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街小客栈》
7.第7章
“这就是我们的铺子?”
陆凌抬头望着碎了瓦片长着青苔和杂草的屋顶,他没有一丝印象,这铺面少也有几年光景不曾有过人经营了。
“是我爹娘留给我的。”
书瑞叉着腰,也一同望向杂草横生,破败不堪的铺子,要将这铺面修缮收拾出来,只怕道阻且长。
可无论如何惨淡,以后又何种艰辛,他季书瑞,一番周折,总算是离了白家,出来单过了!
思及此,书瑞心里便涌起来一股前所未有的希望与干劲儿来,他大步过去拾起锁头,从身上取出了钥匙来。
然现实接着便又与他上了一课,门锁年久生锈,锁孔长满了锈花,他空有钥匙,竟还开不得门。
他使劲儿的把钥匙往锁孔里钻,试图加大力气拧开锁,陆凌却徐步上前,长刀一现,啪嗒一声,铁锁便脱落到了地上。
书瑞不由看向陆凌,眨了眨眼。
陆凌没说话,抬手便推开了木门。
嘎吱一声又长又酸的响动,闭了上十年的木门再度启开,旋即一股湿湿的霉臭气铺面而来,透进来的光束里好似撒了一包面粉似的,尘子胡乱飞扬。
书瑞当即就打了个喷嚏,他赶紧从怀里取出块洁净的布来蒙住口鼻。
正要大着胆子进去,陆凌横手拦了他一下,先一步进了屋,旋即便听得一片“唧唧唧”的声音,在里头安逸许久的耗子忽听见大动静,吓得跟支射出去的箭似的,一下就蹿去了角落里。
书瑞凝了口气,赶忙跟在陆凌后头,地间的灰厚得教两人一步落下一个清晰的脚印子。
铺子打大门进去,便是一间敞亮的大堂屋,右手方临门处置着高高的柜台,左手方宽大,横成了几张蛛网覆盖着的桌凳儿。
后窗正对的位置有架楼梯,直通二楼,楼上分别有两大两小四个房间。
再看回柜台处,入门的另一侧还有道门,进去是处亮堂的小院儿,正前方为灶屋,紧挨着的是间柴房。
院西设一间大屋,东侧则有一大一小两间屋。
这还是书瑞头回来这间铺子,先前倒是隐约记得这处做得是客栈生意,现下瞧来,便是没见着外头那块半脱落了的旧招牌,单凭陈设也能看出是客栈。
简单逛看一通,铺子比他想象中要大不少,但若论客栈的规模来说,又实在算不得宽敞。
可书瑞看下来还是很欢喜,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院里头不紧打了井,还有间小地窖,用来储存瓜菜可太好使了。
店铺的建造没得说,现下恼火的就是修缮打扫的事。
若请了工匠来,倒是也不算麻烦事,敲敲打打几日就能收拾明白。
只不过书瑞却犯难,他手头上现下只有十七八贯钱了,要请工匠使,怕是不够开支,日子还长,自又还得吃喝生活。
自立门户,少不得就是差钱差事儿。
书瑞一头转着铺子,脑瓜便已经灵活的打起了算盘来,想着既是手头不阔绰,那就只能自己多费些气力精神打理,到时寻着问着看能不能找到个把恰当的工人,请来干一日两日的活儿,也轻缓些。
“哎哟!老王头儿你究竟干不干买卖,弄头驴子在这处拉些屎尿,寒碜死人了!你不干了,俺们还开门做生意咧!”
“赶紧来收拾干净,你看俺们敢不敢上巡街的官差那处告你去!”
正巡看着铺子,就听得外头扯着嗓门吆喝了起来。
书瑞赶忙出去,就见个妇人一只手捏着鼻,一只手不住的打着圆扇。
瞅见出门来的生人,那妇人也是一惊,松了捏着鼻子的手:“哥儿是?”
书瑞瞧是个不过三十的年轻商妇,告歉道:“这驴子是我的,将才开了锁进铺子去看了看,还没来得及拉了驴进去,扰娘子经营了。”
“你是这铺儿的主人家?俺只当是老王头儿把驴子栓在了这处,撬了锁进里头去了咧。”
妇人见此怪是有些不好意思,客气起来:“俺是旁头铺子上的。”
书瑞瞧妇人对那老王头儿也没甚么好评价,想是那老汉素日里便是个讨嫌的。
他道:“方才是有个老汉在这处摆着摊子,我将他请去了。”
“好着咧!”
妇人闻言多欢喜:“那猢狲不讲究,时常把这处弄得臭熏熏的,又不爱收拾,俺说他一回驳俺一回,说俺又不是这客栈的东家,管不着他。”
“俺要不是将才出去了一趟,将才定帮着哥儿。哥儿这厢来了,可千万甭受了他的哄许他再来。以后咱就是街坊,相互关照着。”
书瑞笑了笑,应声说好。
他见这娘子好是热络,一张圆润的脸盘,弯眉大眼,多是和善的相貌,便忍不得跟她打听:“敢问娘子可晓得城里一位擅针的大夫?我听得他医术高超,这回来了铺子上,一来是想重新开张经营,二来也为着求医。”
“哥儿说得是余一针余大夫罢!俺们府城里要说医术最好,大夫们专攻不同,各有各得厉害,要说施针厉害,名声最响亮的便是余大夫了。”
妇人道:“俺少时候摔了一回,伤了膝盖,外伤好全了,可每回蹲着起身时,那膝盖内里头总隐隐作痛,好些年都这般,也看了不少大夫,尽都不成。后头经人介绍教余大夫施了针,纯然就好全了,任如何都不觉再疼痛。”
书瑞瞧妇人不仅晓得,还受过这位大夫医治,颇有成效,心中不由欢喜,果真那大夫不曾哄骗他。
他连问道:“娘子可与我介绍了这余一针大夫在哪处?”
“他的医馆好找,就在北大街上,唤作德馨医馆。”
书瑞听此,喜出望外,显是没想到会这样好寻。
“谢了娘子,等得了空闲,定好生请娘子吃回茶。”
“客气甚。俺姓杨,往后你唤俺杨娘子便是,若有甚么要帮忙的,招呼一声。”
人自报了家门,书瑞自也不好不给人通姓名,也道:“杨娘子可唤我阿韶,韶哥儿都成。”
灼灼韶光,正当韶华,他也是这般同陆凌说的。
话罢,书瑞正是要张口与杨娘子借个家伙什把粪便给清理了,陆凌后脚从屋里出来,不晓得在哪处寻着了个破木铲,径直前去把驴粪给铲了起来。
杨娘子见着陆凌愣了愣,没想屋里还有人,赶忙道:“后巷上有个收粪的倾脚头,教他来拿走便是了。”
书瑞却止住了杨娘子,说不教麻烦。
话罢,他同杨娘子说才来还有的忙,等空闲了再细说谈。
杨娘子对书瑞和陆凌生奇得很,不过看着这铺子破旧成这模样,要重新收拾出来少不得活儿干,也便没缠着人说闲。
只多麻利的从屋里打了一壶茶水出来给人。
书瑞谢了杨娘子,陆凌去牵了驴子,两人一同进了铺子去。
回去院儿里,书瑞寻了个破瓦罐来把粪给装了进去。
陆凌把驴子栓在院里头一颗还没死的柿子树上,看着书瑞:“存来做什麽?”
书瑞铲了些土混进粪便里头,也不嫌臭,他道:“种瓜点豆都离不得肥,城里的土本就不似乡下的好,能自堆点儿肥出来也能少两个铜子的开支。
客栈这里头有院子,空地大,到时用破了的坛罐种些小葱、小菜,不说全然够自己吃了,但新鲜又实惠,总省得什麽都去外头买。”
陆凌默了默,在身上摸出了个荷包,鼓鼓囊囊的。
他倒是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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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藏私的递给了书瑞:“想买什麽就拿去使。”
书瑞瞧那荷包沉甸,心想这傻小子竟还多有家底,他定是不会要他的钱银,但想着荷包这般要紧物件儿,说不得能寻得些陆凌过去的线索,便还是接了下来。
扯开荷包,书瑞登时愣了愣,里头装得满当的竟是一包铜子........
他不由仰头看向陆凌,又有些可怜这傻小子了。
虽自己手头也紧,可好歹也还是十几贯铜子,他这一荷包只怕还没得两百个钱。
陆凌眉心微动,显然也是没料到荷包里装的是铜钱而不是银子,一时间脑子也发迷糊,他潜意识里觉着自己应当有钱才对。
书瑞翻了翻荷包,见也没甚么信息在里头,转还了人。
若要说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这样的话来,这傻小子一准儿又要钻牛角尖,他已是有些摸着了他的性子,便换了个道理与他说:
“这些钱便好生攒着看病罢,我同将才的杨娘子打听到了大夫的医馆,明儿个就去看看。
我省钱使也不光是手头紧,人活几十年,日子长远,总要计算着些过的。自己勤劳些,总没有错处。”
陆凌好似将书瑞的话听了进去,但又不全然听了进去。
“以后我会多赚钱。”
说罢,也不要那荷包,转头自忙活去了。
“欸!”
书瑞瞅人眨眼的功夫就已经翻到了屋顶上去,当真是拿他没法。
倒也没空这时候与他争执,书瑞点了荷包里铜子的数目,就先与他收着,左右也不多,到时看好了大夫,再还他就是了。
接着,书瑞去寻了个锁匠来给大门上了一把新锁,又在街上的杂货铺采买了扫帚,铲子,盆桶这些洒扫要用的物件儿。
本是也费不得多少功夫,然街上的坐贾见着他打客栈进出,都拉着他问是不是老客栈的东家,以后是不是要重新开门了,又问说以后经营甚么云云.......
书瑞少不得要应付几句,一人两句三句的,天气热了,说得他口干舌燥。
好是隔壁的杨娘子热络好心,送了他一壶茶水,又两个干净的陶碗,他咕咕咕的一口气喝了足足两大碗。
这厢回了客栈他可再不轻易出去了。
书瑞撸起袖子便开始干活儿。
小院儿里头其实也能寻出好些工具,只他翻捡来看时,底下立蹿出一包蚂蚁和小蜈蚣虫,哗啦一下四散的爬开,瞧得人浑身肉痒痒,木制的桶啊盆的早朽坏了。
用是再不能用了。
书瑞索性将这些木质的家伙什都踩扁了堆在一处,预备留着做柴火使。
他准备尽快将小院儿东侧一大一小的那间大屋子给打扫出来,后头自个儿就住这间屋。外头的客栈便是下房,少也得大几十个钱,这般久住着开销可不得了。
书瑞举着长扫帚把东大屋横梁上缠结着的蛛网先给搅了,又准备把屋里堆杂着的东西给清理出去。
这时陆凌跟个影子似的从屋顶上落了下来。
“屋顶碎瓦太多,年久发脆,光依着原本的瓦片重新排已经盖不住漏洞了。”
书瑞眉头一紧,独自盘算:“那得买些新瓦才成了。”
“嗯。”
陆凌道:“屋顶不闲修缮好,内里打扫了也无用。”
书瑞晓得这个道理,屋顶不修好,这两日天晴也就罢了,要遇着落雨,屋里头收拾得再干净那也得漏雨水。
再一则,修缮屋顶容易落碎瓦枯叶尘土这些下去,到时屋子又还得重新打扫一回。
他默了默,道:“今朝赶了大半日的路也累了,先就近寻间客栈落脚,明儿一早先带你去看大夫。”
8.第8章
在十里街附近的客栈休整了一夜,翌日一早,书瑞便引着陆凌寻去了杨娘子说的德馨医馆。
两人去得早,到时医馆刚巧才预备开门,有个八九岁大的药童,正在拿钥匙钻着锁头。便是这般早,门口竟已等了三四个人,显是比他们还勤,不知甚么时候就已经过来了。
门一开,前来看诊的人随着药童一窝蜂似的进了医馆,好似后脚一个就看不上病了一般。
书瑞以前就听说这般大府城里头好些的大夫不好请,看病问诊的人多,有资历的大夫要么吊得高脾气不好,要么勋贵富人径直就请去了家中,寻常老百姓要得好大夫看一回很是不易。
这回书瑞也算得了见识,不过见这医馆这般紧俏,他心头反倒是更多了两分信心。
他低着声儿同陆凌道:“一会儿好生排着队,可别教后来的人越去了前头。”
陆凌应了一声。
小药童进屋数了数人头,打里屋去了一趟,回来怀里便揣了几只凳儿,凳子四脚朝天,险些要戳着他的下巴。
书瑞赶忙上前搭了把手,将凳儿取来帮着布开。
小药童眼睛圆溜溜的,看着书瑞谢了一声,连又从腰间抽出张粗帕子扫了扫凳面的灰,招呼着前来看诊的人坐。
罢了,还不得闲,立马又绕去了柜台前,一通擦灰开锁,这厢才道:“是抓药往这边来,若看诊,还得等会儿,师兄后脚就来。”
小药童话音刚落就去了两人拿药,余下的人便在一头等着大夫来。
那小药童看着年纪不大,可却熟知各味药材,手脚十分麻利的与人抓完药,就去后屋上泡了茶水出来,正要倒给书瑞陆凌吃,这当儿门口便进来个男子。
瞧着多年轻,不过弱冠,肩膀上挂着一只沉甸甸的医药箱,眼底乌青着一片便进了门来。
小药童连忙唤了一声:“师兄,你可来了。”
那年轻大夫摆摆手,歉意同屋里等着看诊的人道:“昨儿夜里出诊,折腾了大半夜,今早起晚了些,教大伙儿久等。”
看诊的病人客气了两句,也没多唠,大夫便招呼着进屋去看诊了。
书瑞跟陆凌排在最后头等着里头的人出来,见那小药童现下得了闲,不免同他打听道:“余大夫医术这样好,外头都赞得很,不想今朝见着人竟这样年轻。”
小药童闻言,却笑起来:“你俩是头回上我们医馆来看诊罢,那不是我们师傅余一针,将才你见着的是我师兄周大夫。”
书瑞眉头一动:“那余大夫今日可是不出诊?”
“师傅前日出门去采买药材了,近来医馆都是我跟师兄看着。”
小药童道:“你们二位是身子上哪里不痛快想要寻师傅看诊麽?”
书瑞听得小药童这话心里已是凉了一截,连道:“是我这兄弟,约莫十几日前头受了磕碰,昏迷醒来就再不记事了,四处打听听得余大夫擅针灸,许有法子,这才求了来。”
小药童看向陆凌,脸冷冷的,教人不敢细盯着他看,但仔细了看,眼睛确实有些空空的。
他挠了挠脑袋:“这样的病症确是师傅才擅长的,不过他一出门动辄就得三五月,要采买药材,还要去跟地方上的名医切磋交流医术,时间便拉得长了。”
书瑞心头一时难言,怎就这样不凑巧!
小药童见此,连又道:“不过哥儿也不肖太担忧,我师兄医术得师傅真传,也颇了得,一会儿教师兄先看看,说不得他便能治。瞧着郎君面色红润,想是病症并不重。”
书瑞心想谁说他病得不厉害的,不过是人前乖顺,人后可病倔得很。
可眼下也没旁的法子,只有将希望寄托在这位年轻的周大夫身上了,倒是盼他妙手回春。
“快些,进去罢。”
小药童见前头的病人出来了,连忙喊两人。
书瑞敛起思绪,赶忙携着陆凌进了屋去。
——
“小郎脉象沉实有力,柔韧而有神,想是习武之人。”
周大夫给陆凌摸了脉搏:“光以脉象来看,却是没有甚么不妥之处。”
说罢,他取出针包:“依方才哥儿陈述的病状和成因,我且只有再与小郎试一试针了。”
书瑞见那针包展开,一水儿细细泛着银光的针,比指头还长,光是看着便肉疼,他还不曾受过针扎,不晓得个中滋味如何。
瞧着那细长的银针自陆凌头顶推入,他有些不忍直视,心也悬了起来。
“哥儿可是说小郎是十几日前因受驴车撞击昏迷才丢得记忆?”
