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女带崽跑路后男配们都疯了》 第一章:穿越后匹配奇葩系统 痛。 骨头像被敲碎了重新拼错,每动一下都牵扯着钻心的疼。 沈生澜在血腥味里睁开眼,昏黄烛火摇摇晃晃,把石壁上的影子扯得歪歪扭扭。身下的稻草又潮又硬,硌得后背发僵,铁锈混着霉味钻进鼻子,她忍不住干呕了一声。 这不是她的出租屋。 她明明趴在电脑前赶稿,心脏骤停的瞬间,屏幕还亮着未写完的虐文结局。 【警告:灵魂适配成功,剧情传输中 ——】 【宿主沈生澜,你已穿入虐恋小说《王爷的替罪妃》,成为同名女主。主线任务:遵循原著剧情,承受男主晋王南宫祈霁的折磨,包括但不限于挖肾、抽血、流产、家族覆灭等,于结局凄惨死去后,即可返回原世界。任务失败,或试图改变关键剧情,将启动灵魂抹杀程序。】 一道毫无感情的电子音突兀地在她脑海深处响起,伴随着一股不属于她的、沉重而绝望的记忆碎片,如同冰锥狠狠扎进她的意识。 原主沈生澜,尚书府嫡女,痴恋晋王南宫祈霁,却被设计替其白月光官映雪顶罪,打入这暗无天日的王府地牢。 接下来,她将被挖去一颗肾脏,抽取大半鲜血,只为救那个心机深重的官映雪。 而这,仅仅是她悲惨人生的开端。最终,她会在亲眼目睹家族被屠、自己被南宫祈霁亲手送上断头台后,含恨而终。 回去?回个屁! 在那个世界她也是孤身一人,猝死了都没人收尸。 在这里,顶着这么一张据说倾国倾城的脸,去走那憋屈到极致的剧情,然后等死? 沈生澜扯了扯嘴角,干裂的嘴唇立刻传来一阵刺痛。她舔了舔渗出的血珠,眼底却燃起一簇近乎疯狂的火焰。 【请宿主立刻调整心态,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肾移植手术。重复,违反剧情将导致抹杀。】 电子音再次冰冷地提示。 “闭嘴。”沈生澜在脑中冷冷地回了一句,“太吵了。” 她尝试着集中意念,想象着电脑操作界面,一个虚拟的滑块出现在系统提示音的位置,她毫不犹豫地将它拉到了底。 世界瞬间清净了。 什么垃圾系统,也配指挥她?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重地踏在石阶上,在这寂静的地牢里显得格外清晰。 牢门上的铁链被哗啦啦地打开,刺耳的声音刮擦着人的耳膜。 一道高大的身影逆着光站在牢门口,玄色锦袍,金线绣着张牙舞爪的蟒纹,面容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只有那双眼睛,冰冷、厌恶,如同在看一堆令人作呕的秽物。 南宫祈霁。 他身后跟着两名端着托盘的侍卫,托盘上放着明晃晃的匕首、玉碗,以及一些她叫不出名字的、闪着寒光的器具。 “沈生澜,”男人的声音比这地牢的空气还要冷上几分,“映雪旧疾复发,需要你的肾做药引。这是你赎罪的机会。” 赎罪?她何罪之有? 沈生澜抬起头,凌乱沾血的黑发贴在脸颊,更衬得那张脸苍白如纸,唯独那双眼睛,亮得惊人,里面没有预想中的恐惧、哀求,甚至没有恨,只有一片沉静的、近乎玩味的打量。 这眼神让南宫祈霁莫名地感到一丝不适,眉头狠狠皱起。 “王爷,”沈生澜开口,声音因久未进水而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强取臣女脏器,不知陛下可知晓?北境战事正酣,若此刻传出王爷为了一名女子,私自对朝廷命官之女动用酷刑,你说,那些御史台的嘴,会不会把王爷生生咬下一块肉来?” 南宫祈霁瞳孔微缩,显然没料到她会说出这番话。那个一向在他面前只会哭泣哀求的女人,何时有了这样的心计和胆魄? “你在威胁本王?”他踏前一步,周身杀气弥漫。 “不敢。”沈生澜微微歪头,唇边甚至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只是提醒王爷,为了一个官映雪,赌上您的圣心和前程,值吗?” 她顿了顿,目光似有似无地扫过他腰间的蟠龙玉佩,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蛊惑:“更何况,王爷就真那么确定,官姑娘的病,非我的肾不可治?万一……是有人借机,既除了我这个眼中钉,又能让王爷您欠下天大的人情,甚至……惹上一身腥臊呢?” 南宫祈霁身形猛地一僵。 沈生澜不再看他,视线越过他的肩膀,落在了地牢入口处那片更深沉的黑暗里。 根据原主记忆,那里有一条废弃的密道,直通王府之外。 而今晚,除了南宫祈霁,这地牢深处,还关押着另一位“大人物”——因宫廷倾轧而被秘密囚禁于此的摄政王,南宫容璟。 一个比南宫祈霁更危险,但也可能是她眼下唯一翻身筹码的男人。 赌了! 在南宫祈霁因她的话而心神震动,下意识回头看向入口方向的瞬间,沈生澜动了!她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最后一股力气,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不是冲向门口,而是像一尾灵活的鱼,擦着南宫祈霁的衣角,扑向了他身后那片阴影! “拦住她!”南宫祈霁厉喝。 侍卫反应过来,伸手欲抓,却只撕下了一片染血的衣角。 沈生澜不顾一切地冲向记忆中的方位,手指在冰冷潮湿的墙壁上胡乱摸索。找到了!一个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微小凸起!她用尽全身力气按了下去! “咔哒”一声轻响,一道石门在她身侧滑开,露出后面黝黑的通道。她毫不犹豫地闪身而入,石门在她身后迅速合拢,将南宫祈霁惊怒的吼声和侍卫的撞击声隔绝在外。 通道内一片漆黑,弥漫着陈年的灰尘和腐朽的气味。 沈生澜扶着墙壁,踉跄前行,每一步都牵扯着身上的伤口,痛得她眼前发黑,但她不敢停下。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隐约传来一丝微弱的光亮,还有……压抑的、粗重的喘/息声。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靠近。 那是一间比外面地牢稍显“整洁”的石室,角落里铺着些干草。 一个男人被儿/臂粗的铁链锁在墙上,长发散乱,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锋利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他身上的黑袍破损多处,露出下面精壮却布满新旧伤痕的胸膛,那剧烈的喘/息正是从他口中发出,似乎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但即使如此狼狈,他身上依旧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如同被困的猛兽。 摄政王,南宫容璟。 他似乎察觉到有人靠近,猛地抬起头。 乱发之后,那双眼睛骤然睁开,竟是罕见的琥珀色!此刻那眼眸中一片混沌,充斥着狂暴的血色和某种失去理智的欲望,但在那欲望深处,仍有一丝令人胆寒的锐利与审视,瞬间锁定了闯入的不速之客。 沈生澜心脏狂跳。 她看得出,南宫容璟的状态很不对劲,像是中了某种烈性……药物。 机会!危险与机遇并存的绝佳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血腥气,非但没有后退,反而一步步朝他走了过去,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尽可能显得无害却又带着决绝的笑容。 “看来,”她的声音在空旷的石室里带着回音,清晰地说道,“我们都需要彼此,赌一把,如何?” 南宫容璟喉咙里发出一声类似野兽的低/吼,锁链因他的挣扎而哗哗作响,那琥珀色的眼眸死死盯着她,里面的血色更浓。 沈生澜走到他触手可及的距离,停下。她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灼热气息和骇人的危险感。她抬起手,不是去触碰他,而是猛地扯开了自己本就破烂的衣襟,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和其下大片雪白的肌肤,上面还沾染着点点已经干涸的血迹,红与白的对比,在这昏暗的光线下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诱惑。 “帮我离开这里,”她直视着他那双失控又保留着一丝清明的眼睛,一字一句,“作为交换,我帮你……解了这药性。” 下一秒,冰冷的铁链猛地收紧,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狠狠拽了过去!天旋地转间,她被死死压在了冰冷的墙壁与男人滚烫炽热的胸膛之间。 灼热的气息带着侵略性扑面而来,夹杂着一丝极淡的、冷冽的松木香气。 男人琥珀色的眼眸近在咫尺,里面的血色几乎要将她吞噬。 沈生澜闭上眼,感受着身下干草粗糙的触感和身上几乎要将她碾碎的力量,嘴角却在无人看见的角落,缓缓勾起一抹得逞的弧度。 南宫祈霁,你的“药引”,跑了。 而且,是带着你皇叔一起跑的。 这游戏,现在开始,按我的规则来玩。 第二章:找墨大夫 石室里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不知何时散去了,只余下清冷的、从石缝间隙透进来的稀薄天光,还有空气中尚未完全消散的、一丝暧昧暖昧的气息。 沈生澜背对着角落那片狼藉的干草堆,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身上那件勉强能蔽体的、皱巴巴且沾染了血迹和尘土的囚衣。她的动作很稳,指尖没有丝毫颤抖,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人不是她。 身后传来铁链细微的碰撞声。 南宫容璟已经站起身,那件破损的黑色外袍随意搭在臂弯,他正自行将束缚着手腕的沉重铁链一圈圈解开。 他的动作透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从容,仿佛刚才那个被药性控制、几乎失控的人只是幻影。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恢复了平日的幽深冷邃,如同结了冰的寒潭,此刻正落在沈生澜单薄的背影上,带着审视,以及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 这个女人…… 昨夜她闯入时的决绝,面对他失控时的镇定,乃至最后那带着孤注一掷意味的“交易”……都与他认知中任何闺阁女子,乃至任何敌手都截然不同。 沈生澜系好最后一根衣带,转过身,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既不羞怯,也不邀功,只有一片近乎淡漠的平静。“王爷既已无恙,是否可以履行承诺,送我离开?” 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清晰干脆。 南宫容璟将解下的铁链随手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向前走了两步,高大的身影几乎将门口透入的那点微光完全挡住,阴影笼罩住沈生澜。“名字。” 他问,声音低沉,带着刚清醒不久的一丝沙哑,却不容置疑。 沈生澜抬眼,迎上他那双极具压迫感的紫眸,没有闪避。“沈生澜。” 尚书府嫡女,晋王南宫祈霁即将“挖肾取血”的弃妃。 她知道他一定知道这个名字背后的含义。 果然,南宫容璟眸色几不可查地沉了沉。“南宫祈霁的地牢困不住你,倒是本王的囚室,成了你的登云梯。” 这话听不出喜怒,更像是一种冰冷的陈述。 沈生澜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嘲弄:“互惠互利而已。王爷脱困,我逃命。很公平。”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这间石室,“况且,王爷似乎也不想继续留在此地,与侄儿‘把酒言欢’吧?” 她精准地戳破了眼下两人共同的困境——南宫祈霁随时可能发现密道,找到这里。 南宫容璟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审视。他不再多言,只道:“跟紧。” 他率先走向石室的另一侧,那里看似是坚实的墙壁,但他在某处不显眼的凹凸处按了几下,机括声轻响,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门悄无声息地滑开,露出一条更为狭窄、仅供一人通行的密道,里面漆黑一片,散发着更浓重的尘土和潮气。 沈生澜毫不犹豫地跟上。 密道曲折向下,地势复杂,有些地方需要弯腰才能通过。 南宫容璟显然对这里极为熟悉,步履沉稳,速度却很快。 沈生澜身上带伤,体力也接近透支,跟得颇为吃力,但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是死死盯着前方那道模糊的黑影,半步不落。 不知在黑暗中行进了多久,前方终于传来微弱的风声,以及淡淡的水汽。 出口到了。 那是一条隐藏在京城某条偏僻河道下方的出水口,半截没在水里,外面垂挂着浓密的水生藤蔓,将入口遮掩得严严实实。 南宫容璟拨开藤蔓,外面已是黎明时分,天光熹微,河面上弥漫着淡淡的晨雾。他回头看了沈生澜一眼,她正扶着湿滑的石壁微微喘息,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却抿得死紧,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有一片沉冷的、计算着下一步的锐光。 “从此处上岸,向西穿过两条巷子,便是西市。人多眼杂,足够你藏身。”南宫容璟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他从怀中取出一枚触手温润、样式古朴的紫玉令牌,递到她面前,“拿着它,去城东‘回春堂’,找一个姓墨的大夫。” 沈生澜目光落在那枚紫玉令牌上,没有立刻去接。她知道这不仅仅是求医的信物,更可能是一个试探,一个将她与这位曾经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捆绑在一起的纽带。 只迟疑了一瞬,她便伸手接过。冰凉的玉佩入手,带着他指尖残留的一丝余温。“多谢。” 她没有问为什么帮她,也没有许诺任何回报。 此刻的每一分恩惠,未来都可能需要付出代价,她心知肚明。 南宫容璟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身形一动,便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岸边的阴影与晨雾之中,瞬息不见踪影。 沈生澜握紧手中那枚还带着陌生体温的玉佩,没有立刻离开。她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深吸了几口带着河水腥气的潮湿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系统依旧死寂,被她强行“静音”后,再没有发出任何噪音。 南宫祈霁此刻定然已经发现她逃脱,必定会大肆搜捕。 京城虽大,但对一个无权无势、身受重伤的“逃犯”来说,依旧危机四伏。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狼狈的模样,又摸了摸袖中那枚紫玉令牌。 墨大夫……回春堂…… 她需要疗伤,需要立足之地,需要力量。 五年。 她记得系统最初传输的剧情梗概里,原主是在五年后,被南宫祈霁找回,开始了新一轮的虐身虐心,最终惨死。 五年时间……够了。 沈生澜抬起头,望向河道对面那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的、庞大而森严的晋王府轮廓,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 南宫祈霁,官映雪,还有那些曾经将原主踩入泥泞的所有人。 等着。 她转身,拖着疲惫剧痛的身体,毫不犹豫地踏进冰冷的河水,向着南宫容璟所指的、西市的方向,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去。 晨光刺破薄雾,落在她湿透的、单薄的背影上,竟反射出一种如同出鞘利刃般的寒芒。 第三章 初识燕侠翎 骨头缝里都透着疼,每吸一口气,胸腔都像被重物碾过,闷钝的痛感顺着呼吸蔓延。 沈生澜陷在一片漆黑里,意识时沉时浮,全靠一丝求生的念头撑着,没让自己彻底晕过去。 鼻尖不再是地牢里挥之不去的血腥和霉味,取而代之的是清苦的药香,一丝丝钻进来,压下了喉咙里的腥甜。 她猛地睁眼。 素净的床帐顶映入眼帘,料子普通,却洗得发白透亮。 身下的床榻不算软,但比起地牢里潮湿的稻草,已是天差地别。这是间陈设简单的屋子,桌椅擦得干净,墙角摆着一盆半枯的艾草,透着烟火气。 零碎的记忆片段涌上来——地牢的铁链声,南宫祈霁冷漠的脸,官映雪眼底藏不住的狠毒,被她强行关掉的系统,还有密道里那个被铁链锁住、瞳色深紫的男人。 南宫容璟。 以及那场孤注一掷的交易。 她动了动手指,试着感应体内的系统,依旧一片死寂。她松了口气,指尖微微蜷起。 门口传来脚步声,轻而稳。“醒了就好。” 沈生澜抬眼,看见个穿灰色布袍的男子站在门口。年纪不大,面容清俊,只是神色冷淡,那双瞳色偏浅的琥珀眼,正落在她身上,像在查探药材的成色。 “墨大夫?”她开口,声音干得像砂纸摩擦,喉咙发紧。她记得南宫容璟给的紫玉令牌,还有“回春堂”三个字。 墨玄颔首,迈步进来,将手里的黑陶药碗放在床头小几上。他指尖在碗沿碰了碰,动作利落:“外伤已经包扎,内腑受了震荡,得静养。趁热喝。” 沈生澜没多问,撑着身子坐起来,手臂还带着伤后的酸软。她端过药碗,浓烈的苦味直冲鼻腔,她眼皮都没抬,仰头一饮而尽。 苦涩顺着舌尖淌进喉咙,她只是抿了抿唇,没露半分难色。 墨玄的琥珀眼几不可查地眨了下,接过空碗时,指腹不经意擦过她的指尖,触到一片冰凉。“有人找你。” 说完,他转身就走,布袍下摆扫过门槛,没留半句多余的话。 沈生澜的心沉了沉。是谁?南宫祈霁的人追得这么快?还是南宫容璟派来的? 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轻快许多,带着点跳脱的意味。一个穿锦蓝色劲装的年轻男子探头进来,腰间的镶宝短刀晃了晃,桃花眼亮晶晶的,把她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哟,还真醒了?”他笑着走进来,拖了张凳子坐到床边,膝盖轻轻碰了碰床沿,“能从南宫祈霁那阎王手里跑出来,够能耐啊。” 他话说到一半,嘴角勾起个促狭的笑,眼神里的了然藏都藏不住。 沈生澜心里清楚,他定是知道她和南宫容璟的交易。 她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这人气息轻灵,步伐带风,不像是官府的人,倒更像混江湖的。 “我叫燕侠翎。”年轻男子见她不搭话,也不尴尬,自顾自地介绍,“奉个大人物的命,来看看你死没死,顺便——”他压低声音,往她跟前凑了凑,“给你送点过日子的本钱。” 他从腰间摸出个灰布包,塞进她手里。沉甸甸的,金属的凉意在掌心散开,还夹着几张薄薄的纸片,是银票。 “京城这地方,没钱寸步难行。”燕侠翎收回手,指尖敲了敲凳子,“这些够你租个小院,请个婆子伺候,养伤足够了。要是想走,东南西北随便挑,盘缠也够。” 他没提南宫容璟的名字,话里话外却都是那人的意思。 沈生澜握紧布包,冰凉的银锭棱角硌着掌心。她没推辞,也没道谢,抬眸看向他:“他呢?” 燕侠翎挑了挑眉,像是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随即笑出几分玩味:“怎么?还惦记上了?那位爷的事,我可不敢多嘴。”他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不过他肯给你令牌,又让我送钱来,至少你这条命,暂时是安全的。” 他顿了顿,笑容里多了点深意:“京城这潭水浑得很,能不能站稳脚跟,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话音刚落,他身形一晃,像阵风似的掠出房门,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好好养伤”。 房间里又静了下来。 沈生澜低头打开布包,里面是几锭雪花银,几张面额不小的银票,还有个小瓷瓶,瓶身刻着“金疮药”三个字。想得倒周全。 她把布包系好,塞进枕下。 南宫容璟这么做,是答谢,是封口,或许还有点看戏的意思。 她不在乎。 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养伤,还有立足的资本。墨玄的医术,燕侠翎送来的银钱,都是她急需的。 养伤,蛰伏,然后…… 她重新躺下,闭上眼。脑海里浮现的不是南宫容璟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也不是燕侠翎玩世不恭的笑脸,而是南宫祈霁厌恶的眼神,还有官映雪那张看似柔弱、实则恶毒的脸。 她还有五年时间。 --- 与此同时,晋王府地牢。 南宫祈霁站在密道门口,脸色铁青得吓人,周身的寒气几乎要冻住空气。石门大开着,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地上散落着几片破碎的衣料,是沈生澜的。 “废物!都是废物!”他猛地一脚踹在旁边跪着的侍卫统领身上,声音里满是暴戾,“连个身受重伤的女人都看不住!她能跑去哪?搜!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出来!” 侍卫统领连滚带爬地退下,不敢有半句怨言。 南宫祈霁胸口剧烈起伏,眼底翻涌着怒火,还有一丝被忤逆的烦躁。 沈生澜那个女人,一向唯唯诺诺,对他言听计从,怎么敢跑?还敢说那些挑拨他和映雪的话! 还有这密道,通往何处?她一个尚书府的弃女,怎么会知道地牢里有密道? 难道她背后有人? 想到官映雪还在等着“药引”救治,南宫祈霁的眼神更阴鸷了。 沈生澜,你最好别让我找到你! --- 京城一处隐秘别院的书房里。 南宫容璟负手站在窗前,望着庭院里那株遒劲的古松。他换了身暗纹锦袍,长发用玉簪束起,周身气息内敛,却依旧透着让人不敢直视的威仪。 眼眸里闪过昨夜的画面。那个叫沈生澜的女人,冷静得近乎冷酷,交易时的决绝,还有接过令牌时那句平静的“多谢”。 没有讨好,没有依附,只有平等的交换,甚至带着点审视的意味。 “爷。”燕侠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惯有的散漫。 “进。” 燕侠翎推门进来,摸了摸鼻子:“东西送到了,人也看过了。伤得不轻,但命硬,墨玄说死不了。” 南宫容璟没回头,只是“嗯”了一声。 “不过,”燕侠翎顿了顿,语气里带了点看好戏的意味,“她问起您了。” 窗前的男人身形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她问什么?” “就一句,‘他呢’。”燕侠翎如实禀报。 南宫容璟沉默了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木纹的触感清晰。 沈生澜。 尚书府的弃女,南宫祈霁急于除掉的“药引”。 倒是有点意思。 他倒要看看,这只从他侄儿笼子里逃出来的雀鸟,借着他给的这点机会,能在这波谲云诡的京城里,闹出多大的动静。 琥珀的眸子里,添了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兴味。 第四章 药堂蛰伏 回春堂的后院,僻静得仿佛与世隔绝。 沈生澜在木板床上躺了足足三天。这三天里,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身体像被碾碎过一样,每一次清醒都伴随着尖锐的痛楚,提醒着她在地牢里经历过什么。 墨玄每日会来两次,送药,换药。他的动作精准利落,像对待一件需要修复的器物,眼神永远是那片浅淡的、不起波澜的琥珀色。 他不问她从何处来,为何伤得这般重,也不提上官容璟。 沈生澜也乐得清净,默默接过那碗苦得舌根发麻的药汁,眉头不皱地灌下去。 她在积攒力气,也在观察。 第四天清晨,沈生澜感觉自己胸腔里的闷痛减轻了些,四肢也恢复了些许气力。她撑着床沿,慢慢坐起身,尝试着下地。双脚落地时,一阵虚软袭来,她扶住墙壁,稳住了身形。 她挪到房间那扇唯一的、糊着素纸的窗前,透过纸张模糊的纹理,看向外面小小的院落。 院子里晒着些草药,空气里弥漫着经年不散的清苦味道。偶尔能看到墨玄灰色的身影沉默地穿梭其间,整理药篓,或是研磨药粉。 这里像是一个被时光遗忘的角落,安全,但也……贫瘠。 她摸了摸枕下那个灰布包,硬邦邦的金银硌着指尖。这是她目前唯一的资本。 上官容璟通过燕侠翎递来的,不仅仅是钱,也是一个信号——他知道了她的落脚处,并且,暂时默许了她在这里。 但这默许能持续多久?南宫祈霁的搜捕又进行到了何种地步? 她不能一直困在这小小的回春堂里。 “能下地了?” 墨玄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门口响起。他端着药碗站在那里,目光落在她扶着墙的手上,那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死不了。”沈生澜转过身,声音依旧有些沙哑,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惯有的沉静,“墨大夫,我想沐浴,再要一身干净的衣物。” 她身上还是那件从地牢穿出来的、破烂不堪的囚衣,血迹和污垢板结在一起,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墨玄的视线在她脸上停顿了一瞬,似乎有些意外她提出这个要求,但他什么也没问,只点了点头:“热水稍后送来。衣物……”他打量了一下她的身形,“我找找。” 半个时辰后,沈生澜坐在冒着热气的木桶里,温热的水包裹住身体,洗去一身黏腻的血污和冷汗,也带走了几分疲惫。 墨玄找来的是一套半旧的浅青色粗布衣裙,料子普通,但干净清爽。 她仔细擦干身体,换上干净衣服,又将满头乌黑的长发用一根木簪松松挽起。 镜子里的人,脸色依旧苍白,唇色浅淡,但那双眼睛,洗去尘埃后,亮得惊人,里面是磐石般的冷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当她收拾妥当,重新走出房间时,等在院中的墨玄抬眼看来,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洗净铅华,褪去狼狈,眼前女子眉目如画,虽带着病容,那份沉静的气度却让人无法忽视。 “多谢。”沈生澜对他说道。 墨玄移开目光,语气平淡:“份内之事。”他顿了顿,又道,“你既已能活动,伤愈之前,可帮忙分拣药材。”他指了指屋檐下几个装着草药的簸箕,“按类分开,剔除杂质。” 这不是商量,而是安排。 回春堂不养闲人。 沈生澜没有异议。她需要活动来尽快恢复体力,也需要熟悉这个陌生的环境。 她走到屋檐下,坐在小凳上,开始辨认那些形状各异的干枯草药。 原主沈生澜虽是尚书府嫡女,但性子怯懦,除了女红诗书,对这些庶务一窍不通。 好在穿越而来的沈生澜在现代为了写小说,杂七杂八的知识涉猎不少,基础的草药辨认难不倒她。 她的手指拂过干燥的叶片和根茎,动作不快,却异常专注。 阳光透过屋檐,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墨玄在一旁默默捣药,偶尔抬眼瞥她一下。见她分拣得有条不紊,几乎没有出错,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 日子就在这药香弥漫的院落里,平静地滑过几天。 沈生澜的身体一天天好转,分拣药材的动作也越来越熟练。她很少说话,大部分时间都沉默着,像是在积蓄力量。 墨玄更是惜字如金,两人之间除了必要的交流,几乎没有任何对话。 这晚,月上中天。 沈生澜躺在床上,并未睡着。她在脑中反复推演着接下来的路。 京城是不能久留的,南宫祈霁的势力盘根错节,迟早会查到这里。她必须尽快离开。 上官容璟……那个男人深不可测,他的庇护如同浮冰,看似坚固,实则随时可能崩塌。她不能把希望完全寄托在他身上。 燕侠翎送来的银钱足够她远走高飞,找个偏远小镇隐姓埋名,安稳度日。但……然后呢? 地牢里的绝望,官映雪看似柔弱实则恶毒的眼神,南宫祈霁冰冷的宣判……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不甘心。 凭什么她要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藏一生?凭什么那些践踏她、伤害她的人可以高高在上? 一股灼热的气息从心口升起,带着毁灭般的恨意,几乎要冲破胸膛。她猛地攥紧了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才勉强压下那股翻腾的情绪。 冷静。必须冷静。 她现在还很弱小,如同蝼蚁。 复仇是以后的事,活下去,变得强大,才是眼前最重要的。 第五章 夜闯药堂 就在她心绪翻涌之际,窗外极轻微地“嗒”一声响。 像是一片落叶被风吹动。 沈生澜瞬间屏住了呼吸,全身肌肉绷紧。她悄无声息地翻身下床,赤足贴在冰凉的地面上,像一只警惕的猫,挪到窗边,透过窗纸的缝隙向外望去。 院子里月光如水,静谧无声。 但就在那片阴影里,她看到了一点极其微弱的反光——是金属!靴尖?还是……刀鞘? 有人潜入了回春堂! 是南宫祈霁的人?还是……别的什么人? 她的心脏骤然缩紧,后背沁出一层冷汗。墨玄知不知道?他一个大夫,能应付吗? 几乎是同时,隔壁房间传来一声极轻的闷响,像是人体倒地的声音。 沈生澜不再犹豫。她迅速扫视房间,目光落在墙角那堆待分拣的草药上。她记得里面有几位药材,药性猛烈,若是用法得当…… 她悄步过去,飞快地抓起几样,碾碎,混合,动作快得几乎带起残影。然后她将混合好的药粉紧紧攥在手心,另一只手摸到了桌上那根坚硬的木簪,拔下,尖锐的一端对准了门口。 她贴在门后,呼吸放到最轻,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极致。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 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小心。 门栓被从外面用薄刃悄无声息地拨开。 “吱呀——”一声轻响,木门被推开一道缝隙。 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侧身闪了进来。 就在他踏入房间,视线尚未适应屋内黑暗的刹那—— 沈生澜动了! 她不是后退,而是猛地向前一扑,左手攥着的药粉劈头盖脸朝对方眼睛撒去!右手握着的木簪则带着全身的力气,狠厉地刺向对方的咽喉! 快!准!狠! 没有丝毫犹豫! 那黑影显然没料到会遭到如此迅猛的攻击,仓促间抬手格挡,药粉已经迷了眼睛,他闷哼一声,动作慢了半拍。木簪擦着他的脖颈划过,带出一道血线! 但他反应极快,另一只手如铁钳般猛地抓住了沈生澜握着木簪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唔!”沈生澜痛得闷哼一声,却借势抬膝,狠狠顶向对方下腹! 黑影侧身避开,手上力道不减,将她狠狠掼向墙壁! 眼看就要撞上,另一道灰色的身影如同凭空出现,快如闪电般切入两人之间!是墨玄! 他一只手稳稳托住沈生澜的后背,卸去了冲力,另一只手并指如风,精准地点向黑影的肋下! 黑影被迫松手,后退两步,抬手抹去眼睛上的药粉,露出一张带着几分狼狈和惊怒的年轻脸庞——竟是燕侠翎! “咳咳……呸!什么东西!”燕侠翎揉着发红流泪的眼睛,瞪着被墨玄护在身后的沈生澜,又惊又气,“你这女人!下手也太黑了点吧!” 沈生澜靠在墙上,胸口剧烈起伏,手腕上一圈清晰的青紫指痕,她看着燕侠翎,眼神冰冷戒备,紧握着木簪的手没有丝毫放松。 墨玄挡在两人中间,面色依旧平淡,看了看燕侠翎脖颈上那道血痕,又看了看沈生澜手腕的伤,语气没什么起伏:“她不知道是你。” 燕侠翎一噎,没好气地指着自己的脖子:“不知道就能往死里招呼?这要是再偏半分,小爷我……” “你夜闯药堂,形同宵小。”墨玄打断他,语气里听不出情绪,“自找的。” 燕侠翎被噎得说不出话,悻悻地放下手,又看向沈生澜,眼神复杂。 这女人,不仅胆子大,下手也够狠。刚才那一瞬间爆发出的杀意,绝非普通闺阁女子能有。 沈生澜这时也看清了来人,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但眼神里的警惕并未完全散去。“燕公子深夜来访,有何贵干?”她的声音因为刚才的搏斗而带着微喘,却依旧冷静。 燕侠翎揉了揉还在发痒的眼睛,扯出个有点扭曲的笑:“来看看你恢复得怎么样,顺便……给你带个消息。” 他顿了顿,神色正经了些,“南宫祈霁那边,搜捕的动静小了些,似乎是宫里出了点事,牵扯了他的精力。不过,他并没放弃,城门口盘查得依旧很严。” 沈生澜心下了然。这消息很重要。 “多谢。”她说道,目光却看向墨玄,“墨大夫,你没事吧?”她记得刚才隔壁的闷响。 墨玄摇了摇头,看向燕侠翎:“你打晕了前堂守夜的药童。” 燕侠翎摸了摸鼻子,有点尴尬:“我这不是……不想惊动太多人嘛。” 沈生澜垂下眼眸,慢慢松开了紧握的木簪,尖锐的一端沾着一点殷红。她走到水盆边,默默清洗掉手上的药粉和血迹。 刚才那一瞬间的爆发,耗尽了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气力,此刻松懈下来,只觉得浑身发软,伤口也开始隐隐作痛。 但心里某个地方,却仿佛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她不是任人宰割的沈生澜了。 无论是南宫祈霁,还是任何想要她命的人,都得付出代价。 燕侠翎看着她沉默清洗的背影,又摸了摸脖子上的伤,龇了龇牙。 这女人,像朵带刺的毒花,漂亮,却扎手得很。 他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那位爷会对她另眼相看了。 “消息带到,我走了。”燕侠翎摆摆手,身形一晃,又从窗口掠了出去,消失在夜色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院子里重归寂静,只有月光无声洒落。 墨玄看了一眼沈生澜苍白的侧脸,淡淡道:“夜深了,休息吧。” 说完,他也转身离开,并细心地带上了房门。 沈生澜独自站在房间中央,看着地上那点属于燕侠翎的血迹,又抬起手,看着手腕上那圈青紫。 前路艰险,危机四伏。 但她知道,自己已经踏出了第一步。 不再是猎物了。 第六章 易装逃跑 燕侠翎带来的消息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让沈生澜蛰伏的心泛起了涟漪。 南宫祈霁被宫中事务牵绊,搜捕力度减弱,这是她离开京城的最佳时机。 她不能再等了。 手腕上的青紫过了两日才渐渐淡去,提醒着她那晚与燕侠翎的交手。 墨玄依旧沉默地送药、安排她分拣药材,仿佛那夜的插曲从未发生。 只是沈生澜注意到,回春堂周围似乎多了一些若有若无的视线,不是官府的探子,更像是一种……监视,或者说,保护。 她猜,是南宫容璟的人。 这并未让她感到安心,反而更添紧迫。被一个权势滔天的男人盯着,绝非长久之计。 这天下午,她向墨玄提出,需要外出购置些女子私用之物。 墨玄抬眸看了她一眼,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看不出情绪,只点了点头,递给她一小块碎银。“早些回来。” 沈生澜接过银子,道了谢,换上那身浅青布裙,用一块同色布巾包了头,低眉顺眼地走出了回春堂。 这是她穿越以来,第一次真正走在京城的街道上。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街市喧嚣,人流如织,叫卖声、车马声、交谈声混杂在一起,扑面而来的人间烟火气,让她有瞬间的恍惚。 她刻意避开主干道,专挑僻静的小巷穿行。 一边走,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身后的动静。 果然,有两个穿着普通短打的汉子,不远不近地缀在她身后。 是南宫容璟的人。 沈生澜心中冷笑,脚步不停,七拐八绕,钻进了一条更加狭窄、堆满杂物的死胡同。 她迅速脱下外面的青色布裙,露出里面早已准备好的一套灰扑扑的、打着补丁的男装,又将头发全部塞进一顶破旧的毡帽里,顺手从杂物堆里抹了些灰尘,胡乱在脸上、脖颈上擦了擦。 不过几个呼吸间,一个身形单薄、面色蜡黄的小乞儿便取代了方才那个清秀村姑。 她将换下的衣裙塞进角落的破筐底下,压低帽檐,弓着背,混入了外面的人流。 那两个跟踪的汉子在巷口张望了片刻,不见目标出来,疑惑地进去搜寻,自然一无所获。 沈生澜压着心跳,加快脚步,朝着记忆中西市骡马市的方向走去。 她需要雇一辆车,或者买一匹脚力,尽快出城。 然而,就在她穿过一条相对热闹的街市时,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一个茶摊上,坐着几个腰佩兵刃、神色精悍的男子。 他们的目光如同鹰隼,锐利地扫视着过往行人,其中一人的腰间,挂着一块晋王府的腰牌! 南宫祈霁的人!竟然在这里也有布置! 沈生澜心头一凛,立刻低下头,将身形缩得更紧,试图混入旁边一个卖炊饼的摊子前排队的人群里。 可就在这时,一个带着诧异和几分不确定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 “咦?你这小乞儿,看着好生眼熟……” 沈生澜身体瞬间僵住。 说话的是个穿着体面家丁服的中年男人,正皱着眉头打量她。 原主沈生澜作为尚书府嫡女,虽深居简出,但难保没有被一些低等仆役见过。 不能让他认出来! 沈生澜脑中急转,正想装作哑巴胡乱比划蒙混过去,那家丁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睛猛地瞪大,指着她,声音陡然拔高:“你……你是大小姐身边那个……” 话未说完,茶摊那边几个晋王府护卫的目光已经如利箭般射了过来! “抓住她!”为首一人厉声喝道,猛地起身,带翻了桌上的茶碗。 瞬间,人群骚动起来! 沈生澜想也不想,转身就往相反方向狂奔!她个子小,又在人群中,像一尾滑溜的鱼,拼命向前钻。 “站住!” “别跑!” 身后呼喝声、脚步声紧追不舍。街市上一片鸡飞狗跳,行人慌忙避让。 沈生澜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肺部火辣辣地疼。她知道自己跑不过那些训练有素的护卫,必须想办法脱身! 她看到前方有一条更窄的、堆满垃圾和泔水的小巷,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 浓烈的腐臭气味几乎让她窒息。她不顾一切地向前跑,脚下踩到软烂污秽的东西也毫不停顿。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在那边!堵住巷口!” 眼看就要被前后夹击,沈生澜目光扫过巷壁,看到一侧墙头上似乎有个缺口。 她咬紧牙关,助跑几步,猛地向上跃起,手指死死抠住砖缝,奋力向上攀爬! 粗糙的砖石磨破了她的手掌,火辣辣地疼。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狼狈地翻上了墙头。 下面是一个荒废的后院,杂草丛生。 她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落地时脚踝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她险些栽倒。 不能停! 她忍着痛,一瘸一拐地穿过荒院,从另一头的破洞钻了出去,外面是另一条陌生的街道。 她不敢停留,继续向前跑,专挑最脏最乱、人最少的地方钻。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身后的呼喝声彻底消失,直到她肺里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两腿软得像面条,她才敢扶着一堵斑驳的墙壁,停下来大口喘息。 汗水混着灰尘流进眼睛,涩得发疼。 脚踝处的疼痛一阵阵传来。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灰头土脸,衣衫褴褛,手掌磨破了皮,渗着血丝,狼狈得像一条真正的丧家之犬。 然而,那双藏在毡帽下的眼睛,却亮得骇人,里面没有恐惧,只有劫后余生的冰冷和一股更加坚定的狠戾。 南宫祈霁……官映雪…… 她靠着墙壁,慢慢滑坐到地上,蜷缩在阴影里。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晚风带着凉意吹过,让她打了个寒颤。 必须尽快离开京城。今晚就走! 第七章 暗夜杀机 她休息了片刻,等气息稍微平复,便挣扎着站起身,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记忆中靠近城门的一片鱼龙混杂的棚户区走去。那里有最便宜的脚夫,也有最见不得光的勾当,或许能找到出城的门路。 棚户区里光线昏暗,污水横流,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难以形容的气味。 形色交织的人影在狭窄的巷道里穿梭,投射出扭曲的影子。 沈生澜压低帽檐,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 她在一个看起来相对老实的、蹲在墙角等活计的瘦小老汉面前停下。 “老伯,雇车,去城外最近的镇子,多少钱?”她压着嗓子,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粗哑些。 老汉抬起浑浊的眼睛,打量了她一下,伸出三根黑乎乎的手指:“三百文,不还价。” 三百文……燕侠翎给的钱足够,但她不能露富。 沈生澜从怀里摸索出那块碎银,掂了掂,大约值五百文。“这个够吗?剩下的不用找了,但要快,立刻就走。” 老汉看到银子,眼睛亮了一下,接过银子咬了咬,连忙点头:“够!够!姑娘……小哥稍等,我这就去套车!” 他动作麻利地跑到不远处一个破棚子后面,牵出一辆骡子拉着的、几乎要散架的破板车。 沈生澜心中稍定,正要上车—— “哟,老梆子,今天开张了?赚了钱,是不是该孝敬孝敬哥几个了?” 三个流里流气、敞着怀的混混,晃着膀子走了过来,拦在了车前,不怀好意地盯着沈生澜和那老汉。 老汉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哆哆嗦嗦地往后退:“几……几位爷,行行好,这是小老儿今天的饭钱……” “少废话!把钱交出来!”为首的混混一把推开老汉,目光落在沈生澜身上,见她身形瘦小,穿着破旧,眼神更加肆无忌惮,“还有你,小叫花子,把身上的钱都拿出来!” 沈生澜的心沉了下去。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她握紧了袖中那根一直藏着的、磨尖了的木簪,计算着动手的时机和胜算。 一对三,她身上有伤,胜算渺茫。 就在那混混伸手要抓向她衣襟的刹那——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天而降! “咔嚓!” 清脆的骨裂声响起! 那伸向沈生澜的混混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被一股巨力踹飞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上,滑落下来,没了声息。 另外两个混混还没反应过来,那道黑影已经如同旋风般卷到他们面前,手起掌落,动作快得只剩残影! “砰!砰!” 两声闷响,另外两个混混也软软地倒了下去,生死不知。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沈生澜甚至没看清那黑影是如何出手的。 月光勉强透过棚户区狭窄的缝隙洒下,照亮了来人的侧脸。依旧是那张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俊脸,只是此刻,那双桃花眼里没有丝毫笑意,只有冰冷的杀意。 燕侠翎。 他甩了甩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瞥了一眼地上躺着的三个混混,嗤笑一声:“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出来拦路了。” 他这才转过身,看向浑身紧绷、依旧握着木簪做出防御姿态的沈生澜,目光在她磨破流血的手掌和明显不自然的脚踝上扫过,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我说,”他开口,语气带着点无奈,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恼火,“你就不能安生待在药堂养伤?非得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 沈生澜缓缓放下木簪,紧绷的神经却没有放松。她看着燕侠翎,声音沙哑:“你怎么找到我的?” 燕侠翎哼了一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爷自有爷的办法。要不是爷来得及时,你这小身板,今晚就得交代在这臭水沟里。” 他顿了顿,语气沉了下来,“南宫祈霁的人还在满城找你,城门口更是布下了天罗地网,就你这点蹩脚的易容术,想出城?简直是送死。” 沈生澜沉默。她知道燕侠翎说的是事实。刚才的遭遇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跟我回去。”燕侠翎不容置疑地说道,上前一步,似乎想拉她。 沈生澜却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手,眼神警惕而固执:“回哪里?回春堂?然后呢?等着被南宫祈霁找到,或者……等着南宫容璟决定我的命运?” 燕侠翎动作一顿,看着她那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那里面是毫不掩饰的不信任和挣扎求生的野性。他忽然觉得有些烦躁。 “你以为爷想管你?”他没好气地说,“是那位爷吩咐了,在你伤好之前,不能让你死了或者跑了。” 沈生澜心下了然。果然如此。 她看着燕侠翎,忽然问了一句:“他想要什么?” 燕侠翎愣了一下:“什么?” “南宫容璟,”沈生澜清晰地吐出这个名字,“他几次三番帮我,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一个尚书府的弃女,除了惹上一身麻烦,还有什么值得他图谋的?” 燕侠翎被她问住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那位爷的心思,他哪里猜得透?起初或许只是一时兴起,或者是为了给南宫祈霁添堵,但现在…… 他看着眼前这个即使狼狈到极点也不肯低头、眼神狠得像头小狼崽子的女人,忽然觉得,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 “这不是你该问的。”最终,他只能硬邦邦地回了一句,“走吧,先离开这鬼地方。” 这一次,他没有再试图拉她,只是转身在前面带路。 沈生澜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地上昏迷不醒的混混和吓得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老汉,沉默地跟了上去。 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前一后,行走在肮脏混乱的棚户区里。 她知道,自己暂时是走不了了。 南宫容璟的网,已经无声地收紧。 而她,需要在这张网里,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线生机。 第八章 医治翰林 回到回春堂的后院,时光悄然而过。 沈生澜的伤在墨玄的调理和自身的强韧下,一天天好转。 手腕上的青紫褪去,只留下浅淡的痕迹,脚踝的扭伤也已无大碍。她依旧每日沉默地分拣药材,动作越来越熟练,偶尔会向墨玄请教一些药性相生相克的问题,墨玄言简意赅,她一点就透。 南宫容璟再未现身,但燕侠翎时不时会像一阵风似的刮过来,有时带些外面的点心,有时只是倚在门框上说几句闲话,看似不着调,却总能“不经意”地透露些京城最新的动向——南宫祈霁被一桩牵扯到军饷的案子绊住了手脚,搜捕的风声似乎松了些。 但城门盘查依旧严密。官映雪的“病情”反复,太医院束手无策,晋王府私下悬赏名医。 沈生澜安静地听着,不置一词,心里却清楚,这暂时的平静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她也从未放弃离开的念头,只是在等待一个更稳妥的时机,或者说,在积蓄足够的力量。 这天下午,回春堂前堂传来一阵不寻常的骚动,夹杂着压抑的痛呼和家仆焦灼的催促声。 墨玄被请了过去,良久未回。 沈生澜分拣着手中的茯苓,动作慢了下来。她侧耳倾听,前堂的嘈杂并未平息,反而似乎更添了几分凝重。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墨玄回来了,依旧是那副平淡表情,但沈生澜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一丝极淡的疲惫和……困扰。 “墨大夫,前堂可是有疑难病患?”她放下手中的药材,开口问道。 墨玄看了她一眼,并未隐瞒:“一位老翰林,突发头痛,痛极欲裂,目不能视。脉象弦急,气血逆乱。针刺、汤药,效果甚微。” 老翰林?沈生澜心中一动。翰林院虽非实权部门,但清贵无比,门生故旧遍布朝野,能量不容小觑。若能…… 她沉吟片刻,原主的记忆里并无相关医术,但她穿越前查阅过大量杂学资料,其中似乎有类似记载。 “墨大夫,可否详述症状?例如,疼痛是持续还是阵发?是否畏光惧声?呕吐否?” 墨玄眸光微闪,似乎有些意外她会追问,但仍简洁答道:“阵发掣痛,如针刺劈裂。畏光,恶心未吐。” 沈生澜脑中飞快检索。这症状,听起来极像现代医学中的某种神经性剧烈头痛,或与脑血管痉挛有关。 古代医术对此往往束手无策,但有些偏方或许能缓解。 “我曾在一本残破医书上见过类似记载,”沈生澜斟酌着用语,避免露出破绽,“书中提及,此症或因情志不舒,肝阳上亢,风火痰瘀阻滞脑络所致。除了平肝潜阳的方剂,或可尝试……外治法。” “外治法?”墨玄重复了一遍,琥珀色的眸子看向她。 “嗯。”沈生澜点头,“取吴茱萸研末,以陈醋调成糊状,敷于双足心之涌泉穴,以纱布固定。或许能引上逆之气血下行,缓解头痛。” 这是她记忆中一个治疗高血压头痛的民间偏方,吴茱萸性热,能引火下行,醋能散瘀。对于古代这种原因不明的剧烈头痛,或许能起到意想不到的缓解作用。 墨玄沉默着,似在思索这闻所未闻的法子。 前堂又传来老翰林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伴随着家仆带着哭腔的恳求。 “你去准备。”墨玄忽然开口,是对沈生澜说的,“我去与家属言明。” 沈生澜心下微诧,随即了然。 墨玄是让她去实际操作,也是将可能的责任与风险分摊。她应了声“是”,立刻起身去药柜找出吴茱萸,细心研磨成细粉,又找来陈醋调和。 当她端着调好的药糊来到前堂隔间外时,正好听到墨玄用他那没有起伏的语调对一位衣着体面、满面焦灼的老管家解释:“……此法乃古书记载,或可一试,然成效未知,需家属首肯。” 老管家看着榻上痛苦**、以头撞软垫的老主人,一跺脚:“试!墨大夫,只要能缓解老爷的痛苦,什么法子都试!” 沈生澜这才低着头走进去,避开众人视线,依言将温热的药糊仔细敷在老翰林干瘦的双脚脚心,用干净纱布包好。 屋内弥漫着淡淡的醋和吴茱萸的辛涩气味。 时间一点点过去,榻上的老翰林起初依旧**不断,约莫过了半盏茶功夫,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紧蹙的眉头似乎松开了一些。 “老爷……老爷您感觉如何?”老管家紧张地俯身问道。 老翰林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声音虚弱却带着一丝惊喜:“痛……痛似乎轻了些……头没那么胀了……” 满屋子的人,包括墨玄,都微微动容。 老管家更是喜极而泣,连声向墨玄道谢。 墨玄却将目光转向一直安静站在角落的沈生澜,淡淡道:“是她想的法子。” 老管家这才注意到这个穿着粗布衣裙、低眉顺眼的“药童”,虽惊讶于其年轻和性别,仍是郑重其事地朝沈生澜行了一礼:“多谢姑娘!多谢姑娘援手之恩!” 沈生澜侧身避开,声音平静:“分内之事,老人家不必多礼。” 她又观察了片刻,见老翰林情况稳定,便默默退了出去,回到后院继续分拣她的药材,仿佛刚才的一切未曾发生。 然而,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傍晚,燕侠翎又溜达了过来,手里拎着一包还冒着热气的糖炒栗子。他斜倚在院门边,一边剥着栗子壳,一边状似无意地对沈生澜说:“行啊,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手?陈翰林家的老管家,出去可是把你和墨玄夸成了再世华佗。” 沈生澜头也没抬,继续着手里的活计:“误打误撞,偏方而已。” “偏方治大病嘛。”燕侠翎把一颗剥好的金黄油亮的栗子丢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那位陈翰林,别看官不大,脾气又臭又硬,但在清流里说话还挺有分量。你算是结了个善缘。” 沈生澜动作顿了顿,没接话。善缘不善缘的,她此刻并不十分在意,但这至少证明,她并非全然无用,并非只能依靠他人庇护。 “对了,”燕侠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拍了拍手上的碎屑,语气随意,眼神却带着点探究,“那位爷让我带句话。” 沈生澜终于抬起头,看向他。 “他说,”燕侠翎学着他主子的语气,压低声音,带着点冷飕飕的味道,“‘安分些,活着,才有以后。’” 沈生澜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南宫容璟这是在警告她不要轻举妄动,也是在……暗示什么吗? 活着,才有以后。 她轻轻“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燕侠翎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心里啧了一声。这女人,心思深得像井。他丢下那句没头没脑的话,又把那包没吃完的糖炒栗子塞到她旁边的凳子上,身形一晃,又不见了。 院子里重归寂静。 沈生澜拿起一颗栗子,剥开,放入口中。香甜软糯的口感在舌尖化开。 她慢慢咀嚼着,目光越过低矮的院墙,投向暮色渐合的远方。 力量,人脉,资本。 她需要更多。 