里,南北二十里! 几乎都是独立的宫苑。 不仅有巨型人工湖。 还有茂密的园林。 里面饲养着很多珍兽。 “大兄,你得救救我们啊!” 宫内是哀嚎声一片。 扶苏看着公子公主们,满脸无奈。正所谓长兄如父,他作为兄长自当要照顾弟弟妹妹。 “你们没去找先生吗?” “先生让我们自求多福……” “大兄贺礼准备好了,可不能不管我们啊……” “大兄,您给我们出出主意。” “额?”扶苏面露无奈,苦笑道:“我也是先生出的主意。你们问我,我也不清楚。” “大兄啊……” “别嚎了,我还没死呢!” 将闾一把鼻涕一把泪。 模样实在让人心疼。 “大兄不能见死不救啊!” “若是父亲不满意,我们又要受罚。” “实在不成,我只能去抓熊了……” 七尺多高的将闾,此刻委屈的直抽抽。他去找公孙劫,当他说出此前送的贺礼,公孙劫就让他回去了。因为不论他做什么,政哥肯定知道不是他自己想的。 “大兄……” “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荣禄双眼通红,哽咽开口。他去年送的是株人参,还是他亲手挖的。结果皇帝连看都没看,就说他送的很好下次就别送了。因为人参小的和没有似的,都不知道要来做什么。 “咳咳,都莫要嚎了。”扶苏干咳两声,认真道:“宫廷贡物,贵不在值,而在识心。父亲坐拥四海,寻常金玉自是不缺。所以先生说了,最重要的是用心。” “我很用心了!”将闾坚定开口,连忙道:“大兄,我每回抓捕野兽都亲力亲为。你看看我胳膊这的伤口,就是被猛虎抓伤的。” “……” “兄长就别惦记你的猛虎了。” “就是就是!” “还是听大兄的!” “大兄,你得救救我们啊!” 阳滋同样是满脸愁容。 实在是她也没辙了。 扶苏起身来回踱步。 秦始皇过寿,他们这些公子公主是最难熬的。廷臣们象征性的花钱就行,这也是皇帝的用意。皇帝从来不是吝啬的人,各种赏赐就没少过,自秦立国后更是大规模赏赐功臣,让廷臣们捞的盆满钵满。 现在,也该吐点出来了。 要怪就只能怪公孙劫。 提醒皇帝还能这么搞钱。 恰逢明年要东巡,财政紧张。 所以就难得举行生辰宴。 扶苏转过身来。 目光落在远处的沙盘。 这是公孙劫的第一份课业。 要求公子公主们共同制成。 彼时公孙劫是刚刚归秦。 所以囊括各国疆域。 扶苏对这堂课是历历在目,也是因为这堂课,他头一次驳斥芈夫人。他转过身来,又看向远处桌上摆着的巨型帛图。 这时候他们依旧在吵闹。 公子高他们是互相不服。 都认为别人的贺礼不好。 “行了,都别吵了!” “大兄?” “丞相说的其实很对。”扶苏转过身来,低声道:“给父亲送礼,最重要的还是心意。我去拜访丞相,他让我以天下之窗为基础,画一幅江山社稷图。这幅帛图需要很多时间,我看不如这样。你们随我共同完成,在父亲生辰时献上,也能彰显出我们的心意。” “欸?有道理!” “大兄说的没错!” “可我不擅长画术……” “还要写篇文章上去。”扶苏面露微笑,低声道:“比如说《秦颂》、《为吏之道》或是别的文章,就用小篆而书。如此就都能出力。” “有道理!” “那就按大兄说的!” “我负责写文章!” “我来调染料。” “我帮大兄画图!” “……” 众人皆是表态同意。 一时间宫内无比热闹。 …… …… 咸阳城,建文侯府。 章邯正蹲着忙碌。 公孙劫端坐在木亭内,抿着温茶。听完陈平汇报消息,顿时笑着点了点头,“扶苏也算是有些长进,没枉费我这些年的苦心教导。” 他拒绝将闾等人的请求,就是这目的。扶苏是长公子,后面还要坐镇咸阳。届时政务都要调度,皆要发至天子车队,由秦始皇亲自处置。 公孙劫也是想让扶苏成长起来。 所以就有意拒绝。 让扶苏帮其他公子公主。 把江山社稷图画的更大! 所有公子公主参与其中。 这样份贺礼,完全足够了! “君上,子瓠如何了?” “他去帮奉常的忙。”公孙劫淡然摆手,轻声道:“他是最为精通礼乐。如今陛下是自立为皇帝,礼乐方面自然要有所改变。有他帮忙,奉常也能轻松些。” “原来是这样……”陈平若有所思的看着章邯,“君上已为公子公主想好贺礼,那君上呢?” “我?我随便就好了。” “这不太合适吧?” “欸,你放心便是。” 公孙劫笑着摆手。 这时章邯则站起身来。 “君侯,这云灯已经做好了。” “好。” 公孙劫微笑点头。 他接过英布递上来的火把。 将云灯下的火盆点燃。 陈平则依旧是不明所以。 这云灯究竟是何物? 如此礼物,未免寒酸了些。 微风吹拂。 云灯骤然飘了起来。 陈平惊得跳至后方。 “这……这……” 云灯越飞越高。 很快就已飘至五六丈高。 章邯更是惊呼出声。 “这真……飞起来了?!” 第86章 误闯天家,这是灾星啊! 次日。 章台宫。 秦始皇神情冷峻。 木案上还堆了不少文书。 张苍位居陛下,正在阐述寿宴流程。这是他和奉常联手制定,自座次礼乐皆有调整。 “礼乐方面就用《秦颂》。” “菜肴上面,十二道就足够了。” “至于酒,就用关内的醇酒。” “每人准备三种酱。” “另外时间也要稍微快些。” 秦始皇是一一提出意见。 张苍快速提笔记录。 自秦始皇归秦后,就没闲下来过。很多事都是由他亲自拍板决定,包括九卿职位调动。 蒙武辞官告老。 王翦三子王勇出任治粟内史。 子婴担任宗正丞,也是少宗伯。 阎铮担任卫尉。 杨端和长子杨敬担任郎中令。 赵高则是担任太仆。 蒙毅举为上卿。 …… 其余朝臣基本不变。 这里面最让人意外的就是赵高。 他这回被提拔上来,完全是靠能力。西巡的时候遭遇沙暴,战马受惊而乱跑,导致天子车驾险些倾覆。赵高以牺牲左臂为代价,硬是将车驾撑住。待秦始皇下车后,他不顾断臂之痛,死撑着将六匹龙驹收回。 正所谓功高莫过于救驾。 赵高又有撰书之功。 现在还是胡亥的老师。 他出任中车府令近二十年,几乎没错过。每回秦始皇出巡,必定是由赵高驭。赵高也是文武双全,犹如忠犬总是保护在最前面。只要他还活着,就不会有贼人靠近皇帝。 出任太仆也很正常。 “报——” “说。” “禀上,太史令胡毋敬和淳于越等博士欲要求见陛下。” “嗯?” 秦始皇拂袖轻挥。 让谒者通知他们进殿。 “臣等拜见陛下。” “陛下万年,大秦万年。” “免礼。”秦始皇挑了挑眉,“诸卿有何要事启奏?” “禀上,臣有件大事!” 胡毋敬缓步走出。 此刻眼眸深处都带着些畏惧。 “昨日戌时三刻左右,臣照例观测星象。万万没想到,竟瞧见颗坠星落于咸阳。臣根据方位测算,想必是落在丞相的府上!” “什么?” 秦始皇猛地站起身来。 眼眸深处都带着担忧。 “丞相可有什么事?!” “禀上,公孙丞相并无大碍。”淳于越就很淡定,缓缓道:“臣今日得到消息后,便去求见丞相,然丞相对此事讳莫如深,似乎是刻意隐瞒,还拒绝太史令入府观察坠星。” “丞相没事就好……” 秦始皇重新坐下,这才松了口气。对他来说,没什么比公孙劫的安全更重要。只是个坠星而已,根本不算什么。 这里最倒霉的就是杞国。 杞人为何会忧天呢? 就是因为真被坠星砸过…… “非也。”漆雕氏缓步走出,阐述道:“天降坠星,且落于丞相府内,可见上天降下灾异。此次丞相或许没事,可后面呢?自丞相监国起就独断专行,甚至私自推行修建太学。此不顺天意,故会降下坠星!” “鲁宣公十五年,初税亩。秋螽,冬蝝生,大饥。可见上变古易常,应是而有天灾!” 博士们一个接一个走出。 他们说的也都是老生常谈。 自春秋时期就有的灾异说。 可以理解为董仲舒的天人感应。 一个个引经据典,口若悬河。 玩的也都是老生常谈。 公孙劫为啥被坠星砸了? 因为他悖逆上天! 他怎么悖逆的? 他修太学! 本质上就是这套逻辑。 实则就不值一驳。 荀子的两句话就秒了。 “可笑!”张苍不屑走出,“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不过是颗坠星而已,与太学有何关系?郭开害人无数,可却能为相邦,最终又是怎么死的?难道这坠星就盯着公孙丞相砸,不砸别人?” “这更说明太学不可修!” “届时会害更多人,唯上察之!” 淳于越是相当坚定。 这回博士几乎都已到来。 前些日太学正式动土。 淳于越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没想到刚好有坠星落于侯府! 这就给了他们大做文章的机会! “是真的有坠星吗?” 秦始皇抬手让张苍退下。 胡毋敬则是缓步走出,轻声道:“臣能确定,昨晚确实有坠星。不仅是臣,太卜也可佐证。只是臣再三询问公孙丞相,他都矢口否认,说并非是坠星,让我勿要担心。” “嗯?” 就连张苍都面露怪色。 公孙劫又在倒腾什么呢? 坠星块头若是较大,这事也瞒不住。而且,公孙劫也没必要隐瞒。以他的口才,那都能把死的说成活的。公孙劫做事素来光明磊落,常以阳谋而破敌。 就如秦国灭魏,公孙劫将秦国的作战计划悉数相告。利用绝对的国力,顺利逼迫魏国开门乞降。就淳于越这票腐儒,还不够他打的,公孙劫又岂会遮遮掩掩的。 张苍越想越不对劲。 以他对公孙劫的了解,这坠星显然就是假的。可胡毋敬作为太史令,虽说占卜没准过几回,但不至于说连坠星都无法分辨。 这还真是个怪事! 张苍这段时间都在宫内。 所以并不知公孙劫发生了什么。 但他有一点能够确定。 这坠星绝对和公孙劫有关! 秦始皇不耐烦的摆手,冷漠道:“既然丞相说不是坠星,那就不是。就算是真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和太学毫无关系。淳于越,汝几次三番的针对丞相。朕若不罚你,又当如何治国?削去你一级爵位和半年俸禄!” “陛下?!” “此事无需再议!“ 秦始皇猛地抬起头来。 淳于越等博士皆是默然。 他们这次纯粹是借题发挥。 可他没想到秦始皇会如此偏袒。 秦始皇神情冷漠,继续道:“朕的生辰就在后日,还有不少事需要筹备。淳于博士若是如此有空,倒不如为朕准备礼乐,或是开春东巡。” “臣遵制!” 淳于越也只得抬手作罢。 他知道继续说也没任何意义。 原本还贼心不死想试试的。 没曾想是露头就秒…… 对他们这套灾异说根本没兴趣。 但这就是现实啊! 秦国终究是以法家为主,他们更倾向于是务实主义。对荀子那套还能接受些,至于他们说的压根没人听…… 秦始皇摆手让他们退下。 心里头还是有些奇怪。 这坠星又是怎么回事? 第87章 坠星,谣言四起! 很快,坠星的消息就传开了。 整个咸阳城皆有议论。 咸阳南市,酒肆。 不少青壮在内饮酒。 他们喝的是廉价的行酒。 斗酒现在只需十钱。 他们几乎都是无爵之人。 有的腰间挂剑,眼神警惕。 有的捧着竹简,头戴儒冠。 或是与人对坐,饮酒对弈。 酒肆同时是收集情报的地方。 有很多消息都能打听到。 “前几日的坠星,诸位可瞧见了?” “哈哈,老夫可有幸目睹。啧啧啧,那坠星犹如火球,恐有水缸那么大。说来也奇怪,刚好是砸进丞相府。” “哦?老丈是亲眼看见的?” “当然,老夫就在现场!” 老丈端起陶碗,一饮而尽。 酒糟鼻满是红晕,显然有了醉意。 店家旋即上前提醒。 让他不要贪杯。 秦国目前已解除了禁酒令。 只是依旧有明文规定,百姓不得私自酿酒。喝酒可以,但不能醉酒。如果是醉酒闹事,反而会罪加一等! “巧了,某那晚也在。”有青年起身,轻笑道:“某当时正好是在读书,就瞧见那坠星落于丞相府。” “不止如此。”壮汉压低声音,环顾左右道:“我有个朋友得到些消息,说是这坠星砸伤了丞相。所以这段时间,丞相都没出府,政务也都是由冯毋择代为处置。” “啊?丞相被砸伤了?!” “真的假的?” “这我也不晓得。” 壮士是淡定耸肩。 咸阳城目前是谣言四起。 各种说法其实都有。 而且越传越夸张。 还有的说公孙劫被砸成重伤。 说什么太医令都来侯府上看过。 “你们说……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说是丞相悖逆天意……” “呸,休要胡说八道。”有青壮站起身来,怒斥道:“丞相自入秦起,助我秦国横扫六国。协助陛下,推行大一统理念。立誓要教通四海,戎狄归顺。此为顺应天意,岂会是悖逆?” 公孙劫可有不少死忠粉。 因为他足够的光明磊落。 做的很多事都是有利于黔首。 他让虎狼秦军变成真正的王者之师! 秦国灭楚时,很多楚人箪食壶浆,喜迎王氏。张苍撰写的《民以食为天》,更是被收录于《秦记》。公孙劫为阵亡士卒所刻的英烈碑,让无数士卒振奋。 如果没有公孙劫,秦国肯定是还能横扫六国,但绝对没有如今的盛世。特别是公孙劫为推行新政,甘愿辞相入狱。现在黔首大大降低了赋税,这可都是公孙劫的功劳,不知多少人感激他。 “然也!” “丞相兴修水利,又推行宿麦。诸位现在碗里的面汤,可都是丞相所做。老夫就是蓝田人,也见过诸多勋贵。可对公孙丞相,若不让他长命百岁,那就是这天不公。” 有老者是义愤填膺的开口。 这时店主实在绷不住了。 只得连忙指着木牌。 上书:勿谈国事! 这年头能来喝酒的,基本都是有钱有闲的人。他们喝多了后可是什么都敢说,属于早期的键政老哥,店主也是没办法,所以就只能挂个木牌提醒。 “怕什么?” “我说的难道有问题?” “诸位扪心自问,可曾听过这么好的丞相?” 老者是据理力争。 他很看不惯这些人说的。 还什么天降坠星? 还说丞相有事? 乃公看你们才有事! “阿嚏……” 喷嚏声响起。 公孙劫站在门口,揉了揉鼻子。 身后还跟着不少属吏。 这一刻,酒肆内众人皆是起身。 “丞……丞……丞相?!” “丞相你没事啊?” “额?” 公孙劫不解的转过身来。 就瞧见不少人扑了过来。 更有甚者是眼含热泪。 已经哽咽的说不出话…… “本相不是好好的吗?” 公孙劫面露无奈。 谣言害死人啊! 恰逢政哥正旦,他寻思自个好歹也是丞相,就想着搞个孔明灯出来,并且更名为云灯。结果才试放了一回,却被认为是坠星。而且谣言是迅速在咸阳城内传播,甚至还有人传他已经死了…… 公孙劫实在是没辙了。 就想着趁空出来走走,权当辟谣。 关键这年头谣言太夸张了! 让他有种在后世当明星的感觉。 “你们继续喝酒。” “可勿要再流传谣言。” “否则必被律法绳之!” “唯唯……” 众人皆是抬头。 蓝田老者激动的连连点头。 他就知道公孙劫肯定没事。 这些人完全就是见不得公孙劫好。 竟然在酒肆内胡言乱语。 陈平走在后面,低声道:“君上,昨天子瓠也问过我坠星。” “你是如何说的?” “我就说此事暂时不能说。” “嗯。” 公孙劫轻笑点头。 他也知道章台宫的闹剧。 胡毋敬是斩钉截铁,说有坠星。淳于越等人则想着借题发挥,借助坠星来攻击他。只是张苍替他解围,加上政哥的偏袒,反而是让淳于越被削去一级爵位。至此以后,淳于越想必能消停许多。 只能说在利益面前,很多人都会失去理智。淳于越只是区区博士,可他却敢于多次弹劾公孙劫,公然驳斥反对。 这类人任何时代都有。 他们往往都是极其自负。 并且坚定认为自己才是对的。 当然,这里面也有些利益纠缠。淳于越对太学反应这么大,也是生怕会无法垄断上升通道。而且若是来些儒家大贤,那他们就全完了。 “君上,平有一事。”陈平低着头,轻声道:“这淳于越三番五次的攻击丞相,是否要给他些教训?” “没必要。” “啊?” “不用奇怪。”公孙劫缓步而行,背着手道:“你想想看。你想想看,秦国终究是以法家为主。可是,陛下为何要召齐鲁七十二儒生为博士,并且还能参与廷议呢?” “为什么?” 陈平皱着眉头。 “是为了拉拢齐地儒生?” “不仅如此。”公孙劫边走边说,淡然道:“他们就像是吉祥物,实则并无实权。淳于越他们反对太学,或者是要嚷嚷着封禅,本质都是为了争夺话语权。” “作为上位者,要容得下不同的声音。不能因为反对,就喊打喊杀的。我倒是无所谓,你想想看陛下不头疼吗?但是依旧将他们留了下来,他们也是有些用处的。” 第88章 始皇帝寿宴,天下来宾! 廿四年,十月十二。 章台大街,张灯结彩。 沿途有披甲卫士穿梭而行。 放眼望去,能瞧见诸多旌旗。 随着寒风,猎猎作响。 奢靡的驷马大车穿梭而行。 经卫士检查后,便顺利放行。 门口还停靠着很多马车。 不是谁都能乘车进宫。 最起码也得是驷马大车。 王翦拉开帘布。 入眼是熠熠生辉的金人。 左右各六尊。 金人皆高三丈六尺。 右边是韩、赵、魏、楚、燕、齐六王,皆佩冕旒。皆是神情惶恐,跪地长拜。左侧则是西羌、东夷、南蛮、北胡、瓯越,还有出现在临洮的金发巨人。他们同样是跪地乞求,以此表示臣服。 王翦眯着双眼。 也是感到无比钦佩。 这可是公孙劫令少府督造。 秦每灭一国,就会整顿军械。能融入秦君体系的,就都留着;能二次利用的,也同样留作备用;剩下的再带回至咸阳,经专人挑选合适的甲兵,用来当做骊陵的陪葬品;剩下的再挑些出来,用来熔铸为农器;最后实在不怎么样的,就全都熔铸为十二金人。 经公孙劫的安排,也算是合理运用。最开始秦始皇的打算是全都铸为金人,亦或是充为陪葬品。公孙劫则是物尽其用,又挑些熔铸作为农器。 此举是极大振兴了各郡农业。 随着多年兵戈,有些地方穷的叮当响,连把菜刀都可能是共用的。至于铁锅铜鼎,那是想都别想。家里头用的镰刀都钝了,也舍不得花钱买。 