周大夫施着针,倏是眉头紧了紧,复问了书瑞一遍。
书瑞赶忙答道:“正是这般。”
周大夫却摆摆头:“不对,小郎君似乎是有旧疾,且是比哥儿说得那回伤要重上许多。”
他唤了书瑞去看:“小郎君日前磕伤处只损了皮肉,并未伤及颅内,反倒是往前些,有一处已经愈合的旧伤较之更为严重。依我判断,旧伤便已致使小郎君头脑有些混沌,再又添回新伤,两厢一叠,便成了今朝这般。”
书瑞眉头紧锁,便说先前大夫看诊来说只有皮外伤,人醒来却甚么都不记得了,教他以为是刻意装来哄他的。
此番看来,原是还有旧伤才成的。
但不论新伤还是旧伤,书瑞更关切的还是:“大夫,那这可治得好?”
周大夫无奈吐了口气:“若是师傅在,他见多识广,经验丰富,想是能得些法子。我这般初出茅庐,若是寻常疾病倒还能应付一二,小郎这般顽疾,我实在不敢贸然动手。”
“头颅乃是要紧地,没得把握胡乱诊治,那是拿病人的身子开玩笑。”
书瑞闻言,眸子微垂,他听余一针大夫不在,隐隐已是料到了这个结果,但真当是不得疗法时,还是难免失望。
但周大夫说得不差,总也不能硬央他给人治,若是给扎成了脑瘫,那可比失忆要麻烦多了。
书瑞不由看向了陆凌,他作为病人,丢了记忆,好不易有了些的希望,转又得推到三五月后,怕是更为失望。
“不要紧。”
陆凌见书瑞看着他,情绪似乎有些低落,反倒是安慰起他来。
书瑞闻言心下微动,想是他倒多好,却又听:“左右你在,有没有记忆都不要紧。”
“........”
周大夫看两人这样好,笑了起来,道:“小郎君说得不差,这般只是记不起事了,日里生活起居也都照旧,再又有亲友家眷在身边,并不大要紧。”
“年底上师傅回来,哥儿还能带小郎君过来再瞧瞧,说不得那时小郎君已经恢复了也未可知。”
书瑞也不晓得说甚么好了,事已至此,埋怨可惜也都无用了。
这一趟也不算白跑,至少晓得了陆凌究竟是为什麽失忆的。他照旧问了些需得注意的事项后,谢过了大夫,付了看诊费用,又携着人回去。
至街市上,陆凌看着沉默行走的书瑞,好似失了许多力气似的,他终是忍不住道:“我过去的记忆,对你真的那么重要麽?”
书瑞闻言,不由抬起头。
他看着陆凌空空的眸子:“论起这些记忆对我的重要,似乎对你来说更重要些。难道你不想知道过去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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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凌沉默了半晌,道:“眼下能恢复记忆固然是好,但不能,我似乎也并不感觉多失望。或许你不想听这些话,但我觉得我心中确实没有急切想要知道过去的事的想法。”
书瑞眉心动了动,他这一瞬忽得觉着陆凌很是可怜。
他虽没失过记忆,但总觉着失了记忆的人应当都会很想赶紧想起过去的事,然则陆凌却不想,作何会反常态的不想呢?
想必是过去的那些记忆对于他来说并不美好,是可以有,也可以没有的。
虽他并不晓得往前陆凌究竟经历了什麽,但他受了比驴车撞了更重的伤而落下了顽疾,足可见得过去水深火热。
书瑞一时想,或许他不应该执拗于让他相信自己不是他的夫郎,毕竟现在他心中唯一觉得可依靠的人也就只有他了。
虽然依周大夫的诊断来看,他会失忆也并非全然是他的问题,但确实自己也还是存在着不小的责任。
要驴车没撞着他,或许他也不会纯然失忆,自然,若那日驴车没撞着他受了些阻力,或许现在自己也已经手脚不全了。
细细盘算来,陆凌也能算半个恩人,他是既对不住人又亏欠人~
书瑞心头多不是滋味,也罢,往后他便不去跟他争执两人是不是夫妻的事了,他要认他们是夫妻也好,是兄弟亲人也罢,由着他判断。
两人长时间相处,也不肖他口头多说什麽,想来他自己也能想出不对来,到底也不是个蠢钝的人。
总之,现下既一时解决不了陆凌的事情,暂且也只有先放放,到时等着徐大夫回来便好了。
目前他要紧的还是先谋生,毕竟自个儿连个像样的住处都还没有。
想开来,书瑞心里便畅快了许多。
“头痛。”
书瑞怔了下,心说怎把他心里话说出来了,后知后觉,他才发现竟然是身旁的陆凌说的。
怕人昏倒,他连忙虚扶了陆凌一把:“可是头晕了?”
陆凌摸了下方才被银针扎过的地方:“针扎得痛。”
“........”
书瑞立马松了扶着陆凌的手:“你先前怎么不喊痛。”
“外人在,我不好意思。”
书瑞抿紧了嘴,心想你倒是还多好面子。
不过话又说回来,人都是血肉躯体,陆凌虽然是习武,可并不是就没了皮肉,但凡是个人也都会痛会难受。
思及此,他到底还是宽慰了两句:“那回去我给你做一碗鱼肉丸子,你吃了就在客栈里睡一觉好好休息。”
陆凌答应了一声,又问:“那你呢?”
“我迟些去瓦作看看瓦片。”
“我跟你一起去。”
书瑞道:“你去又不会绕价,光会吓唬人,跟着干嘛。
你放心罢,便是这回去大夫没治好你,我也不会撇下你跑路的。铺子还在十里街呢,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
陆凌想说不是怕他跑路,左右他跑去哪里他也能找得到,他只是怕书瑞一个人出去挨欺负,就像昨儿遇着的那个老汉一样。
不过细下想想,书瑞口舌如簧,轻易也不得太教人欺负。
既不要他一起,他便道:“那我去城里转转,熟悉熟悉。”
等熟悉了,也好寻个事情做,铺子破败,要修缮好得使不少钱,他们手头又紧,不能不赚钱。
书瑞不晓得他的思想,只当人嫌客栈闷待不住,点头道:“这般也好,不过你出门时要记着些出去的路,若是走丢了,府城这样大,我可不得来寻你。”
“我真不是傻子。”
9.第9章
书瑞在市场上提了一尾四斤多重的青鱼,又捡了几样佐料,两人一同回了客栈。
这时辰离午时还有些时辰,恰好是错开烧饭的时间借灶。
书瑞从箱笼里取出打白家走时,预备用来防身的菜刀。好刀多用,赶路时虽没派上防身的用场,这烧饭做菜时又能取出来使。
幸得是没嫌麻烦带了,否则此番还得重新买,一把好的菜刀价格也不便宜,几百个钱,几贯钱,甚至几十贯钱的都有。
这把还是他会烧菜了以后攒钱买的,足也花费了两贯钱才买下的,虽说不得多贵重,却是用惯了的。
书瑞快刀利手的杀鱼去鳞,自鱼脊骨将厚实的鱼肉片做两大块,由鱼尾向鱼头,依着纹理刮下鱼肉。
提着两个空水桶进后灶来的伙计哥儿单晴,生得一双圆圆的大眼,不过十五六的模样,见着书瑞一水儿的麻利动作,痴痴地跑过去:“韶哥儿,你要下厨呀?”
书瑞应了一声:“做碗鱼丸。”
他一头说着,一头将买回的葱姜拍碎浸泡,滤出汁水。
刮好的鱼蓉足有小半盆子,撒上适量的盐,一只手按住盆沿,一只手便顺着一个方向使劲的搅打。
鱼蓉慢慢黏手发稠后,少量多次的加入滤好的料子水,每加一回都得搅干了再加第二回,如此重复个三四回,鱼蓉有光泽,抓起来也不脱手才算成。
放好调味料子后,筛适量的淀粉进去搅匀,抓起一团鱼蓉从虎口处挤出,使勺子来挖进清水里,浑圆的鱼蓉从水底浮起,鱼丸便算做出来了。
那伙计哥儿看得津津有味,半晌才想起自己还拎着两只桶,放下后,打灶前去帮书瑞升起了火。
书瑞赶着时间,打了两个鸡卵摊了张蛋皮,切做条,使将才剩下的葱姜段儿入油爆香,添水成汤。
捞了鱼丸下锅,依次下料调味,末了,添了一把芹菜叶子进去。
“好生香!韶哥儿你是灶人罢!”
帮着烧火的晴哥儿嗅着热气飘腾的鱼丸汤,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不是他拍书瑞的马屁,他时常都帮着客栈后灶专门烧饭的汪娘子打下手,汪娘子做些炒啊、炖的菜时,也能闻着香气,只是他都觉得不如这来得香。
这最是常见的鱼丸汤做得恁好,可不就是灶人麽。
书瑞笑了笑,添了一陶碗鱼丸出来端给晴哥儿:“你尝尝看。”
晴哥儿望着丸白汤浓的吃食,抿了下唇,倒是想尝,只怎好意思:“我吃过了,你们吃便是。”
“论早食谁都吃过了,要说午食吃了,那我可不信。”
书瑞晓他不好接,道:“你便替我尝尝,看看我若做灶人,这味道能不能揽得生意。”
晴哥儿听得书瑞的话,道了句今朝好口福,这才腼腆的接下陶碗,谢了他,欢喜地去取了勺子来。
趁着热先尝了口汤,进口险些鲜得他要掉眉毛,连又舀了一颗圆溜溜的丸子送进嘴里,一双眼睛吃得发亮。
那丸子弹、滑、密!可真是好吃得紧!
“韶哥儿你要是出去置个摊子,那些个卖丸子汤的可都得丢了客。”
晴哥儿一连吃了三个方才罢休:“可不成了,这丸子怎能做出这般滋味,半点不觉腥,光是鲜香好口味。”
书瑞倒不吝说与人听:“潮汐府鱼鲜是寻常物,鱼丸虾丸不稀罕,要做的不腥也容易,取鱼蓉时撇去红肉便可好上许多。”
又同他说搅打时的一些讲究。
晴哥儿听得诀窍,只愈发觉得书瑞人多好。
他余下的半碗鱼丸汤也不肯吃了,端去放在食盒里小心存着,晚间下了工要与他弟弟妹妹带回去,也教尝吃口好的。
书瑞见此,要再与他盛些,他连连摆手,绝计是不肯再要了。
哄说书瑞赶紧去吃,一会儿汪娘子该过来使灶了。
书瑞只好作罢,装了两盆碗鱼汤去了堂屋,唤了教他喊去睡觉的陆凌起来吃。
陆凌下楼来,看着放在桌上热气腾腾的鱼丸汤,香气飘来,不多饿的肚皮一下便改了主意饿得很了。
他提着步子就要过去,却教书瑞瞪了一眼:“洗手。”
陆凌微眯了下眼睛,去了一趟后厨,须臾回来,书瑞坐在靠窗的桌前,只觉得头顶好似落了些雨点子下来,一抬头,就见着人甩着一双湿淋淋的手过来了。
书瑞将粗帕子朝人面上丢过去:“手也不擦!”
陆凌一下捉住帕子,在书瑞对身前坐下:“擦干了你怎晓得我洗没洗?”
“你爱洗不洗呢,左右饭菜不是送我嘴里。”
陆凌看着放在身前的一盆鱼丸汤,眉毛一挑,到底没再跟书瑞辩。
取了勺子,安静的吃了起来。
至午间,客栈里的住客下楼来点菜用饭,见着两人的鱼丸汤多鲜香,与后厨去要,结果几个人都白跑了一趟。
吃过午饭,书瑞在客栈里略歇了歇,趁着街市上人不多,铺子间生意冷清的时候出门去逛了几间砖瓦作。
看了好些瓦,又还比了一通价。
听得晴哥儿说甜井街炭桥瓦作的砖瓦不错,他一路逛着走了过去。
时值晌午,铺子里没甚么客,那伙计正在柜台前吃一碗杂粮饭,就着一叠撕碎的咸鱼和一叠炒鸡子吃得嘴巴鼓囊。
见着来客,连忙抹了一把嘴,热络的招呼着书瑞进去。
如今至了五月,已是夏了,雨水见多,修缮房屋的人打紧,瓦作里的生意怪是忙碌。
不是这般,那伙计哥也不得这时辰了才得饭吃。
书瑞唤那伙计紧着吃饭,不肖急着招呼,他自先看看瓦。
伙计倒是多感激,忙活了一上午,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哪想这时候放下碗筷来招呼客。
书瑞倒看得更自在些,此前他也并不通瓦片好坏,但今朝几家逛看下来,瞧得多了,心头也有了些数。
他一双眼睛晶亮,查看了一番瓦片的宽厚,取起掂了掂,又用小木棍轻轻敲击。
瓦片沉甸甸的,用料很实在,敲打发出的“铛铛”声清脆悠长,可见得质地紧密,内里也烧得好。
再拿几片来比对着看,贴合紧密,也不翘曲,如此铺瓦的时候也便不会因为不规整而导致漏雨。
“哥儿倒是懂行。”
伙计见书瑞看瓦看得多仔细,道:“俺们家的瓦经得起细看,由你随意检验。”
书瑞瞧着伙计倒是没哄他,几家瓦作转下,就这炭桥瓦作的瓦最好。
前头看的几家,瓦片要么不规整,同一个模子出来的瓦都不成一套。许多还有细细的暗纹,瓦也轻飘飘的,只怕还没有上屋顶就已经裂开了,不如这般材质。
看得满意,书瑞便问:“你家的瓦片是个甚么价格?”
“哥儿看的这般厚实的好瓦十个钱一片,九百六十个钱一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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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瑞听得价格便默了下去,将才前几家看的瓦虽然次,但价格确实也贱许多,只要六七个钱一片。
但他好赖分得清,心里自也有杆秤。若贪图一回便宜,到时候买次瓦回去用不得三两月又都损坏了,照旧还得重新修缮,又要使钱。一次买个好些的,耐用还能少操些心。
这铺子是自家的,不是同人手上赁下来做生意,以长远看下来,是划算的。
“我近来要修缮铺子,几家瓦作看下来,倒是认你家的最好,只是收拾起自家那老铺子来,处处都是个花销,手头紧得很。”
书瑞也不张口便说人瓦贵,反吐露出自个儿有诚心的买瓦意愿:
“伙计哥能不能与我行个方便,饶我些价格,到时我也同街坊邻居说你家的瓦好,让他们都上你这处来。”
伙计却也是张好嘴:“哥儿眼明心亮,这一分钱一分货,哥儿瞧看了许多家瓦作,自晓得他们的是甚么货,俺们家的又是甚么货,贵几个钱也有贵的道理。”
“哥儿只管安心买,俺们家在这条街上都经营十几年了,是老作坊,不是弄那起子孬货来做三天生意专哄人钱财的。
这后头瓦有甚么问题,能寻得到人,俺家又还送货上门去,也能介绍好师傅盖瓦。成本在那头咧,定得都是诚心价,万是再低不得了。”
书瑞道:“我家那铺子也不算小,眼下手上紧,预备着先只修缮自住的两间屋顶和灶屋顶,估摸着得先使上四五百片瓦,后头大堂屋顶又还要几百片瓦,我一并都在你们家拿。
我不使你们铺子的劳力,自来拉货。这般饶我些价,如何?”
“哎哟!瞧您!”那伙计默了默,道:“哥儿当真是个绕价好手,都这般说了,俺不饶些价都不厚道了。”
“这么着,就与你九个钱一片瓦,哥儿要成我这就与你定下,瓦作里的瓦也不多了,再是晚些还得等新烧的。”
书瑞暗下一算,一片虽只省下一个钱来,可百片便省下百文了,这番算下也是不小的实惠。
他便答应了下来:“伙计哥善心,往后生意定是走得长远,都是在城里讨日子,他日伙计哥若是走到我铺子上,定也与你个实惠。”
“也是见哥儿诚心要才让出这好价来,哥儿可千万别往外头说,否则那些旧客得寻上门来闹咧!”
伙计一头引书瑞去登记,一头问他铺子在哪处,做得是甚么营生。
左右往后是要开门做生意的,书瑞也便没瞒,说是预备经营间小客栈,也卖些堂食,等说开张了喊伙计来吃酒菜。
伙计笑呵呵的,客气说也替他宣扬一番。
书瑞先缴了一贯钱做定金,一会儿回去就准备驾了驴子来把瓦片拉走,早些能把屋顶收拾出来,他也能早些搬进去住。
这厢五百片瓦就使去了四贯五钱,他甚至都不敢一回就采买足了修缮整间客栈要的瓦,就怕手上的钱见底,后头支应不开。
书瑞快着步子回落脚的客栈,要去牵驴子出来套上板车去拉瓦,走去马厩里,寻了两圈竟却都没找见他的驴子。
驴不见了不说,连板车都寻不着了!
