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代价能兑换万物》 第一章 午后天平 数学老师在黑板上写下的第三个公式,在林渊眼中突然扭曲成了一架纯白的、半透明的天平。 不是比喻,不是幻觉。 那架天平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视野正中央,超越了黑板、讲台和所有现实景物,仿佛直接烙印在视网膜上。线条流畅的秤杆散发着柔和的微光,左端的托盘空空如也,右端的托盘则沉甸甸地压着一张泛着冷冽光泽的羊皮纸卷。 林渊的心脏猛地漏跳一拍。 他下意识闭上眼睛,用力眨了眨,再睁开。 天平依旧。 甚至随着他视线的聚焦,羊皮纸上的文字流淌出更清晰的光晕: 【日常任务:解答黑板第三题】 【奖励:对该公式的永久性深度理解与三种衍生解题思路】 【代价选项(请选择其一支付):】 A. 本日剩余所有课余时间(至晚自习前) B. 关于初中班主任赵老师声音特质的一段清晰记忆(约30秒) C. 明日早餐时,对食物色香味的全部感受能力(持续一餐时间) 粉笔灰在午后斜照的光柱里缓慢翻滚。数学老师平板无波的讲解声与窗外嘶哑的蝉鸣交织成一片混沌的白噪音,让这个高二下学期的周二下午沉闷得令人昏昏欲睡。 但林渊此刻睡意全无。 他盯着那三个“代价选项”,喉咙发干。零花钱?记忆?食欲?这算什么?魔鬼的交易吗?为什么是他? 讲台上,老师敲了敲黑板:“这道题是课后拓展内容,有没有同学有思路?” 教室里一片寂静。那道涉及拉格朗日中值定理变形的导数题确实难度不低,好几个数学不错的同学都皱着眉头。 天平静静悬浮,散发着某种无声的催促。 一种混杂着荒谬、恐惧和一丝难以言喻好奇的情绪攥住了林渊。他握紧手中的笔,笔尖在草稿纸上戳出一个小坑。 “林渊。” 数学老师忽然点名:“你刚才好像很专注,有想法吗?” 全班同学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林渊感到脸颊发烫,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紧得发不出声音。视线余光里,那架天平依旧固执地占据着视野中心。 选……A?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羊皮纸上的A选项微微亮起。 “我……”林渊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话,“这道题……可能可以用拉格朗日中值定理的变形,结合函数单调性……” 他说得很慢,但每说一个字,脑海中的思路就清晰一分。黑板上的符号和公式仿佛活了过来,自行拆解、重组,展现出内在的逻辑脉络。他甚至能“看”到三种不同的解法路径,像地图一样在脑中展开。 “具体来说,”林渊的声音逐渐流畅起来,“设辅助函数g(x)=f(x)-f(a)-[f(b)-f(a)]/(b-a)·(x-a),在区间[a,b]上应用罗尔定理……” 他条理清晰地将完整过程陈述出来,甚至简要提到了另两种解法的核心思想。教室里安静得只剩下他的声音和风扇的嗡鸣。 数学老师推了推眼镜,脸上露出明显的惊讶和赞许:“非常好!林渊同学的思路很开阔,大家记一下。” 周围传来几声低低的惊叹和窸窣声。林渊坐下,掌心一片潮湿。他成功了——用今天的课余时间? 就在这个念头浮现的刹那,视野中的天平虚影骤然清晰。 【代价:本日课余时间确认。契约成立。】 左端的托盘轻轻向下一沉,仿佛有无形的砝码被放了上去。与此同时,一股微弱的、冰凉的抽离感从身体某处掠过,快得像是错觉。 下一秒,天平虚影如雾气般消散。 林渊愣了两秒,猛地低头检查自己——手还是手,腿还是腿,没有什么变化。他试着回忆初中班主任赵老师的声音……好像还能想起来那个总是拖堂的男中音。 似乎,没什么不同? “叮铃铃——” 下课铃骤然响起,如同赦令。教室里瞬间充满了桌椅移动和少年人特有的喧闹声。 “渊子!行啊你!” 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从后排弹过来,胳膊熟练地勾住林渊的脖子。秦燃咧着嘴,笑得没心没肺:“深藏不露啊!刚才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数学之神附体了!走走走,小卖部,新到的冰镇橘子汽水,我请客!” 秦燃的手臂温热有力,带着熟悉的汗味和阳光气息。他是林渊从小到大的朋友,两人从穿开裆裤玩泥巴到现在勾肩搭背逃体育课,熟悉得像是共用同一个童年。 换做以往任何一天,林渊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但此刻—— “不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飘忽,“我……突然想起学生会有个表格要赶,得去机房。” “啊?”秦燃松开手,一脸狐疑,“学生会?你什么时候混进学生会了?” “就……最近。”林渊避开好友探究的目光,手脚有些僵硬地收拾书包,“帮忙而已。明天,明天一定。” “喂!你书包拉链没拉好!” 林渊将秦燃的喊声抛在身后,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教室。走廊里挤满了下课的学生,笑闹声、脚步声、隔壁班老师拖堂的讲课声混成一片。阳光透过窗户在地面上切出明亮的光斑。 他朝楼梯口走去,打算先去操场透透气——刚才那个“契约”让他心头发慌,需要吹吹风冷静一下。 然而就在他走到楼梯口,准备转身下楼时,双腿突然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不是比喻。 是真的沉重。 林渊错愕地低头,试图抬起右腿,却感觉仿佛有看不见的手在死死按住他的膝盖。他用力,肌肉绷紧,但腿就是抬不起来,甚至无法迈出哪怕一步。 冷汗瞬间从后背渗出。 他试着转向——去走廊另一头的卫生间总可以吧? 身体转动到一半,那股无形的阻力再次出现,像一堵柔软的墙挡在面前。他伸手去推,手掌按在空气中,却真实地感受到了阻碍。 “同学,挡路了。”身后有人提醒。 林渊僵硬地侧身让开,看着几个学生说说笑笑地走下楼梯。他们步伐轻快,没有任何异常。 只有他。 只有他被困在这里。 一个可怕的猜测浮上心头:课余时间……本日所有课余时间…… 难道所谓“代价”,是真的字面意义上的“不能进行课余活动”? 林渊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环顾四周——楼梯不能下,卫生间不能去,走廊尽头是教师办公室,也不能算“课余”…… 他的目光落在走廊另一侧,那扇挂着“信息技术中心”牌子的门上。 机房。 刚才他对秦燃撒谎说要去机房。 几乎是本能地,林渊朝那个方向迈出脚步。 沉重感消失了。 阻力消失了。 他像突然被解除了定身咒,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赶紧扶住墙壁。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盯着机房的门,又回头看了看楼梯口。 一个实验。 林渊慢慢走回楼梯口——沉重感再次出现。退回走廊中部——恢复正常。走向机房——轻松自如。试图转向通往操场的方向——寸步难行。 就像有一张看不见的、以“非课余活动区域”为边界的地图,他被强制限定在其中。 “操……”林渊低声骂了一句,手指深深抠进掌心。 他最终推开了机房的门。冷气扑面而来,房间里整齐排列着几十台电脑,只有角落里有几个学生在埋头操作,大概是信息学竞赛班的。 林渊找了个最偏僻的位置坐下,打开电脑,却对着空白的屏幕发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他试图登录社交软件——页面加载到一半卡住,然后蓝屏。他试着用手机——刚解锁就自动关机,重启后只剩下基础通话功能。他想起身去书架拿本杂志——站到一半就被按回椅子上。 绝对的、不留余地的束缚。 林渊瘫在椅子里,看着窗外逐渐西斜的太阳。光斑在地板上缓慢移动,灰尘在光柱中翻滚。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时间”的存在——不是钟表上的数字,而是这种被囚禁在固定空间里,眼睁睁看着光线变化却无能为力的实感。 原来这就是代价。 不是疼痛,不是流血,而是这种精细的、冰冷的、针对“可能性”的剥夺。 --- 下午的课程一节节过去。林渊像提线木偶一样在“允许”的范围内移动:教室(上课)、机房(所谓的“学生会工作”)、食堂(但只能吃,不能闲聊或逗留)、厕所(必要生理活动)。 每一次试图越界,都会感受到那股无形的阻力。几次之后,他学会了不再尝试。 最诡异的是,除了他自己,似乎没有人察觉异常。 体育课上,秦燃又跑来问他:“真不去打会儿球?你最近老闷着。” 林渊看着篮球场上奔跑的身影,感觉到如果自己答应,双腿立刻就会背叛自己。他摇头:“肚子有点不舒服,你们玩。” “你这肚子不舒服都一周了吧?”秦燃皱眉,“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不用,老毛病。” 秦燃盯着他看了几秒,最后叹了口气,拍拍他肩膀:“行吧,有事随时叫我。” 林渊看着好友跑回球场的背影,心里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愧疚,无奈,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恐惧——如果秦燃知道真相,会怎么看他?这个“系统”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找上他? 晚自习的预备铃响起时,那股萦绕不散的束缚感突然如潮水般退去。 林渊正坐在自习室里对着一本物理题集发呆——他其实一页都没看进去——突然感到身体一轻,那种无处不在的别扭感消失了。他试探性地站起身,走向门口。 没有阻力。 他走出自习室,穿过走廊,下楼。每一步都自由顺畅。 站在教学楼前的空地上,晚风带着初夏的暖意拂过脸颊,林渊长长地、颤抖着呼出一口气。后背的衬衫已经被汗水浸湿,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 代价……必须真实。 这六个字,带着冰冷的铁锈味,刻进了他的认知里。 “林渊?” 一个清冷的女声从侧后方传来。 林渊转身,看到苏清影抱着几本书站在路灯下。她是这学期刚转来的学生,成绩优异,样貌出众,但总是独来独往,带着一种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疏离感。此刻她穿着整洁的校服,黑发披肩,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你还好吗?”苏清影问,声音平静无波,“刚才在自习室,你看上去状态不太对。” 林渊心里一紧:“没什么,有点累而已。” 苏清影走近两步。她的眼睛很黑,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此刻正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不是关心,更像是一种……审视。 “是吗。”她淡淡地说,“但我注意到,你今天下午的活动轨迹很规律。教室、机房、食堂、自习室,像预设好的路径。而且——”她顿了顿,“你在机房并没有真的在做事,只是坐着发呆。” 林渊的血液几乎要凝固。 她怎么知道?她跟踪他? “苏同学,”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苏清影没有立刻回答。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林渊,最后微微颔首:“可能是我多心了。不过,如果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发生,建议你谨慎对待。有些代价,付出去就收不回来了。” 说完,她抱着书转身离开,步伐平稳从容,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林渊站在原地,晚风吹得他浑身发冷。 异常的事情……代价…… 她知道了?还是只是在试探?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林渊掏出来,看到屏幕上自动跳出一行字——不是短信,不是任何应用,就像系统提示一样直接显示在锁屏界面: 【日常任务完成评价:合格】 【代价支付验证:真实有效】 【宿主适应性评估:初步稳定】 【下一任务生成时间:72小时后】 【提示:建议在此期间维持正常社交,避免引起额外关注】 文字停留了五秒,然后消失。手机恢复正常,锁屏上是普通的日期和时间。 林渊盯着屏幕,手指冰凉。 七十二小时。 他还有七十二小时的“正常时间”。 然后呢? --- 回到家时已经晚上九点多。母亲还在加班没回来,父亲上个月被外派到邻市参与一个工程项目,家里空荡荡的。林渊打开冰箱,拿出剩菜热了热,草草吃完。 洗漱时,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普通的五官,普通的发型,普通的T恤校裤。扔在人群里三秒就找不出来的那种平凡高中生。 为什么是他? 那个“天平”到底是什么? 洗漱完躺在床上,林渊睁着眼睛看天花板。黑暗中,那架纯白的天平虚影仿佛还在眼前晃动。他抬起手,对着黑暗张开五指,又握紧。 真实的。 一切都是真实的。 他想起苏清影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想起她说的“代价收不回来”,想起秦燃勾着他脖子时手臂的温度,想起被无形力量禁锢时的那种窒息感。 还有七十二小时。 林渊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睡。 但就在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刹那,他忽然“看到”了一幅画面—— 不是梦,更像是记忆碎片:初中部的老槐树下,盛夏午后的阳光刺眼,蝉鸣震耳。一个扎着高高马尾、脸颊还有些婴儿肥的女生抱着几本音乐书从树干后跑出来,差点撞进他怀里。书散了一地,女生抬起头,眼睛很大很亮,盛着惊慌和歉意。 “对、对不起!同学你没事吧?” 年少的自己皱着眉头瞥了她一眼,没说话,侧身绕开,抱着作业本继续往前走。 画面定格在女生抬起的脸上。 然后林渊认出来了——那是苏清影。 更稚气,更鲜活,但确确实实是苏清影。 可他完全不记得这件事。一点印象都没有。 冷汗瞬间浸透睡衣。 林渊猛地从床上坐起,剧烈喘息。黑暗中,只有时钟滴答作响。 他颤抖着打开台灯,从书包里翻出笔记本,在第一页用力写下: 第一,系统真实存在。 第二,代价绝对有效。 第三,苏清影可能知道什么。 第四,我和她以前见过?为什么我不记得? 第五,七十二小时。 写到最后一条时,笔尖戳破了纸张。 