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的凳面上划过,那被强行静音的系统,似乎在她脑海深处,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 她微微蹙眉,随即又舒展开。 无论前路有什么,走下去便是。 第九章 被迫同盟 陈翰林的事件让沈生澜在回春堂的境遇,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墨玄依旧沉默寡言,但吩咐她做事时,偶尔会多解释一两句药性原理。 前来抓药的病人或家属,有时也会偷偷打量这个据说“有点偏方本事”的药童。 沈生澜对此泰然处之,依旧每日分拣药材,学习辨认,默默记下京城各府来求医问药时透露的零碎信息。她知道,知识和人脉,是她目前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燕侠翎还是那副神出鬼没的样子,带来的消息却一次比一次紧逼。 “南宫祈霁那边,军饷的案子快压不住了,火气大得很,府里已经打杀两个办事不力的下人了。”他倚着门框,抛接着一枚不知从哪儿顺来的玉佩,“官映雪天天以泪洗面,说心口疼,太医院那帮老头子都快被晋王瞪出窟窿了。” 沈生澜清洗着药材,水流哗哗,她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燕侠翎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忽然觉得有些无趣,又有些莫名的佩服。这女人,心是石头做的吗? “喂,”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爷让我问你,对官家,知道多少?” 沈生澜的手顿了顿,抬起眼:“官家?哪个官家?”她明知故问。 “还能有哪个?”燕侠翎挑眉,“就那位病美人儿的娘家,吏部侍郎官敏中。” 沈生澜垂下眼帘,继续洗药。 原主的记忆里,关于官家的信息不多,只知其是南宫祈霁的重要支持者之一,官敏中为人圆滑,善于钻营。“不多。只知其女体弱,需要我的肾做药引。” 她语气平淡,却带着冰冷的嘲讽。 燕侠翎摸了摸鼻子:“官家近来动作不少,暗中在查一批旧年卷宗,似乎……与你父亲当年的一桩旧案有关。” 沈生澜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燕侠翎。 原主的父亲,尚书沈文正,一年前因“渎职”被贬黜出京,途中遭遇“山匪”,全家遇难,只剩原主一人。这是原主悲剧的开端,也是她心中最深的刺。 “什么旧案?”她的声音绷紧了。 “具体不清楚,”燕侠翎摊手,“只知道官家查得很隐秘,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或者……想掩盖什么东西。”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爷的意思,你在回春堂,或许能‘听’到些什么有用的。” 沈生澜的心沉了下去。南宫容璟这是要她做眼线,用她沈家的旧案做饵,逼她更深入地卷入他的棋局。她若想查明父亲冤死的真相,就必须依靠他的信息网。 这是阳谋。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燕侠翎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我知道了。” 没有承诺,没有感激,只有这三个字。 燕侠翎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身影一晃便消失了。 从那天起,沈生澜更加留意前来求医的官家仆役,或是与官家交好府邸的下人。 她借着送药、收拾的机会,状似无意地倾听他们的闲聊,捕捉那些零碎的、关于官员升降、家族联姻、甚至是后宅阴私的信息。 她像一只耐心的蜘蛛,默默编织着信息网络。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墨玄被紧急请去京兆尹府上出诊。 前堂只剩沈生澜和一个小学徒照看。 这时,一个穿着体面、管事模样的人走了进来,神色倨傲,点名要几味珍贵的滋补药材。 沈生澜认得他腰间的牌子,是兵部一位实权郎官府上的。她不动声色地抓药,包好,递过去。 那管事接过药,却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压低声音对小学徒抱怨:“……真是多事之秋,我们家大人忙得脚不沾地,晋王殿下那边催得又紧,那批军械……” 小学徒懵懂地点头,不敢接话。 沈生澜低着头,擦拭柜台,耳朵却竖了起来。 那管事似乎只是随口发泄,很快便付了钱离开了。 军械?晋王催?沈生澜心脏猛地一跳。南宫祈霁主管兵部,军械是他的职权范围。联想到燕侠翎之前提到的军饷案……难道军械也有问题? 她将这个信息碎片默默记在心里。 晚上,燕侠翎来时,她主动提起了这件事,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燕侠翎剥花生的动作停了一下,桃花眼里闪过一丝精光:“兵部郎中?赵启明?他可是官敏中的门生。”他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看向沈生澜,“行啊,耳朵挺灵。” 沈生澜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只问:“有用吗?” “有没有用,得查了才知道。”燕侠翎站起身,“不过,算你立了一功。爷说了,让你安分待在回春堂,外面的事,自有他去料理。” 这看似是保护,实则是将她牢牢按在这个“信息收集点”上。 沈生澜抿了抿唇,没说话。 又过了几日,京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春雨,带着倒春寒的冷意。 回春堂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官映雪身边的贴身嬷嬷,姓钱。 钱嬷嬷穿着绸缎袄子,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愁,一进来便对墨玄道:“墨大夫,我家小姐近日心疾又犯了,夜不能寐,听闻回春堂药材地道,特命老身来求几味安神静心的药材。” 她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在一旁分拣药材的沈生澜,带着审视和一丝隐藏得很好的轻蔑。 沈生澜脊背微微一僵,随即恢复自然,仿佛没有察觉那目光。 墨玄依旧是那副冷淡样子,开了方子,让沈生澜去抓药。 沈生澜依言照做,将包好的药递给钱嬷嬷时,手指平稳,没有一丝颤抖。 钱嬷嬷接过药,却并不离开,叹了口气,对墨玄道:“唉,也是造化弄人。本来我家小姐与晋王殿下佳偶天成,偏偏……唉,有些人不自量力,痴心妄想,到头来害人害己,连累家族,真是罪过。” 这话指桑骂槐,恶毒至极。 小学徒吓得大气不敢出。 墨玄皱了下眉,还未开口。 沈生澜却忽然抬起眼,看向钱嬷嬷,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嬷嬷说的是。痴心妄想,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确实容易招致祸端。只是不知,这祸端,最终会应在谁身上?”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无比,带着一种莫名的穿透力。 钱嬷嬷被她看得心里一突,那眼神太过平静,也太过锐利,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的伪装。 她强自镇定,扯出一个假笑:“姑娘说的是什么,老身听不懂。药已拿到,告辞了。”说完,几乎是有些仓促地转身离开。 墨玄看向沈生澜,琥珀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 沈生澜已经低下头,继续分拣药材,仿佛刚才那句带着锋芒的话不是出自她口。 她知道,官映雪派钱嬷嬷来,未必是真的需要药材,更多的是试探,是示威,是想看看她这个“逃犯”过得有多凄惨。 可惜,要让她失望了。 当晚,燕侠翎听说此事后,哈哈大笑,拍着腿道:“怼得好!那老虔婆,仗着官映雪的势,没少狗眼看人低!你倒是没给爷丢脸!” 沈生澜没理他。 燕侠翎笑够了,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不过,你猜怎么着?就因为你那句话,那老虔婆回去添油加醋一说,官映雪气得当场摔了一套茶具,心口疼倒是真发作了,南宫祈霁在宫里都被惊动了,连夜赶回府里陪着呢。” 沈生澜擦着桌子的手顿了顿,眼底没有任何波澜。 “爷让我告诉你,”燕侠翎语气正经了些,“官家最近不太安分,让你最近小心些,没事别出回春堂。官敏中那条老狗,鼻子灵得很。” 沈生澜放下抹布,看向窗外连绵的雨丝。 同盟?不,她只是南宫容璟棋盘上一颗比较特别的棋子。他用她收集信息,对付政敌,或许,也在用她牵制南宫祈霁。 而她,则在利用他的庇护和信息网,活下去,并寻找复仇和查明真相的机会。 各取所需。 只是,这被迫的同盟,能维持多久?当她的价值被榨干,或者当他觉得她不再可控时,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 雨点敲打着窗棂,发出沉闷的声响。 沈生澜深吸一口带着潮湿和药香的空气,将掌心一枚不知何时攥紧的干硬茯苓,慢慢碾成了粉末。 无论多久,在那之前,她必须变得更强。强到足以摆脱棋盘,成为执棋的人。 第十章 意外萌宝 钱嬷嬷来访的风波,像一粒投入深潭的石子,悄无声息地沉了下去,并未在回春堂掀起更大的波澜。 沈生澜依旧每日做着分拣药材的活计,神色平静,仿佛那日的言语交锋从未发生。 只是,她变得更加沉默,偶尔在无人时,会停下动作,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 月事迟了。 起初她并未在意,穿越后的身体本就虚弱,加上地牢的折磨和连日来的精神紧绷,紊乱也属正常。可当迟了半月有余,并且开始出现清晨干呕、食欲不振、闻到某些浓烈药味便胸口发闷的症状时,一个让她脊背发凉的念头,不受控制地窜了上来。 不可能……就那么一次…… 她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试图用劳累和水土不服来解释这一切。可身体的变化却一日日明显起来,嗜睡,乏力,乳//房胀痛……种种迹象,都指向那个她最不愿面对的可能。 这天午后,她正弯腰整理一批新送来的草药,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猛地袭来,眼前瞬间发黑,胃里翻江倒海。 她慌忙扶住旁边的药架,才勉强稳住身形,脸色却已是一片煞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墨玄正从里间配药出来,看到她这副模样,脚步顿住。他那双浅淡的琥珀色眸子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又扫过她下意识护住小腹的手,眸光微微一闪。 “过来。”他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 沈生澜心头一紧,强自镇定道:“没事,可能是有些累了……” 墨玄不再多言,直接走到她面前,探手扣住了她的腕脉。 沈生澜想抽回手,却被他指尖不容抗拒的力道按住。他的手指微凉,搭在她的脉搏上,时间在沉默中一点点流逝,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紧张。 沈生澜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良久,墨玄松开手,抬眸看她,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医者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漠然。 “滑脉。”他吐出两个字,清晰无比,像两颗冰锥,狠狠扎进沈生澜的耳膜。“已近四月。” 尽管早有猜测,但当这判断被毫不留情地证实,沈生澜还是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浑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脚下踉跄了一下,几乎站立不住。她扶住冰冷的药架,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四月……正是她与南宫容璟在密道石室的那一夜。 怎么会……一次就…… 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慌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在这个视女子名节如命的时代,一个未婚先孕、还是从晋王府地牢逃出的“罪女”,怀了身份不明的孩子,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她几乎可以预见。 “你……”墨玄看着她瞬间惨白的脸和失神的眼眸,顿了顿,才继续用那种没有起伏的语调问,“打算如何?” 如何? 沈生澜脑中一片混乱。 打掉?这是最“理智”的选择,可以抹去这个意外的麻烦,让她继续隐忍,寻找复仇和离开的机会。 留下?这意味着无尽的危险、拖累,和一条更加艰难、几乎看不到光的路。 她下意识地抚摸着小腹,那里依旧平坦,感觉不到任何生命存在的迹象。可墨玄的诊断,却让她无法再自欺欺人。 一个孩子……她和那个深不可测、眸子冰冷的男人的孩子。 恐惧之后,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悄然滋生。 是茫然,是无措,但在这片混乱的尽头,似乎又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牵绊。 在这个完全陌生、充满恶意的世界里,这个意外到来的生命,仿佛成了她与之唯一的、血肉相连的纽带。 “我……”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厉害。 就在这时,院门被砰地一声推开,燕侠翎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嘴里还嚷嚷着:“墨玄!上次你给我的那个金疮药还有没有?爷那边……” 他的话戛然而止。 院子里异常凝滞的气氛,以及沈生澜那毫无血色的脸和墨玄罕见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让他瞬间察觉到了不对劲。 “怎么了这是?”他收敛了嬉皮笑脸,狐疑地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吵架了?”他看向沈生澜,“谁又给你气受了?告诉小爷,我去给他松松筋骨!” 沈生澜闭了闭眼,没有回答。 墨玄瞥了燕侠翎一眼,语气平淡地扔下一枚炸雷:“她有了身孕。” “哦,有了身孕啊……”燕侠翎下意识地接话,随即猛地瞪大了眼睛,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声音陡然拔高,破了音,“什、什么?!身孕?!谁的?!” 他像是第一次认识沈生澜一样,上上下下、难以置信地打量着她,目光最后落在她的小腹上,桃花眼里满是惊骇和荒谬。“不是……这……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会……” 他猛地顿住,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精彩纷呈。四个月前……地牢密道……那位爷…… “我的老天爷……”燕侠翎倒吸一口冷气,看着沈生澜,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你这……你这可真是……”他“这可真是”了半天,也没找出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 震惊过后,便是巨大的忧虑。他比谁都清楚,这个孩子意味着什么。对于那位爷而言,是麻烦,是天大的麻烦!对于沈生澜自己,更是催命符! “不能留!”燕侠翎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和急切,“沈生澜,你听我的,这孩子绝对不能留!我让墨玄现在就给你配药,干净利落!否则,消息一旦走漏,你和孩子,谁都活不成!” 他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刀子,剖开了血淋淋的现实。 沈生澜猛地抬起头,看向燕侠翎。她看到对方眼中的惊惧和决绝,那不是出于恶意,而是基于对残酷现实的清醒认知。 她又看向墨玄。墨玄沉默着,没有赞成,也没有反对,仿佛只是在等待她自己的决定。 不能留…… 这三个字在她脑中嗡嗡作响。 她再次将手放在小腹上。 这一次,不再是下意识的动作,而是带着一种清晰的感知。那里,有一个微小的生命正在孕育。 杀了它? 为了活下去? 一股强烈的、近乎本能的抗拒,从心底最深处汹涌而出。 她想起地牢的绝望,想起南宫祈霁的冰冷,想起官映雪的恶毒,想起沈家满门的血债……她一路挣扎,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不是为了再一次亲手扼杀一个与她血脉相连的生命,哪怕这个生命来得如此不合时宜,如此荒唐。 活下去的方式,有很多种。 她睁开眼,眼底之前的慌乱和迷茫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近乎冷酷的坚定。 “我要留下他。”她看着燕侠翎,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燕侠翎愕然,急道:“你疯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南宫祈霁要是知道了,他能把你生吞活剥!官家也不会放过你!还有爷那边……” “那就不要让他们知道。”沈生澜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至少在孩子平安生下来之前,不能知道。” 她转向墨玄,目光沉静:“墨大夫,回春堂不能再待了。我需要一个更安全、更隐蔽的地方安胎。你能帮我吗?” 墨玄看着她,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深邃难辨。过了好一会儿,就在燕侠翎以为他会拒绝时,他却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 “京郊,有一处庄子,是我师父留下的旧业,少有人知。”他淡淡道,“三日后,我送你过去。” 沈生澜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多谢。” “你……”燕侠翎看着他们,张了张嘴,最终颓然地垮下肩膀,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算了算了!你们一个两个……真是嫌命长!我这就去禀报爷!” 他转身欲走。 “燕侠翎。”沈生澜叫住他。 燕侠翎回头。 沈生澜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告诉他,这是我的选择。这个孩子,是我的筹码,也是我的退路。与他无关。” 燕侠翎身形一僵,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终究什么也没说,身影一闪,迅速消失在院落之外。 院子里,只剩下沈生澜和墨玄。 细雨不知何时又悄然落下,敲打着屋檐和院中的青石板,淅淅沥沥。 沈生澜独立雨中,手轻轻覆在小腹上,感受着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属于另一个生命的悸动。 前路未卜,危机四伏。 但这一次,她不再是一个人。 第十一章 别庄安胎 三日后,天色未明,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悄无声息地驶离了回春堂后院。 沈生澜穿着一身更显朴素的棉布衣裙,外面罩着墨玄给的灰色斗篷,宽大的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她坐在微微颠簸的马车里,手始终下意识地护在小腹上。那里依旧平坦,但一种奇异的联系感,已经悄然扎根。 墨玄亲自驾车,他换下了平日那身灰布袍,穿了件深色的劲装,少了几分药堂大夫的沉静,多了些江湖人的利落。他沉默地操控着缰绳,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清晨寂静的街道。 没有告别,没有多余的言语。 燕侠翎自那日离开后便再未出现,仿佛人间蒸发。 沈生澜不知道南宫容璟得知消息后的反应,也不想去猜。她只知道,墨玄遵守了承诺。 马车出了城门,盘查的兵士似乎得了某种吩咐,只粗略看了两眼墨玄递过的路引,便挥手放行。 沈生澜垂下眼睫,心底冷笑,南宫容璟的手,果然伸得够长。 道路渐渐崎岖,远离了京城的喧嚣,窗外是初春略显荒凉的原野,和远处连绵的黛色山峦。 空气清新冷冽,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 约莫行了一个多时辰,马车转入一条更为偏僻的小路,最终在一处掩映在竹林深处的庄院前停下。 庄院白墙黑瓦,看起来有些年头,墙皮斑驳,门楣上连块匾额都没有,透着一股遗世独立的清寂。只有一个头发花白、步履却还算稳健的老仆守在门口,见到墨玄,恭敬地行了个礼,称他“少主”,并不多看沈生澜一眼。 “这里很安全。”墨玄引着沈生澜走进院子,里面收拾得干净整洁,却空荡得有些冷清,“陈伯负责日常起居,他懂些粗浅医术,有事可吩咐他。若无必要,不要离开庄子范围。” 沈生澜点了点头,摘下兜帽,打量著这个暂时的容身之所。比起回春堂后院,这里空间更大,也更隐蔽,确实是个安胎的好地方。 墨玄将她安置在一间向阳的屋子里,留下一些安胎的丸散和一本手抄的孕期注意事宜,便去了隔壁房间整理他带来的药材,仿佛真的只是换了个地方行医研药。 日子骤然慢了下来。 京城的风波、晋王的搜捕、官家的阴谋,似乎都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沈生澜每日的生活变得极其简单:用饭、散步、按照墨玄的吩咐静养,偶尔翻阅他留下的那本医书。 孕期的反应依旧折磨人,晨吐,嗜睡,口味变得刁钻。但她都默默忍受着,努力进食,哪怕吐了再吃。她很清楚,她需要营养,孩子需要。 陈伯话很少,每日按时送来三餐和汤药,饭菜清淡却营养均衡。 他似乎得了墨玄的吩咐,从不多问,眼神里也没有好奇,只有一种经历风霜后的平静。 墨玄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药房,偶尔会来给她诊脉,调整药方。他的诊断依旧简洁精准,语气平淡,但沈生澜能感觉到,他落在她脉象上的指尖,比在回春堂时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审慎。 有一次,她孕吐得厉害,几乎胆汁都吐了出来,脸色苍白如纸。墨玄沉默地递过一碗新调的止呕药汁,看着她喝下,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是平的,却少了些往日的漠然:“女子孕育,本是逆天而行,辛苦自知。你若不适,不必强撑。” 沈生澜握着空碗,指尖微微发烫。她抬眼看向墨玄,他依旧没什么表情,说完便转身去整理药箱。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这个看似冷漠如冰的男人,内里或许并非全然无情。 随着月份渐长,小腹开始微微隆起,胎动也隐约可觉。那种奇妙的、血脉相连的感觉日益清晰。夜深人静时,她抚摸着微凸的腹部,感受着里面那个小生命轻轻的踢动,心中那片被仇恨和冰冷浸染的荒原,仿佛也渗进了一丝微弱的暖意。 这是她的孩子。无论他的父亲是谁,无论他因何而来,他都是她沈生澜在这世上最紧密的羁绊。 她开始更认真地研读那本医书,学习辨识草药,甚至向陈伯请教一些简单的农事和烹饪。她知道自己不能永远依赖墨玄的庇护,她必须为将来,为自己和孩子,做更多的准备。 有时,她会站在庄院后的那片竹林里,望着京城的方向。官映雪、南宫祈霁、沈家的冤案……那些人和事,并未因距离而模糊,反而在她心底沉淀得更加清晰、更加沉重。 她知道,眼下的平静只是暂时的。一旦孩子生下,她将不得不重新面对那个漩涡。 这一日,她正坐在窗边缝制一件小小的婴儿衣物,针脚算不上细密,却一针一线极其认真。墨玄端著药进来,看到她手中的活计,目光停顿了一瞬。 “你的身体恢复得尚可,胎象也渐稳。”他将药碗放在桌上,语气如常,“但生产于女子仍是鬼门关,需早做打算。稳婆须得绝对可靠。” 沈生澜放下针线,抬起头:“墨大夫可有推荐?” 墨玄沉吟片刻:“京城内不宜。附近镇上有位姓苏的产婆,手艺尚可,口风也紧。只是,需提前打点,确保万无一失。” 沈生澜明白他的顾虑。她这个孩子,来历特殊,一旦走漏风声,后果不堪设想。 “有劳墨大夫安排。”她顿了顿,补充道,“所需银钱,从我日后……偿还。” 墨玄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他离开后,沈生澜看着那碗漆黑的药汁,却没有立刻喝下。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在春风中摇曳的竹影。 稳婆,产后休养,孩子的身份……一道道难题摆在眼前。 南宫容璟的态度暧昧不明,燕侠翎久无音讯,她不能将希望完全寄托在别人身上。 她需要钱,需要人,需要属于自己的力量。 这个念头,在她心中从未如此清晰和迫切。 她低头,看着自己微隆的小腹,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而深邃。 孩子,别怕。娘亲会为你,也为自己,挣出一条生路来。 无论这条路,有多难走。 竹林沙沙作响,仿佛在回应她无声的誓言。而在那竹影深处,似乎有一双眼睛,正静静地注视着这座寂静的庄院,以及庄院里那个悄然蜕变的女人。 第十二章 哑婆设局 京郊别庄的日子,表面平静如水。 沈生澜的腹部日渐隆起,胎动也愈发有力,像只不安分的小兽,时时提醒着她身体里正在孕育的生命。她依旧每日散步、看书、跟着陈伯认些草药,甚至开始尝试用庄里自产的简单药材,配制些驱蚊安神的香囊。 墨玄大部分时间仍泡在药房,偶尔外出采药,行踪不定。 庄子里除了陈伯,最近还多了个负责浆洗和粗使的哑婆子,是墨玄从附近村里找来的,据说孤苦无依,人也老实木讷。 这日傍晚,天色阴沉,闷热无风,竹林静立,仿佛凝固的墨绿色屏风。 沈生澜胃口不佳,只用了半碗清粥,便觉胸口烦闷,想到院中透透气。 陈伯正在灶房收拾,哑婆子低着头在井边浆洗衣服,木棒捶打衣物的声音规律而沉闷。 沈生澜扶着腰,慢慢踱到院中那棵老槐树下。 树影婆娑,光线昏暗。她刚站定,忽觉脚下一滑,似乎是踩到了什么圆滚滚的东西。怀孕后身子笨重,平衡大不如前,她惊呼一声,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电光火石间,她脑中一片空白,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命用手护住肚子! 预期中重重摔落的疼痛并未传来。一只坚实的手臂从旁侧猛地伸出,稳稳托住了她的后背,另一只手则及时抓住了她挥舞的手臂,帮她稳住了身形。 沈生澜惊魂未定,大口喘息,抬头对上一双浅淡的眸子。是墨玄。他不知何时回来的,此刻正站在她身侧,眉头微蹙。 “没事?”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托在她背后的手并未立刻松开。 沈生澜摇摇头,心脏还在狂跳,后背惊出一层冷汗。她下意识低头看去,脚下滚落的,是几颗沾着泥土的、圆溜溜的野果子,像是刚从树上掉下来不久。 “多谢。”她稳了稳心神,站直身体。墨玄这才收回手。 陈伯和哑婆子闻声赶来。 陈伯一脸紧张:“沈姑娘,您没事吧?”哑婆子则惶恐地摆着手,咿咿呀呀,指向地上那些果子,又指向槐树,似乎在解释是自然掉落。 沈生澜目光扫过那些果子,又看了看哑婆子那双因为常年劳作而粗糙、此刻却微微蜷缩的手,心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疑虑。 这果子……掉落的时机未免太巧了些。但她没有证据。 “无妨,只是滑了一下。”她淡淡道,目光却若有所思地又在哑婆子身上停留了一瞬。 墨玄没说什么,弯腰捡起一颗果子,放在鼻尖嗅了嗅,又用手指捻开果皮,看了看里面的果肉。是常见的野山楂,无毒。 “地面不平,小心些。”他将果子丢开,对沈生澜说了一句,便转身回了药房。 此事看似揭过。但沈生澜心里的那根弦,却悄悄绷紧了。 接下来几日,她更加留意庄内的动静。 陈伯一如既往,沉默寡言,尽心打理庄务。 哑婆子也依旧是那副木讷样子,埋头做事。 直到三天后的午后。沈生澜孕中渴睡,小憩醒来,觉得口干舌燥,便起身想去倒杯水。桌上放着陈伯午后送来的温水壶和茶杯。她拿起水壶,正要倒水,动作却猛地顿住。 水壶的壶嘴边缘,靠近手柄的内侧,沾着一点极细微的、不同于水渍的淡黄色粉末。若不仔细看,几乎无法察觉。 沈生澜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她不动声色地放下水壶,假装整理衣袖,目光飞快扫视屋内。一切如常。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不能打草惊蛇。 她走到窗边,假装欣赏外面的竹林,眼角余光却密切注意着院中的动静。哑婆子正在晾晒衣物,动作缓慢,背影佝偻。 过了一会儿,沈生澜端起那只茶杯,走到窗边的花盆前,假装失手,将杯中的水尽数倒进了花盆的泥土里。然后她拿着空杯和水壶,走出房间,对院中的哑婆子比划着,表示水壶空了,想去灶房添点热水。 哑婆子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又继续低头晾衣服。 沈生澜端着空壶,慢慢走向灶房。经过哑婆子刚才浆洗的那盆水时,她脚下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身子一歪,手中的水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壶嘴恰好磕在石阶上,磕掉一小块瓷片。 “哎呀!”沈生澜轻呼一声,蹲下身去捡。 哑婆子闻声看来,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快步走过来,咿呀着示意她别动,自己来收拾。 沈生澜却抢先一步,捡起了水壶和那块掉落的瓷片,手指“无意”地抹过壶嘴内侧,将那点淡黄色粉末沾在了指尖。她站起身,对着哑婆子露出一个歉意的笑,比划着说壶摔坏了,不要了。 哑婆子看着那摔坏的壶,眼神闪烁了一下,最终还是低下头,默默收拾地上的碎片和水渍。 沈生澜攥紧指尖,转身快步走向墨玄的药房。 墨玄正在研磨药材,见她脸色不对匆匆进来,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沈生澜摊开手掌,将指尖那点微乎其微的淡黄色粉末展示给他看,压低声音,快速将刚才的发现说了一遍,包括之前那“意外”滑倒的野果子。 墨玄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他取过一张干净的桑皮纸,小心地将那点粉末刮下来,又取出几个小瓷瓶和试毒的银针、药水,仔细检验起来。 药房里弥漫着一种紧张的寂静。 良久,墨玄放下手中的器具,抬眼看她,琥珀色的眸子里凝着一层寒霜。 “是‘碎肠散’。”他声音低沉,带着冷意,“微量,混入水中无色无味,短期服用无碍,但会逐渐侵蚀肠胃,令孕妇体虚血亏,生产时……必致血崩。” 沈生澜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四肢瞬间冰凉。血崩……在这个时代,几乎就是母子俱亡的代名词! 好毒辣的手段!不是立刻要她的命,而是要让她在最脆弱的时候,一尸两命! 是谁?官映雪?还是南宫祈霁?他们已经查到这里了? “那哑婆……”沈生澜声音微颤。 “她不是哑巴。”墨玄肯定地说,“我查过,她舌根无恙。应是装的。” 伪装潜入,长期下毒,心思缜密,手段阴狠。 沈生澜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冰冷的杀意。她抚上自己隆起的腹部,感受着里面那个无辜生命的跳动。 想害她的孩子? “墨大夫,”她看向墨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碎的决绝,“帮我。” 墨玄看着她眼中那簇冰冷的火焰,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今夜。” 是夜,月黑风高,竹影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掩盖了所有细微的动静。 哑婆子居住的柴房门外,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贴近。是墨玄。 房间内,假哑婆正对着一面模糊的铜镜,小心翼翼地往脸上涂抹着什么,似乎在修复易容。她神情专注,完全没注意到门栓正被薄刃一点点拨开。 就在门栓即将被完全拨开的刹那,另一道纤细的身影,如同蓄势已久的母豹,从窗外的阴影里猛地蹿出,手中握着一根削尖了的、坚硬的竹竿,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假哑婆的后心狠狠刺去! 是沈生澜! 她等不到墨玄动手,她要亲手解决这个想要她和孩子性命的毒妇! 假哑婆反应极快,听到身后恶风不善,猛地向旁一滚,竹竿擦着她的肋下划过,带出一道血痕,火辣辣地疼。 她惊骇回头,对上沈生澜那双在黑暗中燃烧着仇恨和杀意的眼睛。 “你……”她刚吐出一个字,墨玄已破门而入,手指如电,直点她周身大穴! 假哑婆身手不俗,仓促间格挡,与墨玄瞬间过了几招,招式狠辣,全然不似农妇。但她毕竟失了先机,又顾忌着外面的沈生澜,很快便被墨玄制住,点了穴道,瘫软在地。 墨玄扯下她脸上粗糙的伪装,露出一张三十多岁、面容平凡却眼神凶狠的女子的脸。 “谁派你来的?”沈生澜走上前,竹竿尖锐的一端抵在女子的咽喉,声音冷得像冰。 那女子啐出一口血沫,眼神怨毒地盯着沈生澜的肚子,狞笑:“你……和你肚子里的野种……都不得好死……” 沈生澜手腕用力,竹尖刺破皮肤,渗出血珠:“说!” 女子咬紧牙关,显然受过训练,不肯开口。 墨玄上前,指尖寒光一闪,一枚细如牛毛的金针扎入女子颈后某处穴位。女子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眼球凸出,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嗬嗬声,却连惨叫都发不出。 “搜。”墨玄对沈生澜道。 沈生澜强忍着不适,在女子身上快速搜查,最终在她贴身衣物缝制的暗袋里,找到一小块质地精良、边缘绣着缠枝莲纹的绢布碎片,以及一个空空如也、曾装过“碎肠散”的微小蜡丸。 缠枝莲纹……沈生澜瞳孔骤缩。这是官家女眷常用的纹样! “官映雪……”她捏紧那块绢布,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果然是她! 墨玄拔出金针,那女子已如同烂泥般瘫倒在地,眼神涣散。 “处理掉。”墨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只是说要扔掉一袋垃圾。 沈生澜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刺客,又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肚子,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化为坚冰。 “好。” 夜色更深,竹林依旧沙沙作响,掩盖了柴房里发生的一切,也掩盖了悄然滋长的、更加冷酷的决心。 危险从未远离,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逼近。而沈生澜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能再有任何仁慈。 第十三章 保住母子平安 假哑婆的尸体和痕迹被墨玄无声无息地处理干净,仿佛从未存在过。 庄子内外恢复了表面的宁静,但那场发生在柴房阴影里的搏杀,深深扎进了沈生澜的心里。 她不再轻易食用陈伯送来的任何东西,饮水必要亲眼看着从井中打出,经银针验过。她甚至向墨玄讨教了更多辨识毒物的方法,将几种常见的解毒草药晒干磨粉,随身携带。隆起的腹部变得愈发沉重,胎动也更加频繁有力,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不安。 墨玄外出的次数明显增多了,每次归来,身上都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和风尘。他依旧沉默,但沈生澜能感觉到,庄院周围的戒备在无形中加强了。偶尔,她能在深夜听到极其轻微的、衣袂掠风的声响,不是墨玄,是其他隐匿在暗处的人。 是南宫容璟的人。 他没有现身,甚至没有只言片语通过燕侠翎传来,但这无声的布防,本身就是一种态度。他知道了孩子的事,并且,暂时选择了庇护。沈生澜摸不准他究竟作何打算,是看在孩子份上,还是她这个“棋子”尚有未榨干的价值?她不愿深想,也不敢完全依赖。 这日,墨玄难得没有外出,在药房里整理一批新采的草药。 沈生澜扶着腰,慢慢走过去,靠在门框上。 “墨大夫,”她看着他将一株株形态各异的干草分类,放入不同的抽屉,“官家那边,近来有什么动静么?” 墨玄动作未停,声音平淡:“官敏中告病,已有半月未上朝。” 告病?沈生澜眸光一闪。是真是假?是避风头,还是暗中筹划什么? “晋王府呢?” “南宫祈霁忙于军饷案扫尾,焦头烂额。”墨玄拿起一株紫色的干花,嗅了嗅,“官映雪,深居简出,据说病情反复,太医常驻府中。” 病情反复?沈生澜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是心虚,还是又想搞什么苦肉计?上次下毒失败,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 “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她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产期越来越近,这个庄子虽然隐蔽,但并非绝对安全。上次能混进一个假哑婆,难保不会有第二个。 墨玄终于停下动作,抬眼看她:“等你生产后,身体恢复。” “然后呢?”沈生澜追问,“带着一个新生儿,我们能去哪里?南宫容璟……他有什么安排?” 墨玄沉默了一下,将手中的干花放入标着“宁神”的抽屉:“爷自有计较。” 又是这句话。沈生澜心底泛起一丝烦躁。 这种命运被他人掌控的感觉,糟糕透顶。 “我不能把希望全寄托在他的‘计较’上。”她语气硬了几分,“墨大夫,我需要为自己和孩子准备后路。至少,需要一些钱。” 燕侠翎最初给的那些银钱,这几个月开销下来,已所剩无几。 墨玄看着她,琥珀色的眸子深不见底:“你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沈生澜实话实说,手无意识地抚着肚子,“但多一分准备,总能多一分生机。或许,离开京城,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 墨玄重新开始整理药材,过了许久,久到沈生澜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淡淡开口:“三日后,燕侠翎会来。” 沈生澜心下一动。燕侠翎终于要出现了。 三日后的深夜,果然一道黑影如同夜枭般悄无声息地落入院中。正是许久未见的燕侠翎。 他看起来瘦了些,眉宇间带着奔波后的疲惫,但那双桃花眼在看到沈生澜高高隆起的腹部时,还是瞬间瞪圆了,里面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奇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我的个乖乖……”他绕着沈生澜走了半圈,啧啧称奇,“这……这也太快了吧?”他伸出手,似乎想碰一下,又在沈生澜冷淡的目光下讪讪地缩了回去。 “东西呢?”沈生澜直接伸出手。 燕侠翎愣了一下:“什么东西?” “钱。”沈生澜言简意赅,“还有外面的消息。” 燕侠翎摸了摸鼻子,从怀里掏出一个比上次更沉些的布袋,递给沈生澜:“喏,爷让给的。说你……嗯……开销大。” 沈生澜接过,掂了掂,直接塞进袖袋里,然后抬眼看他,等着下文。 燕侠翎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官家最近不太平。官敏中告病是真,但暗地里没闲着,似乎在查一批五六年前的旧档,关于……漕运的。” 漕运?沈生澜微微蹙眉。这和沈家有什么关系?原主记忆里,父亲并未直接管辖过漕运。 “还有呢?” “南宫祈霁那边,军饷案算是勉强捂住了,但惹了一身骚,圣心不悦。他最近脾气暴得很,府里下人动辄得咎。至于官映雪……”燕侠翎撇撇嘴,“看着是消停了,但小爷我觉得,这女人憋着坏呢。她那个爹,官敏中,私下见过两次北边来的商人,神神秘秘的。” 北边来的商人?沈生澜将这些碎片信息默默记下。 “他呢?”她最终还是问出了口,那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燕侠翎神色微敛,收起了嬉皮笑脸:“爷近来也很忙。朝中不太平,几位皇子斗得厉害,爷身处漩涡,分身乏术。”他顿了顿,看向沈生澜的肚子,语气带着几分郑重,“爷只吩咐,务必保住你们母子平安。其他的,等你生产后再说。” 保住母子平安……沈生澜品味着这句话。这算是承诺吗? “替我谢谢他。”她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听不出情绪。 燕侠翎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心里叹了口气。这女人,心思是越来越难猜了。 “行了,消息带到,我也该走了。”他摆摆手,“你们自己小心。墨玄,庄子的防卫还得再加强些,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墨玄站在阴影里,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燕侠翎身形一晃,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 沈生澜站在原地,握着袖中那袋沉甸甸的银子,望着燕侠翎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 官家查漕运旧案,北边来的商人,皇子争斗……看似与她无关,却又仿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她,怀着身孕,被困在这京郊别庄,像暴风雨来临前被卷入漩涡的一片叶子。 她低头,看着自己隆起的腹部,感受着里面那个小生命强有力的踢蹬。 孩子,再等等。等娘亲把你平安带到这个世上。 无论外面风雨多大,她都必须为自己和孩子,撑起一片天。 夜风吹过竹林,带来远山模糊的轮廓和深秋的凉意。 山雨,欲来。 第十四章 临盆惊变 日子在一种近乎凝滞的紧张中滑向深秋。 沈生澜的产期越来越近,肚子大得低头几乎看不到自己的脚尖,腰背整日酸胀,双腿也浮肿得厉害。 庄院外的竹林仿佛感知到山雨欲来,终日簌簌作响,透着不安。 墨玄外出的时间变得更长,归来时身上的肃杀之气也愈发明显。他甚至开始在庄院周围亲手布置一些不起眼的药粉和简易机关,沈生澜认得,那是驱虫避蛇,也有些是带麻痹效果的。 燕侠翎留下的那袋银子,沈生澜仔细收好,一分未动。这是她最后的倚仗。 她向陈伯要了些结实的粗布和棉花,借着昏暗的油灯,一针一线地缝制了几套婴儿的襁褓和贴身小衣。针脚依旧算不得好,却异常密实。 她做得极慢,每缝几针,就要停下来喘口气,抚摸着腹中躁动不安的孩子,低声安抚:“别急,就快好了……” 像是在对孩子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这天夜里,狂风骤起,吹得窗棂哐哐作响,竹林如同鬼影般疯狂摇曳。 沈生澜躺在榻上,辗转难眠,小腹传来一阵紧过一阵的、不同于往常胎动的下坠性疼痛,冷汗渐渐浸湿了鬓角。 要生了。 她咬着唇,没有立刻呼喊。按照约定,墨玄已提前三日将那位姓苏的稳婆接来了庄上,安置在隔壁厢房。但她心里总有种不祥的预感,像阴云般笼罩不散。 疼痛越来越密集,如同有铁钳在体内狠狠搅动。她终是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 守在外间的陈伯立刻惊醒,快步去请稳婆和墨玄。 稳婆是个五十多岁的干瘦妇人,手脚利落,眼神里带着惯看生死的平静。她检查了一下沈生澜的情况,对墨玄点了点头:“宫口已开,是时候了。” 墨玄退到外间,留下稳婆和陈伯带来的一个帮忙烧水的仆妇在房内。 产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沈生澜苍白汗湿的脸。她死死咬着软木,不让自己发出太大的声音,每一次宫缩来临,都如同被撕裂,指甲深深掐入身下的褥子。 稳婆经验老道,一边鼓励着她用力,一边熟练地准备着热水和剪刀。 时间在剧痛中变得模糊。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沈生澜感觉力气即将耗尽,意识都有些涣散时,窗外陡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呼哨! 紧接着,便是兵刃相交的脆响和几声短促的闷哼! “怎么回事?!”稳婆吓得手一抖,惊惶地看向门口。 沈生澜心头巨震,强撑着抬起头。该来的,还是来了! 外间的打斗声迅速逼近,伴随着陈伯一声怒喝和身体倒地的沉重声响。房门被猛地撞开,一道黑影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扑了进来,是墨玄!他肩头一片暗红,手中长剑滴着血,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冷厉。 “走!”他看也没看产床上的沈生澜,对着稳婆低喝,同时目光锐利地扫视屋内,一把将那个吓得瑟瑟发抖的仆妇拽到身前,手指在她颈间一探,随即眼神一寒,毫不犹豫地将她劈晕过去——这仆妇,竟也是内应! 稳婆早已面无人色,哆哆嗦嗦地想去扶沈生澜。 “来不及了!”墨玄语气急促,外面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喝声已近在咫尺,“从后面密道走!带她走!”他最后一句是对着稳婆吼的,同时手腕一翻,一枚乌黑的弹丸掷向门口,“砰”的一声炸开一团浓密呛人的烟雾。 稳婆被这变故吓得几乎瘫软,但求生本能让她爆发出力气,半扶半拖着几乎虚脱的沈生澜,踉跄着冲向房间内侧的书架。 墨玄早已启动机关,书架无声滑开,露出后面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就在这时,一支弩箭穿透烟雾,带着凄厉的尖啸,直射沈生澜后心! “小心!”墨玄回身格挡已是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沈生澜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猛地将身边的稳婆向前一推,自己借着反作用力向旁侧倒去! “噗嗤!” 弩箭擦着她的手臂划过,带飞一溜血珠,深深钉入她刚才所在位置的地板,箭尾兀自颤抖不休。 沈生澜重重摔在地上,腹部的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眼前阵阵发黑,一股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身下涌出。 羊水破了! “孩子……要出来了……”她蜷缩着,声音破碎,带着绝望的哭腔。 墨玄瞳孔一缩,挥剑逼退两个趁机冲入烟雾的黑衣人,冲到沈生澜身边。看到她身下漫开的水渍和鲜血,以及那明显下坠的腹部,他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不能等了!就在这里生!”他当机立断,对吓呆了的稳婆厉声道,“帮她接生!快!” 外面杀声震天,兵器碰撞声、临死前的惨嚎声不绝于耳。产房内,烛火昏暗,血腥气混合着硝烟味,沈生澜躺在冰冷的地上,身下只垫着墨玄匆忙扯下的外袍,在稳婆带着哭音的指导下,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在生死边缘。 墨玄持剑守在门口狭窄处,如同磐石。他的剑法狠辣精准,每一个试图冲进来的黑衣人都在他剑下毙命,尸体几乎堵住了门口。但他肩头的伤口也在不断渗血,脸色越来越白。 沈生澜的意识在剧痛和喧嚣中浮沉,她只能模糊地听到墨玄粗重的喘息,听到稳婆带着恐惧的催促:“用力!姑娘!再用力!看到头了!” 她咬碎了口中软木,血腥味弥漫开来,凭着母性本能,发出野兽般压抑的低吼,用尽全身的力气向下推挤……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婴儿啼哭,骤然划破了这血腥的夜! “出来了!是个小子!”稳婆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喊道。 沈生澜浑身一松,仿佛所有力气都被抽干,瘫软在地,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偏过头,模糊的视线里,看到稳婆手里托着一个浑身沾满血污、皱巴巴的小东西。 她的孩子……活了…… 然而,外面的打斗声非但没有停止,反而更加激烈!似乎有新的力量加入了战团,呼喝声变得杂乱。 墨玄压力一轻,迅速退回屋内,看了一眼稳婆手中啼哭的婴儿,又看向奄奄一息的沈生澜,快速撕下衣摆给她草草包扎了手臂的箭伤和身下的伤口。 “走!”他一把抱起虚脱的沈生澜,又对稳婆道,“抱着孩子,跟上!” 稳婆慌忙用早已备好的干净布巾裹好婴儿,紧紧跟在墨玄身后,钻入了书架后的密道。 密道狭窄、潮湿、黑暗,弥漫着泥土的气息。 墨玄打头,稳婆抱着啼哭不止的婴儿居中,沈生澜被他半扶半抱着,踉跄前行。每走一步,身下都传来撕裂般的痛,鲜血不断渗出,在她身后留下断断续续的暗红痕迹。 身后的庄院方向,杀声渐远,最终归于沉寂。 那沉寂,却比之前的喧嚣更令人心悸。 不知在黑暗中行进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一点微光。出口到了,外面是荒凉的山野,天色已近黎明,下着冰冷的细雨。 墨玄率先出去探查,片刻后返回,脸色凝重:“暂时安全。但不能停留,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沈生澜靠在一块冰冷的山石上,雨水打在脸上,混着冷汗和血污。她看着稳婆怀中那个终于停止哭泣、微微动着小嘴的婴儿,伸出颤抖的手,轻轻碰了碰他温热的脸颊。 孩子,我们活下来了。 可接下来,又能去哪里? 她抬眼望向灰蒙蒙的、雨丝连绵的天空,眼中是劫后余生的茫然,以及更深沉的、冰冷的决绝。 这场追杀,这笔血债,她记下了。 官映雪,南宫祈霁……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黑手。 只要她不死,终有一日,必要他们百倍偿还! 第十五章 江南烟雨 冰冷的秋雨浸透了单薄的衣衫,沈生澜靠在粗糙的山石上,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身下撕裂的伤口和手臂的箭伤在寒气刺激下,一阵阵钻心地疼。 失血过多的眩晕感不断袭来,她只能死死咬住下唇,用痛感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稳婆抱着襁褓中的婴儿,缩在一旁,也是面无人色,瑟瑟发抖。 孩子似乎感受到了外界的寒冷与不安,细声细气地啼哭着,声音微弱得像只小猫。 墨玄迅速检查了四周。这里是一处隐蔽的山坳,距离庄子已有数里之遥,暂时听不到追兵的动静。但他肩头的伤口还在渗血,脸色苍白得吓人。 “必须找个地方处理伤口,你和孩子也需要保暖。”墨玄的声音因失血和疲惫而有些沙哑,他撕下相对干净的内衫布料,快速给自己肩头做了简单的加压包扎,又看向沈生澜,“能走吗?” 沈生澜尝试动了动腿,立刻牵扯到身下的伤,痛得她倒吸一口凉气,额头冷汗涔涔。她摇了摇头,声音虚弱:“……怕是,走不动了。” 墨玄眉头紧锁。带着一个刚生产完、行动不便的产妇和一个新生婴儿,在荒山野岭淋雨,无异于等死。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却刻意放轻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墨玄瞬间警觉,将沈生澜和稳婆护在身后,握紧了手中的剑。 雨幕中,两匹快马疾驰而来,溅起泥水。马上之人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直到近前,前面那人猛地勒住马,掀开斗笠,露出一张带着焦急和疲惫的俊脸——是燕侠翎! “墨玄!沈姑娘!”他看到三人的惨状,尤其是墨玄肩头的伤和沈生澜身下的血迹,脸色骤变,立刻翻身下马,“你们怎么样?孩子呢?” “生了,母子暂时平安。”墨玄言简意赅,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庄子里有内应,来了两批人,一批灭口,一批像是……灭口灭口的人。”他语气带着一丝冷嘲。 燕侠翎瞬间明了,眼神一寒:“是爷预料到官家可能狗急跳墙,派我来接应,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另一批是爷的人,应该处理干净了尾巴。”他快步走到稳婆面前,看了眼襁褓中那个小小的、皱巴巴的婴儿,眼神复杂了一瞬,随即迅速解下自己的蓑衣,裹在沈生澜身上,又脱下外袍递给稳婆:“快给孩子包上,别冻着了!” 他带来的另一名护卫也下了马,沉默地将自己的干粮和水囊递过来。 有了蓑衣和外袍的遮挡,寒意稍减。 沈生澜喝了几口冷水,感觉喉咙里的干渴缓解了些,她看向燕侠翎,声音嘶哑:“……多谢。” 燕侠翎摆摆手,神色凝重:“此地不宜久留。官家和晋王府的人肯定还在搜捕。爷安排了去处,你们必须立刻离开京城地界。” “去哪里?”沈生澜问。 “江南。”燕侠翎吐出两个字,“那边有爷的产业,鱼米之乡,水网密布,便于隐匿。到了那里,会有人接应安置你们。” 江南……远离京城是非之地,确实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沈生澜点了点头,没有异议。