将兵器熔铸为农器,这也能彰显秦国的思想理念,就是要让九州再无战火,实现历代先君的夙愿。 “吁——” 马车停下。 王翦缓步走下马车。 恰好瞧见了拄着蛇杖的巴清。 “清,见过君侯。” “贞妇无需多礼。” 王翦同样是抬手回礼。 巴清只不过是商贾,按理说肯定没资格参加这场宴席。但她这些年开凿水银有功,就令她和乌倮有封君礼遇。巴氏在巴郡终究是有些影响力,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动她的。 邀请巴氏还有个好处。 那就是搞钱! 巴清为个太学名额,资助六十六万钱。为拿下茶叶销售权,又掏出二百万钱。公孙劫寿宴,巴清又献上金玉为贺礼,起码值五十万钱。 那皇帝寿宴,你要送多少? 最起码得要五百万钱吧? 这种招数其实后世也很常见。 比方说汉武帝搞了个白鹿皮币,也就是一尺见方的皮革,然后面值为四十万钱。王侯宗室朝觐聘享时,用以衬垫玉璧。本质就是通过虚拟货币,向贵族高层强征财富。 此次寿宴也是同样的道理。 皇帝寿宴,群臣都得送礼吧? 甭管是金玉珠宝,都很值钱。 正好用作来年的东巡。 国家想要快速搞钱,无非就两条路。其一增加口钱赋税,直接向所有人征收。另外条路就是找贵族富人要钱,这么做的结果就是容易被喷。 因为这伙人掌握着话语权。 他们会以各种理由抨击。 王翦和巴氏也有些交情。 伐楚的时候,巴氏族兵也在他麾下。主要就是负责操控楼船,为前线源源不绝的运粮。 这事看起来很容易。 实则还是会遭到袭击。 就如隗状之子,就被楚人袭击。损失二十余艘大船,足足上万石粮食。官爵被一撸到底,贬为士卒。隗状免相告老后,才被重新提拔为函谷都尉。 王翦先一步而行。 头戴紫玉冠,金印紫绶。 冠带整齐,玄端素裳。 沿着白玉台阶,一步步向上。 他虽然辞官告老,可皇帝寿宴自然也要来庆贺,为此还专门准备了些贺礼。只是贺礼都已转交给奉常,由专门的人检查,防止私藏暗器。当需要献礼时,再由专门的谒者带进殿内。 这里面可都是学问。 越是大国,越会注重细节。 一丝一毫,都绝不能出错! “武成侯!” 王翦轻笑着点头。 身后还跟着王贲和王离。 目前王氏双侯都已急流勇退。 但王氏在朝堂影响力依旧不差。 长子王戊担任奉常! 三子王勇出任治粟内史! 大孙王离则为中郎将,宿卫宫中。去年西巡,他有幸统领郎官负责开路,还得到秦始皇的称赞,说他有王翦之勇。 “诸位有礼。”王翦笑着点头,一一打招呼,感慨道:“想不到老朽都已辞官告老,还能参加这生辰宴。” “陛下可一直挂念君侯。” “君侯有功于秦,自当如此。” 群臣皆是纷纷出言恭维。 王翦虽居高位,但和各家关系都还行。昔日作为最高统帅,很多宗族都有子弟曾为王翦的部将。有的人还会给王翦送礼,希望能得到些照顾。比如往后压些,别领兵冲在最前面。 主要是王翦为人和善,从不与人为敌。得罪人的事,他从来不干,更加不会居功自傲。明明有着极高的权势地位,却是急流勇退辞官告老。况且王翦战功赫赫,对于这样位智勇双全的猛将,自然是都很敬重。 哪怕是些博士,也都很客气。 毕竟王翦和他们并无利益冲突。 “诸位来的倒是挺早的。” “老朽听说有坠星……” “此事是真的吗?” 王翦环顾众人。 谣言早早就传至频阳。 天降坠星,刚好砸进丞相府。 有的说只是小的碎石,啥事没有。 还有的说公孙劫被砸伤了。 更有甚者说是已经奄奄一息。 一个个都是言之凿凿。 好像是亲眼瞧见的。 王翦无奈只得派人询问。 后来才知道,公孙劫啥事没有…… 至于坠星更是无稽之谈。 完全就是场误会。 待宴席这日就会知道。 “咸阳城内谣言四起。”李斯冷峻开口,“斯抓了好几人讥诽丞相的。实际上丞相什么事都没有,坠星也是假的。” “丞相有没有事不清楚,但这坠星千真万确!”淳于越看着李斯,冷然道:“不仅是老夫,就连太史令也都很确定。老夫愿用五百亩良田为赌注,绝对是有坠星落于丞相府!” “好,本相就和你赌了。” 公孙劫的声音骤然响起。 所有人同时转身看了过去。 第89章 秦颂,千秋万世岁岁不休! 公孙劫冠带齐全。 笑意盈盈的看着淳于越。 “若真是坠星,本相赠你千亩良田!” “反之,你给本相五百亩就行。” “淳于博士,你可敢与本相对赌?” 叔孙通则是狡黠一笑。 他没有亲自出面顶撞。 而是悄然走至淳于越身旁。 “淳于博士,别怕丞相!” “精神点,别丢份!” “好歹也是自鲁地来的大儒!” “有何不敢?!”淳于越的头也是相当铁,冷然道:“只不过,这坠星真假又该由谁定夺?太史令可是亲自佐证,认定就是坠星。” “今晚子时前,本相定会让足下心服口服。” 公孙劫目光落于胡毋敬身上。 这老头还真是不靠谱。 这赌约就是白捡钱。 因为出题的人就是他! 他能不知道是什么答案吗? 李斯捋着山羊胡,似笑非笑。他虽然没有和公孙劫同时侍奉荀子,可后来针对性的收集了很多情报。当初公孙劫是赵国相邦,是秦国的仇敌,所以对其很了解。 入秦后,他们同朝为官。 他对公孙劫也算是了解。 公孙劫可没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但凡他决定要做的事,必然是有十足的把握。他不是不懂权谋诡计,只是不屑于用而已。 很多时候,他们都要戴着面具。 谨小慎微,考虑人情世故。 可公孙劫压根不需要。 他就是秦国最有权势的人! 并且得到始皇帝的无条件支持。 这就是所谓的一力降十会。 在绝对的权力下,他们能如何? “好!” 淳于越毫不畏惧。 坚定点头。 他同样是看向胡毋敬。 当时他也在太史府的观星台上,亲眼看着坠星落下。那团火球在夜晚无比显眼,绝不会有假。当时很多太史官都很确定,绝对就是坠星。 难不成他们都错了? 公孙劫说不准就是想诈他! 良田方面倒是无所谓。 关键是牵扯到脸面! 正所谓人争一口气。 淳于越岂会认怂? “呵……” 姚贾在旁轻笑。 只觉得淳于越是不自量力。 公孙劫是何许人也? 他是不世出的奇才! 精通百家,长于数术。 他又岂会错呢? “入殿——” 谒者尖锐的通传声响起。 公孙劫整理好衣冠,率先进门。他享有剑履上殿的特权,所以就这么走进殿内。大步流星的走至右侧首座,其余朝公的座次则有所改变,在礼官的安排下各自入座。 这是张苍帮着制定的规矩。 秦始皇寿宴,就有些类似是家宴。公子都是亲人,而朝臣则为家臣。所以公子肯定要排在前面,就直接以长幼排好,只不过公孙劫位居右侧首位而已。 “先生。” 公子高抬手作揖。 公孙劫轻笑着点头。 这小子是秦国的仲公子。 有些人就喜欢称政哥为【赵政】,那按他们的说法,这小子就该叫【赵高】。唔,也就是刚好和赵高同名同氏。 公子高重感情,也很受宠。每年都会赏些财帛宝马,并且已经和冯氏定下婚事。单论支持者来说,其实不比扶苏差多少。他这段时间也都在积极表现,经常帮着处理朝政。 扶苏位居左侧首位。 将闾就坐在他的身旁。 就这么看着公子高谈笑风生。 只觉得这幕有些刺痛。 公孙劫则是抬头看向前方。 张苍正在帮着安排座次。 王戊同样也没闲着。 婢女们先送上来美酒。 还有三种不同的酱料。 随着谒者通传,张苍当即挥手,所有婢女皆是自觉退至后方。为了筹备这场宴席,张苍都留在宫中忙活数日。协助王戊多次排练,确保不会出错。 “陛下至——” 通传声不断接力。 左右两侧宫门皆是合上。 最中间的帝门则被打开。 先一步进门的是八名武士。 他们身强力壮,以肩膀扛着帝辇。秦始皇就正坐在其中,此刻只着袀玄,腰佩太阿。 帝辇最后停于陛下。 秦始皇一步步走上台阶。 正坐于帝榻,目光环视群臣。 公孙劫心领神会,率先起身。所有人动作是整齐划一,齐刷刷的行至中间。 “臣等拜见陛下!” “陛下万年,大秦万年!” “为陛下贺,为大秦贺!” “诸卿免礼,坐。” 秦始皇轻轻点头。 因为是寿宴,很多流程都有不同。 王戊站在最中间,大手一挥。 “献——礼——乐——” 太乐令趋步走出。 指挥着宫廷乐师各自就坐。 礼乐讲究个金石为主,八音相协。主要就是突出个大气恢弘,就有点类似国家合唱团,往往都是各种高音。 钟声率先响起。 各种乐器随后附和。 乐曲洪亮恢弘,曲调悠扬。 群臣皆是附和而歌。 “千秋万岁,始自皇帝!” “永存万世,岁岁不休!” “皇帝之功,勤劳本事。” “上农除末,黔首是富。” “……” “人迹所至,无不臣者。” “德兼三皇,功盖五帝。” “莫不受德,各安其宇!” “……” 曲子结束。 太乐令缓步走出。 用着极其高亢的嗓音开口。 “乐——毕——” “陛下万年,大秦万年!” “陛下万年,大秦万年!” “……” 秦始皇轻轻颔首。 而后抬手举起酒樽。 “今日为朕寿宴。” “诸位皆是我大秦社稷之臣,劳苦功高,当共饮此樽!” “谢陛下!” 公孙劫举杯抬袖。 一饮而尽。 婢女们则拎着食盒上菜。 现在正值冬季,想要吃些热食就得用些手段。这些食客也都是特制的,在最下面层有沸水,能确保菜肴上桌都是热的。自庖厨至章台宫,沿路有千余护卫,确保菜肴从出锅到他们桌上都无人下毒。 菜肴是有荤有素。 水煮葵菜。 冬笋炒菌菇。 捣珍、烤羊、蒸鱼…… 总共十二道菜,几乎全都是肉菜。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是应有尽有。包括此前在公孙劫府上出现过的茶叶炒虾仁,这回也能上桌。 现在宫中也有了炒菜,只是厨艺稍微差些。就包括这道虾仁,口感上就不太行。不够鲜嫩,反而有些柴,显然是炒老了。 唔……可能和厨艺也无关。 主要是得炒熟啊! 此次来赴宴的都是顶尖勋贵。 所以绝不能吃出任何问题! 公孙劫最喜欢的还是油炸鸡。 不远处的张苍顺势朝他丢来个眼神。 这些菜肴可都是他指点的! 第90章 御食炒菜,廷宴 张苍此刻是无比自信。 论才能,很多人都比他厉害。 可要论吃,他也就比公孙劫稍逊一筹。他平时都是在侯府蹭吃蹭喝,有什么好吃的,他都是最先知道的。所以这回寿宴的菜肴,都是由他亲自制定,每道菜也都有讲究。 他还专门取了名字。 像什么金玉满堂,万寿无疆。 这道油炸鸡则被他取名为浴火凤鸟,油用的是牛油和茶油混合而成。鸡块先经过盐巴麻椒腌制,面粉加上鸡蛋调稀。油炸前先将鸡块在面粉里面浸泡,而后高温油炸。 这年头的油脂很珍贵。 所以炸鸡是相当受欢迎。 就比如说将闾,顾不得烫就大口大口咀嚼着。哪怕有些碎屑掉在桌上,他照旧是不放过。 就连秦始皇都很喜欢。 接连吃了两块。 “太宰,这道菜是什么?” “名为浴火凤鸟。”太宰抬起手来,“是用热油炸成,外酥里嫩。” “哈哈,赏!” 秦始皇爽朗笑着。 此刻是相当的满意。 凤鸟是楚国的图腾。 这道菜显然也是用心了。 将闾咂吧着嘴,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眼巴巴的环顾左右,这回扶苏可学精了,早早就把炸鸡给啃了。 秦始皇无奈摇头。 “太宰。” “臣在。” “再去准备些浴火凤鸟。” “臣遵制!” 太宰抬手应下。 淳于越则是眉头微蹙。 他对这些菜肴就有些不满。 倒不是口味,毕竟确实好吃。 但按周礼来说,就该上天子八珍。就算要有变动,也该是由他们负责制定。毕竟这都是关乎到礼乐,就属于他们儒家的活。可偏偏被张苍抢去,和他们都没关系,他心里头自然是有诸多不满。 只是联想到秦始皇前几日的警告,加上今天又是寿宴,他也只能忍下来。而后抬头看向最前面的公孙劫,则是细嚼慢咽,与皇帝谈笑风生闲聊。 “丞相,前几日是有坠星吗?” “没有的事。”公孙劫面露无奈,放下筷子道:“臣也没想到,竟会有这么多的传言。黔首是人云亦云,三人成虎。还有的说臣被坠星砸伤,皆是愚人的无稽之谈。” 说话间,他还特地看向淳于越。 后者被气的脸色涨红。 可却只能灌下一大口美酒。 “哈哈,丞相没事就好。” 秦始皇笑着点头。 其实他早早就派人问过了。 但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也不清楚。公孙劫对此是讳莫如深,谁都不说。 油炸鸡再次送上。 将闾是满脸激动,大快朵颐。百官们吃的也都很开心,有的吃的胡须上都是油渣。 “诸卿以为菜肴如何?” “禀上,这茶叶炒虾仁当真是让人回味无穷。还有这道欲火凤鸟,同样也是无比美味。” “自丞相归秦后,吾等吃的都更好了。先前几乎都是水煮菜,前几日老臣也让人打了口铁锅,比先前可香的多。” “哈哈哈……还真是公孙丞相的功劳!” 公孙劫则是笑着点头。 现在秦国的产铁量激增,搞些铁锅还是比较容易的。质量肯定达不到钢材的地步,但用来炒菜还是够用的。 先前各地都是以水煮菜为主,所以家家户户都会有独门酱料。有些酱料更是让人汗颜,比如蚂蚁酱、青蛙酱。 炒菜对勋贵而言并非难事,像现在最常用的就是动物油,比如猪油、羊油和牛油。只不过就目前的发展水平来说,炒菜注定只会流行于勋贵圈。 冯去疾捋着胡须,菜肴几乎都已吃完。他平时饭量其实没这么大,但今日菜肴每道都很美味,着实让他大开眼界。 他这人是属于比较守旧的,并不是很喜欢尝试新鲜事物,而且对吃喝没太大追求。只是今日尝到这炒菜后,他就觉得确实不错,回去也可让人打两口铁锅。 “正所谓钟鸣鼎食,目前诸公家中皆有铜制的温鼎。”公孙劫看向他们,开口道:“但据我所知,其实这铜器少用来吃喝的好。吃的太多,对身体并无好处。” “哦?丞相这是何意?” 秦始皇都来了兴致。 朝公们也都很好奇。 难不成公孙劫是想推销铁器? 只不过这都是传统,他们都已习惯。 “我也是偶有耳闻,说是这铜器较软。在烹煮过程中,很容易会有碎屑混进饭食菜肴内,对身体不好。” 公孙劫这事也是听说的。 说是用铜器容易重金属中毒。 用铁锅还能补充人体所需的铁。 具体是什么原理,他也记不得了。公孙劫此前在赵国时,就鲜少用铜制的温鼎,而是用寻常百姓家中的陶器。 公孙劫此前不说,也是没什么必要。就拿政哥来说,他的碗是用玉做的,筷子是象牙做的,杯子是犀角。就这些搁后世,估摸着能判个无期…… 现在就当是给铁器铺路。 “此事又是荀子说的?” 王翦忍不住出言询问。 一道道眼神皆是看了过来。 公孙劫则笑着摆手,淡然道:“这些都是我的经验之谈,和先师并无瓜葛。诸公若是信我的话,以后就少用。若是不信,那就当本相酒后胡言。” “太宰。” “臣在。” “听丞相的。” 秦始皇面带微笑。 只要是公孙劫说的,他就信! 李斯不知为何则松了口气。 他还真以为又是荀子说的。 寻思着回去以后就换了。 公孙劫犯不着为此骗他们。 本身就只是桩小事而已。 君臣是觥筹交错,酒过三巡。菜肴则是都被婢女端下,而是换上了茶水。现在宫中的茶叶还是比较多的,因为这东西秦始皇相当喜欢。 每天早起肯定是要来一杯的。 晚上处理政务,也会喝上一些。 公孙劫特地提醒过他,很多事都是过犹不及。茶叶虽然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却也不能完全当水喝。而且茶叶和某些吃的有冲突,还需要留意。 经眼神示意。 王戊缓步走了出来。 他面向群臣,朗声开口。 “陛下寿宴,群臣献礼——” 扶苏抬起头来。 在诸公子的注视下,率先走出。 这也是提前安排好的流程。 最先献礼的就是公子! 第91章 献礼,江山社稷图! 扶苏朝着公孙劫看了眼。 公子们皆是走出。 数名礼官横抱着帛图。 “儿为父亲寿宴贺!” “所献名为江山社稷图。” “是吾等兄弟协力完成!” 扶苏说着拍了拍手。 礼官们心领神会。 帛图于陛下展开。 向着远处如红毯铺出去。 帛图宽六尺,长有十余丈! 秦始皇站起身来。 百官紧随其后。 这副水墨画略施丹青,韵味十足。自西向东,景色连绵不绝。最外侧的就是万里长城,有披甲锐士戍守,也有竖立着的玄鸟王旗。 有绵延如黑龙的大江。 有波澜壮阔的德水! 昆仑山脉透着神秘。 秦岭绵延数里。 还有五岭耸立于南。 崤山往东的山水只着淡墨,远山如黛,近水含烟。白烟袅袅,与山林融为一体。沿途也有很多标志性建筑,将天下之窗皆是囊括其中。 在邯郸,赵迁跪地乞降。 在大梁,魏假乞降。 在辽东,燕王喜杀太子丹! 在寝丘,秦楚百万大军决战! …… 自西向东,逐步展开。 山脉层峦叠嶂,如巨龙蜿蜒。 并且还蕴藏着四季变化。 帛图时空交融,蕴藏无数变化。虽说笔法上粗糙了些,可这份心意却是实打实的。质量是不够,但却是以数量取胜。 画卷最后面则有小篆而书的秦颂,笔迹苍劲有力,入木三分。很明显是出自扶苏的手笔,不少朝臣都能认出来。 公孙劫背着手微笑。 总算扶苏没辜负他的心意。 这幅画论笔法神韵,肯定是远远不够的。但胜在是公子公主协力完成,并且是由扶苏这位长公子亲自安排。国家继承人需要能服众,并且得到宗室子弟的支持。 父母往往会根据自身经验,对子女有不同的期许。秦始皇看惯了宗室斗争,让国家从繁荣走向衰弱。所以对待继承人,必须慎之又慎,绝不允许有失。 扶苏这回就做的很好。 不仅是表达了自己的心意。 还能让诸公子都服众! 国家君主很多时候都无需亲力亲为,更重要的是知人善用。就像论打仗,秦始皇肯定不及王翦这位名将,可他只要用好王翦就是合格的。 这也是法家所倡导的,是谓使鸡司夜,令狸执鼠,皆用其能,上乃无事。