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光透过窗帘缝隙渗进来,在天花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远处传来夜归汽车的声响,更远处,夜班飞机的航行灯像一颗缓慢移动的星星。 平凡的世界仍在运转。 但林渊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永远不一样了。 他躺回床上,台灯没关。光晕在视线边缘晃动,逐渐模糊成那架纯白天平的形状。 而在意识最深处的某个地方,一行状态文字如幽灵般浮现,又悄然隐没: 【认知偏差纠正程序运行中……】 【记忆锚点(苏清影/初级)检测到异常波动……】 【关联要素:“秦燃”、“危机”、“友谊扰动”……符合度持续提升】 【下一任务框架构筑进度:1.7%】 【倒计时:71:52:14……】 夜色正浓。 蝉鸣暂歇。 但新的称量,早已开始倒计时。 第二章 心跳的抵押 接下来两天,林渊的生活表面上恢复了正常。 天平没有再出现,手机没有跳出奇怪的提示,身体也没有感受到任何束缚。周二的数学课、物理小测、英语听写……一切按部就班,平凡得让人怀疑周一下午那场诡异的经历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白日梦。 但林渊知道不是。 他夜里会突然惊醒,睁大眼睛在黑暗中寻找那架纯白虚影的痕迹。白天上课时,他会下意识地扫视视野边缘,警惕任何异常的光晕。他甚至开始记录自己所有的“课余活动”——课间去小卖部买了瓶水,午休时和秦燃打了十分钟篮球,放学后去了趟图书馆——每一次都顺畅无阻,没有遭遇任何无形的阻拦。 这反而让他更加不安。 那个“七十二小时倒计时”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他尝试用各种方法调查:在图书馆检索“异常现象”、“契约系统”之类的关键词,结果只找到一堆猎奇小说和民科读物;偷偷观察苏清影,但她除了偶尔在走廊与他擦肩而过时投来一瞥深意的目光外,再没有主动找过他;他甚至尝试在网上匿名发帖描述自己的经历,帖子存活了不到五分钟就被删除,账号收到系统警告“发布不实信息”。 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结论:这不是能靠常规手段理解或解决的事情。 周三下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九月的阳光依旧灼热,操场被晒得发烫。林渊所在的班级和隔壁班一起上,体育老师安排男生打篮球,女生练习排球。 “渊子!这边!” 秦燃在场边用力挥手。他今天穿了身崭新的湖人队球衣——上周刚买的,嘚瑟了好几天——头发上还抹了发胶,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林渊有时候觉得,秦燃身上有种动物般的生命力,简单、直接、永远精力充沛。这种特质在平凡的日子里显得吵闹,但在如今这种诡异压抑的境况下,反而成了某种让人安心的锚点。 “你今天状态不太对啊,”秦燃把球扔给林渊,凑近了打量他,“黑眼圈快掉到下巴了,晚上做贼去了?” “没睡好。”林渊接过球,拍了两下。橡胶球撞击地面的触感真实而熟悉。 “因为学生会那破事儿?”秦燃撇撇嘴,“要我说,你干脆辞了算了。高三都快来了,搞那些虚头巴脑的有啥用?咱们一起冲刺,考个牛逼的大学,那才是正事。” 林渊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嗯”了一声。他没法解释,那个“学生会工作”的谎言只是为了掩盖系统的束缚。也没法说,他现在最担心的不是高考,而是某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次降临的、需要用未知代价换取未知奖励的“任务”。 比赛开始。林渊打控卫,秦燃打前锋。两人的配合是从小在街头球场磨出来的默契,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要突要传。开局五分钟,他们这队就打了波8:0的小高潮。 “漂亮!”秦燃接到林渊的击地传球,上篮得分后兴奋地捶了下胸口,跑回来时用力拍林渊的后背,“就这么打!干翻他们!” 林渊被他拍得一个踉跄,却忍不住笑了。汗水顺着额角滑下,心跳在胸腔里有力搏动,阳光晒得皮肤发烫——这一刻,他几乎可以假装一切正常。假装没有天平,没有代价,没有七十二小时倒计时,他还是那个普通的高中生,最大的烦恼是下次月考的排名。 第四节比赛还剩三分钟时,比分咬得很紧。隔壁班叫了暂停,林渊这队围在场边喝水。秦燃仰头灌下半瓶矿泉水,喉结滚动,汗水从下巴滴到锁骨。 “最后一波了,”他抹了把嘴,眼睛发亮,“渊子,给我做个挡拆,我突进去造犯规。他们中锋已经三次犯规了,再犯就得下。” “太冒险了,”队里另一个男生说,“万一没吹呢?” “裁判今天哨子松,”秦燃咧嘴笑,“而且你看那个中锋,脚步都乱了,肯定防不住我。” 林渊看着秦燃自信满满的脸,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毫无来由的,像是某种本能的预警。他想起系统提示里的那句话——“关联要素:‘秦燃’、‘危机’、‘友谊扰动’”。 “秦燃,”他开口,“要不……” 话音未落,哨声响起。暂停结束。 秦燃把空瓶子一扔,拍拍林渊的肩膀:“放心,信我。” 他跑回场上的背影逆着光,球衣被汗水浸透贴在背上,勾勒出少年人正在长开的、略显单薄却充满力量的肩胛骨轮廓。 林渊跟了上去,那股不安在胸腔里发酵、膨胀。 --- 比赛继续。 秦燃的执行力强得可怕。林渊刚在弧顶运球观察,他就一个反跑甩开防守人,直插篮下,同时抬手示意。林渊几乎是本能地把球高高吊起——这是他们练过无数次的空接配合。 球在空中划出弧线。 秦燃起跳。他的弹跳力一直很好,这一跳几乎要摸到篮筐。手指即将触到球的瞬间—— 隔壁班的中锋也跳了起来。 那个身高一米九、体重至少两百斤的男生像一堵墙一样横亘在空中。他不是冲着球去的——林渊看得清清楚楚——他的肘部微微抬起,对准的是秦燃的肋骨。 “小心!”林渊吼出声。 太迟了。 身体碰撞的闷响。秦燃在空中失去平衡,像断线的风筝一样歪斜着坠落。他试图调整姿势用手撑地,但冲击力太大,整个人侧着摔在水泥地面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撞击声。 时间在那一瞬间被拉长。 林渊看见秦燃痛苦蜷缩的身体,看见那个中锋落地后假装无辜举起的双手,看见裁判吹哨跑过来,看见场边女生惊恐捂嘴的模样。所有的声音都褪去了,只剩下自己心脏在耳膜里擂鼓般狂跳的轰鸣。 然后—— 嗡。 纯白的光芒炸裂般充斥视野。 那架天平出现了。但和上次不同,它不再透明柔和,而是凝实得像真正的金属铸造而成,通体流转着淡淡的金色纹路,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庄严与急迫感。它悬浮在林渊眼前,比篮球场、比阳光、比周围的一切都更真实,更不容忽视。 【紧急干预任务:偏移失控轨迹,避免目标人物“秦燃”遭受严重撞击。】 【奖励:无。】 【代价选项(请于3秒内选择,超时视为放弃,后果自负):】 A. 抵押未来三年内,一次由系统随机抽取的“剧烈心跳”事件(包括但不限于极度恐惧、狂喜、剧痛等时刻相关的心跳)。 B. 支付右手小指为期一年的“敏锐触觉”(该手指触觉将钝化至常人30%水平)。 C. 永久放弃下一次系统任务(无论类别)的所有奖励获取权。 倒计时鲜红刺目,瞬间跳动: 3! 秦燃还蜷缩在地上,脸色煞白,手捂着肋部,身体在轻微抽搐。那个中锋站在旁边,低头看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2! 体育老师吹着哨跑过来,隔壁班的几个男生也围了上去。有人喊“叫校医”,有人喊“别动他”。 1! 林渊的脑子一片空白。三个选项像烧红的铁烙一样烫进意识里。未来心跳?手指触觉?放弃奖励?他不知道任何一个选择意味着什么,但他知道——秦燃可能会断肋骨,可能会内出血,可能会留下永久损伤。 “A!”他从灵魂深处迸发出一声嘶吼,“我选A!” 【代价:未来心跳(随机)已抵押。契约成立。执行干预。】 左端托盘压下。 没有任何光影特效,没有任何力量波动。但就在体育老师蹲下身准备检查秦燃伤势的刹那,场上发生了诡异的一幕—— 那个撞倒秦燃的中锋,突然毫无征兆地脚下一滑。 不是普通的打滑。他的右脚像是踩到了一块看不见的香蕉皮,整个身体以极其别扭的姿势向侧后方倾倒。为了保持平衡,他下意识地挥舞手臂,右手肘“恰好”撞在了旁边另一个男生身上。 “哎哟!” 被撞的男生吃痛,条件反射地向前一扑。他前面站着的正是体育老师。 连锁反应。 体育老师被撞得一个趔趄,单膝跪地,手掌本能地撑向地面——而他的手撑的位置,正好是秦燃蜷缩的身体旁边,不到十公分。 如果老师直接摔倒,很可能压到秦燃。 但这个“如果”没有发生。 因为在老师膝盖触地的瞬间,他撑地的那只手的手腕,极其诡异地、违背人体工学地向外翻折了十五度。就是这个微小的角度变化,让他的重心偏移,整个人向另一侧歪倒,最终一屁股坐在地上,离秦燃有半米远。 整个过程的持续时间不超过三秒。 在旁人看来,这就是一连串巧合的、滑稽的意外:中锋自己滑倒,撞到同学,同学撞到老师,老师差点压到伤者但幸运地没有。 只有林渊知道不是。 他看得清清楚楚。在中锋滑倒前的零点一秒,空气中似乎泛起了一圈极淡的、水波般的涟漪。那涟漪精准地出现在中锋的右脚落脚点,像一块看不见的、微微倾斜的楔子。 系统的“干预”。 以一种完全符合物理规律、不引起任何人怀疑的方式,确保了秦燃没有被二次撞击。 “都让开!别围着他!”体育老师爬起来,顾不上自己的狼狈,挥手驱散人群。他蹲到秦燃身边,声音放轻:“秦燃?能说话吗?哪里疼?” 秦燃的呼吸很急促,额头上全是冷汗,但意识还算清醒:“肋、肋骨……左边……像被铁锤砸了……” “可能是骨裂,”老师经验丰富,没有贸然移动他,“校医马上到,别怕,深呼吸,尽量别动。” 校医拎着药箱跑过来,简单检查后脸色凝重:“得送医院拍片子。叫救护车吧。”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时,林渊还站在原地。周围的人声、脚步声、议论声像隔着水传来,模糊不清。他的全部感知都集中在胸腔里——就在契约成立的那一瞬间,心脏部位传来一种奇异的“抽离感”。 不痛。但空落落的。 仿佛有什么与未来紧密相连的东西,被提前标定、剪下、封存进了某个冰冷的库房。就像从一幅尚未完成的画卷上,提前挖走了一小块,留下一个边缘整齐的、等待被填补的空白。 代价……未来三年内,一次剧烈的……心跳? 那是什么意思?被抽走的心跳,会在哪里发生?以什么形式?又会带来什么影响? “林渊!”体育老师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你是秦燃的朋友吧?跟着救护车去医院,联系他家长。其他人继续上课!” 林渊机械地点头,跟着担架走向停在操场边的救护车。秦燃已经被固定在担架上,脸色苍白,但看到林渊时还是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妈的……阴沟里翻船……” “别说话。”林渊握住他冰凉的手。 车门关闭,鸣笛再响。救护车驶出校园,汇入下午的车流。车厢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仪器发出规律的嘀嗒声。秦燃闭着眼,眉头紧锁,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痛哼。 林渊坐在旁边的折叠椅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夕阳开始西沉,建筑物的玻璃幕墙反射出金红色的光,刺得眼睛发疼。 他低下头,摊开自己的右手。 手掌的纹路清晰,指节分明。没有任何异常。 但未来少了点什么。少了某个尚未到来的时刻,一次本该剧烈跳动的心跳。它被抵押了,换来了秦燃此刻相对安全的处境——没有在摔倒后被老师压到,避免了可能的二次伤害。 值得吗? 林渊不知道。他只知道,当那个选项跳出来,当倒计时开始跳动,他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像坠落的人抓住绳索,那是本能,不是权衡。 --- 医院急诊科灯火通明。 秦燃被推进CT室,林渊在走廊的长椅上等他父母。消毒水的气味比救护车里更浓,混杂着某种难以形容的、属于疾病和伤痛的气息。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步履匆匆,推着轮床的病人低声**,家属们脸上挂着焦虑和疲惫。 这是一个与校园完全不同的世界。更真实,更沉重,更不容回避。 “小渊?” 林渊抬头,看见秦燃的父母急匆匆跑过来。秦母眼睛红肿,显然哭过,秦父脸色铁青,但还算镇定。 “叔叔阿姨,”林渊站起身,“秦燃在拍CT,医生怀疑肋骨骨裂,但应该没有伤到内脏。” “怎么回事?”秦父的声音压抑着怒气,“体育课怎么能伤成这样?” 林渊简单叙述了经过——省略了系统的部分,只说对方中锋动作太大,撞到了秦燃。秦父听完,拳头握紧又松开,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这孩子……从小就莽……” CT结果很快出来:左侧第七、八肋骨骨裂,没有错位,没有伤及肺脏。需要住院观察两天,然后回家静养至少四周。 “不幸中的万幸,”医生说,“如果摔倒时姿势再差一点,或者被二次撞击,很可能就是肋骨骨折刺伤肺部了。现在这样,静养就能好,年轻人恢复快。” 秦母捂着嘴,眼泪又掉下来。秦父连连道谢,去办住院手续。 病房里,秦燃被转移到病床上,挂了止痛和消炎的点滴。麻药的效果还没完全褪去,他有些昏昏欲睡,但看到父母和林渊时,还是努力睁大眼睛:“爸,妈……我没事……” “还没事!”秦母又心疼又气,“都要住院了!你这孩子,打球不知道保护自己吗?” “意外嘛……”秦燃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皮开始打架。 秦父拍拍林渊的肩膀:“小渊,谢谢你陪着他。天快黑了,你先回家吧,别让家里担心。” 林渊点头,走到病房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秦燃已经睡着了,呼吸平稳,眉头舒展开来。秦母坐在床边,轻轻握着他的手。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下来,城市的灯光一盏盏亮起。 他走出医院大门,晚风带着凉意。公交站牌下等车的人不多,每个人都低头看着手机,屏幕的光映在脸上,明明灭灭。 林渊没有手机可以看——他的手机在系统出现后就一直处于“基础功能模式”,只能打电话发短信。他靠在广告牌上,看着街道上车流如织。 未来心跳。 这个词在脑海里反复盘旋。 如果他没有选择A,而是选了B——付出小指触觉,会怎样?他会变成半个残疾人吗?弹钢琴(虽然他不会)、打字、握笔……这些精细动作都需要小指的配合。如果选了C——永久放弃下一次奖励,又会怎样?系统会因此惩罚他吗?还是只是少了一次“变强”的机会? 他不知道。系统没有提供任何解释,就像它从不在意宿主是否理解规则。 