她现在没有挑剔的资本。 墨玄看了看沈生澜的状态,对燕侠翎道:“她刚生产,伤势不轻,经不起长途颠簸。” 燕侠翎显然早有准备:“前面十里有个秘密渡口,准备了船只。走水路,平稳些,也能避开陆路盘查。”他看向稳婆,“这位婆婆……” 稳婆连忙道:“老身……老身家就在附近镇上,各位好汉放老身回去吧,老身什么都不会说的!”她吓得快要跪下。 燕侠翎与墨玄对视一眼。墨玄走上前,手指在稳婆颈后某个穴位轻轻一按,稳婆身体一软,晕了过去。 “放心,只是让她睡几个时辰,醒了她什么都不会记得。”燕侠翎解释道,示意护卫将稳婆搬到一旁安全的草丛里藏好。 事不宜迟,燕侠翎和那名护卫将马匹牵到更隐蔽处放掉,然后由护卫背着几乎无法行走的沈生澜,燕侠翎则小心翼翼地从墨玄手中接过那个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婴儿,墨玄持剑断后,一行人冒着雨,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燕侠翎所说的渡口赶去。 十里山路,对于伤重的三人而言,漫长得如同没有尽头。 沈生澜伏在护卫背上,意识昏沉,只觉得冰冷的雨水不断打在脸上,身下的颠簸每一次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她只能紧紧抓着护卫的肩膀,强迫自己不要昏过去。 墨玄跟在后面,脚步因肩伤而有些虚浮,但眼神依旧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燕侠翎抱着婴儿,动作是前所未有的僵硬和小心,那小小的、柔软的生命在他怀里轻微动弹一下,都让他浑身紧绷。 终于,在天色完全放亮,雨势渐歇时,他们到达了一处荒草丛生的河湾。 芦苇深处,果然系着一艘半旧不新的乌篷船。 几人迅速上船。 燕侠翎熟稔地解开缆绳,和那名护卫一起撑船,小船悄无声息地滑入宽阔的河道,顺流而下。 船篷内,终于有了片刻的安稳和遮蔽。 墨玄立刻找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和干净布条,先替沈生澜重新处理了手臂和身下的伤口。他的动作专业而迅速,没有丝毫避讳,仿佛在他眼中只有伤患,没有男女。 沈生澜疼得浑身冷汗淋漓,却死死咬着布团,没有发出一声**。处理完伤口,墨玄又给她喂了一颗固本培元的药丸。 燕侠翎将婴儿小心地放在铺了软布的船板上,那小东西似乎脱离了危险环境,咂咂嘴,竟睡着了。 燕侠翎看着那小小的睡颜,长长舒了口气,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汗水,一屁股坐在船头,掏出干粮分给众人。 船只在浑浊的江水中平稳前行,两岸景色缓缓后退,从荒凉的山丘逐渐变为平坦的田野。 京城,那座充满阴谋与痛苦的巨大牢笼,正在身后渐渐远去。 沈生澜靠在船篷上,看着外面迷蒙的江南烟雨。雨水敲打着篷顶,发出单调却令人安心的声响。身心的极度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她却不敢合眼。 离开京城,只是第一步。江南并非世外桃源,南宫容璟的安排也未必全然可靠。 官映雪和南宫祈霁会善罢甘休吗?还有那个她连面目都未曾看清的“爷”,他究竟在图谋什么?这个孩子,未来又会面临什么? 无数个问题在她脑中盘旋。 她转过头,目光落在船板上那个安然熟睡的婴儿身上。他那么小,那么脆弱,全然不知自己甫一出生,就经历了怎样的腥风血雨。 沈生澜伸出手,用指尖极其轻柔地碰了碰孩子温热的脸颊。 无论前路有多少艰难险阻,无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她都必须活下去,保护好这个孩子。 江南…… 她闭上眼,感受着船只轻微的摇晃。 那就,去江南。 第十六章 澜园新生 乌篷船在纵横交错的江南水网中行了十余日,方才在一处名为“栖水镇”的码头靠岸。 此地距离京城已逾千里,气候温润,粉墙黛瓦,橹声欸乃,与北地的肃杀俨然是两个世界。 燕侠翎早已通过信鸽与接应之人联络妥当。 船刚停稳,便有一名身着青布长衫、作管事打扮的中年男子迎了上来,对燕侠翎和墨玄恭敬行礼,口称“燕爷”、“墨先生”,目光掠过被护卫搀扶下船、面色苍白却眼神沉静的沈生澜,以及她怀中用厚实襁褓包裹的婴儿时,并无丝毫异色,只垂首道:“小的姓周,奉命在此等候多时,院子已收拾妥当,请随小的来。” 周管事引着他们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青布小车,穿过镇上熙攘却不喧闹的街道,最终停在一处白墙环绕、黑瓦覆顶的宅院前。 院门不大,门楣上也无匾额,推门进去,却见庭院深深,假山玲珑,一池碧水畔植着几株垂柳,虽不奢华,却处处透着雅致与静谧。 “此处名为澜园,一应物事都已备齐,仆役皆是家生清白、口风紧的。沈姑娘可安心在此休养。”周管事语气恭谨,安排得滴水不漏。 燕侠翎见安置妥当,明显松了口气,对沈生澜道:“这里很安全,周管事是爷信得过的人,有事只管吩咐他。我和墨玄还有些首尾要处理,需得离开一段时日。”他顿了顿,看向她怀中的孩子,挠了挠头,“你……自己多保重。” 墨玄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只留下几张调理身体的药方和一些成药,又仔细查看了沈生澜的伤口恢复情况,确认无碍后,便与燕侠翎一同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江南的蒙蒙烟雨中。 澜园的生活,就此开始。 沈生澜给孩子取了个小名,叫“安安”,不求他大富大贵,只愿他此生平安顺遂。 她自己的身体在周管事寻来的可靠嬷嬷精心照料下,慢慢恢复。 江南水汽氤氲,药膳温补,身上的伤口逐渐愈合,脸色也多了几分血色。 她并未安心做个被供养的闲人。身体稍好些,便开始过问园中事务。她让周管事找来本地志书、风物志,了解栖水镇乃至整个江南的物产、人情、势力分布。她发现此地商贸繁盛,丝帛、茶叶、药材、瓷器交易频繁,心中渐渐有了计较。 南宫容璟的庇护并非无偿,燕侠翎留下的银钱也终有尽时。 她必须有自己的立身之本。 一日,她抱着安安在院中晒太阳,状似无意地问周管事:“周管事,我看这江南物产丰饶,不知如今市面上,何种生意最是稳妥,利润尚可?” 周管事是个精明人,早看出这位被主子如此慎重安置的“沈姑娘”绝非普通内宅女子,闻言便恭敬答道:“回姑娘,江南行当众多。若论稳妥,米粮布帛乃是根本,但利薄;若想利润厚些,莫过于药材、香料,或是与海外番邦有关的货殖,只是风险也相应大些,需得有过硬的门路和眼力。” 药材……沈生澜心中一动。她跟在墨玄身边数月,耳濡目染,对药材药性已非吴下阿蒙,辨识寻常药材不成问题。这倒是个可以入手的方向。 “若我想开一间小小的药铺,不图做大,只求收支平衡,安稳度日,周管事觉得可行否?”她试探着问。 周管事略微沉吟,点头道:“姑娘若有此心,倒也未尝不可。栖水镇水路通达,往来商旅众多,对药材需求不小。小的可代为寻访合适的铺面,招募可靠的坐堂大夫和伙计。只是……”他犹豫了一下,“姑娘身份特殊,抛头露面,恐有不便。” 沈生澜明白他的顾虑,她思索片刻,道:“无妨,我不必亲自坐堂。可寻一老实可靠的掌柜出面,我在幕后把控药材品质和账目即可。铺子也不必求大,干净整齐便可,名字……便叫容安堂吧。” 取“容身世间,平安顺遂”之意,也暗合了安安的名字。 周管事见她主意已定,且思虑周全,便应了下来:“是,小的这就去办。” 接下来的日子,沈生澜一边照料安安,一边借着养病的名头,由周管事陪着,或是乘坐小船,或是乘坐遮掩严实的马车,悄然考察镇上的药铺,了解行情,辨别药材优劣。她记忆力极佳,又肯用心,很快便将江南常见的药材及其市价摸了个七七八八。 安安似乎也格外适应江南的水土,长得很快,褪去了初生时的红皱,变得白白胖胖,一双眼睛乌溜溜的,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 他不爱哭闹,大多时候都很安静,只有饿了或是不舒服时才会哼唧几声。 沈生澜抱着他柔软的小身子,看着他无邪的睡颜,心中那片冰冷的荒原,仿佛也被这江南的暖风细雨,渐渐浸润出些许柔软的绿意。 然而,她从未忘记京城的风波,从未忘记官映雪和南宫祈霁带来的痛楚与杀机。 夜深人静时,她也会拿出燕侠翎最初给的那枚紫玉令牌摩挲,思索着南宫容璟的真正意图。他将她安置于此,是保护,也是放逐,更是一种无形的掌控。 这澜园,是安乐窝,又何尝不是另一座精致的牢笼? 但她不急。 她需要时间,需要积蓄力量。 容安堂,就是她的第一步。 数月后,栖水镇临河的一条安静街道上,一家名为“容安堂”的药铺悄无声息地开了张。 铺面不大,掌柜是个笑容和气的中年人,坐堂大夫是周管事重金从邻县请来的老郎中,药材地道,价格公道,生意不温不火,却也渐渐有了些回头客。 无人知道,这家看似普通药铺的真正东家,是住在镇外澜园里,那个平日里深居简出、只偶尔抱着孩子出现在后院,面容苍白却眼神沉静如水的年轻妇人。 这一日,沈生澜正在后院查看新送来的一批茯苓,周管事步履匆匆地进来,面色有些凝重,低声道:“姑娘,燕爷传信来了。” 沈生澜心头一紧,放下手中的茯苓:“怎么说?” “信上说,京城局势有变,官敏中似乎牵扯进了一桩旧案,已被停职查办。晋王殿下……因督办军饷案不力,遭御史弹劾,被圣上申饬,罚俸半年,闭门思过一月。”周管事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官映雪小姐,听闻其父出事,旧疾复发,病势沉重。” 沈生澜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 官家倒台,南宫祈霁受挫,官映雪病重……这一个个消息,对她而言,算不上快意恩仇,更像是意料之中的必然。 她更关心的是…… “他呢?”她问,依旧没有提名姓。 周管事自然明白这个“他”指的是谁,回道:“爷一切安好,只是朝中事务繁忙,暂时无法分身南下。” 沈生澜点了点头,没再追问。 她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在嬷嬷怀里咿呀学语的安安。 风暴并未平息,只是暂时远离。她必须在这短暂的平静里,让根系扎得更深。 她转身,对周管事道:“告诉燕侠翎,我们在这里,很好。” 很好,所以,不必挂心。 也很好,所以,静待风起。 第十七章 药铺风波 容安堂在栖水镇不温不火地经营了半年。 铺面干净,药材地道,坐堂的孙老郎中医术也还稳妥,渐渐积累了些口碑。 沈生澜多数时间仍在澜园深居简出,只通过周管事和定期查账,掌控着药铺的运作。她将更多精力放在抚养安安和进一步钻研药材上,墨玄留下的手札和她自己搜集的医书,都被翻得起了毛边。 安安已快满周岁,长得玉雪可爱,咿呀学语,蹒跚学步,成了澜园里最鲜活的一抹亮色。 沈生澜抱着他日渐沉手的小身子,看着他清澈见底的眼眸,只觉得往日那些血腥与仇恨,都仿佛被这江南的暖风软水涤荡得远了些。 这日晌午,周管事匆匆从镇上赶回澜园,面色不太好看。 “姑娘,铺子里出了点事。”他语气带着几分凝重,“镇上新开了家‘沈记药材行’,东家据说是京城来的,财大气粗,这几日正在压价抢生意。今日,他们的人抬了个口吐白沫、浑身抽搐的汉子到我们容安堂门口,嚷嚷说是吃了我们铺子卖出去的假药,要砸招牌呢!” 沈生澜正拿着拨浪鼓逗弄榻上的安安,闻言动作一顿,脸上没什么表情,只眼神沉静地看向周管事:“孙老郎中看了吗?那人什么症状?具体说是吃了我们哪味药?” “孙老看过了,说是像是中了某种烈性的雷公藤之毒,症状凶险。那伙人咬死了是三天前在咱们这买的‘五加皮’,说是泡酒喝就成了这样。”周管事眉头紧锁,“咱们铺子的五加皮都是正经渠道来的,绝无问题。我看,分明是那沈记眼红我们抢了生意,故意栽赃陷害!” 沈生澜放下拨浪鼓,安安伸出小手咿呀着要抓。她轻轻握住儿子的小手,沉吟片刻。 雷公藤?五加皮?这两者外形确有几分相似,但药性天差地别。 五加皮无毒,可强筋骨;雷公藤有大毒,误食少量即可致命。 “人现在如何?” “还在铺子门口躺着,围着好些看热闹的,那伙人堵着门,不让孙老再碰,非要讨个说法,赔一千两银子,否则就要报官,还要砸了铺子。”周管事语气焦急,“姑娘,是否要请镇上的保正,或者……动用些关系?”他暗示的是南宫容璟留下的暗中力量。 沈生澜摇了摇头。动用那些力量,固然能暂时压服对方,但也容易暴露自身,得不偿失。 况且,这点商业倾轧的小事,她自信还能处理。 “备车,我去看看。”她站起身,语气平静。 周管事一惊:“姑娘,您身份特殊,何必亲自去趟这浑水?那伙人来者不善……” “无妨。”沈生澜打断他,“他们既然冲着我容安堂来,我这个东家,总不能一直躲在后头。况且,”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我也想看看,这京城来的‘沈记’,到底是什么来路。” 她换上一身半新不旧的素色衣裙,用同色布巾包了头,脸上未施脂粉,显得有几分病弱,却掩不住那份沉静的气度。 她吩咐嬷嬷看好安安,便带着周管事,乘着一辆不起眼的青布小车,往镇上去。 容安堂门口,果然围得水泄不通。一个穿着短打的汉子躺在地上,口角残留白沫,身体偶尔抽搐一下,脸色青紫,看着确实骇人。 几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壮汉正堵在门口大声叫骂,为首的是个穿着绸缎褂子、留着两撇鼠须的干瘦男人,唾沫横飞地指责容安堂卖假药害人。 孙老郎中在一旁急得满头大汗,试图解释,却被那伙人的叫骂声淹没。 围观的人群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容安堂刚刚积累起来的一点名声,眼看就要毁于一旦。 沈生澜拨开人群,走了进去。她的出现,让喧闹的场面静了一瞬。 众人都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气质与众不同的年轻妇人。 那鼠须男人上下扫了沈生澜一眼,见她衣着朴素,眼神更加轻蔑:“你是什么人?滚开!别妨碍老子讨公道!” 周管事立刻上前一步,沉声道:“这位是我们容安堂的东家,沈娘子。” “东家?”鼠须男人嗤笑一声,更加嚣张,“正好!你们铺子卖假药,把我兄弟害成这样,你说怎么办吧?赔钱!一千两!少一个子儿,老子今天就砸了你这黑店!” 沈生澜没理会他的叫嚣,目光落在地上那“中毒”的汉子身上,仔细看了几眼他的面色、瞳孔和嘴角白沫的性状。 她又抬眼,看了看那伙人带来的、声称是“罪证”的那包所谓的“五加皮”残渣。 她蹲下身,不顾那鼠须男人的阻拦,用手指沾了一点那汉子嘴角的白沫,凑到鼻尖闻了闻,又用手指捻起一点那“五加皮”残渣,仔细辨认。 “这位好汉中的,确实像是雷公藤的毒。”沈生澜站起身,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鼠须男人一愣,随即得意道:“听见没!你们东家自己都承认了!就是你们的五加皮有问题!” 围观人群一片哗然。 孙老郎中也急了:“东家,这……” 沈生澜抬手,止住孙老的话头,目光平静地看着那鼠须男人:“我说他中的是雷公藤的毒,但并未说,这毒来自我容安堂的五加皮。” 她拿起那包“罪证”,走到门口光亮处,将里面的药材残渣摊开给众人看:“各位乡亲请看,这才是真正的五加皮,表皮灰褐色,有细纵纹和横长皮孔,质地硬脆,断面淡灰白色。而雷公藤,虽外形略似,但其表皮颜色更深,常有不规则纵裂,质地更坚,断面呈红棕色或黄棕色。” 她捻起一小片,展示给众人:“大家细看,这包里的,表皮颜色深褐,有细微纵裂,质地也更硬些,与我铺中正品五加皮截然不同。这分明就是雷公藤!” 鼠须男人脸色微变,强辩道:“你……你胡说八道!这就是在你们铺子买的!” 沈生澜不慌不忙,转向周管事:“周管事,去将我们铺子里所有批次五加皮的进货单据,以及这几日的售货记录取来,当着各位乡亲的面,一一核对。看看这位好汉,三天前是否真的在我容安堂买过五加皮。” 周管事应声而去。 鼠须男人眼神闪烁,有些慌了。 沈生澜又走到那中毒汉子身边,对孙老郎中说:“孙老,雷公藤毒性虽烈,但发作有迟有早。看这位好汉症状,中毒时间应不超过两个时辰。若真是三天前所中,只怕早已……”她没再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围观的人群也不是傻子,开始窃窃私语,看向那伙人的眼神带上了怀疑。 这时,周管事取来了账册单据,大声念道:“我容安堂近五日,共售出五加皮三笔,买主分别是东街李屠户、西市王婆子、还有后巷的赵秀才,皆有记录和证人,并无这位好汉!” 真相大白! 那鼠须男人见事情败露,脸色铁青,狠狠瞪了沈生澜一眼,对手下使了个眼色,就想抬着人溜走。 “站住!”沈生澜冷喝一声,“污我容安堂清誉,搅乱市集秩序,就想这么一走了之?” 鼠须男人回头,恶狠狠道:“你想怎样?” “不怎样。”沈生澜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第一,当着各位乡亲的面,说清楚,是谁指使你们来栽赃陷害我容安堂?第二,赔偿我铺子今日损失,白银一百两。第三,立刻滚出栖水镇,若再让我看到你们生事,后果自负。” 那伙人面面相觑,显然没料到这看似柔弱的妇人如此难缠。 鼠须男人咬咬牙,知道今日讨不了好,只得悻悻地掏出一张银票扔在地上,色厉内荏地撂下句“你给我等着”,便带着手下,抬起那装中毒的汉子,灰溜溜地挤开人群跑了。 围观的人群爆发出议论声,纷纷称赞沈娘子明察秋毫,容安堂药材果然靠得住。 孙老郎中和周管事都松了口气,看向沈生澜的目光充满了敬佩。 沈生澜却并未有多少得意之色。她弯腰捡起那张银票,递给周管事:“拿去入账。”然后,她目光扫过人群,朗声道:“今日多谢各位乡亲主持公道。我容安堂在此立誓,所售药材,必是地道正品,价格公道。日后若再有此类事情,也请大家擦亮眼睛,莫要被小人蒙蔽。” 她声音清越,态度不卑不亢,赢得了一片叫好声。 回到澜园,已是傍晚。 安安看到母亲回来,张开小手咿呀着要抱。 沈生澜将儿子软糯的小身子搂在怀里,感受着他依赖的体温,白日里那点风波带来的紧绷感才渐渐散去。 周管事跟进来,低声道:“姑娘,已经查清楚了,那沈记药材行的东家,确实姓沈,单名一个‘辉’字,是京城沈家……一个偏远的旁支。” 沈生澜逗弄安安的手微微一顿。 京城沈家……原主的本家。 虽然原主那一支早已凋零,但毕竟同姓。 是巧合?还是…… 她想起官家倒台,南宫祈霁受挫,如今又冒出一个京城沈家的人来江南与她打擂台…… 这江南的烟雨,看来也并非全然平静。 她低头,亲了亲安安带着奶香的脸颊。 不管来的是谁,想动她和安安的安稳日子,都得先问问她答不答应。 第十八章 釜底抽薪 沈记药材行栽赃不成,反赔了一百两银子,在栖水镇成了笑谈,灰溜溜地关了几天门。 但沈生澜知道,事情绝不会就此了结。 那个京城沈家旁支的沈辉,既然敢明目张胆地找茬,背后必有倚仗。 她让周管事暗中留意沈记的动静。 果然,没过几日,沈记重新开张,不再玩栽赃陷害的低劣手段,转而开始大肆压价。 无论是常见的甘草、当归,还是稍贵重些的人参、灵芝,沈记的售价总比容安堂低上一到两成。 同时,沈辉还派人四处散播消息,说容安堂本小利薄,药材来路不正,迟早要关门。 这一招确实狠辣。 栖水镇百姓虽认可容安堂的药材质量,但终究架不住价格的诱惑。 不过半月,容安堂的客流明显减少,原本一些固定的采买客户也开始动摇。 孙老郎中急得嘴角起泡,周管事也眉头不展:“姑娘,沈记这是亏本赚吆喝,想挤垮我们啊!他们背后有京城本家支撑,耗得起,我们……” 沈生澜正在教安安认药材卡片,闻言抬起头,神色依旧平静:“慌什么。他压价,我们便跟着压吗?那才是自寻死路。” 她放下卡片,抱起咿呀学语的安安,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江南梅雨。“价格战是最低级的商战。他要打,我们奉陪,但不是跟他拼谁钱多。” 她转过身,对周管事道:“你去办两件事。第一,放出风声,就说我容安堂感念乡亲厚爱,即日起,所有药材,价格照旧,但但凡在铺中抓药满五次者,赠送一份独家配制的‘清暑避秽香囊’。第二,你去寻几个可靠的、嘴严的采药人,让他们专门去收几种药材……”她低声说了几味药名,都是江南地区相对常见,但炮制要求高、一般药铺不愿费心处理的品种。 周管事眼睛一亮:“姑娘是想……” “他沈记不是财大气粗,喜欢压价收通用药材吗?让他收去。”沈生澜嘴角勾起一抹冷清的弧度,“我们把力气花在别处。寻常药材利润薄,我们就做精,做专。那几味药,炮制好了,利润远比甘草当归高,而且,寻常药铺一时半会模仿不来。” 她又补充道:“另外,你去接触一下镇上和邻近县城的几家医馆,尤其是那些有名望的老大夫坐镇的。带上我们炮制好的样品,价格可以比市面略低,但品质必须是最好的。告诉他们,容安堂愿意与他们建立长期供药关系,保证药材地道、稳定。” 周管事心领神会,这是要避开与沈记在低端市场的正面冲突,转而开拓高端和定制渠道。他立刻躬身:“是,姑娘,小的明白了,这就去办!” 接下来的日子,容安堂的门面似乎冷清了些,但后堂却更加忙碌。 沈生澜亲自监督那几味特殊药材的炮制过程,火候、时间、辅料配比,要求极为严格。 同时,她也开始利用自己所学,参考墨玄的手札,尝试配制一些功效明确、用料简单的外用膏贴和药茶,作为铺子的特色。 而那“清暑避秽香囊”,虽然不值什么钱,但用料实在,气味清雅,在渐渐炎热的夏季颇受欢迎,确实留住了一批老主顾。 沈生澜的策略很快见到了成效。 那几味精心炮制的药材,因其品质上乘,虽然价格不菲,却渐渐被几家注重疗效的医馆接受,订单稳步增加。 独家配制的膏贴和药茶,也因为效果不错,口口相传,带来了一些额外的收入。 反观沈记,虽然靠着低价吸引了不少贪图便宜的顾客,但所售药材品质参差不齐,时间一长,难免有怨言。而且长期低价倾销,即便是京城本家支持,也感到压力巨大。 沈辉原本指望快速挤垮容安堂,没想到对方不但没倒,反而另辟蹊径,站稳了脚跟,这让他又气又急。 这一日,周管事面带喜色地回来禀报:“姑娘,好消息!咱们炮制的七厘散和接骨膏,被邻县‘仁心堂’的薛神医看中了,一口气订了三个月的量!薛神医在咱们江南一带名声极响,有他认可,咱们容安堂的名声算是打出去了!” 沈生澜正抱着安安在院中看雨后的荷花,闻言只是淡淡一笑:“辛苦周管事了。告诉孙老和伙计们,这个月每人多支半个月的工钱。” “多谢姑娘!”周管事喜滋滋地应了,又道,“还有一事,沈记那边,听说资金周转有些困难,正在暗中抛售库存的普通药材,价格比之前压得更低,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沈生澜逗弄着怀里的安安,小家伙伸出胖乎乎的手指,想去抓荷叶上滚动的雨珠。 她看着儿子纯真的侧脸,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撑不下去?”她轻轻握住安安的小手,语气平淡无波,“那就让他彻底消失吧。” 周管事一愣:“姑娘的意思是?” “他既然喜欢低价,我们就帮他一把。”沈生澜抬眼,目光锐利,“你去联系几个信得过的外地客商,让他们分批去沈记,将他抛售的那些药材,全部吃进。价格,压到成本以下三成。” 周管事倒吸一口凉气:“全部吃进?姑娘,那需要一大笔现银!而且,那些普通药材我们自己也用不了那么多……” “谁说要用了?”沈生澜打断他,“吃进来,转头就以低于他抛售价一成的价格,散给周边乡镇的小药铺和游方郎中。我要让他沈记,血本无归,在江南药材行里,再无立锥之地。” 周管事恍然大悟,心中震撼不已。 这一招釜底抽薪,简直是杀人不见血! 沈记低价抛售本就是为了回笼资金,若连这最后一点希望都被掐灭,还背上一屁股债,除了关门大吉,再无他路。 “是!小的这就去办!”周管事心服口服,立刻转身去安排。 半个月后,曾经喧嚣一时的沈记药材行悄然关门歇业,据说东家沈辉欠了一屁股债,连夜带着细软跑路了,不知所踪。 而容安堂,经过此番风波,不仅未被挤垮,反而因为药材精良、经营有道,名声更上一层楼,连周边县城都知道了栖水镇有这么一家不起眼却信誉极佳的药铺。 澜园内,荷花盛开,暗香浮动。 沈生澜抱着已经会含糊喊“娘”的安安,坐在水榭中,看着池中锦鲤嬉戏。 周管事站在一旁,恭敬地汇报着铺子的近况,语气中带着掩饰不住的钦佩。 沈生澜静静听着,脸上并无多少喜色。 扳倒一个沈辉,对她而言,不过是清除了一只聒噪的苍蝇。她真正的对手,远在京城,隐藏在更深沉的迷雾之后。 她低头,亲了亲安安柔软的发顶。 孩子,你看,这世间便是如此。你不争,便有人来夺;你软弱,便有人来欺。 唯有自身足够强大,才能护住想护的人,守住想守的安宁。 江南的雨,依旧温柔。但沈生澜知道,她脚下的路,还很长。而她的羽翼,正在这看似温柔的烟雨里,一寸寸变得坚硬。 第十九章 暗流又起 沈记的败落,如同石子投入栖水镇的池塘,涟漪散去后,水面重归平静。 容安堂的生意却因祸得福,愈发稳健。 沈生澜并未因此松懈,反而更加用心经营。她借着与仁心堂等医馆建立的联系,逐渐将几种独家炮制的药材销往更远的州县,银钱如细流汇入,悄然充盈着澜园的库房。 安安一天天长大,已能清晰地喊出“娘亲”,摇摇晃晃地满院子跑,像只精力旺盛的幼兽。 沈生澜多数时间仍深居简出,亲自教导安安识字、辨认简单的草药图形,偶尔才会在傍晚人少时,戴着帷帽,由周管事陪着,去容安堂后堂查看账目,或是去镇外僻静的河湾散步。 江南的夏日悠长而湿润,空气里弥漫着荷香与草木蒸腾的气息。 一切看似安宁美好。 然而,这日周管事从镇上回来,脸色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他寻到正在水榭教安安念《千字文》的沈生澜,待嬷嬷将玩累了打盹的安安抱走后,才低声道:“姑娘,镇上来了几个生面孔,像是北边来的,在打听药材行情,问得颇为细致,尤其……问到了几家药铺的东家背景。” 沈生澜执团扇的手微微一顿,扇面停止摇曳:“哦?可探听到他们具体问了什么?” “旁敲侧击地问了容安堂,问东家是何方人士,何时来的栖水镇,家中还有何人。”周管事眉头微锁,“听描述,那几人举止不像普通商贾,倒有几分……官家做派,或是军中习气。” 北边来的……官家做派……军中习气……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让沈生澜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南宫祈霁?还是官家残余的势力?他们终究还是查过来了吗? “我们的人可被注意到?”沈生澜声音依旧平稳。 “应当没有。他们问得隐蔽,我们的人回话也谨慎,只说是东家是北边遭了灾的寡妇,带着幼子投亲至此,开了间药铺糊口。”周管事答道,“那几人听了,也未再多问,转而去看别家了。” 沈生澜沉默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捻着团扇的玉骨。“让我们的人最近都警醒些,铺子里进出药材仔细查验,莫要被人做了手脚。澜园内外,防卫再暗中加强一圈。” “是。”周管事应下,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姑娘,是否要……给燕爷那边递个消息?” 沈生澜抬眼,望向水榭外接天莲叶的荷塘,目光幽深:“不必。若真是冲我们来的,递消息反而容易暴露行踪。先看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她顿了顿,又道:“你去查查,这几日镇上可还有别的异常?比如,是否有生人打听租赁或购买宅院?或是……有没有京城的车马、船队抵达?” 周管事领命而去。 接下来的几天,栖水镇表面依旧平静,但那几个北边来客的身影,却如同阴云般悬在沈生澜心头。她减少了外出,连傍晚的散步也取消了,只待在澜园深处,陪着安安。 安安似乎察觉到母亲的心事,也比往日安静些,常常抱着一本彩绘的草药图册,挨在沈生澜身边,用胖乎乎的手指指着上面的图画,奶声奶气地问:“娘亲,这个……是什么呀?” 沈生澜搂着儿子柔软的小身子,耐心地讲解,心底那片冰冷的警惕,却丝毫未减。 又过了两日,周管事带回新的消息:“姑娘,查到了。那几人前日已乘船离开,似乎是往南边州府去了。镇上这几日并无京城来的大队车马,只有几艘北来的商船靠岸,卸了些皮货和山珍,并无异常。” 离开了? 沈生澜微微蹙眉。是虚惊一场?还是对方更为谨慎,只是前来探路? 她不敢掉以轻心。 “让我们的人,继续留意镇上的生面孔,尤其是北边口音的。”她吩咐道,又补充了一句,“另外,想办法查查,京城那边,近来可有什么关于晋王府,或者……已故官家的新消息?” 她需要知道,南宫祈霁和官映雪如今的处境。只有了解敌人的动向,才能判断这暗流来自何方。 周管事面露难色:“京城消息传递不易,恐怕需要些时日,而且未必详尽。” “无妨,尽力即可。” 周管事退下后,沈生澜独自坐在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江南的夏夜,蛙声一片,更衬得四周寂静。 她抚上自己的脸颊,这张脸,与穿越之初已有了些许变化,少了些少女的青涩,多了几分为人母的沉静与风霜。 但若仔细看,依旧能辨认出昔日尚书府千金的轮廓。 南宫祈霁……他若见到如今的她,可还认得出? 这个念头刚起,便被她自己掐灭。 认不认出,都已不重要。他们之间,早已是不死不休的仇敌。 她起身,走到隔壁房间。安安已经睡熟,嬷嬷在一旁打着扇。 小家伙睡颜恬静,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沈生澜轻轻在床边坐下,指尖拂过儿子柔嫩的脸颊。 无论来的是谁,无论他们想做什么,她都绝不会允许任何人,破坏她和安安来之不易的安宁。 夜色渐深,澜园内外一片静谧,唯有暗处守卫的呼吸声,轻不可闻。 而在遥远的京城,晋王府书房内,烛火通明。 南宫祈霁看着暗探送来的密报,上面只有寥寥数语:“江南栖水镇,容安堂,东家沈氏,北地寡妇,携一幼子。” “沈氏……幼子……”他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眼神阴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与……怀疑。 官映雪端着一碗参汤走进书房,见他神色不豫,柔声问道:“王爷,可是朝中又有烦心事?” 南宫祈霁抬眼,看着灯下官映雪那张依旧美丽却难掩憔悴的脸,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闪过另一张苍白却倔强的面容。 他猛地闭上眼,挥了挥手:“无事,你身子不好,早些歇息吧。” 官映雪眸光微暗,放下参汤,默默退了出去。 书房内,南宫祈霁盯着那寥寥数语的密报,久久未动。 江南,栖水镇……会是她吗? 那个他曾经弃如敝履,如今却如同扎在他心头一根刺的女人? 还有那个孩子……算算时间…… 他猛地攥紧了拳,眼底翻涌起复杂难明的情绪。 第二十章 狭路相逢 京城来的暗探如同掠过水面的飞鸟,未留下太多痕迹便消失了。 栖水镇重归表面的宁静,但沈生澜心中的弦却绷得更紧。 她加紧了容安堂独家药材的炮制与推广,同时也开始暗中物色和培养几个机灵可靠的少年,授以简单的药材辨识和拳脚功夫,算是为将来铺设更隐蔽的眼线。 安安三岁了,越发聪慧伶俐,已能背诵不少诗词,对药材也表现出超乎常人的兴趣,常常捧着沈生澜手绘的草药图册,一看就是半天。 沈生澜看着他酷似某人的眉眼日渐长开,心中滋味复杂,只能将更多精力投入教导与经营,以此冲淡那潜藏的不安。 这日,容安堂接到一笔大单,邻县一位富商家中老夫人做寿,需要一批上等的滋补药材作为寿礼,点名要容安堂独家炮制的“血燕盏”和“七珍丸”,数量不小,且要求三日后送至府上。 周管事有些犹豫:“姑娘,这批货价值不菲,且要得急,路途虽不算远,但眼下……是否稳妥?”他意指那不明的威胁。 沈生澜沉吟片刻。 这笔生意利润丰厚,也能进一步打响容安堂的名声,放弃可惜。她思忖着路线,那条官道还算太平,且近日并未再有生面孔出现的消息。 “接。”她最终决定,“我亲自押送。” 周管事一惊:“姑娘!这如何使得?您身份贵重,岂可轻易涉险?让小的带几个得力伙计去便是!” 沈生澜摇头:“正因为货品贵重,我才需亲自去,以示诚意,也与那富商家建立联系。你放心,我自有分寸,不会暴露身份。”她已计划好,届时以容安堂女掌柜的身份,戴好帷帽,言明东家不便出面即可。 三日后清晨,一辆装载着药材箱笼的马车悄然驶出澜园。 沈生澜一身寻常妇人打扮,戴着遮挡容貌的帷帽,周管事亲自驾车,另有两名精心挑选的、会些拳脚的伙计骑马护卫左右。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出了栖水镇,驶上通往邻县的官道。 初夏的阳光已有几分热度,道旁稻田青翠,水光粼粼,一派江南田园风光。 沈生澜坐在车内,指尖拂过装着“血燕盏”的锦盒,心神却并未放松。她撩开车帘一角,观察着前后路况。官道上车马来往不绝,看起来一切如常。 行程过半,前方出现一处岔路口,一条通往邻县县城,另一条略窄,据说是条近道,但需穿过一片不大的山林。周管事放缓车速,回头请示:“姑娘,走大路稳妥,但需多绕半个时辰;小路近些,只是林密……” “走大路。”沈生澜毫不犹豫。安全为上。 马车继续沿着宽敞的官道前行。然而,就在经过那片山林边缘时,异变陡生! 斜刺里猛地冲出七八匹骏马,马上骑士皆以黑巾蒙面,手持明晃晃的钢刀,不由分说便朝着马车冲杀过来!为首一人厉声喝道:“留下货物,饶尔等不死!” 周管事脸色大变,猛拉缰绳,两名护卫伙计也立刻拔出兵刃,护在马车两侧。 “姑娘!有埋伏!”周管事声音急促。 沈生澜心猛地一沉!果然还是来了!她迅速扫视对方,这些人动作矫健,配合默契,绝非普通山匪流寇! “护住货物,且战且退!”她压低声音命令,同时飞快地从座位下摸出一个小巧的机括匣子握在手中,那是墨玄离去前留给她的防身之物。 外面已是刀剑相交,叮当乱响! 周管事挥动马鞭试图逼退靠近的匪徒,两名伙计拼死抵挡,但对方人多势众,武艺高强,不过几个照面,一名伙计便中刀落马,另一名也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一名蒙面匪徒瞅准空隙,一刀劈向车辕,眼看就要砍中! 千钧一发之际,沈生澜猛地推开一线车门,手中机括匣子对准那匪徒,“咔”的一声轻响,三枚乌黑的短弩飞射而出! 那匪徒猝不及防,惨叫一声,肩头中弩,翻身落马。 这突如其来的反击让匪徒们攻势一滞。 为首那蒙面人目光锐利地扫过车门缝隙后那道戴着帷帽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惊疑,随即喝道:“先拿下那女人!” 更多的匪徒朝马车扑来! 周管事和那名仅存的伙计已是浑身浴血,眼看就要抵挡不住! 就在这危急关头,官道另一端骤然响起急促的马蹄声,如同雷鸣般由远及近! 一支约有十余骑的队伍风驰电掣般冲了过来,为首之人玄衣墨发,身姿挺拔,虽距离尚远看不清面容,但那迫人的气势已扑面而来! 那伙蒙面匪徒见有援兵,且来者不善,为首之人当机立断,打了个呼哨,竟是毫不恋战,迅速拨转马头,如同来时一般,迅猛地冲入旁边山林,几个起伏便消失不见。 从这支队伍出现到匪徒退走,不过短短十几息时间。 周管事和那名伙计瘫坐在地,大口喘息,犹自惊魂未定。 那支队伍在马车前勒马停下。 马蹄扬起的尘土缓缓飘散。 沈生澜紧紧握着手中的机括匣子,隔着帷帽的白纱,看向那为首之人。 他端坐于高大骏马之上,身着一袭玄色暗纹锦袍,腰间束着玉带,面容冷峻,眉眼深邃,正是她避之唯恐不及的——南宫祈霁! 竟会是他?!他亲自来了江南?! 沈生澜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窜起,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将身形完全隐在车门的阴影里,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喉咙。 南宫祈霁的目光淡淡扫过一片狼藉的现场,在那名中弩倒地、已被同伙遗弃的匪徒身上停留一瞬,随即落在那辆普通的青布马车上,最后,定格在车门后那道若隐若现的、戴着帷帽的纤细身影上。 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审视与探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周管事挣扎着爬起来,挡在马车前,强自镇定地拱手:“多谢……多谢诸位壮士援手!” 南宫祈霁并未下马,声音低沉,带着久居上位的漠然:“路过而已。尔等是何人?因何遇袭?” 周管事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说辞答道:“小人是栖水镇容安堂的管事,奉东家之命,押送药材去往邻县。不想在此遭遇匪徒,幸得壮士相助……” “容安堂?”南宫祈霁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目光再次投向马车,“车内何人?” 沈生澜屏住呼吸,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周管事忙道:“是……是我家铺子的女掌柜。” 南宫祈霁盯着那车门,半晌,忽然驱马向前两步,距离马车更近。 他居高临下,那目光几乎要穿透薄薄的车板和白纱。 沈生澜能感受到那如有实质的视线,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 就在她以为他会强行要求她露面时,南宫祈霁却忽然调转了马头,对身后侍卫吩咐了一句:“清理一下。” 随即,他不再看马车一眼,一夹马腹,带着队伍继续向前驰去,竟是就这么走了! 马蹄声渐远,官道上只剩下惊魂未定的周管事几人,以及那名被遗弃的、肩头还在渗血的匪徒。 沈生澜直到那队人马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才猛地松懈下来,后背已被冷汗彻底浸湿。她靠在车壁上,大口喘息,帷帽下的脸色苍白如纸。 他……认出她了吗? 应该没有。帷帽遮挡,她又刻意改变了举止声调…… 可他最后那一眼,为何如此锐利,又带着那样复杂的情绪? 还有这些匪徒……是巧合,还是他安排的戏码?若是他安排,为何又轻易离去? 无数疑问在她脑中翻腾。 “姑娘,您没事吧?”周管事焦急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沈生澜定了定神,掀开车帘一角,声音尽量平稳:“我没事。收拾一下,尽快离开这里。” 她的目光落在地上那名受伤的匪徒身上,眼神一冷。 “把那个人带上,回去再审。” 无论今日之事是巧合还是阴谋,南宫祈霁的出现,都意味着,她安稳的日子,恐怕要到头了。 第二十一章 疑云重重 回到澜园时,已是日影西斜。 沈生澜摘下帷帽,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她甚至来不及换下沾染了尘土的车夫衣裳,立刻命周管事将那名受伤被俘的匪徒秘密关押起来,严加看管。 “仔细搜身,看看有没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等他醒过来,立刻审问,不惜任何手段,我要知道是谁派他们来的!”沈生澜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冰冷杀意。 周管事领命而去,步履匆匆。 沈生澜独自坐在花厅里,指尖冰凉。 南宫祈霁那双锐利探究的眼睛,如同烙印般刻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为何会出现在江南?是巧合,还是专程为她而来?那些匪徒,与他有无关联? 若是巧合,未免太过蹊跷;若是专程而来,他方才为何不直接发难?难道……他并未完全确认她的身份? 无数个念头在她心中翻滚,让她坐立难安。她起身,快步走向安安的房间。 小家伙正被嬷嬷带着在院子里玩皮球,见到母亲回来,立刻丢开球,张开小手咯咯笑着扑过来:“娘亲!” 沈生澜一把将儿子紧紧搂在怀里,感受着他软糯的小身子和温热的体温,那颗悬在悬崖边的心,才仿佛找到了一丝依托。 “安安……”她将脸埋在儿子带着奶香的颈窝,声音微不可闻地颤抖了一下。 “娘亲,你怎么了?”安安敏感地察觉到母亲的情绪不对,用小手拍了拍她的背。 “没事,娘亲只是……有些累了。”沈生澜抬起头,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亲了亲儿子的额头,“安安今天乖不乖?” “乖!安安认了新的草药!”小家伙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彩绘卡片,上面画着一株蒲公英。 看着儿子纯真无邪的笑脸,沈生澜心中杀意与恐惧交织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些。 无论如何,她必须保护好安安。 当晚,周管事前来回禀审讯结果。 “姑娘,那人嘴很硬,用了刑也只说是附近山里的流匪,见财起意。”周管事面色凝重,“但他身上搜出了这个。”他递上一块半个巴掌大的黑色铁牌,入手沉甸甸的,上面没有任何纹饰,只在边缘刻着一个模糊的、几乎难以辨认的符号。 沈生澜接过铁牌,仔细端详。 这绝非普通山匪之物。那符号……她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时却想不起来。 “继续审!撬开他的嘴!”沈生澜将铁牌攥紧,语气森寒。 “是。”周管事犹豫了一下,又道,“姑娘,还有一事。我们的人打听到,晋王……南宫祈霁此番南下,明面上的理由是代天巡狩,视察江南漕运与税赋。他落脚在邻县的驿馆,预计会在江南盘桓一段时日。” 代天巡狩?沈生澜眸光一凛。 这理由冠冕堂皇,但她绝不相信事情如此简单。 视察漕运税赋,为何会“恰好”出现在那条通往邻县的官道上?还“恰好”救了她? 这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试探! “让我们的人,暂停所有与京城有关的打探,近期也减少与外界的联系。容安堂那边,一切照旧,但进出货物和人员需加倍仔细盘查。”沈生澜迅速下令,“另外,想办法查清楚,南宫祈霁南下,除了明面上的理由,私下里还在查什么,见过哪些人。” “是。”周管事应下,迟疑道,“姑娘,晋王在此,我们是否……需要暂避锋芒?或是向……爷求助?” 沈生澜沉默片刻,摇了摇头:“不能避。此时一动,反而惹人怀疑。至于求助……”她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远水解不了近渴,况且,我们也不能永远依赖别人。” 她必须靠自己,渡过这次危机。 接下来的几日,澜园内外风声鹤唳,表面上却维持着惯常的宁静。 沈生澜甚至比平日更加深居简出,连教导安安识字认药,都改在了内室。 而被关押的那个匪徒,在经历了又一轮更严酷的审讯后,终于熬不住,吐露了一个名字——“黑蛟”。 “黑蛟?”沈生澜蹙眉,她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据他交代,‘黑蛟’是活动在江南水道上一股隐秘势力的头目,拿钱办事,不问来由。这次也是‘黑蛟’派人联系他们,许以重金,目标是劫掠容安堂的这批贵重药材,并且……最好能掳走车内的女掌柜。”周管事禀报道。 掳走她?沈生澜心下一沉。这绝非普通劫财那么简单! “可能找到这个‘黑蛟’?” 周管事摇头:“那人只是外围的小喽啰,根本接触不到‘黑蛟’本人,连其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不知道,只知联络方式极为隐秘。” 线索似乎又断了。但沈生澜几乎可以肯定,指使“黑蛟”的,必然与京城有关,与南宫祈霁或官映雪脱不了干系!他们想抓她?是为了确认身份?还是另有图谋? 就在沈生澜苦思对策之时,一个更让她心惊的消息传来——南宫祈霁一行人,竟来到了栖水镇,并且住进了镇上唯一的官家驿馆! 他果然没有离开! 这一下,连周管事都有些慌了:“姑娘,他……他这是冲着我们来的吗?我们要不要……” 沈生澜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仿佛能感受到那股无形的压力正从镇上的驿馆弥漫开来,笼罩住整个澜园。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慌什么。”她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稳,“他若真有确凿证据,早就带兵围了澜园。如今他只是住进驿馆,说明他还在查,还在试探。” 她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周管事:“传我的话下去,澜园所有人,包括安安身边的嬷嬷,近日若无必要,一律不得外出。若有人问起,只说是东家偶感风寒,需要静养。园子内外,加强戒备,但务必隐蔽,不可让人看出端倪。” “是!”周管事见她如此镇定,心下稍安,连忙去安排。 沈生澜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比起五年前,她瘦了些,眉眼间的怯懦早已被沉静与坚韧取代,但底子还在,若仔细看,难保不会被认出。 她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她打开妆匣底层,取出一个不起眼的小瓷瓶,里面是墨玄留下的、能暂时改变肤色和容貌的秘药。 若非万不得已,她绝不想用这东西,但如今…… 她又将那块从匪徒身上搜出的黑色铁牌拿出来,反复摩挲。 那个模糊的符号,她到底在哪里见过? 正当她凝神思索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嬷嬷惊慌的声音:“姑娘!姑娘!不好了!小少爷……小少爷他跑出去了!” 沈生澜心头猛地一悸,手中的铁牌“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你说什么?!”她猛地站起身,脸色瞬间煞白。 “老奴……老奴就转身去给小少爷倒杯水的功夫,他就……他就从角门溜出去了!说是要去园子外面看大船!”嬷嬷吓得声音都变了调。 安安跑出去了?!在这个节骨眼上! 沈生澜只觉得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住。她一把推开嬷嬷,什么都顾不上了,提起裙摆就向外冲去! “快!快去找!封锁所有出口,一定要把安安找回来!” 绝不能让安安在外面乱跑!尤其是在南宫祈霁就在镇上的时候! 澜园内顿时一片忙乱。 而此时此刻,谁也没有注意到,澜园外墙角落的阴影里,一个三岁左右的粉雕玉琢的男孩,正好奇地扒着门缝,看着外面河道上缓缓驶过的一艘气派的官船。 官船甲板上,一个身着玄色锦袍、身形挺拔的男子,正负手而立,目光无意间扫过河岸。 男孩眨了眨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那个看起来有点凶但又很好看的叔叔,完全不知道,自己与一场巨大的风暴,只有一门之隔。 第二十二章 咫尺天涯 “安安!” 沈生澜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冲出澜园角门。 门外是条僻静的临河小巷,青石板路湿漉漉的,反射着天光,一眼望去,空无一人。 只有远处河道上,那艘悬挂着官家旗帜的楼船正缓缓驶过,船头甲板上,那道玄色身影依旧清晰可见。 她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周管事带着几个得力护卫紧随其后,人人面色凝重。 “分头找!沿着河岸,尤其是能看到官船的地方!快!”沈生澜的声音因极度恐惧而尖锐,她提起碍事的裙摆,不顾形象地朝着官船方向跑去。 每跑一步,都感觉踩在刀尖上,南宫祈霁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墙壁,落在她身上。 绝不能让他看到安安!绝不能! 巷子尽头连接着稍显热闹的河埠头,几个洗衣妇人正在捶打衣物,好奇地看着这个脸色惨白、发髻微乱的年轻妇人踉跄跑来。 “有没有看到一个三岁左右的男孩?穿着蓝色小褂子!”沈生澜抓住一个妇人的手臂,急声问道,声音都在发抖。 那妇人被她吓了一跳,茫然摇头。 沈生澜的心沉入谷底。她抬眼望去,官船已经驶过埠头,正在前方不远处的河道转弯,眼看就要消失在视野里。 而甲板上那个身影,似乎……正朝着她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是错觉吗?还是…… 就在她几乎绝望时,旁边一个卖菱角的小贩忽然“咦”了一声,指着河埠头下方一处被柳枝半遮半掩的石阶:“刚才好像有个娃娃在那儿蹲着看船,穿的就是蓝褂子……” 沈生澜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几乎是扑了过去。 拨开浓密的柳枝,果然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背对着她,蹲在最低一级石阶上,正伸着胖乎乎的小手,试图去够水里飘过的一片柳叶。 河水几乎要漫过他的鞋面。 “安安!”沈生澜冲下去,一把将儿子紧紧抱在怀里,巨大的后怕让她浑身脱力,几乎瘫软在地。 “娘亲?”安安被抱得太紧,不舒服地扭了扭小身子,抬起小脸,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懵懂,“船,大船!上面有个叔叔,好看!” 沈生澜猛地捂住儿子的嘴,心脏狂跳得快要炸开。 她警惕地抬头望向河道,那艘官船正好转过河湾,桅杆的顶端最后闪烁了一下,彻底消失在鳞次栉比的屋宇之后。 他……看到了吗? 应该没有。 距离不近,又有柳枝遮挡,安安蹲在下面,目标很小。 她抱着失而复得的儿子,手臂收得死紧,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消失。 冷汗浸透了内衫,贴在背上,一片冰凉。 “回去。”她声音沙哑,抱着安安站起身,腿还在发软。 周管事等人围了上来,皆是松了口气。 “姑娘,没事吧?” 沈生澜摇了摇头,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她不再多看河道一眼,抱着好奇张望、还想说什么的安安,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返回了澜园。 角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落栓。 沈生澜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大口喘息,怀里的安安似乎被母亲异常的反应吓到,瘪瘪小嘴,要哭不哭。 “没事了,安安,没事了……”沈生澜轻声哄着,声音却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她亲了亲儿子柔软的发顶,心底那片冰冷的恐惧,如同河底的淤泥,翻涌而上。 太近了。只差一点。 官船楼舱内,南宫祈霁临窗而立,手中端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 窗外是缓缓后退的江南水乡景致,小桥,流水,人家,如同一幅淡雅的水墨画。 方才船过那片河埠头时,他似乎瞥见一个穿着素衣的妇人惊慌跑过,还有柳枝掩映下,一个蹲着的、穿着蓝色小褂的孩童身影。 那惊鸿一瞥,不知为何,竟让他心头莫名地动了一下。 那妇人的身形……还有那孩子…… 他蹙起眉,将杯中冷茶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却未能压下那丝莫名的烦躁。 “王爷,”侍卫统领在舱外禀报,“栖水镇驿馆已安排妥当,镇守官员求见。” 南宫祈霁收回目光,脸上恢复了惯常的冷峻:“让他候着。” “是。” 侍卫退下。南宫祈霁踱步到案前,上面摊开着江南各州县的舆图与税赋册子。他手指无意识地点在“栖水镇”三个字上。 容安堂……女掌柜…… 那个戴着帷帽、隐在车门后的身影,与方才河埠头那惊惶跑过的妇人身影,隐隐重叠。 还有那个孩子…… 他猛地攥紧了拳。 不可能,定是他多心了。那个水性杨花、心思恶毒的女人,早已死在了四年前那场“意外”里。 就算她侥幸未死,又怎会带着孩子出现在这江南小镇?还开起了药铺? 可那铁牌……从劫匪身上搜出的、刻着模糊符号的铁牌,他认得。 那是官家暗中禁养的死士标记。 官映雪……她果然还贼心不死! 他眼底翻涌起暴戾的怒火。 那个女人,骗了他这么多年,如今家族倾颓,竟还敢私下动用死士,在江南地界动手?她想做什么?灭口?还是……抓人? 抓谁?那个容安堂的女掌柜? 南宫祈霁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无论那女掌柜是不是沈生澜,官映雪此举,都已触及他的底线。 “来人。” “属下在。” “加派人手,暗中盯着容安堂,还有那个女掌柜的住处。一有异动,立刻来报。另外,”他顿了顿,声音冰冷,“查清楚,官家残余的死士,最近还与哪些人有接触。” “是!” 侍卫领命而去。 南宫祈霁重新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流淌的河水,眼神晦暗不明。 沈生澜……若真是你,这五年,你倒是藏得好。 若真是你,那个孩子……又是谁的? 一个他不敢深想,却又无法忽视的念头,悄然缠上心头。 澜园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沈生澜将安安交给嬷嬷,严令看好,绝不能再出任何纰漏。她回到自己房间,关紧门窗,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 南宫祈霁就在镇上,他的人可能已经盯上了澜园。 今日安安跑出去,是否已经引起了他的怀疑? 那个铁牌代表的势力,如同阴影笼罩。 官映雪竟然能动用死士?她到底想做什么? 前有狼,后有虎。 她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那个绝望的地牢,四周都是冰冷的墙壁,无处可逃。 不。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狠绝。 她不再是四年前那个任人宰割的沈生澜了。 她站起身,走到梳妆台前,拿起那个装着易容秘药的小瓷瓶。是时候了。 然后,她打开一个锁着的抽屉,里面放着几样东西:燕侠翎最初给的那袋所剩无几的金银,容安堂这半年多的账册和盈余银票,还有……几包颜色各异的药粉。 那是她根据墨玄手札,偷偷研制的。有迷丸,有剧毒。 她将药粉小心地藏在袖袋和衣襟的暗格里。 最后,她拿起针线,在几件常穿的衣物内侧,缝上了薄而锋利的刀片。 做完这一切,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她走到窗边,看着暮色四合下的澜园。 荷花在夜色中敛起花瓣,静谧而美好。 这偷来的四年安宁,或许,真的要到头了。 但这一次,她绝不会坐以待毙。 南宫祈霁,官映雪。 你们若敢来,便试试看。 第二十三章 血脉疑云 澜园的气氛如同绷紧的弓弦。 沈生澜给安安换上了最普通的粗布衣裳,连他平日里最喜欢的那个绣着药草图案的荷包也收了起来。 她自己也用秘药略微改变了肤色,点在脸颊的几颗浅淡“雀斑”让她看起来更像一个为生计操劳的普通妇人。 她不再允许安安离开主屋范围,连去后院看荷花都要她亲自牵着。 嬷嬷和周管事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将澜园守得铁桶一般。 然而,外界的压力并未因她的戒备而减少。 容安堂周围明显多了些陌生的面孔,有挑着担子却久久不离开的小贩,有在对面茶馆一坐就是半天的茶客。 周管事暗中确认,这些人身手矫健,眼神锐利,是晋王府的侍卫无疑。 南宫祈霁果然起了疑心,并且毫不掩饰他的监视。 