看起来好像很容易,但能做到这些的已经属于是明君的范畴。 就拿赵国来说,赵迁就属于是一手的天胡。武有李牧、司马尚等将领,赵国边骑更是天下闻名。文有公孙劫,一人就能抵一国。 可结果呢? 废黜公孙劫,暗杀李牧! 亲手把赵国双璧给毁了。 类似的操作还有很多。 扶苏这回看起来只是桩小事,可见微知著,也算是间接展现出自身的领导才能。毕竟如此短的时间内,要想画出这幅江山社稷图,可不是件容易事。 这不仅仅是关乎到画术。 还要合理分配任务。 让公子公主都参与其中。 扶苏站在最前面,朗声介绍道:“这幅江山社稷图,囊括我大秦疆土、诸夏九州。地东至海暨朝鲜,西至临洮、羌中,南至北向户,北据河为塞,并阴山至辽东!” “臣等为陛下贺,为大秦贺!” 言罢,扶苏再次长拜。 秦始皇难得点头。 对扶苏的表现甚为满意。 “善,皆有赏!” “谢陛下!” 诸公子皆是长拜,各自入座。 唯独只有公子高留在原地。 “高,你还有事?” “禀父亲,儿以为此份礼物还不足以表达心意。”公子高抬手作揖,轻声道:“儿知父亲喜好六博,故用象牙打造了副棋子,还望父亲喜欢。” “……” “……” “……” 一道道眼神同时看了过去。 将闾气的更是要起身怒斥。 只不过被扶苏拉住。 尼玛?! 公子高这是什么意思? 刻意表现? 拉踩其余公子? 如此做法,实在是令人不耻。 秦始皇面色微变。 他自然也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但还是轻轻点头。 “可,你也有心了。” “父亲寿宴,儿自当如此!” 公子高抬手长拜。 直接行最高规格的九拜大礼。 百官面面相觑。 一切皆在不言中。 看来公子高是想动一动。 只是如此刻意表现,不太合适。 当时他们都嚷嚷着不知送什么寿礼,扶苏作为长兄,就提议同绘江山社稷图。以共同的名义,献上寿礼。那时的他们可是都同意的,就连公子高也不例外。 可现在又送贺礼? 这不就是背刺吗? 就相当于是教师节了,家长们都想不到送什么礼。后来有家长提议,就用班费买束花意思下,大家伙都同意了。结果花送完了,又有家长偷摸送几张购物卡…… 秦始皇拂袖挥手。 “退下吧。” “谢父亲!” 公子高抬手应下。 他就坐在公孙劫身旁。 依旧是副满脸无辜的模样。 好似做了件理所应当的事。 现在秦始皇还未立太子。 也就是说所有人都有机会。 他作为仲公子,很受皇帝喜欢,并且是顺利娶了冯氏女。入则赐食,出则乘舆。御府丝帛,中厩宝马……从来就没少过。当初扶苏表现不佳,秦始皇有意栽培公子高,对他是相当偏爱。 他距离权力巅峰就只有一步! 试问,他怎么不想进步呢? 皇权斗争素来是你死我活。 别说兄弟,就是父子都有对砍的! 扶苏哪怕现在是太子,只要他一日没继承皇位,那他们就都有机会。毕竟诸侯国可没少废太子,真正凭太子身份继位的更是极少数。 别人怎么想,公子高是不管的。反正他有冯氏的支持,同样是想争一争。就算这波有些不择手段,他也不在意。因为国君就没几个是纯粹的好人,这也是秦始皇教给他们的,绝私情壮公门。只要能达到目的,就算手段卑劣些也无妨。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扶苏遥望公子高。 两人目光对视,互不退让。 王戊则是缓步走上前来。 “臣民献礼!” 这时候巴清缓步走上前来。 献礼顺序也是有所改变。 地位是从低到高开始献礼。 放眼朝堂,最低的自然是巴清等豪商。 第92章 草原狗大户,乌倮! 巴清依旧是拄着蛇杖。 趋步行至前方。 最后朝着秦始皇长拜。 “蛮夷大长老夫臣清,拜见大秦始皇帝。为陛下贺,为大秦贺。清为巴地夷人,幸得陛下恩赏为贞妇,享封君礼遇。此次陛下寿宴,清献粮廿万石,大船三百艘,还望陛下勿要嫌弃。” “善!” 秦始皇轻轻点头。 巴清还算是个体面人。 她以廪君为誓,效忠秦国。通过包商,得到茶叶十年的经销权。最多三年,巴蜀茶叶就能运至咸阳。此外巴氏只是获得经销权,并不代表能免去关税。说直白点,大头都让秦国赚走了,巴氏就是苦工。 就这也不少了。 茶叶将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利润甚至能超过柘糖! 目前已经在勋贵圈里面流行。 甚至在逐步向关外推行。 所以,巴清也相当识趣。 此次寿宴献上厚礼! 二十万石粮食,价值600万钱! 三百艘大船,价值近千万! 这回算是把巴氏家底都掏出来了。 巴清虽是妇人,却有着极其敏锐的政治嗅觉。能在这位置上的,不论男女都不简单。巴清知道秦国即将南征,目前急缺的就是粮草和楼船,所以就献上船粮。 届时大船就听从调动,运粮后就停靠在港口。秦国打通灵渠后,就能动用船只运兵运粮。而且西瓯常年有洪涝,动辄就会化作泽国,楼船也能用得上。 “贞妇有心了。” “来人,赐酒!” “谢陛下!” 巴清抬手行礼。 恭敬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秦始皇面色如常。 他封巴清为贞妇,不仅是有其政治用意,同时也是对赵姬的强力反击。巴清的夫君同样早亡,可她却能撑起宗族,守住家财,并且让巴氏再次伟大。 这都是他敬重的原因。 当然不仅仅只是巴氏。 还有来自北方乌氏的倮君! “臣倮,拜见陛下!” “陛下万年,大秦万年!” 头顶银质鹰冠的中年人,缓步走出。他的皮肤较为粗糙,显然是常年风吹日晒,服饰上则与秦俗相同,皆是右衽。 这位就是秦国大名鼎鼎的乌倮! 号称头顶一块布,草原我最富! 其家产极可能还在巴氏之上! 即便是公孙劫都忍不住打量。 乌倮严格来说并非是秦人,而是戎人,是北地郡乌氏县人。其祖上在泾水源头,乃是戎狄部落,名为【乌氏】,臣服于义渠。至昭王时,秦灭义渠,并且在鸡头山这块地方设乌氏县,至此是真正的归属秦国。 秦始皇此次西巡,就特地在鸡头山附近停留。并且是召见乌倮,令其享封君礼遇,在见到郡县长吏时都无需行礼。据说乌倮拥有牛羊战马十余万头。因为无法数清,只能用山谷衡量。 乌倮发家的路子并不复杂。 本质是抱上秦国这条大粗腿。 秦国素来重视牛马,而乌倮就投其所好,做起了绢马贸易。他将牛马牲畜运送至秦国,换取海量的珠玉绢帛。而后再转卖给羌胡戎王,对方往往以十倍的利益而偿。 得到牲畜后,他再继续转卖给秦国。然后继续换取珠玉绢帛,运至草原贩卖……通过此法是获利甚多! 秦国对外战争需要战马。 对内耕作也离不开壮牛。 所以对乌倮也开了很多后门。 若是他需要的,就会优先保障。 另外,乌倮还属于是秦国的间客。他这些年在北方草原奔走各地,暗中绘制地图,标注水源和胡戎主力的迁徙路线。 论家产,乌氏和巴氏都超过了万万钱。但要是论地位,乌氏远胜巴氏。因为秦国对外需要有个倒爷,换别人来都不好使,那些胡戎就认乌倮这张脸。 “倮为粗鄙戎人,有幸参加陛下寿宴。准备的不是很充分,故献战马五百匹,壮牛千头,羊三千只!还望陛下勿要嫌弃!” 刹那间,哗然声一片。 就连公孙劫都为之咋舌。 这家伙不愧是草原狗大户! 简直肥得流油! 战马五百匹,值五百万钱。 牛羊加起来得超过千五百万钱。 这份贺礼起码得要两千万钱! 千万别嫌贵,想买都未必能买到。不论何时,这种大宗买卖都是要有人脉有关系的。特别是战马,胡戎都管控的死死的。足足五百匹,已是极其难得。 乌倮的身份很尴尬。 法理上说,他就是秦人。 但他又是在草原,成天和胡戎打交道。相当于在秦和胡戎中间,起到个调和的作用。双方都很默契的不说破,但乌倮也不能做的太过。要是送个几千匹马过去,以后生意还做不做了? 所以就得细水长流。 隔三差五送些给秦国。 数量少点,就没这么大反应。 至于牛羊则是无所谓的。 公孙劫双眼微眯。 他和乌倮倒没什么交集。 只是偶尔在文书上瞧见。 对于这样识时务的人,自然要用。包括以后茶马之路,同样需要乌倮这样吃得开的胡商。 “善,赐酒!” “谢陛下!” 乌倮识趣退下。 同时和公孙劫对视了眼。 两人相隔百步,举酒示意。 乌倮自然也知道这位权势通天的公孙丞相,是当今秦皇帝的至交。在他看来,秦皇帝是出了名的断情绝爱。因为不断被背叛,他性格多疑,不信任何人。 就说他自个虽说享封君礼遇,可秦始皇在他身边安插了不少眼线。明面上是赏赐给他的奴仆婢女,可实际上呢? 他有任何事,秦始皇都会知晓。 这种不信任是对所有人。 唯独公孙劫例外…… 自他入秦起,恩赏不绝。 对公孙劫是无条件的支持信任。 所以,万万不能得罪公孙劫! 只可惜他回来的晚些,毕竟要准备这么多的牛羊牲畜,没能参加公孙劫的生辰宴。但乌倮知道,以后还要经常打交道。听说还搞出来什么柘糖,他也很想分杯羹。 现在就属于是百年未有的大变局,只要能把握住机会,起码够几代的挥霍。乌倮一直都很看的清自个,他能繁荣富贵全靠秦国。 他是位比封君。 可这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皇帝寿宴,你不得好好表示? 这笔保护费,必须得出! 第93章 群臣献礼,五谷! 王戊上前继续指挥。 关内豪户各自献礼。 卓氏献上辆等比例还原的铁制马车,造型古朴精美。倒不是天子车驾,而是较为独特的驷马大车。 田氏献上纯金打造的雕像! 主要还是玉璧、鼎炉、漆器、金器……他们虽没乌氏或巴氏这么富裕,但贺礼价值还算高的,起码价值十来万钱。毕竟能来赴宴的都是富户中的富户,这点钱还是能拿出来的。 外客来的都不多。 很多都是诸侯贵胄。 秦始皇对他们是予以优待。 只是全都迁至关内,变相监禁。 这回邀请他们,就是来收保护费的。同时也是变相的炫耀,是胜利者对失败者的施舍。秦始皇就问了田氏宗长,颇思临淄否? 对曰:此间乐,不思临淄! 外宾结束后,就轮到博士献礼。他们这些人就属于是没什么油水的,送的也都很寒酸。无非是什么竹简铜鼎,亦或是什么骨笛陶器。 每件寿礼都说的很玄乎,比如说有支骨笛出自贾湖,就说是出自五千年前,甚至远在三皇五帝之前。 礼物基本都是如此。 反正肯定值不了多少钱。 这些博士也没这么多闲钱。 他们属于是吃不饱,但也饿不死。各种买卖轮不到他们,只能靠束脩赚点外快。比黔首日子是要好过,但他们压力也很大。毕竟岁秩就这么点,田宅也没多少,能想法子送上寿礼就不错了。 而后就轮到郎官。 郎官们则要富裕些。 毕竟宿卫宫中,赏赐也多。 送的东西也要更加值钱些。 比如熊掌,象牙,犀角…… 亦或者是直接上的野兽。 甚至还有来自秦岭的猴子。 因为这年头的猩唇也是道美食。 还有就是更为常见的玉器。 这些都没什么新鲜感。 秦始皇甚至都打起了哈欠。 再然后就是九卿级别的献礼。 李斯是最先登场。 他缓步走出,抬手道:“臣所献的是以蓝田美玉制成的竹简,玉简以隶书刻有些秦律。自商君始,吾秦就以律法治天下。是谓以法为教,以吏为师。玉简能够久存,纵然千百年后依旧完好如初。象征我大秦和律法,必将千秋万世、岁岁不休!臣为陛下贺,为大秦贺!” “哈哈哈,好!” 秦始皇爽朗大笑。 爱不释手的翻看着玉简。 用的是比较贵的蓝田美玉。 做工极其精美,棱角细节都处理的极好。以较粗的金线串起来,在烛火下熠熠生辉。玉简上刻着很多秦律,每条都能彰显出秦法的特点。 “廷尉有心了。” “来人,赐酒!” “谢陛下!” 秦始皇微笑抬手。 这份礼物是深得他心。 当初他提拔李斯,可不仅仅是吕不韦举荐,更因为李斯还是公孙劫的师兄。只可惜提拔为郎官后,才知道他们俩并非是同期弟子。 但后来,李斯的能力也是得到展现。这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能人。李斯也从未遮掩过他入秦目的,就是为了位居高位、飞黄腾达! 李斯能力就不提了。 关键是他很会做人。 所言所为甚得帝心! 这些年来也经常干些脏活。 其余人同样是不甘示弱。 献上的寿礼都有其深意。 比如王翦,送上六只活灵活现的铜鹤。这六只鹤自然就代表六国,其实也是歌功颂德。秦始皇自然也很喜欢,同样是赐酒称颂。 还有玲珑剔透,极其精美的玉鼎。上面绘刻有诸多瑞兽云纹,还有灭六国的记载,同样是有其心意。 另外就是纯金打造的橐他,也就是后世的骆驼。这玩意儿目前属于是异兽,在北方胡戎的数量都不多。 公孙劫始终是静静等待。 看着他们送的礼物,也很诧异。他是去参观过后世的兵马俑,记得后世就曾出土过这些文物。就比如说这金骆驼,号称是国内现存最早的单体金质骆驼器物。 这些礼物是各有特点。 也都有其用意。 秦始皇还算是都满意。 目光则落在了公孙劫身上。 这事也是他特意安排的。 让公孙劫最后献礼。 为这场寿宴做个完美收官。 公孙劫微笑着缓步走了出来。 “臣为陛下贺,为大秦贺!” “陛下寿宴,臣准备了两份贺礼。” 公孙劫拍了拍手。 谒者趋步走进殿内。 公孙劫则将木盒接了过来,缓缓将其打开。 “嗯?!” 群臣皆是满脸好奇。 他们纷纷凑上前来。 也都很想知道送的什么。 毕竟公孙劫可是备受宠信。 “这……这是?” “这是五谷。”公孙劫面露微笑,介绍道:“分别是稻、黍、稷、麦、菽。稻是出自楚地,是亩产最高的粮种。据说,一亩地能出两石半的稻米。其余粮食,也皆是如此。” “五谷吗?” 秦始皇则看着面前的木盒。 五谷颜色分明。 就犹如件艺术品。 五谷自周礼起,就有不同的定义。比如《周礼》将麻引入其中,去掉稻。毕竟水稻主要是耕种于南方,对于雄踞中原的周王朝而言,还是以粟黍为主。 但现在秦国吞并天下,南北皆为秦土郡县。所以公孙劫前年就谏言秦始皇,颁布诏令,重新定义秦国的五谷。 “正所谓民以食为天,这五谷虽小,却关乎到秦国耕战制。”公孙劫缓缓阐述道:“农事为国之根基,更是重中之重。臣献上五谷,盖因秦有天下,囊括五谷之地。也望陛下、朝公,勿忘农事!” “善!” 秦始皇满意点头。 无比郑重的将木盒收起。 对他而言,这份礼物就很不错。虽然不值钱,却蕴藏着深意。一方面是为秦歌功颂德,掌握五谷之地。另外方面则是提醒他勿忘农事,要继续推行农桑。 没办法…… 老祖宗也爱做阅读理解。 公孙劫背着手,神色如常。这份礼物是他亲手准备的,每一粒米都是他精挑细选的,作为种粮都很合适。也是希望秦国不要忘本,始终挂念农桑。 “那丞相的第二份贺礼是什么?” 张苍是相当会捧哏。 看着公孙劫,当众询问。 “后面这份礼物比较独特,还关乎到臣与淳于博士的赌注。所以臣斗胆请陛下和朝公,共同出宫一观!” 第94章 凡日月所照,皆为秦土! 赌约? 淳于越眉头紧蹙。 好好好! 他还真想知道,公孙劫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寿礼还和坠星有关? 难不成你公孙劫能手搓坠星?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赌约?” “什么赌约?” 秦始皇不解的看向他们。 公孙劫拂袖背手,解释道:“淳于博士认为那晚有坠星落于侯府,臣依实直言,告诉他并非是坠星。如果是坠星,臣就赠其千亩良田;如果不是,那淳于博士就赠臣五百亩良田就行。” “嗯?此事又当如何证明?” 秦始皇皱起眉头。 他自然是相信公孙劫的。 可这事想证明太过困难。 就以秦国律令而言,也是证有不证无。要证明罪人犯罪,而不是要罪人说自己没犯罪。 要证明有坠星很容易。 只要拿出坠落的陨星和人证就行。 可要证明没有就难搞了。 这也是淳于越敢赌的原因。 况且,这和寿礼有何关系? 难道公孙劫能再落一次坠星? 这想想就感觉不太现实。 “陛下出宫一观就知。” 公孙劫依旧没有直言。 立于宫殿中间,抬手示意。 秦始皇当即起身。 “好!” “那诸卿随朕出章台。” 秦始皇没有多想,当即起身。 公孙劫既然如此有自信,那自然有其道理。他们也许无法理解,但公孙劫必能做到。就如当初利用水流带动木轮,做出水碓水车。若非亲眼所见,恐怕很多人都不会相信。 秦始皇率先走在最前面。 公孙劫紧随其后。 其余人分左右跟随。 始终都保持着丈许长的距离。 待走出宫门。 外面挂着很多灯笼。 四周卫士皆举着火把。 还有燃烧着的火盆。 明月当空,犹如圆盘。 秦始皇环顾左右。 却未看到什么新奇的玩意儿。 “丞相,吾等都已出宫。”淳于越缓步走出,还带着几分得意,“敢问丞相,你所谓的寿礼在何处?而且,和坠星又有何关系?” “不必着急。” 公孙劫淡定拂袖。 “臣斗胆召舍人陈平觐见。” “准。” “召陈平……觐见!” “召陈平……觐见!” “……” 卫士们接力高呼。 片刻后,陈平便带人行至高台。 “平拜见陛下!” “陛下万年,大秦万年!” “免。” 秦始皇拂袖轻挥。 目光则落在后面。 是种极其独特的纸质灯笼,立起来足有丈许高,里面则以竹为骨支撑。 “这是何物?” “云灯。”公孙劫走上前来,介绍道:“也可称其为天灯,能上达天听。若是有心愿的,可将心愿写在灯面上。待其放飞后,或许就能心想事成。” “嗯?” 秦始皇不明所以。 他走上前来。 借助火光,能看到云灯上面确实以小篆写有很多字。 “千秋万岁,始自皇帝!” “永存万世,岁岁不休!” “皇帝之功,勤劳本事。” “上农除末,黔首是富。” “……” 同样是出自《秦颂》。 这类歌功颂德的文章,现在就是秦国的主旋律,能用的地方肯定是要用的。秦始皇本就属于是好大喜功的雄主,对此是相当喜欢。就像现在但凡需要有礼乐的,最先演奏的必定是《秦颂》。 “这天灯除了高些,并无什么稀奇的。”淳于越背着手,极其轻蔑道:“公孙丞相位居百官之首,所献寿礼看来也是平平无奇,甚至还不如先前的五谷,和坠星更是毫无关系。” 秦始皇冷冷瞥了他眼。 淳于越旋即缩了缩脖子。 而公孙劫却是毫不在意。 大部分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把刀横在他们脖子上,那嘴能比铁还要硬。这类人公孙劫也见过很多。要是和他较真,反倒是如他意了。 就拿魏国来说,当初的魏假是牛的很。面对秦使指责,不顾后果的将其给烹杀。可等秦国运作后,魏国被外交孤立。秦军兵临城下,魏假还嚷嚷着要玉石俱焚,死守大梁五年。 可当他们知道,秦国要开凿鸿沟,引大河之水淹大梁后,魏假是彻底怂了。再也不嚷嚷着宁死不降,转头的功夫就出城投降。反倒是一直主张和谈的宁陵君,在魏假投降后,选择了自焚而死。 淳于越也是这类人,所以习惯就好。为这类人生气,那公孙劫早就气死了,只需要用事实打他们的脸就行。 “这云灯是暗合玄机。”公孙劫面露微笑,轻声道:“昔日墨翟斫木为鹞,三年而成,飞一日而败;公输削鹊,飞三日而不落。臣这云灯,就与木鸢类似。” 公孙劫接过旁边的火把。 “请陛下点燃火盆。” “好。” 秦始皇也同样来了兴趣。 他自然是见过木鸢的。 在伐楚时也动用木鸢测风向。 确保李信放火焚营能万无一失。 秦始皇走上前去。 亲自附身将火盆点燃。 所有人皆是蹙眉观看。 这时些许寒风吹来。 云灯是晃晃悠悠,离地而起。在众人的注视下,开始逐步向上升空。全场顿时哗然一片,不知多少人凑上前来。 “诶诶,别挡路啊!” “这云灯飞起来了?!” “快看快看,这都飞了三丈高!”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丞相还懂术法?” “……” 秦始皇呆呆的看着云灯。 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往日几乎放弃的长生,好似又在眼前打开了扇新的大门。看着云灯越飞越高,眼眸中的火焰也是愈发旺盛。 公孙劫同样抬头看着。 作为丞相,搞出孔明灯也是很合理的事。当时他在府内做实验,是特地绑了细绳的,就是担心会飞出去。结果等回收的时候打翻了火盆,导致云灯被点燃坠毁。 这回是给政哥过寿。 所以他并没有绑绳。 只是提前通知内史腾,让他注意防火。类似粮仓这种地方,更加要谨慎。至于其他地方,那就只能自求多福了,落到谁家就自认倒霉吧。 “正值陛下寿宴,云灯高升。寓意我大秦必将千秋万世,凡日月所照皆为秦土,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公孙劫率先躬身长拜。 百官皆是一愣。 而后争相作揖附和。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整个咸阳宫皆是万岁之声。 诸多卫士也都跟着附和。 伴随点点火光,不断起伏! 万岁? 秦始皇先是愣了下。 他眺望远处,万岁声不绝。 这一刻,内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第95章 什么,云灯就是坠星? 公孙劫抬起头来。 【万岁】这词在春秋时期已有。 往往是君臣庆贺之词。 昔日冯谖焚孟尝君债券,左右及民皆呼万岁。蔺相如带着和氏璧面见秦王,左右同样是皆呼万岁。 至于现在这种【三呼万岁】的用法,那起码得在汉朝。相传是汉武帝封禅时,山中传来三次万岁呼声,所以又有山呼万岁的说法。此事被视作祥瑞,后逐步演变为宫廷礼仪。 公孙劫就是结合云灯来了一波。 “哈哈哈——好!” “公孙丞相所献寿礼甚好!” “这云灯当真是巧夺天工!” 秦始皇满脸笑容。 这份寿礼当属今日之最! 公孙劫面露微笑,指着越飞越高的云灯,“敢问太史令,当日你看到的坠星,是否就是此物?” “这……” 胡毋敬老脸顿时涨红。 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那天晚上相隔较远,看起来确实很像坠星。但有一点,坠落速度很慢。就正常坠星来说,往往都是顷刻消失,想要看到就需要些运气! 那晚坠星就很古怪。 坠落速度相当慢。 在夜空中无比显眼。 他能够清晰看到降落过程。 现在看着越飞越高的云灯,心里头其实已经有了答案。就表现来看,的确是更像云灯…… “可那晚坠星是落地的!” 淳于越就属于是死鸭子嘴硬。 陈平则缓步向前,抬手解释道:“那晚丞相是在做试验,所以云灯绑了根绳子,就如同是木鸢。等收回时却不慎打翻火盆,导致整个云灯被点燃。此事蓝田考工室令章邯,乃至府中家臣都能佐证。若博士不信,大可再放一盏云灯,再绑根细绳。” “我……” 淳于越还想开口诡辩的。 可胡毋敬却朝着他轻轻摇头。 显然是已经给出了答案。 陈平则轻笑着拍手。 一盏新的云灯被送上。 这盏云灯是备用的。 防止刚才的云灯出什么意外。 公孙劫做事往往都有两手准备,特别是这种正式场合,必须得要有备无患。 “也就是说,那晚坠星是云灯?” “太史令,你这眼神……” 王绾无奈扶额,此刻也是恨铁不成钢,“好歹也确定了再说。这坠星和云灯,难道还能分不清吗?” “那晚……那晚……是真没分清……”胡毋敬也是知道自己犯下大错,赶忙抬手请罪,“臣老眼昏花,错把云灯当坠星,也再无颜面担任太史令,恳请陛下降罪!” “太史令这说的什么话?”公孙劫面露微笑,淡然道:“一时看错而已,不算什么。况且太史令此前也没见过云灯,看错也就看错了。但太史令总得相信本相,本相都再三说了不是坠星,为何你们就偏偏不信呢?” “是是是,丞相说的是……” 胡毋敬苦笑着连连点头。 这事公孙劫还真没毛病。 坠星谣言一出,他们也都派人登门询问。公孙劫虽未露面,却告诉他们压根没坠星这事。后来谣言越传越玄乎,更有甚者是造谣他命垂一线,逼的他只能亲自去坊市转了几圈,证明自己还活着…… 至于不说云灯? 这不是要给个惊喜嘛! 所以这能怪他吗? 根本就怪他们自己! 谁让他们不相信他的? “今日恰逢寿宴,又有丞相求情,朕就不追究你的罪。”秦始皇居高临下的看着胡毋敬,冷冷道:“以后观星就仔细些,勿要闹出此等笑话。只是丞相所造云灯,就闹得民间谣言四起,还说什么天降灾星?现在看来,这明明是我大秦的福星!” “陛下所言甚是!” “臣等附议!” 公孙劫面露微笑,就这么看着淳于越,“淳于博士,本相是否要给你演示下这云灯如何收回?” “不……不……不必了。” 淳于越此刻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公孙劫甚至都没有讥讽他。 可越是如此,他就越憋屈。 如果喷他两句,没准还好受些。 就这么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犹如狸猫捕鼠后的玩弄。 “既是如此,那你与丞相的赌约可就是你输了。淳于博士,你家中总共就只有五百亩良田。怎么,要把家底全赔给公孙丞相?” “愿赌服输,越给了!” 淳于越只得咬牙点头。 他可不会耍赖。 人活一张脸,输了就输了! “那本相就笑纳了。” 公孙劫则没有拒绝。 他当然能不要,然后展现自己的大度,毕竟这五百亩田对他来说真不算什么。可对这些人而言,就得言而有信。有时候越是让步,他们就越得寸进尺,认为你好欺负。 公孙劫没有公报私仇,已是道德模范。况且这事是淳于越挑起的,那他自然要付出应有的代价。就算公孙劫看不上这些良田,他也必须得收下! 看着云灯越飞越远。 秦始皇不由皱起眉头。 “这云灯会坠落吗?” “那肯定会的。” “那得让人盯着粮仓等地。” “臣昨日就已知会过内史。” “是吗?” 秦始皇不由看向叶腾。 “禀上,确有此事。” “哈哈哈,好!” 秦始皇爽朗大笑。 公孙劫一如既往的谨慎。 这些事显然也都有考虑到。 “这云灯还真是巧夺天工!” “就是不知道能否仿造?” “此物简单的很,成本低廉。”公孙劫背着手,微笑道:“只不过放云灯需要小心,否则很容易会失火。” 王翦则始终都没说话。 他就这么抬头看着云灯。 云灯渐渐化作火点。 他眉头紧蹙,而后猛地恍然大悟。 “丞相,这云灯有大用啊!”王翦快步走上前来,难掩激动的神色,赶忙道:“此前我们兵推的时候,就曾提到信息来往会很棘手。岭南山岭极多,以锐骑也难通讯。秦国分兵囤戍,很容易因信息传递而错失战机。现在有了这云灯,若在高处释放云灯,就如长城上的烽火台!” “武成侯果然厉害。”公孙劫笑着点头,“这云灯的确是能用于军事通讯。若是夜晚遇到袭击,就可点燃云灯示警!具体如何使用,也可慢慢研究。甚至能通过不同的颜色,代表不同的信号。六韬中有阴书,这云灯也能研究。” 公孙劫看向王翦。 这位纵横捭阖的老将是真厉害。 能这么快就发现云灯的作用! 第96章 定乾侯,这福星到你家了! 献礼结束。 秦始皇重新坐在帝榻上。 居高临下,环视群臣。 诸多武将皆是跃跃欲试。 目光最后落在公孙劫身上。 此刻心里是无比高兴。 这些年来,他就没办过生辰宴。他本身对这些就不太在意,全身心的扑在政务上。在邯郸时,公孙劫有回就送给他份礼物。虽然只是块玉佩,却保存至今。 此次大办宴席,为的就是搞钱。让这些富户豪族出血,好支撑来年东巡和后续南征。 秦国财政目前吃紧的很。 虽然生产力得到提升,可需要花销的地方更多。这两年是全靠公孙劫当家,才能支撑秦国开销。特别是他推行宿麦,让秦国能两年三种,或是三年四种。通过多收获次宿麦,粮食倍增。 秦始皇知道公孙劫会有惊喜。 却没想到是云灯这等奇物! 五谷这份贺礼,属于是奠定秦国的基本国策。未来秦国依旧要重视农耕,推行五谷耕种方法。将关内沤肥堆肥的手段,传至各个郡县。 而云灯看似是对他的恭维,实则又能用在军事上。这两者结合,就是秦国自商君变法后就施行的【耕战制】! 看看! 丞相不愧是丞相! 献上的贺礼都暗含深意! 公孙劫则是端起茶碗。 里面的茶水尚是温热。 关于云灯,在历史上有各种说法。广为接受的是孔明灯,也就是诸葛丞相所做。相传是丞相被困在城内,就做孔明灯传递消息。 也有人说是因为山内交通不便,百姓为了传递消息证明自己还活着,所以搞出来孔明灯。外面的人也同样会放灯,也算是变相的祈福。 众所周知,诸葛丞相就是在蜀地。正所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所以搞出孔明灯,也还算是合理。如果是在岭南,肯定也能有其用处。 想想历史上秦国南征,屠睢就是被越人不断袭扰搞得心烦意乱。因为排兵布阵出了问题,结果就被越人夜袭,一波死伤数十万。 还有李信伐楚,也是同样的道理。项燕趁着夜色袭营,结果被冲了进去,连带着李信都差点毙命。 “右丞相。” “臣在。” “你又为秦国立下一功。”秦始皇看着公孙劫,轻笑道:“这云灯虽是贺礼,却也是有功于秦。可你现在已官至右丞相,位列百官之首。爵至彻侯,食邑万五千户。现在,你让朕都不知该如何封赏……” 公孙劫当即缓步走出。 这话要搁别人身上,那和索命咒没什么区别,可对公孙劫而言就是现实。公孙劫是秦灭六国的首功,而后帮秦国制定大一统的制度,去年又承玺监国,将秦国各郡治理的井井有条。 这些功劳怎么封赏? 几乎是封无可封,赏无可赏! “这都是臣应该做的。”公孙劫面色如常,“臣忝为秦相,自当为秦效力,为上分忧。这都是本职,不值一提。” “然秦法使民有功而受赏。” 秦始皇顿了顿。 此刻也是相当坚持。 “故为丞相加赐食邑,食蓝田、泾阳两万户。”秦始皇看着公孙劫,郑重无比道:“昔日丞相为建文君,入秦后为建文侯。今时今日,建文已不能彰显丞相之功,故更侯名为……定乾!” 宫殿内瞬间哗然一片。 【建文】已是最顶尖的侯名,和【武成】可以说是平分秋色,甚至还要更高些。如果按照谥法来说,文是要比武的评价更高。 现在,则更侯名为定乾! 这已经不是人臣能得的名号。 乾者,天也! 为国,为君,为父,为玉,为金……皆可名乾。在汉朝时期,【乾】更是能被代指为君主。 唐朝有个很出名的太子,也只是叫做【承乾】。而公孙劫的定乾,可要比他高个档次! 定乾,也就是治理天下! 手握权柄,主持朝政! 说是一国之君都不为过! “陛下!”这回就连叔孙通都绷不住了,赶忙走出来劝阻道:“乾者,天也。侯名定乾,此为大不敬。名者,实之宾也。若无实而得名,必受其噬!” “臣附议!” “臣附议!” “……” “朕心意已决,勿复再言。”秦始皇却很坚持,冷冷道:“丞相于秦有不世之功,为秦开创制度,足以传承千秋万世。现在更侯名为定乾,名符其实!” 王戊站起身来。 当即朝着公孙劫长拜作揖。 其余人也是纷纷起身叩拜。 “吾等拜见定乾侯!” 公孙劫无奈起身回礼。 政哥这手也是让他很意外。 毕竟乾这字不是谁都能用的。 这时候就是代表着天! 关键还偏偏是定乾! 就像曾经有人分析过,李承乾会落得凄惨的结局,就和他的名字有关。因为民间取名素来有传闻,男不带天、女不带仙。光承乾都扛不住,更何况是定乾呢? …… 终于,宴席结束。 淳于越乘车行于章台大道。 他坐在车内,只觉得相当疲惫。今日秦始皇的封赏,让他感到脊背发凉。如果说秦国要行分封,秦始皇极有可能会封公孙劫为诸侯王! 算起来,现在也差不多了…… 光食邑就已经达到两万户! 而且还是泾阳蓝田这俩大县! 公孙劫说是没有治理权,可他的话在当地有谁敢反驳的吗? “淳于博士,走这么快?” 驷马大车从旁经过。 姚贾拉开帘布,微笑打招呼。 “呵,典客有何高见?” “老夫只是觉得今日很有意思。”姚贾坐在车内,笑呵呵道:“若无淳于博士帮忙,云灯恐怕也无法闹这么大。关键淳于博士还真是大方,出手就是五百亩良田。” “呵呵……” 淳于越只是冷笑。 姚贾则没有继续讥讽他。 让车夫加快速度,弯道超车。 淳于越暗自啐了口,面露冷意。在他看来,这云灯就纯粹是奇技淫巧之物。公孙劫这浓眉大眼的,也开始搞起了溜须拍马。 还福星? 呸! 就是灾星! 淳于越就这么想着。 “吁——” 马车骤然停下。 淳于越差点没被甩出去。 “怎么回事?” “主……宅外有很多人。” “嗯?” 淳于越皱眉拉开帘布。 就瞧见房宅正在冒烟…… 叱嗟! 乃公的家!!! 第97章 淳于博士,你好福气啊! 翌日。 礼官将崭新的紫玉圭送来。 上书:定乾侯劫! 同时令人更换侯府匾额。 新的匾额用的上好的红木,以桐油刷过数次。四角皆有独特的云纹,以鎏金小篆而书三个大字:定乾侯! “君侯,匾额已经换好。” “您看看有何问题?” “挺好,有劳二位。” “能为君侯效力,是吾等荣幸。” 礼官笑着抬手告退,而后就乘马车离去。按理来说,这时候肯定是要让人给些打点赏钱的。只是公孙劫就算真给,他们也不敢收…… 能在公孙劫面前混个脸熟,这是多少钱都换不来的。很多人为了在领导面前露个脸,都得花钱打点。领导喜欢钓鱼,扑通声就往河里跳,就为了给领导抓条鱼。 公孙劫现在是秦国最顶尖的权臣。 只有别人求他的份。 他自然没必要做这些事。 “师弟,出大事咯。” “怎么?” 张苍走下马车,带着些嘲弄道:“你昨晚放出去的云灯,刚好是落在淳于越府上。他昨晚赴宴,家仆则饮酒同庆。等他们发现火势,已经蔓延开来。得亏巡逻的卫士及时发现,没有酿成大祸。” “那他可真倒霉……” 公孙劫不由一笑。 云灯随风飘扬。 他也无法控制方向。 淳于越也只能自认倒霉。 “让治粟内史拨些钱,为他重造宅邸。这云灯虽是我放的,却也是公事。既是因公而被焚毁,就帮他重建。” “师弟可真大度。” “公事公办而已。” 公孙劫则是理所当然。 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你是不知道,勋贵圈可都传疯了。”张苍抬头看着匾额,感慨道:“他们都说这是因果报应,因为淳于越得罪了你。所以你刻意操控云灯,令其坠在他府上。定乾侯,你可真厉害啊!” “……” 公孙劫瞬间哑然。 没想到能有这么多谣言。 还真是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张苍面露微笑,打趣道:“当然,我觉得淳于越这是有福气的人。你看看,这云灯怎么就偏偏落他宅内了呢?唉,我就没他这运气了。” “真掉你家里,怕是又得找我了。” “那肯定啊。” 张苍理所当然的点头。 公孙劫挥了挥手。 让陈平将礼物搬回去。 这些都是政哥给他的赏赐。 类似金器、玉器,还有美酒。 另外就是口古朴的大鼎! 这年头讲究个钟鸣鼎食,鼎不仅仅是礼器,也代表着权势地位。正所谓功铭著于鼎钟,名称垂于竹帛。这口铜鼎是黄铜色,为四足方鼎。上面密密麻麻,篆刻着公孙劫的功劳。 这就是类似阀阅的效果。 