公交车来了。林渊投币上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车厢摇晃,路灯的光斑有节奏地掠过脸颊。他闭上眼睛,试图感受心脏的跳动。 咚。咚。咚。 平稳,有力,和以往没有任何不同。 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他能感觉到。就像一本厚重的书被撕掉了一页,书脊还在,页码还在,但那一页的内容永远消失了。你不知道被撕掉的是什么——可能是无关紧要的广告页,也可能是关键情节的转折点。 你只知道,它不在了。 --- 回到家已经晚上八点多。母亲难得准时下班,正在厨房热菜。听到开门声,她探出头:“回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晚?” “同学打球受伤了,陪他去了趟医院。”林渊把书包扔在沙发上,整个人陷进去。 “严重吗?” “肋骨骨裂,要住院。” 母亲端着菜走出来,皱眉:“你们这些男孩子,打球没轻没重的。你没事吧?” “我没事。” 吃饭时两人都没怎么说话。电视里放着新闻,主持人用平稳的语调报道着国际局势、经济数据、社会民生。一切都那么正常,正常得让人窒息。 洗完澡回到房间,林渊没有开灯。他坐在书桌前,借着窗外透进来的路灯光,摊开笔记本。 在“七十二小时”那条下面,他写下新的记录: 第六,紧急任务出现:救秦燃。 第七,代价选择A:未来三年内一次剧烈心跳(随机)。 第八,系统干预方式:制造符合物理规律的“巧合”。 第九,代价感受:心脏部位抽离感,空落,无痛。 第十,秦燃伤情:肋骨骨裂,无生命危险,需静养一月。 写到最后一条时,他停下笔。 秦燃没有生命危险。这是事实。 但如果他没有选择支付代价呢?如果让事情自然发展,秦燃会被体育老师压到,可能会导致更严重的伤情——肋骨骨折、肺损伤、甚至内出血。 系统给出的代价,换来了一个相对较好的结果。 这是交易的本质:你用拥有的,换你想要的。 但问题是——你怎么知道你真正拥有什么?又怎么确定你想要的是不是真的值得? 窗外的夜色浓重如墨。远处高楼顶部的航空障碍灯规律闪烁,像巨兽沉睡中的呼吸。 林渊躺到床上,闭上眼睛。 黑暗中,那架天平再次浮现。不是完整的虚影,而是一些破碎的片段:纯白的秤杆、微微下沉的左托盘、金色流转的纹路、鲜红跳动的倒计时。 还有秦燃摔倒在地的画面,一遍遍重播。 他猛地睁开眼,呼吸急促。 枕头边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不是来电,不是短信,而是熟悉的系统提示直接出现在锁屏上: 【紧急干预任务完成评价:优秀】 【代价支付验证:真实有效(抵押物已封存)】 【宿主决策速度评估:优(3秒内完成选择)】 【后续影响提示:被抵押的“未来心跳”将在三年内随机时间点触发,触发时将伴随对应事件的情绪体验(恐惧/狂喜/剧痛等),请注意心理准备。】 【下一任务生成时间:约48小时后】 【特别提醒:代价已开始影响你的“因果线”,建议保持观察自身及周围环境变化。】 文字停留了十秒,消失。 林渊盯着恢复黑暗的屏幕,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 一次。两次。三次。 每一次跳动都那么真实,那么有力。 但未来有一下心跳,不属于他了。 --- 周四一整天,林渊都在一种恍惚的状态中度过。 上课时,他会突然盯着黑板出神,想象如果现在天平出现,他会看到什么代价选项。课间去厕所,他会观察水龙头流出的水流,思考系统是如何精确制造出“中锋滑倒”那种巧合的。中午吃饭,他嚼着米饭,味同嚼蜡,脑子里反复回放那个三秒倒计时的画面。 “林渊。” 午休时,有人敲了敲他的课桌。 林渊抬头,看见苏清影站在桌前。她今天扎了高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校服衬衫最上面的扣子一丝不苟地扣着。 “有事?”林渊坐直身体。 苏清影没有立刻说话。她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像在审视什么精密仪器。几秒后,她低声开口:“你脸色很差。昨晚没睡好?” “嗯。” “因为秦燃的事?” 林渊手指微微一紧:“你怎么知道?” “全校都知道了。”苏清影的语气平淡,“体育课事故,肋骨骨裂,住院。不是什么秘密。” 她顿了顿,忽然问:“当时你在场,对吧?” “对。” “那你有没有看到什么……不寻常的细节?” 问题来得太直接,林渊猝不及防。他迎上苏清影的目光,那双深黑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试探或好奇,只有一种平静的、等待答案的笃定。 她知道了。或者至少,她怀疑。 “比如?”林渊反问。 “比如,”苏清影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那个撞倒秦燃的男生,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突然滑倒?而且滑倒的角度和力度,恰好引发了一连串连锁反应,最终让体育老师没有压到秦燃?” 林渊的呼吸滞了一瞬。 “巧合吧。”他说。 “巧合。”苏清影重复这个词,嘴角似乎弯起一个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连续三个巧合,精准得像计算过一样。第一个巧合让撞人者失去平衡,第二个巧合让他撞到第三者,第三个巧合让老师的落点偏移——每一个巧合的误差都在十厘米以内,最终结果是将二次撞击的概率降低了至少百分之八十。” 她直起身,目光扫过林渊微微颤抖的手指。 “概率学上,这种连续巧合的发生几率低于百万分之一。而它恰好发生在你最好的朋友身上,恰好避免了他受到更严重的伤害。”苏清影顿了顿,“你觉得,这只是巧合吗?” 林渊说不出话。 他无法反驳,因为苏清影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他甚至能补充更多细节:那圈看不见的涟漪,那种精准到令人恐惧的干预,以及自己支付的那个代价。 但他不能说。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林渊听见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 苏清影看了他最后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探究,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怜悯? “那么,就当我是多想了吧。”她转身离开,走出两步后又停下,没有回头,声音飘过来,“不过,如果以后再遇到这种‘巧合’,建议你留心记录所有细节。有些规律,需要足够多的样本才能看清。” 她走了。 林渊坐在座位上,掌心全是冷汗。 --- 放学后,林渊去了医院。 秦燃的病房是三人间,但另外两张床空着。他进去时,秦燃正靠在床头玩手机,脸色比昨天好了一些,但左胸缠着绷带,动作有些僵硬。 “哟,来了?”秦燃眼睛一亮,“快快快,给我讲讲今天班里有什么八卦,我要无聊死了。” 林渊拖了把椅子坐下,简单说了说今天的课和作业。秦燃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插嘴问“那谁和那谁是不是吵架了”、“物理老师又拖堂了吗”。 说到一半,秦燃忽然安静下来。他盯着林渊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渊子,你老实说,昨天那事儿……是不是有点邪门?” 林渊心里一紧:“什么邪门?” “就我摔了之后那几秒钟,”秦燃皱着眉头,努力回忆,“我躺在地上,疼得眼冒金星,但余光瞥见那个撞我的大个子——他好像不是自己滑倒的。” “什么意思?” “就是……他右脚踩下去的时候,地上明明什么都没有,但他脚踝扭的那个角度,就像踩到了一块冰。”秦燃比划着,“而且他倒下时,胳膊挥的那一下,不像是失去平衡的自然反应,更像是……被什么东西推了一把?” 林渊的后背开始发凉。 “还有老师,”秦燃继续说,“他冲过来的时候,速度那么快,按理说根本刹不住,肯定会压到我。但他就是那么巧,手一歪,整个人往旁边倒了。” 病房里安静了几秒。窗外传来楼下花园里病人散步的谈笑声,遥远而不真实。 “可能是你疼糊涂了,看错了。”林渊说。 “可能吧。”秦燃挠挠头,笑了,“反正结果是好的。医生说了,我这种骨裂,静养一个月就能好,不影响以后打球。要是真被老师压一下,说不定就得手术了。” 他笑起来时眼睛弯弯的,那种没心没肺的明亮,让林渊突然觉得眼眶发酸。 “对了,”秦燃想起什么,“那个撞我的大个子,今天托人送了果篮来,还道歉了。说他不是故意的,就是刹不住。我爸妈也没追究,毕竟打球受伤也算正常。” “嗯。” “所以你看,”秦燃拍拍林渊的肩膀,“别苦着脸了,我都没事。倒是你,这两天魂不守舍的,黑眼圈比我这个病号还重。赶紧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给我带点好吃的来,医院食堂的饭真是喂猪的。” 林渊用力点头。 离开医院时,天已经黑了。路灯将影子拉得很长,林渊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脚步很慢。 秦燃察觉到异常了。 虽然他用“看错了”来解释,但那种本能的疑惑已经种下。如果以后再发生类似的事情呢?如果“巧合”越来越多呢?如果有一天,秦燃——或者叶可晴,或者父母,或者任何一个身边的人——开始把这些“巧合”串联起来,发现它们都围绕着自己发生呢? 系统提示说:代价已开始影响“因果线”。 什么是因果线?是命运的轨迹吗?是人与人之间的羁绊吗?还是更抽象、更本质的某种东西? 林渊不知道。 他只知道,从那个午后天平出现开始,他的人生就像一列脱轨的列车,正朝着未知的、黑暗的深处疾驰。而车上不止他一个人,还有所有他在乎的、在乎他的人。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不是系统提示——这次是真正的短信。林渊掏出来看,发件人是个陌生号码,内容只有一句话: “明天放学后,静心书店,如果你想知道代价的真实含义。” 没有署名。 但林渊知道是谁。 他抬起头,望向夜空。城市的光污染让星星几乎不可见,只有一弯惨淡的月牙挂在天际,像一柄锋利的、等待收割的镰刀。 四十八小时。 下一次任务,还有四十八小时。 而在那之前,他需要先赴一个约。 需要知道,自己究竟付出了什么。 以及,将要付出什么。 第三章 记忆的重量 林渊从没想过,会有人用“称量”来形容他的存在状态。 静心书店最里侧的角落,苏清影坐在旧沙发里,面前的红茶已经凉透。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切割成一条条光带,将她的侧脸分割成明暗相间的片段。 “从周二下午开始,”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你身上的‘存在感’减少了大约百分之三点七。不是体重,不是气味,是更抽象的东西——就像有人从你未来的时间线上,精确地剪走了一小块。” 林渊握着柠檬水杯的手微微收紧。他赴约了,在收到那条匿名短信的二十四小时后。此刻书店里只有他们两人,连店员都在柜台后打盹,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和灰尘的味道。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这是他第三次重复这句话。 苏清影抬眼看他,那双深黑色的眼睛里没有试探,只有确认:“你选了A,对吗?用未来某个时刻的心跳,换了秦燃相对安全的落地姿势。” 杯子里的冰块咔啦轻响。 林渊感到喉咙发干。他想否认,想站起来离开,但身体像被钉在椅子上。因为就在这一刻—— 嗡。 纯白的光晕从视野边缘扩散开来。 那架天平再次出现,但形态更加凝实。秤杆上的金色纹路如同活物般缓慢流转,左端的托盘微微下倾——那是他已经支付的“心跳”。而右端,羊皮纸卷自动展开,新的文字在冷光中浮现: 【强制暴露应对任务:消除当前场景的认知暴露风险】 【任务时限:10分钟】 【失败惩罚:随机剥夺一项基础感官(视觉/听觉/触觉)持续72小时】 【代价选项(请于60秒内选择):】 A. 支付“与苏清影初次见面记忆”(如选择此项,将获得虚假记忆覆盖) B. 支付“母亲临终前最后一句话的清晰记忆”(约5秒内容) C. 支付“对甜味的感知能力”(永久性下降至常人30%水平) 倒计时瞬间开始跳动:60、59、58…… 林渊的呼吸停滞了。 他看着那三个选项,血液仿佛在瞬间冷却。初见记忆?母亲遗言?味觉?每一个都像尖刀,精准地刺向他最不愿意触碰的地方。 “它出现了,对吗?”苏清影的声音传来,平静得可怕,“代价选项里,是不是有关于我的内容?” 林渊猛地抬头:“你怎么——” “因为你不是第一个。”苏清影放下茶杯,陶瓷杯底与木桌碰撞发出轻响,“三年前,我表哥也见过那个天平。他选了用‘初恋记忆’换取一次考试满分。后来他再见到那个女孩时,只觉得是个陌生人。” 她顿了顿,看着林渊苍白的脸:“你现在的表情,和他当时一模一样。” 倒计时:45、44、43…… “选A。”苏清影忽然说。 “什么?” “选A,支付关于我的记忆。”她的语气斩钉截铁,“那是最不重要的选项。你我的初见不过是初中走廊里一次擦肩而过,你甚至不记得我——这从你看我的眼神就能确定。用这种已经模糊的记忆,换取当前危机的解除,是最优解。” 林渊的脑子在飞速运转。她说的对,他不记得什么初中初见。但系统的描述是“支付”,不是“交换”——这意味着选择A后,他将彻底失去那段记忆,连模糊的印象都不会留下。 而母亲遗言…… 那是三年前病房里的下午。阳光惨白,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刺鼻。母亲枯瘦的手握着他的手,嘴唇翕动,说出一句破碎的话。那句话他记了三年,每个字都刻在骨头上,是他每个夜晚用来对抗孤独的咒语。 他不能失去那个。 至于甜味……秦燃最爱拉他去吃的那家甜品店,叶可晴偷偷塞给他的牛奶糖,童年时母亲做的红糖糍粑。如果选择C,这些都将变成苍白的体验。 倒计时:30、29、28…… “快点!”苏清影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急切,“系统不会给你太多时间权衡。听我的,选A。那段记忆对你来说根本不存在,失去它等于没有损失——” “我选A。” 林渊的声音打断了她。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视野中的A选项骤然亮起,羊皮纸卷上的其他文字如退潮般消失。 【代价确认:初见记忆(苏清影)。契约成立。】 左端的托盘再次下沉,比前两次更加明显。与此同时,林渊感到一种奇异的“剥离感”——不是从身体,而是从意识的更深处。仿佛有人用极细的镊子,从他记忆的相册里,精准地抽走了一张他从未注意过的底片。 没有疼痛。只有空。 然后,某种“填充物”被注入了那个空缺。 ——新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 初中部教学楼,午后,阳光刺眼。他抱着作业本匆匆走过走廊,一个扎马尾的女生从拐角跑出来,两人差点相撞。女生怀里的音乐书散落一地,她蹲下去捡,抬头时眼睛很大,盛着歉意:“对、对不起!同学你没事吧?” 年少的林渊皱了皱眉,侧身绕开,连脚步都没停。 画面到此为止。 这就是“虚假记忆覆盖”?系统给了他一段符合逻辑的、但与真实情况可能完全不同的“初见场景”。在这段记忆里,他依然是那个冷漠的路人,苏清影依然是那个莽撞的女生。 但为什么……他觉得这段画面有些别扭? 倒计时归零的瞬间,天平虚影淡去。 书店里恢复平静,只有阳光里的尘埃在缓慢翻滚。 苏清影静静地看了他几秒,然后问:“你看到了什么?” 林渊如实复述了那段画面。 她听完,嘴角极轻地扯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某种确认:“果然。系统会给你最符合你当前认知逻辑的版本。在你的潜意识里,初中时的你就是那样的人:独来独往,对陌生人漠不关心。” “所以真实情况不是这样?”林渊敏锐地抓住了她话里的信息。 苏清影没有回答。她重新端起凉透的红茶,抿了一小口,然后说:“林渊,我得告诉你一些事。关于这个系统,关于它真正想要的东西,以及为什么它会找上你。”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低到几乎要被书店老旧的空调嗡鸣淹没。 “我表哥当年连续完成了十七个任务。代价从最初的‘零花钱’‘游戏时间’,逐渐变成‘关于父母的温馨记忆’‘对疼痛的恐惧感’‘第一次获奖的喜悦’。到第十八个任务时,系统给出的选项是:‘支付所有关于自我身份的认知’。” 林渊的后背开始发冷。 “他拒绝了。”苏清影说,“然后系统强制执行了惩罚:随机剥夺三项基础情感——他失去了感受‘爱’‘悲伤’和‘愤怒’的能力。三个月后,他从学校的顶楼跳了下去。遗书上只有一行字:‘我感觉不到活着’。” 窗外的街道上,一辆公交车驶过,带起一阵风,卷起几片梧桐叶。 “第二个案例是我的学姐,两年前。”苏清影继续道,语气平静得像在讲述天气预报,“她坚持了二十三个任务,最后系统要求她支付‘未来所有生育可能性’。她选择了支付,换来了高考全省前十的成绩。现在她在顶尖大学,表面光鲜,但每三个月就要去一次精神科——她开始梦到从未存在过的孩子。” 林渊的手指掐进了掌心。 “系统在收集‘人性’的样本。”苏清影终于说出了结论,“它以‘代价’为名,从宿主身上剥离各种情感、记忆、感知、可能性。它把这些东西作为养料,作为数据,作为某种……我不知道最终目的,但所有迹象都表明,它在准备一场大规模的‘收割’。” “为什么是我?”林渊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 “我不知道。”苏清影摇头,“但我观察了你一周。你有两个特质很特别:第一,你的情感感知阈值比常人高——也就是所谓的‘钝感’。这让你在支付代价时,痛苦会相对较轻。第二,你有一个极其坚固的‘存在锚点’。” “锚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存在根基。对大多数人来说,是重要的人、深刻的记忆、强烈的执念。”苏清影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你的锚点,很可能与你母亲有关。系统第一次给出的代价选项里,就有‘母亲遗言’,对吧?” 林渊的心脏重重一跳。 “那意味着,系统认为那是你最重要的东西之一。”苏清影说,“我的建议是:无论如何,不要支付那个。锚点一旦被抽走,你的‘自我’会出现裂痕。裂痕多了,就会像我的表哥和学姐那样……” 她没说完,但意思已经清晰。 书店里的沉默持续了很久。林渊看着杯中融化的冰块,水珠沿着杯壁滑落,在木桌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他问,“如果系统这么危险,你接近我,就不怕被牵连?” 苏清影沉默了片刻。 然后她说:“因为我欠你一条命。” 林渊愣住。 “初中二年级的冬天,旧图书馆的火灾。”苏清影的声音很轻,轻得像随时会断掉,“被困在工具间里的人是我。浓烟,高温,我缩在角落,以为会死在那里。然后有人踹开了门,用湿校服裹住我,把我拖了出去。我吸了太多烟,全程意识模糊,只记得那个人手臂上有道刚结痂的划痕,像是被碎玻璃割的。” 她抬起眼,看着林渊:“第二天,我在校医室看到你。你因为‘见义勇为’被表扬,手臂上贴着纱布。我问你是不是你救的我,你说‘不是,我只是路过摔了一跤’。” 林渊完全没印象。初中时的记忆本就模糊,更何况—— “但我确定是你。”苏清影说,“因为那天之后,我开始注意到你。发现你总是独来独往,发现你成绩中游但解题思路很特别,发现你会在喂流浪猫时笑得比平时温和。我收集了三年的碎片,拼凑出一个和我认知里完全不同的林渊。”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所以当系统出现在你身上时,我决定介入。这不是报恩——救命之恩用这种方式报太轻了。这只是……我认为对的事。” 林渊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他该相信吗?一个近乎奇幻的救命故事,一个神秘转学生的突然关注,一个关于“系统收割人性”的恐怖推测。 可天平是真实的。代价是真实的。秦燃肋骨的疼痛是真实的。 “我需要证据。”他最终说,“证明你所说的,关于系统目的的一切。” 苏清影点点头,从随身背包里取出一个旧笔记本,推到他面前。 “这是我表哥的日记。最后三个月的内容。”她说,“你可以带回去看,但不要在任何电子设备上提及相关内容——系统会监控你的通讯。看完后,明天同一时间,在这里还给我。” 林渊接过笔记本。封皮是廉价的硬纸板,边角已经磨损,露出里面的灰白色。 “最后一个问题。”他站起身,将笔记本塞进书包,“你之前提到‘认知偏差纠正程序’,那是什么?” 苏清影的表情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像是惊讶,又像是某种更复杂的情绪。 “你从哪里听到这个词?” “系统提示里闪过,但我没看清具体内容。”林渊撒谎了。实际上,那是在周一晚上,他濒临入睡时,意识深处浮现的文字。 苏清影深吸一口气:“那是我家族记载里提到的概念。系统会‘纠正’宿主对现实的认知,使其更符合系统的任务逻辑。简单说,它会潜移默化地改变你的思维模式,让你越来越习惯‘付出代价换取奖励’的交易行为,最终主动拥抱这种模式。” 她顿了顿,补充道:“但这个过程通常在中后期才会显现。你现在就察觉到这个词……不是好兆头。” 林渊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我该走了。”他说,“明天见。” “等等。”苏清影叫住他,从包里取出一个小小的护身符——红绳系着一枚深色木牌,上面刻着看不懂的符文。“戴着这个。它不能抵抗系统,但能在一定程度上屏蔽低等级的异常窥探。你已经被不止一方注意到了。” 林渊接过护身符。木牌触手温润,带着淡淡的檀香味。 “谁在注意我?” “我的家族是其一。还有‘古玉会’——一个收集异常物品的组织。可能还有别的。”苏清影站起身,“记住:不要主动使用系统能力,除非生死攸关。每次支付代价,你都会离‘非人’更近一步。” 她说完,抱起自己的书,转身走向书店门口。 林渊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午后的阳光里。 书包里的笔记本沉甸甸的。手腕上的木牌散发着微弱的暖意。 他走出书店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解锁屏幕,没有新消息,没有系统提示。 只有屏保照片——去年春节,他和父母在老家门口的合影。父亲搂着他的肩膀,母亲笑着看向镜头,他站在中间,表情有些僵硬,但眼里有光。 照片的角落里,门框上贴着的春联隐约可见: 平安二字值千金 和顺一门有百福 林渊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直到眼睛发酸。 然后他关掉屏幕,朝家的方向走去。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到几乎要触碰到街道的另一端。 而在影子的尽头,某个高楼顶层的落地窗前,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人正放下望远镜,对身后的人微笑着说: “确认了。苏家的女孩接触了他,给了护身符和某个纸质物品。要介入吗?” 阴影里传来低沉的声音:“不必。让系统继续培养。等他价值更高时,再收割不迟。” “明白。” 年轻人端起红酒,看向窗外逐渐亮起的城市灯火。 玻璃窗上,倒映出他胸前悬挂的一枚古玉——玉身温润,内里却隐隐流动着暗红色的光,像凝固的血。 远处,林渊转过街角,消失在楼群的阴影中。 他的书包里,那本旧日记的某一页,用颤抖的笔迹写着: “它开始问我:如果给你一个完美的世界,你愿意付出什么?” “我说:一切。” “它说:那就从‘你’开始吧。” 夜风拂过街道,卷起几片落叶。 新的称量,早已开始倒计时。 第四章 静心书店的真相 日记的第三十七页,用红笔潦草地画着一架倾斜的天平。 林渊坐在台灯下,手指抚过那些几乎要划破纸背的字迹。凌晨两点,整座城市陷入沉睡,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车灯在墙壁上投下转瞬即逝的光斑。他本该在三个小时前就合上这本日记,但那些文字像蛛网一样缠住了他。 “10月23日,晴。它今天问我:如果能让你父亲活过来,你愿意付出什么?” “我说:所有。” “它笑了——如果机械音也能算笑的话——说:那先从‘想念他的疼痛’开始吧。” “我选了。现在我想起父亲时,只觉得空虚。像在回忆一个陌生人。母亲说我变得冷漠,她哭了,但我感觉不到心疼。” 林渊翻页的手指在颤抖。 “12月5日,阴。代价选项里出现了‘对颜色的感知’。我选了蓝色。现在天空看起来是灰的,大海也是。美术课上老师骂我不用心,我盯着调色盘,分不清群青和钴蓝有什么区别。” “我开始记不住同学的名字。不是忘记,是‘认知模糊’。看到人脸,知道是同学,但名字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系统说这是‘信息筛减’,为了优化我的思维效率。” 台灯的光晕在纸面上晃动。林渊端起已经凉透的水杯,喝了一大口,试图压下喉咙里的干涩。 最后一页的日期是来年三月。字迹已经歪斜得几乎无法辨认: “它要我支付‘恐惧死亡的本能’。我拒绝了。惩罚是随机剥夺三项基础情感。” “抽取结果:爱。悲伤。愤怒。” “现在我可以平静地想象自己的死亡。像在计划一次周末出游。母亲拥抱我时,我感觉不到温暖。看到悲剧新闻,心里一片空白。有人插队,我让开,没有一丝不快。” “这大概是活着最像死亡的方式。” “如果看到这本日记的人,你也遇到了天平——” 字迹在这里中断。纸张的右下角有一大片深色污渍,像是水渍,但边缘已经氧化发黄。 林渊合上日记,闭上眼睛。 台灯的光透过眼皮,是一片温暖的血红色。但他脑子里只有那些字:“活着最像死亡的方式”。 苏清影说的是真的。系统在一点点剥离人性,把活生生的人变成……变成什么?高效的任务执行机器?情感的数据样本?还是某种更可怕的存在的养料? 手腕上的木牌护身符微微发烫。林渊抬起手,借着灯光仔细端详。深色木牌上的符文在特定角度下,似乎会流动——不是错觉,那些线条真的在极其缓慢地改变形态,像活着的藤蔓。 “它能屏蔽低等级异常窥探。”苏清影的话在耳边回响。 那么高等级的呢? 林渊拉开抽屉,把日记塞进最底层,用几本旧练习册盖住。然后他躺回床上,盯着天花板。黑暗中,那架纯白天平的虚影仿佛又在视野深处晃动。 七十二小时倒计时。现在还剩……他摸出手机看了眼:41:18:33。 后天下午,新的任务就会降临。 他会面临什么选项?更珍贵的记忆?更基础的情感?还是像日记里那样——“恐惧死亡的本能”? 林渊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枕套是母亲去年新买的,浅蓝色,印着细小的云朵图案。她说:“男孩子也要睡得舒服点。”那时候父亲还没被外派,一家三口围在餐桌边吃饭,电视里放着无聊的综艺,母亲笑着吐槽某个嘉宾的造型。 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画面。 现在想起来,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这就是系统所谓的“认知偏差纠正”吗?让他逐渐疏离正常的情感连接,为“付出代价”做好心理准备? 林渊握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细微的疼痛让他清醒。 不能。 他不能变成日记里那个人。 无论系统想要什么,他都要守住某些东西。母亲遗言。秦燃的兄弟情。哪怕是对甜味的感知——那些平凡却真实的、构成“林渊”这个存在的东西。 窗外传来夜鸟的啼叫,遥远而凄凉。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第二天早上,林渊在数学课开始前五分钟溜进了教室。 黑板上已经写满了昨晚的作业题,值日生正在擦黑板,粉笔灰在晨光中飞舞。秦燃的座位空着——他请了一周病假在家休养。林渊坐下时,前排的叶可晴回过头,递过来一盒牛奶。 “看你黑眼圈重的,”她小声说,“昨晚没睡好?” “嗯。”林渊接过牛奶,触手是温的——她特意热过。 叶可晴眨了眨大眼睛,还想说什么,但上课铃响了。数学老师抱着教案走进来,教室里瞬间安静。 “把作业翻到第78页,第三题。”老师敲敲讲台,“林渊,你上来写一下解题过程。” 教室里响起几声低低的吸气声。这道题是拓展内容,难度不小,昨晚好几个数学好的同学都在群里讨论了半天。林渊握着粉笔站到黑板前时,能感觉到背后几十道目光的注视。 但他没有紧张。 因为就在他看向题目的瞬间,那些数字和符号自动拆解、重组,展现出清晰的逻辑脉络。周一那个任务奖励——“对该公式的永久性深度理解与三种衍生解题思路”——在此刻发挥了作用。不止是那道具体题目,整个知识模块都像被点亮了一样,在他脑海里建立起完整的结构。 他写得很快,步骤清晰,甚至用上了两种不同的解法。粉笔在黑板上敲出清脆的节奏,像某种无声的宣告。 写完最后一笔,他放下粉笔,转身。 数学老师推了推眼镜,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讶:“非常好。不仅答案正确,思路也很开阔。大家记下来,这种变形在高考中很可能出现。” 林渊回到座位时,周围同学看他的眼神都变了。有羡慕,有疑惑,也有几个平时不太对付的人撇了撇嘴。 叶可晴偷偷竖起大拇指,眼睛弯成月牙。 林渊低下头,翻开课本。指尖在纸页上无意识地摩挲。 系统的奖励是真实的。代价也是真实的。 那么……如果谨慎地使用,只接受那些代价可控的任务,只换取真正需要的能力—— “你在想危险的事。” 午休时,苏清影的声音从图书馆书架后传来。 林渊抬起头,看到她抱着一本厚重的古籍,站在两排书架间的阴影里。