他急去问伙计。
晴哥儿道:“约莫一炷香前哥儿你那兄弟来把驴子套上车驾出去了,我问他话,他也不应答,不晓得是驾去了哪处。”
书瑞眉头一紧,心头暗叫不好,这小子可别是将他骗了过去,裹着他的驴车跑了!
10.第10章
书瑞急匆匆的跑去了客栈楼上,教晴哥儿取了备用的钥匙来开了陆凌住的屋子。
两人住得都是小小的下房,陆凌这间更是小,除却放得下张塌外,旁的甚么陈设都没有。
书瑞扫视了一圈,也没见着他的包袱。
他心头惴惴的,赶紧上前去掀开床上唯一能藏物的褥子,被褥哗啦一下被拉开,只见一把厚重的大刀正安然的睡在被窝里。
晴哥儿嘴角抽了抽:“这,这陆兄弟还多爱惜刀的。”
书瑞干笑了下,心头倒也长松了口气。
虽他不懂刀剑,但光是做废铁卖,陆凌的刀只怕也能卖上十几贯钱,他就算行李不要了也不会不要他的刀,足见得不是跑了。
人没卷着他的驴跑了就成,这关节上,他可经不起这样的事,人要跑了也就跑了,他那驴子和车可值当十贯钱呢。
书瑞和晴哥儿从屋里出去,重新锁好了门。
这般他不免又有些迷糊了,这人刀也不带,脑子也不多清醒,光把他的车驴给驾出去了,这是要干什麽?
也不晓得往哪个方向走的,寻也不好出去寻,当真有些头疼,倒是先前不如教他跟着去看瓦,尽耽搁事儿。
书瑞恼火了片刻,同晴哥儿道:“你去忙罢,没事了。”
晴哥儿答应了一声,书瑞便在客栈等了会儿,迟迟也不见人回来。
大好晴日,他干等着人心里便有些焦灼,又去跟晴哥儿交待了一句,陆凌要回来了教他去铺子上寻他,罢了,他就去了自家客栈上。
书瑞过去没紧着收拾屋子,却也有的是活儿干,院子里生了好多杂草,大颗的能有人高,昨儿驴子进来栓了些时候,咬吃了不少,留些桩头。
他用锄子给一一清理了。
这头门大敞开,隔壁的杨氏没得生意,寻着声儿走进来,就瞧书瑞在院子里忙活。
她见四处荒萋萋的,怅道:“屋啊路的,离不得人气儿,没个人住用不得三两年就荒了。”
书瑞转头见是杨娘子过来,道:“可不就是。”
“今朝去瓦作问了问瓦,价格也是了不得,我把这几间屋子的屋顶修缮下来,光瓦片就得使上十贯钱。屋里的座椅凳儿,损的墙面地砖,且还没细算。”
“我瞧没个六七十贯钱,你这客栈还真难收拾出来,也是铺面儿宽大,要是像俺那边那般前头一间小铺,后头一间供人住的屋子,用不得二三十贯钱就打理出来了。”
书瑞叹了口气:“有甚么法子,家里头留下的东西,我白白得下,是好是坏也都只有感激的,没有嫌的道理。”
杨娘子点头称是,她见书瑞生得老实,衣着也简朴,想也是寻常人家的孩子。
这厢和兄弟出来收拾了老铺子经营,也多是不易,想着自己过去的光景,心起怜惜:“慢着来,日子也都是苦着苦着便好了,想俺丈夫刚死的那阵儿,孩儿又还两岁,家里头公婆偏心大房,那两年俺也多苦。”
“好是咬着牙,把俺那间皮子店给经营着,生意不说好,到底自个儿有个事干,不肖手心朝上全然看着人脸色过日子。”
书瑞听得杨娘子竟有这么一番遭遇,也是同情得很,不免又为她的刚强感到佩服。
“娘子一番话多鼓舞人,咱平头老百姓日子总难,可难也得过。那般堕着似个闲汉地痞的日子虽是容易,可却跟团烂肉似的没甚么意思,既活着,就还是当勤勉上进,把日子过出些滋味来才是。”
“是这个理咧,熬过这坎儿,铺子支起来便好了。”
杨娘子觉得书瑞身上有劲儿,比那些只会叫苦叫屈埋怨日子的可要好太多,教人身上也能跟着长些干劲儿出来。
她从后门出去,往自家里拿了个洗干净的甜梨来给书瑞解渴。
这厢才发现这头只他一人在忙活,不由问:“欸,怎是没见你那兄弟?”
说到这人,书瑞心里就有些气。
那傻小子,可不就跟个玩儿都玩儿不明白,反还耽搁大人时间的皮猴麽。
等他逮着人,看不将他训一番!
却是没等书瑞同人说他一句不好,一道黑影从客堂的小门进来,悄摸儿声的就在院子里冒出来了,恍然一抬眼瞧着牛高马大一个人,吓得杨娘子咯噔一下。
书瑞倒是有些惯了他鬼影一样,却整好逮着人能骂:“半点动静没得,是要吓死谁!”
陆凌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看着书瑞,不晓得人怎么忽然这么凶。
“你上哪儿去了?还把车驴都给弄了去!”
“码头。”
陆凌道:“有货船到港,卸货五十个钱一车。”
“这活儿教你碰上啦?码头上时不时有大船来,不少壮力想接些散活儿干,都去那头找,只要肯下力气,有活儿的时候一日都能挣上两百来个钱咧。”
杨娘子听得陆凌去了那头找了活儿,直夸人能干,偏头同书瑞道:
“你们有车子拉货,省力些不说,挣得也多。眼下要修缮铺子,整好赚下些零用也好得很呐。”
书瑞眸子动了动,倒是没想到陆凌竟是去寻活儿干了。
他有些尴尬的摸了下鼻尖,问陆凌:“那你可把驴子牵回来了?我在瓦作定好了瓦,趁着那头还没打烊去拉了回来。”
“我去运。”
“你又不晓得在哪处,回去客栈先歇会儿罢,我过去顺道还要结账。”
杨娘子见两人抢着活儿干,当真是好得很。
她打趣笑道:“你俩干脆一同去,搬砖也利索些。早弄了回来,还不肖摸黑。”
书瑞想着也不无道理,便没了话,赶着时辰一同到客栈牵驴去拉瓦。
这人过去铺子上寻他的时候还汗淋淋的,只怕回去客栈水都没吃上一口就又出了门。
他在车子上将杨娘子拿与他的那只梨又擦了擦,递给了陆凌,也算是做了歉了。
陆凌倒没客气,接下梨送进了嘴里咬着,顺势把腰间挂着的荷包扯下拿给了书瑞。
他一头吃着梨,一头驾着车:“运了四趟,两百个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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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自拿着便是,不肖与我。”
书瑞想把荷包给他塞回去,陆凌却道:“这些日子吃喝住行都是你结得账,你算账过日子比我明白,钱放在你手上花销更好。”
“再者,成家的男子赚的钱哪有自攥着不给夫郎的。”
书瑞闻言抿了抿唇,脸有些发红。
先前陆凌也总说些油嘴话来,他面皮厚实,不往心里听,还能反说几句教别人不好意思的话。
书瑞历来是个不管说,只看重做的人,这厢,陆凌去赚了钱巴巴儿拿给他,与光说可不同,那不就真跟做了夫妻一般麽。
他面皮磨砺得再厚实,这般也跟人斗不得法了。
而且以前,他撞见舅舅私塾里头那些成了家的书生,拿着钱财在外头逍遥,不管家中妻子夫郎囊中羞涩时,他便暗中想,待着他到了年纪相亲的时候,定然要问男子肯不肯把赚的钱都交与他来保管。
他要成家,就要找个肯交出工钱月钱的,那般不肯的,他要是做得了自己的主,就是再好他也不要。
男子手里头要是闲钱散钱多了,可不老实。
成家前他管不着人怎么花钱,成了家那便是一家子,哪能够一个在外头肆意潇洒快活,一个在家中紧着算盘过日子的。
书瑞想得是好,可真肯老实交出钱的男子,却难逢上。
少时情窦初开,他也曾跟个俊俏小书生谈诗论词,一同逛过庙会,小书生说要在菩萨跟前立誓将来高中了娶他。
书瑞心想,他那点文采要高中,那不比跟太阳打西边升起还颠覆麽。书瑞便说不要他立高中了来娶他的誓言,教他立誓成亲以后把挣得钱都交给他保管。
谁晓得那小书生便紧着嘴巴不肯张口了,书瑞冷笑一声,当即就跟人断了往来。
思及各般往事,书瑞脸更是发热,眼睛直直望着前头的街市:“我不要。你自个儿保管着。”
“你是不是嫌少了? ”
陆凌看着书瑞多避讳的模样,紧看着他。
“我没嫌少。”
书瑞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可也受不得这样的冤枉:“大钱还不都是小钱攒出来的,不把小钱当钱的,那是没自个儿老实挣过钱。两百个钱都够好几天吃饭使了呢。”
陆凌又把荷包给他拿过去:“那你拿着我就相信你的话。”
书瑞凝起眉毛:“你信不信我都不要。”
两人正为着荷包在驴车上争去争来,车子行得多缓,蹲在路边上瞧了半晌的一个老汉,终是忍不住端着破陶碗跑了上去:“哥儿郎君实在不要,便给俺罢。”
“俺三天都没得饭吃了咧,眼儿冒金星,要给俺饿死了!”
书瑞看着跟跑过来的讨饭人,穿得破烂,手脚却好。他干咳了一声,默默将荷包收进了袖子里。
“哥儿便好心赏俺几个铜子罢。”
“下回罢,下回一定。”
说完,书瑞暗暗戳了陆凌一下,教人将车驾快了些,这才把跟着车子跑的乞丐甩开了。
11.第11章
两人把瓦片拉回铺子卸下来,整齐码在墙角边上时,天色已见暗。
客栈后门正对着的是一条民巷,这个点儿炊烟袅袅,烧饭早的人户香气都飘出来了。
书瑞将白日里头割下的荒草翻了个面儿晾晒,肚皮发饿,便唤着陆凌回了客栈。
夜里他觉累,不打算借灶做吃食,去了后灶上一趟,原是去要热水使的,他们家老板娘恰也在。
那是个身形十分圆润的娘子,生着两瓣厚厚的唇,涂了层颇有些艳丽的口脂,很是惹眼。
书瑞还没进灶屋就听着那头传来甚么贱蹄子,下回还敢寻着由头找掌柜说话,眉来眼去的就把脸与你撕烂这些话。
等走进去了,又听着:
“一身懒骨头,花了海量的工钱将你雇了来,活儿懈怠也便罢了,手脚还不干净,光想占客栈的便宜!今日从客栈里拿一把菜回去,明朝又端一碗汤,你当俺开得是救济灾民的粮仓呐!地主婆家都能教你蛀空了去!”
那胖娘子单手叉着腰,一张厉嘴正在训斥白日里帮书瑞烧火做汤的晴哥儿。
一通不堪入耳的话骂来,他红着一双眼,却也不敢辩,只一个劲儿抬起袖子擦眼。
旁头还立着个四十余的娘子,事不关己的搅拌着锅里头的汤食,似是早见惯不怪了。
书瑞大步上前去,他一知半解的,也不晓得这老板娘究竟是为着什麽训晴哥儿,只道:“瞧后灶上还多热闹,可是要开晚食了。”
晴哥儿见着进来的书瑞,这才小声辩驳道:“我真没有拿灶上的吃食,是这位客人午间借灶使的时候端了一碗与我,娘子可以问哥儿。”
书瑞听晴哥儿的话,估摸着猜出了是什麽事,他和气道:“不知可是出了甚么误会?我这厢也可替伙计哥儿解释一番。”
那胖娘子将书瑞上下打量了一眼,多冷淡道:“没甚么误会,底下伙计做事不利索,俺训斥几句。”
书瑞见着老板娘不听人分说,光只训人,好是霸道的性子。
“做错了事自当说,只有时候说不得只是误会一场,解开了也免说了伤人心的话来不是。”
那胖娘子听得书瑞丑人多做怪,铁心要为晴哥儿出头,一双小眼儿眯做了一条缝儿,阴阳怪气道:“哥儿这是来做和事佬,还是又过来借灶使呐?”
“这不嫌劳累爱是亲自上灶做吃食,本多是勤快俭省。只不晓得的人怕还误会哥儿爱贪小便宜,白使柴火又用盐酱咧。”
书瑞眉心一动。
做饭的食材是他自买的,盐酱这些调味料子也是他用得自个儿带的,要说用,真也就用了他的锅灶和几根柴。
且事先他也打过招呼,若一开始客栈就不准许,他自不会借他们的灶使。
这老板娘还真有些意思。
书瑞也没再客气的弯酸了回去:“想是没有这样小心眼儿的人才是,住客栈前,我事先也问过入住能不能借灶使,记着问得还是坐柜台前看账那位面白杏眼的郎君。”
“他说自个儿是掌柜,想是做得主的,莫不是客栈里还有人充假掌柜耀武扬威?”
这老板娘闻言变了变脸色,没回应书瑞的话,只道:“哥儿不晓得现下柴火都涨了,一天一个价。”
书瑞也不搭她这腔,直直看着她眼睛:“那客栈里究竟是许人还是不许人借灶使,我得个准确答复,也便晓得了客栈是个什麽经营,等走出了客栈门,同人说也自有个说法。”
那老板娘见书瑞个儿瘦又还年轻,当是那起子面嫩怕事的,没想到却是个硬茬。
她一时不敢再与书瑞争辩,却又下不来台,梗着脖子不肯动。
还是那烧饭的汪娘子见势头不对,打着圆场道:“哥儿爱用便用就是,俺们老板娘也没说使不得,只做掌柜的,客栈大小事得过问三分。”
书瑞冷笑一声,并不搭理那汪娘子,只还看着那胖老板娘:“还得娘子给个准信儿才是。”
老板娘见书瑞不依不挠,心头生出火气来,这般就是欺软怕硬的。觉书瑞一个嫩脸哥儿她不张口为难已是给了他便宜,这般反还来拿她,心里便不痛快得很。
“你个小哥儿,在旁人地盘上还这般横,只当我是那起子好........”
那老板娘话没说完,就觑见门口又进来个男子,手里持着把长刀,冷脸在院子里的磨刀石上来回打磨起刀刃来。
手虽按在刀上,一双冷岑岑的眸子却落在她的脖颈间。
她浑身哆嗦,只觉脖颈上冒出一股寒冬腊月里才有的冷气。
“俺就是个好说话的,哥儿欢喜使灶便紧着使。俺,俺打外头忙活去了~”
说罢,那胖娘子贴着墙走,讪讪地跑出了灶房。
陆凌拾起帕子擦了擦刀,得意的朝书瑞挑了下眉,见灶屋里头给他吓得不轻的汪娘子,还有都忘记哭了的晴哥儿,又钻出去了。
书瑞默了默,心道是好嘴不如好刀。
他收回心神,到晴哥儿跟前去,取了身上的帕子与他擦了擦脸上的泪珠子:“倒是害你还得一通训。没事吧?”
那汪娘子借着锅里的汤食好了,盛来端着与楼上的住客送去,也出了后厨。
晴哥儿摇摇头:“不关你的事,她要想训我,有得是由头,且也不全为着一碗汤食。谢你为我说话。”
罢了,他又展出个笑容来,道:“韶哥儿你可真厉害,素日里她总雄赳赳的样,伙计们都怕她,你却不怕,还敢与她说辩。”
“你怕她,她越是欺你。”
书瑞道:“虽你是她雇的伙计,拿她的工钱,可你又不是没干活儿白拿她的钱,也不是卖来她铺子上的奴仆,一样与她是良籍,并不矮她一头。
咱做好了本分的事情,就不当惧她,谁不讲理那便是谁的不对。”
晴哥儿吸了吸鼻子:“谢你与我说这些。”
书瑞笑了笑,知他没那么容易就能改变过来,性子不是一朝一夕成的,自也不可能三言两语就给改了。
便又宽慰了他几句,岔开了这个教人不痛快的话题,转问他晚间是个甚么伙食。
晴哥儿同他说了几样菜,书瑞捡着价格不贵的杂鱼疙瘩汤要了两碗。
“今朝搬了不少瓦片,你一会儿与我还有我那兄弟各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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桶热水去房里,一并挂账上。”
晴哥儿一口答应下来,又凑在书瑞边悄声儿道:“等她走了我一会儿多与你送一桶,舒舒坦坦洗个澡。”
书瑞笑谢了一声。
出去大堂时,见着陆凌正坐在午间吃饭的位置前等他。
看他出来,神情松快:“叫了什麽吃食?”