能得到赐鼎的,都是功臣。 像王氏家中已有十余口大鼎。 自王翦父亲起就有。 每一口铜鼎,都代表着大功。 往往都会拿来祭祀。 此物有点类似免死金牌。 只要别犯什么大错,命总归是能保住的。 “陈平,这些就都交给你了。”这时英布已经赶来马车,公孙劫抬手道:“本相现在要去章台宫,准备开春后的东巡。师兄,你就随我同乘。” “好!” …… …… 章台宫内。 淳于越灰头土脸的坐在后面。 “淳于博士,家中怎么样了?” “啧啧,淳于博士运气真好啊!” “是啊,这坠星偏偏就落在淳于博士家中。” “你看看你这嘴,什么叫坠星?这分明是福星!” “你这眼神也不行,什么坠星福星,不就是云灯吗?”姚贾似笑非笑,讥讽道:“还得是淳于博士运气好啊,偏偏就落你家里头了,还真是羡煞吾等。” “哈哈哈!” 众人皆是爽朗大笑。 唯独淳于越笑不出来。 他昨晚还是借宿在他人家中。 房宅几乎被烧光。 衣裳丝帛全没了。 他珍藏的竹简付之一炬。 几个家奴为了救火而被烧伤。 淳于越可谓是一夜破产。 家里头的五百亩良田没了。 咸阳宅邸也被烧毁。 虽然说确实很惨,可这只能怪他自己。毕竟是他非要和公孙劫立下赌约,这能怪得了谁呢? 至于云灯掉他家里? 这是个美好的意外! 面对嘲讽,淳于越也只能忍着。 秦始皇位居帝榻,笑呵呵的看着他们议论。这事他自然也有耳闻,当时就笑出声来,毕竟谁能料到会有如此巧合的事? 今日并非是正式的廷议。 只是召三公九卿和博士议事。 负责礼仪的御史都没来。 所以就比较随意。 现在聊得也都是淳于越这事。 咸阳城有什么消息,这些豪族很快都会知晓,往往都是一传十、十传百。主要还是淳于越平时就自命清高,瞧不起这个看不上那个。谁说两句话,他都要喷两句。 如果他喷的在理,倒也还好。关键他很多时候都是胡搅蛮缠,张口先王之治,动辄就是以古非今。现在出了回旋镖,那不得死命的嘲讽他? 李斯眯着眼,淡淡道:“此前淳于博士鼓吹灾异说,认为坠星落于丞相侯府,就说明公孙丞相悖逆天意。那今日这云灯落在博士宅内,还将房宅付之一炬,淳于博士莫非也干了悖逆天意的事?” “哈哈,廷尉所言甚是。” “淳于博士,你也好好反思下!” “博士先前说的好啊,人在做天在看。你看看,这云灯偏偏就落你宅内,博士究竟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 “这不是坠星,这是云灯!”淳于越涨红着脸,额头上青筋根根绽起,咬牙辩驳道:“这是人为的,不是天灾。” “可是风吹的啊……” “就是,怎么偏偏落你府上了呢?” 淳于越一时语塞,只得急促诡辩。什么云灯不是繁星,什么子曾经曰过,一时间宫内充斥着快活的空气。 这真不能怪他们落井下石。 纯粹是淳于越自己没脑子。 你得罪谁不好,得罪公孙劫? 如果人家又罢工了,他们咋办? 你想死没人拦着。 可别害了兄弟们啊! 况且公孙劫虽然严苛,可事情办的相当漂亮,从不和他们这些人抢功。是谁的功劳,那就是谁的。有时候确实会影响到他们,可也不是不能接受。 换个人上位,真的能更好? 大部分人都不这么认为。 “臣劫,拜见陛下。” “陛下万年,大秦万年。” 终于,公孙劫缓步进殿…… 第98章 东巡,大秦三三计划! “丞相免礼。” 公孙劫抬手回礼。 并没有直接入座。 而是转头看向淳于越,轻笑道:“本相听说,淳于博士的府宅因云灯而失火。虽是意外,却也是公事。陛下,臣以为可让治粟内史出资,为淳于博士修造房宅。毕竟他现在连农田都没了,总得照顾下。” “丞相仁德!” “还是丞相心善啊!” “博士还不说谢谢?” “淳于博士这不给丞相磕一个?” 群臣皆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在边上疯狂拱火输出。 嚷嚷着淳于越磕一个! 淳于越是老脸涨红。 毕竟公孙劫这波占了大义。 面对群臣拱火,只得咬牙起身。 “越,拜谢丞相!” “博士客气了。” 公孙劫轻笑拂袖。 秦始皇则是点了点头。 这点小事公孙劫就能做主。 “看来,放云灯还是要当心些。” “此事也勿要传至民间。” “免得引起大火!” “吾等遵制!” 众人皆是起身应下。 云灯原理他们确实不懂。 但其结构很简单。 只要花些时间就能仿造。 他们也觉得这云灯寓意很好。 特别是公孙劫那番话,让他们不少人都蠢蠢欲动。现在秦始皇直接将其定性,禁止民间燃放云灯,也就绝了他们的念想。这事也好理解,在秦始皇看来,这种上达天听的事就该被皇室垄断。不带夸张的说,这已和祭祀有关,下放至军中已是法外开恩。 公孙劫回到位置上。 秦始皇环顾廷臣。 “昔日丞相为秦制定了三年计划。今时今日,二三计划已经完成。冯丞相,就由你汇报。” 冯去疾捧着簿册走出。 作为左丞相,他就是公孙劫的助手。这种琐碎的小事,自然是由他负责,还犯不着让公孙劫亲自出马。 “二三计划的完成度超过九成。”冯去疾看着他们,朗声道:“吾秦已灭尽诸侯,统一天下,并且推行大一统制度。昔日诸侯所建的城防,几乎都已被摧毁,十二万豪户皆迁至关内。收天下之兵,铸剑为犁……” 这些都在二三计划中。 也是这些年来秦国的功绩。 每项计划都能够顺利推行。 这其实取决于秦始皇的威望,秦始皇在历史上开创了大一统的制度,期间所受到的阻力会有多大? 如果换做别的皇帝,极有可能会受到权臣或是地方豪族的掣肘。秦国当然也有遇到,只是在君臣一心的推行下,这种反对声注定掀不起风浪。 秦国就是中央集权制,皇帝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丞相干不好,就换个丞相;郡守无法推行政令,那就换个郡守。这种制度有好有坏,就看朝廷中枢能否保持足够的明智。 而这也是韩非子主张的。 公孙劫提出的三年计划,会在第二年的时候根据实施情况,做出相应的更改。就像秦始皇是打算要在第二年发动南征的,只是依照具体情况,选择暂缓而已。 “总的来说,计划实施的很顺利。各郡县粮食皆有增产,只是还未达到预估。同时各郡开垦的新田,数量也不够多。驰道修建,目前也慢了下来。原本是要增发徭役戍卒,只是被右丞相叫停,所以就慢了些。” “无妨。” 秦始皇淡然拂袖。 “所以,二三计划完成的甚好。” “虽有瑕疵,但瑕不掩瑜。” “公孙丞相,三三计划草拟好了没有?” “主体框架已经定下。”公孙劫站起身来,缓缓道:“首先是开春后的东巡,并且要在泰山封禅。而后至彭城泗水,以取昔日遗失的夏鼎。接着是南巡郡县,制定发动南征的时机。” “善!” 秦始皇点了点头。 这事公孙劫私底下说过。 所以他也都清楚。 “南征是三三计划的头等大事,所以得攻陷桂地,吞并东瓯闽越。为确保南征不失和未来的治理,还要开凿灵渠。所以今年就要积极调动粮草,运至南方边郡以供前线。后续各郡刑徒,也将优先发往南方……” “可!” 秦始皇点了点头。 国家运行不是单线程的。 往往需要多线齐头并进。 制定三三计划,就是为了发展。 公孙劫长舒口气,继续道:“另外就是书籍的刊号,需要继续推行。渭水两岸也将建设太学,争取在三年内修成。并且逐步将各地贤良收为先生,借此促成修书修史。” 这回的三三计划任务较多。 主要是时间点卡在这。 好在秦国打下个夯实的基础,靠着大力推行农事,每年收上来的粮食都在稳步提升,秦国的生产力也在不断提升。 “未来三年,最重要的肯定还是南征。农事方面,保持现有的发展速度便可。工事方面,各郡县要继续兴修水利,减少人力。特别是铁器方面,大有可为。包括煤炭方面,同样也能加以利用。” “煤炭?” “正是。”公孙劫笑着点头,解释道:“蓝田工坊自去年开始,就逐步以煤炭冶炼铜铁。特别是自燕地来的卝人,他们在蓟城就常接触煤矿。加上些方士协助,他们研究出种合适的方法,能减去煤炭的毒烟。” 公孙劫微笑介绍。 煤炭是极其重要的能源。 在工业上有着无法代替的地位。 他现在只是初步应用,也就是土法洗煤。要说完全无害那不可能,土法就注定会有很多瑕疵。这种水洗煤只能说可以用,然后再用土法炼焦,后续就可用来冶炼钢铁。像蓝田县,今年冬天就能用上廉价的煤炭。 百官面面相觑。 特别是赵亥满脸诧异。 他作为少府,主要负责各郡的考工室,职位就类似后世的工部尚书。他自然也知道有煤炭,但在秦地并不受待见。因为目前使用的较为粗糙,效果远不及木炭。可听公孙劫这么一说,好像是已有作用! “具体如何,本相就不浪费唇舌解释。”公孙劫朝赵亥点头示意,继续道:“再有就是人口,目前秦国人口不足四千万。国家若想强大,离不开足够的人口。所以,臣认为可从这方面入手!” 第99章 人口,秦国乡医 “臣附议。”治粟内史王勇率先走出,抬手道:“经多年战火,各地人口皆是不足。就以楚地来说,有诸多良田荒废。若秦夺取岭南后,得到的土地将无法估量。” “臣附议!” “臣附议!” 群臣纷纷起身附和。 他们也都觉得没毛病。 这也符合休养生息的国策。 秦国推行郡县制,一郡起码有十万户。经常年战乱,人口肯定是不足的。后续打下岭南,更加要不断迁徙人口。这还没算其他地方,比如未来的草原、西南夷…… “长公子此前学过勾践灭吴。”公孙劫看向扶苏,笑着询问道:“那么,勾践为灭吴做了何事?” “向大夫文种请教,得灭吴九术。” “那又是如何鼓励生育的?” 扶苏缓步走出,坚定道:“生男者,赏两壶酒一犬;生女者,赏两壶酒一豚;生三人,配有乳母;生二子,公与之饩!” “不错。” 群臣皆是附和点头。 扶苏自从师从公孙劫,其能力是相当显眼。在诸公子中,他是最出色的。公孙劫朝着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这自然是有意让扶苏表现番。 秦始皇则皱起眉头。 他看着公孙劫。 “丞相是要朕效仿此策?” “陛下误会了。”公孙劫抬手作揖,“治国不一道,便国不法古。照搬此策,会有诸多问题。待后续茶糖买卖扩大后,臣认为可减去口钱,鼓励黔首生育。” “此事再议。” 秦始皇没有立刻同意。 他很清楚,减去口赋很容易,他只要一道旨意便可。但后面想要再收,那遇到的阻力会更大。就如商君所言,利出一孔。 “嗯,此事暂且不急。” 公孙劫附和点头。 他提出这事,也只是增加个议题。后面可以慢慢商量,根据秦国的整体国情调整,没必要这么早定下。 “除了此事外,秦国目前急缺医师。”公孙劫长叹口气,“咸阳城内,目前有超过七成以上的名医。可放眼乡亭,往往是一医难求。有的偏远乡,只能让人去县内请医师。价钱昂贵,黔首几乎负担不起。往往是小病不用治,大病治不起。乡内有个巫医的,那都算好的。每年因病而死的稚童和壮劳力,超过五万人。” 秦始皇是若有所思。 这事他自然也都知道。 这年头当然有效仿秦越人的游医,他们会游历偏野乡村,为百姓布施医药,收取极其廉价的本钱。可不是每个医师都有这么高尚的德行,更多的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自然,他们都会来咸阳。 现在咸阳光富户就超过十二万户! 还汇聚着秦国最顶尖的官僚勋贵。 医师都不是傻子,在咸阳城肯定能捞更多的钱。虽然说有些风险,可却能够借此往上爬。 成为某些贵族的门客,专门帮着看病。就朝堂上的这些勋贵,家家户户都有私人医师,并且有着完备的医疗体系。每日把脉,有任何疾病都会早发现早治疗。 就算医术水平差些也无所谓,毕竟咸阳城就是一板砖能砸死五个大夫。寻常黔首同样也有需求,而他们可比关外闾左要富裕的多。 需求摆在这。 而好处也是谁都懂。 这些医师自然会扎堆往咸阳挤。 类似的事,其实新中国成立后也有过。彼时的高级医生只有10%在农村,其他都在帝都或是省会城市。 为此那位老人家无比生气,命令卫生部必须培养批农村也养得起的医生。于是乎,赤脚医生应运而生。当然有部分人因此致残,可如果没有赤脚医生,恐怕就直接死了…… 公孙劫上小学时条件有限,班上就有俩同学因为发烧把脑子烧坏了。就是因为家里穷,没有县城里的医疗条件。很多妇人生娃,也都是在自己家里头。 秦国现在的情况也很类似。 没有足够的医师。 当地也没这么多钱。 小病不用治,大病治不了。 遇到点头痛脑热的,要么求巫医,要么就硬扛。体质好点的能扛过去,差点的就只能入土。 蓝田县算是好的,有数名县医坐镇。乡里基本也都有医师,但每年还是有稚童因救治不及时而死。 可想而知,关外郡县会如何? 这极大限制了人口发展。 也让很多壮劳力白白损失。 “那丞相打算如何?” “鼓励医师,成为乡医。”公孙劫抬手作揖,“乡医同样享有官爵,并且能够往上晋升。医术精湛的,可为县医、郡医乃至太医!” “另外就是编撰医书。不需要有多么高深晦涩的医术,只需要足够简单明了。将风寒等常见病记下,并且给出治疗方法。只要里长或亭长识字,就能出手诊治。” “哦?” 秦始皇顿时来了兴趣。 只要别花太多钱,他就觉得还行。公孙劫是两路并进,首先是建立完备的医师晋升体系,并且予以乡医官爵,承认他们的身份。 至于编撰医书…… 秦始皇抬头看向夏无且。 “太医令!” “臣在。” “你以为如何?” “丞相所言,为民为国。”夏无且长拜作揖,低声道:“臣以为的确有其可行性。但要编撰医书,却需要诸多人力物力。光靠太医,恐怕远远不够。” “夏公无需担忧。”公孙劫是接过话茬,淡然道:“因为,本相已邀请诸多医家名士,他们很快就会抵达咸阳。这本医书,必须要在三三计划内完成!” “唯唯!” 夏无且只得抬手应下。 这活可不好干。 按公孙劫的说法,就是用最简单粗暴的手段治病。只要能识字的,那就能看病。可医术博大精深,不是那么容易的。很多时候症状稍有不同,所用药草的份量就有不同…… 此事谈何容易? 公孙劫自然不管这些。 他不是全能的,医术上是真不行。但专业的事,就得交给专业的人去做。这事他早早就想要推行,只是放到三三计划里面,引申出太学和医家而已。 现有的医疗基础确实不够。 但只要利用起来,就能少死点人! 人的命,总该比牲畜重要。 不能连头牛都不如! 第100章 奴隶,与牛马同栏! 时至晌午。 秦始皇令太宰准备饭食。 秦国百姓都是一日两餐,分别是朝食和飧。但贵族则无所谓,只要愿意,一天吃八顿都行。像秦始皇则习惯一日四餐,分别是早中晚和夜宵,习惯性少食多餐。 这回饭食就比较简单。 远不及昨晚那般奢靡。 公孙劫细嚼慢咽,动作极其优雅。百官们觥筹交错,也都很随意,时不时放下筷子聊着乡医制度。 夏无且面露苦涩。 这回可算是接了个大活。 想编撰医书绝非易事。 又要简单易懂,还要能治病。有很多病症大同小异,还要因人而异。夏无且光想想都觉得头疼,三年时间内想要完成,他估计能累死! 公孙劫吃个七分饱后,便放下玉箸。抬头看向秦始皇,轻声道:“另外,臣还有些想法。” “丞相直言便是。” “臣此前去过骊山陵,当地刑徒奴隶逾二十万。秦吏们管理的极其粗暴,动辄就以笞刑威慑,每年病死累死者近千人。骊山脚下,几乎是遍布骸骨。” 公孙劫顿了顿,继续道:“臣知道,秦有奴婢之市,与牛马同栏。若论价钱,还不及牛马。秦有《厩苑律》和马政,用以管控牛马,曰盗马者死,盗牛者枷。” 他没有继续深入的介绍。 在座的朝公都不是傻子。 《厩苑律》的内容都很清楚。 秦国对牛马的保护,已经苛刻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因为这年头的牛马,是极其重要的生产资料。一头田牛,起码能顶三个壮劳力。 母牛不产子,要罚! 田牛变瘦了,要罚! 死的数量过多,要罚! …… 成年奴隶撑死卖五千钱。 而一匹驽马都不止这点! 这就是人不如牲畜的现实。 公孙劫视察骊邑时,就瞧见山脚下有诸多无名枯冢。累死病死的奴隶连草席都不用,随便挖个坑就草草了事。没人觉得这有什么问题,都觉得只是桩小事。 “就以大奴来说,年龄皆超过十六岁。他们身强力壮,起码能为秦劳作三十年。他们能为城旦、鬼薪、庸耕、隶臣、司寇和候。可却因为秦吏粗暴执法,导致伤亡甚多。臣以为,如此是对资源的浪费。此种情况,必须要予以遏制!” “那丞相有何想法?” 秦始皇也是来了兴致。 这话倒也没啥毛病。 对皇帝而言,不论是人还是牛马牲畜,本质都是国家的生产资料。哪怕说奴隶不如牲畜,可也能为秦国添砖加瓦。要是动辄一批接一批的死,那如何提升国力? 一入奴籍,世世代代都是奴籍。除非说立功得爵,就能用爵位赎免为庶人。就如当初的英布,他就是靠着救公孙劫有功,赏了一级爵位。而后用爵位抵罪,免为庶人。 “臣是这么想的。”公孙劫思索片刻,抬手道:“可试着将奴隶等同于牛马。当奴隶死伤过多,则惩罚当地秦吏。具体数量,则可商榷。比如说死、伤残超过百人,就属于重大事故,则削去县令或是郡守三级爵位。同时将奴籍的伤亡,以上计录入考核。” “诸卿以为如何?” 秦始皇顺势看向其余人。 他觉得这要求不过分。 这也符合秦国利出一孔的国策。 秦国赋予军功爵极高的权力地位,但律法也是相当严苛。这不是只针对百姓,对秦吏往往都是罪加一等。不仅是限制威慑,更要将封赏出去的爵位收回来。 就好比西汉立国初期,大肆封赏功臣。等到汉武帝时期,地方豪族势力已威胁到中枢。