阳光从高处的窗户斜照进来,在她脚边切割出明亮的光斑,她的脸却隐在暗处,看不清表情。 “你怎么知道我在——”林渊的话没说完就停住了。因为他意识到,苏清影可能真的“知道”。她的家族能察觉异常波动,她自己有二级“异常感知”。 “你的能量场在波动。”苏清影走近,声音压得很低,“像在权衡风险与收益。我猜,你看完日记后,产生了‘也许可以有限度利用系统’的想法。” 林渊没有否认。 “很诱人,对吧?”苏清影把古籍放在旁边的桌上,“用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代价,换取超越常人的能力。成绩提升、特殊技能、甚至……预知未来。” 她抬起眼,那双深黑色的瞳孔在阴影里显得更深:“我表哥最初也是这么想的。他用了三个月的‘梦境记忆’换取过目不忘的能力,用来备考。效果拔群。然后他用了‘对海鲜的味觉’换取快速计算能力,用了‘童年养宠物的温馨回忆’换取空间想象力。” “每一次都觉得,‘这个代价我可以承受’。”苏清影的手指抚过古籍的皮革封面,“直到某天醒来,他发现自己在草稿纸上写满同一句话:‘我是谁’。他忘了自己养过的狗的名字,忘了第一次吃龙虾的惊喜,忘了做过的最美好的梦。但他记得所有公式、所有定理、所有需要背诵的课文。” 她的声音很平静,但林渊听出了底下汹涌的东西。 “系统在诱导你。”她说,“先给你一些甜头,让你习惯交易。然后逐步提高代价的价值,同时降低你的心理防线。等到你发现不对劲时,已经付出了太多无法回头的东西。” 林渊沉默了很久。 图书馆里很安静,只有远处管理员整理书籍的窸窣声,还有窗外隐约传来的操场上的喧闹。某个班级在上体育课,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规律而遥远。 “那我该怎么办?”他终于问,“拒绝所有任务?” “系统会惩罚。”苏清影说,“惩罚通常比自愿选择的代价更残酷。而且拒绝次数多了,系统可能会直接强制执行某个‘矫正程序’——那意味着你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 死局。 林渊感到一阵窒息。接受,会被一点点剥离人性。拒绝,会遭遇更暴力的剥夺。 “有第三条路吗?”他问。 苏清影看着他,阳光在这一刻移动,照亮了她的半边脸。她的睫毛很长,在脸颊上投下细密的阴影。 “有。”她说,“但需要极高的意志力,和一点运气。” “是什么?” “选择那些代价是‘外部资源’的任务。”苏清影说,“比如金钱、物品、时间——这些不触及你内在本质的东西。同时,有意识地选择赎回。” “赎回?” “系统允许用新的代价,赎回之前支付过的东西。”苏清影翻开古籍的某一页,上面是用毛笔手绘的天平图案,旁边密密麻麻写满小楷注释,“但赎回的代价通常是支付时的两到三倍。而且不是所有东西都能赎回——涉及到核心情感和记忆的,赎回成功率很低。” 林渊想起第一次任务后,系统确实提示过“记忆锚点检测到异常波动”。如果锚点可以赎回…… “我需要具体的方法。”他说。 苏清影合上古籍:“首先,你要建立一个‘代价价值表’。把你拥有的东西分类:哪些是绝对不能动的核心锚点,哪些是可以暂时割舍但必须赎回的次要项目,哪些是放弃了也无所谓的表层资源。” “然后,当任务出现时,强迫自己用理性分析,而不是直觉选择。系统会利用你的恐惧、冲动、保护欲——尤其是在紧急任务中。你必须学会在那种情况下依然保持计算。” 她顿了顿,补充道:“最后,记录。详细记录每一次任务的细节:选项内容、你的选择、支付后的感受、后续影响。数据多了,你才能找出系统的行为模式。” 林渊认真地听着,把这些话刻进脑子里。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他忽然说。 “问。” “你为什么对系统这么了解?”林渊看着她的眼睛,“不只是因为你表哥。你知道赎回规则,知道代价分类,知道行为模式分析——这些知识已经超出了‘观察者’的范畴。” 苏清影的表情没有变化,但林渊注意到她的手指微微收紧,捏住了古籍的书脊。 “我的家族,”她慢慢说,“世代研究异常现象。‘抉择天平’是现存最危险的几种异常之一,我们有超过百年的观察记录。我是这一代被选中的‘记录者’,从小学习相关知识。” “所以接近我,也是你‘记录’的一部分?” “最初是。”苏清影承认得很干脆,“但现在不是。” 她没有解释“现在是什么”,林渊也没有追问。某种微妙的默契在两人之间建立起来——就像在黑暗的森林里相遇的两个旅人,明知各自怀揣秘密,但决定暂时并肩而行。 “下午有物理小测。”苏清影看了眼手表,“你需要休息。过度疲劳会让意志力下降,更容易被系统诱导。” 林渊点头。他确实累了,昨晚几乎没睡。 离开图书馆时,苏清影叫住他,递过来一个小巧的银色怀表。 “这是?” “计时器。”她说,“下次任务出现时,如果倒计时很长,用它来计时。不要依赖系统给出的时间显示——那可能是扭曲的,为了制造紧迫感。” 林渊接过怀表。表壳冰凉,表面刻着精细的藤蔓花纹,打开后表盘是深邃的星空图案,指针是细长的银色箭头。 “这是异常物品?”他问。 “只是普通的古董,但经过一些处理。”苏清影说,“它走时精准,而且……在某些情况下,能提醒你时间的真实流动。” 林渊把怀表揣进口袋。金属贴着他的大腿,传来持续的凉意,像一小块不会融化的冰。 物理小测在下午第二节。 试卷发下来时,林渊扫了一眼题目——难度中等,但最后一题是竞赛级的拓展。教室里响起一片哀嚎,监考老师敲敲讲台:“安静!做多少是多少,最后一题不做不扣分。” 林渊拿起笔,开始答题。 前几题很顺利。但做到倒数第三题时,他的笔尖停住了。 不是不会。相反,他太会了——脑海中自动浮现出三种解法,每一种都清晰得像印在脑子里。这是周一那个任务奖励的残余效果,数学和物理在某些底层逻辑上是相通的。 但他突然感到恐惧。 这种“轻松”是不正常的。他用一天的课余时间,换来了可能别人需要数月苦功才能掌握的能力。而代价……他真的支付了吗?除了昨天下午被束缚在固定区域的窒息感,还有什么隐性的影响? 他想起日记里的字:“我开始记不住同学的名字”。 系统会不会也在潜移默化地改变他的认知?让他越来越依赖这种“捷径”,越来越轻视正常的学习过程? “同学,还有二十分钟。”监考老师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林渊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他选择了最基础、最笨拙的解法,一步步推导,写满大半页草稿纸。做完时手心都是汗,但心里某种紧绷的东西放松了些。 最后一题他瞥了一眼,没有动笔。 交卷后,叶可晴凑过来,哭丧着脸:“完了完了,我最后一题完全没思路。林渊你做出来了吗?” “没。”林渊说。 “那就好,有人陪我。”叶可晴拍拍胸口,又笑起来,“对了,周六我生日,家里有个小聚会,你来吗?秦燃说他如果能下床也来。” 林渊下意识想拒绝——他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社交场合。但话到嘴边,他想起了苏清影的话:“有意识地维持正常社交,避免引起额外关注。” “好。”他说,“地址发我。” 叶可晴眼睛一亮:“真的?太好了!我待会微信发你!” 她蹦跳着回到座位,马尾辫在空气中划出欢快的弧线。林渊看着她,忽然想起系统提示里的那句话:“关联要素:‘秦燃’、‘危机’、‘友谊扰动’”。 叶可晴也是他的朋友。她会不会也成为系统的目标?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 放学铃响起时,林渊收拾书包的动作有些匆忙。他想快点回家,把苏清影给的那些知识整理成笔记,开始建立“代价价值表”。 但刚走到教学楼门口,就被一个声音叫住了。 “林渊同学。” 李逸辰站在台阶下,穿着熨帖的白衬衫和深灰色长裤,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微微弯着,笑容温和得体。他是学生会副**,高三的学长,也是学校里有名的“精英”——成绩顶尖,家世优越,待人接物无可挑剔。 但林渊本能地感到不适。 不是因为阶级差距。而是因为李逸辰看他的眼神——不像在看一个学弟,更像在观察某种有趣的标本。 “学长有事?”林渊停在台阶上。 “听说你最近数学进步很大。”李逸辰走近,身上有淡淡的木质香水味,“下个月的市数学竞赛,我们学校还缺一个名额。老师推荐了你,让我来问问你的意向。” 林渊愣了愣。数学竞赛?他从来没想过参加。 “我水平不够。”他实话实说。 “别谦虚。”李逸辰的笑容加深,“周老师把你周一的解题过程拍下来发到了教师群,好几个老师都说你有天赋。竞赛培训下周开始,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帮你报名。” 他的语气很诚恳,但林渊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我考虑一下。”林渊说。 “当然。”李逸辰点点头,从随身文件夹里抽出一张报名表,“这是表格,填好明天交给周老师就行。对了——” 他顿了顿,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林渊的手腕——那里戴着苏清影给的木牌护身符。 “苏清影同学最近好像经常和你一起学习?”李逸辰的语气依然温和,“她转学过来不久,能这么快交到朋友是好事。不过……她家里情况比较特殊,如果她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不用太在意。” 林渊的警惕性瞬间拉满:“什么意思?” “没什么。”李逸辰推了推眼镜,“只是作为学长提醒一下。苏同学以前在其他学校……嗯,有过一些传闻。说她总是提起‘超自然现象’‘异常事件’之类的,可能想象力比较丰富。” 他在暗示苏清影不可信。 林渊握紧了书包带子:“谢谢学长提醒。我还有事,先走了。” “好,竞赛的事你认真考虑。”李逸辰侧身让开,“机会难得。” 林渊快步离开,直到转过街角,才回头看了一眼。李逸辰还站在教学楼门口,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似乎在看手机,但林渊有种感觉——刚才的对话不是偶然。 李逸辰在观察他。为什么? 因为数学进步?因为苏清影?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口袋里的怀表突然震动了一下。 林渊掏出来,打开表盖。星空表盘上,秒针正在规律跳动,分针和时针指向下午五点十七分。 一切正常。 但他低头时,看到表盘背面——那里原本是光滑的银面,此刻却浮现出一行极小的字: “注视者:李逸辰。关联:古玉。危险等级:中。建议:保持距离。” 字迹只停留了三秒,然后如雾气般消散。 林渊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怀表在警告他。 李逸辰和“古玉”有关——苏清影昨天提到过,“古玉会”,收集异常物品的组织。 而他,已经被注意到了。 当晚九点,林渊坐在书桌前,摊开一本全新的笔记本。 第一页,他写下标题:代价价值表。 然后分成三栏: 【核心锚点(绝对不可触碰)】 母亲遗言及相关记忆 自我身份认知(我是谁) 基础情感能力(爱、悲伤、愤怒等) 与秦燃的兄弟情谊 对数学/逻辑的根本兴趣(学习能力的根基) 【次要项目(可暂时割舍但必须赎回)】 其他亲友记忆(叶可晴、父亲等) 感官体验(味觉、色觉等) 特殊技能相关记忆(如第一次学会骑车) 未来可能性(如职业梦想) 【表层资源(可放弃)】 金钱、物品 课余时间 非核心的短期记忆(如昨天午饭吃了什么) 暂时的生理感受(如饥饿、困倦) 写完后,他看着这份列表,忽然觉得可笑又恐怖。 他像在清点自己的灵魂库存,为一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降临的拍卖会做准备。 手机在这时震动。 不是系统提示——是秦燃发来的微信语音。 “渊子,”秦燃的声音听起来精神不错,“我他妈快无聊死了。医生让我静养,我妈连手机都只让每天玩一小时。你明天放学能不能来我家一趟?给我讲讲学校八卦,顺便带点好吃的——我妈做的病号饭淡出鸟来了。” 林渊按下录音键:“好。你想吃什么?” “辣条!薯片!可乐!一切垃圾食品!”秦燃在那边嚎叫,“偷偷的,别让我妈看见。” 林渊忍不住笑了:“不怕伤口发炎?” “老子肋骨裂了又不是胃穿孔,吃点零食怎么了!”秦燃理直气壮,“对了,叶可晴周六生日对吧?她说你也去。我到时候应该能下床了,咱俩一起?” “嗯。” “那就这么说定了。”秦燃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哎,说真的,你最近没事吧?总觉得你心事重重的。有啥事别憋着,兄弟虽然躺着,耳朵还好使。” 林渊的喉咙有些发紧。 “没事。”他说,“就是学习压力有点大。” “放屁,你以前可没这么用功。”秦燃嗤笑,“算了,你不想说就不说。但记住啊,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虽然咱俩差不多高,但我比你壮,能多顶一会儿。” 语音到这里结束。 林渊盯着手机屏幕,直到它自动变暗。 然后他翻开笔记本,在【核心锚点】那一栏,把“与秦燃的兄弟情谊”这几个字描粗了一倍。 窗外夜色深沉。 怀表在书桌上静静走着,秒针跳动的声音细密而规律,像某种倒计时的节拍。 而在这座城市的另一端,某栋高档公寓的顶层,李逸辰站在落地窗前,手里把玩着一枚温润的古玉。 玉身内,暗红色的光如呼吸般明灭。 他身后的电脑屏幕上,显示着林渊的学籍档案。照片里的少年眼神平静,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但李逸辰知道,有些东西是档案记录不了的。 比如周一数学课上,那道题解题时,林渊眼中一闪而过的、非人的专注。 比如周三篮球场边,秦燃摔倒前的那一瞬,空气中异常的波动。 比如今天下午,林渊手腕上那个散发着微弱屏蔽场的小木牌。 “苏家也插手了……”李逸辰喃喃自语,手指摩挲着古玉光滑的表面,“有意思。” 他点开另一个文件夹,里面是几十个类似的档案。每个档案的主人,都曾在某个时间段表现出“异常特质”,然后又在短时间内回归平凡——或者彻底消失。 林渊会是下一个消失的,还是……会带来一些惊喜? 李逸辰微笑起来,眼镜片反射着电脑屏幕的冷光。 他喜欢观察。尤其喜欢观察那些在黑暗中挣扎,却以为自己还有选择的飞蛾。 毕竟,实验需要对照组。 而林渊,看起来会是个很合格的样本。 深夜十一点,林渊终于整理完所有笔记。 他关上台灯,躺到床上。黑暗中,他摸到怀表,打开表盖。 星空表盘散发着极其微弱的荧光,指针指向十一点零七分。 还有二十五小时。 二十五小时后,新的任务就会降临。 他会面临什么? 不知道。 但他知道,无论选项是什么,他都会守住列表上的那些东西。 因为那是他之所以为“林渊”的证明。 窗外,城市的霓虹彻夜不熄。 而少年握紧怀表,闭上眼睛,在虚假的星空下,等待着下一次称量的来临。 表盘背面,又有新的字迹悄然浮现,这次只有两个字: “备战。” 第五章 第一次赎回 林渊梦见了秤杆。 不是天平那精致流畅的秤杆,而是菜市场里那种油腻、锈蚀的老式杆秤。秤砣是母亲的脸,秤盘里堆着他所有记得名字的人:秦燃在傻笑,叶可晴在挥手,父亲沉默地看着远处,苏清影背对着他,黑发如瀑。 