书瑞道:“疙瘩汤,外让灶上备了些热水,我教送你房里去了。”
“不肖。”
“忙活了一日,又是灰又是汗的,不洗澡明日还不得馊了。”
书瑞望着陆凌那张俊俏的冷脸,道:“男子生得再好,不爱洁净也一样白搭。”
陆凌也看向书瑞:“我是说我能用冷水。没不爱洗澡。”
书瑞正想笑,这当儿小二便端着两碗疙瘩汤送了过来。
两人瞧着汤食热腾腾的,都有些饿了,默契的没说将才后厨的事情,各取了勺吃。
书瑞送了一口进嘴,眉心立便动了动。
也不知这疙瘩汤怎熬弄的,汤腥气多重,面团疙瘩又还散。
书瑞估摸八成是鱼肉不新鲜,客栈怕是贱价买得死鱼,他瞧将才那老板娘的脾性,这事情全然是能做的出的。
他忍着吃了半碗实在吃不下去,将碗搁在一边上,取了手帕出来。
“不吃了?”
陆凌从碗里抬起头,见书瑞已是在擦嘴,碗里却没动太多。
“味道有些怪,吃不下了。晚间少吃些也不妨事。”
陆凌闻言没搭腔,他也觉得味道不好,与书瑞午间做的吃食天差地别。
便这般,他不仅没撂筷子不吃了,反还将剩下的疙瘩汤端来倒进了自己碗里。
书瑞瞪圆了眼,还没得张口,陆凌便囫囵吃了。
“你........你拿我吃剩下的作甚!也不嫌寒碜!”
书瑞说罢才觉自己声音多大,做贼似的,四下瞅了一眼,见没人看着,热乎乎的耳尖方才散了些气:“不够我再给你叫一碗便是了!”
“不要。”
陆凌眉心紧了紧,嫌道:“不好吃。”
“不好吃那还吃我的!”
“浪费了可惜,这些吃完我够了。”
本还惊着的书瑞听这话,倒是有些忍不住挠了挠鼻尖。
出门在外,紧着裤腰带过日子,他嘴巴还是刁得很,是有些娇气了。
“.........我下回尽可能吃完便是,你甭吃我的了。”
陆凌抬起头看着书瑞:“那这回剩下的怎么办?”
书瑞道:“端出去喂狗就是了,我见外头有些野狗,饿得都皮包骨头了。”
陆凌眉心一蹙,脑子一下就琢磨出了什麽来:“拿去喂狗都不肯给我吃?”
“?”
陆凌见书瑞不言,端起碗唰的一下站了起来,拉着张面孔,折身去背后的那张桌子上去吃了。
书瑞:“.........”
他瞅着伏在桌上活似只大狸奴一般的人,使着大勺还在往嘴里送疙瘩,他摸了摸鼻尖,红着一张脸躲回屋洗漱去了。
12.第12章
翌日,天将将亮堂,书瑞便又去了铺子上。
出门前,陆凌冷脸同他讨了十个铜子,书瑞估摸着人要去码头上等活儿,午间不回来吃饭,也没多问,给了他十五个钱。
至老客栈上,先去杂货铺子赁了一把云梯,又打杨娘子那处借了背篓。
他给背篓装满了瓦片,便前去将扛回来的梯子架在屋檐下,双手按着摇使劲晃了一番,试了试稳当。
书瑞虽不怕高,却也不曾试过上房修缮屋顶。
昨儿他问了一嘴瓦作的伙计,请个师傅来修缮铺瓦,一日得一百八十个钱,当即就断了他请人的念头,能咬着牙关自个儿干的活儿就自个儿干罢。
书瑞觉着还算稳当,预备先空手爬上去一回习惯下高度,刚是伸出脚还不曾踩到梯子上,就听身后幽幽传来一道声音:
“我上去用不着这个,弄这么麻烦做什麽。”
书瑞回过头,见着陆凌将他装好的瓦片背了起来,倏然几个飞脚的功夫,人就跃到了屋顶上。
“你怎过来了。不是去码头等货船了麽?”
陆凌在屋顶上将背篓放下:“我不过来谁修房顶。”
陆凌取出瓦,见书瑞不言,又道:
“货船也不一定每天每时都有,在码头边闲等着白折腾时间,我找了个跑闲给了他十个钱,让有货船来时过来找我。”
书瑞仰着下巴望着人:“你倒机灵。”
陆凌这回却没搭他的腔,自顾自的埋头忙活了起来。
书瑞估摸这人还在为昨晚上的事使性子,这么大个人,也不晓得心眼儿怎那么小,时似个小孩儿一般。
他道:“等这边厨房屋顶修缮好,你要吃什么我都给你做,不喂狗就是了。”
陆凌却也还是不说话,蹲在屋顶上。
书瑞见他这般,有些无可奈何,正是想着还是先干活儿罢,屋顶上的人却又忽得探出个脑袋来:
“再做一次驿站上的鱼汤。”
“你醒时喝的那个?”
“嗯。”
书瑞眉梢平展:“那还不容易。要今朝能把灶房的屋顶修好,晚间我就可以做。”
陆凌嘴角微扬:“干活儿!”
有陆凌在,书瑞便不必爬到屋顶上去,只肖踩在梯子上递瓦片,再负责把靠近屋檐边,手能够着的一块儿房顶修补好。
碎了的瓦片清理开,取了新瓦把空缺的位置填上,新瓦叠旧瓦,倒是跟新铺得似的严实。
原先屋顶上盖的是黑瓦,书瑞采买的新瓦片也是黑色,这般重新修缮,屋顶也一样美观不会花哨。
两人蹲在屋顶上,闷头就是干,忙活了两个来时辰,可算先把灶房上头的屋顶给修缮了出来。
一整个上午的功夫都不见太阳,倒是凉爽,书瑞原本说歇个把时辰再铺两间要住的屋子,一阵风灰呼呼的吹来,陆凌打外头走进来道:“怕是要下雨,还是得紧着些把瓦铺了。”
书瑞走出去瞧了眼,天果然阴沉了许多,灰压压的,好似苍穹都矮了一大截。
他立时打消了歇息的念头,将梯子挪动到东大间的屋檐边。
约莫过了个把时辰,书瑞站在梯子上感觉迎面砸了几颗雨滴子在脸上,不多一会儿,就听得瓦片上传来哒哒哒的声音,雨见密了。
“你下去,剩下的我来。”
陆凌从屋顶的另一头翻过来,教书瑞躲去上晌修缮好了的灶屋那头。
眼瞧着计划的两间屋子还有一半多没修缮,书瑞不肯下去,只更快了些手脚铺瓦:“不碍事,我能铺得了。”
“我打湿了不要紧,你一个小哥儿淋雨容易惹病。灶屋也一样要人打扫。”
书瑞听了这话,看了眼灶屋,那头且还一片狼藉,空有个灶台在,原先的锅炉人搬走的时候也一并带走了,便是没拿走,这样长的年月也早该锈坏了。
这厢不单要打扫,还得添置锅炉灶具。
眼下天虽暗沉沉的好似快入夜了一般,实则才过午时不久,时辰尚早着。
把灶屋打扫出来,不仅今晚就能在这头做饭,还能烧上一锅热水,也不肖在客栈费铜子要热水使了。
书瑞默了默:“那好吧,我先去干那头的活儿。”
话罢,他就踩着楼梯下去,雨来得快,梯子教打湿了大半,鞋底上又踩了些院子里的青苔沾着,这朝雨湿了,书瑞一脚去便打了滑。
他心里咯噔一下,赶忙紧抓住了楼梯,倒是没有立马从梯子上滑落,只没成想架在屋檐前的梯子受到大力摇晃,竟一路偏斜而去,这厢连着人也往地上偏倒。
书瑞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上回这样心境时,还是驴子失控的时候。
驴子发狂尚且还有缰绳能扯一把,而下是全然只能由着梯子带着自个儿摔去。
眼见皮肉就要坠在石板地上,书瑞只觉腰间一紧,倏然落进了个宽大的怀抱里。
哐当一声闷响,无人管辖的梯子重重的摔在石板地上,木屑弹出来两块飞得老高。
书瑞下意识瑟缩了下肩膀,感觉自己的皮肉和骨头都跟着痛了一下,好半晌,他才缓过些来,自己并没有摔着。
不仅没摔着,身边的人还将他护得很紧实,他抬起眸子也只能见着道瘦削的下巴。
书瑞面上发红,他何曾与个男子这样近过,连忙便挣扎着起身去。
身体呈半跪落地姿势的陆凌见书瑞缓了过来,这才松手将他托起。
“谢.......谢谢。”
书瑞有些不大好意思直视陆凌的眼睛,幸得是面上涂抹了层灰黄的粉膏盖住了原本的肤色,否则他那张白皙的面孔指不得红成什麽样。
陆凌倒是很泰然的起了身。
他看着书瑞:“我身上有没有味儿?”
书瑞红着脸,微偏垂着脑袋:“我没事。”
“嗯?”
陆凌闻言,眉心微蹙,不确信地抬起胳膊嗅了嗅自个儿的肩头。
“有麽?”
书瑞见状,眸子睁大了些:“啊?”
陆凌耸了耸鼻子,道:“那等忙完我就去洗澡。”
书瑞这才后知后觉陆凌在说什麽,不由干咳了一声,经这些日子倒是也有些惯了他的脑子不按常人一般转动了。
料想陆凌应该是很确信他没有受伤,这才有心思去关心自个儿身上有没有气味的。
“没有不好的气味,只有些皂角的味道。”
书瑞说完,不禁又想起将才的情景来,脸上发烫。本也不当说这些暧昧不清的话,但他却也不想陆凌误以为他自个儿臭。
这人总是会在些他意想不到的地方上计较。
说罢,书瑞又认真道:“你忙碌了这样大半日,爬上爬下的铺瓦修屋,身上沾着尘土,出了汗,便是起了些气味,那也是因为辛苦劳作所致,不是刻意懒怠不爱洁净,旁人也不会嫌的。
若是那般嫌的,也是那人的不好。”
陆凌听完,扬起眉看向书瑞,总觉着他一本正经说道理的时候,那双黑黝黝的眸子格外的有神明亮。
书瑞教人直直地看着,有些不大自在的避开了目光。
他看了眼院子里簌簌的雨幕:“雨下大了,你别急着去屋顶上铺瓦,我出去买了蓑衣草帽回来。”
说罢,揣着手小跑着出了门。
“韶哥儿,屋顶修好啦?这样大的雨,你要往哪处去?”
书瑞打院子的后门出去,刚进巷子就和出来倒水的杨娘子撞个正着。
“还有一间屋没收拾出来,起了雨,我说上杂货铺子去买身蓑衣。也不晓得这雨要下几日,索性是赶着今朝把屋顶修了,好早些搬过来。”
杨娘子折身便从自家铺子里取了把伞出来:“你打着伞去,一会儿等俺家大郎下学家来了,俺教他望着铺子,俺过来帮你搭把手。”
书瑞把伞接下,道:“这怎好意思,娘子也要做生意咧。”
“下晌起雨,铺子生意一准儿冷清,在铺子上干坐着光打瞌睡,倒是不如活动活动手脚。”
杨娘子道:“你甭客气多说了,快去置雨具罢。”
书瑞应了一声,也是怕雨越下越大,一会儿陆凌修屋顶更不便,谢了杨娘子撑起伞便快着步子往杂货铺去。
十里街上就有间杂货铺,倒是不远,过去也偏巧,又遇着了在铺子上买灯油的晴哥儿。
他领着个与他相貌有几分相似的小姑娘,正和老板绕价。
书瑞笑同晴哥儿打了声招呼,他多欢喜,又教他三妹喊人。
小女孩儿生得瘦小,嘴却多甜,一双眼睛弯弯,笑着唤哥哥。
书瑞打怀里头摸出了两颗纸包的冬瓜煎给小女孩儿,笑着摸了摸她有些发黄的头发。
罢了,问晴哥儿:“你这是来给客栈采买?”
晴哥儿道:“她如何舍得教俺们来采买,可不怕俺们占了她一星便宜。你今儿出门的早,不晓得俺今朝休息。”
“原是这般,便说这时辰如何能在这处碰着你。”
“上晌在家里歇息了半日,吃了午饭引着三妹出来转转,顺道买两斤灯油,不想却落起了雨。湿哒哒的,也没得闲逛。”
晴哥儿看书瑞来买雨具,不由问他:“你是要做甚么忙?这两日都见你早出晚归的。”
书瑞也没瞒,与晴哥儿说了自己在赶着修缮老铺子。
“早一日弄完,我也好省下一日住宿早些搬进去,手头不宽,在外头住着,心头总不踏实。”
“没雇人帮忙麽?”
书瑞道:“向外头打听了一嘴,雇人若是女子哥儿,纯是做些杂活儿价贱的都要八十个钱一日,男壮力最少都要一百个钱,还得管上一顿午食,可了不得,想着还是自个儿多费些精神。”
晴哥儿家境并不富裕,最是晓得手头紧的难处,见书瑞为着银钱的事情发愁,心里多体谅。
他眉毛一扬,道:“我下午闲着也是闲着,过去帮你洒扫罢,多双手到底多干些,收拾老铺子活儿可多,你们兄弟俩人得忙活多久呐!”
书瑞见晴哥儿这样热心,也要来帮着他,不由感动。
今朝下了雨天冷些,心头却热乎。
“谢你心意,只你平素在客栈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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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繁重,好不易才得歇息一日,如何又好教你添劳累。”
书瑞道:“等我铺子修缮好了,再请你过来耍。”
晴哥儿却抓着书瑞的胳膊:“我不觉累咧,阿韶你便教我去罢。我欢喜与你一处,干活儿我都觉得乐意。”
书瑞好笑:“还是头回见着你这般上赶着央活儿来干的。你肯来,我只有欢喜的。”
晴哥儿见书瑞答应,便将买好的灯油与了自己三妹,教她先带回家去,自要同他去铺子上。
这厢倒是好,出门一趟就多了两个帮手。
书瑞见人诚心相帮,趁着有人手,干脆就在杂货铺上买了一口大铁锅,又买了一只炉子,烧水壶,几斤炭,两个水桶,木盆;外还有碗瓢.........将灶上要使的东西简单配了个齐。
要不是急着要,他倒是会一一去铁作,炭火铺子,陶作上对比价格逛买,只是人家杨娘子和晴哥儿要过去帮忙,到时弄得灰头土脸的,总不能家里头连热水都烧不出来一盆给人洗个手脸的。
这些家伙什早晚都得要,赶着些备好也方便。
外头雨不做停,书瑞出来的时候也没驾车,便与杂货铺商量看能不能把东西帮着送上门去。
掌柜见他采买的东西不少,那锅炉又重,所幸也离得不远,应承一会儿能跟他送去。
书瑞这才跟晴哥儿先带着蓑衣草帽还有斗笠一同先去铺子上。
“阿韶,你家铺子可真大!”