于是他就搞了个酎金夺爵,一次性剥夺一百零六位的列侯爵位,占当时列侯的一半! “具体数额有待商榷。” 李斯缓步走出来。 作为廷尉,他不仅负责审理大案,立法修法这块也是由他负责。他环顾群臣,轻声道:“此前,陛下曾经大赦天下。各郡县的壮劳奴婢很多免为庶民,让二三计划中的农事工事迅速发展。只是刑徒数量不足,导致诸多工程慢了下来。立法保护奴婢,免去伤残死亡,并且和郡县长吏的政绩挂钩,臣以为甚好!” 李斯也是摆事实讲道理。 他并不是单纯的恭维公孙劫。 毕竟当初他们俩也有过冲突。 他是根据秦国现状,认可公孙劫的想法。秦国目前的刑徒奴隶数量少了很多,包括骊山陵的建造速度都慢下来。如果这时候再像先前那样动辄笞刑,导致奴隶死伤甚多,那劳动力从哪来? 正所谓开源节流。 源暂时没法开。 那就只能节流。 公孙劫不是要优待奴隶。 而是限制秦吏粗暴偏激的做法。 借此保障国家生产资料。 “臣附议。”赵亥也同样走出,叹息道:“三三计划内有诸多大型工程,驰道、直道、长城、五尺道、梅岭道、灵渠……这些光靠徭役是远远不够的。目前刑徒奴隶数量本就偏少,要是动辄再有死伤,恐怕就得征发民夫为徭。” “臣附议!” “臣附议!” 公孙劫的想法得到一致支持。 就连素来喜欢唱反调的博士,也都表态支持。毕竟他们最喜欢说的就是施恩于民,或是轻徭薄赋诸如此类的话。现在公孙劫要立法保护奴隶,并且纳入郡县长吏的上计考核中,那他们自然要支持。 “好,那此事就交由廷尉。” 秦始皇抬手一挥。 便将立法这事交给李斯。 秦国始终主张的是各司其职。 公孙劫作为丞相,提出想法和建议。廷臣们各抒己见,予以支持或是反对。最后由皇帝拍板决定,再交给对应的朝臣负责。等给出解决方案后,再由丞相府进行初步评估,最后再由皇帝批复。 这套官僚制度很明确。 就目前而言也算是高效。 公孙劫轻轻松了口气。 总体来说还算是比较顺利的。 他说的这些其实都和人口有关。 “另外,还有件事。”公孙劫看向远处的扶苏,“人口方面,离不开妇人生子。所以,臣去年就让长公子负责整理了份表格。诸位也可看看,是否发现了什么?” 这时候扶苏缓步走出。 眼神示意后。 谒者便将副帛图垂下。 就和后世的数据图几乎相同。 上面还标注有诸多数字! “这是何物?” 秦始皇都因此皱起眉头。 第101章 数据学的魅力,生育 扶苏站在图纸前方。 就如同是在讲PPT的教授。 “这幅数术图,是张子协助整理绘制,主要是能更加的形象。诸位且看这些曲线,主要是采关内、南郡、河东三郡的二十年来的生育数。这组是妇人的初育年龄,这组是妇人的死亡时间,而这条红线则是幼子的夭折率。” 群臣皆是站起身来。 这就是最简单的曲线图。 用黑、红、蓝三色标识。 “女十五及笄,男二十及冠。只是民间之女往往早婚早育,最早的甚至是十二岁……” 扶苏借助竹竿指向帛图。 公孙劫则是淡定看着。 这是他让张苍协助整理的。 得亏御史府有历年来的簿册档案。 所以方便他们查证。 这就属于是大数据整理。 好在张苍精通数术。 才能顺利整理出来。 “诸位想必也都知道,妇人生子可谓是九死一生,即便是在宫中也有难产而死的。而死亡率最高的,集中在12至14岁和30岁后。” 秦始皇轻轻点头。 就如他相当喜欢的羌美人,就是难产而死,导致胡亥少失其母,还是由乳母负责带大的。 这种事在诸夏大地很常见。 所以女子生育都是九死一生。 但通过绘制的曲线图,就能发现12-14岁是死亡率最高的,甚至是达到了20%。这当然不仅仅只是因为年龄,还和很多因素相关,就比如黔首医疗条件有限。 但这岁数着实早了些。 怕不是都还没长开…… 部分勋贵面面相觑,尴尬对笑。 这种事他们自然也都经历过。 有的人就好这口。 因此而死的小妾可太多了。 只是没人在意这种小事而已。 “再有幼子夭折率最高的,同样也是12-14岁年龄段,集中夭折在六岁左右。过早生育的妇人,往往在三四十岁时就会病逝。最少生育两次,最多能达到五六次……” 竹竿又顺势指向黑色曲线图。 扶苏则是郎朗阐述。 随后拍了拍手。 帛图则更换了张。 “这是圆柱对比图。左侧是三代通婚的夭折率,右侧则相反。诸公也可发现,左侧的夭折率远超右侧,天生残疾的同样算在其中。” 此图一出,众人面面相觑。 这类伦理纲常,往往是儒家提倡的。比如鲁昭公娶了同姓女,孔子就批评他不知礼。秦国律法其实也有类似的规定,像禁止同宗堂亲嫁娶。 只不过自礼崩乐坏后,娶同姓女的比比皆是。这时候就又有规定,那就是同氏宗族的不允许嫁娶。可在乡野之中,近亲嫁娶的可太多了,特别是表亲…… 公孙劫就这么看着,不发一言。 他记得先前曾看到过篇论文,提到秦汉时期虽然早婚早育,并且一家能生好几个孩子,可依旧被认为是低生育水平,就是因为孕妇早逝和高夭折率导致的。 不论何时,妇人生育都是道鬼门关,说是九死一生也不为过。哪怕后世医疗技术高度发展,也会出现羊水栓塞这种情况,在古代就更不必说了…… 往前数八百年,楚人首领鬻熊有妻名妣厉。她在生熊丽时难产而死,巫师便剖腹取子,并且用荆条包裹其腹部下葬,后人就以【荆(楚)】为族名。 民间类似的事也有不少。 就算生下来,也还有夭折的。 很多连五六岁都活不到。 随便场风寒,都会要了性命。 这事其实原因很复杂,真要搞得话能写好几篇论文。比如黔首的生活条件、卫生习惯、医疗保障……只是公孙劫选择了能改善的法子。 包括生育年龄,他没有完全效仿后世搞一刀切,提倡20岁才能生育。因为就秦国来说,这根本就不可能。毕竟哪怕没有天灾和战乱,能活到五十岁就算好的。 此外对黔首而言,把闺女养到二十岁才婚配嫁娶,是件很吃力的事。这年头基本就是男耕女织,要干农活往往需要有力气,这是农耕社会的现状。 所以,公孙劫是准备逐步推行。首先是禁止近亲嫁娶,其次就是禁止年12-14的生子。 扶苏环视群臣。 “根据我和张子核算,如果年12-14的妇人拖至14岁后生育,秦国人口反而会增加。” “这是计算公式。” 张苍起身补充说明。 “以三郡之民为样本,核算出病亡人数。再根据年14-20的夭折率等计算出病亡人数,两者对比后就能发现,禁止年12-14生子反倒是有利于人口增加。” 张苍毕竟是精通数术。 经他讲解后,众人也都明白。 “诸位也可看看,年12-14初育的本就是极少数。”张苍指向挂着的两份表格,微笑道:“也就是说,就算禁止也无妨。况且,这对黔首而言也有好处。” “诸卿以为呢?” “臣以为不可。”鲍白令之缓步走出,认真道:“就算的确如此,却也不能横加干涉人伦。若是立法禁止,又要如何惩治?” “14以下的女子太过年幼,若是因此怀孕,自然是追究其夫的责任。充为城旦,或是笞刑削爵都可。” 李斯同样站出来驳斥。 他作为廷尉,位列九卿。家中也有不少姬妾,可对太小的女子也无法下手。对某些勋贵的爱好,他实在是无法支持。毕竟他终究是师从荀子,同样也受到礼法的约束。 也许他为了权势,不择手段。 但还保留了些许人性。 当然,主要还是李斯更喜欢成熟的姬妾。他对那些犹如平板的少女,实在是提不起什么兴致。所以在他看来,制定律令加以约束是理所当然的事。 一时间双方是唇枪舌剑。 博士们基本都是反对声更多。 有几名郎官同样加以驳斥。 公孙劫倒是能理解。 因为他们的子嗣就有。 “右丞相以为如何呢?” “臣认为也可立法推行,但时间上可稍作变动。”公孙劫终于是站起身来,“在这三年内,动员秦吏阐述早育的危害。并且告诉他们,将会在三年后正式立法禁止。也就是说,用这三年起到告知劝诫的作用。” “可!” 秦始皇当即抬手准许。 毕竟这只是件小事。 第102章 九鼎,国之重器! 入夜。 咸阳城,信宫。 目前已经更名为极庙,象天极。 两侧灯火通明。 还有头戴鹖冠的卫士看守。 秦始皇先一步走下马车。 公孙劫是紧随其后。 廷议结束后,群臣就都先回去。他则是跟随政哥,共同来至极庙。目前这里承载了部分祭祀的功效,这里也有很多礼官。 “吾等拜见陛下。” 礼官们纷纷作揖行礼。 秦始皇则是淡定而行。 他走在前面。 公孙劫趋步跟在身后。 极庙内灯火通明,燃着檀香。里面垂落有诸多祭旗,大殿中央则摆放着一口口鼎炉,皆是三足圆鼎。 铜鼎皆是造型古朴,两侧有兽耳。鼎腹绘有繁密的饕餮纹,后面则以古字篆刻。 豫州鼎! 扬州鼎! 荆州鼎! …… 足足八口古鼎! 秦始皇负手而立,淡然道:“这就是昔日的九鼎,然秦国却遗失了最重要的雍州鼎。” “九鼎……” 公孙劫缓步走上前来。 九鼎堪称是镇国神器。 论地位,毋庸置疑。 相传是夏禹治水后所制。 正所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祭祀最重要的礼器,那绝对就是鼎。身份不同,所用规格也有不同。士三鼎、大夫五鼎、诸侯七鼎,唯独只有天子才配享九鼎! 所以后世的主父偃才会说: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则五鼎烹。 关于九鼎的传闻太多了。 后世也有着很多猜测。 有人说九鼎有九个,有人则说所谓九鼎就一个;有人认为九鼎是三足圆鼎,有人则相信是四足方鼎;有的认为秦国遗失的是豫州鼎…… 各种观点其实都有。 而这事本身就没有定论。 现在公孙劫是终于亲眼看到。 秦始皇缓步走上前来,抬手抚摸着铜鼎,轻声道:“先祖惠文王时,张仪与司马错辩论。司马错主张伐蜀,张仪则认为要伐韩。因为灭韩,便可直抵周天子。届时秦据九鼎,则可挟天子以令天下,如此王业则可成!” 公孙劫若有所思的点头。 这事他是知道的。 只能说很多事都不新鲜。 在历史上也都能找到类似的。 比如挟天子以令诸侯。 实则张仪就提到过。 只不过秦惠文王没有同意。 最终采取司马错之策,选择伐蜀! “再后来,武王登基。他夺取宜阳后,亲至周王畿。面对雍州鼎,曰:此雍州,乃秦鼎也。寡人当携归咸阳耳!可惜,最终举鼎绝膑而死。” 秦始皇喃喃开口。 好似是在自语。 又像是在和公孙劫诉说。 或者是在和历代先王所说。 秦国发家的地方就是雍州。 秦武王如此也能理解。 “至昭襄王……”秦始皇抬起头来,“我大秦国力倍增,越发的想要问鼎。秦军屡屡逼近周王畿,周天子迫于无奈只得与齐商榷。希望他们出兵助周,事成之后便将九鼎献给齐王。秦国知晓此事后,最终只能退兵,这九鼎也就还留在周王畿。” “再后来呢?” 公孙劫也很好奇。 很多事他肯定是都知道的。 但有些内幕消息也难得到。 秦始皇抚摸着鼎炉。 好似也想到了很多事。 他初归咸阳,就看过九鼎。 只不过是纯粹的好奇而已。 九鼎归根究底只是虚名。 天子,要有足够的国力支撑! 否则就如周天子,空有虚名。 只不过秦国终究丢了一鼎,这也是根刺。秦始皇虽然不是很在乎,并且让李斯做了传国玉玺,可心里头终归是有些不甘。 “再后来,昭王灭周,将九鼎皆运至咸阳。只是没想到啊,这里面最重要的雍州鼎却遗失了。当时他们确实将九鼎都献给秦国,他们不敢造次。可看守九鼎的礼官却是宁死不屈,他伪造了假的雍州鼎。” “趁秦军发现前,带着雍州鼎四处逃窜。可各国无人敢收留,他就乘舟行于彭城泗水,最后凿沉木舟,带着雍州鼎而死。” “原来是这样……” 公孙劫是恍然大悟。 秦始皇这才转过身来。 他打量着公孙劫,“劫,你说朕能在彭城寻回雍州鼎吗?” “肯定是可以的。” 公孙劫微笑点头。 至今其实已有三四十年,想要找回来的难度极高。 只能说,历史上就是有很多巧合。雍州鼎坠于泗水,所以太史们都说东南有天子气,需要秦始皇亲自去镇压。结果就是泗水郡出了个刘邦,最终也算是间接夺得雍州…… 这里面也许是巧合。 也可能是出于某种政治考量。 “呵,有你这话朕就放心了。” “臣说的是真的。” “哦?” “别人不知道,臣其实知道真实情况。”公孙劫是一本正经,认真道:“吾师荀子,早年曾收留过位奇人。对方据说是周人之后,还将雍州鼎的具体位置告诉给吾师。” “什么?” “想来那位奇人,就是礼官之后。” “这是真的?!” 秦始皇满脸匪夷所思。 公孙劫却是狡黠一笑,“你看,连政哥你都不确定,你觉得那些人会如何想?其实吧,能否取得雍州鼎都不重要。相信你的人,对这都无所谓。至于那些六国余孽,就算你真的取得,恐怕也认为是假的。既是如此,那为何不直接造个假的呢?” “……” 秦始皇顿时语塞。 他看着公孙劫。 甚至怀疑是否听错了。 他自然知道公孙劫的想法,是要用他和荀子的信用,为秦国背书。他刚才讲的故事,纯粹是虚构的。 “这么做,对荀子是否不太好?” “没事,他老人家不介意的。” 公孙劫满不在乎的摆手。 反正他也说了不少。 这么做确实对荀子不敬,可有时候死人就是比活人好用。有他这位荀子高徒出面佐证,就算是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况且,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公孙劫面露微笑,“就好比封禅,纯粹是稷下儒生杜撰出来的,还编造有七十二王封禅于泰山。可百来年后,这就成真的了,并且是广为流传。他们能胡编乱造,我就不行了?寇可往,我亦可往!” 这就叫魔法对轰! 用魔法对付魔法! 论编,他还真不虚这票儒生! 秦始皇望着公孙劫。 最后是幽幽叹息。 “劫君,苦了你了……” 第103章 公乘阳庆,临淄扁鹊公! 廿四年,十一月。 时至寒冬,万物肃杀。 灞水乡内弥漫着袅袅炊烟。 马车沿着乡里而行。 闾左有过半都是夯土茅屋。 高耸的烟囱分外显眼。 能听到些织布机的声音。 还有些壮汉忙着干活。 家中的食案木桌,门窗屋顶。 蓝田如今是关内模范县。 有好处也都是他们先享受到。 虽有积雪覆盖,却几乎都已清扫干净。家家户户门口都堆着黑色的煤球,用来取代木炭。正所谓柴米油盐,柴薪的价钱也不便宜。 好在去年搞出来这黑煤球,物美价廉。就是使用的时候需要注意,就是绝不能在密闭房宅内使用。像去年有人不听,贪图省事在家里头点火盆,结果一家四口全部丧命! 自那后,他们就都老实了。 主要是黑煤球便宜的很,而且还比柴火要耐烧。缺点就是会有异味,使用不当还会有性命危险。 马车沿着灞水而行。 坐在车内的是名中年人。 左右两侧堆满了竹简。 就导致马车的速度很慢。 中年人束发佩冠,腰间还挂着美玉。旁边还有药囊,里面瓶瓶罐罐的还不少,导致车内都有股淡淡的药味。 “吁——” 车夫停下马车。 中年人缓步走下马车。 别看他年近四十,气色是相当好,一看就知道是贵族。而车夫则是捧着请柬,交给门口的家将。 “禀上吏,某家主人受公孙丞相邀请,特来蓝田赴约。” 纯打开了请柬。 上面的确是公孙劫的字迹。 并且还有官印佐证。 只是时间上有些问题。 “足下可是临淄扁鹊公,公乘阳庆?” “正是。” 中年人轻笑点头。 车夫则是顺势递上验传。 “久闻扁鹊公大名!”纯核验无误后,当即抬手作揖道:“只是丞相两年前就已派人相邀,先生怎么现在才来蓝田……” “医家有言:欲为大医,则必先为游医。”阳庆面色如常,淡淡道:“所以自临淄而来的路上,老夫就效仿秦扁鹊,沿路为百姓布施医药,就耽搁了很多时间。” “扁鹊公仁德!”纯抬手作揖,“既是如此,就先请入府休息。丞相去了工坊视察,恐怕还要再等些时间。” “那我也去看看。” 阳庆当即重新上车。 “扁鹊公先入府休息吧。” “不碍事,老朽也是久闻蓝田工坊。” “那我派人带路。” “好。” 阳庆微笑点头。 纯则是赶忙安排人手。 这位可是医家当代的扁鹊公。 秦国灭齐后,就曾想邀阳庆入关,并且是破格为其赐爵至八级公乘。只是阳庆婉言谢绝,说秦王已经享有四海,宫中太医多如牛毛,他倒不如留在临淄。 医家尊春秋时期的秦越人为师,历代医家首领都被冠以【扁鹊】的美名。就像是墨家首领,则被尊为钜子。 阳庆师从前任扁鹊,担任齐国太医令。他地位尊贵,习得《脉书》、《五色经》、《奇咳术》、《药论》等医书。有很多医书都是孤本,就连秦国都没有。 因为这年头医师都是代代相传,核心秘术往往都是传子不传徒。这不是他们敝帚自珍,而是人之常情。家里头有点独门手艺,都想着能传承下去,确保子孙能衣食无忧,有几人能做到慷慨无私的传授呢? 秦国确实灭了各个诸侯。 可面对这些人,也没法强迫。 关乎身家性命,谁会妥协的? …… 马车朝着县外而行。 好在工坊距离城邑并不远。 隔着老远,阳庆就能闻到扑鼻的饭香。经过护卫核验无误后,阳庆才顺利进了偌大的工业园区。 还没走两步,便注意到前方的草庐。公孙劫位居正中,面前食盒堆满了饭菜,正在细嚼慢咽。面前则有诸多民夫工匠,还有几名披着貂裘的闾右工吏战战兢兢。 “诸位都是考工室工吏,也是蓝田工坊的老人。本相是不想找你们麻烦的,毕竟本相也非不讲情面的人。可你们有些人在没做好本职工作的情况下,收受贿赂,将自己的宗亲表亲全塞进工坊内,是不是连家里头养的狗都要来工坊当条工犬?” “工坊内管理混乱,严重耽误工期,并且是造成多起意外事故。有工匠因操作不当,导致手臂卷进器械。仓库该有的没货,不该有的堆成了山。部分器械不是闲着,就是坏了。数据报表做的是漂亮,可这些问题也必须得解决!