秤杆在某个看不见的手里上下颤动,始终无法平衡。 然后他听见母亲的声音,从秤砣里传来,每个字都带着铁锈味:“儿子,记住,有些东西一旦被称过,就再也不完整了。” 他猛地睁开眼睛。 清晨六点十七分,天还没完全亮。窗帘缝隙透进灰蓝色的光,在书桌上切出一条狭长的亮带。林渊坐起身,浑身冷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比喻,是真的在剧烈、沉重地撞击着胸骨,仿佛下一秒就要破膛而出。 怀表在枕边震动。 不是闹钟功能。是那种低频、持续的震颤,像有什么东西在表壳内部苏醒。林渊抓起怀表,打开表盖。 星空表盘上,所有星座的光点都在疯狂闪烁。秒针逆时针旋转,分针和时针则像失控的陀螺般乱转。表盘背面浮现出鲜红的倒计时数字: 00:01:47 00:01:46 新任务。提前了。 林渊掀开被子下床,动作太急,膝盖撞在床沿上,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但他顾不上这些,快步走到书桌前,摊开昨晚整理的代价价值表,抓起笔。 深呼吸。苏清影说的:强迫自己用理性分析,而不是直觉选择。 倒计时:00:01:15 视野边缘开始泛起熟悉的纯白光晕。那架天平虚影缓缓浮现,但这次的出现方式更加……具有侵略性。它不再是悬浮在半空的透明图像,而是像从视网膜深处生长出来,直接烙印在视觉神经上。林渊即使闭上眼睛,也能“看见”它那流畅的线条和微光。 羊皮纸卷展开,文字流淌: 【阶段性评估任务:数学模块深度理解测试】 【任务内容:在今天上午的数学随堂测试中,取得比上次月考提升20分以上的成绩(上次月考数学:112/150)】 【任务时限:4小时(至上午第三节课结束)】 【基础奖励:对高中数学全部核心模块的深度理解与关联构建能力(永久)】 【额外奖励(若完成任务且支付代价):解锁“代价预览”功能(可提前感知下次任务的代价类别)】 【代价选项(请于3分钟内选择):】 A. 支付“对食物味道的感知能力”(持续一周,期间所有食物味同嚼蜡) B. 支付“与秦燃进行一次深度交谈的机会”(该机会将被某种“合理意外”自然抹除) C. 支付“赎回部分已支付记忆的权限”(可选择赎回第三章支付的“初见记忆”碎片,但需额外承担该记忆真实内容的冲击风险) 林渊的笔尖停在纸上。 三个选项。每一个都精准地刺向他不同层级的软肋。 A选项,表层资源。失去一周味觉,对生活影响有限,但会让他无法享受食物——秦燃总说,人生苦短,好吃的东西是少数确切的快乐之一。 B选项,触及人际关系。深度交谈的机会……他和秦燃确实很久没有认真聊过了。上次还是秦燃问他“你到底怎么了”,他搪塞过去。如果失去这个机会,他们的关系会不会真的渐行渐远? C选项,记忆赎回。这是他最想要的——拿回关于苏清影的初见记忆,了解真相。但“冲击风险”是什么?苏清影说过,系统给的虚假记忆是最符合他认知逻辑的版本。如果真实记忆与那个版本截然不同…… 倒计时:02:15 林渊强迫自己冷静。按照价值表分类: A属于表层资源,可放弃。 B属于次要项目——兄弟情是核心,但“一次深度交谈”是表现形式,可暂时割舍但需后续弥补。 C涉及记忆赎回,但风险未知。 他的目光落在额外奖励上:“代价预览”。如果能提前知道下次任务的代价类别,他就能更好地准备,甚至提前规避某些选项。 这个价值极高。 倒计时:01:47 林渊咬了咬牙,在笔记本上快速写下分析: 目标:完成任务,获取额外奖励。 代价选择逻辑: A选项代价最轻,但可能不足以“支付”额外奖励的解锁条件(系统可能根据代价价值决定奖励解锁概率)。 B选项代价中等,涉及核心人际关系,价值较高。 C选项代价未知,风险大,但涉及记忆赎回——这可能向系统传递“我愿意用更**险换取记忆完整性”的信号,对未来赎回其他记忆有利。 他需要赌一把。 倒计时:00:59 林渊抬头,看向视野中那架纯白天平。左端的托盘微微晃动,仿佛在催促。 他深吸一口气,用清晰的声音说: “我选C。” 【代价确认:赎回权限(附加风险)。契约成立。】 左托盘下沉的幅度比前几次都大。与此同时,林渊感到一种奇异的“回流感”——不是记忆直接涌入,而是某种……权限的开放。就像脑子里多了一扇门,门上挂着“初见记忆(待赎回)”的标签,但钥匙不在他手里。 任务开始了。 天平虚影淡去,但林渊知道,它没有消失,只是进入了待机状态,等待任务完成或失败的结算。 他看了眼时间:六点三十四分。距离数学随堂测试还有两小时十六分钟。 他需要提升20分。上次月考112,这次需要132以上。 正常复习绝对来不及。但系统任务既然发布,就意味着它认为“有可能完成”——通过系统奖励的能力。 林渊翻开数学课本,从函数模块开始快速浏览。奇迹发生了:那些原本需要反复琢磨的概念、公式、例题,此刻像被某种无形的线串联起来。他看一道题,脑海中自动浮现相关的知识点网络、常见变式、易错点。不是死记硬背,是真正的“理解”。 这就是“深度理解与关联构建能力”的预览版。系统在任务开始前,已经给了他一部分甜头,让他体验“完成任务后能获得什么”。 诱惑赤裸裸。 林渊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个,专注于眼前的复习。他用了四十分钟过完三个核心模块,然后开始刷题。正确率高得吓人,连最后一道压轴题都只用了不到十分钟就解出两种方法。 七点半,母亲敲门叫他吃早餐。 餐桌上摆着煎蛋、粥、腌黄瓜。林渊坐下,拿起筷子时,犹豫了一下。 如果任务失败,他不需要支付代价。但会失去额外奖励,而且系统可能生成惩罚任务。 如果任务成功但最终选择不支付代价呢?系统会强制执行吗?苏清影没说过这种情况。 “发什么呆?”母亲把煎蛋推过来,“快吃,要迟到了。” 林渊夹起煎蛋咬了一口。 味道……正常。鸡蛋的焦香,酱油的咸鲜,蛋白的柔软。味觉还在。 也就是说,在任务完成前,代价处于“待支付”状态。他有反悔的空间吗? “妈,”他忽然问,“如果有一天,你可以用一段记忆换一个特别厉害的能力,你会换吗?” 母亲正在盛粥的手顿了顿,看向他:“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胡思乱想。” 母亲把粥碗放在他面前,坐下,想了想:“那要看是什么记忆,什么能力。如果是用你爸出差前跟我吵架那次记忆,换我厨艺大涨,我肯定换——吵完他就走了,我气得好几天没睡好。” 她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但如果是用你小时候第一次叫我妈妈的记忆,换什么我都不换。那天你才八个月,吐字不清,叫的是‘麻——麻——’,我抱着你哭了一下午。” 林渊低下头,用勺子搅着粥。 “怎么,学习压力太大了?”母亲语气柔和下来,“别给自己太大负担。考不上顶尖大学也没关系,健康开心最重要。” “嗯。”林渊闷声应道。 他快速吃完早餐,收拾书包出门。走到楼道里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苏清影发来短信,只有两个字:“今天?” 林渊回复:“任务已发,数学测试,目标提升20分,选了C。” 几秒后,回复来了:“C是记忆赎回?风险提示是什么?” “冲击风险。” “谨慎。真实记忆可能颠覆你的认知。如果感到不适,立即停止接收。” 林渊盯着这条短信,手指在屏幕上方悬停了一会儿,最终只回了个“好”。 数学随堂测试在第二节。 发卷前,周老师推了推眼镜,扫视全班:“这次测试难度比月考略高,重点是考察知识点的综合运用。不要紧张,认真审题。” 卷子传到手里时,林渊快速扫了一遍。十二道选择题,六道填空题,五道解答题。难度分布确实比月考陡峭,最后两道解答题明显是竞赛风格。 如果是昨天的他,看到这套卷子会头皮发麻。 但现在—— 笔尖接触纸面的瞬间,林渊进入了一种奇异的状态。不是“超常发挥”的兴奋,而是冰冷的、精准的解析模式。每道题在他眼里都被自动拆解成基础模块的组合,解题路径像地图一样在脑海中展开。他写得很快,但步骤完整,甚至有余力在草稿纸上标注出每道题考察的核心思想。 四十五分钟的测试时间,他用了三十五分钟就做完所有题目,还检查了一遍。 交卷时,周老师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惊讶,也有一丝探究。 下课铃响,教室里瞬间喧闹起来。叶可晴哭丧着脸转过来:“完了完了,最后两题我连题目都没看懂。林渊你做出来了吗?” “嗯。”林渊一边整理书包一边应道。 “变态。”叶可晴嘟囔,但很快又笑起来,“对了,周六生日聚会你别忘了啊。晚上六点,地址我微信发你。穿随意点就行,就几个朋友。” “好。” 前排几个男生在对着答案,争吵声越来越大。林渊没参与,他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十点二十。 任务时限到第三节课结束,也就是十一点十分。还有五十分钟。 这五十分钟里,系统会怎么“确保”他完成任务?直接修改卷面分数?还是通过某种巧合影响批改? 他莫名地想起秦燃摔倒时,那个中锋“恰好”滑倒的连锁反应。 系统干预现实的方式,精密而隐蔽。 第三节课是语文。林渊心不在焉地听着,手指在桌下无意识地摩挲着怀表。表盘平静,没有异常。 十一点零五分,离下课还有五分钟。 教室后门忽然被轻轻推开。年级主任探进头来,对语文老师做了个手势。语文老师走过去,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 然后语文老师走回讲台,敲了敲桌子:“林渊,年级主任找你,现在去一趟办公室。” 全班目光聚焦过来。 林渊心里一紧。他站起身,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出教室。年级主任等在走廊里,表情严肃。 “林渊,周老师刚才批改了你们班的数学测试卷。”主任边走边说,“你的卷子有点问题,需要当面确认一下。” 林渊跟着主任走向数学组办公室,心脏开始下沉。 卷子有问题?难道系统干预出错了?还是说…… 推开办公室的门,周老师正坐在办公桌前,面前摊着两份卷子。看到林渊进来,他招手:“过来。” 林渊走过去。周老师指着其中一份卷子——那是他的,字迹工整,答题区写得满满当当。 “这份是你的。”周老师又指向另一份,字迹潦草,很多题只写了一半,“这份是隔壁班一个学生的。你们两个最后两道大题的解题思路,相似度超过百分之九十。” 林渊的血液凉了半截。 “巧合?”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 “不是普通的思路相似。”周老师推了推眼镜,“是连辅助线的画法、设变量的字母、化简步骤的顺序都几乎一样。就像……一个人做了两遍。” 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也停下手中的工作,看向这边。 “我没有作弊。”林渊说,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我也愿意相信你。”周老师的语气缓和了些,“但这种情况需要解释。隔壁班那个学生说他是在一本竞赛习题集上看过类似题目,自己琢磨出来的。你呢?你的解题思路从哪里来的?” 林渊的大脑飞速运转。 说实话?说系统给了深度理解能力?不可能。 撒谎?说自己也看过那本习题集?但如果对方说出具体书名,他对不上怎么办?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墙上的钟指向十一点零八分。 还有两分钟,任务时限就到了。 【若任务失败,随机剥夺一项基础感官持续72小时】 失明?失聪?失去触觉? 林渊的掌心开始冒汗。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又被推开了。苏清影抱着一摞作业本走进来,看到里面的场景,脚步顿了一下。 “周老师,这是您要的历史作业。”她把作业本放在桌上,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林渊。 “放那儿吧。”周老师点头。 苏清影却没有立刻离开。她看向那两份卷子,忽然开口:“这两份卷子……我能看看吗?” 周老师愣了一下,还是点头:“你看吧,但别外传。” 苏清影拿起卷子,快速浏览。她的眉头微微皱起,看了大约半分钟,然后抬起头。 “确实很像。”她说,“但有一个细节不同。” 她指着林渊卷子上最后一道题的倒数第二步:“这里,林渊用了拉格朗日余项的不等式放缩,而隔壁班同学用的是泰勒展开的直接估值。虽然结果相同,但数学思想有本质区别——前者更偏向分析学的严密性,后者更侧重计算效率。” 办公室里安静了几秒。 一位年纪较大的数学老师走过来,戴上老花镜仔细看了看,点头:“这小姑娘说得对。两种方法都正确,但思维层次不一样。能想到用拉格朗日余项的,对微积分的理解已经超过高中范围了。” 周老师的表情松弛下来。他看向林渊:“你自学过高等数学?” 林渊顺水推舟:“在图书馆看过一些。” “难怪。”周老师终于露出笑容,“早说嘛。这种解题能力是好事,但以后考试还是尽量用大纲内的解法,免得引起误会。” “我知道了。”林渊低下头。 “行了,回去吧。”周老师把卷子还给他,“这次考得不错,最后两题全对。总分……我算算。” 他在草稿纸上快速加了一下:“135。比上次月考提升了23分。” 话音刚落,林渊视野中纯白光晕再次泛起。 【阶段性评估任务:完成】 【成绩提升:23分(>20分)】 【任务评价:优秀】 【基础奖励发放中……】 一股温热的、如涓涓细流般的信息涌入脑海。不再是某个特定公式的理解,而是整个高中数学知识体系的“骨架”被瞬间构建起来。函数、几何、概率、统计……所有模块自动连接,形成一张立体的、可动态调整的网络。林渊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对数学的认知层次跃升了一个台阶。 但这还没完。 【额外奖励解锁条件检测:代价已预选(C选项)】 【是否现在支付代价,解锁“代价预览”功能?】 【是/否(选择“否”将视为放弃额外奖励,代价选项作废)】 倒计时十秒。 林渊看向苏清影。她已经抱着作业本准备离开,但在门口回头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 那意思是:按你的计划来。 林渊深吸一口气,在意识中选择了“是”。 【代价支付确认:赎回“初见记忆(苏清影)”权限(附加风险)】 【支付中……】 左托盘剧烈下沉,几乎触底。与此同时,林渊感到脑子里那扇“门”被猛地推开—— 不是记忆画面直接涌入。而是某种更原始的东西:气味。 消毒水。灰尘。灼热的焦糊味。 这三种气味混合在一起,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狠狠捅进了记忆的锁孔。 然后才是画面: 不是初中走廊。是旧图书馆的工具间。 浓烟从门缝涌入,能见度不到半米。年幼的苏清影缩在墙角,校服上沾满灰尘,脸上被烟熏得发黑,只有那双大眼睛在昏暗中显得异常明亮——但不是惊慌,而是一种近乎空洞的平静。 然后门被踹开。 一个少年冲进来,用湿透的校服裹住她,抱起她就往外跑。火焰在书架间蔓延,烧焦的书页像黑色的雪片般飘落。少年被掉落的木架划伤了手臂,血滴在她脸上,温热的。 她被放在图书馆外的空地上,咳得撕心裂肺。