晴哥儿在客栈转了一圈,见书瑞盯着他兄弟把蓑衣和斗笠穿戴整齐后,人上了房顶去,他才过去与书瑞说话。
也没瞅着哪里架了梯子,他那兄弟不晓得怎上去的房顶,总之,他打头回见着这个人就觉得有些怕,到底还是阿韶胆子大,不仅一点不怕他那兄弟,还能训说他,让教干什麽便干什麽。
“这瞅着宽敞,破得地方也越多,收拾起来可麻烦。”
书瑞戴着草帽,在水井边丢了一只水桶下去,试着转了转辘轳提起水来,辘轳年久,转动光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水桶却如何都提不起来。
晴哥儿见状,过去搭手,两人都没得把辘轳转动起来,最后还是靠着人力将水桶提起。
打起来的半桶水,尽是腐烂的叶子,水也不见清澈。
不光是辘轳年久坏了,水井久未管理,井水也一样吃不得。
书瑞望着水桶,紧着眉头道:“这水井还是得请专门的人来清理修缮一番才成,水源是再要紧不过的,轻易马虎不得。”
晴哥儿应声道:“是咧!若是用来洗衣擦地也便罢了,吃可得仔细着,要是吃坏了肚儿可不得了。”
“不妨事!先教卖水老周头送缸水来使着,等把井弄好了就方便了。”
杨娘子朗声从院儿后门处进来:“韶哥儿,你灶上有没得水缸嘛?”
“有口方的石缸,我将才瞧过没坏,就是早干了水,脏污得很!”
杨娘子凑上前去瞧,灶台后头果真有口长长的石缸,凿得多匀称:“宽大着咧,怕是以前打的时候还没少使钱,若不是石缸,换做陶缸早坏了。”
说着,她便捡了没坏尽的水桶,盆子送到屋檐下头去接水:“落大雨天旁得不说,使水却容易,洒扫擦洗用屋檐水再好不过。赶着把水缸刷洗出来了,就教老周头送水过来,两桶水他才收一个钱,寻常人都是三个钱两担。”
书瑞答应说就先这样干,只问杨娘子老周头在哪处,他现在也不晓得有没得空闲,接屋檐水还得好些时辰,还得先教人送些水来使着才成。
“一落雨俺就接了水了,这当儿都快满了,先提了来用,不急喊老周头儿。俺吃的水也见底了,他打后头巷子上的人家送水,俺也唤了给俺送,一会儿送来了,再教他跑一趟便是。”
书瑞由衷相谢:“幸得有杨娘子,否则我还真不晓得给忙成甚么样。”
“你就是光晓得客气。”
杨娘子将袖子挽得高高的:“干活儿吧。”
说着,三人就忙活开来,先将灶房上结着的蛛网,堆叠的灰尘腐叶那些给打了,接着扫地,打理水缸。
等把屋子清扫出来,杂货铺恰好把东西送到,三人正要去接货,陆凌自从屋顶上下来揽了力气活儿,将锅炉搬进了屋,又还去把杨娘子那头接好的屋檐水给提了过来。
书瑞看着人披着的蓑衣一直滴水下来,额前的碎发也教风吹得雨湿了,光洁的额头比平时更明晰了些。
虽自个儿也没偷闲一刻,趁着杨娘子和晴哥儿在里头忙,他还是忍不得同陆凌道:“你在屋顶上淋着雨,又吹风,冷不冷?雨太大了,剩下的不然等雨停了下回再铺。”
陆凌摇了摇头:“马上就好了。”
书瑞抿了下唇,晓得余下一点儿收尾的活儿,他定不肯留着不干,于是低头从身上取出最后一颗纸包的冬瓜蜜饯递过去:“那吃点甜的,有力气。”
陆凌握着手里还带着丝丝温热体温的蜜饯,看了眼折身回去灶房上忙碌的书瑞,眉心动了动。
他小心将蜜饯放进了口袋,嘴角牵动,脚下轻盈,一跃重新上了屋顶。
13.第13章
锅炉安置进灶台上,书瑞升起火来烧了些热水。
这季节上的天儿已经见热了,可大雨天气下来,夹着风还是有点凉,火一燃起来,屋里登时就有了些暖和气。
晴哥儿取了自个儿身上随身使的帕子来放进水盆里头,绞干来擦了擦脖颈。
将才一直干着活儿浑身冒汗,还不觉得冷,一静下来,风吹来兜着,身子上出的汗就凉冰冰的了。
他擦了一把热水脸,也舒展痛快了些。
“人多干活儿就是快,瞧这才个把时辰就把厨屋收拾出来了。”
杨娘子一盆水高高的倒进缸里,将先前撒进去专驱水缸虫的草药粉给冲了下去,石缸挨进底部处预留的一个出水口立便流出了水来。
“韶哥儿,瞅着陆兄弟屋顶都快铺好了,时辰也还不算太晚,干脆把住屋也一并打扫了罢。今儿弄出来,你就搬了过来住,省下一日客栈钱。”
晴哥儿也点头附和道:“是咧,趁着今朝没事还能帮你,若是明日后日的你再收拾,我在客栈做事就来不成了。”
书瑞原本还想着厨房收拾了出来,他去买两样菜,招待杨娘子和晴哥儿吃。
见他们却还要帮他打扫东间两间屋子,连道:“使不得,你们俩手脚麻利帮着我把这头收拾出来已是好得很了,劳累这些时辰,再不能教你们帮着干了。”
“还跟咱客气,这活儿起了劲儿干,一口气也就干完了。”
杨娘子道:“再说你早些搬了来,俺们也热闹。”
两人一厢劝,书瑞若说不教帮了,倒是显得他客气多不会盘算一般。
他想了想,道:“那好,你俩先在这处坐着歇会儿,我出门去买两碗甜水来吃,垫垫肚子。”
“不肖麻烦。”
书瑞却绝计要去:“你俩不辞辛苦来这样帮我,我连口热乎的都不招待你俩吃,可不教我夜里头都不得好睡。 ”
杨娘子和晴哥儿倒不好再劝他了,只稍坐了会儿,等着书瑞去买了四碗八宝粥回来,几人就在灶屋上一并吃了。
等陆凌把屋顶修缮完毕,三人便赶着进了屋子去打扫。
原本两间卧屋就没剩下甚么,书瑞前些日子又清理过一回屋里头的杂物,这厢更是好打扫,纯然扫却蛛网尘土还有修缮屋顶时落下的那些瓦片就成。
扫干净后,又还使热水把窗子屋台一应都擦洗了一遍,最后拿拖布把地板也抹了两回。
那地板是木,年久屋顶又漏雨,许多地方都生了霉,朽烂的地方不少,雨天屋里便充斥着一股湿湿的霉气。
眼下也没得条件重新修订,只先打理干净,等以后宽裕了再修。
也不说是书瑞的老铺子这般,许多常年住着人的屋子地板腐朽的也寻常,只因木地板受不得潮。
若换做石砖地板倒是好些,就是价格比木地板昂贵,大多人家都使不起,也舍不得使。
差不多收拾完,已是过了申时,后巷上又都起了饭菜香气。
书瑞瞧着焕然新了一头的厨房和东大间,心里头说不出的满足,发酸的肩臂和小腿也都显得没那般疼了。
虽西间和客栈大堂那头还是一片破败,可好是能先搬进来住下了,后头在这边住着,慢慢收拾打理都好说。
“今朝要是没有娘子和晴哥儿来帮忙,这些活儿不晓得要做到甚么时候才弄得完。”
书瑞转头看着因劳作面上都有些红扑扑的晴哥儿和杨娘子,心里当真感激,却也更是愧疚:“想是今儿喊你俩在这处吃顿便饭,时辰却晚了,要折腾着去买菜再回来烧菜,只怕是得人定了才得上桌。”
“这般只有厚着面皮与你俩商量,等过上两日这头像些样子了,我做两道拿手菜来再邀你俩来吃,届时定是要过来。”
按照外头雇人的价,书瑞私下里准备了两串钱,时下忙完整好给塞到了两人手上:“过来也没教你们得喝上口热乎的,尽还不喘气儿的干些力气活儿,实在招待不周。”
“阿韶,你手艺那样好,要喊我过来吃饭,我欢喜,不怕人笑一定来。只你这........我可不要。”
晴哥儿把铜子塞回书瑞手上:“我是自个儿想来帮你的,可不是为着拿你工钱才巴巴儿来的。”
“就是。哪有说好帮忙反要你工钱的。”
杨娘子也不要他的,反还道:“你揣着这些钱,一会儿上我那头去拿两床褥子过来才是要紧事,瞧屋里头甚么都没得,桌啊凳儿的且都说不肖急用,可夜里头睡却离不得褥子,甭看天气暖和了,可这落起雨来还是冷咧。”
两厢推了两回,见晴哥儿跟杨娘子是铁心不收,书瑞只好作罢,心下却是无任感激。
他握着两人的手,道:“我打外乡过来,在这头甚么都不熟悉,老天却怜我,教我遇着你们俩这样好的人。多的不说,往后在这头扎根下,你俩任何使得上我的事,务必向我张口。”
“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往后你俩可就是我的朋友了!”
“天长日久的,还怕咱俩没有麻烦你的时候麽。”
杨娘子跟晴哥儿听得书瑞一腔暖心窝子的话,心头也熨帖得很,紧着他的手。
三人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眼见是时辰实在不早了,这才要辞了去。
晴哥儿性子有些弱,也没得甚么像样的朋友,见书瑞这样伶俐的哥儿不嫌他,以后要与他做朋友,心头欢喜得不成。
知他今儿就要从客栈那头搬过来,倒是还想去帮他收拾东西,只见天色实在不早了,还得家去烧饭,这才作罢。
也没敢久留着再说话,举着伞趁着天还没黑先家了去。
杨娘子也要去给他家大郎烧饭,自也先回了铺子。
书瑞也没矫情着计较一时欠下的人情,日子还长,总还有得是还的时候。
他便赶着先跟陆凌一块儿去了落脚的客栈收拾行李箱笼,与客栈结罢了账,驾着驴车一车子也就过来了。
天见黑,街上巷子里都慢慢亮起了灯笼,行人逐渐伶仃,鲜少有两个人也都步履匆匆的往自家去,热闹的街市变得格外冷清起来。
府城万家灯火一一亮起,书瑞的客栈里却黑黢黢的,除却是后院儿灶房火塘里还有些先前烧水没燃烬的木炭发出的光亮,整个铺子都笼罩在细雨灰灰中。
雨天雨水声滴滴答答的,落在屋顶上,落在屋檐下的水渠里,好似声响大,却也反衬得周遭格外寂静。
尤其是这样的日暮时分。
书瑞回来后,又去杨娘子的铺子里头选定了两床褥子,他抱着褥子从后门进来,见着这样凄清又还黑黑的院子,不由在门口止住了步子。
这陆凌,灯也不点,不晓得去了哪处。
他长吸了口气,心头暗暗与自个儿说往后这便是自己的家,没甚么好怕的,鼓舞着自己走进去。
“啪嗒。”
书瑞刚抬起脚,甚么东西打房顶一下落在了他的脚边上,好似一截绳子,黑咕隆咚的,也瞧不真切。
他躬下身,想去细瞧,忽得手腕教扫了一下,颇有点滑腻。
书瑞顿时寒毛立起,褥子落在地上,意识到是甚么时大是惨叫了一声。
“怎么了!”
几乎是声音刚落,一道身影便落到了跟前。
“蛇,有蛇!”
书瑞捂着发痛的胳膊,这时也顾不得什麽了,见着熟悉的身形,赶忙拽着他的衣角往他身后躲去。
陆凌安抚的扶住了书瑞的肩膀,竖耳听着动静,忽而一个凌厉闪身,凭着两声窸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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窣窣的细微响动,两指就扣住了甩着尾巴逃窜进院子的小东西。
咔嚓一声脆响,陆凌怒而将那条蛇拧断了脖子。
他复而走回书瑞跟前,和声道:“没事了。”
书瑞胸口还在突突直跳,身上起的冷汗也没散去,他声音有些发颤的同陆凌道:“我胳膊疼,好似教咬了一口。”
陆凌眸子骤紧,将死蛇往身后一塞,连忙抽出个火折子,把光亮聚在了书瑞的胳膊上。
只见肤子细腻白皙的小臂上赫然出现了两个小小的窟窿,这时候已在往外头冒着血。
书瑞肉眼瞧见两个蛇牙印,觉疼还已是次要了,心头的惧怕倒是先占了上风。
他鼻腔发酸,见有了光,强忍着担忧,急切想去看咬了他的那条是甚么蛇,可是有毒的。
别过脑袋在地上没寻着死蛇的踪迹,伤处却忽而一片温凉柔软,他回过眸子,竟见着陆凌握着他的胳膊,埋头将他受蛇咬的地方的血给吸了出来。
书瑞手忙脚乱,想是挣脱胳膊,只他力气哪抵得过陆凌。
“要是有毒怎么办!你别.........”
陆凌吐了吸出的血,利索的抽出书瑞的手帕,在匀长的胳膊伤处前三寸给紧紧捆扎住。
“别怕。”
话毕,陆凌便拦腰将书瑞抱了起来。
书瑞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在巷子里了。
他知道陆凌是要带他去看大夫,只是.......他面红着小声提醒陆凌:“我教咬的是胳膊,不是脚.........”
“你走太慢了。”
陆凌的话落在疾驰的风声里,书瑞原想着自己哪里行路慢了,然则瞥见街边的灯笼一闪而过,独余下一道像天上偶然飞过的流星一样的光影,立老实认了陆凌的话。
他脑袋晕晕乎乎的,不晓得自个儿是中了蛇毒还是因为陆凌抱着他行得太快。
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着,若是自己要中蛇毒死了的话,倒也还得个干脆,若没死,要截胳膊截腿,那可怎么是好?
其实若要死,那也不干脆,他还且想多活些年头。
客栈才修缮起个头,没始没终的不似件整事儿;自个儿正当好年纪,还没曾花好月圆过........还有陆凌,他岂不是要以为自己做鳏夫了~
书瑞胡乱间,竟就到了医馆。
“我们医馆已经打.......”
德馨医馆的小药童垫着个凳儿,正准备取下门前屋檐上吊着的灯笼灭火门铺子。
话还没得说完,陆凌急吐了几个字打断了人:“他被蛇咬了。”
小药童见此,赶忙从凳儿上跳下来,大声往屋里喊着:“师兄,师兄你快来呀!有人教蛇咬着了!”
闻得声音,先前与陆凌看过脑袋的周大夫急急忙忙出来。
陆凌这才小心将书瑞放在了椅子上。
周大夫见书瑞的胳膊教捆扎着,凝重的面色稍稍舒展了些:“伤处理得很好,血也排过了,这般紧扎着放缓了碰过蛇的血流动。”
“是甚么蛇咬的?”
书瑞脑子还有些发昏,闻言愣了愣,便说一路上他总觉着忘记了甚么要紧事,原是忘却了没瞧见是甚么蛇!
陆凌的动作实在太快了,他都没得瞧上一眼那蛇。不说那蛇他认不认得,能喊出名字,就是描述长什麽样都无从张口。
周大夫瞧书瑞一脸难色,眉头一紧:“不会是不.........”
“在这里。”
周大夫的话还没说完,陆凌便出言打断了去。
两人闻声不由同时望向凝着一张面孔的陆凌,只见人从后腰裤带上,麻利的抽出了一条软哒哒垂着身子的长蛇。
“.........”
14.第14章
周大夫将死蛇检查了一遍,松下气。
“这只是寻常的菜花蛇,是没有毒的。不过你们摸不准及时赶过来,这很好。”
书瑞生活在乡间,夏月里头出门偶时也会见着蛇,也认出了那是一条菜花蛇,心中的石头也随之落了下来。
这蛇不仅无毒,那些喜好山珍野味的,甚至还会专门采买来煲汤食用。
书瑞有些怕那东西,便是无毒可食的,他也不敢去碰分毫。
今朝那样的环境教蛇咬了去,便是做梦,也足够他吓出一身冷汗来,万幸是蛇没毒。
周大夫一头给书瑞消毒,又重新包扎伤口,询问他如何教蛇咬的。
书瑞也没瞒,将事情来龙去脉一五一十的说与了周大夫听。
“久没得人住的老屋宅最是容易生蛇,这过了春天气暖和,它们更是活动开了。”
周大夫道:“你从我这处拿两包驱虫蛇的药回去,撒在屋宅各处,虫鼠这些死了清出去,也便不会引着外头的蛇爬进来觅食了。”
书瑞连是点头,便是周大夫不说,他也要跟他讨要驱虫蛇的药。
若不好生处理一番,如何教他敢安然在铺子上住下。
一厢折腾,拿着药从医馆出来,雨虽停了,也是彻底入了夜。
说好是盖好了灶屋自弄晚食吃,此番却也只有在外头没收摊的小食肆上吃上一碗面条。
陆凌好似有些食不知味,他望着书瑞的左边胳膊:“疼麽?”