该革职的革职,该判的判!” “吾等遵令!” 章邯站在最前面。 虽是寒冬,却已是汗流浃背。关键是被这样当众训斥,他也是脸上无光。蓝田虽在公孙劫眼皮子底下,可并不能杜绝贪腐谋私。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有的工吏仗着手中有点权力,就不断往工坊里面塞人。要想来蓝田干活,还得给他们送礼。有些工师就因为不懂这些人情,就被他们找理由除名。若非是闹到公孙劫这,还不知他们能做出什么事来。 公孙劫这几年来几乎都在咸阳,负责处理朝政制定国策,鲜少会来蓝田。也正是如此,导致蓝田工坊出了问题。要知道这还有章邯看守,偏偏还有这么多人胡作非为。 “章邯。” “下吏在。” “你作为考工室令,管理不当、失职废令,本相就先削去你的一级爵位。一个月内,给本相个合理的解释,否则……” “下吏明白!” 章邯是赶忙抬手应下。 在公孙劫手底下办事,只要有功劳有能力肯定可以上位,起码爵位赏赐是不会少的。但公孙劫也有狠辣严厉的一面,犯了错就绝不留情,罚起来毫不手软! 千万别找什么理由。 秦法就没这说法! 错就是错,对就是对。 只要错了,那就得罚! “公孙丞相。” 熟悉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 公孙劫则是诧异的站起身来。 就看着阳庆微笑走来。 “见过丞相。” “扁鹊公快快请起。”公孙劫是亲自上前,眼神瞥了眼,章邯便自觉带人告退,“自临淄一别,你我可是近二十年未曾见过。欸,公孙光没随你来?” “嗯。” 阳庆脸上闪过些难色。 显然也是有苦难言。 第104章 齐赵联姻,往日种种 公孙劫轻轻叹息。 如果对西汉历史了解的,就知道有位名医号为仓公,叫做淳于意。他的老师最初是公孙光,后来又拜师于阳庆。 阳庆这人也倒霉。 他子嗣艰难,三十岁才诞下一子。还没过两年便因意外而夭折,至今都膝下无子。所以他后来对淳于意是倾囊相授,连带着珍藏的医书也都交给他。 公孙劫早些年去临淄想进稷下学宫,但那时荀子已经去了兰陵。他在临淄患病,便是阳庆出手救了他,两人也就因此结识。再后来他去兰陵拜师,最后回到赵国担任相邦。 至于公孙光……他出自齐国宗室,其先为孟尝君。到他这代后,已经不复往昔的荣耀。靠着家底,他顺利拜师前任扁鹊,也就是阳庆的师弟。只是公孙光天赋有限,后来担任齐国太医令,而阳庆则成为医家的新一代扁鹊公! “他是因为秦国灭齐吧?” “嗯。” 阳庆并未隐瞒。 这时陈平则送上来些饭食,沮菜丁、葵菜鸡蛋羹和蒸咸鱼,主食则是沉甸甸的馒头。 “他对你是颇有微词,我临走时也劝过他,但他宁死不愿来咸阳。还说自己医术有限,来了也帮不到什么忙,倒不如留在临淄。” “明白。” 公孙劫了然点头。 田氏豪族在齐地有着极高的影响力,所以在秦末乱世时,就有很多田氏豪族起义。老刘建立汉朝后,因田氏族大人众,老刘便将他们全部迁至关内。率先迁至关内的,就赐姓第一,以此类推。 这其实也是为了分化他们。 公孙光哪怕出了五服,但还是以齐国宗室子弟的身份为荣。后人常说秦灭六国,楚最无辜,实际上最无辜的还属齐国。 齐国距离咸阳足有两千多里,和秦国也没什么恩怨。靠着远交近攻的国策,齐国这些年都是作壁上观。 秦国和其他诸侯打的狗脑子都出来了,他们始终是过的美滋滋。靠着鱼盐之利,百姓生活的极其富庶。秦军还未兵临城下,他们就开城投降,又避免了战火蔓延。 公孙光对秦国有意见也属正常。 他是否来咸阳,也不重要。 只要阳庆能来就行。 毕竟这位可是当代医家扁鹊。 有着极高的号召力。 “他对你抱有不满。”阳庆没有要隐瞒的意思,叹息道:“昔日是你将赵国公主送至齐国,促成两国联姻。齐国要将盐铁粮食,运至赵国售卖。可你后来却投奔秦国,并且灭了齐国。” “人各有志,我都能理解。” 公孙劫轻轻点头。 联姻这事还是赵悼襄王就敲定的,嫁的公主是赵迁之妹。待及笄成年后,是公孙劫亲自护送去的齐国。两国因此签订盟书,每年都有贸易往来,还有诸多齐地任侠至赵国相助。 “只可惜,赵国公主难产而死。生下来的一儿一女,也都是死胎。”阳庆面露愧疚,“当初我还答应你,必会照顾好她。可惜那时我离开临淄,等赶回去时已经晚了。” “这也是她的命……” 公孙劫无奈叹息。 攸宁公主自幼就很乖巧懂事,出身宗室往往就有很多身不由己。为了促成赵齐结盟,联姻是最简单廉价的方式。她自懂事起,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公孙劫与她是亦师亦友。 偶尔抚琴时,她就在旁看着。 公孙劫刚归赵国,两国盟约就被齐国单方面撕毁。据他得到的消息,自然是后胜被秦国贿赂,所以在齐王建耳边吹风。也正是如此,攸宁在齐国后来过的很不好。 “光始终没能明白。” “灭六国者,六国也。” “赵王迁重用郭开,废除相邦。甚至为了眼前的蝇头小利,将丞相送至秦国,最终被灭国。” “齐国轻信后胜作壁上观,不修战备不助五国,最终不战而降。” “……” 阳庆和公孙光私交甚好。 两人毕竟曾是同门师兄弟。 他今日说这些,也是希望公孙劫勿要追究下去。公孙光这人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就是认死理的人。明知前方是死路,他都能义无反顾的走下去。 “不碍事。”公孙劫面露微笑,毫不在意道:“他留在临淄治理当地人,同样也是在为秦效力。毕竟现在已无齐人,皆是秦民。” “丞相大度!” 阳庆当即是抬手道谢。 “先尝尝我这饭菜。” “丞相吃的还真是简单。” “这是工匠们的标准饭食。”公孙劫面露微笑,解释道:“我今日巡视工坊,就顺带尝尝这的饭食。” “工匠们吃的这么好?!” 公孙光顿时就惊了。 有菜有肉有汤! 还有香喷喷的粟米饭。 这吃的快比他还好了! 公孙劫则是一笑,理所当然道:“每年寒冬,他们为秦创造诸多利益。管顿饭而已,不算什么。” 在工厂打过螺丝的就知道,当订单数量激增时,工厂流水线就会加班甚至是三班倒。蓝田就选择在寒冬时期加班加点,多做些面粉、宣纸等物。 毕竟黔首最空闲的就是冬天。 “难怪我沿路看过来,百姓气色都很不错。”阳庆不由苦笑,“临淄已是极其富裕,可和蓝田相比却还是差的远。就以百姓而言,根本无法比。” “正常。” 公孙劫是理所当然。 这就是分配方式的问题。 蓝田工坊每年产出极高,公孙劫选择将大部分利润分给民夫和工匠。他虽是掌管者,实则并未得到什么好处。 阳庆看着公孙劫。 不由的连连点头称赞。 “秦国有你为相,老朽也就放心了。”阳庆长舒口气,感慨道:“此前我其实还有些担心,想着秦王若为天子,恐怕令天下生灵涂炭。可有你相助,秦国总归是能保留那么一丝的人性。” “和我其实没多少关系。” “哈哈,你可勿要妄自菲薄。”阳庆爽朗笑着,“我这些年来为游医,见过太多太多人,自认为从未看错过人。同样的政令,由你提出或许就会推行。若是换个人,怕不是就被革职。” “……” 公孙劫顿时哑然。 没想到连阳庆都知道这些事! 第105章 医书,草鞋医师 吃饱喝足。 阳庆捧着杯热茶。 轻轻抿了口,顿时蹙眉。 “这里面的是……山荼叶?” “现在这叫茶叶。” “味道倒是挺好的。” 阳庆是面露新奇。 公孙劫的本事,他都知道。当初他也是力劝赵齐两国联姻联盟的,他作为医家扁鹊,多少有些话语权。公孙劫作为荀子高徒赵国相邦,能带给齐国很多好处。 关键这买卖划算的很! 齐国只需要出钱出粮。 赵国就能死死挡住秦国的脚步。 此外还签订互不侵犯条约。 立下盟誓,绝不互相进攻。 这份盟约对齐国只有好处。 他们支援的物资可不是免费的。 赵国同样会花钱购买。 只不过就给个成本钱。 怎么想都没毛病吧? 而且公孙劫能力极其出众,时常有各种奇思妙想。彼时公孙劫就曾承诺,会帮助齐国修建造纸坊。 可偏偏齐王建就这么蠢…… 公孙劫前脚刚离开齐国,他后脚就撕毁盟约。后来公孙劫要求齐国护送公主归赵,齐王建也偏偏不干,齐赵两国就此闹掰。 “丞相是真要修建太学?” “嗯,已经开始动工。”公孙劫认真点头,“稷下九流十家,届时都将会来太学。” “那看来我来早了。” “不,你来的刚好。” “嗯?” 公孙劫面露微笑,“扁鹊公可是当代医家最出色之人,医术精湛。在临淄就有生死人,肉白骨的本领。扁鹊公有大医风范,还曾为游医为百姓布施医药。” “丞相究竟何意?” “扁鹊公想必也有发现。其实各地名医,基本都在郡县城邑,乡野村里可能连个医师都没有。所以,我已上书秦国建立医师制度。这里面有一环很重要,那就是要撰写本普通人也能看懂的医书,我将其称之为《草鞋医师书》。” “啊?” 阳庆又是一愣。 他诧异打量着公孙劫。 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丞相想必也接触过很多医师,就该知道想要成为医师有多难。老朽五岁识字,七岁拜师学医。足足学了十年,方才为人看病。而后为游医,四处奔走足足五年。至此,才敢说自己略懂一二。你想将医书等同于《日书》,让普通人也能治病,纯粹是痴人说梦,稍有不慎会闹出人命的!” 阳庆是丝毫不给面子。 直截了当的给出自己想法。 他口中的《日书》有点类似是日历,很多闾右富户家里都有。以天文历法为框架,结合生活事件指导婚嫁、农作、出行等日常活动的吉凶,可以说是囊括生老病死、衣食居行。 “我知道。” “那你这是为何呢?” 阳庆也是相当费解。 公孙劫无奈长叹。 “如果有的选,那我肯定想着每个亭都能有医师,可秦国的现状不允许。乡邑内能有医师,已是相当不易。对很多百姓而言,他们得了病基本就只能硬抗。或是听从巫医的,胡乱服药。” “我希望你们编撰的医书,其实不需要有太多复杂的理念。比如染了风寒,可以采用砭石刮擦、按压某些部位。这些草鞋医师还要宣扬卫生,鼓励饮用沸水等习惯。在后面经过专门的学习,也可参加考核,正式转正为乡医。” “……” 公孙劫口中的砭石疗法,就是所谓的刮痧。他记得年幼时,村里头就有老人会。像是如果不慎中暑,就会用专门的玉石刮痧。刮完后,就好似是被毒打了似的。 他当时记得看过个段子,说是有人移居国外。家里头小孩生病挂水没用,老人家心疼就帮着刮痧,结果被医生发现,认为他们虐待小孩就起诉他们…… 他要编的医书,其实就类似是《赤脚医生手册》。有些比较简单温和的药方可以写,就像是补气血用的五红汤,这种就无所谓。 还有就是处理伤口、跌打损伤,某些危险情况的紧急处理,平时生活的卫生习惯……诸如此类的常见方法。比如说用什么草药能简单快速的止血,这类民间土方其实有很多。 这年头老百姓中暑都会死,如果有人丹或是藿香正气水,不知道能救多少人的命。包括后续去了岭南,也能用的上。 公孙劫想的很清楚,就是死马当活马医。如果没有这本书,乡野黔首病了就是硬扛。只要草鞋医师能稍微专业些,多救几个人就是值得的。 后世的《赤脚医生手册》也同样如此,本质上就是处理些简单的病痛。要是比较复杂的,赤脚医生就会推荐去县城里面做个检查什么的。毕竟他们手里就只有酒精、纱布、注射器这类简单的物件。 “老朽……大概明白了。” 阳庆若有所思的点头。 现在医师的数量远远不够。 秦国也没这么多资源供给。 所以,黔首就得自己救自己。 他这些年来多为游医,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很多人其实最初都是小毛病,可却因为硬扛拖着而死。像他曾经就遇到个民夫,仅仅只是不慎被镰刀划伤,最终却因此丧命…… 公孙劫的想法肯定没毛病。 只是要编撰成书,绝非易事。 “难怪你要催促我早点来咸阳。”阳庆面露无奈,“你这是利用太学,把我骗进咸阳。” “咳咳,这也不能算是骗。”公孙劫笑了起来,“毕竟太学还没修成,扁鹊公闲着也是闲着,正好协助太医令修书。若能成功,足下的功绩恐怕是能超过昔日的秦越人。” “呵……” 阳庆无奈一笑。 他自然知道公孙劫的意思。 只是这件事,他还真无法拒绝。他年少时,就曾听老师说起秦越人的事迹,说是早年游走各国,并随俗为变。 当地人重视妇人,他就为带下医。 重视老人,他就是耳目痹医。 重视子嗣的,他就是小儿医。 所以他老师常说,若为大医则必先为游医。只有接触到足够多且不同的病症,才能成为真正的医家扁鹊。自秦越人起,这传统也就留了下来。 “也罢,我就尽力一试。” “哈哈,那就有劳扁鹊公了!” 公孙劫当即是起身作揖。 第106章 巧夺天工,秦墨 阳庆和公孙劫并肩而行。 两人边走边聊。 公孙劫亲自为其一一介绍。 “此地就是蓝田造纸坊。” “目前最主要造的是竹纸。” “类似麻纸已经转移至别县。” 竹纸的质量更好,适合印刷。 缺点就是流程复杂,时间更久。光是浸沤杀青这套流程,往往就需要百日。成本更高,对工匠要求也更高。主要还是印刷出来的效果最好,比麻纸要强的多。乡间张贴的告示,或是印刷的书籍,都能用竹纸。 “这是水碓,主要用来舂纸浆。光碓头就足足有八个,能大大减少人力。目前造纸坊内算上工吏,加起来也就四十余人,每日却能出纸三千张。” “厉害!” 阳庆不由点头。 临淄目前也修有造纸坊。 早些年的时候,各国花高价自公孙劫手里换取造纸术。结果他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秦军就已兵临城下,等同于是他们白给秦国做嫁衣。 各种工器也都已推行至各个郡县。 特别是各种水利设施。 用来硙面的水力磨坊。 造纸坊用的水碓。 灌溉农田的水车。 诸如此类,比比皆是。 让百姓省去很多力气。 像现在齐地也开始种植宿麦,产量尚可。百姓有了面粉后,就研制出各种面食。特别是公孙劫做的疙瘩汤,受到闾左贫户的诸多好评。简单、好吃、实惠,冬天来上碗就能全身暖和。 还有暖炕,也同样在逐步推行。 正是因为看到这些变化,阳庆才放下偏见,决定前往秦国。生于乱世,本就有很多身不由己。诸侯伐交频频,战火不休。秦国以武力夺取天下,终结乱世。取代周天子,号为皇帝。 秦国是以胜利者的姿态,并未乱杀无辜。只是将大部分勋贵,全部迁走。同时施恩于民,降低赋税,诸多农器工器得到推行,百姓生活水平也得到提升。 秦国已灭诸侯。 他们再不甘也无意义。 有公孙劫这位丞相掌舵,未来各地必将会更为繁荣。诸夏九州这片大地,将迎来全新的千秋盛世。改革的风已经吹至各地,每个人都能切身感受到欣欣向荣的变化。 当然有不愿意改变的人。 但这注定是少数。 也注定将会被摒弃。 “这里是水利磨坊。” “我听临淄郡守汇报,那边也修有很多磨坊。扁鹊公,可曾吃过些面食?” “嗯。”阳庆认真点头,“临淄现在的面食可要比粟米都贵。闾右豪族皆以食面为荣,有几片地就主种麦菽。还有自秦地流传的菽乳,也是很受欢迎。” “哈哈,过几年就好了。” 公孙劫爽朗笑着。 面食能起到稳定粮价的效果,当遇到旱涝时,就能补种宿麦。对农夫来说确实是相当辛苦,可总比被饿死来的强,抗灾能力也得到提升。家里头有余粮,比什么都重要。 “前面就是煤炭坊。”公孙劫停下脚步,介绍道:“扁鹊公沿路而过,想必也见识过。这煤炭可是好东西,在寒冬时节能用来生火取暖。价钱低廉,也很耐烧,就是用的时候要注意些。” 一车车的煤矿运进工坊。 能听到里面叮叮当当的响声。 先是通过不断筛选,将矸石筛选出去。再将原煤碾碎,经水浸泡沉淀,再将杂质剔除。最后煤泥混合黄泥,就是百姓用的黑煤球。 这种土法水洗煤,是无法做到完全清除的,只能说是勉强够用,后续还需要一步步的改进。 “岸见过君侯。” “不必多礼。” 公孙劫笑着摆手。 面前是位只着粗布的中年人,名为程岸。别看他其貌不扬,甚至只佩木冠,却是当今秦墨钜子,更有秦爵傍身,爵至十一级右庶长。 墨家行事作风很不一样。 他们的思想理念也更为理想化。 墨者多来自社会底层,以裘褐为衣,以跂蹻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以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为目的。而墨家不喜代代传承,历代钜子皆是推举而出。 秦墨最早是出自相里氏,但后来就一代代更替。他们相助秦国,是认为秦国有能力终结乱世,起到以武止戈的效果。 他们并不是违背墨子的思想,只是对其思想修整并且重新解读。墨家三分的原因,就是这道理。他们重新解读墨家思想,互相不服,最后就是分崩离析。如果墨子在世,怕是能被这些不孝子孙给气死。 但现实就是这样……墨家再美好的理想,终究敌不过现实。经几十年发展和重新解读后,就会变得面目全非。 “这位是当今医家扁鹊公,公乘阳庆。”公孙劫则是在中间互相介绍,“这位是秦墨钜子,右庶长程岸。” “久闻扁鹊公美名。” “钜子有礼。” 二人相互作揖。 也算是简单认识。 “以后你们都将为太学官,以后可要好好相处。”公孙劫面露微笑,“钜子继续忙吧,煤炭方面还是要多搞些,来年也都用的上。” “丞相放心。” 程岸抬手应下。 他皮肤黝黑,人看着就老实。作为秦墨钜子,做事踏实勤勉。以吃苦为乐,以享福为耻。