这日午后,安安有些蔫蔫的,不肯玩玩具,只赖在沈生澜怀里,小脸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沈生澜一摸他的额头,滚烫! “快去请孙老郎中!”沈生澜心头一紧,连忙吩咐道。 孩子生病,她不敢有丝毫耽搁。 周管事却面露难色:“姑娘,外面盯得紧,孙老郎中一来,恐怕……” 沈生澜看着怀里因为发热而哼哼唧唧、小眉头紧蹙的安安,心如刀绞。她可以忍受监视,可以面对危险,但绝不能拿孩子的健康冒险。 “顾不了那么多了!快去!”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周管事只得硬着头皮去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周管事领着提着药箱的孙老郎中匆匆赶回澜园。 不出所料,他们身后远远缀着两个看似路过的“闲人”。 孙老郎中仔细给安安诊了脉,又看了看他的舌苔,松了口气:“沈娘子不必过于忧心,小公子这是外感风寒,兼有些食积,老夫开几剂疏风散寒、消食导滞的汤药,按时服用,好生将养几日便无大碍。” 沈生澜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些许,连声道谢。 孙老郎中写好方子,周管事正要去抓药,沈生澜却道:“周管事,你陪孙老去前厅用茶,方子给我,我亲自去容安堂抓药。” 周管事和孙老郎中都是一愣。 外面情况不明,姑娘亲自出去,岂不是…… “无妨。”沈生澜语气平静,眼神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我正好也有些铺子里的事要处理。” 她需要知道,南宫祈霁的试探,到底到了何种地步。躲,是躲不过去的。 她换上一身半旧的青色布裙,脸上易容未卸,将安安交给嬷嬷仔细照看,便拿着药方,独自一人出了澜园。 从澜园到容安堂,不过一炷香的路程。 沈生澜能清晰地感觉到,至少有四道不同的视线,从她出门起,便如影随形。她目不斜视,步履平稳,仿佛只是一个寻常去药铺为生病孩子抓药的母亲。 走进容安堂,伙计见她亲自来了,都有些惊讶。沈生澜不动声色地将药方递过去,目光快速扫过铺子内外。果然,对面茶馆临窗的位置,坐着两个目光炯炯的男子。 药材很快配好,伙计细心包好。沈生澜付了钱,拿起药包,转身正要离开。 就在这时,铺子门口的光线一暗,一道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玄色锦袍,金线蟒纹,冷峻的面容,不是南宫祈霁又是谁? 他竟然亲自来了! 沈生澜的心脏瞬间漏跳一拍,握着药包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她强压下扭头就走的冲动,微微垂下眼,侧身让到一边,福了一礼,声音刻意压低,带着几分沙哑:“贵人请。” 南宫祈霁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她低垂的头顶,又扫过她手中那包明显的药材,最后定格在她那张经过修饰、显得平凡甚至有些憔悴的脸上。 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铺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伙计吓得大气不敢出,连对面茶馆那两个盯梢的侍卫也屏住了呼吸。 沈生澜能感受到那目光里的审视、探究,还有一丝……她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他在确认,确认她是不是那个他认识的人。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息都如同煎熬。 终于,南宫祈霁开口了,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你是这容安堂的东家?” 沈生澜心头一凛,依旧垂着眼:“回贵人,民妇只是铺中的管事,东家……东家身体不适,在庄子上休养。” “哦?”南宫祈霁语调微扬,向前逼近一步,那股迫人的气势几乎让沈生澜窒息,“本王听闻,容安堂的药材颇为地道,尤其是几味独家炮制的成药,连仁心堂的薛神医都赞不绝口。不知是何方高人,有如此手艺?” 他自称“本王”,是在施压。 沈生澜指甲更深地掐入掌心,强迫自己声音不要发抖:“贵人谬赞了。铺中药材皆是按古法炮制,并无甚稀奇。东家……也只是略通岐黄,当不起高人二字。” “略通岐黄?”南宫祈霁重复着,目光再次扫过她手中的药包,“这药,是给何人服用?” “是……给民妇那不成器的孩儿。偶感风寒,让贵人见笑了。”沈生澜将头垂得更低。 “孩子?”南宫祈霁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异样,“多大了?” 沈生澜心口猛地一抽!他果然问到了孩子! “……三岁。”她几乎是咬着牙吐出这两个字。 “三岁……”南宫祈霁沉默了片刻。铺子里静得能听到灰尘落地的声音。沈生澜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如同冰锥,似乎要凿开她的头骨,看清她脑中的一切。 就在她以为他会继续追问,甚至要求见孩子一面时,南宫祈霁却忽然侧身,让开了通路。 “既如此,不便耽搁你为孩子煎药。”他的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淡漠,仿佛刚才那咄咄逼人的追问只是幻觉。 沈生澜几乎不敢相信他就这样放过了她。她不敢有丝毫迟疑,再次福了一礼,低声道:“多谢贵人。”然后,她握紧药包,几乎是逃离一般,快步走出了容安堂。 直到走出很远,拐进一条无人的小巷,她才敢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问到了孩子……他果然怀疑了! 虽然他今日没有强行深究,但这绝不代表他放弃了。 相反,这更像是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弄,他在等她露出更多的破绽。 沈生澜抬起头,望着小巷上方那一线灰蒙蒙的天空,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冰冷。 南宫祈霁,你究竟想怎样? 而此刻,依旧站在容安堂门口的南宫祈霁,望着那抹消失在街角的青色背影,眉头紧锁。 不是她。 声音不对,相貌也有差异,虽然身形有几分相似,但绝不是沈生澜。 那个女人的眼神,要么是怯懦的,要么是带着恨意的疯狂,绝不会是方才那般沉静中带着刻意压抑的惶恐。 还有那个孩子……三岁。 时间对不上。 沈生澜若活着,孩子应该更大些。 难道……真的是他多心了? 可为何,心头那股莫名的躁意,却挥之不去? 那个孩子……那个只看到一个模糊背影的孩子…… 他烦躁地转身,对身后的侍卫冷声道:“回去。” 也许,他该换个方向查了。 那个指使“黑蛟”动手的官家残余,才是真正的隐患。 至于这个容安堂的女管事……或许,只是巧合。 他大步离开,将心头那点怪异的感觉强行压下。 巷子深处,沈生澜缓缓直起身。她摸了摸怀中安安的药,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这一关,暂时过去了。 但风暴,远未结束。 她必须尽快想办法,要么彻底摆脱南宫祈霁的视线,要么……就让他永远也无法构成威胁。 一个冷酷的念头,在她心底悄然滋生。 第二十四章 童言无忌 南宫祈霁的亲自试探,像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沈生澜心底掀起惊涛骇浪,表面却只能强作平静。 她更加谨慎,连容安堂也去得少了,多数指令通过周管事传递。 澜园仿佛真的成了一座需要静养的庄园,连采买都由固定可靠的仆役负责,尽量减少与外界不必要的接触。 安安的风寒在孙老郎中的调理下很快好转,又恢复了活蹦乱跳的样子。 孩子的世界简单纯粹,他很快忘记了生病的不适,也忘记了那天在河边看到的“大船和好看的叔叔”,只一心缠着娘亲,或是摆弄他那些宝贝似的草药卡片。 这日天气晴好,沈生澜见安安在屋里闷得发慌,便带他到后院的小花园里晒太阳。她坐在石凳上,看着安安蹲在花圃边,用小木棍小心翼翼地拨弄着一株薄荷,嘴里还念念有词:“薄荷,凉凉的,可以泡水喝……” 阳光洒在他茸茸的发顶,勾勒出柔软的光晕。 沈生澜看着他专注的侧脸,那翘翘的小鼻子,抿紧时显得格外认真的唇线,还有偶尔抬起看她时,那双清澈见底的、颜色偏深的眼眸……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却又伴随着一丝酸涩与忧虑。 这孩子的眉眼,越长开,越不像她,也丝毫不似南宫祈霁那凌厉的轮廓,反而……隐隐透着另一股她不愿深想的、清冷尊贵的气度。 “娘亲,”安安忽然抬起头,举着那片被他掐下来的薄荷叶,献宝似的跑过来,“给你闻,香香的!” 沈生澜接过叶子,放在鼻尖,清凉的气息沁入心脾。她将儿子揽入怀中,亲了亲他的额头:“嗯,很香。安安真棒,认得这么多草药了。” 得到夸奖,安安开心地在她怀里蹭了蹭,小脑袋枕着她的肩膀,乌溜溜的眼睛望着天空飘过的白云,忽然奶声奶气地问:“娘亲,爹爹呢?” 沈生澜浑身猛地一僵,抱着孩子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 安安从未问过这个问题。澜园上下都被严令禁止提起,她也一直刻意回避。 没想到,孩子还是到了会好奇的年纪。 “爹爹……”她喉咙发紧,声音干涩,试图找一个能糊弄过去的说法,“爹爹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很远是多远?”安安不解地追问,“比镇子外面的河还远吗?他什么时候回来?别的小宝都有爹爹抱。”小家伙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和委屈。 沈生澜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痛。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如何告诉孩子,他的父亲,是一个她被迫交易、身份莫测、甚至可能根本不知道他存在的男人? 而那个名义上曾是她夫君的人,却是恨不得将他们母子置于死地的仇敌? 就在这时,角门处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是周管事回来了。 他脸色不太好看,快步走到沈生澜身边,低声道:“姑娘,刚得到的消息,晋王……他还没走,而且,似乎在暗中查访镇上三到五岁孩童的户籍记录,尤其是……近五年内从北边迁来的人家。” 沈生澜的心瞬间沉到谷底。 南宫祈霁果然没有放弃!他表面上似乎相信了她的说辞,暗地里却仍在追查!查户籍,查孩子年龄……他是在核对时间! 怀里的安安似乎察觉到气氛不对,仰起小脸,看看面色凝重的周管事,又看看脸色发白的母亲,小手不安地抓住了沈生澜的衣襟。 “娘亲……”他怯生生地唤了一声。 沈生澜猛地回过神,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勉强对儿子挤出一个笑容:“没事,安安,周伯伯在和娘亲说事情。”她深吸一口气,对周管事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稍候。 她抱着安安站起身,柔声道:“安安,你看,蝴蝶飞来了,我们去看看好不好?”试图转移孩子的注意力。 然而,孩童的直觉有时敏锐得可怕。 安安没有去看蝴蝶,反而伸出小手,轻轻摸了摸沈生澜冰凉的的脸颊,小大人似的说:“娘亲不怕,安安保护你。” 一句话,让沈生澜的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她将儿子紧紧搂住,把脸埋在他带着奶香和阳光味道的小肩膀上,汲取着那微薄却坚定的力量。 “好,安安保护娘亲。”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站在一旁的周管事看着这一幕,心中亦是五味杂陈。他低声道:“姑娘,眼下该如何是好?他若真的一家家查过来,我们虽然户籍做得周全,但小少爷的年纪和来处,终究是经不起深究的漏洞……” 沈生澜抬起头,眼中所有的脆弱已被压下,只剩下冰封般的冷静与决绝。 “他查他的,我们做我们的。”她轻轻拍着安安的背,语气却森寒如铁,“让我们的人,想办法在他查到澜园之前,给他找点别的‘惊喜’。比如,官家那位病美人,私下派人追杀‘已故’晋王妃的线索,该透点风声给他了。” 周管事眼睛一亮:“姑娘的意思是……祸水东引?” “他既然怀疑孩子,无非是怀疑我与南宫祈霁有染。若让他知道,官映雪才是一直想置我于死地的人,而孩子……”沈生澜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与南宫祈霁无关。你说,他是会继续纠结一个‘无关紧要’的孩子的身世,还是会先去清理门户,找他那位‘情深义重’的侧妃算账?” 周管事心领神会:“是!小的明白怎么做了!这就去安排!” 周管事匆匆离去。 沈生澜抱着安安,站在原地,阳光将母子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娘亲,”安安安静了一会儿,又小声开口,这次的问题却让沈生澜再次僵住,“爹爹的眼睛,也是琥珀色的吗?” 沈生澜如遭雷击,猛地低头看向儿子。 安安被她剧烈的反应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小声道:“……安安昨天梦到的,一个高高的,眼睛很好看,是琥珀色的叔叔……他对着安安笑……” 琥珀色的眼睛……南宫容璟! 沈生澜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 血脉相连,竟能玄妙至此吗?安安从未见过南宫容璟,竟会在梦中见到他那双标志性的琥珀眼眸! 她看着儿子那双酷似其父的、颜色偏深的眼睛,此刻正无辜地望着自己,心中翻涌起惊涛骇浪。 这个秘密,还能守住多久? 南宫祈霁的怀疑,官映雪的追杀,现在连安安都…… 她将儿子更紧地搂在怀里,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无论前路如何艰险,无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她都绝不能失去安安。 童言无忌,却似惊雷,炸响在看似平静的江南午后,预示着更加汹涌的暗流,即将袭来。 第二十五章 金蝉脱壳 安安那句关于“琥珀色眼睛”的梦呓,像一根尖锐的刺,扎得沈生澜坐立难安。 孩童无心的言语,往往比任何威胁都更接近真相。她不能再抱有任何侥幸心理,必须立刻行动。 周管事那边动作很快,关于官映雪暗中派遣死士追杀“已故”晋王妃沈生澜的消息,通过几层隐秘的渠道,悄无声息地递到了南宫祈霁安插在江南的耳目手中。 与此同时,沈生澜开始了自己的计划。 她先是让周管事以“东家需长期静养,恐过了病气给邻里”为由,婉拒了所有试图登门拜访的镇上有头脸的人物,进一步坐实了“病弱”的形象。 接着,她开始分批将容安堂这半年多积累的盈余,通过不同的钱庄,兑换成更易于携带的全国通兑银票,以及一些小巧的金银锞子。 澜园内值钱又不易携带的古玩摆件被悄悄变卖,换成了朴实无华的现银。她甚至开始整理行装,只拣选必要的衣物和细软,那些代表着她过去五年安稳生活的物件,被毫不犹豫地舍弃。 她在为离开做准备。 然而,南宫祈霁那边查访孩童户籍的动作并未停止,反而因为收到了关于官映雪的消息,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他似乎在两条线上同时用力,一边追查官家死士的线索,一边仍未放弃对容安堂和那个“三岁孩子”的深究。 时间不等人。 这天夜里,澜园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来人并非走正门或角门,而是如同夜枭般直接落在了沈生澜卧室外的庭院中,身形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负责夜间守卫的人甚至来不及发出警报。 沈生澜本就警醒,听到那微不可闻的落地声,立刻握紧了枕下的匕首,低喝:“谁?” “是我。”一个略带沙哑,却依旧能听出几分玩世不恭意味的声音在窗外响起。 燕侠翎! 沈生澜心头一松,随即又提了起来。他此时出现,意味着什么? 她披衣下床,点燃烛火,打开了窗户。 燕侠翎一身夜行衣,靠在窗棂上,脸上带着赶路的疲惫,但那双桃花眼在看到她时,还是亮了一下,随即目光落在她身后床上睡得正熟的安安身上,眼神瞬间变得复杂难言。 “你怎么来了?”沈生澜压低声音问道,侧身让他进来。 燕侠翎灵活地翻窗而入,动作轻得像一片叶子。他走到床边,借着昏黄的烛光,仔细端详着安安的睡颜,看了很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语气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又难以置信的唏嘘:“像……真像……尤其是这眉眼……” 沈生澜心中一紧,知道他指的是像谁。她没有接话。 燕侠翎转过身,表情严肃起来:“长话短说。爷收到消息,南宫祈霁在江南的动作不小,不仅查户籍,还在暗中搜寻官家死士‘黑蛟’的踪迹。他似乎认定你和孩子就在这里。爷让我来,一是确认你们安危,二是……”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个扁平的、毫不起眼的木盒,递给沈生澜,“爷让你伺机离开栖水镇,这是新的身份文牒和路引,还有一封给扬州‘云锦阁’东家的信。到了扬州,自会有人接应你们母子。” 沈生澜接过木盒,入手微沉。她打开看了一眼,里面是两份制作精良的身份文牒,名字、籍贯都与她和安安现在的身份截然不同,还有一叠数额不小的银票,以及一封火漆封口的信。 南宫容璟……他果然一直知道她的行踪,并在关键时刻,再次递来了橄榄枝。 “他……”沈生澜想问什么,却一时不知从何问起。 燕侠翎似乎知道她的疑惑,叹了口气:“爷近来在朝中亦是步履维艰,几位皇子联手排挤,他分身乏术,无法亲自前来。但他吩咐了,务必护你们周全。”他看了一眼床上的安安,声音压低,“这孩子……是爷的血脉,绝不能落入他人之手,尤其是南宫祈霁手中。” 沈生澜攥紧了手中的木盒,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 果然,南宫容璟知道孩子的身世。 他这般安排,是为了孩子,还是为了她?或者,两者皆有? “我现在走,目标太大。”沈生澜冷静分析,“南宫祈霁的人盯得紧,只怕我们刚出澜园,就会被跟上。” “爷早有安排。”燕侠翎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三日后,栖水镇有一年一度的‘龙王祭’,届时镇上会有盛大的庙会和游行,人流杂乱,是浑水摸鱼的好机会。我们会制造一场混乱,吸引南宫祈霁手下大部分注意。届时,你带着孩子,扮作寻常香客,从水路离开。周管事会安排可靠的船家在指定地点接应。” 金蝉脱壳。 沈生澜心下了然。这确实是个办法。 “好。”她没有犹豫,“三日后,依计行事。” 燕侠翎点了点头,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烟花筒:“若有紧急情况,放出此信号,附近我们的人会拼死接应。”他深深看了沈生澜一眼,又看了看床上的安安,语气郑重,“保重。爷在扬州等你们。” 说完,他不再停留,身形一晃,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窗户重新关上,房间里只剩下烛火摇曳,和安安平稳的呼吸声。 沈生澜握着那冰凉的木盒和烟花筒,走到床边,看着儿子恬静的睡颜。 离开栖水镇,去扬州,投入南宫容璟的羽翼之下? 这似乎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有了他明确的庇护,南宫祈霁想必不敢再明目张胆地追查。安安的安全也能得到保障。 可是……然后呢? 从此依附于那个深不可测的男人,成为他羽翼下的金丝雀,甚至……利用孩子,来维系这种脆弱的关系? 沈生澜闭上眼,脑海中闪过南宫容璟那双琥珀色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 不。 她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去扬州可以,接受他的庇护也可以。但她绝不能完全将命运交到别人手中。 她需要力量,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不仅仅是一个容安堂,而是更多的,足以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保护自己和安安安然无恙的力量。 她将木盒和烟花筒仔细收好,吹熄了烛火,躺回床上,将儿子温软的小身子搂入怀中。 三日后,龙王祭。 那将是她离开栖水镇,也是她真正开始筹谋自己力量的第一步。 夜色深沉,澜园内外一片寂静,唯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更梆声,预示着黎明将至,也预示着,一场关乎生死去留的博弈,即将拉开序幕。 第二十六章 龙王祭 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栖水镇一年一度的“龙王祭”如期而来。 天刚蒙蒙亮,镇子便已苏醒,空气中弥漫着香火和食物的混合气味。主要街道两侧早早支起了各式各样的摊子,卖香烛纸马的,吹糖人画脸谱的,吆喝声、嬉笑声不绝于耳。 河埠头更是人头攒动,准备参加水上巡游的龙舟披红挂彩,鼓手们正在做最后的调试,咚咚的鼓点敲得人心也跟着躁动起来。 澜园内,却是一片与外间喧闹格格不入的凝重。 沈生澜已换上了一套半新不旧的靛蓝色粗布衣裙,头发用同色布帕包得严严实实,脸上易容未卸,看上去就像个寻常的农家妇人。她将必要的东西——银票、金锞子、新的身份文牒、那封给扬州云锦阁东家的信,以及墨玄留下的药粉和机括匣——分藏在身上几个隐秘之处。 安安也被套上了一件不合身的、打着补丁的褐色小褂,小脸被沈生澜用特殊的药汁稍微涂暗了些,少了平日的玉雪可爱,多了几分野孩子的顽皮相。他似乎感受到不同寻常的气氛,不哭不闹,只紧紧牵着沈生澜的衣角,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带着一丝懵懂的紧张。 “姑娘,都安排妥当了。”周管事快步走进来,他今日也换了一身不起眼的短打装扮,低声道,“我们的人已经在镇东头的‘柳絮渡’备好了船,船家是跟了爷多年的老人,绝对可靠。燕爷那边也传来了信号,一切按计划进行。” 沈生澜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这生活了数年的澜园。 庭院寂寂,花木扶疏,这里曾是她和安安短暂的避风港。今日一别,不知前路何方。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牵起安安的小手:“我们走吧。” 没有从正门或常走的角门离开,周管事引着他们穿过几重院落,来到一处隐藏在假山后的窄小后门。 门外是一条罕有人至的死水巷。 “从此处出去,混入前往龙王庙上香的人流,一路往东,穿过最热闹的市集,便可到达柳絮渡。”周管事低声嘱咐,“途中无论发生何事,切勿回头,切勿停留。” 沈生澜紧了紧握着安安的手,对周管事郑重道:“周管事,这些年,多谢了。园中剩下的事务,就拜托你了。” 周管事眼圈微红,躬身一礼:“姑娘和小公子保重!” 后门悄无声息地打开又合上。 沈生澜牵着安安,融入了巷外熙熙攘攘的人潮。 龙王祭果然是人山人海。舞龙灯的队伍蜿蜒前行,引得围观百姓阵阵喝彩;踩高跷的艺人做出各种惊险动作,孩子们兴奋地尖叫;各色小吃的香气勾人馋虫,讨价还价声、说笑声、吆喝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沸腾的海洋。 沈生澜低着头,将安安护在身前,逆着前往主会场的人流,艰难地朝着镇东方向移动。她能感觉到,有几道若有若无的视线,依旧如同跗骨之蛆,穿过密集的人群,锁定在她身上。 南宫祈霁的人,果然没有完全被引开。 她不敢加快脚步,以免引起怀疑,只能耐着性子,随着人潮慢慢往前挪。 安安似乎被周围的热闹吸引,好奇地东张西望,但小手始终牢牢抓着母亲的手指。 就在他们即将穿过最拥挤的市集路口时,异变陡生! “走水啦!走水啦!西街仓库走水啦!”几声凄厉的呼喊突然从镇子西头传来!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不少人惊慌地朝着西边张望,只见那个方向果然腾起了滚滚浓烟! 哭喊声、尖叫声、奔跑声骤然加剧,原本有序的人流瞬间乱成一团!人们像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撞,推搡、踩踏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是燕侠翎制造的混乱! 沈生澜心头一紧,立刻将安安紧紧抱在怀里,用身体护住他,同时努力稳住下盘,不被慌乱的人群冲倒。 就在这片混乱中,她眼角余光瞥见,那几个一直盯着她的身影,明显迟疑了一下,其中两人迅速朝着起火的方向奔去,似乎要去确认情况或维持秩序,但仍有一人,目光如同毒蛇,穿透混乱的人群,死死钉在她身上! 他还在怀疑! 不能再等了! 沈生澜趁着人群一波剧烈的推挤,抱着安安,顺势拐进了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她不再掩饰,发足朝着柳絮渡的方向狂奔! 身后的脚步声立刻跟了上来,急促而有力! “站住!”一声厉喝从身后传来。 沈生澜充耳不闻,拼尽全力向前跑。怀里的安安被颠簸得难受,却懂事地咬着嘴唇,没有哭出声。 巷子七拐八绕,眼看柳絮渡口那棵标志性的老柳树就在前方,甚至能听到河水拍岸的声音! 然而,身后的追兵也越来越近!沉重的脚步声如同催命符! 就在沈生澜即将冲出巷口,踏上渡口石板路的一刹那,一道黑影猛地从斜刺里窜出,拦住了去路!正是那个紧追不舍的侍卫! 他眼神冰冷,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沈姑娘,别跑了,王爷只是想请你们回去问几句话。” 沈生澜猛地停住脚步,将安安护在身后,胸口因剧烈奔跑而急促起伏。她看着眼前这个明显是精锐的侍卫,心知硬拼绝无胜算。 她目光飞快扫过周围。渡口近在咫尺,一艘半旧的乌篷船静静泊在岸边,船头站着个带着斗笠的艄公,正焦急地望向这边。但中间隔着这个侍卫…… “娘亲……”安安从她身后探出小脑袋,害怕地看着那个凶神恶煞的侍卫。 那侍卫的目光落在安安脸上,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就是现在! 沈生澜猛地将一直攥在手中的一小包药粉,朝着侍卫的面门狠狠撒去!这是她根据墨玄手札改良的强效迷药,虽不致命,但足以让人瞬间失去行动能力! 那侍卫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发难,下意识抬手格挡并屏住呼吸,但仍有少许粉末吸入鼻腔。他动作一滞,眼神出现片刻的涣散。 趁此机会,沈生澜抱起安安,用尽最后力气冲向渡口! “走!”她对着船头的艄公喊道。 艄公反应极快,立刻伸出竹篙。 然而,那侍卫武功高强,迷药并未完全将他放倒,他只是晃了晃脑袋,眼中恢复清明,怒吼一声,再次扑了上来,五指如钩,直抓沈生澜的后心! 眼看就要被他抓住!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银光如同闪电般从旁边射出,“噗”地一声,精准地没入了那侍卫的肩胛! 侍卫惨叫一声,前扑的动作猛地僵住,难以置信地扭头看向银光来处。 只见巷子阴影里,燕侠翎手持短弩,嘴角带着一丝血迹,显然赶来途中经历了搏杀,他对着沈生澜急喝道:“上船!” 沈生澜不再犹豫,抱着安安踏上了摇晃的船板。艄公立刻撑动竹篙,乌篷船迅速离岸。 那侍卫还想追击,燕侠翎已如猎豹般扑上,与他缠斗在一起,死死将他拖在岸上。 船只驶入河道中央,岸上的打斗声渐渐模糊。沈生澜抱着安安,站在船头,回望越来越远的栖水镇。镇西的黑烟依旧滚滚,喧嚣的人声仿佛隔着一层纱。 她成功了。 离开了这个生活了四年的地方。 怀里的安安似乎感受到危险过去,小声问道:“娘亲,我们去哪里?” 沈生澜低头,看着儿子依恋的眼神,轻轻擦去他脸上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的痕迹,望向水汽迷蒙的下游。 “去扬州。” 第二十七章 水路惊魂 乌篷船顺着水流,驶离了栖水镇喧嚣的河段,进入更为开阔平缓的主航道。 两岸的景致从密集的屋舍变为连绵的稻田和桑林,视野豁然开朗。午后的阳光洒在浑浊的江面上,泛着细碎的金光。 船头的艄公是个沉默寡言的老者,戴着斗笠,一下一下沉稳地撑着船,仿佛对刚才渡口的惊险一幕毫无所觉。 燕侠翎并未跟来,他需要断后,处理掉那个侍卫,并确保没有其他尾巴跟上。 船篷内,沈生澜终于稍稍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她将安安放在铺了软垫的船板上,检查他是否受伤。 小家伙除了受到些惊吓,小脸有些发白外,并无大碍。 “娘亲,那个坏人……被打跑了吗?”安安小声问,小手还紧紧抓着沈生澜的衣袖。 “嗯,被打跑了。”沈生澜抚摸着儿子的头发,柔声安慰,“没事了,安安不怕。” 她拿出水囊,喂安安喝了点水,又掏出随身带的干粮,掰了一小块给他。 孩子到底是孩子,吃了点东西,精神渐渐恢复,开始好奇地扒着船篷的缝隙,看外面掠过的水鸟和岸边的**。 沈生澜却没有丝毫放松。她很清楚,危机并未完全解除。 南宫祈霁在江南势力不小,水路虽相对隐蔽,但也并非万无一失。 官映雪派出的死士“黑蛟”更是潜在威胁。 她仔细检查了燕侠翎给的新身份文牒。她化名“云娘”,带着儿子“安儿”,自称是北地逃难来的寡妇,前往扬州投奔远亲。 文牒制作精良,几乎看不出破绽。那封给扬州云锦阁东家的信,她小心收好,这是抵达扬州后的敲门砖。 船只在江水中平稳前行,橹声欸乃,节奏单调。 安安看累了风景,靠在沈生澜怀里,渐渐睡着了。 沈生澜搂着儿子,听着他有规律的呼吸声,望着篷外不断后退的景色,心中思绪纷杂。 离开栖水镇是不得已,前路茫茫,唯一的指向是扬州,是南宫容璟。 那个仅有一夜露水姻缘,却给了她孩子,又数次在她危难时伸出援手的男人。 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此番投奔,是福是祸? 她不是天真少女,不会将全部希望寄托于男人的怜悯或旧情。 南宫容璟肯帮她,无非是因为安安是他的血脉,或许,她也还有些利用价值。 到了扬州,她必须尽快站稳脚跟,拥有自己的立身之本。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江风转凉。艄公在船头挂起一盏防风的油灯,昏黄的光晕在暮色中摇曳。 今晚,他们将在船上过夜,明日晌午左右方能抵达扬州。 夜色笼罩江面,四周除了水声和偶尔的虫鸣,一片寂静。安安在沈生澜怀里睡得香甜,沈生澜却不敢合眼,保持着警惕。 约莫子夜时分,一阵极其轻微、不同于水浪拍击船身的异响,让沈生澜瞬间汗毛倒竖!那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轻轻刮擦着船底! 她立刻摇醒怀里的安安,捂住他的嘴,示意他不要出声。小家伙迷迷糊糊,但看到母亲凝重的神色,立刻乖巧地点头,大气不敢出。 沈生澜悄无声息地挪到船篷边缘,撩开一角毡帘,向外望去。 江面漆黑如墨,只有船头那盏孤灯投下微弱的光圈。借着微弱的光线,她骇然看到,船体两侧的水面上,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多了几道模糊的黑影!他们如同鬼魅般附在船帮上,正试图向上攀爬! 是水匪?还是……“黑蛟”的人?! 他们竟然追到了水上!而且选择在深夜动手! 沈生澜心脏狂跳,她迅速扫视船头,那老艄公似乎毫无察觉,依旧背对着船篷,有节奏地摇着橹。 不对!这艄公有问题! 若真是南宫容璟安排的可靠之人,绝不可能对如此近的危机毫无所觉! 除非……他本就是内应! 这个念头让沈生澜遍体生寒。燕侠翎的安排竟然出了纰漏?还是……南宫容璟身边也不干净? 来不及细想,一个黑影已经探上了船帮,湿漉漉的手抓住了篷沿! 沈生澜想也不想,抓起手边的一个陶制水罐,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黑影的脑袋狠狠砸去! “砰!”一声闷响,伴随着一声压抑的痛哼,那黑影吃痛,手一松,跌落水中,溅起一片水花。 这动静终于惊动了船头的老艄公。他猛地回头,脸上却并无多少惊慌,反而露出一丝诡异的狞笑,猛地从橹柄中抽出一把细长的分水刺! 果然是一伙的! 与此同时,另外几个黑影也趁机纷纷跃上船头!小小的乌篷船顿时剧烈摇晃起来! “进篷里去!”沈生澜将安安往篷内深处一推,自己则挡在篷口,手中已握紧了那小巧的机括匣子。她眼神冰冷地看着围上来的几个黑衣人,以及那个手持分水刺、面目狰狞的老艄公。 “把人和孩子交出来,饶你不死!”老艄公哑着嗓子喝道,眼中杀机毕露。 沈生澜冷笑一声:“做梦!” 她不再犹豫,对准冲在最前面的一个黑衣人,扣动了机括! “咔!咔!咔!”三枚乌黑短弩飞射而出!如此近的距离,那黑衣人根本来不及躲闪,胸口和咽喉瞬间中弩,哼都没哼一声就栽倒在地。 这狠辣精准的反击让其他黑衣人动作一滞。 老艄公脸色一变,显然没料到这看似柔弱的妇人竟有如此手段。“一起上!抓活的!” 剩下的三个黑衣人和老艄公同时扑上! 船身狭窄,无处可避!沈生澜将机括匣子对准另一人再次发射,同时侧身躲过老艄公刺来的分水刺,另一只手已摸出藏在袖中的迷药粉包! 然而,对方人数占优,且都是好手。她躲开了分水刺,却被另一个黑衣人一脚踹在腰侧,剧痛传来,她闷哼一声,向后踉跄,撞在船篷上,手中的药粉也撒偏了。 眼看老艄公的分水刺再次朝着她的心口刺来,篷内突然传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尖叫:“不许欺负我娘亲!” 是安安!他不知何时爬了出来,手里举着一个沈生澜平日给他盛零嘴的小小的、硬木做的首饰盒,用尽全身力气砸向老艄公! 那盒子又小又轻,根本造不成任何伤害,但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却让老艄公动作微微一缓。 就这一缓的功夫! 一道凌厉的破空之声骤然响起! “嗤!”一支羽箭如同流星赶月,从黑暗的江面上射来,精准无比地穿透了老艄公的咽喉! 老艄公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手中的分水刺“哐当”落地,身体晃了晃,直接栽进了江里。 紧接着,又是数支羽箭连珠般射来!剩下的三个黑衣人猝不及防,纷纷中箭落水! 不过眨眼之间,船上的敌人被清扫一空! 沈生澜惊魂未定,紧紧抱住冲过来的安安,抬头望向箭矢来处。 只见不远处,一艘比乌篷船大上许多的快船,正悄无声息地滑了过来。船头站着几名手持劲弩的黑衣侍卫,为首一人,身形挺拔,虽看不清面容,但那沉稳如山的气势,却让沈生澜瞬间认了出来。 是南宫容璟的人! 他们竟然一直暗中跟随保护? 快船迅速靠近,一道熟悉的身影从船舱中走出,来到船头,正是燕侠翎。他脸上带着倦色,肩头似乎受了伤,随意包扎着,但看到沈生澜和安安无恙,明显松了口气。 “没事吧?”燕侠翎隔着水面问道。 沈生澜摇了摇头,抱着安安的手依旧有些发抖:“你们……一直跟着?” 燕侠翎咧嘴一笑,扯动了伤口,疼得龇了龇牙:“爷不放心,让我们在后面远远缀着。果然不出所料,官家那帮杂碎,还有南宫祈霁安排的钉子,都等着呢。这老艄公,是南宫祈霁早就埋下的暗桩,就等你们离开栖水镇动手。” 沈生澜心下了然。原来一切都在南宫容璟的算计之中。他早就料到路上不会太平,所以明面上安排乌篷船,暗地里却派了快船护卫。 “多谢。”她诚心道谢。若非他们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燕侠翎摆摆手:“分内之事。船不能要了,你们过来吧。” 快船放下跳板,沈生澜抱着安安,小心翼翼地踏了上去。踏上快船坚实的甲板,她一直悬着的心,才真正落回了实处。 乌篷船被遗弃在江心,随着水流缓缓飘远。 快船升起风帆,速度更快,朝着扬州方向疾驰而去。 江风猎猎,吹动着沈生澜的衣袂。她抱着再次睡着的安安,望着前方无尽的黑暗,心中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清明。 南宫容璟……这个男人,比她想象的,心思更为深沉,手段也更为莫测。 扬州,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 第二十八章 再见故人 快船顺风顺水,翌日晌午,便抵达了扬州城外的码头。 扬州繁华,远非栖水镇可比。 码头上舳舻相接,帆樯如林,搬运货物的脚夫号子声、商贩叫卖声、各地方言交织在一起,喧嚣鼎沸,扑面而来的是浓烈的市井气息与运河特有的水腥气。 燕侠翎肩头的伤已由随行大夫重新处理过,他换了一身绸缎长衫,虽脸色还有些苍白,但那股玩世不恭的劲儿又回来了几分。他领着沈生澜和安安下了船,早有数名穿着体面、神色精干的仆从等候在侧,备好了两顶不起眼的青布小轿。 “爷在别院等你们。”燕侠翎对沈生澜低声道,示意她上轿。 沈生澜点了点头,抱着好奇张望的安安坐进了轿子。 轿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喧嚣。轿子起行,平稳而迅速,穿过热闹的街市,约莫行了两刻钟,周遭渐渐安静下来,最终在一处白墙高耸、门禁森严的宅院侧门停下。 侧门无声打开,燕侠翎引着他们入内。 宅院内部亭台楼阁,曲径通幽,景致雅致非常,仆从往来悄无声息,规矩极严,透着一股不同于江南富商之家的、内敛而迫人的威仪。 一路无话,穿过几重院落,来到一处临水的精舍前。 燕侠翎在门外停下脚步,对沈生澜使了个眼色,低声道:“爷在里面。” 沈生澜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因旅途而略显凌乱的衣襟,又将安安有些歪斜的小帽子扶正,这才牵着儿子,推开了那扇雕花木门。 精舍内陈设清雅,燃着淡淡的檀香。 临窗的紫檀木榻上,一人背对着门口,身着月白色常服,墨发仅用一根白玉簪松松挽着,正望着窗外的一池残荷。 虽只是一个背影,但那挺拔的身姿与周身萦绕的、久居上位的清冷孤高之气,瞬间让沈生澜呼吸一窒。 是南宫容璟。 四年了。地牢密道中那混乱而危险的一夜,仿佛就在昨日,又仿佛隔了万水千山。 似乎听到开门声,榻上之人缓缓转过身来。 时光似乎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依旧是那张俊美得近乎凌厉的容颜,只是眉宇间沉淀了些许更深沉的威仪与冷冽。 而最引人注目的,依旧是那双罕见的琥珀色眼眸,此刻正平静无波地看向门口的她,以及她身边那个紧紧抓着她衣角、正好奇又怯生生探出半个小脑袋的孩子。 安安在看到那双紫色眼眸的瞬间,明显愣住了,小嘴微微张开,乌溜溜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一眨不眨地看着南宫容璟,仿佛在确认着什么。 沈生澜能感觉到儿子抓着她衣角的小手骤然收紧。她定了定神,拉着安安上前几步,垂眸敛衽,声音尽量平稳:“民妇云娘,携子安儿,见过……爷。”她最终还是用了这个模糊的称呼。 南宫容璟的目光在她经过易容、略显平凡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便落在了安安身上。 那目光深沉难辨,带着一种审视,一种探究,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动。 他没有立刻叫起,精舍内一时间静得可怕。 安安似乎被这沉默的气氛吓到,往沈生澜身后缩了缩,但又忍不住偷偷抬眼,去看那双和他梦中一样、很好看的琥珀眼睛。 良久,南宫容璟才淡淡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一路辛苦。起来吧。” “谢爷。”沈生澜直起身,依旧微微垂着头。 “这孩子……”南宫容璟的目光依旧锁在安安身上,“叫安儿?” “是。”沈生澜答道,手心微微沁出汗意。她不知道南宫容璟会如何对待这个意外得来的血脉。 南宫容璟朝安安招了招手:“过来。” 安安抬头看了看母亲,沈生澜轻轻推了推他的后背,低声道:“去吧,安儿,去……给爷请安。” 安安犹豫了一下,还是迈着小短腿,一步一步,慢慢地挪到了榻前,仰起小脸,怯生生地看着南宫容璟,奶声奶气地,依着母亲路上教的规矩,笨拙地抱拳行礼:“安……安儿给爷请安。” 他年纪小,动作做得歪歪扭扭,但那认真的小模样,和那双与南宫容璟如出一辙的、颜色偏深的眼眸,却让这冰冷的精舍仿佛注入了一丝生气。 南宫容璟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琥珀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极快地闪过。他伸出手,似乎想碰碰孩子的脸颊,但指尖在空中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落在了安安的头顶,轻轻摸了摸。 那动作,带着一种生疏的,却又不容错辨的……温和。 “几岁了?”他问,声音似乎比刚才缓和了些许。 安安感受到头顶温柔的触碰,胆子大了些,伸出三根胖乎乎的手指,认真地说:“三岁!安安三岁了!” “三岁……”南宫容璟重复了一遍,目光微动,不知在想什么。他收回手,看向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的沈生澜,“你们暂且在此住下。燕侠翎会安排一切。缺什么,直接告诉他。” “是。”沈生澜应道。他没有提及栖水镇的风波,没有追问细节,也没有对安安表现出过多的热络或排斥,这种平静,反而让沈生澜心中更加没底。 “下去休息吧。”南宫容璟挥了挥手,重新转过身,望向窗外,恢复了之前那种疏离的姿态。 “民妇告退。”沈生澜拉着还有些依依不舍、频频回头的安安,躬身退出了精舍。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那道灼热的目光。 沈生澜长长舒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湿了一片。 “姑娘,小公子,请随我来。”一名早已候在外面的管事模样的中年妇人上前,恭敬地引路,将他们带到了一处独立的小院。 院子不大,但布局精巧,一应物事俱全,伺候的丫鬟婆子也都低眉顺眼,规矩得体。 显然,南宫容璟早已做好了安排。 将安安交给嬷嬷带去安顿,沈生澜独自站在院中,看着这与澜园风格迥异,却同样精致的牢笼,心中并无多少安稳,反而涌起一股更深的紧迫感。 南宫容璟的态度暧昧不明,她必须尽快弄清楚他的意图,并为自己和安安,在这扬州城,找到新的立足之地。 她想起了怀中那封未曾动用的、给云锦阁东家的信。 或许,那里会是一个起点。 第二十九章 别院春秋 南宫容璟安排的这座别院,名为“静语苑”,确实幽静雅致,一应供应无缺,仆从规矩严谨,挑不出半分错处。沈生澜和安安被安置在苑内一处名为“花韵轩”的独立小院,与南宫容璟所居的主院隔着一段距离,互不打扰。 日子仿佛骤然间慢了下来,也安全了下来。 沈生澜卸去了脸上的易容,恢复了本来容貌。 四年的光阴与江南的水汽似乎并未侵蚀她的美丽,反而洗去了曾经的怯懦与尖锐,沉淀出一种沉静如水、内敛含锋的气质。她依旧每日亲自照料安安的起居,教导他识字念书,辨认草药,只是活动范围,大多局限在这听竹轩内。 安安似乎很快适应了新的环境。孩子忘性大,静心苑里没有窥探的目光,没有突如其来的危险,他变得更加活泼开朗,常常在小院的回廊下追着蝴蝶跑,或是蹲在池塘边看锦鲤,银铃般的笑声给这过于安静的院落添了不少生气。 只是,他偶尔会歪着小脑袋,问沈生澜:“娘亲,那个有琥珀眼睛的叔叔,是我们的亲戚吗?他为什么不来看安安?” 沈生澜总是摸摸他的头,用“叔叔很忙”之类的话搪塞过去。她不知道该如何向孩子解释他们之间复杂的关系。 南宫容璟自那日精舍一见后,便再未现身。他似乎极为忙碌,偶尔能听到前院有属下来往禀报的低语声,但静语苑仿佛被遗忘了一般。 只有燕侠翎,会时不时过来一趟,送些时新的玩具给安安,或是带来些外界的消息。 从他口中,沈生澜得知,南宫祈霁在栖水镇扑了个空,大发雷霆,却也无可奈何,已于数日前启程返京。 而官家残余势力“黑蛟”在江南的几次动作,都被南宫容璟的人提前识破并清除,暂时掀不起太大风浪。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 但沈生澜并未感到轻松。 这种寄人篱下、命运被他人掌控的感觉,并不比在栖水镇时好多少。 南宫容璟的沉默,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审视和等待。 她必须做点什么。 这日,她向燕侠翎提出,想去扬州城里的云锦阁看看。 燕侠翎有些意外,挑了挑眉:“云锦阁?姑娘想去买料子?吩咐一声,让他们送过来挑选便是。” 沈生澜摇了摇头,拿出那封一直妥善保管的信:“并非为了买料子。受人之托,需将此信当面交给云锦阁的东家。” 燕侠翎接过信看了看火漆封印,眼神微动,显然是认出了什么,随即笑道:“原来如此。小事一桩,我陪姑娘去。” 有燕侠翎陪同,出入静语苑自然无人阻拦。两人乘着马车,来到了扬州城最繁华的街市。云锦阁是扬州首屈一指的绸缎庄,门面气派,进出皆是衣着光鲜的客人。 燕侠翎显然是这里的常客,掌柜的见到他,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燕爷,您今日怎么得空过来?快里面请!” 燕侠翎摆了摆手,指着身旁戴着帷帽的沈生澜道:“这位娘子是爷的贵客,有事要见你们东家,劳烦通传一声。” 掌柜的闻言,神色立刻更加恭敬,不敢怠慢,连忙亲自引着他们穿过前堂,来到后进一间安静雅致的客室奉茶,然后匆匆去请东家。 不多时,一位年约四十、面容儒雅、眼神精明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便是云锦阁的东家,姓苏。他见到燕侠翎,先行了礼,然后目光落在沈生澜身上,带着几分探究。 沈生澜起身,将南宫容璟那封信递了过去:“苏东家,受人所托,将此信转交于您。” 苏东家双手接过信,拆开火漆,仔细阅读起来。他脸上的神色从最初的平静,渐渐转为惊讶,随即又化为一种了然与凝重。 看完信,他将信纸小心折好收起,对着沈生澜郑重地拱了拱手:“原来是……云娘子。信中所言,苏某明白了。日后娘子但有所需,或是有什么物件、消息需要传递,尽管来云锦阁寻苏某,苏某必定竭尽全力。” 沈生澜帷帽下的脸上露出一丝了然。 果然,这云锦阁,是南宫容璟设在扬州的一处暗桩。 这封信,便是将她引荐给了此地的主事人。 这意味着,南宫容璟允许她在一定程度上,借用他的资源和信息网络。 这并非完全的禁锢,反而给了她一丝活动的空间和底气。 “有劳苏东家了。”沈生澜还了一礼。 离开云锦阁,坐在回程的马车上,沈生澜心中已有了计较。 有了云锦阁这条线,她或许可以尝试着,在南宫容璟的默许甚至支持下,重新做些什么。 不一定再是药铺,或许是别的,能让她逐渐积累起自身力量的营生。 回到静语苑,刚踏入花韵轩,便觉得气氛有些不同寻常。 院子里伺候的丫鬟婆子都屏息静气,比往日更加小心。 嬷嬷迎上来,低声对沈生澜道:“姑娘,爷来了,正在屋里……看小公子写字呢。” 沈生澜心下一怔。 南宫容璟来了?还在看安安写字? 她定了定神,走进屋内。 只见临窗的书案前,安安正襟危坐,小手握着一支小小的毛笔,在一张宣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字。而南宫容璟,就站在他身侧,负手而立,琥珀的眼眸低垂,看着安安那稚嫩的笔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周身那股迫人的冷意似乎淡化了些许。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在父子二人身上,勾勒出一幅奇异却莫名和谐的画面。 听到脚步声,南宫容璟抬起头,目光投向门口的沈生澜。 安安也抬起头,看到母亲,立刻放下笔,欢快地喊道:“娘亲!你回来啦!叔叔在教安安写字!”小家伙似乎已经完全不怕这个“琥珀眼睛的叔叔”了。 沈生澜走上前,对南宫容璟福了一礼:“爷。” 南宫容璟微微颔首,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淡淡道:“出去了?” “是。去城中买了些针线。”沈生澜随口编了个理由,并未提及云锦阁之事。 南宫容璟也未深究,视线重新落回书案上安安写的那张纸上。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大字:“人”、“口”、“手”,还有一个墨团,依稀能看出是想写“安”字。 “笔力软弱,结构散乱。”他评价道,语气平淡。 安安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有些委屈地扁了扁嘴。 沈生澜正想开口为儿子辩解几句,却见南宫容璟忽然伸出手,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狼毫小楷,蘸了墨,在那张纸的空白处,笔走龙蛇,写了一个铁画银钩、风骨嶙峋的“安”字。 那一个字,与他的人一般,冷峻,锋利,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照此练习。”他将笔搁回笔山,对安安说道。 安安看着纸上那个好看又厉害的“安”字,眼睛亮了起来,用力点头:“嗯!安安会好好练习的!” 南宫容璟没再说什么,转身便向外走去,经过沈生澜身边时,脚步微顿,留下了一句听不出情绪的话: “三日后,楚王府赏花宴,你随本王同去。” 说完,不等沈生澜反应,他已迈步离开了听竹轩。 沈生澜愣在原地。 楚王府赏花宴?随他同去? 他这是……要将她正式推到人前? 第三十章 暗夜交锋 南宫容璟那句“随本王同去”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沈生澜心中漾开层层涟漪。 楚王府赏花宴,那是顶级权贵云集的场合,他为何要带她去?是为了向某些人宣告她的存在?还是另有图谋? 她无从揣度那个男人的心思,只能做好万全准备。 这三日,她除了照料安安,便是通过燕侠翎和云锦阁的苏东家,尽可能多地了解扬州局势、王府规矩以及可能出席宴会的重要人物。 她要知道,此去是龙潭还是虎穴。 赏花宴前夜,月华如水。 沈生澜哄睡了安安,独自在院中踱步,梳理着明日可能面对的各种情况。 夜风微凉,吹动竹叶沙沙作响,更衬得夜色深沉。 就在她准备回房时,院墙角落的阴影里,忽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类似夜枭的啼鸣。 不是真的夜枭。这声音带着某种特定的节奏。 沈生澜脚步一顿,全身瞬间绷紧。这是……栖水镇时,燕侠翎与她约定的紧急联络信号之一!他怎么会用这种方式在此时此地联系她? 她不动声色地扫视四周,确认无人注意,这才悄无声息地挪向那处阴影。 阴影里,果然藏着一个人,却不是燕侠翎。 那人身形矮小,穿着一身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夜行衣,脸上也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见到沈生澜,他迅速递过一个小巧的竹筒,压低声音,语速极快: “燕爷遇袭重伤,无法亲至。此物乃爷命我务必交到姑娘手中,说明日赏花宴,或有变故,让姑娘万事小心,随机应变。” 沈生澜心头巨震!燕侠翎遇袭重伤?! 她接过那尚带着对方体温的竹筒,触手冰凉沉重,里面似乎不止一物。她来不及细看,急声问道:“他伤势如何?何人下手?” 那黑衣人摇头:“详情不知,只知对方下手狠辣,皆是死士路数。爷拼死才将消息传出。姑娘,此地不宜久留,小的告退!”说完,他身形一缩,如同狸猫般敏捷,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重重屋脊之后,仿佛从未出现过。 沈生澜握着那冰冷的竹筒,站在原地,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燕侠翎是南宫容璟的心腹,武功高强,竟会遇袭重伤?对方显然是冲着切断南宫容璟臂膀来的! 明日赏花宴……果然不会太平! 她立刻回到房中,栓好门,就着昏黄的烛光,打开竹筒。 里面是两样东西。一件是一枚打造得极其精巧的紫玉耳坠,玉质与她当年那枚令牌相似,只是形状更为婉约,坠子底部镶嵌着一粒几乎看不见的微小机关。 另一件,则是一张折叠的、质地特殊的薄绢,上面用极细的笔触绘制着明日赏花宴所在的花园部分区域的简图,其中几处用朱砂做了不起眼的标记,似乎是暗示可能存在危险或需要留意的地方。 没有只言片语。 但沈生澜瞬间明白了。 耳坠是信物,或许也是某种防身或联络的工具。 地图则是提醒,甚至可能是……求救的路线? 南宫容璟……他早就料到会出事?所以提前做了安排?那他又为何还要带她去? 无数疑问在她脑中盘旋,但此刻已没有时间深究。她将耳坠小心戴在左耳,冰凉的温度贴着肌肤。又将那张薄绢上的内容牢牢记住,然后凑到烛火前,看着它化为灰烬。 她坐在床边,看着安安恬静的睡颜,心中一片冰冷与决绝。 明日,无论等待她的是什么,她都绝不能退缩。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叩击声。 不是之前的信号。 沈生澜猛地抬头,握紧了袖中的匕首,压低声音:“谁?” 窗外静默了一瞬,随即,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沙哑,缓缓响起: “是本王。” 南宫容璟?! 他怎么会深夜来此?而且是以这种……近乎潜入的方式? 沈生澜心头警铃大作。她稳了稳心神,走到窗边,并未立刻开窗:“爷深夜来访,不知所为何事?” 窗外的人似乎低笑了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危险。 “开门。”他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沈生澜指尖微颤。她不确定此刻站在窗外的,究竟是真正的南宫容璟,还是……别的什么人假冒?毕竟,燕侠翎刚刚遇袭,消息来得太过蹊跷。 她悄悄将匕首换到更顺手的位置,另一只手摸向耳垂上的紫玉耳坠,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窗栓! 窗户被从外面推开,月光如水银般泻入,照亮了窗外那张俊美冷冽的脸。 琥珀色的眼眸在月光下显得更加幽深难测,正定定地看着她,带着一种审视,一种……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确实是他。 沈生澜微微松了口气,但戒备未减,侧身让开:“爷请进。” 南宫容璟却没有动。他的目光掠过她耳垂上那枚新戴上的紫玉耳坠,眸光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随即,视线落在她身后床上熟睡的安安身上,停留了片刻。 “他睡了?”他问,声音压得很低。 “是。”沈生澜答道,心中疑窦更深。他深夜前来,难道就是为了看孩子一眼? 