书瑞随着他的目光,知道他问的是自己的伤。
“不疼。徐大夫医术高明,先前消毒的时候还有些痛,他涂了些止疼药膏,现在都没有什麽知觉了,说要不了几日就能好。”
“嗯。”
陆凌应了一声,又默默道了一句:“徐大夫很年轻。”
书瑞听陆凌没头没脑的话,眉头动了动,不知道他甚么意思,问他,人却不说话,又埋着头吃面了。
回去客栈,书瑞点上了三四盏油灯才肯罢休,今日急,他没买得有灯罩,改明儿他定去采买些灯笼回来,挂两只在院子里头,就是多费些灯油钱,也再不能那样黑了。
陆凌把医馆带回来的驱蛇虫药粉撒在了客栈各处角落里,又从旧客屋那头扛了些木板下来。
将才他没点灯就是去寻木板了,东大间里甚么都没有,更别说床铺,这夜里睡觉没得床也便罢了,直愣愣睡地板上他倒是没什麽,只雨天地气重,书瑞一个小哥儿怎受得了。
“现下东间两间屋子都收拾出来了,往后我就住左边这间,你睡右边这间。”
书瑞要去拾木板铺在地上,同陆凌说着安排。
陆凌顾忌他手上的伤,不与他木板。
他望着书瑞温黄油灯下那张黄黑黄黑的面孔,想着先前些瞧见的细白胳膊,俨然便是两个颜色。
他道:“你的脸怎这样黑?”
“我好生跟你说话呢,哪里有黑脸。”
“我是说脸黑,没说你黑脸。”
陆凌道:“你胳膊不是这样的。”
书瑞心里咯噔了一下,下意识的捂了下袖子。
他从白家出来时还谨慎的给胳膊都涂抹了脸那般的脂粉,只后头赶路天热,晚间洗漱时总黏腻在里衣上脏污,又想着他衣裳好好穿着,顾忌着些不挽袖子便是了,如此就没再折腾身上。
谁晓得今儿会忽然出这事情。
凭着这些时日的相处,他觉陆凌确实与寻常的男子不大一样,倒也不是暗里笑说他脑子坏了,而是他似乎并不以貌取人。
两人日日在一起,也没见出他有片刻嫌过这幅尊荣。
书瑞觉他这般品性甚是难得。
他也想,或许自己什麽样,对陆凌而言都不要紧,他可以以真面貌来对他。
可日子又不是纯然他们两人过,他若顶着一张好颜色的脸经营一间客栈,若已立起来了尚且好说,此番没权没势也没亲友还得张好脸,那得生出多少事来。
“乡下人家脸朝黄土背朝天的,不似城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哥儿,脸晒得黑那不是寻常麽。胳膊腿的常年捂在袖子裤管底下,自跟脸不同。”
书瑞想着陆凌才帮他撵蛇送他去医馆,自己还骗他,不免有些心虚,没抬眼去看人。
陆凌闻言默了默,觉得这话也不无道理。
他与书瑞道,以后挣钱与他买最好的脂粉,又忍不住去看他的胳膊:“我每日给你抹药。”
“明朝都该好了,哪用得着天天上药。”
书瑞面微红,转去夺陆凌的木板:“快些铺床罢。”
陆凌侧了下身子,不与他木板:“为什麽我们不睡一间,要分两个屋子住?”
书瑞这厢耳尖也红了起来。
时下他倒是抬头看向陆凌了,瞧着人直愣愣的,他道:“你说呢?”
陆凌看着书瑞,不说话。
“因为我们根本就不是........”
书瑞话还没说完,陆凌眉毛显可易见的蹙了起来:“你又来了。”
“........”
书瑞道:“我若说我们不是夫妻,和说我们其实是背着家里私奔出来的,你信哪个?”
陆凌心想两个不都是说他们不是夫妻麽,真是狡诈的问题。
“你先前还说我们是表兄弟,家里想我们成家。”
“是啊,前头我能说我们是夫妻,后头又能说我们是表兄弟,现下也能说我们是无媒无聘私奔出来的,足可见得我这人便是谎话连篇,许多话是不可尽信的。”
书瑞认真引导道:“所以,陆凌,你应当凭心凭本能去判断,而不是听人说什麽就是什麽。”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书瑞觉着陆凌是个不错的男子,至少在他前半生所亲近相熟的男子中,已是个品性德行都出挑的了。
几日间,如若没有他,也不知自己会徒添多少难事。
他不想说些冷心的话来让陆凌不好受,但也不愿他把自己困在是他丈夫的错误思想中,让他平白担起许多的责任和承受本不该有的负担。
陆凌静静地看着书瑞,听他一席话,眸子反却变得更柔和了些。
“我知道了。”
编假话容易,张口就能说出来,但为人做事却没那么容易掩饰。
这些日子两人在一起,他觉得书瑞有时候说话确实很不中听,说归说,但却从没见对他做过什麽不好的事,反倒是怕他冷怕他饿,关心照顾他。
即便眼下,他也还在关切他,怕他失忆了受有心人的利用,与他说这些。
要他们真是不相干的人,何必这样费心。
退一万步来说,如果很不幸他们原本真的是不相干的人,那他也要把他们变成有相干的人。
天底下,像阿韶这样的小哥儿应该不多,而且,他跟他在一起待着觉得很好,这无关有没有记忆,便是阿韶说的本能。
书瑞见着人原本一双冷呆呆的眸子亮堂起来,不晓得这人脑瓜子又如何转了。
他这知道究竟是知道什麽了。
“我来。”
陆凌情绪多好得将榻给铺上。
书瑞愣了愣:“那咱自铺自的屋罢.........”
不说偌大的一间客栈,可到底以前经营的是供人住宿的生意,谁能想那样几间的屋,竟然连一张床和榻都不曾余下。
书瑞把木板铺做下榻,支起四根木棍拉了个床帐,心头想着往后且还有一笔大开销等着人。
几间客屋得打床,西大间也得打,这算下来可不就又是大开支。
今朝在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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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头结账,使去了四百五十个钱,买灶上那一摊子,又使了三贯多钱。
时今冶铁手段了得了,铁具价格不似从前,铁锅也进了寻常百姓家中,可到底还是贵物,一口大铁锅如何都得两贯钱,他且还买得是那般价贱的。
铁锅占去大头,旁的零散物件儿一样几十个钱百个钱的,单拿出来还觉不算贵,叠在一处却又是不小的花销。
书瑞洗了个舒坦澡,又泡了脚,暖暖的盘腿坐到了榻上。
他将身上余下的钱都取出来摊在了床单上,银子铜子的数了一番,现在手头上已经只剩下九贯六钱了。
书瑞不禁头疼,这也就才修缮了三间屋子出来,且还没如何置办家什就用去了一半的钱,后头的日子再没得进账,那可就恼火了。
不说把铺子全然修缮出来,就是生活开支都成问题。
好是他还算有些盘算,先前只买了五百片瓦,要一口气置下所有瓦片,今朝已是捉襟见肘了。
书瑞一下子仰躺到了榻上,望着帐顶长吐了口浊气,捉摸着先弄点甚么营生来挣钱才好。
只他还没想出来,劳累了一整日的身子在这般松懈下,没多一会儿就撑不住睡了过去。
倒也不怪他这般,今早起得多早,晚间挨蛇咬又失了些血,如何又不疲累嗜睡的。
夜里雨声落在屋顶的瓦片上,嗒嗒嗒的,外头街上时不时传来一声敲梆子的声音。
陆凌侧躺在榻上,他望着书瑞屋子的方向,倒是睡得迟。
翌日,书瑞照旧起了个早。
洗漱梳罢了妆,他刚巧生上火,就听得后巷上传出卖菜郎的吆喝声,他开了后门出去,见着巷子上也有几户人家开了门买菜。
书瑞捡买了两颗萝卜,又要了一窝叶子脆嫩的青菜,搭了几根小葱和芫荽。
瞧那瓜菜都新鲜,若不是天没见亮就去地里摘的,也是昨晚才备下的。
书瑞见卖菜郎与巷子上开门来买菜的老妇夫郎都多熟络,不由问:“你可每日都来这巷子上卖菜?”
“来咧哥儿,俺不来的时候俺爹都来,瞅你眼生,头回在俺这处买菜罢?”
菜郎道:“俺家是府城附近村子上的,家头有几亩良地,专种瓜菜送来城里贩的,一准儿的新鲜。”
书瑞点头,道:“那你可有葱头和大蒜卖?”
“今朝手头上还真没得,哥儿要得话俺下午能与你送来。”
书瑞道:“你一样与我拿上一斤。”
“好咧,俺下晌给你送到门口来。”
书瑞交待好,提着菜回院子去。
预备今早煮个汤粥,小炒一叠青菜,外拌个萝卜脍来吃。
刚是进院儿,就见陆凌散着一头墨色的头发,捏着一把猪毛做的刷牙子从屋里出来。
他望着书瑞:“没得牙粉了。”
书瑞放下菜,走进屋去与他取牙粉。
他开了箱笼,里头收着四五盒子的牙粉,都是他从白家出来的时候带的,好是没嫌麻烦将这些起居要用的小物件儿都给打包带走了,否则出来还都得另买。
一盒子牙粉次的也得十几个钱,他原先使得还不算差,要再买,一盒又得用去二三十个钱去。
“要哪盒,你自个儿挑。”
书瑞拿了两盒出来,给陆凌看。
原以为这人随便抽一盒也就拿去使了,不想还把两盒都打开来嗅了嗅气味。
一盒茉莉清茶香,一盒兰草翠竹香的,他问书瑞:“你喜欢哪个?”
书瑞笑眯眯地看着他:“我喜欢的就不会拿出来与你挑了。”
陆凌微眯了下眸子,将书瑞的两盒牙粉一并都给端了去,脚底抹油似的一下便蹿回了屋。
“欸!”
书瑞站在门口骂了句:“冤家!”
15.第15章
赶路来时带着的干粮,做熟的馒头饼这些都吃干净了。
米还剩得有约莫半升,面还有一斤多些,坛坛罐罐盛着的调料也见了底。本就图便利预备得不多的东西,没在路上吃完,还剩得些已是不错。
书瑞清点了一番,微叹了口气,晓得又要使钱。
粮食不似旁的物品能拖得,这米面顿顿都要吃,没了就要饿肚皮,是如何都断不得的。
他将剩下的半升米都给下了锅,快刀切了颗萝卜,细细的碎成了丝,撒了些薄盐进去腌出多余的水分。
一头搅着米锅,一头一片片剥开青菜叶子,正是要洗,身侧忽得伸出只手来,一下便把盆给端了去。
陆凌倒是眼里有活儿,灶屋顶的烟囱冒出炊烟时,他便去把客栈里能寻着的朽木都收拾到了灶下。
日子从简,往日里多宝贝的大刀,今儿个也做劈柴刀使。
把朽坏的木头劈做小块儿后,又绕到了灶台前,祟祟的把青菜端到屋檐边蹲着去洗了。
外头街市上渐渐热闹起来,一叠儿炝炒青菜也起了锅。
陆凌在客堂那头寻了一张尚且完好的桌子搬到了院子这边来,擦洗干净后,贴墙放在了灶屋边。
两双箸儿,两个碗,两人就在这头吃饭。
书瑞收拾罢,摘了围裙净了个手,一转头,就见着陆凌已经在桌前坐下,巴巴儿望着等他过去一同吃饭了。
“又不洗手。”
陆凌闻言眉心动了动:“洗菜的时候不是已经洗过了麽。”
“没见你洗了脚顺道洗脸呢。”
陆凌眼睛眯了下,倏得起身蹿过去,就着书瑞将才洗手的水又净了个手。
米粥软稠,青菜油香,拌萝卜咸辣爽口。
书瑞尝着,觉调味料子虽然短缺,今儿弄得滋味却也还成,大抵是在外头吃了几顿糙食,吃着稍适口些的清粥小菜都好起来了。
陆凌一连吃了三大海碗。
正是饭菜进得香,后门忽得响起两声试探着的敲门声音,书瑞心想那菜郎这样快就与他送了蒜头来?
前去开门,却见是张生面孔。
“咦?你是.......”
那来叩门的小郎瞧着书瑞,诧了诧,后退两步见着确实没走错,转才道:“这里可住着个姓陆的兄弟?”
书瑞看着那生着一颗豁牙的小郎,且还想问他是谁来着,听得他的话,扭头看向院子里:“陆凌,你来瞧瞧,这个小郎你可识得?”
陆凌听着话,端着饭碗走了过来。
“哎呀,陆兄弟你当真在这处。码头上今朝一连要来三艘大船咧,快是要靠岸了,你可去接那活儿?”
陆凌闻言点了下头,赶忙三两下将粥送进了嘴里,快步就去厩里牵驴子出来套车。
书瑞瞧陆凌来了活儿,转头替他与跑闲郎客气一下:“谢小郎哥清早跑一趟,可用早食了,不嫌进来将就一口罢。”
谁晓那跑闲还真不客气:“正是肚儿空,如此可就打扰了。”
书瑞愣了愣,倒是没想着人这么不见外,话头说到了这处,自不好撵人了。
好是粥煮得不少,没教陆凌给吃完,他便引着人进去与他添了一碗。
那跑闲进去院子,四下瞅看了一眼,见这大铺子,修了一半,荒着一半。
正铺那头还没修缮,怪不得将才他从大门那边去见着门落了锁,若不是瞧那锁头是新的,他给绕来了后门这边,否则还就白跑了一趟。
“哥儿是才搬来的?”
跑闲爱打听消息,这一行当挣得便是消息的钱,也是为着进来瞅瞅,否则也不会贪口早食吃。
书瑞应了一声,与他说还在拾掇。
十里街也还算是条有些名头的街市,街上一间关了上十年的铺子忽然开门了,跑闲问些消息也寻常。
那跑闲想是问书瑞往后可要经营生意,一口拌萝卜丝送进嘴里,忽得忘却了话。
只觉那萝卜脆脆的,咸辣爽口,可太是开胃了,送着粥吃真爽利!
厚着面皮夹了三筷子空口吃下:“哥儿自拌的菜还是上哪间食肆里端的,这夏月里天儿热来上一碟子,可好消遣!”
书瑞笑道:“自随意倒腾的。”
他这回可不胡乱与人客气了,谨慎说:“小郎哥要觉着还合口味,下回提前与我交待一声,我两个钱与你拌上一碟。”
那跑闲却认真道:“好使!”
说着,又吃起来,一碗粥吃罢他倒是没再添,只紧着把书瑞那一碟子拌菜给吃了个干净。
陆凌套好车子,将那跑闲的喊了去,不教他一个人与书瑞在客栈待着。
“你要回得晚,午间我就把饭菜给你送到码头上去。”
书瑞看着陆凌驾着车子出了小巷,与他嘱咐了一声。
“嗯。”
陆凌答应。
那跑闲的坐在陆凌车子上,要蹭一截路走,陆凌见他守约带了消息来,倒也没跟他计较,许他上了车。
见得车子上了大路。
跑闲问陆凌:“那哥儿与兄弟甚么关系?”
陆凌听得这话,嘴角微不可察的扬了两分:“夫妻。”
跑闲的瞧两人年龄,倒确似是夫妻。
他看着陆凌一张冷峻的面孔,像是神算子一般道:“你那夫郎要与你站在一处,相貌就平了,不是平,还有些........”
“诶!诶!”
跑闲的话还没说完,只觉得衣领有些勒脖,双脚一轻,竟教陆凌给拎了起来。
啪嗒一声,人就一屁股跌坐在了马路上。
“俺话没得说完他相貌平,可手艺好,嘴还伶俐,教人与他处着浑然不觉他生得丑咧!想是夸他好来着!”