这种理想化的人,在这个时代可实在太少了。 公孙劫是照常巡视。 隔着老远也能闻到股松香味。 他抬手指向灞水对岸。 “这里就是印刷坊。”公孙劫背着手道:“秦国所有印刷的书籍,都需要得到刊号。而想得到刊号,需得到丞相府审理,最后由陛下亲自盖玺。秦国目前已在修史,目的就是去伪存真。包括扁鹊公后面编撰的《草鞋医师书》,同样也会印刷。模板将会传至各郡印刷,再分发至秦国的每一处角落!” 去伪存真? 阳庆神色黯然。 什么是伪,什么是真呢? 就几十年前的事,谁能说的准? 不同的角度,也有不同的答案。 但阳庆知道,这都是必然的。 “说起来,山东名士来了多少?” “哦,现在就扁鹊公一人。” “那弟子呢?” “学宫都还没建好呢,招生最快也得在一年后了。” “……” 阳庆望着公孙劫。 突然感觉自己跳火坑里了。 说好的学宫还没建好。 各地名士也都还没来。 就连弟子都没招生。 你公孙劫信里不是这么说的啊! 合着都是画的饼?! 第107章 东巡前的准备,盛会! 入夜。 书房内依旧是灯火通明。 章邯低着头,战战兢兢。 公孙劫简单翻阅,随手将文书丢至旁边,语重心长道:“章邯,我知道你心有大志。你留在蓝田工坊,算是大材小用。你空闲时,也都会翻阅兵书。可你要知道,蓝田工坊至关重要,对各地考工室而言就是模板。你身上的担子,比很多将领都要沉重。” “是邯没能发现他们……” “真是如此吗?”公孙劫面露无奈,抬手道:“你这人就是太过在乎属吏,以至于还要给他们背黑锅。上位者,就是要当断则断。你有太多情欲,就会被人加以利用。罢了……你将这件事处理好,便离开蓝田吧。” “啊?!” 章邯顿时大惊,连忙跪地求饶,一把鼻涕一把泪道:“丞相,邯知道错了。邯求求你,千万不要将邯罢官。” “你说什么东西呢?”公孙劫是满脸无语,“李信前几个月来信,说是前线缺了个军需司马,主要负责掌管军械。你不是立志要效仿武成侯,为秦开疆拓土吗?这次就随军担任军需司马,辅佐李信。” “啊……这……” 章邯抬起头来。 人生的大起大落可太快了! 秦国风气就是尚武。 凡有志之士,哪个不想打仗? 凭借军功,封侯立业! “这些年来,汝弟被带的也还行。你走后,就由他继任蓝田考工室令。你可是本相亲自安排的军需司马,可勿要给本相丢脸。” “邯必擒越君,以报上恩!” “嗯,退下吧。” 公孙劫淡淡点头。 军需司马是他提议设立的军职,顾名思义就是军需官,属于是护军都尉的副手,主要就是掌管军械后勤。 “邯告退!” 章邯是满心欢喜的走了。 在他看来,秦国后面想要建功会很困难。南征绝对是机不可失,凭借集体军功能连进好几级。 公孙劫端起茶碗抿了口。 婢女在旁则倒上热水。 章邯的弟弟章平,也还算是有些本事。就工事而言,肯定是不如章邯的,但胜在足够勤奋。由他坐镇考工室令,工坊肯定是能正常运转的。 这年头很多官职就是这样。 父终子继,兄终弟及。 公孙劫也认可举贤不避亲的理念,毕竟秦国不是乌托邦,有很多事都是免不了的。可关系户要有真本事才行,不是什么野狗都能溜进来当公犬的。更加不能公器私用,将公有的工坊搞成私人作坊。 “丞相还真不容易。”陈平与公孙劫对坐,感慨道:“也无怪乎丞相今日要巡视工坊,这是给了少荣条出路。” “扁鹊公如何了?” “已经安顿好,由太医令夏无且亲自接待,暂时为秦太医。” “好。”公孙劫点了点头,继续交代道:“再过些时日,本相就要随车队东巡。此次东巡,三公九卿几乎全部都会跟随。如若扁鹊公有何需要,你就按情况帮一把。” “明白。” 陈平点了点头。 公孙劫则是面露微笑,“其实,此前姚贾还专门找我要过你。只是本相府中缺人,就没同意。等此次东巡结束后,我也有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君上对平有知遇之恩。”陈平抬起头来,坚定道:“君上不以臣卑鄙,委以舍人要职。这些年来,也从未亏待过平。仰仗君上,现在平也有八级公乘爵位。如何调遣,皆遵君上之意。” “很好。” 公孙劫笑着点头。 陈平毕竟是喜好黄老,很清楚【不争】的含义。别看他是秦汉时期大名鼎鼎的毒士,可人却是喜好黄老的道家人。以至于他临死前还预言过,他长于阴谋却为道家所禁,后世子孙肯定会受影响。 “另外,我还有件事需要你去做。”公孙劫抬起手来,“本相打算在廿六年举办英雄会,分文武赛道。对自己有信心的,都可来报名参赛。文事上分六博、对弈和律令,武功方面则有骑马、射箭、角力等活动。只要摘得桂冠的,就能被赐予爵位,并且破格被举为郎官。” “啊?” “此事交由各郡初选,并且举荐合适的人。来参加英雄会的,需要五百钱用作报名,这钱统一收至国库。能摘得县级桂冠的,赏钱五千。能得到郡级推荐的,赏钱万!” “丞相这是何意?” “你照做便是。” 公孙劫背着手淡淡开口。 这事他已经和三公九卿商议过,并且写进了三三计划。这么做主要是为了招揽能人,有点类似是科举,但又有不同。主要是为招揽各地的能人,给他们个晋升的机会,彰显秦始皇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大度! 当然,也是为了捞钱。 毕竟秦国很快就要南征。 “丞相,平能参赛吗?” “当然可以。”公孙劫面露微笑,“蓝田也是县,同样有参赛资格。只是报名费要五百钱,可要自己掏。” “好。” 陈平则是毫不在意。 他还真想试试。 倒不是为了能成为郎官。 而是想要证明自己的能力。 明年开春后就正式宣传报名。 各郡县开始运作比赛。 并且在明年全部结束。 等秦始皇东巡结束后,各郡的优胜者都将来至关内,并且得到秦始皇的接见,然后在咸阳皇宫内进行最终角逐。 在后年的时候正式结束,优胜者的身份也将在各个郡县张贴宣传,并且对应的郡守还能得到奖赏。 这场盛会,起码持续两年! 秦国将视诸侯之民,皆为秦民。只要有能力有本事的人,秦国都会用。这种态度摆出来,也能变相的分化当地。并且缓解秦国急缺人才的困境,起到承上启下的作用,给太学减轻些负担。 “明日我就要去咸阳。”公孙劫看着陈平,叮嘱道:“陈君,蓝田工坊至关重要。本相是三令五申的强调,绝不能有事。后面扶苏监国,你也可助其一臂之力。侯府的很多事,都交给你了。” “平义不容辞!” 陈平坚定开口。 看着公孙劫,也很佩服。他总能有奇思妙想,给秦国注入足够的活力。遥想各地名士齐聚一堂,共同角逐,该有多么精彩?! 第108章 公子扶苏,长夜 夕阳西下。 章台宫。 秦始皇正坐于帝榻。 木案上摆放着六道菜。 而扶苏就站在台下,汇报情况。 “扁鹊公阳庆已着手编撰医书,在太医令的带领下,诸多医师各司其职。谒者已经携诏,将会通传东方各郡,让他们做好接待的准备。” “嗯。” 秦始皇轻轻点头。 又让谒者准备了副碗筷。 天子巡狩,并不是件容易的事。需要提前派遣谒者,并且规划好行程路线,让当地郡县按期做好准备。毕竟这不是暗访,肯定得要提前通知,否则礼法何在? “此外,郑国和监御史禄已规划好灵渠。就如丞相所说,能够打通湘漓水系,协助秦国南下运粮。监御史禄征调刑徒、戍卒和民夫为徭,按其预估恐怕需要两年方能开凿完成。” “好。” 秦始皇轻轻点头。 他对这个工期还算满意。 因为也都是公孙劫评估过的。 两年时间其实已经算是很快的了,毕竟没有过多征调民夫。况且秦国南征改变了策略,经过多次兵推后,已经决定不再图快,而是要以维稳为主。 和辑百越,驻兵屯田! 每攻下一地,都会耐心经营。 通过此法减少越人的恨意,为后续治理提供条件,并且还能为秦国耕田。这就相当于是岭南生产兵团,在前线有粮食供给,让后方补给压力骤减。 简单算笔账就知道。 这年头运粮是有损耗的。 不论人吃马嚼,都要有粮食。 如果相隔千里运粮,五石能剩一石都算好的。像后世汉武帝为了干匈奴,运到最后三十石可能只剩一石。这可能有夸张的成分,但这年头运粮的损耗就是如此恐怖。 因为运粮还会受到袭扰。 这同样也会算在其中。 如果秦国能在岭南开垦屯田,一石粮食起码能顶后方的五石。这对秦国来说,能大大缓解压力。 “洞庭郡守礼献上文书,他认为物资传送运输,必先征发诸如城旦舂、隶臣妾等刑徒,遇到紧急事务才可征发黔首。特别是在农忙时节,更加不能征黔首。如果可以不征,却超额征发黔首的,必须要予以治罪。若上准许,他便会将此事昭告郡县。” “可。”秦始皇淡淡抬手,“同时将此事交由廷尉,传至三十六郡内。” “齐地琅琊郡有祥瑞异象,郡守听方士所言,说海外有三座仙山。若是修造楼船龙舟,或许就能登临仙山,为上采的不死药……” 扶苏嘴角直抽。 秦始皇则是面露冷意,淡淡道:“此事暂且不必管,待朕去琅琊后再行处置。时间也不早了,你且上来。” “这……” 扶苏略微迟疑。 而后就快步走上阶梯。 不过是坐在帝榻之下。 秦始皇是亲自为他夹菜,轻声道:“自你出生后,朕从未照顾过你。你终究是朕的长子,有时你的固执真是像极了朕。朕在邯郸时,就与丞相这么用食的,民间百姓也是如此。” “多谢父亲!” 扶苏心里自然是无比开心。 就宗室而言,亲情是最不可能存在的东西,特别是对秦始皇这样的雄主。因为屡遭背叛的缘故,他是出了名的绝情。他可以做到数年不去看赵姬一眼,也能狠心到对公子公主不闻不问。 至于宫中的夫人、美人? 秦始皇对她们更是没有任何感情。 是生是死,他都无所谓。 甚至连名字都可能不知道。 “朕东巡后,陇西、北地、内史、河东和汉中郡的政务,都将由你代朕处置,也算是行监国职权。朕将左丞相冯去疾留下辅佐你,还有武成侯王翦坐镇关内。” 秦始皇缓缓开口。 他其实也想让王翦同行的。 毕竟王氏父子,是他手里最锋锐的利剑。只要出鞘,必定能杀敌饮血。能攻灭六国,王氏父子绝对是功不可没。只不过王翦身体抱恙,实在不适合远行,就让王离代替。 王翦可不是找借口。 他毕竟已是古稀之年,乘马车奔波东巡,压根就扛不住。换到后世,就相当于是有人骑着电瓶车要跑五千里远,路上还无比颠簸。 秦始皇自然也没有强求。 只是让王翦好好养病。 他也是有意要考验栽培扶苏。 去年西巡,由公孙劫监国,同时带着扶苏学习。此次东巡,就让扶苏亲自监国,只不过是囊括五郡政务,并且距离咸阳更近些。 至于其他郡的政务,都将随天子车驾而行,由秦始皇亲自审理。对谒者来说,这任务可是相当沉重。但奈何这是皇帝的意思,就算累死也只能照做。 “儿必定倾尽全力。” 扶苏很认真的应下。 秦始皇看着他,轻声道:“曾几何时,朕对你真的是失望透顶,认为你完全不像是朕。好在有丞相教导,总算是让你没有走错路。朕知道,你对朕的很多决策都有异议。” “现在倒也没有……” 扶苏讪笑着摇头。 此前他是真这么想的。 但现在秦始皇的决策,其实就是公孙劫的想法,两人说是穿一条裤子的也不为过。很多时候都是公孙劫提出想法,然后九卿负责完善,然后秦始皇拍板完成。 况且自从公孙劫入秦后,秦始皇的杀意减弱了很多。秦国决策也有改变,开始变得更为温和。也正是如此,所以扶苏自然不会唱反调。 另外就是从楚系反叛开始,扶苏逐渐理解了秦始皇的很多做法。就算是再亲近的人,在利益面前都会反叛。皇帝这位置太过重要,掌握天下权柄,稍有不慎便会造成极大的损失。 曾几何时,扶苏很信任熊启他们。可后来昌文君却是借题发挥,公然发难,认为公孙劫教导不力,让扶苏变得不孝顺。他知道,昌文君是想借此弹劾公孙劫。可这家伙如此做,却无疑伤害到了扶苏。 不孝这罪名没人敢背。 秦始皇就是不想被说不孝,给诸侯落下口实,所以捏着鼻子也要将赵姬接回咸阳。就算死了,还要和庄襄王合葬。昌文君这些人做事,就从来没考虑过扶苏的感受。往昔对他那么好,也许就只是为了楚系的利益! “呵!” 秦始皇却是轻笑。 望着扶苏憨憨的模样。 “扶苏。” “你可勿要让朕失望!” 第109章 东巡郡县,夏县巫咸山 廿四年,一月中旬。 天子车队东出函谷。 浩浩荡荡,绵延近十里。 前方锐骑前出五十里,传递消息。 后有斧车开道,震慑宵小。 鼓车跟上,壮士擂鼓如惊雷。 宣告天子莅临,官民退避。 五兵排为战阵,在前方小跑。 身高、体型几乎完全相同,穿着也都一样。他们动作整齐划一,背有不同的兵器。 骑兵、战车在两翼掩护。 浩浩荡荡的天子法驾位居正中。 后方扈从便是百官车驾。 无一例外,皆是驷马大车! 此次东巡的规模远超去年西巡。 巡狩的意义就是震慑安民。 也让那些贼心不死者认清现实。 现在是秦国的天下! 这天下再无诸侯王! 唯有始皇帝! 车队穿过山涧峡谷。 孤峰峭拔,苍翠摩空。 一衣带水,景色宜人。 偶有鸟鸣猿啼回响。 公孙劫自然是与秦始皇同乘。 协助他处理朝政。 两人交替审阅,也都能休息。 秦始皇抿着热茶,笑意盈盈。这种事要换别人来,他肯定是不放心的。但交给公孙劫,他连复审都不需要,直接让玺官盖上玉玺便可。 公孙劫为相多年。 处理政务是相当娴熟。 “劫,你也歇息会。” “先喝喝茶。” “不急,还剩洞庭郡的政务。”公孙劫淡定看着文书,“洞庭郡关乎十万南征军,这两年轮戍守边,备军至厉门塞,也算是变相的练兵。待东巡结束,秦国便可正式发兵。” “也行……” 秦始皇突然感到有些好笑。 平时都是别人这么劝他。 没曾想,他也有劝别人的天。 “此地就是巫咸山。” “属河东夏县。” “朕还记得,自赵国归秦直至抵达此地,母亲才告诉我终于安全。彼时有诸多百姓自发而来,他们为朕献上粟饭……” “巫咸山?” 公孙劫合上文书。 拉开帘布观察起两侧。 欣赏着美景,若有所思。 “邯郸人是称其为瑶台山。” “夏桀作瑶台,罢民力殚民财。就因为宠美女妹嬉,便在此修瑶台琼宫。” “嗯。”秦始皇轻笑点头,“有儒生就借此事讥阿劫修太学。认为此举将会耗费民力民财,甚至影响秦国未来政令推行。” “他们不过是诡辩,不值一驳。” 公孙劫神色从容,指着山涧道:“夏桀作瑶台,故邯郸称瑶台山。而当地人恶于闻夏桀其名,改为巫咸山。巫咸为商重臣,就居于山下。不仅长于占星观天,且首创卜筮,掌商祭祀。山依旧是山,只是因人的喜恶而有不同的称呼。就如太学,今后必将屹立于咸阳。不论他们如何想,太学都将为秦柱石!” 这些儒生就很搞笑,动辄就是奇观误国。他们根本无法分清什么是奇观,什么是基建。 或者说他们其实都知道。 只是想要掌握权贵的上升通道。 所以拼尽全力也要阻止太学。 他记得古代朝鲜就有类似的情况。 只有贵族才能学习汉字。 普通百姓只有语言没有文字。 如此阶级就永远固化。 种地的就永远都是种地的。 在公孙劫看来,太学是与教育挂钩,和秦国息息相关。更关乎到安置百家,分化六国遗民的效果。 这类算什么耗费民力民财? 就和修长城相同,都属国家刚需。 区别在于要怎么去修。 在公孙劫看来,政哥就是性子太急了。也许他想要用有限的时间,去做很多事。可这么做,无疑会让百姓疲于奔命。但要是将时间延长,就能不影响秦国的稳步发展。 “也是难为你了。” 秦始皇无奈摇头。 有时他也觉得这些博士烦的很。 但这事是李斯提出的建议。 燕齐距离秦国太过遥远。 既然要推行分封,那就得考虑到当地儒生。特别是齐鲁之地,乃是儒家的大本营,在当地有着一呼百应的能耐。齐国尚存时,他们位列朝堂。 秦国是以法家为主,和儒家素来不合。这不仅是利益,更是天生的政敌,属于你死我亡的类型。如果秦国不适当的给点好处,那这伙满嘴大义的儒生能干出什么事来? 是,秦国有足够的武力。 可光靠武力是不够的。 这些人是杀不完的。 他们也都属于有姓有氏的贵族,还都识字。要是全杀了,对国家而言也绝对是个损失! 秦始皇也认可李斯的想法。 就自燕齐招募七十二博士。 给了他们参与廷议的资格。 这就是千金买马骨,变相的拉拢。只要他们安稳下来,那燕齐之地就不会生大乱。想法肯定是好的,但实际做起来就不一样了。 这些儒生所图甚大。 给了他们廷议权,他们就想往上爬。 不会甘心于只做个吉祥物的。 但是,燕齐就真的安稳了吗? 实则不然…… 公孙劫笑了笑。 其实倒也无所谓。 毕竟有些反对声很正常。 这些儒生嗓门确实很大。 但他们压根就没有实权。 也就只能嚷嚷两句。 至夕阳时分。 马车停靠于离宫。 河东郡守是早早就已等候。 百官们也终于能够休息。 该放水的放水,该投弹的投弹。 天子巡狩,突出的就是稳。每日要从什么地方走,走多少路,在什么地方休息,都是早早就已规划好的。并且考虑到遭遇暴雨等特殊情况,还有备用方案。 秦始皇居于离宫。 郡守准备了当地特色美食。 他是相当会来事。 还特地请来位老者献上粟饭。 当初政哥自夏县而过时,就是这老者献上的粟饭,据说皇帝吃完是双眼泛红。那日不知多少百姓感动痛哭,觉得公子政在赵国受了太多委屈,连碗粟饭都能吃的双眼通红。 实际上他们就误会了。 政哥在邯郸过的确实不太好,可自认识公孙劫后,基本生活保障还是有的。他会双眼泛红,是因为终于回到了母国,吃上梦寐以求的秦粟。 他再也不用担惊受怕。 也不必再仰人鼻息! 重见故人,秦始皇也很唏嘘。于是赐须发皆白的老者爵位,一波达到八级公乘,把老人家激动的差点没过去。 而这仅仅只是个小插曲。 次日清晨,车队再次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