意识模糊中,她看到少年手臂上那道新鲜的伤口,看到他被熏黑的脸,看到他转身冲回火场的背影—— 不是为了救别人。 是去拿一个烧了一半的素描本。 画面在这里破碎。 林渊猛地睁开眼——他都没意识到自己刚才闭上了眼睛——发现自己还站在数学组办公室里。墙上的钟指向十一点十分整。 周老师正在和其他老师说话,没人注意到他刚才短暂的失神。 只有苏清影还站在门口,看着他,眼神复杂。 林渊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喉咙发紧,发不出声音。 这就是真实记忆。 不是走廊擦肩而过的冷漠路人。 是火场里冲进去救她,又为了一个素描本冲回火海的疯子。 而那个素描本……林渊想起来了。那是母亲送他的生日礼物,里面画满了乱七八糟的涂鸦。火灾后他找了好久,以为烧没了。 原来是被他救人的时候,落在火场里了。 所以他冲回去,不是为了英雄主义,是为了一个破本子。 荒谬得可笑。 “林渊?”周老师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你脸色不太好,没事吧?” “没、没事。”林渊勉强开口,“可能有点低血糖。” “那快回教室休息吧。”周老师说,“对了,下周市数学竞赛的培训,你考虑得怎么样?” “我参加。”林渊几乎是脱口而出。 “好,表格交给李逸辰学长就行。”周老师笑道,“好好准备,学校对这次竞赛期望很高。” 林渊点点头,逃也似的离开办公室。 走廊里,苏清影跟了上来,走在他身边,没有说话。 直到走到楼梯拐角,周围没人的地方,她才低声问:“看到了什么?” “图书馆火灾。”林渊的声音沙哑,“我救了你,然后又回去拿素描本。” 苏清影的脚步停住了。 “你想起来了?”她的声音里有一丝极轻微的颤抖。 “不全是。”林渊摇头,“只有那个片段。而且……很模糊,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这是代价支付的副作用。系统只给了他“赎回权限”,不是完整记忆。就像还债只还了利息,本金还押在债主手里。 “但至少你知道真相了。”苏清影说,“我不是因为你‘见义勇为’才关注你。我是因为……你为了一个破本子敢冲回火场,觉得你是个不可理喻的傻瓜。” 林渊转头看她。 晨光从楼梯间的窗户斜照进来,照在她脸上。她的睫毛很长,在脸颊上投下细密的阴影。有那么一瞬间,林渊觉得她眼中有某种东西在闪动,但很快又恢复成那潭深不见底的平静。 “那个素描本,”他问,“后来找到了吗?” “找到了。”苏清影从书包侧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边缘焦黑的笔记本,“火灾后清理现场时,我在废墟里捡到的。一直留着,想找个机会还你。” 她把笔记本递过来。 林渊接过。封皮已经碳化,但内页还保留着大半。他翻开,里面是稚嫩的铅笔涂鸦:歪歪扭扭的房子,四个轮子的汽车,长着翅膀的鱼。最后一页写着: “妈妈说要勇敢。勇敢就是害怕也要去做。” “我今天救了个人。但本子丢了。我要回去拿。” 字迹潦草,笔画歪斜,是十岁出头的孩子会写的字。 林渊盯着那行字,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原来他从小就是个偏执的蠢货。 “谢谢。”他把笔记本小心地放进书包内层,“还有……对不起,让你记了这么多年。” “不用道歉。”苏清影转身继续下楼,“你也救了我。我们两清。” 但林渊知道,有些东西永远清不了。 就像那道伤疤,现在还留在他手臂上。就像这场火灾的记忆,刻进了两个人的生命里。 走到教学楼门口时,苏清影忽然说:“代价预览功能,你收到了吗?” 林渊这才想起额外奖励。他凝神感受,果然,意识深处多了一个模糊的“感应”——就像天气预报,能提前感知到“明天会下雨”,但不知道雨多大、下多久。 现在他感应到的是:下一次任务的代价,将涉及“时间感知”。 “时间感知?”林渊皱眉,“什么意思?” “可能是对时间流逝速度的感觉,也可能是对特定时间段记忆的清晰度。”苏清影说,“具体要等任务发布才知道。但这个预警很有用——你可以提前做好心理准备,甚至提前调整生活节奏。” 她顿了顿,看向林渊:“不过你要记住,预览只是预览。系统可能会故意给出误导信息,或者临时变更代价类别。永远不要百分之百相信它。” 林渊点头。他当然不会。 午休铃响了,学生们涌向食堂。苏清影说要去图书馆还书,转身离开。林渊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摸了摸书包里那个焦黑的素描本。 然后他掏出手机,给秦燃发了条消息: “下午放学我去看你。想吃什么?除了辣条薯片可乐。” 几秒后,秦燃回复:“靠,那还有什么意思?算了,带点水果吧,我妈说吃水果好得快。” “好。” 林渊收起手机,走向食堂。 阳光很暖,风里有初秋的凉意。 任务完成了。代价支付了。记忆赎回了一小部分。 但他心里没有任何轻松感。 因为就在刚才,他“预览”到的不只是下次任务的代价类别。 在那种奇异的感应状态边缘,他还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属于系统的“注视”。 冰冷。贪婪。带着古玉的温润质感。 李逸辰在看着。 而这场数学测试的风波,也许根本不是巧合。 第六章 汽水与双杠 午后的体育课,阳光烈得像要榨干最后一点水分。 林渊站在双杠边上,看着秦燃在跑道上一瘸一拐地慢走,旁边跟着喋喋不休的校医。肋骨骨裂需要静养,但秦燃坚持要“适当活动防止肌肉萎缩”,校医拗不过他,只好陪着他龟速散步。 “你说他是不是闲得慌?”叶可晴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林渊转头。她穿着运动短袖和短裤,马尾辫高高扎起,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手里拿着两瓶冰镇汽水,递过来一瓶。 “谢谢。”林渊接过,瓶身冰凉,凝结的水珠顺着手指滑下。 “不客气。”叶可晴在他旁边的双杠上坐下,晃着腿,“周六晚上六点,别忘了啊。秦燃说他能去,你俩一起?” “嗯。” “那就好。”叶可晴拧开自己的汽水喝了一大口,满足地叹气,“啊——这种天就该喝冰的。对了,你数学最近开挂了啊?周老师在班里夸了你好几次。” 林渊的手指收紧。汽水瓶发出轻微的咔啦声。 系统奖励是真实的。135分的成绩是真实的。但那种“非人”的解题状态……也是真实的。 “运气好,题型刚好都会。”他说。 “得了吧。”叶可晴白了他一眼,“最后两题竞赛难度的题,全年级做出来的不超过五个。你管这叫运气?” 她跳下双杠,凑近了些,大眼睛里闪着好奇的光:“说实话,你是不是偷偷报了补习班?哪个机构的?效果好我也想报。” 太近了。林渊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洗发水香味,混合着汗水的气息。他后退半步,拉开距离。 “没报班,就是自己多看了点书。” “切,小气。”叶可晴撇撇嘴,但没再追问,“对了,苏清影呢?她今天体育课请假了?” 林渊这才注意到,体育课上确实没看到苏清影的身影。点名时老师念到她的名字,是前排女生替答的“病假”。 “不知道。”他说。 “你们最近不是经常一起学习吗?”叶可晴的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我还以为你俩……” “只是普通同学。”林渊打断她。 叶可晴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行吧。那我先回教室了,热死了。记得周六啊!” 她挥挥手,小跑着离开。马尾辫在阳光下划出活泼的弧线。 林渊看着她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汽水。橘子味的,瓶身上印着卡通图案,是最普通的那种廉价饮料。 但他莫名觉得,这瓶汽水比之前任何一瓶都沉重。 “渊子!”秦燃的喊声从跑道那头传来。 林渊抬头,看见秦燃摆脱了校医,正一瘸一拐地朝他走来。虽然走得慢,但脸上挂着那种没心没肺的笑。 “你怎么说服校医的?”林渊走过去扶他。 “我说你再不让我自由活动我就要抑郁了,抑郁了伤口好得更慢。”秦燃咧嘴,“她想了想,觉得有道理。” 两人走到树荫下的长椅坐下。秦燃长舒一口气,抹了把脸上的汗:“妈的,躺了一周,肌肉都软了。” “活该。”林渊把没开封的汽水递给他,“叶可晴给的。” “哟,还是冰的。”秦燃接过来,用牙咬开瓶盖,仰头灌了一大口,“爽!对了,你跟叶可晴……” “没可能。”林渊说。 “我又没问这个。”秦燃嘿嘿笑,“不过既然你提了——为啥没可能?人姑娘长得好看,性格也好,家里还有钱。多少男生做梦都不敢想。” 林渊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现在没心思考虑这些。” “因为那个‘系统’?”秦燃压低声音。 林渊猛地转头看他。 “别这么看我。”秦燃又喝了口汽水,“我肋骨裂了,脑子又没坏。你这几天魂不守舍,数学突然开挂,还有那天球场上……那个大个子滑倒得太他妈诡异了。我躺病床上想了很久,把所有巧合串起来,只有一个解释:有某种不正常的东西缠上你了。” 风吹过树梢,树叶哗啦作响。远处的球场上,男生们在打篮球,欢呼声和哨声混杂在一起。 “你不觉得我疯了?”林渊问。 “你要是疯了,那我就是疯子的兄弟。”秦燃拍拍他肩膀,“从小到大,你什么时候说过谎?就算编借口也编得漏洞百出。现在你说什么我都信。” 林渊感到喉咙发紧。他别过脸,看着远处操场上飞扬的尘土。 “很危险。”他说,“那个东西……它在从我身上拿走一些东西,换一些能力。我不知道它最终想要什么。” “能摆脱吗?” “不知道。” 秦燃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渊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然后他听见秦燃说:“那就想办法搞清楚它想要什么。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话虽然老土,但有理。” “你怎么这么冷静?”林渊忍不住问。 “因为我打架打多了。”秦燃咧嘴笑,“经验告诉我,越慌越容易挨揍。你得先站稳,看清对手出拳的路数,再想怎么还手。” 他把空汽水瓶捏扁,精准地投进五米外的垃圾桶:“再说了,你又不是一个人。有我呢。虽然我现在是个病号,但脑子还能用。” 林渊看着秦燃侧脸上的汗水和阳光,忽然想起系统提示里的那句话:“关联要素:‘秦燃’、‘危机’、‘友谊扰动’”。 秦燃已经被卷进来了。从篮球场上那次“巧合”开始,他就已经在这个漩涡里了。 “周六叶可晴生日,”林渊说,“你确定能去?” “能啊,医生说可以适当活动了。”秦燃伸了个懒腰,随即疼得龇牙咧嘴,“就是不能喝酒,不能吃太油腻,不能剧烈运动——妈的,跟当和尚有什么区别。” “那就别去了。” “那不行。”秦燃眼睛一瞪,“我兄弟第一次参加女生生日聚会,我得去撑场子。万一有人灌你酒呢?万一有人找你麻烦呢?我现在虽然不能打,但往那儿一坐,也是个威慑。” 林渊忍不住笑了。这是他这周第一次真正笑出来。 就在这时,视野边缘泛起熟悉的微光。 林渊的身体瞬间僵硬。 又来了?任务不是刚完成吗? 但光晕没有凝结成天平。它只是柔和地扩散,像水彩滴在宣纸上,然后浮现出一行半透明的文字: 【建议任务(无强制力,无惩罚,可拒绝)】 【内容:与当前环境中“值得信任的个体”进行一次非功利性互动】 【建议形式:分享饮料、讨论非学习、进行轻度肢体接触(如击掌)等】 【潜在奖励:信任度+5(累积至一定数值可解锁隐藏功能)】 【备注:此任务由“认知偏差纠正程序”子模块生成,旨在优化宿主社交适配性】 林渊盯着那行字,心脏一点点沉下去。 认知偏差纠正程序。 苏清影说过,这是系统潜移默化改变宿主思维模式的手段。现在,它开始“建议”他进行社交互动了。用“奖励”诱导他建立人际关系,而这些关系未来可能成为代价选项的目标。 温水煮青蛙。 “怎么了?”秦燃注意到他的异常。 “没什么。”林渊强迫自己放松,“就是突然有点头晕。” “中暑了吧。”秦燃从口袋里摸出一小盒清凉油,“抹点,我妈硬塞给我的,说防中暑。” 林渊接过。铁盒很小,边缘已经磨损,里面是淡绿色的膏体,散发着刺鼻的薄荷味。 他挖了一点抹在太阳穴上,清凉感瞬间扩散,确实舒服了些。 “谢了。”他把清凉油递回去。 “你留着吧,我还有。”秦燃摆摆手,“对了,你刚说那个系统……它有没有让你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暂时没有。”林渊说,“都是交易。我用一些东西,换一些能力。” “什么东西?” “……记忆。时间。未来的可能性。” 秦燃的眉头皱起来:“这听起来不像什么正经买卖。” “确实不是。”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操场上的喧闹声像隔着一层玻璃传来,遥远而不真实。 “如果,”秦燃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如果有一天它让你在我和什么东西之间选……选能让你保命的。别犹豫,选那个。” 林渊猛地转头看他。 秦燃却笑了,笑容里有一种林渊从未见过的、近乎残忍的坦然:“我说真的。我这条命不值钱,你活着比较重要。你要是敢矫情,我揍你啊——虽然现在揍不动。” “你他妈闭嘴。”林渊的声音发紧。 “好好好,不说这个。”秦燃举手投降,“说点高兴的。周六穿什么去?我是不是得整件像样的衣服?不能给你丢人啊。” 林渊没接话。他只是看着秦燃,看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系统给的“建议任务”里,秦燃就是那个“值得信任的个体”。 而系统在诱导他与这个个体互动。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系统在“标记”重要的人际关系,为未来的代价选项做准备? 还是说……系统在测试他对这种诱导的抵抗程度? “我该回教室了。”林渊站起身,“下节是英语,要听写。” “行,你去吧。”秦燃摆摆手,“我再溜达会儿,享受一下自由的空气。” 林渊走了几步,又回头:“周六……你穿校服就行。” “啊?”秦燃愣住。 “叶可晴说穿随意点。”林渊说,“而且你穿校服挺顺眼的。” 秦燃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洗得发白的校服,咧嘴笑了:“成,听你的。” 林渊转身离开。走出几步后,他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 下午两点四十七分。 建议任务还悬浮在视野边缘,那行“信任度+5”的字样散发着诱惑的微光。 他可以选择完成。很简单,回去跟秦燃击个掌,或者说句“谢谢你的清凉油”,任务就完成了。 5点信任度。累积多了能解锁隐藏功能。 但他也能选择拒绝。 林渊握紧怀表,金属外壳硌着掌心。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在意识中清晰地回应: “拒绝。” 建议任务的字样闪烁了一下,然后像被橡皮擦擦掉一样,从视野中消失了。 没有惩罚。就像系统说的,这是个无强制力的建议。 