南宫容璟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她,月光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明日赏花宴,跟紧本王。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没有本王的示意,不得妄动。”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沈生澜心念电转,忽然问道:“燕侠翎……他怎么样了?” 南宫容璟瞳孔微缩,眼底瞬间掠过一丝冰寒的杀意,但很快又归于沉寂。“他无事。”他只回答了这三个字,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肯定。 无事?那刚才那个黑衣人…… 沈生澜瞬间明白了。刚才那个送信的黑衣人,恐怕并非燕侠翎所派,而是……另一股势力! 他们是想利用燕侠翎遇袭的消息和她对南宫容璟的担忧,扰乱她的心神,甚至可能那竹筒里的东西本身就有问题! 好险!若非南宫容璟恰好此刻出现,她恐怕已经着了道! “民妇明白了。”沈生澜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后怕与冰冷。 南宫容璟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想从她平静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抬手,轻轻拂过她鬓边被夜风吹乱的一缕发丝。 那动作极其自然,却又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亲昵。 沈生澜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想后退,却被他指尖那冰凉的触感定在了原地。 “记住本王的话。”他收回手,声音低沉,“明日,护好自己,也……护好他。”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融入夜色,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去。 窗户依旧开着,夜风涌入,带着凉意。 沈生澜站在原地,耳畔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冰凉的触感,和他那句意有所指的话。 护好自己,也护好他…… 这个“他”,指的是安安,还是……别的什么? 她抬手,轻轻碰了碰左耳那枚冰冷的紫玉耳坠。 明日看来注定不会是一场简单的赏花之宴了。 而南宫容璟今夜这番突兀的现身与警告,又究竟意味着什么? 她关好窗,回到床边,看着儿子毫无防备的睡颜,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化为坚冰。 无论前方是何等的龙潭虎穴,为了安安,她也必须去闯一闯。 第三十一章 楚王府赏花会 三日后,楚王府赏花会。 楚王是当今圣上的幼弟,素来喜好风雅,其府邸园林堪称扬州一绝。 时值盛夏,园中奇花异卉竞相绽放,尤其以数十种珍品荷花为最,吸引了不少权贵名流前来观赏。 南宫容璟的马车抵达楚王府时,门前已是车水马龙。他今日依旧是一身玄色常服,只是用料更为讲究,暗绣的蟒纹在阳光下若隐若现,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 沈生澜跟在他身后半步之遥,穿着一身南宫容璟命人送来的湖蓝色织锦长裙,料子上乘,款式却并不张扬,发间只簪了一支素雅的珍珠步摇,脸上薄施脂粉,既不失礼数,又最大限度地降低了自身的存在感。 她微微垂着眼,姿态恭谨,如同一个被带来见世面的、不起眼的姬妾或远亲。 左耳那枚紫玉耳坠被发丝稍稍遮掩,冰凉地贴着皮肤。 踏入楚王府花园,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曲水流觞,亭台掩映,各色荷花或亭亭玉立,或依水而卧,幽香阵阵。 衣着华贵的男男女女三两成群,或赏花,或低声谈笑,丝竹管弦之声隐约从水榭传来。 南宫容璟的出现,立刻吸引了众多目光。他身份尊贵,权势滔天,又是这般龙章凤姿,无论走到哪里都是焦点。 不少人上前见礼,目光却或多或少地会落在他身后低眉顺眼的沈生澜身上,带着好奇与探究。 南宫容璟只是微微颔首,并不多言,带着沈生澜径直往园内深处走去。他似乎并无意与众人寒暄,目标明确。 沈生澜跟在他身后,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目光中的审视、猜测,甚至还有几道带着隐隐敌意的视线。她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平静,只默默记下几个目光尤为不善之人的相貌特征。 楚王亲自在临水的主轩接待了南宫容璟。 楚王年近四十,面容和善,体态微丰,见到南宫容璟,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容璟来了!快请进,就等你了!”他的目光掠过沈生澜,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便掩饰过去,依旧热情。 主轩内已坐了几位身份显赫的皇亲国戚和朝廷大员。 见到南宫容璟,纷纷起身。 南宫容璟与众人简单寒暄了几句,便在主位旁落座。 沈生澜则被安置在他身后稍远一些的席位,与几位官员的家眷同席。 她安静地坐着,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对周围的谈笑风生充耳不闻,实则将众人的交谈内容一字不落地听在耳中。 话题多围绕朝局、边关战事、或是扬州风物,表面一派祥和。 然而,沈生澜敏锐地察觉到,有几道视线,始终若有若无地缠绕在她身上。 其中一道,来自对面席位上一位穿着绛紫色宫装、容貌美艳、眉宇间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郁气与刻薄的年轻妇人。 沈生澜记得,刚才楚王介绍时,称她为“晋王侧妃,官氏”。 官映雪! 她果然也来了扬州!而且就在这赏花会上! 沈生澜的心猛地一沉,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她能感觉到官映雪那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针,恨不得将她扎穿。 是因为南宫容璟带她出席?还是……官映雪已经认出了她? 就在这时,席间与楚王交好的陈郡王笑着对南宫容璟道:“容璟,你身后这位姑娘瞧着面生,不知是府上哪位亲眷?方才老夫见其行止端庄,颇有不俗之气啊。” 这话一出,席间众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沈生澜身上。 南宫容璟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眼皮都未抬,语气平淡无波:“一个远房表亲,家中遭了变故,暂居本王处。” 轻描淡写,便将沈生澜的身份定了性,也堵住了后续可能的探询。 那老郡王呵呵一笑,识趣地不再多问。 然而,官映雪却忽然轻笑一声,声音娇柔,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酸意:“原来是王爷的表亲。妾身方才瞧着,还觉得有几分眼熟,倒像是……像是几年前京城里那位颇有才名的沈尚书家的小姐呢。只可惜,红颜薄命……” 她的话如同冰锥,瞬间刺入沈生澜的耳膜! 席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在沈生澜和官映雪之间来回逡巡,气氛变得微妙而紧张。 沈生澜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她能感觉到南宫容璟周身的气息似乎冷了一瞬。 官映雪这是要当众撕破她的伪装! 她抬起头,迎上官映雪那双充满恶意与挑衅的眼睛,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与一丝被冒犯的惶恐,声音轻柔却清晰:“这位夫人怕是认错人了。民妇姓云,北地人士,自幼长于乡野,并不识得什么京城的贵人小姐。” 她的反应平静而自然,毫无破绽。 官映雪眼底闪过一丝不甘,还想再说什么,楚王已笑着打圆场:“哎呀,世间相似之人何其多,认错也是常事。映雪,你身子弱,少操些心,多用些点心。”说着,示意侍女给官映雪布菜。 官映雪咬了咬唇,狠狠瞪了沈生澜一眼,终究没再继续纠缠。 风波看似平息,但沈生澜知道,官映雪的怀疑已经种下,绝不会轻易罢休。 赏花会继续进行,众人移步水榭听曲观舞。 沈生澜依旧跟在南宫容璟身后,保持着距离。经过一丛开得正盛的并蒂莲时,走在前面的南宫容璟脚步微顿,侧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深沉难辨,低声道: “沉住气。” 只有三个字,却像定海神针般,瞬间抚平了沈生澜心中因官映雪而掀起的波澜。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锦缎小袄、约莫四五岁的男孩突然从旁边假山后跑了出来,手里举着一个风车,咯咯笑着,一头撞在了沈生澜身上。 沈生澜下意识地扶住他。 那男孩抬起头,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眉眼间与官映雪有几分相似,显然是她的儿子。他看清沈生澜的脸,愣了一下,随即指着她,大声对后面追来的奶嬷嬷喊道:“嬷嬷!这个姨姨好像我娘房间里画上的那个坏女人!” 童言无忌,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水榭之前!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齐刷刷地聚焦过来! 官映雪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猛地站起身! 沈生澜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脸上依旧维持着镇定,甚至对那男孩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小公子认错人了。” 那男孩却固执地摇头,大声道:“没认错!画上的坏女人就是这样!娘亲每次看画都会哭!” 场面彻底僵住。 官映雪快步上前,一把将儿子拽到身后,脸色铁青,眼神死死盯着沈生澜,声音尖利:“你究竟是谁?!” 水榭内鸦雀无声,丝竹声早已停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沈生澜身上,等待着她的回答,或者说,等待着南宫容璟的反应。 沈生澜能感觉到无数道视线如同芒刺在背。她深吸一口气,正欲再次开口否认。 一只微凉而有力的大手,却在这时,轻轻揽住了她的肩膀。 南宫容璟上前一步,将她半护在身后,深紫色的眼眸冷冷扫过官映雪,以及她身后那些神色各异的人群,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清晰地传遍整个水榭: “本王的人,何时轮到你一个侧妃来质问?”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脸色惨白、浑身发抖的官映雪身上,语气冰寒刺骨: “管好你的儿子,也管好你的嘴。若再有无礼之举,休怪本王不讲情面。” 第32章 父与子 南宫容璟那句“本王的人”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在楚王府的水榭内外激起千层浪。 目光各异,惊疑、探究、忌惮,最终都化为无声的沉寂。 官映雪脸色煞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再不敢多说一个字,被楚王妃示意侍女半扶半拽地带了下去。 她那懵懂的儿子也被奶嬷嬷慌忙抱走,只留下一串渐远的哭声。 赏花会的气氛彻底被打破,众人虽强作欢笑,却再也回不到之前的融洽。 南宫容璟并未多留,漠然起身,对楚王略一颔首:“府上有事,先行一步。” 楚王连忙起身相送,脸上笑容有些勉强。 沈生澜跟在他身后,能感受到背后那些几乎要将她洞穿的目光。南宫容璟那只揽过她肩膀的手早已收回,仿佛刚才那片刻的保护只是她的错觉。他步履沉稳,背影挺拔孤峭,将一切喧嚣与探究都隔绝在外。 直到坐上回程的马车,车厢内只剩下他们两人,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才稍稍缓解。 沈生澜垂眸坐着,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袖口的刺绣。她知道,经此一事,她“云娘”的身份在扬州权贵圈中已形同虚设,无数双眼睛会盯上她,探究她与南宫容璟的真正关系,探究她的来历。 “怕了?”低沉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打破了沉默。 沈生澜抬起头,对上南宫容璟那双深紫色的眼眸。他正看着她,目光里没有戏谑,没有探究,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民妇只是不想给爷添麻烦。”她避重就轻。 南宫容璟微微挑眉,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却并未点破。“麻烦早已存在,非你之过。”他顿了顿,视线转向车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官映雪既已起疑,便不会善罢甘休。静语苑虽安全,但你和安安,近日还是少出门为妙。” “是。”沈生澜应道。这正是她所担心的。 官映雪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不知何时会再次发难。 马车驶回静语苑,已是夕阳西下。 南宫容璟并未像往常一样直接回主院,而是随沈生澜一同来到了花韵轩。 安安正在院子里由嬷嬷陪着玩七巧板,夕阳的金辉洒在他专注的小脸上,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南宫容璟,眼睛顿时一亮,放下手中的木块,迈着小短腿就跑了过来,竟不像之前那般怯生,直接抱住了南宫容璟的腿,仰着小脸,奶声奶气地喊:“叔叔!” 这一声“叔叔”,叫得自然又亲昵,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沈生澜心中一惊,下意识想将儿子拉回来。 南宫容璟却已弯腰,轻松地将安安抱了起来。 小家伙一点也不怕,顺势搂住了他的脖子,好奇地摸着他锦袍上冰凉的蟒纹刺绣。 “安安,不可无礼!”沈生澜急忙出声。 南宫容璟摆了摆手,示意无妨。他抱着安安,目光落在小家伙与自己如出一辙的、颜色偏深的眼眸上,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情绪。 “今日在学堂,学了什么?”他问,声音比平日面对旁人时,似乎缓和了那么一丝。 安安掰着手指头,认真地数:“学了《三字经》人之初,性本善。……还有,还有认了很复杂的字!”他挣扎着要下地,跑到石桌前,拿起自己刚才写的歪歪扭扭的大字,献宝似的举给南宫容璟看,“叔叔你看!这是‘安’字!安安写的!” 那正是几日前南宫容璟示范给他的那个字,虽然依旧稚嫩,但结构已比之前好了不少,显然是认真练习过的。 南宫容璟看着那张纸,又看了看眼前这孩子亮晶晶的、充满期待的眼睛,沉默了片刻。 夕阳在他冷峻的侧脸上镀了一层柔光。 他伸出手,不是摸头,而是用指节,极其轻微地,碰了碰安安软乎乎的脸颊。 “尚可。”他吐出两个字,依旧是那般言简意赅,听不出多少夸赞。 但安安却像是得到了天大的奖励,小脸瞬间笑开了花,用力点头:“安安会写得更好的!” 沈生澜站在一旁,看着这父子二人之间无声的互动,心中百感交集。 血缘的牵绊是如此奇妙,无需言语,便自然流淌。 安安对南宫容璟的亲近是发自本能,而南宫容璟……这个向来冷硬的男人,似乎也在用一种极其笨拙而隐晦的方式,尝试着靠近这个孩子。 她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南宫容璟将安安放回地上,对沈生澜道:“明日,会有西席过来,专门教导他启蒙。” 不是商量,是通知。 沈生澜怔了一下。她原本是自己教导安安,并未想过请西席。 但转念一想,以南宫容璟的身份,他的子嗣,哪怕是不被公开承认的,启蒙教育也绝非儿戏。请西席是必然之事。 “……是。”她低声应下。 南宫容璟又看了安安一眼,小家伙正抱着他的腿,仰着头,眼巴巴地看着他,似乎不舍得他走。 “好好听先生的话。”他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便转身离开了花韵轩。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月亮门后,安安才有些失落地收回目光,跑到沈生澜身边,扯着她的裙角问:“娘亲,叔叔明天还会来看安安写字吗?” 沈生澜蹲下身,看着儿子纯净的眼眸,心中五味杂陈。她摸了摸儿子的头,轻声道:“叔叔很忙。安安要乖乖的,认真读书,叔叔……自然会来看你。” 她无法给儿子确切的承诺。 南宫容璟的心思,如同浩瀚深海,她看不透,也掌控不了。 但有一点她很清楚,从南宫容璟决定带她出席楚王府赏花会,从他当众维护她,从他开始关注安安的学业起,他们母子二人,已经不可避免地,更深地卷入了属于他的世界。 前路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握紧手中的力量,无论是即将通过云锦阁铺开的人脉,还是自身必须不断增强的城府与能力。 夜色渐浓,花韵轩内灯火温暖。沈生澜抱着熟睡的安安,看着他与那人越发相似的眉眼,眼中闪过一丝坚定的光芒。 无论南宫容璟意欲何为,她都绝不会让自己和安安,成为任何人的附庸或棋子。 第33章 云锦暗线 楚王府赏花会后,官映雪虽被南宫容璟当众震慑,暂时偃旗息鼓,但那怨毒的眼神,沈生澜记忆犹新。 静语苑的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轨迹。 南宫容璟依旧忙碌,很少出现在内院,只是每日会有管事来回禀安安的学业进度。 那位请来的西席是位严谨的老秀才,学问扎实,要求严格,安安虽觉辛苦,但在沈生澜的鼓励和南宫容璟偶尔查问的压力下,倒也学得认真。 沈生澜并未将自己困于内宅。有了南宫容璟默许的云锦阁这条线,她开始悄然活动。 她并未直接插手云锦阁的生意,那太过显眼。 而是通过苏东家,接触到了几位与云锦阁有往来、背景相对干净、且在各自行当里有些门路的中间人。她以“云娘子”的身份,用之前积攒的部分银钱,通过这几人,零星地投了几桩小生意——一批从岭南来的香料,一船闽地的干货,甚至还有一小股跑南北货的商队。 这些投资不大,分散,且与她“投亲寡妇”的身份相符,并不引人注目。她需要的不是立刻赚取暴利,而是编织一张属于自己的、隐秘的信息和物资网络。 苏东家是个聪明人,对这位“爷”亲自引荐的“云娘子”的要求,无不尽力配合,提供渠道和人手,却从不多问。 这日,沈生澜正在花韵轩内查看苏东家悄悄送来的一份关于漕运近期动向的简报文牒,外面传来丫鬟的通传声:“姑娘,燕爷来了。” 沈生澜收起文牒,起身相迎。 燕侠翎肩头的伤似乎好得差不多了,脸色也红润了些,只是眉宇间添了几分沉郁,想是之前遇袭之事影响犹在。 “燕爷伤势可大好了?”沈生澜请他坐下,亲自斟了茶。 “劳姑娘挂心,已无大碍。”燕侠翎接过茶杯,笑了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他看了一眼在旁边小书房里跟着西席念书的安安,压低声音,“爷让我来问问姑娘,在扬州可还习惯?若有什么短缺,或是想出去走走,尽管吩咐。” 沈生澜知道这是例行问话,也低声道:“一切都好,谢爷挂念。只是整日闲居,有些闷得慌,前几日托苏东家寻了几本杂书和扬州风物志来看,聊作消遣。” 她这话半真半假,既解释了她近日与云锦阁的接触,又显得合情合理。 燕侠翎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意外,也没深究。他沉吟片刻,忽然道:“姑娘可知,官侧妃……前几日病了一场?” 沈生澜眸光微闪,面上露出适当的讶异:“哦?竟有此事?可是那日赏花会受了风寒?”她心中冷笑,官映雪那日被南宫容璟当众下了脸面,回去不病才怪,只怕是气病、吓病的成分更多。 燕侠翎扯了扯嘴角,带着一丝嘲讽:“说是旧疾复发,在驿馆闭门不出好几日了。不过……”他话锋一转,声音更低,“晋王殿下不日将抵达扬州。” 沈生澜执壶的手几不可查地一顿。 南宫祈霁要来?! 她抬眼看向燕侠翎,对方眼中带着一丝凝重和提醒。 “爷的意思……”沈生澜试探着问。 “爷说,姑娘心中有数即可。”燕侠翎没有明说,但意思很清楚。 南宫祈霁此来,必定与官映雪有关,也与她这个“死而复生”的前晋王妃脱不了干系。 南宫容璟这是在提醒她,早做准备。 “我明白了。”沈生澜平静地点了点头,“多谢燕爷告知。” 燕侠翎看着她波澜不惊的神色,心中暗赞此女心性了得。他起身告辞:“消息已带到,燕某就不打扰姑娘了。” 送走燕侠翎,沈生澜独自站在院中,看着墙角一株开得正盛的紫薇花,眼神渐冷。 南宫祈霁要来。 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她并不十分惧怕。如今她在南宫容璟的羽翼之下,南宫祈霁即便怀疑,没有确凿证据,也不敢在扬州地界,对他皇叔庇护的人明目张胆地动手。 但麻烦是少不了的。 试探,窥探,甚至可能的构陷。 她必须拥有更多的筹码。 回到房中,她铺开纸笔,沉吟片刻,开始写信。 不是给南宫容璟,而是通过云锦阁的隐秘渠道,发给那几个她暗中投资的中间人。她需要加快信息的收集,尤其是关于京城动向、晋王府近况,以及……官家残余势力的消息。 同时,她指令他们将最近一批投资的利润,全部转换为更容易隐匿和携带的小额金票。 她要确保,在任何情况下,她和安安都有立刻抽身而退、并且能支撑一段时日的资本。 写完信,用特殊的火漆封好,她唤来心腹丫鬟,低声吩咐其送往云锦阁苏东家处。 做完这一切,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力量,需要一点点积累。她不能完全依赖南宫容璟的庇护,那只猛虎的心思太过难测。今日他能护着她,焉知明日会不会为了更大的利益,将她推出去? 唯有自己掌握的力量,才是真正的依仗。 傍晚时分,南宫容璟出乎意料地来到了花韵轩。他似乎是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带着一丝风尘仆仆的气息。 安安刚下课,正趴在桌子上画画,看到他,立刻丢下笔跑了过去,举着一张涂得乱七八糟的画纸:“叔叔你看!我画的花!” 南宫容璟接过那张抽象派的“花”,看了一眼,目光落在沈生澜身上:“今日燕侠翎来过了?” “是。”沈生澜答道,“燕爷来问安,还说……官侧妃病了,晋王殿下不日将抵达扬州。” 她直接说了出来,观察着南宫容璟的反应。 南宫容璟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嗯”了一声,仿佛听到的是再寻常不过的消息。他将画纸递还给眼巴巴望着他的安安,道:“画得尚可。” 依旧是那吝啬的夸赞,却让安安再次眉开眼笑。 “本王近日要离扬数日。”南宫容璟忽然对沈生澜道。 沈生澜心下一动。他要离开?在这个节骨眼上? “爷要去何处?”她忍不住问了一句。 南宫容璟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似乎能穿透人心:“处理一些琐事。你与安安,安心待在苑中,无事不要外出。若有急事,可寻燕侠翎,或……去云锦阁。” 他提到了云锦阁! 沈生澜心中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是,民妇记下了。”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知道她与云锦阁的往来,甚至可能知道她私下做的那些小动作。但他没有阻止,反而在此刻,给了她明确的许可和指引。 这个男人,他到底想做什么? 南宫容璟没有再多言,逗留了片刻,检查了一下安安今日写的字,便离开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沈生澜心中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更加警惕。 南宫祈霁将至,南宫容璟却突然离开。这扬州城,怕是要掀起新的风浪了。 而她,必须在这风浪之中,为自己和安安,寻到那艘能安稳航行的船。 第34章 暗夜擒凶 南宫容璟离扬后,静语苑的守卫明显加强,明哨暗卡,昼夜不息,连只陌生的飞鸟掠过都会引起警觉。 沈生澜约束着安安,几乎足不出户,整日待在听竹轩内,或教导儿子,或翻阅云锦阁悄然送来的各方消息简牒。 她知道,风暴正在酝酿。 南宫祈霁的到来,官映雪的蛰伏,以及南宫容璟看似巧合的离开,都预示着扬州城即将迎来一场疾风骤雨。 这夜,月黑风高,万籁俱寂。 沈生澜睡得并不踏实,半梦半醒间,似乎听到院墙外传来几声极轻微的、类似夜猫打斗的嘶鸣,随即又归于沉寂。她并未在意,翻了个身,将睡在身边的安安往怀里拢了拢。 然而,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花韵轩外突然响起一阵压抑的喧哗和急促的脚步声! 火光骤然亮起,将窗纸映得通红! “有刺客!” “保护姑娘和小公子!” 沈生澜瞬间惊醒,心脏狂跳!她猛地坐起,第一时间检查身边的安安。 小家伙也被吵醒,揉着惺忪睡眼,茫然又害怕地看着窗外晃动的光影。 “安安别怕,娘亲在。”沈生澜将他紧紧搂住,另一只手已迅捷地从枕下摸出匕首和那小巧的机括匣子,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门窗。 外面的打斗声短暂而激烈,夹杂着兵刃相交的脆响和闷哼声,但很快便平息下去。整个过程,快得让人心惊。 “姑娘!姑娘您没事吧?”周管事急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喘息。 沈生澜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扬声道:“我们没事。外面情形如何?” “刺客共计五人,四人被当场格杀,一人被生擒!护卫伤了三个,都是轻伤!”周管事快速禀报,“燕爷正在审问那活口!” 燕侠翎也在?看来南宫容璟离开前,做了周密的安排。 沈生澜心下稍安,但疑虑更深。 什么人敢夜闯静语苑?目标是她还是安安?还是……另有所图? 她穿好外衣,将安安交给闻声赶来的嬷嬷严加看护,自己则走到门边,隔着门缝向外望去。 院子里火把通明,几名护卫正在清理现场,地上躺着几具黑衣尸体,血迹蜿蜒。 燕侠翎站在院中,脸色阴沉,正对着一个被反剪双手、跪在地上的黑衣人低声喝问。 那黑衣人垂着头,一言不发。 沈生澜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夜风带着一丝血腥气扑面而来。 “姑娘,您怎么出来了?”燕侠翎见她出来,连忙上前一步,下意识地想挡在她身前。 “无妨。”沈生澜摆了摆手,目光落在那名被俘的刺客身上。 那人身形精悍,即使被擒,依旧透着一股亡命之徒的凶戾之气。“问出什么了?” 燕侠翎摇了摇头,语气懊恼:“嘴硬得很,用了手段也不开口。” 沈生澜走近几步,仔细打量着那名刺客。他的衣料普通,没有任何标识,但手指关节粗大,虎口有厚茧,是常年用兵刃的痕迹。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他靴帮内侧一点不起眼的泥渍上——那泥渍的颜色,似乎与扬州本地常见的河泥有些差异,带着点罕见的赤褐色。 她心中微微一动。 这种赤褐土……她似乎在云锦阁送来的、关于城外矿产的简报中看到过描述,产于城西三十里外的赤霞山一带,那附近好像有座废弃的砖窑…… “搜他的身,尤其是鞋底、发髻、耳后这些容易藏匿细微之物的地方。”沈生澜忽然开口,声音冷静。 燕侠翎愣了一下,虽然不解,但还是示意护卫照做。 护卫仔细搜查,果然在那刺客的发髻深处,摸到了一个极小、几乎与头发融为一体的硬物——是一枚打造得极其精巧的铜钱,但比寻常铜钱薄上许多,边缘刻着一道浅浅的蛇形纹路。 “这是……”燕侠翎接过那枚特殊的铜钱,脸色骤变,“‘黑蛟’的信物!” 果然是官映雪派来的死士!“黑蛟”竟然真的潜入了扬州,还敢直接对静语苑动手! 那刺客见信物被找出,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凶光,猛地挣扎起来,似乎想咬舌自尽! 燕侠翎眼疾手快,一把捏住他的下颌,卸了他的下巴,让他求死不能。 “看好他!别让他死了!”燕侠翎厉声吩咐,转头看向沈生澜,眼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后怕,“多亏姑娘心细!否则真让这杂碎死了,线索就断了!” 沈生澜看着那枚蛇纹铜钱,心中冰冷。 官映雪这是狗急跳墙了?还是得到了南宫祈霁即将抵达的消息,想抢先一步除掉她这个“隐患”? “燕爷,此事恐怕还没完。”沈生澜沉声道,“他们此次行动失败,必会惊动其同党。需得立刻顺着这枚信物和……他靴上的赤霞山泥土这条线索,追查下去,务求将其在扬州的据点连根拔起!” 燕侠翎重重点头:“姑娘放心,我这就去办!静语苑我会再加派一倍人手!” 他匆匆带着那俘虏和信物离去,院子里很快被打扫干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空气中残留的血腥味和那短暂的厮杀,却如同烙印,刻在了这个夜晚。 沈生澜回到房中,安安已经被嬷嬷哄着重新睡下,只是小眉头还微微蹙着。她坐在床边,看着儿子恬静的睡颜,手指无意识地拂过左耳那枚冰凉的紫玉耳坠。 官映雪……“黑蛟”…… 她不能再被动等待了。 次日一早,她便通过云锦阁的隐秘渠道,发出了两道指令。 一道是给苏东家,让他动用所有能动用的关系,全力追查“黑蛟”在扬州的残余势力,尤其是与赤霞山废弃砖窑可能相关的线索。 另一道,则是给她暗中发展的那几个中间人,让他们暂停所有明面上的活动,转入更深层的隐匿状态,同时留意市井中关于晋王行程和官家的一切风吹草动。 她必须掌握主动权。 接下来的两日,静语苑外松内紧,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 燕侠翎那边似乎有了进展,整日不见人影。 沈生澜则安心待在苑内,陪着安安读书习字,仿佛对外界一无所知。 第三日黄昏,燕侠翎终于回来了,脸上带着疲惫,眼神却亮得惊人。 “姑娘,查到了!”他屏退左右,压低声音对沈生澜道,“根据那枚信物和赤霞山的线索,我们顺藤摸瓜,端掉了‘黑蛟’在城西的一个秘密联络点,擒获三人!据他们交代,官映雪确实下令,不惜一切代价,要在晋王抵达前,将您……和小公子,‘处理’掉。” 沈生澜眼神一寒。果然如此。 “还有,”燕侠翎语气更加凝重,“他们招认,官映雪似乎与北边来的某些人也有联系,具体身份不明,但似乎在密谋什么事情,可能与……边关军务有关。” 北边来的?边关军务?沈生澜心中一震。 官映雪一个深宅妇人,竟敢插手军务?这背后定然有官家残余势力的影子,甚至可能牵扯更广! 这消息,比她预想的还要惊人。 “消息可靠吗?”她沉声问。 “交叉审问过,基本属实。”燕侠翎肯定道,“爷那边,我已经通过紧急渠道将消息送出去了。” 沈生澜点了点头。 南宫容璟此时离扬,恐怕也与边境或朝中某些动荡有关。 官映雪此举,无疑是撞在了刀口上。 “那几名俘虏……” “爷临走前有吩咐,涉及军务,格杀勿论,不留后患。”燕侠翎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已经处理干净了。” 沈生澜默然。这就是权力的游戏,冷酷而血腥。 “晋王殿下,何时抵达?”她转而问道。 “最快明日晌午。”燕侠翎答道,“姑娘,晋王来者不善,您……” “我知道。”沈生澜打断他,脸上看不出丝毫畏惧,只有一片沉静的冰冷,“该来的,总要来。” 她抚摸着耳垂上的紫玉耳坠,感受着那冰凉的触感。 南宫祈霁,官映雪。 你们费尽心机,不择手段。 那就看看,在这扬州城,究竟谁能笑到最后。 第35章 晋王临门 翌日晌午,晋王南宫祈霁的车驾,在众多侍卫的簇拥下,浩浩荡荡驶入扬州城,径直入驻了早已准备好的皇家驿馆。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扬州上下。 静语苑内,气氛愈发凝滞。连懵懂的安安都察觉到异样,乖乖待在沈生澜身边,不再吵闹着要去院子里玩。 沈生澜坐在窗前,手中拿着一卷书,目光却落在窗外摇曳的竹影上,久久未动。她知道,南宫祈霁既然来了,就绝不会无声无息。 他在等,她也在等。等待对方先出招。 果然,午后时分,晋王府的拜帖便递到了静语苑。 帖子措辞客气,言称晋王殿下听闻皇叔此处别苑景致清幽,特来拜访,并慰问暂居于此的“表亲”。 来得真快。 沈生澜放下拜帖,对前来请示的周管事淡淡道:“回复晋王府的人,爷不在府中,我等女眷不便待客,请晋王殿下见谅。” 这是最稳妥的应对。 闭门谢客。 周管事领命而去。然而,不过半个时辰,他又匆匆返回,面色为难:“姑娘,晋王殿下……他亲自到了苑外,说既然皇叔不在,更要代为探望,以全礼数。他……带了不少侍卫,就等在门外。” 这是要硬闯了? 沈生澜眼神一冷。 南宫祈霁果然还是这般霸道专横。 “请他到前厅奉茶。”沈生澜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我稍后便去。” 避是避不开了,那就见一见。 她倒要看看,五年过去,这位晋王殿下,又能奈她何。 前厅里,南宫祈霁负手而立,打量着厅中的陈设。他依旧是一身亲王常服,眉眼间的凌厉比五年前更盛,只是眼底深处,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与焦躁。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 沈生澜缓步走入前厅,她今日穿了一身素雅的霁青襦裙,未施粉黛,发间只簪了一支简单的双凤玉簪,神色平静,目光沉静如水。她微微福了一礼:“民妇云娘,见过晋王殿下。不知殿下亲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软糯,却又透着一股疏离的淡然。 南宫祈霁的目光如同鹰隼,瞬间锁定了她。他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仿佛要将她每一寸肌肤、每一个表情都刻入眼底。 不是她。 声音不对,气质不对,连看他的眼神也全然不同。 那个沈生澜,看他时要么是痴迷的爱慕,要么是疯狂的恨意,绝不会是这般……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可是……这张脸,这身形…… 他心中那点怀疑如同野草,烧不尽,吹又生。 “云娘子不必多礼。”南宫祈霁压下心中的躁动,声音尽量平和,“本王听闻娘子是皇叔的远亲,在此暂住。娘子在扬州可还习惯?” “劳殿下挂心,一切安好。”沈生澜垂眸答道,姿态恭谨,却无半分卑微。 “那就好。”南宫祈霁踱了一步,状似无意地问道,“听闻娘子身边,还带着一个孩子?” 来了。 沈生澜心中冷笑,面上却适时地露出一丝属于“寡居妇人”提起独子时的柔和:“是,犬子安儿,年方四岁,顽劣不堪,让殿下见笑了。” “四岁……”南宫祈霁重复着这个数字,目光锐利地扫过她,“不知……孩子的父亲?” 沈生澜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眼中适时地染上一抹哀戚与隐忍,声音也低了下去:“先夫……已于北地战乱中亡故了。” 她回答得天衣无缝,神情到位。 南宫祈霁眉头微蹙。时间,籍贯,遭遇,似乎都对得上。难道……真的是他多疑了? 他不甘心。费了这么多周折,若真是找错了人…… 就在这时,厅外忽然传来一阵孩童清脆的笑声和奔跑的脚步声。 是安安!他午睡醒了,嬷嬷没拦住,他挣脱了跑出来寻娘亲! “娘亲!娘亲!”安安像个小炮弹似的冲进前厅,直接扑过来抱住了沈生澜的腿,把小脸埋在她裙子里,咯咯直笑。 沈生澜心中猛地一紧!她下意识地将安安往身后藏了藏,对南宫祈霁歉然道:“殿下恕罪,小儿无状……” 然而,南宫祈霁的目光,已经死死地钉在了安安身上! 那孩子穿着锦缎小袄,背对着他,只看到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和一小段白皙的脖颈。但不知为何,那孩子的身形,那跑进来的姿态…… 安安似乎感觉到陌生的注视,好奇地从沈生澜身后探出半个小脑袋,乌溜溜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看向厅中那个穿着华丽、看起来好凶的叔叔。 就在他抬起小脸的刹那—— 南宫祈霁的瞳孔骤然收缩! 像! 太像了! 不是像沈生澜,也不是像他南宫祈霁! 那眉眼,那鼻梁的线条,那抿起的小嘴……尤其是那双眼睛的颜色,虽然不如那人那般深,却也是异于常人的深浓…… 像极了……南宫容璟! 一个荒谬而可怕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中炸响! 这孩子……这孩子难道…… 就在南宫祈霁心神剧震,几乎要失态追问之时,安安被他那骇人的目光吓到,小嘴一瘪,扭头紧紧抱住沈生澜,带着哭腔小声道:“娘亲,这个叔叔……他的眼睛不是琥珀色的……” 童声稚嫩,吐字却异常清晰。 “琥珀色”三个字,如同三根冰锥,狠狠扎进了南宫祈霁的耳膜!也扎进了沈生澜的心脏! 沈生澜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南宫祈霁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得干干净净!他猛地向前一步,眼神如同厉鬼,死死盯着沈生澜,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愤怒而扭曲: “他说的琥珀色眼睛……是谁?!这孩子……到底是谁的?!” 完了。 沈生澜脑中一片空白。 千防万防,却没防住孩子一句无心之言! 她将吓得瑟瑟发抖的安安紧紧护在怀里,抬起头,迎向南宫祈霁那几乎要喷出火的目光,苍白的脸上,却缓缓勾起了一抹冰冷而决绝的弧度。 “殿下以为呢?” 第36章 轩然大波 “殿下以为呢?” 沈生澜这句话,如同淬了冰的针,轻飘飘地扎进南宫祈霁的耳中,却在他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她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但那护着孩子的姿态,那冰冷的眼神,那反问的语气,无一不在指向那个他最不愿相信、也最觉荒谬和耻辱的答案! 这孩子……这孽种……竟然是南宫容璟的?! 那个他名义上的皇叔,那个权倾朝野、处处压他一头的男人! 竟然在五年前,就与他曾经的王妃有了苟且?!还生下了孩子?! 一股无法形容的暴怒、羞辱和背叛感,如同岩浆般瞬间冲垮了南宫祈霁的理智!他双目赤红,额头青筋暴起,猛地向前一步,几乎是嘶吼出声:“沈生澜!果然是你!你这贱人!你竟敢——!” 他气得浑身发抖,后面污言秽语的斥骂几乎要脱口而出,但残存的理智告诉他,这里是静语苑,是南宫容璟的地盘!他不能在这里,为一个“已死”的女人和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彻底撕破脸皮,那只会让他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然而,那熊熊燃烧的怒火和刻骨的恨意,却让他几乎失控。他死死盯着沈生澜,那眼神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 安安被他这骇人的模样吓得哇一声大哭起来,死死搂住沈生澜的脖子,把小脸埋进去,不敢再看。 沈生澜紧紧抱着儿子,感受着他小小的身子因恐惧而剧烈颤抖,心中那片冰冷的荒原却燃起了熊熊烈火。她抬起下巴,毫不畏惧地迎上南宫祈霁吃人般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冰冷:“晋王殿下慎言!民妇不知殿下在说什么!此处是摄政王别苑,殿下在此咆哮,恐有不妥!” 她直接抬出了南宫容璟,既是提醒,也是警告。 南宫祈霁胸口剧烈起伏,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他看着眼前这个与记忆中判若两人、眼神锐利如刀的女人,再看看她怀里那个酷似南宫容璟的小孽种,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咙。 好!好得很!沈生澜!南宫容璟! 你们很好! 他猛地转身,一脚踹翻了旁边的花梨木椅子,发出巨大的声响,然后头也不回,如同一阵暴风般冲出了前厅,带着满腔无处发泄的怒火和屈辱,离开了静语苑。 前厅内,一片死寂。 只剩下安安压抑的抽泣声。 沈生澜抱着儿子,缓缓滑坐在冰凉的地面上,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刚才与南宫祈霁的对峙,耗尽了她的心力。她知道,从安安说出“琥珀眼睛”的那一刻起,从南宫祈霁认出她的那一刻起,平静的日子就彻底结束了。 接下来的,将是真正的狂风暴雨。 “娘亲……”安安抬起泪汪汪的小脸,害怕地问,“那个坏叔叔……他还会来吗?” 沈生澜擦去儿子的眼泪,亲了亲他的额头,声音疲惫却坚定:“不怕,安安,娘亲在。” 她将安安交给闻讯赶来、吓得面无人色的嬷嬷,叮嘱其看好孩子,绝不能再出任何意外。然后,她立刻起身,写了一封简短的信,用火漆封好,唤来周管事。 “立刻将此信送往云锦阁苏东家手中,务必亲自交到他手里!”她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 信中没有多言,只写了四个字:“事急,速备。” 周管事知道事关重大,不敢耽搁,立刻亲自去了。 沈生澜又唤来一名心腹丫鬟,低声吩咐了几句。 丫鬟领命,匆匆从后门离开,前往燕侠翎可能落脚的地方报信。 做完这一切,沈生澜才无力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揉着发痛的额角。 南宫祈霁绝不会善罢甘休,他此刻的暴怒离去,更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接下来会做什么?强行带走她和孩子?还是用更阴损的手段? 而南宫容璟……他此刻又在哪里?是否已经知道了此间的变故? 她摸了摸左耳的紫玉耳坠,冰凉的触感让她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无论接下来面对什么,她都绝不能倒下。 晋王南宫祈霁回到驿馆,将自己关在书房里,砸了所有能砸的东西。 瓷器碎裂声、桌椅倾倒声不绝于耳,外面的侍卫仆从吓得噤若寒蝉,无人敢靠近。 “南宫容璟!沈生澜!你们这对狗男女!”他如同困兽般低吼,眼中布满血丝,充斥着疯狂的恨意。 他想起五年前沈生澜“死”在地牢大火,想起官映雪这些年在他耳边若有若无的挑拨,想起南宫容璟对他若有若无的压制……原来这一切,早就是一个局!一个让他蒙受奇耻大辱的局! 那孩子,至少四岁了!时间完全对得上!就在他设计将沈生澜打入地牢不久之后!他们竟然……他们怎么敢! “王爷……”书房外,传来心腹侍卫小心翼翼的声音,“官侧妃求见。” 官映雪?她来做什么?来看他的笑话吗? 南宫祈霁猛地拉开门,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官映雪站在门外,穿着一身素衣,脸色苍白,眼圈红肿,一副弱不禁风、我见犹怜的模样。她看到满室狼藉和南宫祈霁骇人的脸色,似乎吓了一跳,泫然欲泣道:“王爷……您这是怎么了?妾身听闻您从静语苑回来就大发雷霆,可是那……那云娘子冲撞了您?” 她刻意咬重了“云娘子”三个字。 南宫祈霁死死盯着她,忽然冷笑一声:“冲撞?映雪,到了现在,你还要跟本王装糊涂吗?那个云娘子,就是沈生澜!她根本没死!她不仅没死,还生下了南宫容璟的野种!” 官映雪脸上适时地露出震惊、难以置信的神色,踉跄后退一步,捂住心口,泪珠滚落:“什么?!这……这怎么可能?!姐姐她……她竟然……王爷!这定是有人陷害!姐姐她定是被逼的!是摄政王他……” 她的话,如同火上浇油。 “够了!”南宫祈霁厉声打断她,眼神阴鸷,“是不是被逼的,本王自会查清楚!但这对狗男女,让本王蒙此奇耻大辱,本王绝不会放过他们!”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冲动解决不了问题,他需要谋划。 “传令下去,”他对心腹侍卫吩咐道,“给京城我们的人递消息,将今日之事,隐去孩子细节,只言摄政王私藏罪臣之女沈生澜于扬州别苑,行为不端,有辱皇室清誉!同时,给御史台那几个老东西透点风,让他们知道该怎么写折子!” 他不能明着动南宫容璟,但可以用舆论和朝堂压力,先逼南宫容璟交出沈生澜!只要沈生澜落到他手里,他有的是办法让她和那个野种“合理”地消失! “是!”侍卫领命而去。 官映雪垂着眼眸,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得色。 很好,王爷的怒火已经被彻底点燃了。 沈生澜,这次看你还怎么逃!还有那个小野种……绝不能留! 她上前一步,柔声道:“王爷息怒,保重身体要紧。妾身相信,王爷定能讨回公道。只是……那静语苑守卫森严,怕是……” 南宫祈霁冷哼一声:“守卫森严?本王倒要看看,他南宫容璟能护到几时!等他成了千夫所指,看他还能不能这般肆无忌惮!” 他看向官映雪,语气稍缓:“映雪,你放心,本王定会为你,也为本王自己,洗刷这份耻辱!” 官映雪依偎进他怀里,柔顺地点点头,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风暴,已从静语苑,悄然刮向了整个扬州,乃至京城。 而此刻,远在数百里外,正在处理边境军务的南宫容璟,也刚刚收到了燕侠翎通过特殊渠道传来的,关于静语苑变故的紧急密报。 他展开那张薄薄的纸条,看完上面的内容,琥珀的眼眸中,瞬间凝结起骇人的风暴。 “传令,即刻返程,回扬州。” 第37章 雷霆返程 边境军镇,夜风裹挟着砂砾,拍打着主帅营帐。 烛火摇曳,映照着南宫容璟冷硬如石刻的侧脸。他手中捏着那张来自扬州的薄薄密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燕侠翎的字迹仓促却清晰,将静语苑前厅那场对峙、南宫祈霁的暴怒离去、以及那句要命的“琥珀眼睛”尽数道来。 南宫容璟眼眸深处,冰封的湖面下,是翻涌的暗流与滔天的怒火。 南宫祈霁!官映雪! 他竟不知,他离开不过数日,扬州便已闹出如此风波!更让他心头震怒的是,安安的存在,竟以这样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暴露在了南宫祈霁面前! 那孩子……他的孩子。 脑海中浮现出那张与自己酷似的小脸,那双清澈的、带着孺慕和一点点怯意的深色眼眸。 一股从未有过的、混杂着保护欲与凛冽杀机的情绪,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奔涌。 “王爷?”帐下副将见他久未出声,气息却冷得骇人,小心翼翼地上前请示,“关于北狄斥候的处置……” 南宫容璟猛地抬起头,眼底风暴凝结,声音冰寒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此处军务,交由你全权处置。本王即刻返程,回扬州。” 副将一惊:“王爷,北狄那边……” “按既定方略行事,若有异动,八百里加急禀报。”南宫容璟打断他,已起身取下悬挂的墨色大氅,“备马!挑二十亲卫,轻装简从,即刻出发!” “是!”副将不敢再多言,立刻领命而去。 不过一刻钟,二十骑精锐已集结完毕,人人黑衣黑甲,肃杀之气弥漫。 南宫容璟翻身上马,玄色大氅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他最后看了一眼边境沉沉的夜色,猛地一抖缰绳: “走!” 马蹄踏碎荒原的寂静,如同一支离弦的黑色利箭,撕裂夜幕,朝着扬州方向疾驰而去。 南宫容璟伏在马背上,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紧盯着前方无尽的黑暗道路。他脑中飞速盘算着扬州的局势,南宫祈霁可能的动作,以及……那个女人和孩子的安危。 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去。 静语苑。 自南宫祈霁拂袖而去后,这里便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守卫增加了一倍不止,明岗暗哨,将小院围得铁桶一般。连鸟儿飞过的痕迹都显得格外突兀。 安安被那日的场面吓得不轻,接连两日都恹恹的,夜里时常惊醒,必须要沈生澜抱着才能重新入睡。 沈生澜心疼不已,却也无计可施,只能更加寸步不离地守着儿子。 她知道,南宫祈霁绝不会就此罢休。他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或者等来自京城的“东风”。 果然,第三日清晨,坏消息接踵而至。 周管事脚步匆忙地进来,脸色难看至极:“姑娘,不好了!外面……外面都在传,说……说您就是五年前本该死于大火的晋王妃沈氏,被……被爷私藏于此,还……还生下了孩子……说爷行为不端,有辱皇室清誉……如今扬州城内,流言蜚语,已是沸沸扬扬!” 沈生澜正在给安安喂药的手微微一颤,药汁险些洒出。她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一沉。 南宫祈霁的动作好快!这是要利用舆论,先坏了南宫容璟的名声,逼他交人! “还有,”周管事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愤怒,“咱们容安堂在城中的几家供货商,今日一早都派人来,说是……说是货源紧张,暂时无法供货了。连之前谈好的几笔生意,对方也找了借口推脱……” 商业上的打压也开始了。这是要断她可能的经济来源和外援。 沈生澜放下药碗,用帕子轻轻擦去安安嘴角的药渍,眼神冰冷。 南宫祈霁这是双管齐下,既要毁了南宫容璟的声誉,也要断了她的后路,逼她走投无路。 “知道了。”她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供货商那边,不必强求。铺子暂且歇业几日。让我们的人,都警醒些,没有我的吩咐,不要轻举妄动。” “是。”周管事忧心忡忡地退下。 沈生澜抱着精神不济、又昏昏欲睡的安安,走到窗边。 窗外阳光正好,竹影婆娑,却驱不散她心头的阴霾。 南宫容璟……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能否顶住这来自朝堂和民间的压力?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左耳的紫玉耳坠。这是她目前与南宫容璟之间,唯一的、脆弱的联系。 就在这时,苑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有大队人马靠近,以及兵器出鞘的铿锵之声! “怎么回事?!”沈生澜心头一紧,将安安护在怀里。 一名护卫疾步冲入院内,急声禀报:“姑娘!晋王殿下带了大批侍卫,堵住了苑门!说是奉……奉宫中口谕,要带您和小公子回去问话!” 宫中口谕?!南宫祈霁竟然请动了宫里的旨意?! 虽然未必是圣旨,但哪怕是某个得势妃嫔或太监的口谕,也足以代表皇室的意志! 南宫容璟不在,静语苑的护卫若强行阻拦,便是抗旨! 沈生澜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南宫祈霁这是要强行拿人! “拦住他们!没有爷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踏入静语苑半步!”燕侠翎的声音从前院传来,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显然,他已经赶到,正在与南宫祈霁对峙。 “燕侠翎!你敢抗旨?!”南宫祈霁的怒喝声隔着院墙传来。 “王爷恕罪!属下只听摄政王之令!在爷回来之前,谁也别想从静语苑带走任何人!”燕侠翎的声音毫不退让。 外面剑拔弩张,冲突一触即发! 沈生澜能听到兵器碰撞的声音和双方侍卫的呵斥声。她紧紧抱着被惊醒、吓得小脸煞白的安安,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知道,燕侠翎是在拼死维护,但若南宫祈霁真的以抗旨的罪名强攻,静语苑的护卫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怎么办?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自己和安安被南宫祈霁带走?那无疑是羊入虎口! 她脑中飞快运转,目光扫过房间,最终落在梳妆台一个不起眼的抽屉上。 那里,有她之前准备好,以备不时之需的……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阵急促如雷鸣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狂风暴雨般席卷而来!地面似乎都在微微震颤! 紧接着,是一个冰冷彻骨、却带着无上威严的声音,如同惊雷般炸响在静语苑门外: “本王看谁敢动!” 是南宫容璟!他回来了! 沈生澜猛地抬起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怎么会回来得这么快?! 苑外的喧嚣瞬间静止了一瞬。 随即,是南宫祈霁又惊又怒的声音:“皇叔?!你……你怎么会在此处?!” 南宫容璟没有理会他。 马蹄声在苑门外停下,然后是沉重的脚步声,一步步,如同踩在每个人的心尖上。 “开门。”他命令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静语苑的大门缓缓打开。 沈生澜抱着安安,站在花韵轩的门口,望向苑门方向。 只见逆光之中,南宫容璟一身风尘仆仆的墨色骑装,大步踏入苑内。他肩头沾染着尚未拍净的尘土,发丝被风吹得微乱,脸上带着连日赶路的疲惫,但那双琥珀的眼眸,却如同万年寒冰,冷冽得没有一丝温度,直直射向站在前院、脸色铁青的南宫祈霁。 他的目光只在沈生澜和安安身上停留了一瞬,确认他们无恙后,便重新聚焦在南宫祈霁身上。 “晋王,”南宫容璟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冰碴,“带着你的人,立刻滚出本王的别苑。” 第38章 剑拔弩张 南宫容璟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无形的冰墙,轰然砸在静语苑的前院,将所有的喧嚣与戾气瞬间冻结。 南宫祈霁带来的侍卫们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握着刀柄的手心沁出冷汗。 