陆凌冷扫了人一眼:“夸他也不准。”
话罢,赶着驴车就往码头去了。
跑闲拍着摔疼的屁股爬起来,抖了抖身子上的灰:“甚么人呐~说他不好不成,说他好也不成。看得这样紧,谁偷得了你的~”
书瑞收拾了碗筷,又去了一趟早集,管柴郎要了一车柴火送到客栈上,这两日虽收罗了客栈里头那些朽坏的木头杂草来做柴火烧,可到底经不得使。
住城里虽热闹繁荣,用柴用物的,许多时候还不似乡下容易。
这厢便又使去二十五个钱。
转又还添置了米、面、豆子、瓜菜这些吃物。
耐放些的米面他一回采买了二三十斤,在城里头买卖都方便,又没遇着灾,其实手头紧少买些也成,奈何多买划算,买个三两斤人家商贩不肯少,都是指着量多才乐得谈价。
书瑞想着左右是要吃的,而且这安定下来,他要弄点钱使,只怕还得往吃食上用功夫。
既是这般,借着价好多买些也无妨。
再是使去了八百个钱。
书瑞东市逛去南市,府城又大,没得车子还真是不便。
杨娘子同他说城里有东西南北四个大集市,南市和东市的东西价格要贱些。
书瑞便只跑了这两处市场,倒是也想去北市和西市逛逛,奈何两间市场跑下来,他一双腿已是酸累了不说,时辰也不早了。
瞅着快是午时陆凌也没回来,就没再出门去,忙着又下锅煮了米,预备过会儿上码头与他送饭。
书瑞取了才买的新鲜昆布,预备煨个汤吃,今朝虽没落雨,可天气也没转晴,屋顶上的雨水都还没散干,时不时滴些水下来,阴天有些凉意,吃些暖和的身子更舒坦些。
可转念一想,他这要上码头去送饭,那头人来人往的,都是些下苦力的人,于是又放下了昆布,取了颗圆圆的菘菜出来剥开,又切了巴掌大一方市场上买的熏五花肉。
这熏肉是乡里的农妇拿来城里换钱使的,人还多讲究,自把外头一层熏黑洗干净晾干了才带来,那熏肉放在灶梁上一熏就是几个月,皮上一层可不好洗,丝瓜网都得擦烂一个才洗得洁净,可省下人一通刷洗的功夫。
富裕人家嫌熏肉不鲜不爱买来吃,多还是平寒人家的桌上菜。
可书瑞觉得熏肉做好了比鲜肉还有一种特别的风味,以前在白家也爱跟那些婆妇一起熏些,春月里头打山野地间挖些野葱子回来,将熏肉切碎来和馅儿包馒头可香。
外有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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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子、米、熏肉蒸上一碗饭也是好吃,都不肖再另配菜。
书瑞快着手脚备好菜,薄薄切下一方熏肉,竟也有一陶碗。
这肉熏得不错,切的时候就能闻着咸香味,瘦肉红艳艳的,他记下了那老妇人,下回要再逢上,还去他们家买。
将米沥进甑子后,书瑞把它挪去炉子上蒸,洗净了铁锅开始炒菜。
隔壁的杨娘子杨春花,与客人打了一上午的嘴皮账,好是不易送走了个难缠的老客,卖了两匹布去。
一瞧,都已是晌午了,她火急火燎的赶着到后屋去升了炉子烧饭。
嘴巴干得发苦,也没得功夫吃口汤水,一会儿她家大郎就得到家来吃午饭了。
这私塾里头午间休息的时辰本就短,儿为了省些外头吃的钱,又不舍她看着铺子还得给他送饭劳苦,也便自个儿家来吃。
每回都紧踩着时间,来回都用跑,全然不敢耽搁半分。
前两年才去那间私塾读书的时候,才六岁,地皮生,总迟到挨罚站。
这晌大了些,地皮踩熟了又跑得快了,才不至迟到。
杨春花正焦急着,怕赶不上时辰,越是急那炉子还越是不好生起火来。
心头正恼着,一股喷香的菜肉气便窜进了鼻腔来,还听得锅铲在铁锅里翻炒发出的碰撞声,惹得肚儿里的馋虫都探了头。
“谁家大晌午的就吃这样好。”
她耸了耸鼻子,顺着气味儿发觉竟是从隔壁飘出来的。
杨春花赶紧将柴火塞进炉子里,下了米,忍不得蹿到书瑞后院儿门前去,她探头往里瞅了眼。
书瑞整好将菜起了锅。
“你弄了甚么吃食,香得很咧!”
书瑞闻声听见是杨娘子,他舀了一瓢水进热锅,答她道:“熏肉炒了个菘菜,陆凌去码头搬货了,我早些弄好了与他送去。”
“陆兄弟好口福!俺们正生火弄饭咧,教你这香气给勾了来。”
杨春花笑说了两句,却不敢与书瑞多唠,道:“不与你说了,俺下晌得空闲再寻你,大郎要家来了俺的米都还没起锅。”
书瑞听这话,瞅着门外巷子里跑过个书生,他撵着出去道:“你家阿星怕是要至家了,如何赶得及。”
“我中午吃得新鲜饭,菜也好了,不妨添一碗与阿星对付一顿罢。”
“俺这头米也下锅了,快得很。”
书瑞跟着过去杨春花后屋里,见着那炉子上的锅,道:“水都还没沸,还与我客气。你甭忙活了,取只大碗与我,添了饭菜与你拿来。”
杨春花挺是不好意,可瞅着时辰是真来不及了,也便只好厚着面皮去取了碗。
书瑞过去添了大半陶碗的粳米饭,又拨了些菜肉覆在米饭上头,一碗就与杨娘子端了去。
可巧,才过去他们家的大郎宋向学就跑得气喘呼呼的家了来。
“可谢你阿韶哥哥,不然今儿可得又迟。”
杨娘子添了水教儿子洗脸洗手,看着书瑞端来实贴的一大碗饭菜,热腾腾的,赶紧接下来:“小孩儿家,哪吃得下这样多!”
“儿郎家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下力做活儿容易饿肚子,殊不知读书用脑也饿肚子得很。”
书瑞说了两句,道:“不与你多唠,我也趁着饭菜热乎与我那兄弟送去,车子他驾走了,这走去码头也还要些功夫。”
“你且去忙。”
宋大郎听得今朝的饭菜是书瑞端过来的,见人走,也客气的说了声谢。
见书瑞回去了客栈,他才凑到饭菜跟前,道:“可真香,我一进屋来就闻着了,心说阿娘今朝午间怎得空与我做好菜吃。”
杨娘子笑道:“香你便吃。”
宋大郎取了箸儿就开动,那菘菜咸香脆甜,沾了熏肉的油润,和着一口饭吃,好不送饭。
吃着实在是好,他又取了只碗来,要拨一半与杨春花。
杨春花尝吃了一口也点头,不怪是先前帮着书瑞收拾铺子的时候晴哥儿说他手艺好,真当不假。
只怕儿子不够吃,她不肯与他一同分,母子俩还推了两回,最后还是一块儿吃用了。
16.16章
潮汐府靠江河,江河远汇进海。
城中码头足有三个,由北至南,分别是白鹭码头,中间码头和炎方码头。
陆凌早间去的就是最南边的炎方码头。
书瑞拎着食盒到码头上时,只见宽大的江面上停靠着两艘十分硕大宽广的船只,人上人下的正从船上搬运货物下来。在巨物一般的货船上,人就好似一只只穿行其间的蚂蚁。
这头活儿果真多,可竟却也要靠着抢,那徒手搬运货物的男男女女都有,靠牲口拉运的车夫也不少。
货船上下来管事的,一堆人便挤上去应招做活儿,跑得慢了不成,个子瘦小年老了的,有些管事也不要。总之得给人选中了才有活儿干。
那般女子哥儿之所以也来这头找活儿,是货船上也有女子哥儿这样的管事,有时他们不忌男女,还有时船上下来的是胭脂水粉这样的货物,怕男子毛手毛脚的弄坏了,还专要心细谨慎的哥儿女子来。
午间街市上冷清了,这头却人声鼎沸,搬货的、拉货的、指挥点算货品的........时至饭点,还有推着摊子来卖饼、面这些吃食的小贩。
吆喝说话声此起彼伏。
书瑞打人群里寻着陆凌的身影,空气中有一股河水的腥气,又还夹杂着些男子的汗臭味。
他仰着下巴张望了半晌,也没找着人,也是头回来此处,要不然就事先和陆凌约定个地点了。
正是想爬上个石墩儿站高了寻人,忽得手上一轻,一道熟悉的身影靠了过来。
“这边人多,当心教踩了脚。”
书瑞教护着走到了一棵粗大的榆钱树下,这边倒是清净些,都是些干罢了活儿正在吃午食的壮力。
当是饿得狠了,那些个汉子蹲在石渠上,吃饼啃馒头,都不如何说话,见着双手抱着食盒的书瑞,一双双眼睛都从食盒上黏过。
陆凌教书瑞在树底下,自去河边上洗了个手,人回来书瑞跟前,那些汉子才把目光收了回去。
陆凌一双空冷冷教人不好惹的眸子看着跟前的人,软和了不少:“做的什麽?”
书瑞见人表现多好,都晓得吃饭洗手了,与他开了食盒:“菘菜炒熏肉,弄得简单。”
食盒温着热气,这天时下冷得没那么快,码头边风又大,一开了盖气味便散了出来,菜肉的香气一下子便又引来了好些双眼睛。
下了苦力气,肚皮正是发饿的时辰,再嗅着这么一股家常的饭菜香气,当真是教人又爱又恨。
陆凌见着装了一盆的吃食,二话不说,立便取了筷子往嘴里送。
他吃得多香,一口接着一口不待停下的,菜本就做得好香气,再瞧他这般,更是惹得这头吃午食的人咽口水。
“到底还是得有人送饭菜,瞧俺们这下了大半日力气,只得些冷馒头吃,日子有个甚么盼头。”
“要吃口热的还不容易,前头那卖的面饼还不够热乎?俺看你就是舍不得那几个钱。”
“凡是那面饼好入口些,俺也不吝那几个钱了,弄得还不如俺家婆娘都出来做生意了,清汤寡水的半点油星子见不着,还八个钱一碗面,缺斤少两的,谁吃得饱。”
边上两个男子打着嘴皮仗,说着又看向了陆凌那一盆子的饭菜,跟两只乌眼儿鸡似的,甭提多眼馋。
陆凌眼耳多好,眉头紧了紧,端着饭盆转了个身去,将背对着人。
瞅见书瑞竖着一双耳朵,还直往那两个光膀子的汉子身上看,伸手也将人给捞了过来。
书瑞正听得起劲儿,忽得挨人拉开,不悦道:“干什麽啊。”
“我要喝水。”
书瑞心要发作,好手好脚的喝水也要唤他,转头见着人额间的发丝汗湿做了几缕,到底好性子没计较扰了他的要紧事。
他取出水壶启了盖与人递过去:“只使车子怎还弄得汗淋淋的。”
“帮着搬快些。”
说着,陆凌就要取了上晌赚着的铜子给书瑞。
书瑞连忙按住了陆凌的手,介于上回在车子上互相推攘的事,他可长了心眼儿:“回去再说,这头人多眼杂的,要放我身上教那起子贼人盯上了怎好。”
陆凌想想也便罢了,这处鱼龙混杂的,小贼混在其中,一双滑手多狡诈,稍是贴人一下就能顺走钱袋子。
钱现在放他手里确实比放在书瑞手上安生,不是那起子眼瞎不要命的,谁敢近他身。
陆凌转问他:“你吃没吃?”
“我不多饿,等回去再吃。你慢些吃,别饭赶饭的噎着。”
陆凌嘴角浮动应了一声。
“你先吃,我打这头转转。”
陆凌瞅着人说完话,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又到处乱转着去了,眉头压了下来,捧着饭盆,觉这饭还不如早间的好吃。
书瑞眼下心头却尽数是他的生意经。
午间乌云散开,天边上太阳露出半张明晃晃的脸,还有些燥烘烘的。
他在码头这边转悠了个把时辰,这才提着食盒返回去。
至了客栈,书瑞草草吃了饭,又赶着出了趟门。
午间没得生意,坐贾都起瞌睡,杨春花眯了两刻钟,起身去后屋倒茶水吃来醒神,下晌再没得生意她也都要做点儿针线活儿了。
打门口却见着书瑞背着个小背篓,里头装了好些瓜菜。
她本想是赶着去问如何又买了这些菜,兄弟两张嘴吃得下多少,铺子上来了客,她赶紧又赶着去招呼了人,没得去问。
书瑞背着一背篓的瓜菜回去院子上,揩了揩额头上沁出的薄汗,没得久歇,取了大簸箕,将新买的瓜菜都取了出来。
五六月上的瓜菜种类繁多,这厢买下的便有胡瓜、茄瓜、长豆角、苋菜这些。
他买得多,单凭自个儿和陆凌两张嘴,吃个上十日都纯然够了。
只这天气见热,瓜菜哪里放得了这样久,若是后院儿的地窖收拾了出来,倒是能多放两日。
这些瓜菜都是他赶着散集,那些乡下来的菜农赶着想家去贱价卖手头剩下的菜,他一一给捡买下来的。
林林总总装了一背篓,方才使去了二十来个钱。
特地为着这时间去贪实惠不假,但再是实惠吃不完反还糟蹋了钱。
不过书瑞哪会办这糊涂账出来,他置下这样些瓜菜,却是为了做桩生意挣些散铜子来修缮客栈。
午间他去码头上,见着那边下苦力的人多,若能恰时赶在饭点过去卖吃食,是能有生意的。
只其余商贩也不是傻子,早盯准了这块儿肥肉,故此也有许多小摊贩在那头经营。
书瑞将那些吃食小摊转了个遍,瞧买卖得都是面、饼居多,味道好的人团着打挤,味道次的,人家也不肯花冤枉钱。
除却这些吃食,也有那般颠着一口铁锅炒制饭菜的,只出菜慢得很,少有人经得起排队等。
书瑞瞧着今朝与陆凌送去饭菜,那些个汉子眼睛都快落尽饭盆子里了,可见得想吃是没话说的,他的菜味道姑且不肖愁。
如此,他要是打铺子里做好了大锅饭菜,在饭点上送去,做个露天的食堂,人来便两勺饭食一勺菜,出得快,不教人久等,他也不肖另费钱费力置摊弄炉了。
不过做这桩生意有一项麻烦,码头上也并不是时时都那样多的人,要想赶着饭菜好卖,需得和时间。
就好似今朝这般恰是午间也还有船在,否则码头前人空空的,饭菜就还不如那些摊子生意好做。
可这也没法,若是人人都能晓得大船进港的时间,那头早都扎满了各式各样的商贩,哪里还有好生意做。
长久且先不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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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备好些瓜菜,等明日跑闲的信儿,他们常走动,消息比一般人灵通,会提前些时候晓得哪个码头有大船来。
到时他赶着做了饭菜送去,少弄些就是了,能赚个三五十铜子,也比干使钱不进账要强。
下晌,陆凌驾着车子回来,走进院儿,见着院子比早时整洁了许多,里头还多了三个盛了泥土的破瓦罐,横卧在水渠边上。
他凑上去看了一眼,瞧松软的黑土里并了几排蒜和葱头,最大那个瓦罐里好似有些小粒的菜籽。
书瑞抱着个木盆从屋里走出来,盆子头是两件昨儿换下的衣裳。
看见陆凌家来,他放下水盆,顺道取了水壶倒了碗热茶与他,又去把劳累了大半日的驴子牵进厩里,取了些草料混着净菜时拆下来的菜叶子与他吃。
陆凌一口喝干了茶汤,见灶台上的陶盆里装着的几根胡瓜,捡了一根来生吃,多是清脆。
转头瞧见底下的桶里还有许多旁的菜,不由问书瑞:“哪里来这样多菜?”
书瑞倒也没瞒他要做菜食生意的事,简单说了与他听。
“那你可多备些,明日码头还来大船。”
书瑞听得陆凌这话,连将草料丢给驴子,问:“你怎晓得?”
陆凌与他说今儿他去帮忙运货的那个管事头儿觉他干事利索,结工钱的时候教他明朝还去他手底下帮着运货,他们主家有一艘大船的货走后头,要明儿个才能进港。
书瑞连忙细问陆凌:“可与你说了甚么时辰?”