燕侠翎和静语苑的护卫则精神一振,如同找到了主心骨,更加警惕地盯着对方。 “皇叔……”南宫祈霁脸色铁青,胸口因愤怒而剧烈起伏,他强压下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怒火,咬着牙道,“您回来的正好!此人!”他猛地抬手指向花韵轩门口的沈生澜,“此人乃是五年前本该伏诛的罪臣之女沈生澜!她欺君罔上,假死脱身,如今更是……更是秽乱宫闱,混淆皇室血脉!侄儿奉贵妃娘娘口谕,拿她回去审问!皇叔您莫非真要包庇此等罪妇?!” 他一番话掷地有声,将“欺君”、“秽乱”、“混淆血脉”几顶大帽子狠狠扣了下来,试图站在道德的制高点。 南宫容璟甚至连眼皮都未抬一下,他缓缓踱步,走到沈生澜和安安身前,用自己挺拔的身躯,将母子二人完全挡在身后。 这才抬起眼眸,冰冷地看向南宫祈霁,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 “罪臣之女?秽乱宫闱?”他重复着这两个词,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晋王,你口口声声说她该死,说她混淆血脉。证据呢?” 南宫祈霁一噎。 证据?那孩子的长相就是最明显的证据! 可这话他如何能当众宣之于口?那等于将他被戴了绿帽的耻辱公之于众! “她……她假死脱身便是证据!那孩子的年纪便是证据!”南宫祈霁只能抓住这两点,语气激动,“皇叔!您将她藏于此地,难道不是心中有鬼吗?!” “藏?”南宫容璟微微挑眉,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本王收留一个遭遇兵祸、家破人亡的远亲遗孀,何须向任何人解释?至于你所说的沈氏……五年前晋王府地牢失火,尸骨无存,宗人府早有定论。晋王如今是怀疑宗人府办案不公,还是……觉得那场火,烧得不够干净?” 他最后一句,语气骤然转冷,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直逼南宫祈霁。 南宫祈霁瞳孔一缩,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 那场火……是他为了掩盖官映雪换肾的阴谋和彻底解决沈生澜而放的! 南宫容璟这话,分明是意有所指! “你……”南宫祈霁气得浑身发抖,却无法反驳。 “至于孩子……”南宫容璟的目光扫过被沈生澜紧紧护在怀里、正偷偷探出小脑袋、怯生生望着这边的安安,眼底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柔和,但转向南宫祈霁时,已只剩下冰冷的威严,“他的父亲为国捐躯,是忠烈之后。晋王张口便是‘混淆血脉’,是对逝者不敬,更是对陛下旌表忠烈之意的亵渎!此话,本王是否可以理解为,晋王对陛下的决断有所不满?” 一顶“对陛下不满”的大帽子反扣回来,比南宫祈霁之前的指控更加凌厉致命! 南宫祈霁额头青筋暴跳,几乎要咬碎牙!他没想到南宫容璟如此牙尖嘴利,颠倒黑白,反将他一军! “南宫容璟!你休要强词夺理!”他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冷静,厉声喝道,“今日这人,你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贵妃娘娘的口谕在此!” 他身后一名内侍模样的中年人,战战兢兢地捧出一块令牌。 “口谕?”南宫容璟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本王离京时,陛下亲口允诺,江南军政要务,皆由本王临机决断。何时,深宫妇人的一句口谕,也能越过陛下,来指挥本王做事了?晋王,你是在质疑陛下的权威,还是……另有所图?” 他一步踏前,周身那股久居上位的磅礴气势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如同实质般压向南宫祈霁及其侍卫。 明明他只有一人,却仿佛带着千军万马! “还是说,”南宫容璟的声音陡然变得森寒无比,目光如利剑般直刺南宫祈霁,“你今日带着兵甲,围堵本王别苑,是欲行不轨?!” “锵啷啷——”他话音未落,燕侠翎及身后护卫齐齐刀剑出鞘半寸,雪亮的寒光映着日头,杀气凛然! 南宫祈霁带来的侍卫们被这股气势所慑,竟不由自主地又后退了一步,阵型微乱。 南宫祈霁脸色煞白,骑虎难下。他没想到南宫容璟态度如此强硬,寸步不让,甚至反过来给他扣上了“质疑圣意”、“欲行不轨”的滔天罪名! 若真动起手来,先不论能否打赢,光是“带兵冲击摄政王别苑”这一条,就足够他被御史的唾沫星子淹死! 他死死瞪着南宫容璟,又嫉又恨的目光越过他,狠狠剐了一眼他身后的沈生澜和那个小野种。终是理智压过了暴怒。 “好!好!皇叔今日之‘教诲’,侄儿铭记于心!”南宫祈霁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恨意,“我们走!” 他猛地转身,带着满腔的屈辱和不甘,狼狈地挥袖离去。 那群侍卫也如蒙大赦,连忙收刀跟上,来时气势汹汹,去时却像一群斗败的公鸡。 静语苑外,看热闹的人群在南宫容璟冰冷的目光扫过后,也瞬间作鸟兽散。 喧嚣散去,前院重归寂静,只留下满地狼藉和尚未散尽的肃杀之气。 南宫容璟这才缓缓转过身。 沈生澜依旧抱着安安站在原地,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平静,仿佛刚才那场剑拔弩张的对峙与她无关。只有微微颤抖的手指,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安安把小脸埋在她颈窝,小声啜泣着。 南宫容璟的目光落在孩子身上,顿了顿,伸手,似乎想摸摸安安的头。 安安却像是受惊的小兽,猛地往沈生澜怀里缩了缩,哭得更凶了。 南宫容璟的手僵在半空,深紫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涩然。 他收回手,看向沈生澜,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累:“没事了。” 沈生澜抬起眼,看着他风尘仆仆、难掩倦色的面容,和他眼底那片刻的涩然,心中百味杂陈。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两个字: “……多谢。” 南宫容璟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对燕侠翎吩咐道:“清理干净。加强戒备。” “是!”燕侠翎躬身领命。 南宫容璟不再停留,迈步朝着主院方向走去。 玄色的背影在日光下拉得很长,孤峭而挺拔,仿佛能扛起一切风雨。 沈生澜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月亮门后,才缓缓松了口气,抱着哭累睡着的安安,慢慢走回花韵轩。 她知道,今日之事,只是暂时平息。 南宫祈霁绝不会善罢甘休,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 而她和安安,与南宫容璟之间那根脆弱的纽带,经过今日,似乎也变得……更加复杂难言。 第39章 破局之始 静语苑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那日剑拔弩张的阴影,却如同无形的蛛网,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南宫祈霁虽暂时退去,但扬州的流言并未停歇,反而因那日的对峙,演变得更加绘声绘色,将“摄政王强占侄媳”、“混淆皇室血脉”的传闻渲染得如同亲眼所见。 南宫容璟似乎并未将这些流言放在心上,他多数时间待在主院书房,偶尔会召见属臣,处理堆积的公务,神色一如既往的冷峻,仿佛那日的疾驰归来和雷霆手段只是寻常。 只是,静语苑内外的守卫,悄无声息地又增加了一层,且换上了更多气息内敛、眼神锐利的生面孔,显然是南宫容璟真正的核心力量。 沈生澜依旧深居简出,专心照顾受惊后变得有些黏人的安安。但她并未坐以待毙。 那日南宫容璟的维护,让她看到了一丝希望,也让她更加清醒地认识到,依附于他人的庇护,终究是空中楼阁。 她需要破局。 而破局的关键,在于掌握主动,拥有足以让对手忌惮的资本。 这日,她再次通过云锦阁的渠道,约见了苏东家。这次见面的地点,不在云锦阁,而是在城外一处僻静的茶寮。 “苏东家,”沈生澜戴着帷帽,声音透过薄纱传来,平静无波,“如今外面的风声,想必你也清楚。” 苏东家神色凝重,躬身道:“云娘子放心,云锦阁上下,唯爷之命是从。外界流言,伤不了根本。” “流言伤不了云锦阁,却能杀人。”沈生澜淡淡道,“我需要你帮我做两件事。” “娘子请吩咐。” “第一,动用你所有的人脉和眼线,不惜代价,查清官家残余势力‘黑蛟’在江南的所有据点、人员名单,以及……他们与北边联系的具体内容和渠道。我要确凿的证据。”沈生澜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官映雪和“黑蛟”如同毒蛇,必须尽快揪出七寸。 苏东家心头一凛,知道这是要动真格的了,立刻应下:“是!苏某必定竭尽全力!” “第二,”沈生澜顿了顿,“我要在扬州,开一间药铺。” 苏东家愣了一下,有些不解。如今形势紧张,为何还要抛头露面开铺子? 沈生澜看出他的疑惑,解释道:“不是普通的药铺。只做精品,只接疑难杂症。药材由我亲自把关,甚至可以提供一些……独门的方剂。铺面不必大,位置要清静,但守卫必须周全。”她需要的不是一个赚钱的营生,而是一个能合理接触特定人群、收集信息、甚至建立自己人脉的据点。医术,在某些时候,是比刀剑更有效的武器。 苏东家是聪明人,瞬间明白了沈生澜的意图。 这是要在爷的默许下,建立一条属于她自己的、更隐蔽也更有效的线。他肃然道:“苏某明白!地点、人手、一应物事,苏某会尽快安排妥当,必不会让娘子失望。” “有劳苏东家。”沈生澜微微颔首,“此事,暂且不必禀报爷。” 苏东家眼神微动,随即垂首:“是。” 与苏东家分别后,沈生澜回到静语苑。刚踏入花韵轩,便见南宫容璟负手站在院中,似乎在等她。 夕阳的余晖将他玄色的身影拉长,投在青石板上。 安安正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由嬷嬷陪着,摆弄着南宫容璟不知何时送来的一套小巧的鲁班锁,神情专注,似乎已经忘记了前几日的惊吓。 “爷。”沈生澜上前行礼。 南宫容璟转过身看她,眼神看不出情绪:“出去了?” “是。”沈生澜坦然承认,“去城外走了走,透透气。” 南宫容璟没有追问她去了何处,见了何人,目光转向正在努力解锁的安安,看了一会儿,忽然道:“这孩子,心思沉静,是个可造之材。” 沈生澜心中微动,这是南宫容璟第一次明确地夸赞安安。 “只是性子略显怯懦。”南宫容璟又道,语气平淡,却一针见血。 沈生澜沉默。 安安的怯懦,多半是源于自幼颠沛流离、缺乏安全感,以及前几日受到的惊吓。 “明日开始,让他上午跟着西席念书,下午,本王会派人来教他些强身健体的基础。”南宫容璟淡淡道,仿佛在安排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沈生澜却明白,这绝非小事。 这意味着,南宫容璟开始正式将安安纳入他的羽翼之下,进行培养。 无论是文是武,这都代表了认可和重视。 “……是”沈生澜低声应下。这对安安而言,或许是好事。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拥有自保的能力和强大的心性,至关重要。 南宫容璟又看了安安一眼,小家伙似乎终于解开了一个环扣,高兴地举起鲁班锁,朝着南宫容璟的方向晃了晃,小脸上带着纯然的喜悦。 南宫容璟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唇角,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花韵轩。 沈生澜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浑然不知自己命运已悄然改变、依旧沉浸在解锁乐趣中的儿子,心中复杂难言。 南宫容璟在用他的方式,保护和教育这个孩子。 而她,也必须加快自己的步伐。 几日后,扬州城一条相对安静、却距离几个权贵府邸都不算太远的街道上,一家名为“杏林斋”的药铺悄无声息地开了张。 铺面不大,装饰清雅,门口连鞭炮都未放一挂。坐堂的是一位须发皆白、据说医术极为高超但脾气有些古怪的老先生,而真正的东家,则隐在幕后,鲜少露面。 杏林斋的药材品质极高,价格也不菲,且并非来者不拒,需得是疑难杂症,或是需要特定珍稀药材者,方能入内求医问药。 这古怪的规矩起初引人非议,但渐渐地,几位被其他医馆判了“死刑”的富商或家眷,在杏林斋老先生手下竟奇迹般好转后,杏林斋的名声便在特定的圈子里悄然传开了。 无人知道,那些看似普通的药材,其中几味关键的炮制手法,出自幕后那位戴着帷帽的“云娘子”之手。更无人知道,一些流入杏林斋的“病人”或“家眷”,在求医问药之余,也会与那位神秘的东家,进行一些不为人知的信息交换。 沈生澜的破局之路,就在这弥漫的药香中,悄然开始了第一步。 她像一只耐心的蜘蛛,开始编织属于自己的网,等待着猎物上门,也等待着……给予敌人致命一击的时机。 第40章 离开扬州 沈生澜借着杏林斋,不仅收获了不菲的银钱,更悄然收集着来自各方的零碎信息,尤其是关于晋王府和官家残余的动向。她像一只耐心的蜘蛛,将丝线悄无声息地铺开。 静语苑内,安安的生活也有了新的变化。上午跟着西席念书,下午则跟着一位沉默寡言、身手却极为矫健的护卫学习基础的拳脚和吐纳。 起初他还有些畏难,但在南宫容璟偶尔查问以及沈生澜的鼓励下,倒也坚持了下来,小脸上渐渐多了几分孩童应有的活力与坚韧。 南宫容璟似乎更加忙碌,常常深夜才从外面回来,身上偶尔会带着一丝极淡的血腥气或是风尘。他对沈生澜暗中经营杏林斋的事心知肚明,却从未插手或阻拦,仿佛默许了她这番动作。只是静语苑内外的守卫,始终森严如铁桶。 这日,燕侠翎带来一个消息,打破了表面的平静。 “爷,京城传来密报,御史台/联名上了折子,弹劾您……私德有亏,纵容亲眷仗势欺压商贾,还影射……影射您与罪臣之女有所牵连。”燕侠翎脸色不太好看,“虽然被陛下留中不发,但朝中非议之声不小。另外,晋王殿下……已于三日前启程返京。” 南宫祈霁回京了?沈生澜正在为安安整理衣襟的手微微一顿。他这是在扬州未能得手,转而回京城,想要借助朝堂舆论和皇室压力来对付南宫容璟? 南宫容璟坐在书案后,听完禀报,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只淡淡“嗯”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眼眸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爷,我们是否……”燕侠翎试探着问。 “不必理会。”南宫容璟打断他,声音平静无波,“跳梁小丑,徒惹人笑。” 他转向沈生澜,目光落在她脸上:“收拾一下,三日后,随本王回京。” 回京?! 沈生澜心头猛地一跳,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回京城?那个她拼尽全力才逃离的牢笼?那个遍布着她仇敌和不堪回忆的地方? “爷……”她下意识地想开口,却在对上南宫容璟那双不容置疑的深眸时,将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他不是在征求她的意见,而是在下达命令。 “京城,才是棋盘的中心。”南宫容璟似乎看穿了她的抗拒,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冷静,“躲在这里,永远解决不了问题。” 沈生澜攥紧了手指,指甲掐进掌心。她明白他的意思。南宫祈霁和官映雪的根在京城,所有的阴谋和力量也源自那里。一直躲在扬州,只能被动挨打。唯有回到风暴中心,才有可能找到反击的机会,甚至……掀翻棋盘。 可是,安安……京城认识她的人更多,风险也更大。 “安安……”她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他是本王的儿子。”南宫容璟的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强势,“京城,才是他该待的地方。” 这句话,如同重锤,敲定了一切。 沈生澜不再言语。她知道,从南宫容璟决定带她回京的那一刻起,她和安安的命运,就已经和他更紧密地捆绑在了一起,再无退路。 接下来的三日,静语苑内忙碌起来,为返京做准备。 沈生澜悄悄去了一趟杏林斋,与苏东家进行了密谈。她将杏林斋的后续经营全权托付给他,并留下了几个只有她知道的、关键药材的炮制秘方和几张应对急症的独门方子,确保杏林斋在她离开后依旧能维持运转和影响力。同时,她也通过苏东家,向她暗中发展的那几个中间人下达了指令,让他们转入更深层的静默,等待她从京城传来的下一步指示。 她将自己这些日子积累的大部分金银,换成了更易于携带和隐匿的金票与珠宝,贴身藏好。 返京的前夜,南宫容璟来到了花韵轩。 安安已经睡下,沈生澜正在灯下最后检查行装。 他站在门口,没有进来,目光越过她的肩头,落在床榻上安安恬静的睡颜上,看了许久。 “京城不比扬州。”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低沉,“规矩多,眼睛也多。谨言慎行。” 沈生澜转过身,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眼眸:“民妇明白。” “明日路途颠簸,让孩子睡足。”他又补充了一句,这才转身离开。 沈生澜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心中那股复杂的情绪再次翻涌。这个男人,冷酷、强势、心思难测,可偶尔流露出的、对安安那近乎笨拙的关切,却又让她无法全然将他视作冰冷的盟友或敌人。 三日后,一个天色灰蒙的清晨,数辆看似普通却内里加固过的马车,在众多精锐护卫的簇拥下,悄然驶离了静语苑,离开了扬州城。 马车内,沈生澜抱着有些兴奋又有些不安的安安,掀开车帘一角,回望那座在晨雾中渐渐模糊的城池。 江南的烟雨、澜园的静谧、杏林斋的药香……这五年来偷得的安宁,至此,彻底画上了**。 前路,是龙潭虎穴的京城,是更加诡谲莫测的权斗,是她必须直面的一切仇怨。 她放下车帘,将安安搂紧,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冰冷。 既然避无可避,那便迎头而上。 南宫祈霁,官映雪,还有京城里所有曾将她踩入泥泞的人…… 第41章 重返京城 马车辘辘,驶离了烟雨朦胧的江南,一路向北。越接近京城,空气似乎都变得干燥而紧绷,连风里都带着一种无形的、属于权力中心的压抑感。 安安起初还对旅途充满好奇,扒着车窗看外面不断变化的景色,但连日颠簸下来,小脸也渐渐染上疲惫,多数时间都偎在沈生澜怀里打盹。 沈生澜则一直保持着警惕,尽管车队护卫森严,南宫容璟也在前列车驾中,但她深知,越是接近终点,越可能发生变故。 南宫容璟一路沉默,除了必要的停歇,几乎不曾露面。他像一座沉默的山,将所有的风浪都隔绝在外,也让人无从揣测他此刻的心思。 十数日后,巍峨的京城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 灰黑色的城墙如同巨兽匍匐,带着历经岁月沉淀的森严与压迫。城门口车马人流如织,盘查的兵士神色肃穆,气氛与扬州的慵懒闲适截然不同。 他们的车队并未受到任何盘问,守卫远远看到摄政王府的徽记,便已躬身让开通路。 马车驶入高大的城门洞,阴影笼罩下来的刹那,沈生澜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她回来了。 五年。 街道似乎比她记忆中更加宽阔,也更加喧嚣。 叫卖声、车马声、各色人等的交谈声混杂在一起,扑面而来的是熟悉又陌生的帝都气息。 那些曾经让她感到窒息的高门府邸、朱漆大门,如今看在眼里,只剩下冰冷的审视与潜藏的危险。 安安被外面的嘈杂惊醒,揉着眼睛坐起来,好奇地看着车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小声问:“娘亲,这里就是京城吗?好多人,好多大房子……” “嗯。”沈生澜轻轻应了一声,将儿子往怀里带了带,试图隔绝一些外界的纷扰,“安安乖,坐好。” 马车并未驶向记忆中那座象征着屈辱与痛苦的晋王府,也未前往皇宫方向,而是穿过几条相对安静的街道,最终停在了一处门禁森严、外观并不显眼,但占地面积颇广的府邸侧门。 这是南宫容璟的摄政王府。 侧门无声打开,早有管事带着仆从恭敬等候。 南宫容璟率先下车,甚至未曾回头看他们一眼,便被簇拥着入了府。一名面容严肃、眼神精明的中年嬷嬷上前,对抱着安安下车的沈生澜行了一礼,语气恭谨却不失分寸: “云娘子,老奴姓严,爷吩咐了,请您和小公子随老奴来。” 沈生澜点了点头,抱着安安,跟着严嬷嬷穿过几重院落。 王府内部远比外面看起来更加深邃宏大,亭台楼阁,回廊曲折,处处透着低调的奢华与不容侵犯的威仪。 仆从们训练有素,行走无声,见到她们,皆是垂首敛目,规矩严整得让人心惊。 最终,她们被安置在一处名为“汀兰水榭”的独立院落。院子临水而建,景致清幽,与王府主建筑群隔着一片小巧的湖泊,显得既安全又僻静。院内一应物事俱全,伺候的丫鬟婆子也都是经过严嬷嬷精心挑选的,沉稳可靠。 “云娘子和小公子暂且在此安顿。一应所需,吩咐她们即可。若无爷的吩咐或老奴引领,请勿随意在水榭外走动。”严嬷嬷交代完毕,便躬身退下,将空间留给了她们。 沈生澜站在水榭的窗前,望着窗外波光粼粼的湖面和远处隐约可见的王府主殿飞檐,心中并无多少安稳。这里看似是保护,实则是另一重更为精致的牢笼。南宫容璟将她们安置在此,与主院保持距离,既是保护,也是一种界限分明的姿态。 他带她回京,究竟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应对南宫祈霁的攻讦?还是另有更深层的目的? “娘亲,这里好安静。”安安适应得很快,已经在探索新环境,扒着栏杆看水里的锦鲤。 “嗯,安安喜欢这里吗?”沈生澜收回思绪,走到儿子身边。 “喜欢!有好多鱼!”安安用力点头,但随即又小声补充,“就是……没有叔叔。” 沈生澜心中一涩。孩子虽然怕南宫容璟的冷脸,但潜意识里,已经他产生了依赖和亲近。 “叔叔很忙。”她摸摸儿子的头,“安安要乖乖的,不要给叔叔添麻烦。” 接下来的几日,风平浪静。 汀兰水榭仿佛被遗忘了一般,除了每日定时送来的饭食和用度,再无外人打扰。 南宫容璟没有出现,甚至连燕侠翎也未曾露面。 沈生澜乐得清静,专心陪伴安安,适应京城的气候和环境。但她并未放松警惕,通过观察送饭仆役的只言片语和严嬷嬷偶尔透露的讯息,她隐约感觉到,王府之外,乃至朝堂之上,正暗流涌动。 南宫祈霁回京后果然没有闲着,联合了一些对南宫容璟不满的宗室和官员,明里暗里地施压。 关于摄政王“私德有亏”、“纵容亲眷”的流言在京城某些圈子里悄然传播,虽未掀起巨浪,却像苍蝇般嗡嗡作响,惹人厌烦。 这日午后,沈生澜正在教安安认字,严嬷嬷忽然前来,神色比平日更加肃穆几分:“云娘子,爷请您过去一趟,书房。” 沈生澜心下一凛。终于来了。 她安顿好安安,整理了一下衣裙,深吸一口气,跟着严嬷嬷走出了汀兰水榭。 这是她入府后,第一次踏出水榭范围。 穿过连接湖泊的回廊,走向王府的核心区域,那股无形的威压感愈发沉重。 书房位于主院东侧,门外守着两名气息内敛的侍卫。 严嬷嬷通传后,书房门打开,沈生澜独自走了进去。 书房内陈设古朴大气,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一种冷冽的气息。 南宫容璟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并未在处理公务,而是拿着一卷书,似乎在看,又似乎只是在沉思。他今日未着朝服,一身玄色常服更衬得面容冷峻,琥珀色的眼眸在看到她进来时,抬了起来,目光沉静无波。 “爷。”沈生澜垂首行礼。 “坐。”南宫容璟放下书卷,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沈生澜依言坐下,姿态恭谨,心中却飞快盘算着他召见的目的。 “京城,还习惯吗?”他开口,问的却是无关紧要的话。 “托爷的福,一切安好。”沈生澜谨慎地回答。 南宫容璟看着她,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她平静的表象,看到她内心的警惕与算计。他忽然话锋一转:“三日后,宫中设宴,为北狄使臣接风。” 沈生澜心头一跳。北狄使臣?宫中夜宴?他为何要告诉她这个? “北狄近年来在边境屡有摩擦,此次遣使,名为修好,实则探我虚实。”南宫容璟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届时,京城三品以上官员及家眷皆需列席。” 沈生澜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样的场合,南宫祈霁和官映雪必然在场!他是在提醒她,做好准备。 “民妇……身份尴尬,恐怕不宜出席如此场合。”沈生澜试图推拒。在那样的地方,众目睽睽之下,与仇人相见,无异于将自己置于炭火之上。 南宫容璟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冷峭的弧度:“本王既然带你回来,你的身份,便由本王定义。”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三日后,你以本王表亲,‘云夫人’的身份,随本王入宫。” 沈生澜攥紧了手指,指尖冰凉。 他这是……要将她正式推到京城所有权贵面前!推到南宫祈霁和官映雪的面前! 没有给她任何拒绝的余地。 “民妇……遵命。”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 南宫容璟转过身,目光落在她微微低垂的头上,停顿了片刻,最终只淡淡道: “回去准备吧。” 沈生澜站起身,行礼,退出书房。走出那扇沉重的木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抬起头,望着湛蓝却仿佛蒙着一层灰霾的京城天空,心底那片冰冷的荒原上,悄然燃起了一簇幽暗的火苗。 宫宴么? 也好。 那就让她去看看,五年过去,那些仇人,如今是何等风光。 也让他们看看,她沈生澜,是如何从地狱爬回人间的! 第42章 宫宴风云 三日后,夜幕低垂,皇宫却灯火通明,如同白昼。 飞檐斗拱在无数宫灯的映照下,勾勒出庄严而华丽的轮廓。 汉白玉铺就的广场上,车马络绎不绝,身着各色品级官服的官员与其珠环翠绕的家眷们,在内侍的引导下,缓缓步入举行夜宴的太极殿。 空气里弥漫着龙涎香的馥郁,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却压不住那无处不在的、属于权力顶端的压力与窃窃私语。 沈生澜跟在南宫容璟身后半步之遥,步入这座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殿堂。 她今日穿着一身南宫容璟命人送来的丁香色宫装,料子是罕见的云雾绡,行动间流光溢彩,却并不过分张扬。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簪着几支素雅的珍珠和碧玉簪环,脸上薄施脂粉,遮掩了原本过于出众的容貌,只留下一份沉静端庄的气度。 她微微垂着眼,姿态恭谨,如同一个真正依附于摄政王、初次入宫面圣的远亲女眷。然而,那宽大衣袖下微微蜷起的手指,和脊背不自觉的挺直,却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南宫容璟依旧是那身玄色亲王蟒袍,身姿挺拔,步履沉稳。他一出现,立刻成为了全场的焦点。无数道目光汇聚而来,有敬畏,有谄媚,有忌惮,也有……毫不掩饰的探究,落在他身后的沈生澜身上。 “参见摄政王!”沿途官员纷纷躬身行礼。 南宫容璟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并未在任何一处停留,径直走向御阶下最前方、仅次于龙椅的席位。 沈生澜紧随其后,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目光中的审视、猜测,以及几道格外冰冷锐利的视线。 她不用抬头也知道,那来自何方。 果然,在属于晋王的位置上,南宫祈霁正死死地盯着她,眼神阴鸷得几乎要喷出火来。他身侧,官映雪穿着一身朱樱色的侧妃品级宫装,妆容精致,却难掩眉宇间的憔悴与刻薄,此刻也正用那双恶狠狠的眼睛,一瞬不瞬地剐着她,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沈生澜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那两道杀人的目光。她依着规矩,在南宫容璟身后的席位安然坐下,眼观鼻,鼻观心。 皇帝尚未驾临,殿内气氛看似融洽,实则暗流汹涌。 官员们相互寒暄,家眷们低声谈笑,但所有人的注意力,或多或少都被摄政王身后那个陌生的“云夫人”所吸引。 “那就是摄政王带回京的表亲?瞧着倒是端庄。” “听说姓云,北地来的寡妇……” “哼,什么表亲,我看未必……” “慎言!摄政王的事也是你能议论的?” 细碎的议论声如同蚊蚋,钻进沈生澜的耳朵。她恍若未闻,只专注地看着自己面前的酒杯,仿佛那上面有什么绝世花纹。 官映雪显然沉不住气了。她端起酒杯,袅袅娜娜地走到南宫容璟席前,脸上挤出一个柔媚的笑,声音娇滴滴的:“皇叔万福。许久不见,皇叔风采更胜往昔。这位……想必就是云夫人吧?果然气质不凡。” 她的话看似恭维,实则将所有人的目光再次引到了沈生澜身上。 南宫容璟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淡淡道:“晋王侧妃有心了。” 官映雪碰了个软钉子,脸上笑容一僵,随即又看向沈生澜,故作亲热道:“云夫人初来京城,可还习惯?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晋王府寻我,我们姐妹也好多说说话。” 姐妹?沈生澜心底冷笑,面上却适时地露出一丝受宠若惊的惶恐,起身微微福礼:“侧妃娘娘折煞民妇了。民妇身份低微,不敢高攀。” 她态度谦卑,语气恭顺,将一个胆小怯懦的寡妇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官映雪看着她这副样子,心中更是气闷,只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她还想再说什么,南宫祈霁已在不远处重重咳嗽了一声,眼神警告地瞪了她一眼。 官映雪只得悻悻地回了自己的座位。 就在这时,内侍尖细的唱喏声响起:“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满殿之人立刻起身,跪伏在地,山呼万岁。 皇帝携皇后登上御阶,落座。仪式繁琐,赏赐,歌舞依次进行。觥筹交错间,气氛似乎热烈起来,但那份无形的紧张感却并未消散。 北狄使臣坐在客席首位,是一个身材魁梧、面容粗犷的中年汉子,眼神锐利,不时扫视着殿内众人,带着草原民族特有的彪悍与审视。 酒过三巡,气氛稍缓。 官映雪似乎又找到了机会,她端起酒杯,走到大殿中央,对着御阶盈盈一拜,声音带着几分委屈的哽咽: “陛下,皇后娘娘,妾身有一事,心中郁结已久,今日趁着北狄使臣也在,想请陛下和娘娘为妾身,也为晋王府做主!” 此言一出,满殿皆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官映雪身上。 南宫祈霁脸色微变,似乎想阻止,却已来不及。 皇帝微微蹙眉:“晋王侧妃有何事?” 官映雪抬起泪眼,指向沈生澜的方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就是她!云氏!她根本不是什么北地寡妇!她是五年前本该死于大火的罪臣之女沈生澜!她欺君罔上,假死脱身,如今不知用了何种手段蛊惑皇叔,竟敢以贱躯玷污宫闱!求陛下明察,还晋王府一个清白,严惩此等妖妇!” 她声泪俱下,字字泣血,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第43章 脱身 轰! 整个太极殿如同炸开了锅!所有人都震惊地看向沈生澜!窃窃私语声瞬间变成了哗然! 欺君之罪!混淆皇室血脉!这每一条都是足以抄家灭族的大罪! 南宫祈霁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强行忍住,只是狠狠瞪着官映雪和沈生澜。 御阶上,皇帝的脸色沉了下来,皇后也皱紧了眉头。 北狄使臣则露出了玩味的笑容,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无数道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向沈生澜!有震惊,有鄙夷,有幸灾乐祸,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同情。 沈生澜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几乎要将她洞穿。她缓缓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副惶恐不安的神色,甚至恰到好处地带上了一丝苍白。她站起身,走到大殿中央,在官映雪身旁跪下,声音带着颤抖,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陛下,皇后娘娘明鉴!民妇……民妇不知侧妃娘娘为何要如此污蔑民妇!民妇确是北地云氏,先夫死于战乱,家中尚有族谱可查!民妇与摄政王殿下乃是远亲,蒙殿下不弃,收留孤寡,感激不尽,岂敢有半分非分之想?侧妃娘娘所言……民妇实在冤枉!求陛下、娘娘为民妇做主!” 她伏下身,肩膀微微耸动,将一个被无故诬陷的柔弱妇人形象扮演得入木三分。 “你撒谎!”官映雪尖声叫道,情绪激动,“你的容貌,分明就是沈生澜!还有那个孩子——” “够了!” 一个冰冷低沉的声音,如同寒流般瞬间席卷了整个大殿,将所有的喧嚣都压了下去。 南宫容璟缓缓站起身。他甚至没有看跪在地上的两个女人,眼眸直接望向御阶上的皇帝,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 “陛下,臣这位表亲,身世清白,有北地官府文书为证。晋王侧妃无凭无据,仅凭臆测,便在宫宴之上,北狄使臣面前,公然诬陷朝廷亲眷,污蔑本王清誉。” 他顿了顿,目光终于转向脸色煞白的官映雪,声音冰寒刺骨: “此举,视宫规为何物?视皇室颜面为何物?又视……我天朝国体为何物?” 最后一句,他看向了那位面露玩味的北狄使臣。 官映雪浑身一颤,如坠冰窟!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的发难,不仅没能扳倒沈生澜,反而可能给了南宫容璟一个发作的借口,甚至……在外臣面前丢了皇室的脸面! 皇帝的脸色已经彻底阴沉下来。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沈生澜,又看了一眼脸色惨白、惊慌失措的官映雪,最后目光落在神色冰冷、气场迫人的南宫容璟身上。 “晋王侧妃,”皇帝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宫宴之上,岂容你肆意喧哗,污蔑他人?还不退下!” “陛下……”官映雪还想辩解。 “退下!”皇帝加重了语气。 官映雪不敢再言,在无数道或讥讽或怜悯的目光中,狼狈不堪地退回了自己的座位,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南宫祈霁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掐入掌心,看向南宫容璟和沈生澜的目光,充满了刻骨的恨意。 南宫容璟这才重新坐下,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端起酒杯,向御阶上的皇帝微微示意。 沈生澜依旧跪在原地,直到皇帝挥了挥手,示意她平身,她才谢恩起身,低眉顺眼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 然而,在她垂下的眼睫掩盖下,无人看到,那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冰冷如刀锋的光芒。 官映雪,这只是开始。 宫宴继续,丝竹再起,但所有人的心思,都已不在歌舞之上。 一场风波看似平息,但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而那位看似柔弱可欺的“云夫人”,也绝非凡俗之辈。 沈生澜端起面前微凉的酒,轻轻抿了一口。酒液辛辣,入喉却带着一丝回甘。 京城,果然比扬州,有趣得多。 第44章 暗夜杀机 宫宴最终在不甚融洽的气氛中草草收场。 皇帝离席时脸色依旧不太好看,显然对官映雪那场闹剧极为不满。 南宫容璟率先起身,并未与任何人寒暄,直接带着沈生澜离席。 回王府的马车上,一片沉寂。 南宫容璟闭目养神,仿佛刚才殿上的风波与他无关。 沈生澜则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宫灯光影,心中并无多少轻松。 官映雪今日虽然吃了瘪,但以她那睚眦必报的性子,绝不会善罢甘休。而且,经此一事,她算是彻底暴露在了京城所有势力的目光之下,再想隐匿行事,难如登天。 马车驶入王府,在汀兰水榭外停下。 “近日无事,不要离开水榭。”南宫容璟睁开眼,琥珀色的眼眸在昏暗的车厢内显得格外幽深,留下这句话,便径直回了主院。 沈生澜知道,这是警告,也是保护。她默默回到水榭,安安早已被嬷嬷哄睡,小脸上还带着甜甜的笑意,浑然不知他的母亲刚刚经历了一场怎样的风暴。 她坐在床边,看着儿子无忧无虑的睡颜,心中那片冰冷的杀意再次翻涌。 官映雪……必须尽快除掉。否则,她和安安永无宁日。 接下来的几日,王府内外看似平静,但沈生澜能感觉到那股无形的紧张感。守卫似乎又增加了,连湖对岸都时常有巡逻的侍卫身影闪过。 她通过严嬷嬷,了解到一些外界消息。 官映雪因宫宴失仪,被皇后下旨申饬,禁足晋王府一月。 这惩罚不轻不重,但足以让她暂时无法兴风作浪。 而南宫祈霁则似乎沉寂了下去,除了必要的上朝,几乎闭门不出,但谁都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沈生澜没有坐以待毙。她不能离开水榭,但信息可以流通。她再次动用了云锦阁那条隐秘的线,指令苏东家,不惜一切代价,加快搜集官家残余势力“黑蛟”的罪证,尤其是与北狄勾结的实证。 同时,她也开始通过杏林斋在京城悄然建立起来的新渠道,接触一些特定的、对晋王府或官家不满的官员家眷,以“云夫人”的身份,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或是某些“无意中”得知的消息,悄然播撒着怀疑的种子。 她像一只在暗处织网的蜘蛛,耐心而谨慎。 这夜,月黑风高,万籁俱寂。 沈生澜睡得并不沉,半梦半醒间,似乎听到窗外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类似瓦片松动的细响。她瞬间惊醒,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除了风吹过湖面的细微水声,再无其他。 是错觉吗? 她悄然起身,赤足走到窗边,借着窗外朦胧的月光,小心地掀开一条缝隙向外望去。水榭周围一片寂静,巡逻的侍卫刚刚走过,一切如常。 正当她以为是自己多心,准备退回床边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湖对岸的假山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闪动了一下! 那不是侍卫!侍卫巡逻有固定的路线和节奏! 她的心猛地一提!几乎同时,一阵极其轻微的、带着水汽的凉风,从她未能完全关严的窗户缝隙里钻了进来,风中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中带着腥气的怪异气味! 是迷烟!而且还是品质极高的迷烟,无色无味,若非她嗅觉远超常人,又一直保持着警惕,根本难以察觉! 对方竟然能绕过王府森严的守卫,潜到水榭附近使用迷烟!目标是谁?她还是安安?! 沈生澜来不及细想,猛地转身扑向床榻,一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口鼻,另一只手则迅速从枕下摸出一个小巧的瓷瓶,倒出两粒墨玄留下的解毒丸,自己吞下一粒,另一粒则试图塞进熟睡的安安口中。 然而,那迷烟药性极烈,不过几个呼吸间,她已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四肢发软! 安安年纪小,抵抗力更弱,小脸已经开始泛红,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安安!”她心中大急,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用力摇晃儿子,“安安!醒醒!”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几声极其短促的闷响,像是人体倒地的声音,随即是几声压抑的、兵刃划破空气的锐响! 外面打起来了! 是王府的护卫发现了刺客! 沈生澜心中一凛,知道此刻出去就是活靶子。她咬破舌尖,利用剧痛刺激神经,保持清醒,用尽全身力气,将安安连同被子一起裹紧,连拖带抱地挪到床榻内侧最隐蔽的角落,自己则握紧匕首和机括匣子,挡在儿子身前,死死盯着窗户和门口的方向。 外面的打斗声很快变得激烈起来,显然来的不止一人! 兵器碰撞声、闷哼声、重物落水声不绝于耳!对方显然是下了血本,派来的都是高手! 水榭的门窗被撞得砰砰作响,似乎有人想强行闯入! 沈生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握着机括匣子的手心里全是冷汗。若护卫抵挡不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玄色身影如同鬼魅般,骤然出现在窗外!剑光如同匹练,在黑暗中一闪而逝! “噗嗤!”利器入肉的沉闷声响伴随着一声短促的惨叫! 是南宫容璟!他来了! 沈生澜紧绷的心弦猛地一松,几乎脱力。 窗外的战斗因为南宫容璟的加入,形势瞬间逆转。不过片刻,打斗声便彻底停止,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声和尸体被拖走的声音。 “砰!”水榭的门被从外面推开,南宫容璟大步走了进来。他依旧穿着就寝时的墨色中衣,长发未束,随意披散在肩头,手中握着的长剑剑尖还在滴着血,周身散发着尚未散尽的凛冽杀意。眼眸在黑暗中如同寒星,第一时间扫过屋内,落在蜷缩在角落、脸色苍白却眼神警惕的沈生澜和她身后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安安身上。 “没事?”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激战后的微哑。 沈生澜摇了摇头,想说话,却觉得喉咙干涩发紧。 南宫容璟走到床边,看了一眼被迷烟影响、依旧昏睡不醒但呼吸已平稳不少的安安,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搏,眉头微蹙。随即,他目光落在沈生澜咬破的唇角和微微颤抖的手指上,眼神暗了暗。 “处理干净。”他对着门外沉声吩咐了一句,是燕侠翎的声音在回应。 然后,他弯腰,打横将沈生澜抱了起来。 沈生澜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挣扎:“爷……” “别动。”南宫容璟的声音不容置疑,抱着她,大步走出了充满迷烟残余气味的水榭,径直走向不远处另一处早已点亮灯火、守卫更加森严的院落。 他将她放在柔软的床榻上,对跟进来的严嬷嬷吩咐道:“照顾好小公子。请府医过来。” 严嬷嬷连忙应下,匆匆去安排。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南宫容璟站在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深邃难辨。他肩头的中衣被划破了一道口子,渗出的血迹在墨色布料上并不明显,却带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沈生澜哑声问道,虽然心中已有答案。 南宫容璟没有直接回答,只冷冷道:“官映雪禁足,不代表她伸出来的爪子也能安分。” 果然是她!沈生澜眼底寒光一闪。看来,仅仅是禁足,还不足以让她学乖。 “看来,是我太过仁慈了。”南宫容璟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但那股无形的杀意,却让沈生澜都感到一阵心悸。 府医很快赶来,为沈生澜和随后被抱过来的安安诊脉,开了清心解毒的方子。所幸发现及时,吸入的迷烟不多,并无大碍,只是需要静养一两日。 南宫容璟一直站在旁边,直到府医确认无事,才转身离开。临走前,他看了一眼沈生澜,留下一句: “今晚之事,不会再有第二次。” 沈生澜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握紧了拳头。 她知道,南宫容璟动了真怒。官映雪这次,是真的触到了他的逆鳞。 也好。 她闭上眼睛,感受着体内解毒丸化开的清凉药力。 既然有人迫不及待地想找死,那她就……送她一程。 第45章 毒手再现 南宫容璟加强了整个王府,尤其是汀兰水榭的守卫,几乎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连只陌生的飞鸟都难以靠近。 安安受了惊吓,又吸入了少量迷烟,病了两日,小脸瘦了一圈,精神也有些恹恹的。 沈生澜心疼不已,日夜不离地守着,亲自煎药喂药。 南宫容璟来看过一次,没说什么,只留下几瓶宫中御用的安神丸,又加派了两个懂医理的嬷嬷过来伺候。 官映雪因宫宴失仪和涉嫌指使刺杀(虽无明证,但南宫容璟的怒火已是不言自明),被罚得更重,不仅禁足,连晋王府的中馈之权都被皇后暂时收了回去,交由一位老成的嬷嬷代管。这无疑是对她极大的打击和羞辱。 然而,沈生澜并未感到轻松。 官映雪如同被困的毒蛇,越是受挫,反扑时便越是狠毒。她必须在她再次伸出毒牙之前,彻底将其拔除。 这几日,她通过云锦阁的新渠道,收到了一些零碎却关键的信息。 苏东家那边对“黑蛟”残余势力的追查有了进展,锁定了几个他们在京城的秘密据点,并且查到,官映雪身边一个姓钱的贴身嬷嬷,近日曾暗中与北边来的一个皮货商人有过接触。 而杏林斋那边,一位与某位御史夫人交好的官家女眷,在“闲聊”中“无意”透露,晋王府近日似乎不太平,官侧妃被禁足后,脾气愈发暴躁,摔碎了不少器皿,还打伤了一个丫鬟。 线索正在一点点汇聚。 这日午后,天气晴好。 安安的病好了大半,脸上恢复了血色,正在院子里由新来的武师傅带着练习最基础的扎马步,小胳膊小腿绷得紧紧的,虽然摇摇晃晃,却咬着小牙坚持着。 沈生澜坐在廊下看着,心中稍慰。 严嬷嬷端着一碗刚炖好的冰糖燕窝过来,轻声道:“云娘子,您也歇歇,用些燕窝吧。这几日您也累坏了。” 沈生澜道了谢,接过白玉碗。燕窝炖得晶莹剔透,散发着清甜的气息。她拿起小勺,刚要入口,动作却猛地顿住。 一丝极淡极淡的、几乎被燕窝本身甜味完全掩盖的异样气味,钻入了她的鼻腔。 那气味……有点像苦杏仁,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腥气! 是剧毒“相思子”的味道!若非她常年接触药材,嗅觉又远比常人敏锐,根本不可能察觉! 有人在水榭的饮食里下毒!目标是她?还是…… 她的目光瞬间投向院子里正在扎马步的安安,心脏骤然缩紧! “嬷嬷,”沈生澜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放下手中的碗,“这燕窝是谁炖的?经了谁的手?” 严嬷嬷见她神色不对,心中一凛,忙道:“是小厨房的王婆子炖的,由丫鬟碧云送过来的。食材和炖制过程老奴都亲自查验过,并无问题啊娘子!”她管理水榭向来严谨,绝不容许出半点差错。 “把王婆子和碧云叫来,还有,这碗燕窝,连带着炖盅、药材渣滓,全部封存,不许任何人触碰!”沈生澜语气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 严嬷嬷见她如此郑重,不敢怠慢,立刻吩咐下去。 很快,王婆子和丫鬟碧云被带了上来,两人皆是一脸惶恐,不明所以。 沈生澜仔细观察着她们的神色,王婆子眼神浑浊,只有害怕;碧云则目光闪烁,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 “碧云,”沈生澜盯着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压迫感,“这碗燕窝,从厨房到水榭,你可曾离开过?可曾经过他人之手?” 碧云身子一颤,扑通跪下,带着哭腔道:“娘子明鉴!奴婢……奴婢一路直接送来的,未曾离开,也未曾假手他人啊!” “是吗?”沈生澜冷笑一声,目光如刀,“那你袖口沾染的那点‘芙蓉粉’,又是从何而来?” 碧云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芙蓉粉是一种常见的香粉,本身无毒,但若与相思子毒素接触,会使其毒性发作更快更烈!她下意识地就要去掩藏袖口。 “拿下!”沈生澜厉喝一声。 旁边候命的护卫立刻上前,将瘫软在地的碧云制住。 “说!谁指使你的?!”沈生澜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碧云吓得魂飞魄散,涕泪横流:“娘子饶命!是……是官侧妃身边的钱嬷嬷!她……她给了奴婢一百两银子,让奴婢找机会在您的饮食里下药……奴婢……奴婢一时鬼迷心窍……” 果然是官映雪!她竟然将手伸到了摄政王府的内院!而且下的是如此剧毒! 沈生澜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若非她及时发现,此刻她和安安恐怕已经…… “燕窝里的毒,是你下的?”她强压着怒火追问。 “不……不是……”碧云连连摇头,哭道,“钱嬷嬷只让奴婢找机会,还没……还没来得及……那毒……奴婢不知道啊!” 沈生澜眉头紧锁。碧云不像在说谎。 那这碗燕窝里的毒,又是谁下的? 难道除了官映雪,还有另一拨人也想对她下手?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南宫容璟带着燕侠翎和府医匆匆赶来。显然是收到了消息。 “怎么回事?”南宫容璟的目光扫过地上瘫软的碧云和那碗被封存的燕窝,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沈生澜简要将事情说了一遍,重点强调了燕窝中被下的“相思子”剧毒。 南宫容璟听完,眼眸中风暴骤起,周身散发出的寒意几乎要将空气冻结。他看也没看地上瑟瑟发抖的碧云,只对燕侠翎吐出两个字:“彻查。” 燕侠翎领命,立刻带着碧云和那碗燕窝下去审讯。 府医上前,仔细检查了燕窝,确认里面确实含有致命的相思子毒素,剂量足以让成年人在一炷香内毙命。 南宫容璟的目光终于落到沈生澜身上,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怒意,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后怕? “你如何识得此毒?”他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沈生澜垂下眼睫:“民妇……早年家中行商,接触过一些药材,略懂一二。”她不能暴露自己精通医理的事实,只能含糊其辞。 南宫容璟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他走到院中,看着因为这边动静而停下练习、正被武师傅护在身后、睁着大眼睛不安望过来的安安。 小家伙似乎感觉到气氛不对,小声唤了一句:“叔叔……” 南宫容璟走过去,弯腰,罕见地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安安的头,动作依旧有些生硬,但语气却放缓了些:“无事,继续练。” 安安眨了眨眼睛,似乎安心了些,重新摆开架势。 南宫容璟直起身,对严嬷嬷和闻讯赶来的所有水榭仆役冷声道:“今日起,水榭所有饮食,需经三人以上查验,方可入口。再出纰漏,严惩不贷!” 众人噤若寒蝉,连声称是。 他这才转向沈生澜,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跟本王来。” 沈生澜不知他意欲何为,只能跟上。 南宫容璟并未回主院,而是带着她来到了王府内一处守卫更加森严、连她都未曾踏足过的院落——他的私人书房。 书房内陈设依旧简洁冷硬。南宫容璟在书案后坐下,示意她也坐。 “官映雪,不能再留了。”他开门见山,声音里带着凛冽的杀意。 沈生澜心中一震,抬眼看他。他终于要动手了? “但是,”南宫容璟话锋一转,眼神锐利地看向她,“需要一个恰当的时机,和一个……足够分量的理由。” 他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她与北狄勾结的证据,苏沐那边,搜集得如何了?” 苏东家名讳苏沐。 沈生澜没想到他竟然连这个都知道!她稳住心神,答道:“已有眉目,锁定了几个‘黑蛟’的据点,也查到了官侧妃身边的钱嬷嬷与北边商人接触的线索,但……还需要更确凿的证据。” 南宫容璟点了点头:“加快速度。边关……最近不太平。” 沈生澜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北狄使臣刚走,边关就有异动,若此时能拿出官映雪乃至官家与北狄勾结的铁证,那便不仅仅是内宅倾轧,而是通敌叛国的十恶不赦之罪!足以将官家连根拔起,让官映雪永无翻身之日! “民妇明白。”沈生澜沉声应道。这正合她意。 南宫容璟看着她,目光深邃,忽然问了一句:“你恨她?” 沈生澜抬起眼,毫不避讳地迎上他的目光,眼底是冰封般的冷寂和一丝压抑不住的恨意:“她屡次三番欲置我母子于死地,爷觉得,我该当如何?” 南宫容璟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很好。”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记住你今日的恨意。在这京城,心慈手软,便是自取灭亡。” 他的背影挺拔而孤峭,仿佛承载着无尽的权谋与杀伐。 沈生澜看着他的背影,心中那片冰冷的荒原上,复仇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 官映雪,你的死期,不远了。 第46章 朱颜殁 南宫容璟的书房一晤,如同在沈生澜心中点燃了一簇明确的火焰。 官映雪必须死,而且要以最无可辩驳的方式。她不再被动等待,而是通过云锦阁和苏沐,将所有的线索和人力,都集中到了追查官映雪与北狄勾结的铁证上。 然而,官映雪似乎也察觉到了危机。 被禁足在晋王府的她,如同困兽,变得更加疯狂和不可预测。 据杏林斋新发展的眼线回报,晋王府内近日请了好几位“名医”,说是为官侧妃调理身体,但行事鬼祟,且频繁更换,似乎在秘密配置着什么。 沈生澜心中警铃大作。 官映雪擅长用毒,上次的“相思子”未能得手,她绝不会罢休。这次,她又想做什么? 这日,严嬷嬷面色凝重地前来禀报:“云娘子,晋王府派人送来帖子,说是官侧妃忧思过甚,病体沉疴,想请……想请杏林斋那位老先生过府诊治。” 沈生澜眸光一凛。请杏林斋的老先生?官映雪这是想试探,还是……另有所图? 杏林斋的老先生是苏沐重金请来的隐世名医,脾气古怪,但医术高超,在特定圈子里已有些名声。 官映雪点名请他,显然不是无的放矢。 “回复晋王府,老先生近日身体不适,不便出诊。”沈生澜冷静地下令。她不能让自己的人涉险。 然而,第二天,晋王府又派人来了,这次态度更加谦卑,甚至带来了重金,言辞恳切,只说官侧妃病情危急,非杏林斋老先生不可。 事出反常必有妖。 沈生澜沉吟片刻,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她召来苏沐,密谈良久。 第三日,杏林斋的老先生“勉强”答应出诊,在晋王府下人的引领下,进入了那座沈生澜曾无比熟悉、如今却只觉冰冷的府邸。 老先生归来时,已是傍晚。他直接通过秘密渠道见到了沈生澜,面色凝重地递上一张药方。 “娘子,这是官侧妃让老夫看的‘药方’。”老先生声音低沉,“表面是治疗心疾郁结的方子,但其中几位药材的配伍和剂量极其刁钻阴毒,若非老夫早年游历南疆,见过类似的手段,几乎要被蒙骗过去。” 沈生澜接过药方,仔细一看,心头猛地一沉!这哪里是治病的方子!这分明是一张炼制慢性奇毒“朱颜殁”的残方! “朱颜殁”,中毒者初期如同感染风寒,体虚乏力,面色苍白,但会日渐衰弱,不出三月,便会脏腑衰竭而亡,且症状极难察觉,如同美人迟暮,故名“朱颜殁”! 官映雪想用这种毒来对付谁?她自己?不可能。那目标只能是……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闪过沈生澜的脑海!官映雪请杏林斋的老先生看这方子,恐怕不仅仅是为了确认药性,更是想借老先生之口,将这方子……传到某个能接触到特定目标的人耳中!她是在寻找一个能帮她下毒的执行者!而那个目标…… 沈生澜猛地攥紧了药方,指节泛白。 是安安!官映雪知道直接对她和安安下手难度太大,便将主意打到了日常的饮食调理上!她想通过收买或者胁迫能够接近安安的医者或仆役,在安安平日的调理药膳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加入这“朱颜殁”! 好歹毒的心肠!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 “老先生,此事关乎重大,请您务必守口如瓶。”沈生澜强压着滔天的怒火,对老先生郑重说道。 “老夫明白。”老先生肃然点头,“只是……娘子,对方既然拿出了这方子,恐怕不会轻易罢休。需得早做防范。” “我知道。”沈生澜眼中寒光闪烁,“她既然递出了刀子,那我便……借来一用!” 送走老先生,沈生澜立刻开始了行动。她先是秘密调整了汀兰水榭所有仆役的岗位,尤其是负责饮食和照顾安安的人,全部换成了经过严苛审查、绝对可靠的心腹。 同时,她通过苏沐,放出风声,说小公子近日感染风寒,体虚厌食,正在寻访名医调理。 她在钓鱼,钓那条潜伏在暗处、急于寻找下毒机会的鱼。 果然,不过两日,一条“鱼”便主动咬钩了。 王府内一名负责采买、平日并不起眼的二等管事,突然向严嬷嬷推荐了一位“祖传擅长调理小儿体虚”的游方郎中,言辞恳切,说是其远房亲戚,医术如何了得。 严嬷嬷依着沈生澜的吩咐,并未立刻拒绝,而是“犹豫”着答应让那郎中来试试。 游方郎中很快被请进了王府,在严嬷嬷和几名护卫的“陪同”下,为“体虚”的安安诊脉。 那郎中看起来四十多岁,面容普通,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他装模作样地诊了脉,又问了饮食,最后开出了一张调理的方子。 沈生澜拿到那张方子,只看了一眼,便冷笑出声。 方子表面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其中几味药材的炮制方法和剂量,与那“朱颜殁”的残方隐隐呼应!若非她早已洞悉其奸,几乎难以察觉! 好一个官映雪!果然找到了替死鬼! 沈生澜没有立刻揭穿,而是吩咐严嬷嬷,就按这个方子去抓药、煎制,并且“无意中”让那推荐郎中的二等管事,知晓了煎药的时间和地点。 她要在人赃并获的那一刻,将官映雪伸过来的这只毒手,连同背后的主使,一并斩断! 煎药安排在汀兰水榭的小厨房。到了约定的时间,沈生澜隐在暗处,冷冷地看着。 果然,那名二等管事鬼鬼祟祟地出现在了小厨房附近,趁着煎药的婆子转身取水的功夫,迅速将一小包东西撒入了正在沸腾的药罐中! “拿下!”沈生澜一声令下! 早已埋伏在周围的护卫一拥而上,将那管事死死按住!那管事吓得面无人色,还想狡辩,护卫已从他身上搜出了尚未用完的毒药粉末,正是“朱颜殁”! 人赃并获! 几乎在同一时间,燕侠翎带着人,以雷霆之势,直扑那名游方郎中在城中的落脚点,将其擒获,并搜出了与官映雪身边钱嬷嬷联络的信物和剩余的毒药! 铁证如山! 消息传到主院时,南宫容璟正在与幕僚议事。 听到燕侠翎的禀报,他眼神骤冷。 “好,很好。”他缓缓站起身,声音冰寒刺骨,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平静,“备车,本王要亲自去晋王府,问问本王的好侄儿,他的侧妃,意欲何为!” 这一次,不再是内宅倾轧,不再是流言蜚语。而是人赃并获的谋害皇嗣未遂! 哪怕安安的身份并未公开,但他南宫容璟的儿子,岂是区区一个侧妃可以毒害的?! 夜幕降临,晋王府却灯火通明,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南宫容璟的车驾直接闯到了晋王府正门,他甚至未等通传,便带着燕侠翎和押着人证物证的侍卫,径直闯入。 南宫祈霁闻讯匆匆赶来,看到被押着的管事和郎中,以及南宫容璟那冷得能冻死人的脸色,心中已猜到了七八分,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 “皇叔!您这是何意?!”他强自镇定地问道。 南宫容璟看都未看他一眼,目光直接射向闻讯赶来、脸色惨白如鬼的官映雪,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 “官侧妃,本王给你一个机会,自己说,还是……让他们帮你说?” 第47章 官映雪死 南宫容璟的声音并不高,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晋王府死寂的前厅。他身后,燕侠翎押着面如死灰的二等管事和游方郎中,物证——那包未用完的“朱颜殁”毒药,就放在一个打开的托盘里,刺眼地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官映雪浑身一颤,脸色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几乎站立不住。她下意识地看向南宫祈霁,眼中充满了绝望的祈求。 南宫祈霁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他如何不明白眼前的情形?人证物证俱在,官映雪谋害皇室血脉(尽管未公开,但南宫容璟的态度已说明一切)的罪名几乎是板上钉钉! 这不仅仅是内宅阴私,这是足以牵连整个官家,甚至动摇他晋王地位的滔天大罪! “皇叔……”南宫祈霁艰难地开口,试图挽回,“此事……此事定然有误会!映雪她……” “误会?”南宫容璟终于将冰冷的目光转向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人赃并获,证据确凿,晋王是觉得本王的眼睛瞎了,还是觉得……陛下的律法形同虚设?” 他直接将事情提到了律法和皇帝的高度,彻底堵死了南宫祈霁想要私下处理的可能。 “不!不是我!王爷!是她们陷害我!”官映雪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猛地扑到南宫祈霁脚边,死死抓住他的衣袍下摆,声泪俱下地哭喊,“是沈生澜那个贱人!是她陷害我!她恨我!她想要我的命啊王爷!” 她状若疯癫,涕泪横流,试图将污水泼向沈生澜。 然而,此刻她的指控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南宫容璟甚至懒得与她争辩,只对燕侠翎微微颔首。 燕侠翎会意,上前一步,将搜出的、与钱嬷嬷联络的信物,以及从游方郎中住处找到的、记录着与官家残余势力“黑蛟”接触的密信残片,一一展示出来。 “官侧妃,”燕侠翎的声音带着公事公办的冷硬,“除了谋害小公子,您与罪官官敏中残余势力‘黑蛟’勾结,私通北狄,刺探边关军情,这些,您又作何解释?” 私通北狄!刺探军情! 这八个字如同最沉重的枷锁,彻底将官映雪打入了深渊! 如果说谋害皇室血脉还可能有一线生机,那通敌叛国,便是十恶不赦,绝无宽宥! 南宫祈霁猛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脚边这个与他同床共枕多年的女人!他知道她狠毒,知道她善妒,却从未想过,她竟敢胆大包天到如此地步!勾结北狄?!她疯了吗?! “不……不是的……你胡说!”官映雪彻底慌了,尖声否认,眼神涣散,已是语无伦次。 “是不是胡说,自有宗人府和大理寺定论。”南宫容璟不再看她,目光转向面无人色的南宫祈霁,语气冰冷,“晋王,你的侧妃,本王带走了。至于你……御前自陈吧。”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便走。 燕侠翎一挥手,侍卫上前,毫不留情地将瘫软如泥、哭嚎不止的官映雪拖了起来,如同拖一条死狗般押了出去。 南宫祈霁僵在原地,看着官映雪被拖走的背影,又看看地上那些触目惊心的物证,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咙,眼前阵阵发黑。 他知道,他完了。就算皇帝念在父子之情不重罚他,一个“治家不严”、“纵容侧妃通敌”的罪名,也足以让他从此在朝堂上身败名裂,再无立足之地! …… 官映雪被投入宗人府大牢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京城。与之一起传播的,还有她谋害摄政王子嗣、勾结北狄、刺探军情的骇人罪行。 铁证如山,又有南宫容璟亲自督办,案件审理得极快。不过数日,判决便已下达: 官映雪,罪大恶极,赐白绫。 官家残余势力“黑蛟”,连同其在京据点,被连根拔起,主要头目皆被处决。 晋王南宫祈霁,治家不严,御下无方,削去王爵,降为郡王,罚俸三年,闭门思过一年。 曾经显赫一时的官家,彻底烟消云散。 而晋王府,也随着南宫祈霁的被贬,声势一落千丈。 消息传到摄政王府汀兰水榭时,沈生澜正陪着安安在院子里晒太阳。 小家伙的身体已经彻底康复,正在练习新学的拳法,一招一式,虽稚嫩,却已有了几分模样。 严嬷嬷低声将外界的消息禀报给她。 沈生澜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只有在她垂下眼睫,掩饰眸中那一闪而过的、冰冷刺骨的光芒时,才能窥见她内心汹涌的波澜。 官映雪,死了。 这个纠缠了她两世,带给她无尽痛苦和屈辱的女人,终于得到了她应有的下场。 可是……为什么她心中并没有想象中的快意?反而有一种空落落的、如同踩在云端般的不真实感? 大仇得报,夙敌伏诛。她应该高兴才对。 “娘亲,”安安练完了拳,跑过来扑进她怀里,仰着小脸,额头上带着细密的汗珠,“安安今天打得怎么样?” 沈生澜收回思绪,拿出帕子,温柔地替儿子擦去汗水,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嗯,安安很棒。” 她抱起儿子,感受着他沉甸甸的、充满生命力的小身子。是的,她还有安安。只要安安平安快乐,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官映雪的死,像是一块巨石投入湖中,激起了巨大的浪花,但浪花过后,湖面终将恢复平静。京城的权贵们经过最初的震惊和议论后,很快便将注意力转向了新的焦点——比如,北狄使臣走后,边境日益紧张的局势;比如,被降为郡王的南宫祈霁未来的命运;再比如……那位依旧被摄政王庇护在府中、身份成谜却再无人敢轻易置喙的“云夫人”。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轨迹。 南宫容璟依旧忙碌,很少出现在内院。 沈生澜依旧深居简出,专心教养安安,同时通过苏沐和杏林斋,不动声色地经营着自己的信息和人际关系网络。只是,除掉了官映雪这个心腹大患,她肩头的压力似乎轻了许多。 然而,她并未放松警惕。南宫祈霁虽然失势,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在暗处伺机报复。而且,这京城的水,从来就没有清澈过。 这日夜里,沈生澜睡得正沉,脑海中那个沉寂了许久的、被她强行静音的系统,忽然发出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电流杂音: 【警告……检测到……世界线……剧烈变动……能量……不稳定……错误……错误……】 那声音微弱得如同幻觉,很快便再次沉寂下去。 沈生澜猛地惊醒,坐起身,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系统……竟然又有了反应?世界线剧烈变动?是因为官映雪的死吗? 她抚上左耳那枚冰凉的紫玉耳坠,眉头紧紧蹙起。 官映雪的死,难道……并非终结,而是另一个更大风暴的开端? 窗外,月色清冷,夜凉如水。 京城这潭深水,似乎因为她这只意外闯入的蝴蝶,掀起了远超预期的波澜。而前方等待她的,究竟是风平浪静,还是……更加未知的惊涛骇浪?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无论前路如何,她都必须走下去。 为了安安,也为了她自己。 第48章 隐世血脉 官映雪的死在京城掀起的风浪,表面上看,正随着时间慢慢平息。但深陷漩涡中心的几个人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晋王府,现在门庭冷落车马稀。 南宫祈霁被削去亲王的爵位,闭门思过,昔日巴结逢迎的官员们避之唯恐不及。他整日待在书房,酒气熏天,俊朗的面容染上颓败的阴鸷。 官映雪的通敌之罪像一记响亮的耳光,不仅打碎了他争夺储位的野心,更让他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恨官映雪的愚蠢和狠毒,更恨……恨那个冷眼旁观将他推入此等境地的沈生澜,以及那个高高在上、轻而易举就毁了他一切的皇叔,南宫容璟。 这恨意如同毒藤,在他心底疯狂滋长,缠绕着他几乎喘不过气。 与此同时,摄政王府的汀兰水榭却仿佛一片宁静的孤岛。 沈生澜的日子似乎恢复了往常的节奏。教导安安识字练拳,翻阅苏沐送来的杏林斋账目和京中各方动向的简讯,偶尔在天气晴好时,带着严嬷嬷和几个可靠的心腹丫鬟在王府僻静的花园里散散步。 南宫容璟依旧忙碌,边境摩擦不断,朝堂政务繁杂,他很少在后院流连。 即便来了,也多是在外间看看安安,与沈生澜说几句不咸不淡的关切之语,停留时间不长。 那夜系统发出的微弱警告,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沈生澜的心头。她反复回忆那断断续续的杂音——“世界线剧烈变动”、“能量不稳定”、“错误”。这让她无法真正放松。 官映雪的死,显然超出了原定剧情的范畴,所以引发了系统的混乱?那所谓的“外来变量”,是指她这个不按剧本走的穿越者吗? 她摩挲着左耳的紫玉耳坠,冰凉的触感让她保持清醒。 无论系统在搞什么鬼,无论世界线如何变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握紧手中的筹码,让自己和安安立于不败之地。 这日午后,安安睡下了。 沈生澜坐在窗边,正看着苏沐悄悄送来的一份关于北狄风俗人情的杂记,试图从这些边角料里分析边境局势的走向。门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沉稳而熟悉。 她抬眼,看到南宫容璟颀长的身影出现在光影里。他今日似乎得闲,穿着一身墨蓝色常服,少了些朝堂上的凛冽威仪,多了几分清贵慵懒。只是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依旧深邃难测。 他挥手屏退了正要行礼的严嬷嬷,走到沈生澜对面坐下,目光掠过她手边的书卷,眉梢微挑:“在看这个?” “随便翻翻,打发时间。”沈生澜合上书,语气平静。她不会主动打探朝政,但也不会在他面前刻意掩饰自己的关注。 南宫容璟看着她,眼前女子眉眼沉静,经历了官映雪之事,她身上似乎褪去了怯懦与彷徨,只剩下一种历经风雨后的坚韧与疏冷。 这种变化,让他欣赏,也……让他感到一丝难以触及的隔阂。 “官氏之事,已了结。”他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南宫祈霁被贬郡王,短时间内,应不敢再轻举妄动。” “多谢王爷主持公道。”沈生澜微微颔首,语气客套。她知道,南宫容璟处置官映雪,固然有为她出气的成分,但更多是为了打击南宫祈霁,肃清与北狄勾结的隐患,稳固他自己的权位。她不会天真地以为这全然是为了她。 她的冷静和疏离让南宫容璟眸色微沉。他喜欢她的聪明,但有时也恼恨她的过于清醒。他宁愿看到她像寻常女子那样,因他的庇护而流露出依赖或感激。 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半晌,南宫容璟忽然道:“安安近日如何?” “很好,吃得香,睡得稳,拳法也渐有长进。”提到儿子,沈生澜的语气才染上几分真实的暖意。 “那便好。”南宫容璟点头,视线落在她白皙的侧脸上,话锋不着痕迹地一转,“你……近日可还有不适?” 沈生澜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他问的是之前官映雪下毒是否留下隐患,以及……五年前在地牢密道那一夜后,她逃离时留下的旧疾。 她垂眸,掩去眼底一丝复杂:“劳王爷挂心,已无大碍。” 南宫容璟看着她低垂的眼睫,想起太医隐晦的回禀,说她早年寒气入体,又经生产亏损,身子底子算不得好,需得仔细调养。他放在膝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本王库里有支上好的百年血参,稍后让燕侠翎送来。让厨房按时给你炖了。”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带着惯有的命令口吻,但这份突如其来的、具体的关怀,让沈生澜有些意外。她抬眼看他,正对上他深邃的目光。那目光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让她抓不住。 “不必……”她下意识想拒绝。她不想欠他太多。 “给你便拿着。”南宫容璟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安安需要母亲康健。” 又是为了安安。沈生澜心底那点微澜平复下去,恢复了冷静:“是,多谢王爷。” 她的顺从并没有让南宫容璟感到愉悦,反而让他胸口莫名有些发堵。他站起身:“本王还有公务处理,你好好休息。” 说完,不等沈生澜回应,便转身大步离开。那背影,竟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仓促。 沈生澜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轻轻蹙起了眉。 今天的南宫容璟,有些奇怪。 那份关怀不似作伪,但最后离开时的气息……似乎带着一丝愠怒?她在哪里惹到他了吗? 她想不明白,索性不再去想。 男人的心思,尤其是南宫容璟这种位高权重、心思深沉的男人,她懒得耗费心神去揣摩。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她重新拿起那本北狄杂记,手指却无意识地在书页上摩挲。 系统、世界线、外来变量……这些词在她脑海中盘旋。 官映雪死了,但危机并未解除。她必须更快地积蓄力量,无论是财富、人脉,还是……情报。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苏沐借着送新调制的安神香的名义来了汀兰水榭。 屏退左右后,苏沐压低声音道:“夫人,您上次让我留意京城是否有异常之事,尤其是与……与一些玄妙传说或隐世家族相关的,确实有些眉目。” 沈生澜精神一振:“说。” “城西最近开了家不起眼的古董铺子,名叫‘忘尘阁’。铺子不大,生意也清淡,但进去过的几个行家都说,里面有些东西……很特别,不似凡品。而且,掌柜的姓仇,很少见的一个姓氏。”苏沐语速不快,字句清晰,“更重要的是,我们的人发现,首辅韩大人府上的管家,曾悄悄去过那里。” 首辅韩清辞?沈生澜眸光一凝。 那位以智谋渊深、温润如玉著称,却体弱多病的年轻首辅?他去一个不起眼的古董铺子做什么? “还有吗?” “另外,关于您之前让我查的,您母亲……嫁入沈家前的一些往事,线索很少,几乎被人为抹去了。只隐约探听到,夫人娘家似乎并非京城人士,而是来自南方一个颇为神秘的古镇,具体是哪里,还待查证。” 母亲的身世……沈生澜指尖微凉。 原主的记忆里,对母亲的印象也很模糊,只知道母亲在她很小时就病故了,娘家似乎并无甚显赫亲戚往来。如今看来,这背后恐怕真有隐情。 “继续查,小心些,不要打草惊蛇。”沈生澜吩咐道,“尤其是那个忘尘阁和仇姓掌柜。” “是。”苏沐应下,又道,“另外,杏林斋近日接诊了一位贵人,是武林盟主萧焕风麾下的一位堂主,中了种古怪的毒,几位老大夫都束手无策,想请您……能否暗中看看?” 武林盟主萧焕风?沈生澜心思电转。 这倒是个接触江湖势力的好机会。若能治好他麾下重要人物,这份人情,或许将来有用。 “可以。你将病例和症状详细记下,匿名送到我这儿。记住,绝不能暴露我的身份。” “明白。” 送走苏沐,沈生澜独自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渐渐沉下的夜幕。 忘尘阁、仇姓、首辅韩清辞、神秘的母亲身世、武林盟主……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线索,隐隐约约,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起来。 而她,正站在这些线索交织的中心。 系统警告的“世界线剧烈变动”和“外来变量”,是否就与这些逐渐浮出水面的隐秘有关? 她深吸一口气,一股久违的、面对挑战的兴奋也在血管里隐隐跳动。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沈生澜睡得并不安稳,梦中光怪陆离,一会儿是官映雪临死前狰狞的脸,一会儿是南宫容璟深邃难辨的眼,一会儿又变成一片迷雾,迷雾深处,似乎有一个小小的、散发着微光的身影在呼唤她…… 突然,左耳那枚紫玉耳坠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灼热! 沈生澜猛地惊醒,心脏狂跳。 那灼热感只持续了一瞬便消失了,快得像是幻觉。 但紧接着,脑海中,那个被她静音许久的系统,再次发出了声音。 这一次,不再是杂乱的电流音,而是清晰、冰冷,却又带着一种诡异急切的机械音: 【警告!核心剧情人物官映雪确认死亡,世界支柱之一崩塌!能量失衡加速!检测到关键变量‘沈生澜’存在……启动应急修复程序……】 【新任务发布:阻止世界线彻底崩溃。寻找并稳固新的世界核心。】 【提示:新核心与‘隐世血脉’及‘命运之子’高度相关。】 【任务失败后果:世界湮灭,所有存在痕迹彻底清除。】 声音落下,系统再次陷入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沈生澜的噩梦。 但她知道,不是。 她坐在黑暗中,冷汗浸湿了单薄的寝衣,手脚一片冰凉。 世界支柱崩塌?世界湮灭? 官映雪……竟然是这个世界的核心人物之一?而她,杀了她,导致了世界的崩溃? 还有,隐世血脉?命运之子? 沈生澜缓缓抬手,抚上自己的心口,那里,因为强烈的震惊和后怕而剧烈起伏着。 然后,她猛地想到了什么,霍然转头,看向睡在里侧、呼吸均匀绵长的安安。 月光透过窗纱,柔和地洒在安安恬静的睡颜上。 命运之子……隐世血脉…… 一个让她毛骨悚然的猜想,如同毒蛇般,骤然缠上了她的心脏。 第49章 首辅韩清辞 世界支柱崩塌……能量失衡……世界湮灭…… 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幅令人窒息的末日图景。而她,竟然是导致这一切的“关键变量”? 官映雪居然是核心剧情人物?那个恶毒愚蠢、最终自取灭亡的女人,竟然是维系这个世界存在的支柱之一?这简直荒谬得让人想笑,可沈生澜嘴角刚扯动一下,便尝到了喉咙深处翻涌上来的苦涩。 她一直以为,自己反抗的只是一本既定的虐文剧本,挣脱的只是施加在她个人命运上的枷锁。却从未想过,她的反抗,竟可能拉着整个世界一起陪葬! 还有那所谓的“新核心”——“隐世血脉”与“命运之子”。 沈生澜猛地转头,目光死死锁住身旁熟睡的安安。 月光下,儿子的小脸白皙红润,睫毛长而卷翘,睡得无比香甜,对即将可能降临的灭顶之灾毫无所觉。 命运之子……会是他吗?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野草般在她心中疯狂蔓延,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和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恐慌。 如果安安真的是所谓的“命运之子”,是稳定这个濒临崩溃世界的新核心,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将成为众矢之的,成为所有觊觎力量、企图掌控世界线之人争夺的目标! 不!绝不可以! 沈生澜下意识地伸出手,将安安连人带被子紧紧搂进怀里。 孩子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寝衣传来,温暖而真实,驱散了一些她四肢百骸的冰冷。 她可以不在乎这个世界是否湮灭,但她绝不能失去安安! 这是她穿越以来,历经磨难、苦苦挣扎守护的唯一珍宝,是她在这个陌生时空活下去的全部意义。 系统的“应急修复程序”听起来更像是一个最后的补救措施,甚至可能是一个新的陷阱。 与系统合作?寻找新核心?她根本不信这个冰冷的东西。它最初发布的任务是让她走向死亡,如今又抛出世界灭亡的威胁,其目的究竟为何? 她必须弄清楚两件事:第一,“隐世血脉”究竟指什么,是否真的与安安有关;第二,除了系统,是否还有别的办法可以应对所谓的“世界线崩溃”。 天色微亮时,沈生澜轻轻放开安安,替他掖好被角。她脸上已看不出夜间的惊惶,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恐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必须行动。 用早膳时,她状似无意地对严嬷嬷吩咐:“嬷嬷,我昨夜睡得不安稳,总觉得心神不宁。你今日去库房,将我嫁妆里那尊小的白玉观音请出来,供到小佛堂去,我要早晚为安安祈福。” 她需要一个合理的借口,近距离、仔细地检查安安的身体,看看是否有任何不寻常的“标志”或“特征”。 原主的记忆里没有任何关于特殊血脉的信息,她只能靠自己。 严嬷嬷不疑有他,连忙应下:“夫人放心,老奴这就去办。小公子洪福齐天,定会平平安安。” 趁着安安上午跟着武师傅练基础功的间隙,沈生澜借口要亲手为儿子缝制里衣,将安安唤到跟前,帮他擦拭汗水,更换干爽的里衣。 她的动作温柔而自然,指尖却如同最精密的仪器,不着痕迹地拂过安安后背、手臂、前胸的每一寸皮肤。 没有胎记,没有纹路,没有任何肉眼可见的异常。 她心下稍安,却又不敢完全放松。或许,这种“血脉”标志并非肉眼可见? 午睡时,她守在安安床边,指尖轻轻搭上他的手腕。她不通内力,但穿越前后积累的医药知识让她对气息和脉搏异常敏感。安安的脉象平稳有力,充满生机,与寻常健康孩童无异。 难道是她猜错了?“命运之子”并非安安?还是说,这“隐世血脉”需要特定的条件才能激发? 种种疑虑盘踞心头,让她眉宇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忧色。 下午,苏沐如约送来了杏林斋记录的、关于那位武林盟主麾下堂主所中之毒的病例。 沈生澜收敛心神,专注翻阅。 病例描述得很详细:中毒者内力滞涩,经脉中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针游走,发作时痛不欲生,但体表却无任何伤口和异色,寻常解毒丹毫无效用。 “冰针游走,寒毒内蕴……”沈生澜喃喃自语,脑海中迅速搜索着相关的毒理知识。这症状,与她曾在某本孤本医籍上看到过的一种名为“玄冰丝”的奇毒极为相似。此毒并非中原常见,据说源自极北苦寒之地,配置艰难,解药更是需要几味罕见的阳性灵草。 她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判断和一套以“赤阳草”、“朱焰果”为主药的解毒思路,以及一套辅助的金针渡穴之法。她没有写下完全确定的答案,只标明“疑似,可沿此方向一试”,并将记忆中那本医籍的名字附在后面。 “将这个匿名交给负责诊治的大夫。”她将纸条封好,递给苏沐,“记住,无论如何,不能牵扯到我们。” 苏沐郑重接过:“明白。” 处理完这件事,沈生澜的心思又回到了“隐世血脉”上。她想起苏沐上次提到的“忘尘阁”和仇姓掌柜,还有……首辅韩清辞。 韩清辞学识渊博,掌管文渊阁,遍览群书,或许会知道一些常人不知的秘辛?而且,他体弱多病,或许……这也是一个接触他的契机? 她需要更多的信息渠道,不能只依赖杏林斋和系统。 韩清辞此人,温润之名在外,但能年纪轻轻坐上首辅之位,绝非简单人物。与他打交道,必须万分谨慎。 几天后,一个消息悄然传入沈生澜耳中:杏林斋那位中毒的堂主,按照匿名提供的思路治疗后,病情竟真的稳定下来,虽然还未痊愈,但剧痛已止!武林盟主萧焕风对此十分感激,正在暗中查找那位提供解毒思路的高人。 沈生澜听闻,只是淡淡“嗯”了一声,并未在意。这份人情先记下,将来或许有用。 又过了两日,严嬷嬷从外面回来,低声禀报:“夫人,老奴今日去库房取香料,听采买的小厮闲聊,说首辅韩大人前几日在朝会上旧疾复发,咳了血,陛下都惊动了,特意让太医正去瞧了,似乎……情况不太好。” 韩清辞旧疾复发?沈生澜眸光微闪。这或许……是个机会。 她沉吟片刻,对严嬷嬷道:“嬷嬷,你去将我们之前收着的那支五十年份的雪莲找出来,包好。” “夫人,您这是……”严嬷嬷有些不解。那雪莲虽不及王爷赏的血参珍贵,也是难得的滋补之物。 “备着。”沈生澜没有多解释,眼神望向窗外沉沉的暮色,“或许,很快就能用上了。” 她需要找一个合适的、不引人注目的方式,与那位深居简出的首辅大人,搭上线。 为了杏林斋的未来,也为了……她心中那些关于身世和世界真相的谜团。 夜色再次降临。 沈生澜哄睡了安安,独自坐在灯下,指尖无意识地描画着茶杯的轮廓。 系统沉寂着,仿佛昨夜的警告只是一场幻梦。但她知道,那不是。无形的倒计时仿佛已经开始,压迫着她的神经。 安安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模糊的梦话。 沈生澜立刻转头,目光落在儿子身上,变得无比柔和,却又带着一种母兽护崽般的决绝。 无论“命运之子”是不是安安,无论“隐世血脉”意味着什么,无论世界是否会崩塌…… 谁若想伤害她的孩子,她便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哪怕是与虎谋皮,与系统虚与委蛇,甚至……与整个注定毁灭的世界为敌! 她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光芒,之前因系统警告而产生的那一丝慌乱,此刻已彻底被坚定所取代。 路,是人走出来的。而她,早已没有回头路。 第50章 花瓣印记 韩清辞病重的消息,很快传开,这位年轻首辅虽体弱,却是朝堂不可或缺的平衡支点,他的病情牵动着无数人的心。 摄政王府内,沈生澜听闻严嬷嬷带回的详细消息时,正在检查安安近日描的红。 小家伙手腕有力,字迹虽稚嫩,却已初具骨架。 “说是操劳过度,引动了沉疴,咳血不止,太医正用了针,开了方,但效果甚微,人还昏沉着。”严嬷嬷语气带着几分唏嘘,“韩大人年纪轻轻,真是可惜了。” 沈生澜放下手中的纸,指尖沾了点墨迹,她轻轻捻着。 韩清辞的病,太医正都束手无策,或许……她有机可乘。不是为了悬壶济世,而是为了他脑中可能存在的、关于隐秘知识的库存,以及他首辅身份能接触到的、常人无法触及的信息层面。 “嬷嬷,”她抬眸,声音平静,“前几日让你备下的雪莲,可包好了?” “回夫人,早已备妥。” “嗯。”沈生澜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略显阴沉的天空,“更衣,我们去一趟杏林斋。” 严嬷嬷一怔:“夫人,您要亲自去?这……” “韩大人于国有功,杏林斋既有良药,聊表心意也是应当。”沈生澜语气淡然,听不出太多情绪,“况且,总待在府里,也闷得慌。” 严嬷嬷见她主意已定,不敢再多言,连忙伺候她换上一身素雅却不失身份的藕荷色衣裙,发髻间只簪一支简单的玉簪,面上覆了一层轻纱。 马车辘辘,驶向杏林斋。沈生澜此举看似冒失,实则经过权衡。以她如今“云夫人”的身份,代表摄政王府对病重的首辅表示关切,送去药材,合乎情理,不会过于扎眼。而她亲至,则是为了创造一种可能性——一种或许能近距离观察、甚至……搭上话的可能性。 杏林斋内,苏沐见到沈生澜亲临,心中讶异,面上却不露分毫,恭敬地将她迎入内室。 “夫人,您怎么来了?” 沈生澜示意严嬷嬷将装着雪莲的锦盒放在桌上,开门见山:“韩首辅病重,太医难解。苏沐,你可知他具体是何症状?” 苏沐沉吟道:“根据太医署流传出的消息和咱们自己的渠道,韩大人是先天心脉孱弱,加之多年殚精竭虑,此次似是感染风寒后引发急症,痰中带血,呼吸急促,伴有低热,用了清肺止血的方子却效果不显,反而精神愈发萎顿。” 心脉孱弱,感染风寒,清热止血无效,精神萎顿……沈生澜默默听着,脑海中飞速组合着这些信息。这症状,听起来不完全是普通的虚劳咳血。 “他平日服用何药调理?” “多是些温养心脉、补中益气的方子,以人参、黄芪为主。” 沈生澜若有所思。若真是心脉问题引发的急症,温补之药或许在平日有效,但在急症时,邪气壅盛,盲目温补可能如同火上浇油。 太医正用药谨慎,未必敢用险招,但韩清辞如今的情况,怕是寻常路子已难见效。 她沉吟片刻,对苏沐低声道:“你设法,将一句话,不着痕迹地透给韩府能接触到药方的人。” “夫人请讲。” “就问一句:心脉弱而邪客于肺,清之不去,补之益疾,可否思及通络化瘀,引火归元?” 这句话并非具体药方,而是一种诊疗思路的提示。点出病机可能在于“邪客于肺”与“心脉弱”并存,矛盾交织,故而常规清补无效。提出“通络化瘀”以祛除盘踞的邪气,“引火归元”则将上逆的虚火引回本位,固护根本。这是兵行险着,但或许能撕开一道口子。 苏沐眼神一凛,立刻明白了沈生澜的意图。 这是要借杏林斋之手,展示高人一筹的医术,引起韩清辞或其心腹的注意。“属下明白,定会办得稳妥。” 沈生澜点头,不再多言。 她此行的主要目的已经达到。留下雪莲,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幌子。 就在她准备起身离开时,内室的门帘被轻轻掀开,一个穿着杏林斋学徒衣裳、面容清秀的少年端着茶盘走了进来。他低眉顺眼,将茶水放在沈生澜手边,动作间,袖口微微下滑,露出手腕内侧一个极淡的、仿佛三片花瓣形状的浅粉色印记。 沈生澜目光无意间扫过,瞳孔骤然一缩! 那个印记……虽然颜色极淡,形状也略有不同,但她绝不会认错! 安安的左边肩胛骨下方,有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颜色稍深的印记!她一直以为那只是个特殊的胎记! 心脏猛地漏跳一拍,她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茶水险些漾出。她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垂下眼睫,借着喝茶的动作掩饰失态。 那学徒放下茶水,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自始至终未曾抬头。 室内恢复了安静,只有茶香袅袅。 沈生澜却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 安安身上的印记,竟然在杏林斋一个不起眼的学徒身上也出现了?这绝非巧合!这难道就是……“隐世血脉”的标志?这花瓣印记,究竟代表着什么? “苏沐,”她放下茶杯,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刚才送茶的那个学徒,是什么来历?” 苏沐有些意外沈生澜会问起一个小学徒,回想了一下答道:“他叫仇云,是前些时日掌柜的从人牙子手里买回来的,说是家乡遭了灾,逃难来的,瞧着机灵干净,就留在店里打杂。怎么,夫人觉得他有问题?” 姓仇?又是这个姓氏!和那个神秘的“忘尘阁”掌柜同姓! 沈生澜指尖微微发凉。“没事,随口问问。看他年纪小,做事倒也稳妥。”她不能再问下去,以免引起苏沐的怀疑。 离开杏林斋,坐在回府的马车里,沈生澜的心绪久久无法平静。 意外的发现,似乎印证了她的猜测——“隐世血脉”并非空穴来风,而且可能拥有某种标志。 安安身上的印记,以及那个叫仇云的学徒身上的印记,就是证明! 这意味着,安安的身份极有可能已经暴露,或者随时可能暴露! 那个仇云出现在杏林斋,是巧合,还是有意安排? 仇姓……忘尘阁……首辅韩清辞……这些线索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关联? 她感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收紧,而她和安安,正处于网的中心。 回到汀兰水榭,安安立刻像只小燕子般扑了过来:“娘亲!你去看病了吗?苏伯伯好了吗?” 沈生澜蹲下身,紧紧抱住儿子,感受着他身上暖融融的温度和蓬勃的生命力。她将脸埋在安安小小的肩头,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时,脸上已恢复了温柔的笑容:“娘亲只是去送点东西。安安今天乖不乖?” “乖!武师傅还夸我蹲马步稳了呢!”安安骄傲地挺起小胸膛。 看着儿子纯真无邪的笑脸,沈生澜心中那份因发现印记而产生的恐慌,逐渐被一种更为坚定的决心所取代。 无论这“隐世血脉”意味着什么,无论前方有多少未知的危险,她都必须保护好安安。 傍晚,南宫容璟竟难得地早早过来了。他似乎听说了沈生澜今日出门的事,状似无意地问起:“去了杏林斋?” “是。”沈生澜替他斟了杯茶,语气平常,“听闻韩首辅病重,送了些温补的药材过去,聊表心意。” 南宫容璟接过茶杯,指尖触及她微凉的指尖,他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深邃难辨:“你倒是心善。” 沈生澜垂下眼帘:“举手之劳罢了。韩大人是国之栋梁,若能早日康复,于朝堂亦是幸事。” 南宫容璟轻哼一声,未置可否,转而问起安安的课业。 沈生澜一一答了,心思却有些飘远。她在权衡,是否要将发现印记的事情告诉南宫容璟? 告诉他,或许能借助他的力量调查仇姓和印记的来历,多一层保护。但……这同时也意味着将安安置于更显眼的位置,并且,她无法解释自己为何会对一个学徒的印记如此敏感,更无法提及系统关于“隐世血脉”和“命运之子”的警告。 风险太大。 至少,在弄清楚更多真相之前,她必须守住这个秘密。 夜色渐深,南宫容璟离开后,沈生澜独自坐在灯下,取出纸笔,凭着记忆,仔细描绘下那花瓣印记的形状——无论是安安肩胛下的,还是今日在仇云手腕上看到的。 她看着纸上的图案,眼神凝重。 这小小的印记,或许就是解开一切谜团的关键,也可能是……引爆所有危机的***。 她必须尽快行动,在更多人注意到之前,弄清楚这“隐世血脉”的真相。 第51章 仇云失踪 接下来的几天,沈生澜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绷紧了一根弦。她将那幅画着花瓣印记的纸小心藏好,加倍留意安安身边的任何风吹草动,同时对杏林斋那边,也通过苏沐,以关心韩首辅病情为由,旁敲侧击地打探着那个叫仇云的小学徒的消息。 反馈回来的信息不多。 仇云确实是个沉默寡言、做事勤快的少年,除了手腕上那个淡得几乎看不清的印记,并无其他特别之处。他似乎对药材有着异乎寻常的敏感,学认药辨药极快,但也仅此而已。 越是平静,沈生澜心中的不安就越发清晰。 而韩清辞府上传来的消息,则带来了一丝意外的波澜。 苏沐禀报,韩府的人前日悄悄来回话,说是按照那匿名提示的思路,请了一位擅用金针、不拘常法的老大夫调整了方子,加入了通络化瘀的药材,韩大人的咳血竟真的止住了,虽然人还虚弱,但已能清醒片刻,进些流食。 “韩府管家特意表示了感谢,说若有机会,定要重谢那位提点的高人。”苏沐说着,观察着沈生澜的神色。 沈生澜面上并无喜色,只淡淡道:“人没事就好。谢就不必了,我们不过是转述了几句可能有用的话而已。” 她关心的并非韩清辞的感激,而是这条线能否继续深入。 韩清辞博览群书,或许对某些古老符号、隐世家族有所涉猎。等他再好些,或许能通过杏林斋,以探讨医理的名义,进行更隐秘的交流。 然而,还没等沈生澜想好如何进一步接触韩清辞,另一件事打破了表面的平静。 这日午后,南宫容璟突然来到汀兰水榭,脸色比往日更沉几分。他甚至没先去看在院子里练字的安安,径直走到沈生澜面前,琥珀色的眸子锐利地盯着她。 “你前几日去杏林斋,除了送药,还见了什么人?”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沈生澜心中一跳,面上维持着镇定:“王爷何出此言?妾身只是去送了雪莲,与苏掌柜说了几句话便回了。并未见什么特别的人。” “是吗?”南宫容璟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的纸条,扔在沈生澜面前的石桌上,“那这个如何解释?” 沈生澜拿起纸条展开,上面只有一行字,是陌生的笔迹:“云夫人安好,旧物可还妥帖?故人问安。” 落款处,画着一个极其简略的、仿佛信手涂鸦的花瓣形状! 沈生澜的呼吸瞬间一窒,握着纸条的手指微微收紧。 故人?什么故人?她穿越而来,除了这五年隐姓埋名的生活,哪来的故人? 这分明是冲着原主,或者说,是冲着她可能拥有的“隐世血脉”而来的试探! “这纸条是从何而来?”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抬头迎上南宫容璟审视的目光。 “有人混入王府,试图将纸条塞进汀兰水榭的范围,被暗卫截下了。”南宫容璟语气冰冷,“‘旧物’?什么旧物?‘故人’?哪个故人?沈生澜,你最好给本王一个解释。” 他很少连名带姓地叫她,此刻显然是动了真怒。在他的眼皮底下,有人能悄无声息地传递消息给他庇护的女人,这无疑是对他权威的挑衅,也让他对沈生澜隐藏的秘密产生了更深的怀疑和……一丝被蒙蔽的愠怒。 沈生澜心念电转。她不能说出印记和血脉之事,那太过惊世骇俗,也无法解释。但完全否认,以南宫容璟的多疑,绝不会相信。 她垂下眼睫,再抬起时,眼中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和一丝被触及旧事的哀伤:“王爷明鉴,妾身……也不知这‘旧物’所指何物。若说故人……”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妾身母家早已败落,亲人离散,哪还有什么故人?或许……是有人知晓妾身过往,故意借此生事,想要离间王爷与妾身?” 她将问题引向了有人意图不轨,这是最可能也让南宫容璟最容易接受的解释。 同时,她提及败落的母家,也暗合了之前关于母亲身世存疑的线索,为将来可能暴露的信息埋下伏笔。 南宫容璟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丝毫破绽。 沈生澜强忍着心虚,维持着那副带着哀戚和些许委屈的神情。 片刻,南宫容璟周身凛冽的气息稍缓,但眼神依旧锐利:“你母家之事,本王会着人再查。但这送信之人,胆大包天,本王绝不会放过。” 他伸手,拿回那张纸条,目光落在那个简陋的花瓣图案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个标记……似乎在哪里见过。” 沈生澜心头猛地一跳,几乎要脱口问他是在哪里见过,但她死死忍住了,只是露出疑惑的神情:“王爷见过?这像是随手画的,并无特殊之处。” 南宫容璟没有回答,将纸条收起,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淡漠:“近日无事不要出府,安安身边,本王会再加派人手。” “是,谢王爷。”沈生澜低头应下。 南宫容璟又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去看安安。 看着他挺拔冷硬的背影,沈生澜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后背已惊出一层冷汗。 方才的交锋,看似过关,实则凶险。南宫容璟的疑心并未完全消除,他只是暂时接受了她的说辞,并且,他似乎对那个花瓣图案有印象! 这绝非好事! 送纸条的人是谁?是仇姓的人?还是其他知晓内情的势力?他们用这种方式试探,是想确认什么? “旧物”又指的是什么?是她左耳的紫玉耳坠?还是……安安? 无数个疑问盘旋在脑海中,让她心乱如麻。 当晚,哄睡安安后,沈生澜独自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只觉得那黑暗之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着这座水榭。 她必须加快速度了。被动等待,只会让自己和安安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她想起那个在杏林斋见过的学徒仇云。 或许,可以从他身上打开突破口?一个流落在外、拥有印记的仇姓少年,或许知道一些关于自身血脉的事情,哪怕只是零碎的传说。 第二天,她寻了个由头,让严嬷嬷去杏林斋取一些安神的香料,并特意嘱咐:“若是见到那个叫仇云的小学徒当值,让他帮着挑选,那孩子瞧着细心。” 她需要创造一个机会,在不引起苏沐和南宫容璟注意的情况下,近距离接触仇云,进行试探。 严嬷嬷领命而去。 等待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 沈生澜坐在屋里,手里拿着一卷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约莫一个时辰后,严嬷嬷回来了,脸色却有些异样。 “夫人,香料取回来了。”严嬷嬷将香料放下,压低声音道,“老奴按您的吩咐,本想找那仇云帮忙,可是……苏掌柜说,那孩子昨日傍晚告假,说是家乡来了亲戚寻他,之后……就再没回来。” 沈生澜翻书的手指骤然顿住! 仇云……失踪了? 就在那张带有花瓣印记的纸条被截下,南宫容璟加强戒备的当口,仇云恰好被“亲戚”接走,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绝不是巧合!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对方反应太快了!在她刚刚注意到仇云,还没来得及采取任何行动之时,就抢先一步,抹去了这个可能的线索! 是警告?还是灭口? 对方在暗处,对她的动向似乎了如指掌。这种感觉,让她如芒在背。 她挥挥手让严嬷嬷下去,独自坐在房中,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危机感交织着涌上心头。对手比她想象的更狡猾,更谨慎。 她抚上左耳的紫玉耳坠,冰凉的触感让她混乱的思绪稍稍清晰。 不能慌。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住气。 仇云这条线断了,但她还有韩清辞这条线。 韩清辞既然对那诊疗思路有反应,说明他并非完全迂腐之人,或许能接受一些超乎常理的信息。 她需要找一个绝对安全的方式,与韩清辞建立联系。 就在沈生澜苦苦思索对策时,汀兰水榭外,一名不起眼的洒扫仆役,趁着无人注意,将一小团蜡丸,悄悄塞进了假山石的缝隙里。 蜡丸里,包裹着一小片质地特殊的丝绸碎片,边缘隐约能看出,绣着半个极其精致繁复的、与那花瓣印记轮廓相似的花纹。 暗流,并未因仇云的消失而停止,反而以更隐蔽的方式,悄然涌动着。 第52章 家母姓仇 仇云的消失像一滴水落入滚油,在沈生澜心底炸开一片焦灼。 对方动作之快,远超她的预估,这让她清晰地认识到,自己面对的绝非寻常对手,而是一张组织严密、反应迅捷的暗网。 南宫容璟加派的暗卫如同无形的枷锁,将汀兰水榭看得更紧。 沈生澜能感觉到那些落在自己与安安身上的、若有实质的视线。她依旧每日陪着安安读书习武,神色如常,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份被困于方寸之地、命运被人窥探的窒息感,正与日俱增。 她必须找到突破口。 韩清辞,是目前唯一可能的方向,且相对“安全”——至少在南宫容璟看来,一个病弱的文臣首辅,威胁远小于那些神出鬼没的暗处势力。 几日后,沈生澜寻了个南宫容璟心情似乎不错的时机,在他来看安安时,状似无意地提起:“王爷,前几日听闻韩首辅病情好转,妾身心中稍安。只是不知后续如何了?他那病根深种,若调理不当,恐再生反复。” 南宫容璟正看着安安练一套新学的拳法,闻言,目光未曾移动,只淡淡道:“太医署盯着,死不了。” 语气冷漠,带着一丝对文臣固有的轻视,或许还有因韩清辞曾属中立派系而生的微妙不喜。 沈生澜心下一沉,知道直接通过南宫容璟与韩清辞接触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她不能表现得过于关切,以免引火烧身。 “是妾身多虑了。”她适时地止住话题,转而夸赞起安安拳法进步,将那一丝打探巧妙掩过。 然而,就在她以为此路暂时不通时,转机却以另一种方式出现。 又过了两日,苏沐借着送新研制安神香丸的名义,亲自来了王府。在将香丸交给沈生澜时,一个极小的、卷成细管的纸条,从香丸盒子底部的夹层,滑入了沈生澜掌心。 沈生澜面不改色地接过,指尖感受到那微小的异物,心脏微微一紧。 待苏沐离开,她寻了间隙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一行清隽的小字:“救命之言,不敢或忘。闻夫人雅好医典,仆处偶得孤本《青囊杂录》,或可共赏。三日后,忘尘阁。” 没有落款,但沈生澜瞬间明了——这是韩清辞的手笔!他不仅猜到了匿名提示源自杏林斋背后可能与“云夫人”有关,更是直接邀她前往那个神秘的“忘尘阁”! 他是在报恩,还是另有所图? 《青囊杂录》?她从未听过此书,这显然是个借口。关键在于“忘尘阁”和那个“仇”姓! 韩清辞怎么会和忘尘阁扯上关系?他是否知晓花瓣印记和隐世血脉之事?这邀请,是陷阱,还是通往真相的阶梯? 无数个念头在脑中翻涌。风险极大。 南宫容璟刚刚加强戒备,她若私自外出与人会面,尤其是与身份敏感的首辅和神秘店铺,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这是目前唯一能主动获取信息的机会。被动等待,只会让那无形的囚笼越收越紧。 去,还是不去? 沈生澜攥紧了纸条,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她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正追着一只蝴蝶、笑得无忧无虑的安安。 为了孩子,龙潭虎穴,她也得闯一闯。 三日后,沈生澜以“连日梦魇,心神不宁,需去杏林斋让苏掌柜亲自诊脉调香”为由,向南宫容璟请示出门。这个理由合情合理,她之前也确实因系统警告和纸条之事夜不能寐,眼下的淡淡青黑便是佐证。 南宫容璟看着她的脸色,沉默片刻,终究点了点头:“多带些人,早些回来。” 他没有阻拦,但沈生澜知道,跟随她的护卫,只会比以往更多。 马车先去了杏林斋。沈生澜在苏沐的诊室内待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仔细交代了一些香料调整的细节,并特意让严嬷嬷和几名护卫守在门外。 随后,她以“屋内药气闷人,想透透气”为由,只带着严嬷嬷一人,从杏林斋的后门走出,看似随意地沿着后巷散步。这条巷子僻静,连接着几条商业街,忘尘阁就在其中一条街上。 护卫们谨慎地分散在四周,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沈生澜的心跳随着靠近忘尘阁而逐渐加速。她看似闲庭信步,目光却飞快地扫过街边的店铺招牌。 终于,“忘尘阁”三个古朴的字映入眼帘。店铺门面不大,装饰清雅,门口悬挂着一串古旧的铜铃,随风轻轻晃动,却未发出声响。 她深吸一口气,对严嬷嬷低声道:“嬷嬷,我进去看看,你在外面等我。” 严嬷嬷有些担忧,但见她神色坚决,只得点头应下。 沈生澜抬步,踏入忘尘阁。 店内光线偏暗,弥漫着一股陈旧的纸张和檀木混合的气息。博古架上摆放着一些瓷器、玉器和卷轴,看似寻常,但沈生澜敏锐地感觉到,有几件物品上萦绕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弱的能量波动。 柜台后,站着一位身着灰色长衫的中年男子,面容普通,气质沉静,正低头擦拭着一只青铜酒樽。见有客来,他抬起头,目光平静无波:“夫人想看些什么?” 沈生澜注意到,他的右手虎口处,有一道极浅的旧伤疤,形状竟也有些类似花瓣的轮廓。 她稳住心神,按照纸条上的暗语开口:“听闻贵店有《青囊杂录》?” 掌柜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眸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似乎瞬间穿透了她面上的轻纱。他放下手中的布,语气依旧平淡:“夫人来得不巧,《青囊杂录》已被一位客人订下,正在内室观赏。夫人若感兴趣,可入内一同品鉴。” 沈生澜心知,这就是接上头了。“也好。” 掌柜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她走向店铺内侧的一扇屏风后。屏风后并非房间,而是一条狭窄的、通向二楼的木质楼梯。 踏上楼梯,脚步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沈生澜能感觉到背后掌柜那道平静却极具穿透力的目光。 二楼是一间雅致的小室,临街的窗户支开着,窗外一株老槐树枝叶繁茂,挡住了大部分视线。窗边的小几旁,坐着一个人。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常服,身形清瘦,面色仍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但那双眼睛,却温润澄澈,如同被溪水洗过的仇玉,此刻正带着几分探究和了然,望向走上来的沈生澜。 