“就与今朝差不多,不出岔子上午些时候船就能到。”
陆凌也与他说得仔细:“按着他们家的船只大小,雇得人多少,一艘船上的货能卸一个到一个半时辰的模样。”
按这个时辰,若非天将才亮堂就能到船,如何卸完货都能赶着午饭点。
确定了有船来,明朝的生意可就有了些谱儿。
书瑞喜出望外,一会儿把衣裳洗了将菜都给洗出来,明儿早些备下了大锅菜送去码头卖。
他看向陆凌也格外的亲和起来:“你可有衣裳要洗,取来我一并都洗了。”
陆凌闻言扬起眉,跳着脚便回屋取了昨儿换下的衣裳出来。
他行装多简单,拢共就两套衣裳,一套黑,一套藏青换着穿。
黑色一套是书瑞见着他时就穿着的,料子还不差的细布;藏青一套是在赶路来时经过县城新置下的,原是书瑞觉得他总不换外衣,瞧不下去了在成衣店买的现成。
书瑞将陆凌取来的衣裳一并放进盆里,他的衣裳多宽大,一下就将盆子都给填了个满。
他多捣烂了些皂角,添了大半桶温水进盆,坐在小马扎上,搅匀了皂水。
等衣裳湿透了,他才理了衣裳来捶打,将才扯高些,一件灰白的布料忽而从宽大的外衣里滑落了下来。
书瑞想说哪里来的一件这样的短衣,拾起一瞧,面上却发起热:“陆凌!”
“怎了?”
听得声音的陆凌,连忙从客屋那头窜了出来。
“你这,这怎也拿了来。”
书瑞扫了眼盆子,没眼瞧。
陆凌看了眼水盆,又看向书瑞:“裤子不能洗?”
“谁要与你洗贴身穿的裤子。”
书瑞红着一张脸,道:“昨儿洗了澡换下的贴身,放着一夜不洗,与脏污的外衣堆上这么些时辰,怎有你这样不讲究的。”
陆凌挨了骂,眉头动了动:“那我要如何?”
“还要如何,自拎走洗去。”
书瑞重取了只小盆出来,又还拿了小块儿香胰子一并与他:“往后自留在屋里使。”
陆凌接下来,看着手里的香胰子。
衣裤内外还分开洗,这样讲究,不过也不怪阿韶身上总一股好闻的香气。
17.第17章
翌日一早,书瑞收拾了些早食出来与陆凌一道吃了,他便着手预备午间要送去码头的饭菜。
今朝他要治三样菜,茄瓜焖豆角,胡瓜鸡子花,他计划的是两个素菜一个荤菜,只昨儿光收了实惠的瓜菜,没曾买下鲜肉,便只好就着熏肉做一道昨儿与陆凌一样的菜。
除却正菜,外还使炉子煮一锅昆布汤,凉拌一个萝卜莴苣做添菜。
治这些家常小菜书瑞得心应手,菜昨儿就洗好备上了,只肖到了时辰上锅便是。
今朝得早早收拾的却是米饭。
码头上的人做得是下力气的活儿,消耗大,嫌那头摊子上的面条吃不饱也并非全然是摊子上的量太少了,而是一碗面条汤汤水水的,吃汤将肚子暂时填上,饿得太快,与早间吃粥差不多一个道理。
为此许多下苦力的人都想吃饭菜和面饼。
书瑞昨儿便琢磨了一番,依照陆凌的食量,他足要吃一盆子饭菜才够饱。
码头上的多是男子,便是饭量比陆凌能小上一些,但绝计也不是小胃口。要吃饱,光靠菜可是不行的,垫肚子还得要依着米饭,但如今外头的米价也不低,一石米粮就得一贯二三。
书瑞合计了一下,他送去码头的饭菜一份不可将价格卖高了,若是二三十个钱一份,都是些下苦力气的平头老百姓,几人舍得拿出这些钱来吃一顿。
价格还得控制在十二三个钱上,人才舍得掏腰包。
只是这般价格亲民,那成本就得缩减。
书瑞才来府城,没得生意人脉,轻易得不了贱价门路采买食材,也做不得那般去买霉坏米粮的事,故此他在米里放入些比米价低的大豆,蚕豆,豇豆这些豆子一同蒸煮。
原本的一升米量便翻了倍,价钱却还低了下去,如此最是适合拿出去在外头做简食卖。
平寒人家不少都是这样吃的,真正顿顿吃粳米饭的还是少数。如此倒也不会显得抠搜算计,东西现出来还没卖就给人落下了个不好的印象。
陆凌帮着他烧火,又劈了一堆柴放着,今儿得提前些就去与请他做活儿的人会和,好一道在码头前等着船靠岸。
看着差不多到了时辰,他就收拾了要出门去。
“我掐着到了饭点便驾车回来接你。”
客栈里只一架车驴,陆凌要牵走了去做工,书瑞午间去码头就没得车驴使了。
若单只是与他送饭,步行倒是也没什麽,只是这做的大锅饭菜,他一人拿不到不说,还走路过去得多费事。
书瑞闻言,却道:“那头的活儿做着哪里是说走就好走的,便是人不计较,你一来一回一趟,只怕那头都能运上一两车的货了,算来就是几十百个钱。”
“我自雇了一辆驴车使,用上一日还只肖三五十个钱,更何况只用它一两个时辰,价还更低。”
陆凌纯是想回来接他,只见他把账算得门儿清,若自己硬要回来,少不得又要挨骂。
便道:“那好,我在码头与你寻个好位置等你。”
陆凌走后,书瑞快着手脚,把昨儿下晌买回来的三十只大陶碗洗净擦干,又预备去街尾上的一间车马行交待驴车,进屋去取钱时,见着他屋子暂且先用来置放杯盏的方凳儿上有只钱袋。
他拾起来,沉甸甸的,开了袋子,里头有几吊铜子,拢共三百五十个钱。
不必多说,自是昨儿陆凌挣下的工钱。
书瑞还只当这人晓得自保管钱了,不晓得甚么时候又给他放在了屋子里的。
他将钱小心收好,想着过两日得了空闲在杨娘子的铺儿里选两匹布,到时与陆凌新做身衣裳。
夏月天气热了,衣裳换得勤,两套衣裤如何换得开。
书瑞在车马行使去了三十个钱,赁回来一架驴车。
回来后,他洗了个手揭开甑子,一股白雾气窜了传来,米饭和豆子的清香蹿进鼻腔里头。
他添了一点出来,豆子已教蒸得破了嘴,轻轻一捏,粉软一包。
这头一锅的豆米饭便已经熟好了,他盛出来温着,又将炉子上煮出了味道来的昆布汤也给端了下来,再使米豆在炉子上新蒸了一锅豆米饭。
如此灶台上的大铁锅空了出来,书瑞便起锅烧油开始制起菜。
后巷往里走些,住在那头的张神婆,打屋里钻出来锁了门,匆匆要往正街上去。
才没走得两步,一股子热腾的饭菜香气便窜进了鼻腔里头,她咽了口唾沫,一双眼儿四处瞅看,想是见哪家这时辰上便都烧菜了,还弄得这馋人的香。
嗅来嗅去,像是那间破败了好些年的老客栈里头飘出来的。
“遇了鬼了,那头怎有烧菜香,青天大白日的有东西敢这时辰勾人?”
张神婆前些日子去了庙里置摊子卖香烛外兼给人看相,昨儿才家来,且还不晓得客栈里搬来了人。
她不信邪的大着胆子过去,近了更是好香气,至门口,见着后门虚掩着,她袖子里捏了张符,肥着胆儿从门缝儿往里瞅了瞅。
只见原先荒草人高的院子早没了杂草,收拾得多是整洁。
灶屋上,有个哥儿正挥着锅铲,多是麻利的在做菜。瞅那哥儿一张面孔黑黄,并不俊俏,张神婆登时松下了些心,却是还没得把符纸收好,身后乍响起一声:“张娘子在这处瞅甚呐?”
她全身心都在老客栈里头,一下子教吓得个哆嗦。
回过头去见是杨春花,连抚着胸口喘气:“你可吓死俺了。”
杨春花见着张神婆袖口里落出来的符咒,问她:“你这使得是甚么?”
张神婆连忙捡起符纸,道:“俺闻着这头饭菜气味多香,想着这老客栈多少年没得人住了,只当有东西勾人,说是过来瞧瞧咧。”
杨春花听得这话,噗嗤笑出声儿来,与她说了书瑞搬来的事。
“原是屋主来了!”
张神婆听下,也高兴一头,她神神叨叨的:“人来住下了是好事,省得这处空着,屋子空久了容易教些脏东西在里头占下咧。”
杨春花不爱听这些,她就住隔壁,要那头有甚么,可不教她害怕麽。
她扯开话头道:“没得这样的事,俺也要回铺子去给大郎烧菜了,一会儿该下学了。”
张神婆一下才想起自个儿的要紧事:“哎哟,瞧俺也忘了,可快些着去食肆里交待两碟儿小菜。”
“有客来?”
“俺那冤家妹子,说是要来看俺,也没提前交待,来得多急。
俺昨儿才打庙里家来,灶屋里菜肉都没买得,她又不肯久待的,容不得俺晚间伺候她一顿好吃食,这可不赶急去食肆喊菜麽。没得教她来姐姐家一回连顿热乎饭菜都没得吃,可不教人寒了心。”
杨春花听了这话,道:“那你干脆在韶哥儿这买两样菜回去吃,还不肖跑远,他做了饭菜也是要送去码头上卖的。”
昨儿下晌她得空便过去凑了回热闹,还帮着书瑞净了菜。
“不是俺吹嘘,这哥儿做菜味道可有一手。”
张神婆虽不是甚么富贵阔绰人物,心头却疼怜她妹子,不好的东西轻易不得拿来招待自个儿家里人。
她心想码头上的都是些粗糟汉子,卖与他们填肚儿的能是甚么好吃食。这菜光闻着气味倒是香,只好香气可也不是尽都能有好味道的。
“你随了俺进去瞧瞧看。”
这张神婆倒也没拂杨春花的好意,只她并不是真心要进去买熟菜,还是见着老铺子来了主儿,又挨着一条巷子,想凑去看看热闹。
杨春花多熟稔的便上去开了门:“俺引你去便是了。”
两人进了院儿,书瑞刚是把鸡子下了锅,茄瓜焖豆角费了些时辰,那菜炒了还得闷炖一番才入得味儿。
他瞧见来了人,手头功夫上正忙着,也不得空来招呼,只道:“你过来得正是时候,才出锅了菜,添些过去与阿星下学吃。”
“哪得好意又来蹭你的好菜,俺这是与你引了客来。”
杨春花携着张神婆过去:“这俺们一条巷子的街坊,张娘子。”
书瑞客气一声:“手上不得功夫,张娘子坐。”
那张神婆进来院子,四处瞅了几眼,瞧一半屋子还没修缮,一半竟已收拾了出来,弄得还怪是整洁,三两日间,都有人气儿了。
“哥儿弄得甚么吃食,外头都香了一条街了咧。”
“都是些粗菜,弄得简单。”
张神婆凑到了灶台前,见着那般洗脸大小的盆儿里已装了一盆子熟菜。
茄瓜与豆角煨在一处,不似精细在盘碟里小菜卖相好看,可那茄瓜和豆角火候恰到好处,茄和豆角都不曾煨烂,却又饱饱的吸了汁,油汪汪的,瞧着便送饭得很。
书瑞趁空手的间隙里盛了一勺子茄瓜焖豆角出来,唤了张神婆和杨春花尝咸淡。
杨春花与书瑞熟络,拾了箸儿去吃,张神婆见杨春花动筷子,自也跟着去夹菜。
一口豆角,脆韧又清新,茄瓜软糯丰腴,一道家常菜,味道好生醇厚。
张神婆是张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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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她自个儿手艺寻常,故此爱往外头的摊子食肆跑,偌大繁荣的潮汐府城,她吃得铺子还真不算少,可真好味道的却并不那样多。
也不晓得究竟是快到了饭点上肚皮饿了吃甚么都香,还是这哥儿弄菜滋味实在好,她竟觉着这菜的滋味能在她心头排上号了。
想是这哥儿确有些功夫在身上才是,大锅菜不好做,味道难把控,他却都弄出来适口,如何不是一桩手艺。
本还想着进来看个新鲜就罢了,没起心买他的菜,这厢她却改了主意要买来招待她妹子。
“哥儿,你这菜卖个甚么价嘛?”
“我这拿去码头卖,一荤两素和着豆米饭卖十五个钱,一荤一素十三个钱,两素十个钱。只装碟和卖盆饭的量不同,价得高出五个钱来。”
书瑞说罢价,又道:“都是街坊,张娘子又是我这好姐姐杨娘子介绍来的,只要娘子瞧得上这些粗菜,凭你如何买,我一样都与你少一个钱。”
杨春花听得书瑞这样说,心头有些美,张神婆也觉得价格还实惠。
她却也会盘算得很:“俺也就与妹子两人吃,想是筷子能多伸几处,肚儿却是装不下多少吃食,哥儿便与俺卖去外头一般的量。”
书瑞听此,也答应。
张神婆便问了书瑞要出哪些菜,她还谨慎得很,生要等着菜都出了才定下要哪些。
这般说罢,与杨春花出了门,去了熟悉的铺子上买了半只烧鸡,复回来。
菜都起了锅,她一一尝吃了,都中意得很,遂才三样菜一样要了一碟。
书瑞收了张神婆十五个钱,与她装了三碟子菜,外还送了两碗昆布汤和一小蘸碟的拌菜。
他与了人实惠,却也不教自个儿损失,故此豆米饭给的两人的量,而熟菜则是一小碟,便是外头食肆正常分量的一半。
那张神婆觉买得实惠,又是少铜子还又是送汤送菜的,乐滋滋的提着食盒去了,走前还言下回若请客,还来管书瑞买熟菜。
送走了这般上门客,书瑞快着手脚收拾了饭菜装到板车上去,驾着车子慢慢赶去了码头。
至码头,恰进午时。
这头上人多车也多,书瑞的车子教堵在入口前,进不得也退不得,他伸长了脖子朝前头张望,正午间的太阳直喇喇的晒下来,当真是晃眼睛又热。
他赶车的手艺在官道那般人少车少的地儿上倒还多纯熟,人多的地儿就不多好使了,这头的人又蛮,瞧他一个哥儿驾车过来,只当他来拉货抢活儿的,暗暗几回都使自个儿的车子别他。
书瑞不敢轻举妄动,只更小心些。正是想着如何挪动得进去,一道身影先寻了过来。
他只觉车子重了一头,身侧便多了道阴影挡去了一半太阳,偏头,见是额头沁出了些薄汗的陆凌。
陆凌从书瑞手头取过缰绳,使力一甩,将驴车从侧方向驱了出去,左拐右绕,几回驴脑袋都快顶到人身子上了,好也教陆凌把驴子给扯了回来。
好一会儿才到了处人少些的榆树下。
他从驴车上跳下去,将驴子栓在了树上。
书瑞后脚才慢慢滑下车,这一小截路过来教他后背心都生出了好些汗,就怕驴子再撞着人。
也不怪那管事的瞧中陆凌说他麻利要再用他,来这头驾车拉货,没两手驾车功夫,那几十个铜子还当真不好挣。
他看向眼儿多尖寻着了他过来帮忙的陆凌:“货搬完了?”
陆凌摇了摇头,揭开盆盖,瞅了瞅书瑞做了些甚么菜:“估摸还能跑两回。”
“那你快过去忙罢,我这头能支应开了。”
陆凌转看向书瑞,这会儿午间天热了,他穿得比先前薄了许多,看着瘦瘦的一小个。
人多些就能给挤走似的,他有些不大放心。
书瑞以为他是饿了不肯再去,从腰上取下水葫芦,打客栈里才泡的高茉,又从怀里取了一块儿纸包的绿豆糕拿他:
“快去罢,忙过了你再来这边吃饭,我与你拿了食盒。”
陆凌默了默:“好罢。你就在这处贩菜食,别往人多的地儿挤。”
书瑞答应下来,陆凌混进人群里,一下子就寻不见了踪影。
江边的风吹过来,带着一股腥腥的凉爽,书瑞一一揭开了盆盖,饭菜的香气盖过水腥气飘了出去,都不没等他吆喝,好些双馋饿的眼睛便找了过来。
书瑞趁着这势头,清了清嗓子,试着吆喝了一声:“热腾新出锅的盆饭,随要随取!一碗十来个钱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