正是当朝首辅,韩清辞。 他见到沈生澜,并未起身,只微微颔首,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云夫人,冒昧相邀,还请见谅。” 沈生澜福了一礼:“韩大人。”她在他对面坐下,目光快速扫过小几,上面并无什么《青囊杂录》,只有一套素雅的茶具。 “夫人的点拨之恩,清辞铭记于心。”韩清辞亲自执壶,为她斟了一杯清茶,动作优雅,“若非夫人那几句提点,清辞此番,恐怕凶多吉少。” “韩大人言重了,不过是偶有所得,举手之劳。”沈生澜接过茶杯,并未饮用,“只是不知,大人邀妾身来此,所谓《青囊杂录》……” 韩清辞微微一笑,那笑容让他苍白的脸多了几分生气:“《青囊杂录》自是托词。清辞只是想当面致谢,并且……确认一些事情。” 他的目光落在沈生澜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平和:“夫人似乎,对某些古老的印记……颇为关注?” 沈生澜心中巨震,握着茶杯的手指猛地收紧!他果然知道!他直接点破了! 她强自镇定,迎上他的目光:“韩大人何出此言?” 韩清辞没有回答,而是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锦囊,推到沈生澜面前:“夫人不妨看看此物。” 沈生澜迟疑了一下,打开锦囊,里面是一小块质地奇特的丝绸碎片,边缘参差不齐,像是从什么衣物上强行撕扯下来的。 碎片上,用暗金色的丝线,绣着一个完整的、与她纸上所画、与安安和仇云身上印记几乎一模一样的、栩栩如生的花瓣图案! 只是这个图案,更加繁复,更加古老,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神秘气息! “这……”沈生澜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这是家母遗物。”韩清辞的声音很轻,却像惊雷般炸响在沈生澜耳边,“她临终前交给我的,说若他日见到身上带有类似印记、且能解‘玄冰丝’之毒的人,可将此物示之。” 沈生澜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韩清辞。 他的母亲……也有这个印记?而且,她似乎预知到了今天?解“玄冰丝”之毒?她提供给杏林斋的思路,竟然阴差阳错地成了辨认身份的钥匙? “家母姓仇。”韩清辞看着她震惊的神色,缓缓说出了最后一句,也是最关键的一句。 仇!他也身负仇姓血脉!虽然他可能因为父亲的血脉,身上没有显现出那个印记,但他知道这一切! 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沈生澜,让她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窗外,槐树的枝叶在风中轻轻摇曳,斑驳的光影投在两人之间,寂静无声。 而此刻,忘尘阁对面的茶楼雅间里,一道颀长冷峻的身影临窗而立,琥珀色的眸子,正冰冷地注视着忘尘阁那扇紧闭的大门,以及守在门口、神色不安的严嬷嬷。 南宫容璟指节分明的手,缓缓摩挲着腰间玉佩的纹路,周身散发出的寒意,几乎要将周围的空气冻结。 他倒要看看,她费尽心思甩开护卫,偷偷潜入这间不起眼的古董铺子,见的……究竟是谁。 第53章 三方暗涌 韩清辞那句“家母姓仇”如同定身咒,让沈生澜僵在原地。 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凉地退去。她脑海中飞快闪过仇云手腕的印记、那神秘的花瓣图案、系统警告的“隐世血脉”……所有线索在这一刻,诡异地串联了起来,指向了眼前这个病弱却眼神通透的首辅大人。 他也身负仇家血脉!虽然他可能因父系血脉稀释未曾显形,但他知晓内情,甚至手握信物! “韩大人……”沈生澜的声音干涩,她需要时间消化这惊人的信息,更需要判断韩清辞是友是敌。 韩清辞似乎看出她的震惊与戒备,温和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与无奈:“夫人不必惊慌。清辞邀您前来,并非恶意。只是……母亲遗命,不敢不从。而且,”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沈生澜下意识护住小腹的姿态,声音更轻,“这关系到的不止一人。” 他意有所指。他可能不知道安安的存在,但他猜到了沈生澜如此关注印记,必然与她自身或她极其在意的人有关。 就在这时,楼下隐约传来一阵嘈杂声,夹杂着严嬷嬷刻意拔高的、带着惊慌的劝阻:“王爷!您不能进去!夫人她、她在里面更衣……” 王爷?!南宫容璟?! 沈生澜脸色骤变!他怎么会找到这里?还来得如此之快! 韩清辞眸中也闪过一丝讶异,但随即恢复了平静,他快速将那块丝绸碎片收回袖中,低声道:“看来,今日不是详谈之机。” 脚步声已经踏上了楼梯,沉重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雅室的门被一股大力猛地推开,南宫容璟挺拔冷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周身散发的寒意几乎让室内的温度骤降。他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先是锐利如刀地扫过坐在窗边的韩清辞,然后,沉沉地落在脸色发白的沈生澜身上。 “本王倒是不知道,你何时与韩首辅如此相熟?”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带着冰碴,“竟需避开护卫,在这等僻静之地,‘更衣’叙话?” 最后四个字,他咬得极重,充满了讥讽与怒意。 沈生澜心脏狂跳,脑子里飞速旋转。被抓个正着,任何借口都显得苍白无力。她不能暴露韩清辞身世和印记之事,那会立刻将安安置于险境。 她站起身,迎着南宫容璟冰冷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甚至带上一丝被误解的委屈:“王爷息怒。我只是……只是听闻韩大人病体初愈,又素来雅好文仇,恰巧路过此地,想起韩大人或许对此间古玩有所见解,便冒昧前来请教一二,并无他意。严嬷嬷不明就里,是妾身让她在外守着的。” 她将事情定性为一次偶然的、基于风雅爱好的请教,试图淡化私会的性质。 南宫容璟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显然不信这套说辞。他目光转向一直静坐不语的韩清辞:“哦?韩首辅重病缠身,竟还有如此雅兴,与本王的亲眷探讨古玩?” 韩清辞缓缓站起身,因动作牵动,掩唇低咳了两声,面色更显苍白,但仪态依旧从容。他对着南宫容璟微微躬身:“下官参见王爷。王爷误会了。确是下官听闻云夫人对古物略有兴趣,又感念夫人前番赠药之情,故邀夫人品鉴一二,以表谢意。是下官思虑不周,唐突了夫人,还请王爷恕罪。” 他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语气诚恳,态度不卑不亢。 两个男人,一个权势滔天,冷峻逼人;一个温润如玉,却绵里藏针。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无声的较量在暗流中进行。 南宫容璟盯着韩清辞,似乎想从他平静的脸上找出破绽。韩清辞坦然回视,眼神清澈,唯有偶尔因虚弱而微蹙的眉头,显露出他身体的真实状况。 片刻,南宫容璟冷哼一声,不再看韩清辞,一把抓住沈生澜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疼得蹙起了眉。 “既已‘请教’完毕,就跟本王回府!”他语气强硬,不容置疑,拉着沈生澜就往外走。 沈生澜被他拽得一个踉跄,回头匆匆看了韩清辞一眼。 韩清辞站在原地,对她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眼神传递着“稍安勿躁”的意味。 南宫容璟将这一幕收入眼底,胸中怒意更盛,手下力道又重了几分,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沈生澜带下了楼。 严嬷嬷见到面色铁青的王爷和手腕被攥得发红的夫人,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跟上。 忘尘阁外,护卫们噤若寒蝉,垂首肃立。 南宫容璟直接将沈生澜塞进马车,自己也跟着坐了进来。 车厢内空间逼仄,他周身散发的低气压几乎让人窒息。 他一言不发,只是用那双冰冷的眸子死死盯着沈生澜,仿佛要将她剥皮拆骨,看清她心底隐藏的所有秘密。 沈生澜垂着头,揉着发红的手腕,心乱如麻。南宫容璟的突然出现打乱了一切,也让她意识到,她之前的行动或许一直在他的监视之下,只是他隐而不发,直到今日才选择现身。 这是一种警告,更是一种宣示——她休想脱离他的掌控。 “王爷,”她深吸一口气,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我与韩大人,真的只是……” “闭嘴。”南宫容璟冷冷打断她,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暴怒,“沈生澜,本王不管你与他有何牵扯,记住你的身份,记住安安的身份!若再让本王发现你私下与任何外男接触,后果……你承担不起!” 他提到了安安!这是最直接的威胁! 沈生澜猛地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那里面的寒意和独占欲让她心底发凉。她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马车在压抑的沉默中驶回摄政王府。 而被留在忘尘阁二楼的韩清辞,缓缓走到窗边,看着那队人马远去,轻轻叹了口气。他摊开手掌,那块绣着花瓣印记的丝绸碎片静静躺在掌心。 “母亲,”他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您说的‘契机’,似乎已经出现。只是……这位云夫人身边的漩涡,比想象中更深啊。” 他咳嗽了几声,将碎片小心收好。与南宫容璟的正面冲突并非他所愿,但有些线,一旦牵起,就无法再轻易放下。他需要重新评估局势,也需要……找一个更稳妥的方式,与那位身负秘密的云夫人取得联系。 与此同时,晋王府内。 被削爵禁足的南宫祈霁,也得到了眼线拼凑传来的模糊消息:摄政王当街闯入一家古董铺,强行带走了云夫人,据传,当时首辅韩清辞也在场。 “韩清辞……沈生澜……”南宫祈霁咀嚼着这两个名字,布满红丝的眼中闪过一丝扭曲的光芒。他被困府中,势力大损,但并不意味着他成了聋子瞎子。 南宫容璟的失态,韩清辞的异常出现,还有沈生澜那个女人的神秘……这其中,必定有蹊跷! 或许,这是他绝地反击的机会?他阴冷地笑了起来,如同一头蛰伏在暗处、等待时机的饿狼。 汀兰水榭内,沈生澜被南宫容璟近乎囚禁地看管起来,连院门都不得随意出入。 她坐在窗前,看着外面高墙圈出的四方天空,心中那片不安的阴云,愈发浓重。 南宫容璟的专制,韩清辞背后的秘密,南宫祈霁可能的反扑,还有那不知隐藏在何处的、拥有花瓣印记的仇姓势力……多方暗涌,已将她牢牢裹挟其中。 而她怀揣着的、关于安安身世的惊天秘密,如同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火药桶。 她抚上小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被南宫容璟攥紧的痛感。 必须尽快想办法破局!在这一切,将她与安安彻底吞噬之前。 第54章 禁足水榭 汀兰水榭成了华丽的囚笼。 南宫容璟加派的护卫不再是隐在暗处,而是明晃晃地守住了院门和各个角落,连只陌生的飞鸟掠过都会引起警觉。 沈生澜的活动范围被严格限制在这方庭院之内,连去王府花园散步都成了奢望。 南宫容璟本人更是几乎不再踏足此处,仿佛那日的怒火仍未平息,又或者,是一种更冷酷的警告。 沈生澜表面顺从,内心却如同困兽。她无法外出,无法接触苏沐,与韩清辞刚刚建立的联系被强行掐断,所有获取外界信息的渠道似乎都被堵死。这种彻底的隔绝,比任何直接的威胁更让人心焦。 她唯一能紧紧抓在手里的,只有安安。 小家伙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同往常,变得比平时更黏她,练字读书时,总会不时抬头确认母亲还在身边。 那双酷似南宫容璟的琥珀色大眼睛里,偶尔会闪过一丝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担忧。 “娘亲,爹爹是不是生安安的气了?”这日午睡醒来,安安揉着眼睛,小声问道。 沈生澜心尖一颤,将他搂紧,柔声道:“没有,爹爹是朝中有很多大事要忙。安安很乖,爹爹怎么会生气?” 她只能用苍白的谎言安抚孩子,心底却一片冰凉。南宫容璟用这种方式,清晰地划下了界限——她是他羽翼下的所有物,连同孩子一起。任何试图脱离他掌控的行为,都会招致最严厉的反弹。 必须打破这个僵局!她不能坐以待毙。 然而,没等沈生澜想出对策,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如同惊雷般炸响了这潭死水。 时近初夏,天气渐热。 这日午后,安安在院子里玩耍跑闹,出了一身汗。 沈生澜怕他着凉,便唤他进屋擦洗换衣。 小孩子的衣袍繁琐,安安自己笨拙地脱着外衫,一个不慎,左脚绊右脚,“哎哟”一声向前栽去。 沈生澜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抱住,但拉扯间,安安左肩的里衣领口被扯得歪斜,露出了大半个肩头和小半片光洁的背脊。 而就在那左边肩胛骨的下方,一个约莫指甲盖大小、颜色比周围肌肤稍深、由三片精致花瓣构成的印记,赫然暴露在空气中! 几乎是同时,院门口传来脚步声。 被沈生澜多日“抱病静养”而引得终究放心不下、或者说疑心未消,决定亲自前来查看的南宫容璟,正迈步踏入院内。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相拥的母子身上,随即,如同被磁石吸引,猛地定格在安安裸露的肩背处——那个他曾在韩清辞出示的丝绸碎片上见过几乎一模一样图案的、绝不可能认错的花瓣印记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南宫容璟的脚步顿在原地,脸上的表情从惯常的冷峻,到一瞬间的错愕,再到难以置信的震惊,最后化为一种风雨欲来的、极其可怕的阴沉。他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得狂暴而危险,琥珀色的瞳孔缩紧,死死盯着那个印记,仿佛要将它烧穿。 沈生澜在听到脚步声时就已经心道不好,当感觉到南宫容璟那几乎凝成实质的目光落在安安背上时,她全身的血液都凉了!她猛地将安安的衣领拉好,紧紧把孩子护在怀里,霍然转身,对上了南宫容璟那双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眸子。 完了! 这是沈生澜脑海中唯一的念头。她最害怕、拼命想要隐藏的秘密,竟然以这种猝不及防的方式,赤裸裸地暴露在了南宫容璟面前! 安安被父亲可怕的眼神吓到,瑟缩了一下,小声唤道:“叔叔……” 这一声呼唤,如同点燃了最后的引线。 南宫容璟一步步走过来,步伐沉重,每一下都像是踩在沈生澜的心尖上。他无视了安安,目光如同冰锥,直刺沈生澜苍白的面孔。 “那是什么?”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极力压抑却仍濒临失控的颤抖。 沈生澜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解释和伪装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本王在问你!”南宫容璟猛地逼近,一把攥住沈生澜的手臂,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他指着被她紧紧护住的安安,“他身上的印记,是什么?!说!” 他的怒吼如同野兽的咆哮,吓得安安“哇”一声哭了出来。 孩子的哭声刺激了沈生澜,也彻底激怒了南宫容璟。他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口,所有的怀疑、被蒙蔽的愤怒、以及那印记可能代表的、超出他掌控的未知,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沈生澜!你好!你很好!”他眼底猩红,字字诛心,“五年!你带着本王的儿子躲了五年!如今回来,身上带着这等来路不明的印记!你与韩清辞私下勾连,与那忘尘阁牵扯不清……就是因为这个?!这到底是什么?!你究竟还瞒了本王多少事?!” 他用力将她甩开,沈生澜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门框上,一阵剧痛,她却顾不得,只是死死抱着哭泣的安安。 “王爷……”她试图开口,声音破碎。 “闭嘴!”南宫容璟厉声打断,他胸口剧烈起伏,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失望、暴怒和一种……被彻底背叛的冰冷,“从今日起,没有本王的命令,你和安安,不得踏出这水榭半步!任何人不得探视!” 他不再看她,目光最后扫过哭泣的安安,那眼神复杂至极,有愤怒,有震惊,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因血脉牵连而产生的刺痛,但最终都被浓重的疑云和怒火覆盖。 他转身,大步离开,背影决绝而冷硬,仿佛多停留一刻都会让他失控。 院门在他身后被重重关上,落锁的声音清晰传来,如同最终判决。 沈生澜顺着门框滑坐在地,怀里的安安还在抽噎。她紧紧抱着儿子,浑身冰凉,耳边回荡着南宫容璟最后的怒吼。 暴露了……终究还是暴露了…… 不是因为她的谋划出错,而是因为一个孩童无意的趔趄。这该死的命运! 巨大的恐慌和后怕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南宫容璟会怎么做?他会如何对待安安?这个印记在他眼中,成了她“来路不明”、“与人勾连”的铁证! 而更让她恐惧的是,南宫容璟显然将这个印记与韩清辞联系在了一起!他会不会对韩清辞不利? 混乱、绝望、以及对安安未来的深切忧虑,几乎要将她撕裂。 夜深人静,安安哭累后终于睡去,小脸上还挂着泪痕。 沈生澜独自坐在黑暗中,如同失去魂魄的木偶。 就在这时,脑海中,那沉寂了数日的系统,再次发出了冰冷的机械音,但这一次,那声音似乎少了几分急切,多了一丝……诡异的平稳? 【检测到关键剧情人物‘南宫容璟’获知‘隐世血脉’部分信息,世界线变动率提升至45%。能量流失速度减缓。】 【应急修复程序同步更新。新任务发布:取得‘南宫容璟’的信任,或,寻找替代能源‘星陨石’。】 【提示:‘星陨石’信息,可能与‘忘尘阁’及‘仇姓’传承有关。】 【警告:任务失败,世界湮灭风险仍存。】 沈生澜缓缓抬起头,黑暗中,她的眼神从最初的涣散,慢慢凝聚起一点冰冷的光芒。 系统……在这种时候发布任务?取得南宫容璟的信任?在刚刚发生了那样剧烈的冲突之后?这简直可笑! 而“星陨石”?替代能源? 她攥紧了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信任已碎,前路似乎只剩下来自系统提示的、与仇姓和忘尘阁相关的“星陨石”这一条险路。 可她如今,连这水榭都出不去! 绝境之下,一股不甘的狠厉从心底升起。 南宫容璟,你不信我,囚禁我,无非是仗着你的权势。 若我偏要挣出这囚笼呢? 若我偏要……将这所谓的“世界湮灭”,都踩在脚下呢! 她眼中,燃起了幽暗的火焰。 第55章 囚笼内的刀锋 汀兰水榭彻底成了一座孤岛。 明哨暗岗交错,连每日的膳食都由特定的人送入,经严嬷嬷仔细查验后,才敢端到沈生澜面前。 南宫容璟用最直接的方式,宣告了他的不信任与绝对掌控。 沈生澜没有再试图争辩或解释。 在绝对的权力面前,尤其是在一个被触怒了逆鳞、疑心已起的男人面前,任何言语都苍白无力,甚至可能火上浇油。她将所有外露的情绪都收敛起来,如同受伤的母兽,安静地舔舐伤口,同时用更加警惕的目光审视着周遭的一切。 她依旧每日陪着安安读书、玩耍,只是笑容淡了许多,眼神深处总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冰。 安安似乎也敏感地察觉到了父母之间那道无形的、冰冷的墙壁,变得比以前更加安静懂事,只是夜里偶尔会惊醒,非要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角才能重新入睡。 儿子的恐惧像针一样扎在沈生澜心上,让她对南宫容璟的怨怼更深了一层。 系统发布的任务:“取得南宫容璟的信任”或“寻找星陨石”,像是一个冰冷的笑话,悬浮在她脑海中。 前者在目前看来近乎天方夜谭,后者则因她被囚禁而遥不可及。 她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想办法与外界取得联系,至少,要弄清楚“星陨石”究竟是什么,以及韩清辞目前的处境。 突破口,或许就在这水榭之内。 她开始更加细致地观察身边仅剩的几个人。严嬷嬷是一路患难与共的老人,按理最为可靠。 但经历了仇云失踪、忘尘阁被撞破等一系列事件后,沈生澜不敢再对任何人抱以全然的信任。 另外两个负责洒扫和浆洗的粗使丫鬟,是王府的人,背景不明。 这日傍晚,趁着安安睡下,沈生澜以需要静心抄写经书为安安祈福为由,将严嬷嬷和两个丫鬟都遣到了外间。她独自坐在内室窗边,看似在闭目养神,耳朵却捕捉着外间最细微的动静。 夜渐深,外间传来严嬷嬷压低的声音,似乎在吩咐丫鬟去小厨房看看安神汤熬好了没有。一个丫鬟应声去了。 过了一会儿,另一个丫鬟似乎也起身,脚步声很轻,像是去了净房的方向。 外间只剩下严嬷嬷一人。 沈生澜屏住呼吸,凝神细听。她听到严嬷嬷似乎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是极细微的、布料摩挲的声音,像是在……掏什么东西? 紧接着,是一种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类似鸟类扑棱翅膀的“噗”声。 沈生澜的心猛地一沉!这种声音……她前世在某些特殊场合听过,是经过特殊训练的、体型极小的迅禽起飞时的动静! 严嬷嬷在向外传递消息?! 这个认知让沈生澜四肢瞬间冰凉。她信任了这么多年的人,竟然…… 她强压下立刻冲出去质问的冲动,强迫自己继续坐着,手指却死死抠住了窗棂,骨节泛白。 约莫一炷香后,那个去净房的丫鬟回来了,低声回了句话。又过了一会儿,去小厨房的丫鬟也端着安神汤回来了。 一切似乎恢复了正常。 严嬷嬷端着汤进来,脸上带着惯常的、带着几分忧虑的关切:“夫人,汤好了,您趁热喝点,安安稳稳睡一觉。” 沈生澜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严嬷嬷脸上,试图从那张布满皱纹、写满“忠诚”的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嬷嬷,”她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跟了我多久了?” 严嬷嬷一愣,随即道:“回夫人,在扬州时,老奴就跟着您了,算来……快三年了。” “三年……”沈生澜轻轻重复着,端起那碗温热的汤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足以让很多事情改变,是吗,嬷嬷?” 严嬷嬷端着托盘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夫人……您这是什么意思?老奴对您的心,天地可鉴啊!” “我知道。”沈生澜垂下眼帘,看着碗中深褐色的汤汁,“我只是……有些累了。嬷嬷你也去休息吧,这里不用伺候了。” 严嬷嬷似乎松了口气,连忙应了声“是”,躬身退了出去。 门被轻轻带上。 沈生澜脸上的平静瞬间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心痛、愤怒和彻骨冰凉的疲惫。 她猜对了。 严嬷嬷,这个她视为半个亲人的人,果然是南宫容璟的眼睛!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或许是在回到摄政王府后被收买。 那日她能“顺利”去到忘尘阁,恐怕也少不了严嬷嬷暗中传递消息、引南宫容璟前来的“功劳”! 被最信任的人从背后捅刀子的感觉,远比南宫容璟的囚禁更让她感到刺痛和绝望。 她该怎么办?揭穿严嬷嬷? 那意味着彻底撕破脸,她将在这水榭内失去最后一个可能帮她做点小事的人,处境会更加艰难。 不揭穿?留着这个眼线在身边,如同怀抱毒蛇,她的一举一动仍在南宫容璟监视之下。 进退维谷。 巨大的无力感再次袭来,几乎要将她压垮。她靠在窗边,望着窗外被高墙切割出的、四方的、沉闷的夜空,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连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沉重。 就在这时,脑海中系统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平板的机械音,却似乎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意味: 【检测到宿主陷入信任危机,情绪波动剧烈。建议优先执行任务一:取得南宫容璟的信任。】 【分析:信任崩塌源于‘隐瞒’与‘疑似背叛’。修复信任需展现‘依赖’与‘坦诚’。建议策略:主动示弱,寻求帮助。】 【提示:可利用当前被囚禁状态,制造‘孤立无援’假象,激发目标保护欲与掌控欲。】 沈生澜闭上眼,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 示弱?寻求帮助?向那个将她如同犯人般囚禁、疑心她、吓哭她孩子的男人? 系统的逻辑,冰冷而残忍,完全基于对南宫容璟性格的分析,却忽略了她作为一个人的尊严与情感。 可是……尊严和情感,在生存和孩子面前,又值几何? 她缓缓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死水般的平静,唯有深处,跳跃着一簇幽暗的、不甘的火焰。 或许……系统说得对。硬碰硬,她毫无胜算。想要破局,必须先低下头颅。 哪怕,这需要她碾碎自己仅剩的骄傲。 她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那张苍白却依旧难掩丽色的面孔。她伸手,解开发髻,让青丝披散下来,又用指甲用力掐了掐自己的脸颊和眼眶,制造出哭过后的红肿痕迹。 然后,她走到门边,深吸一口气,用力拍打着门板,声音带着刻意营造出的、崩溃般的哭腔: “开门!我要见王爷!让我见王爷!” 守在门外的护卫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一阵骚动后,有人快步离去禀报。 沈生澜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将脸埋入膝间,肩膀微微颤抖。一半是演戏,一半……是真的心力交瘁。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沉稳而熟悉的脚步声。 门锁被打开。 南宫容璟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只能感受到那股迫人的威压。他垂眸,看着蜷缩在门口、显得异常脆弱和无助的沈生澜,冰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波动。 “你又想玩什么把戏?”他的声音依旧冷硬。 沈生澜抬起头,泪眼婆娑(一部分是掐出来的,一部分是情绪到位),声音哽咽,带着绝望的颤抖:“王爷……妾身知道错了……妾身不该隐瞒……可安安是无辜的……求您,别这样关着我们……妾身害怕……” 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的衣摆,却在即将触及时,又怯怯地缩回,如同受惊的兔子。 这一番作态,将一个被囚禁、恐惧无助、又担心孩子的母亲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南宫容璟沉默地看着她,许久没有说话。封闭的空间里,只有沈生澜压抑的抽泣声。 他看到了她的恐惧,她的示弱,她的“悔意”。这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他被冒犯的权威,也……微妙地触动了他心底某个角落。 毕竟,这是他儿子的母亲,毕竟,她此刻的模样,与他记忆中那个在地牢里与他谈交易的女子截然不同。 “知道错了?”他终于开口,语气似乎缓和了一丝,“错在何处?” 第56章 童言无忌 沈生澜心中冷笑,面上却更加哀戚:“错在不该……不该与韩大人私下往来,不该……隐瞒安安身上的印记……妾身只是……只是不知那印记意味着什么,心中惶恐,又无人可以诉说……” 她将“隐瞒”的原因归结为“惶恐”和“无人诉说”,巧妙地避开了核心秘密,同时暗示了他的“不近人情”才是导致她隐瞒的原因之一。 南宫容璟眸光微动。这个解释,虽然未必能完全打消他的疑虑,但至少提供了一个看似合理的动机。 他弯腰,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脸,对上他审视的目光。 “沈生澜,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若再让本王发现你有丝毫隐瞒……”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沈生澜连忙保证,眼泪恰到好处地滑落,“妾身只求王爷,能让安安出去走走……孩子整日关在这里,会闷坏的……” 她适时地提出一个看似微小、实则能松动囚禁状态的请求。 南宫容璟盯着她看了片刻,松开了手。 “明日,会让奶娘带他去花园玩一个时辰。”他直起身,淡淡道,“你,仍需在此静思己过。” 说完,他转身离开,没有再多看她一眼。 门再次被关上,但没有落锁。 沈生澜缓缓从地上站起来,擦去脸上的泪痕,刚才那副柔弱无助的表情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冰冷的算计。 第一步,算是成功了。虽然只是让安安获得了有限的自由,但至少打破了完全囚禁的状态,也向南宫容璟传递了她“服软”的信号。 只是,这种仰人鼻息、靠演戏和示弱换取生存空间的感觉,让她胃里一阵翻涌。 她走回内室,看着安安恬静的睡颜,轻轻抚摸着儿子柔软的头发。 为了你,母亲什么都可以做。 哪怕……是将自己的尊严,亲手碾碎,铺成前行的路。 夜色中,她眼底那簇幽暗的火焰,燃烧得更加沉默,也更加决绝。 -------------- 南宫容璟的应允像在密不透风的囚笼上撬开了一丝缝隙。 虽然沈生澜本人依旧被限制在汀兰水榭,但安安每日有一个时辰可以去花园玩耍,这本身就是一种态度的微妙转变,也让死寂的水榭多了些许流动的空气。 沈生澜并未因这小小的让步而放松警惕。 她清楚地知道,这不过是南宫容璟在看到她“服软”后,施舍的一点怜悯,或者说,是一种更高明的掌控——给她一点希望,让她为了这点希望更加顺从。 而严嬷嬷那双看似关切、实则时刻监视的眼睛,也提醒着她,危机从未远离。 她需要利用这有限的自由,做点什么。 次日,奶娘和加派的护卫带着安安去了花园。 沈生澜站在水榭门口,目送着儿子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外,直到再也看不见,才缓缓收回目光,转身回了内室。她坐在窗前,手里拿着一卷书,心思却全然不在书上。 她在等。 约莫半个时辰后,外面传来些许动静,是安安回来了。 小家伙跑得脸蛋红扑扑的,手里还攥着一朵刚摘的、有些蔫了的粉色芍药,献宝似的举到沈生澜面前。 “娘亲,给你!花园里的花开得可好看了!” 沈生澜接过花,露出温柔的笑容,将安安揽入怀中,替他擦去额角的细汗:“谢谢安安,花很漂亮。今天在花园里玩什么了?” “看了花花,追了蝴蝶,还……还遇到了一个好看的叔叔。”安安靠在母亲怀里,奶声奶气地说。 沈生澜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不动声色:“哦?什么样的叔叔?” “嗯……穿着白色的衣服,坐在亭子里看书,看到安安,还对安安笑了笑。”安安努力回忆着,“他好像……好像有点没力气,旁边还有人给他递水喝。” 白色的衣服,体弱,在花园亭子里……符合这些特征,又能出现在摄政王府花园的,除了韩清辞,沈生澜想不出第二个人! 他怎么会在这里?是巧合,还是……他设法进来的? “那安安和叔叔说话了吗?”沈生澜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常。 安安摇摇头:“没有。奶娘说不能打扰别人,就带安安去别处玩了。”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小手在自己左边肩胛骨的位置比划了一下,小声补充道:“不过……那个叔叔这里,好像也有一个和安安有点像的……花花印子。” 听到这话,沈生澜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韩清辞……他肩膀上也有印记?!他故意在安安面前显露了出来?!他想做什么?通过孩子向她传递信息?还是……一种更直接的、确认身份的试探? 巨大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恐慌让她几乎窒息。她猛地收紧手臂,将安安牢牢圈在怀里,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安安!”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记住娘亲的话,以后不管在哪里,不管看到谁身上有那个印记,都不能告诉别人,尤其是不能告诉爹爹,知道吗?这是我和安安之间最重要的秘密!” 她必须立刻掐断任何可能通过童言无忌泄露秘密的渠道! 南宫容璟本就因这印记疑心重重,若再让他知道韩清辞身上也有,天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安安被母亲突如其来的严肃和紧张吓到了,睁着大眼睛,懵懂地点了点头:“嗯,安安记住了,不告诉别人。” 看着儿子乖巧却不明所以的模样,沈生澜心中一阵酸楚刺痛。她将脸埋进安安带着阳光和青草气息的柔软发顶,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 韩清辞此举,太过冒险,但也传递了一个明确的信息——他知道安安的身份,他在试图联系她,甚至可能……他掌握了更多关于印记和“星陨石”的线索。 可她该如何回应?在严嬷嬷和众多耳目之下,她连一丝异常都不能流露。 接下来的两天,沈生澜按兵不动,依旧维持着那副安静柔顺、闭门思过的姿态。只是私下里,她更加留意严嬷嬷的举动,尤其是当安安从花园回来后,严嬷嬷与安安的每一次互动,她都会格外关注。 果然,在安安第二次从花园回来,兴奋地描述又看到哪些新奇花草时,严嬷嬷一边笑着附和,一边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小世子今日在花园,可还见到前日那位看书的叔叔了?” 安安记着母亲的话,眨巴着大眼睛,摇了摇头:“没有呀。” 严嬷嬷笑了笑,没再追问,但沈生澜捕捉到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思索。 这条老狗,果然在替南宫容璟打探! 当夜,沈生澜等到万籁俱寂,确认安安和外面的严嬷嬷都已睡熟,她悄无声息地起身,从妆匣最底层,摸出了一小截她之前借口调香,让严嬷嬷去杏林斋取来的、特殊的无色香饵。 这是苏沐私下给她的,气味极淡,对人无害,却能吸引一种训练过的、用于短距离传递微小物品的夜行蜂。 她走到窗边,将那一小截香饵轻轻放置在窗台一个不起眼的缝隙里。这是她能想到的、最隐蔽的向外传递信号的方式。她希望,韩清辞既然能出现在王府花园,或许也有办法注意到这微弱的信号。 她在赌。 做完这一切,她回到床上,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第二天,一切如常。安安依旧被带去花园,沈生澜依旧在水榭内“静思”。 傍晚时分,天空中忽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奶娘提前带着安安回来了,小家伙的衣角有些潮湿,嚷嚷着要换衣服。 就在沈生澜帮着安安脱下外衫时,一只通体漆黑、只有指甲盖大小、几乎与暮色融为一体的蜂虫,悄无声息地从微开的窗口飞了进来,精准地落在了安安刚换下来的、那件湿了一角的外衫袖口上,停留了不到一息,又迅速飞走,消失在雨幕中。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若非沈生澜一直紧绷着神经留意着,几乎无法察觉。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成功了!韩清辞的人注意到了她的信号! 她强忍着激动,不动声色地拿起那件外衫,假意检查是否湿透,指尖在蜂虫停留过的袖口内侧轻轻摩挲。 果然,触碰到了一处极其微小的、几乎感觉不到的硬物突起! 她借口要将湿衣服交给丫鬟浆洗,拿着衣服走到外间,背对着正在准备晚膳的严嬷嬷,飞快地用手指甲挑开那处细微的缝线,一枚比米粒还要小、薄如蝉翼的蜡丸掉了出来,被她迅速攥入掌心。 回到内室,她背对着门口,捏碎蜡丸,里面是一张卷得极紧的纸条。展开,上面只有四个蝇头小字: “雨夜,听竹苑。” 听竹苑?那是王府花园深处一处颇为僻静的院落,靠近西侧角门,平日少有人去。 韩清辞约她在那里见面?在南宫容璟眼皮底下?还是在雨夜? 这太疯狂了!风险极高! 可是……这是她目前唯一能接触到外界、获取“星陨石”信息的机会。 沈生澜将纸条塞入口中,咽下。冰冷的蜡味和纸张的纤维感划过喉咙,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连绵的雨丝,眼神晦暗不明。 去,还是不去? 严嬷嬷端着晚膳进来,见她望着窗外,随口道:“这雨瞧着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夫人用了膳早些歇息吧。” 沈生澜缓缓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和忧虑:“是啊,这雨声扰人,怕是今晚又难安睡了。” 她需要为今晚可能的外出,提前铺垫一个“失眠”的借口。 夜色渐深,雨势未停,反而更大了些,哗啦啦地敲打着屋檐窗棂。 沈生澜吹熄了内室的灯,和衣躺在床上,听着外间严嬷嬷逐渐平稳的呼吸声,计算着时间。 子时过半,万籁俱寂,只有雨声喧嚣。 她如同一道幽灵,悄无声息地滑下床,没有穿鞋,赤足走到门边,耳朵贴在门板上仔细听了片刻,确认外面没有任何动静。 然后,她轻轻拨开了门闩——这是她前几天趁严嬷嬷不备,悄悄弄松的。 门开了一道缝隙,带着湿气的冷风灌入。她侧身闪出,如同狸猫般融入了廊下的黑暗中,利用柱子和高大的盆栽掩饰身形,朝着记忆中听竹苑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潜去。 雨幕成了她最好的掩护,但也让前路变得泥泞而未知。 每一步,都踩在刀刃上。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后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汀兰水榭主屋的床榻上,原本“熟睡”的严嬷嬷,缓缓睁开了眼睛,眼中一片清明,哪里有一丝睡意。她侧耳听了听外面的雨声,嘴角上扬。 第57章 雨夜对峙 雨水冰冷,浸透了沈生澜单薄的鞋袜和裙摆,每走一步都带起冰凉的泥泞。她借着廊柱和假山的阴影,小心避开巡逻护卫的路线,朝着王府西侧的听竹苑潜行。 心跳如擂鼓,在哗啦啦的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她知道自己此举无异于刀尖跳舞,一旦被发现,之前所有的隐忍和示弱都将付诸东流,南宫容璟的怒火将难以想象。 听竹苑果然僻静,院门虚掩着,院内几丛修竹在风雨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更添几分凄清。 主屋的窗户透出一点微弱的光晕,在漆黑的雨夜里,像是指引,又像是陷阱。 沈生澜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院门,闪身而入。 屋内陈设简单,只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 韩清辞披着一件墨色的斗篷,站在窗边,听着外面的雨声。听到动静,他转过身,清隽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温润平和。 “夫人来了。”他微微颔首,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飘忽。 “韩大人冒险相邀,所为何事?”沈生澜没有客套,直接切入主题,她浑身湿透,冷得微微发抖,但眼神锐利如刀,“你可知此处是何等险地?” 韩清辞看着她戒备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情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夫人见谅。”他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早已备好的热茶推过去,“先暖暖身子。” 沈生澜没有动那杯茶,只是盯着他:“安安身上的印记,你看到了。你故意让他看到你肩上的印记,是什么意思?” “确认,以及……示警。”韩清辞神色凝重起来,“夫人,您可知这‘三瓣莲’印记,意味着什么?” 三瓣莲?原来这花瓣印记叫这个名字。沈生澜心下一紧,面上不动声色:“愿闻其详。” “此乃前朝覆灭前,守护皇族秘宝‘星陨石’的隐世家族——仇家的血脉标记。”韩清辞压低了声音,语速加快,“仇家世代守护星陨石,据说此石拥有沟通天地、稳定气运之能。前朝覆灭时,仇家携带星陨石分散隐匿,这印记,便是彼此相认、亦是……招致祸端的凭证。” 星陨石!果然与系统提示的替代能源有关! 沈生澜心脏狂跳,努力维持着冷静:“这与我和安安有何关系?” 韩清辞看着她,目光深邃:“据母亲留下的手札记载,仇家血脉并非人人可显此印,唯有身负最纯净血脉、且与星陨石产生共鸣的后裔,印记才会显现,并随着年龄增长或特定契机,逐渐清晰。夫人您身上或许未有显现,但小世子他……” 他未尽之语,沈生澜已然明了。 安安,就是身负最纯净仇家血脉、能与星陨石共鸣的后裔! 这就是系统所说的“命运之子”和“隐世血脉”的真相! “如今,知晓仇家与星陨石秘密的势力,并非只有我们。”韩清辞语气沉重,“官家残余、北狄探子,甚至朝中某些心怀叵测之人,都在暗中寻找。忘尘阁,便是仇家留在京城、用以联络和探查消息的一处暗桩。那日掌柜见您询问《青囊杂录》,又见您对印记之事敏感,才冒险让我与您接触。” “那你今日约我前来,不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些吧?”沈生澜追问。 “是。”韩清辞从怀中取出一个更小的、以特殊油纸包裹的蜡丸,递给沈生澜,“这是母亲手札中关于‘星陨石’下落的部分抄录,以及一枚可证明身份、在忘尘阁求取帮助的信物。星陨石绝不能落入奸人之手,否则天下必生大乱!如今能感应到它确切位置的,恐怕只有小世子。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它!” 沈生澜接过那尚带着体温的蜡丸,只觉得重逾千斤。 这不仅仅是寻找替代能源的任务物品,更是一个烫手的山芋,一个可能将安安彻底推向风口浪尖的催命符! 就在她将蜡丸紧紧攥入掌心,准备开口再问些什么时—— “砰!” 听竹苑紧闭的房门,被人从外面一脚狠狠踹开! 木屑飞溅,冰冷的雨水裹挟着凛冽的杀气,瞬间灌满了整个房间! 南宫容璟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浑身湿透,墨发紧贴着脸颊,雨水顺着冷硬的下颌线不断滴落。他手中握着一柄出鞘的长剑,剑尖垂地,水珠顺着寒光凛冽的剑身滑落。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此刻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怒和冰寒,死死地锁在屋内靠得极近的两人身上。 他的身后,是黑压压的亲卫,手持兵刃,将小小的听竹苑围得水泄不通。严嬷嬷撑着一把伞,站在护卫身后,低眉顺眼,嘴角却带着一丝计谋得逞的笑意。 “好,很好。”南宫容璟的声音嘶哑,如同被砂石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滔天的怒火和一种被彻底背叛的痛楚,“沈生澜,这就是你的‘静思己过’?这就是你的‘再也不会隐瞒’?!” 他的目光扫过沈生澜湿透的、显得异常单薄的身躯,扫过她手中还没来得及完全藏起的蜡丸,最后落在面色凝重却依旧挺直脊背的韩清辞身上。 “韩首辅!”他几乎是咬着牙念出这个名字,“深更半夜,与本王的内眷在此私会?你是觉得本王不敢杀你,还是觉得你这首辅之位,坐得太安稳了?!” “王爷息怒。”韩清辞上前一步,将沈生澜隐隐护在身后,尽管他身形清瘦,此刻却展现出不容忽视的气度,“此事与云夫人无关,是下官……” “闭嘴!”南宫容璟厉声打断,长剑猛地抬起,剑尖直指韩清辞,“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他一步步走进屋内,雨水从他身上滴落,在地面晕开深色的水渍。强大的压迫感让空气都几乎凝固。 “沈生澜,”他走到她面前,忽略了她苍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身体,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刺穿她所有的伪装,“给本王一个解释。否则,今夜,你们谁也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锋利的剑锋,几乎要触及她的鼻尖。 沈生澜看着眼前盛怒的男人,看着他眼底那毫不掩饰的杀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意识到的受伤。她知道,任何解释在此刻都苍白无力。证据确凿,她深夜私会外男,传递物品,每一条都触犯了他的逆鳞。 她攥紧了手中的蜡丸,那坚硬的触感硌得掌心生疼。 一边是系统的任务,安安的身份之谜,关乎世界存亡的“星陨石”。 一边是南宫容璟滔天的怒火,岌岌可危的现状,以及那柄随时可能落下的、冰冷的剑。 她该怎么做? 第58章 绝境抉择 剑尖的寒芒刺得沈生澜睁不开眼。 雨水顺着南宫容璟冷峻的脸颊滑落,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暴戾与痛楚。她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 韩清辞向前一步,试图再次开口:“王爷,此事……” “本王说了,让你闭嘴。”南宫容璟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剑尖微偏,指向韩清辞的咽喉,“再多说一个字,本王现在就让你血溅当场。” 屋外雷声滚滚,雨势更急。 亲卫们刀剑出鞘的铿锵声在雨幕中格外清晰。 沈生澜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灌入肺腑,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些许。她看着南宫容璟,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灼伤人的怒火,忽然间,竟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解释?求饶?在绝对的权力和滔天的怒意面前,那些都毫无意义。 她缓缓抬起手——这个动作让南宫容璟的剑尖瞬间逼近一寸,几乎贴上她的脖颈皮肤,冰冷的触感让她汗毛倒竖。 但她没有退缩,只是摊开了紧握的掌心。 那枚小小的、被油纸包裹的蜡丸,静静地躺在她湿漉漉的掌心。 “王爷要的解释,就在这里。”她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韩大人今夜约妾身前来,是为了将此物交给妾身。” 南宫容璟的目光落在蜡丸上,眼神锐利如刀:“何物?” “与妾身母亲遗物有关的线索。”沈生澜直视着他的眼睛,半真半假地说道,“妾身先前隐瞒印记之事,是因为……因为妾身也不知道这印记究竟意味着什么。母亲去得早,只留下只言片语。韩大人偶然得知妾身寻找母亲遗物,又恰巧有些线索,这才冒险联络。” 她将韩清辞的出现归结为“帮忙寻找母亲遗物”,避开了仇家血脉和星陨石的惊天秘密。这是她此刻能想到的、唯一可能让南宫容璟暂时按下杀机的说辞。 南宫容璟死死盯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话中的真假。 屋内油灯昏暗的光线在她苍白倔强的脸上跳跃,她眼中没有慌乱,只有一种近乎绝望的坦然。 “既是寻找遗物,为何要深夜私会?为何要避开所有人?”他的声音依旧冰冷,但剑尖微微后撤了半分。 “因为……”沈生澜看了一眼韩清辞,声音低了下去,“因为韩大人说,此事可能牵涉前朝秘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妾身……妾身也不敢声张。” 前朝秘辛。这四个字让南宫容璟的眼神骤然深邃。 作为摄政王,他太清楚前朝遗留下来的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意味着什么——可能是宝藏,可能是秘术,也可能是……祸端。 他的目光在沈生澜和韩清辞之间来回扫视,心中的疑团并未完全消散,但暴怒的情绪确实被这个看似合理的解释稍稍压制。 如果真与前朝有关,韩清辞这个博览群书的首辅知道些内情,倒也不奇怪。 “蜡丸里是什么?”他问。 沈生澜握紧蜡丸:“妾身……还未及查看。” “拿来。”南宫容璟伸出手,语气不容置疑。 沈生澜心下一沉。 这蜡丸里是韩清辞母亲手札的抄录和信物,一旦交给南宫容璟,仇家血脉和星陨石的秘密很可能暴露! 届时,安安的处境将更加危险! 可是,不交,她今夜恐怕真的无法活着离开这里。南宫容璟的耐心已经耗尽。 就在她犹豫的瞬间,一直沉默的韩清辞忽然开口,声音温润却坚定:“王爷,此物乃韩某家传旧物,涉及一些不便为外人道的家族私密。韩某感念云夫人赠药之情,才想以此物作为回报。若王爷不放心,韩某愿以性命担保,此物绝无危害王爷与朝廷之意。” 他以“家族私密”为由,试图保住蜡丸不落入南宫容璟之手,同时也将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 南宫容璟冷哼一声:“韩清辞,你的性命,在本王眼里不值钱。”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沈生澜身上,带着最后通牒的意味,“沈生澜,本王再说最后一次——拿来。” 空气凝滞到了极点。 屋外的雨声、雷声、亲卫们轻微的甲胄摩擦声,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背景音。 沈生澜看着南宫容璟伸出的手,那只手骨节分明,曾经在密道中给过她令牌,也曾温柔地抚摸过安安的头顶,此刻却带着不容反抗的威压。 她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绝路的尽头。 交出蜡丸,可能暴露安安,前功尽弃。 不交,今夜便是她和韩清辞的死期,安安失去母亲,落入南宫容璟手中,未来同样堪忧。 两害相权……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 她缓缓伸出手,将蜡丸放入南宫容璟的掌心。动作很轻,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冰冷潮湿的手掌。 “妾身……任凭王爷处置。”她低下头,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 南宫容璟握紧蜡丸,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有未消的怒意,有审视,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如释重负?至少,她选择了服从。 他收起长剑,转身对亲卫下令:“将韩清辞押下去,严加看管,没有本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王爷!”沈生澜猛地抬头。 “至于你,”南宫容璟打断她,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冰冷淡漠,“回你的汀兰水榭。从今日起,没有本王的允许,连院门都不许出。安安暂时交由奶娘照顾。” 最后一句,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沈生澜的心脏!他要分开她和安安! “不!王爷!安安还小,他不能离开我!”她扑上前,抓住南宫容璟的衣袖,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涌出,这一次不再是演戏,而是真真切切的恐慌,“求求您,怎么罚我都可以,别把安安带走!” 南宫容璟甩开她的手,力道之大让她踉跄后退,跌坐在地。 “在你证明自己的忠诚之前,你没有资格提要求。”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再无半分温情,“带走。” 两名亲卫上前,一左一右架起沈生澜。她没有再挣扎,只是死死盯着南宫容璟,泪水混合着雨水模糊了视线,但那眼神里的绝望和恨意,却清晰得令人心惊。 韩清辞被另外的护卫押着向外走去,经过她身边时,他几不可察地对她摇了摇头,嘴唇微动,无声地说了两个字:“保重。” 沈生澜被拖出了听竹苑,拖过冰冷的雨夜,拖回那座华丽的囚笼。 汀兰水榭内,灯火通明。 安安已经被奶娘从睡梦中唤醒,正揉着眼睛,茫然地看着被侍卫押送回来、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母亲。 “娘亲?”小家伙怯生生地唤道。 沈生澜想要冲过去抱住他,却被侍卫死死按住。 “带世子去西厢房。”南宫容璟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不——安安!”沈生澜嘶声喊道,挣扎着想要挣脱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