但林渊感到了某种细微的“反馈”——不是疼痛,而是一种类似于“路线偏离”的警报感。很微弱,像蚊子振翅,但确实存在。 系统在记录他的每一次拒绝。 他在建立“不服从”的记录。 这很危险。苏清影说过,拒绝次数多了,系统可能会启动强制矫正程序。 但他必须划清界限。如果连这种看似无害的建议都接受,他就真的在一步步走进系统编织的网里。 回到教学楼时,走廊里很安静,大部分班级还在上体育课。林渊走到自己班级门口,正准备推门进去,却看见教室后门虚掩着,里面传出压低的声音。 “……真的不用去医院?” 是苏清影的声音。但和平时的冷静不同,此刻她的声音里有一丝罕见的虚弱。 “不用,老毛病了。”另一个女声回答,听起来是班长,“但你脸色真的很差。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我休息一下就好。” 林渊犹豫了一下,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教室里只有两个人。苏清影趴在最后一排的课桌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额头上沁着冷汗。班长站在旁边,手里端着一杯热水,一脸担忧。 看到林渊进来,班长愣了一下:“林渊?你怎么回来了?” “体育课提前下了。”林渊随口说,目光落在苏清影身上,“她怎么了?” “不知道,体育课刚开始就说头晕,请假在教室休息,结果越来越严重。”班长把热水放在桌上,“苏同学,你真不去医务室?” “不用。”苏清影抬起头,看向林渊,“你……能帮我个忙吗?” 班长识趣地说:“那你们聊,我去看看其他人回来没。”她转身离开,还贴心地带上了教室后门。 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窗外的阳光斜照进来,空气中的灰尘在光柱里缓慢翻滚。 “什么忙?”林渊问。 “我书包里有个棕色的小瓶子。”苏清影指了指自己座位,“帮我拿一下。” 林渊走过去,从她书包侧袋里找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玻璃瓶,里面是深褐色的液体。瓶身上没有任何标签。 “给我。” 林渊把瓶子递过去。苏清影拧开瓶盖,仰头把里面的液体一饮而尽。她的眉头紧皱,像是在喝毒药。 几秒后,她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些许血色,呼吸也平稳下来。 “这是什么?”林渊问。 “药。”苏清影把空瓶子收起来,“稳定能量场的。我的异常感知有时会过载,就像……收音机调到了太强的频道,信号会烧坏接收器。” 她扶着桌子站起来,脚步还有些虚浮。林渊下意识伸手扶住她的胳膊。 很凉。像握着一块玉。 “谢谢。”苏清影没有挣开,任由他扶着走到窗边,“今天体育课,操场那边有强烈的异常波动。不是系统,是别的什么东西……我感知得太用力了。” “李逸辰?”林渊立刻想到。 “可能。”苏清影靠在窗台上,望着远处的操场,“但不止他。那股波动很古老,很……沉重。像埋在很深的地方,刚刚被惊动了一下。” 她转头看向林渊:“你今天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 林渊想起那个建议任务,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 苏清影听完,脸色更加凝重:“认知偏差纠正程序已经主动生成了?这么快……你的自我意识抵抗比我想象的强,系统在加速适应你。” “什么意思?” “系统像是个智能算法。”苏清影解释,“它会根据宿主的表现调整策略。如果你很容易屈服,它就慢慢诱导。如果你抵抗强烈,它会加大力度,或者改变方式。你拒绝了建议任务,系统可能会生成更难以拒绝的后续任务。” 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信任度’这个指标很危险。系统可能在量化你的人际关系价值——数值化之后,未来作为代价选项时,更容易定价。” 林渊感到一阵恶寒。 “那我该怎么办?” “继续抵抗,但要更聪明。”苏清影说,“有些任务可以‘表面完成,实际规避’。比如它让你分享饮料,你可以分享,但心里保持警惕。让它以为你在顺从,实际上你在收集它的行为数据。” 她忽然咳嗽起来,用手捂住嘴,肩膀微微颤抖。林渊看到她的指缝间渗出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银色光点。 “你……” “没事。”苏清影放下手,光点已经消失,“只是药效还没完全吸收。我下午请假回家休息。你自己小心。” 她走回座位收拾书包。林渊站在窗边,看着她苍白的侧脸,忽然问: “那天火灾……我冲回去拿素描本,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蠢?” 苏清影的动作停住了。 她转过头,看了林渊很久,然后轻轻摇头。 “我觉得你特别真实。”她说,“真实到愚蠢,但也真实到……让我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有可以相信的东西。” 她背起书包,走到门口,又停下:“周六叶可晴的生日聚会,我也会去。” “嗯?” “李逸辰也会去。”苏清影说,“他是叶家生意伙伴的儿子,肯定会收到邀请。我需要近距离观察他。你……就当不认识我,正常社交就好。” 她推门离开。走廊里传来她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林渊站在原地,窗外的风吹进来,带着初秋的凉意。 他掏出怀表。表盘背面浮现出新的一行字: “检测到高能量异常波动(非系统源)。坐标:操场东南角地下约三米。建议:远离。” 地下三米? 林渊走到窗边,看向操场东南角。那里是篮球场边缘,种着一排老槐树,树根虬结,地面上铺着防腐木地板,是去年刚翻新的。 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 但苏清影感应到了。怀表也检测到了。 而系统在这个时间点生成“建议任务”,让他留在操场附近互动…… 是巧合,还是系统在故意让他暴露在那个异常波动的影响范围内? 林渊握紧怀表,金属外壳的温度似乎比平时更低了些。 下午的课程平淡地过去。英语听写时林渊错了两处,不是因为不会,是因为走神。他脑子里反复回放着苏清影那句话:“我觉得你特别真实。” 真实到愚蠢。 真实到让她相信。 放学前,数学课代表发了市数学竞赛的培训通知。培训从下周开始,每周二、四放学后两小时,地点在实验楼的竞赛教室。名单上有十二个人,林渊的名字排在中间。 “恭喜啊。”前排的男生转过头,语气说不上是羡慕还是嫉妒,“这才几天,就从普通生变竞赛生了。” 林渊没接话。他知道这种“飞跃”在别人眼里有多可疑。但没办法,系统给的,他不能不接——除非他想接受惩罚任务。 放学铃响,学生们涌出教室。林渊收拾书包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叶可晴发来的消息:“周六地址:滨江路17号蓝湾别墅区B-12。六点,别迟到哦!” 后面跟了个可爱的表情包。 林渊回复“收到”,收起手机。一抬头,看见李逸辰站在教室门口,正微笑着和几个学生说话。他今天换了件浅灰色的针织衫,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温和有礼,完全看不出任何异常。 但林渊注意到了他胸前——那枚古玉不见了。 不,不是不见了。是戴在了里面,隔着衣服,只能看到一个极淡的凸起轮廓。 李逸辰似乎察觉到了林渊的目光,转过头,对他点了点头,笑容加深了些。 然后他走过来。 “林渊学弟。”李逸辰的声音依然温和,“竞赛培训的通知看到了吧?下周开始,我是学生会的联络人,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 “谢谢学长。”林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对了,周六叶可晴的生日聚会,你也会去吧?”李逸辰像是随口一提,“我也收到了邀请。到时候见。” “……嗯。” “那就好。”李逸辰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自然得像真正的学长关照学弟,“好好准备竞赛,学校对你期望很高。” 他转身离开,和那几个学生一起消失在走廊尽头。 林渊站在原地,肩膀上被拍过的地方残留着一种奇怪的触感——不是温度,而是一种类似于“标记”的微弱波动,转瞬即逝。 怀表震动了一下。 他掏出来,表盘背面浮现出简短的警告: “接触记录:能量印记(追踪型)。持续时间:72小时。效果:低频位置感知。” 李逸辰在他身上留下了追踪印记。 用那个古玉的力量。 林渊握紧怀表,金属的凉意顺着手指蔓延到手臂。 他走出教学楼时,夕阳正好。金色的光洒满操场,篮球场上还有学生在打球,奔跑的身影在光里拖出长长的影子。 东南角那排老槐树在晚风里轻轻摇晃,树叶沙沙作响。 看起来那么平常。 但林渊知道,在那片土地下面三米的地方,有某种“古老而沉重”的东西,刚刚被惊动了。 被谁惊动的? 系统?李逸辰的古玉?还是……别的什么? 他想起苏清影苍白的面容,想起她指缝间渗出的银色光点。 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的复杂。而系统只是他遇到的第一个异常。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这次是苏清影发来的短信,只有三个字: “小心树。” 林渊抬头,看向那排槐树。 其中最大的一棵,树干上有一道深深的裂缝,像一张咧开的嘴。裂缝边缘的树皮颜色比其他地方深,像是……曾经渗出过什么东西,又干涸了。 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忽然变得密集,像无数人在低语。 林渊转身,快步离开操场。 他走出校门时,最后一次回头。 夕阳下,那排槐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其中一棵的影子正好延伸到校门口,像一条黑色的手臂,试图抓住什么。 然后影子随着太阳角度的变化,缓缓缩了回去。 一切如常。 但怀表在口袋里持续震动,震动的频率和心跳渐渐同步。 咚。咚。咚。 像某种警告,也像某种倒计时。 林渊拦了辆公交车。上车后,他坐在最后一排,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叶可晴发来的地址:蓝湾别墅区。 那是这个城市最贵的住宅区之一,临江,独栋,每户都有私人庭院。叶可晴的家在那里。 李逸辰也会去。 苏清影也会去。 而他身上,还带着李逸辰留下的追踪印记。 周六的生日聚会,不会只是一场简单的社交活动。 那会是下一个舞台。 而剧本,早已在暗中写好。 公交车驶过跨江大桥。江面上夕阳破碎成千万片金色的鳞片,随波荡漾。 林渊靠在车窗上,闭上眼睛。 脑海里浮现出系统今天给出的建议任务: “与当前环境中‘值得信任的个体’进行一次非功利性互动。” 他拒绝了。 但系统会放弃吗? 不会。 它只会换一种方式,换一个时机,换一个更难以拒绝的“建议”。 而他要做的,是在那之前,找到破局的方法。 找到那条既能保住自己,又不伤害任何人的路。 如果这条路存在的话。 怀表在口袋里轻轻震动,像在回应他的思绪。 表盘背面,又有新的字迹缓缓浮现,这次更简短: “倒计时:48小时。” “下一阶段:社交测试。” 第七章 画室的邀请 周四的黄昏,天空是浑浊的橙红色,像一杯被打翻的混合果汁。林渊站在艺术楼三楼的走廊尽头,看着门牌上“美术特训室”五个字,手指悬在门板前,迟迟没有敲下去。 他本不该在这里。 今天是数学竞赛培训的第一天,放学后他应该去实验楼,和另外十一个被选中的学生一起听竞赛教练讲解数论基础。但他走到半路,怀表突然震动,表盘背面浮现出诡异的提示: “检测到高维艺术概念波动,坐标:艺术楼305室。建议:接触可提升‘认知柔韧性’(对抗系统同化的关键属性)。” 认知柔韧性。 这个词让林渊停下了脚步。他想起苏清影说过,系统最终的目的是“人格重构”,而抵抗这种重构的关键,就是保持思维的弹性和多元性——就像一棵树,根系越广,越难被狂风连根拔起。 所以他来了。逃了竞赛培训,穿过半个校园,来到这座平时几乎不会踏足的艺术楼。 楼道里弥漫着松节油和颜料的气味,混合着陈旧木地板散发的微酸气息。墙壁上挂着历届学生的作品:扭曲的人像、夸张的静物、抽象的色彩堆叠。在数学世界里游刃有余的林渊,站在这些画作前,感到一种陌生的、近乎本能的排斥。 他不理解艺术。就像艺术生不理解他为什么会对着一道数学题沉思半小时。 门内传来轻柔的音乐声——是钢琴曲,旋律简单却忧伤,像秋天的雨滴敲打窗棂。 林渊终于敲了门。 “请进。”一个女声响起,温和而有磁性。 推开门,林渊首先看到的是光。 黄昏的光从巨大的落地窗涌入,被百叶窗切割成平行的光带,横贯整个画室。光带里,灰尘像微小的星辰般缓慢翻滚。画室很大,靠墙摆满了画架,有些盖着白布,有些露出未完成的画作。中央的空地上,一个年轻女人正站在画架前,手里握着调色板。 她转过身来。 林渊第一次见到慕容静。她看起来约莫二十五六岁,穿着米白色的亚麻长裙,外罩一件深蓝色的牛仔围裙,上面沾满了斑驳的颜料。她的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脸颊边,被夕阳染成暖金色。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的眼睛——不是苏清影那种深不见底的黑,而是清澈的琥珀色,看人时带着温和的笑意,却又仿佛能穿透表象,看到更深的东西。 “林渊同学?”她微笑,声音和音乐一样轻柔,“周老师跟我提过你,说你对数学有特别的理解。请坐。” 她指了指画室角落的一把旧藤椅。 林渊走过去坐下,藤椅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注意到画架上那幅未完成的画:是一个少年的侧影,坐在图书馆的窗边,低头看书,阳光在发梢和书页上跳跃。画得极其精细,连少年睫毛的阴影、书页的纹理都清晰可见。 “这是……”林渊愣住了。 画里的人,是他。 “上周三下午,图书馆二楼西区靠窗位置。”慕容静放下调色板,走到旁边的洗手池边,慢条斯理地洗着沾满颜料的手,“我碰巧在那里找资料,看到你在看书。那种专注的状态很打动我,就偷偷画了速写,回来完善。” 她擦干手,走回来,站在林渊和画之间,目光在两者之间游移:“不过现在看来,速写还是太表面了。真实的你……比画里复杂得多。” 林渊感到一阵不适。被陌生人观察、记录、甚至画下来,这种感觉像是被剥光了放在显微镜下。 “老师找我有什么事?”他直接问。 慕容静笑了笑,走到窗边的唱片机旁,换了张唱片。新的旋律流淌出来,依然是钢琴曲,但节奏更轻快些。 “放松点,我不是要给你布置作业。”她拉过另一把椅子,在林渊对面坐下,“我只是好奇。一个数学突然开挂的学生,为什么会在上课时间出现在艺术楼?竞赛培训今天开始吧?” “我……”林渊语塞。 “不想说可以不说。”慕容静摆摆手,“每个人都有秘密。就像我,其实不是正式的美术老师——我是特聘讲师,主要研究古典文化,顺便带美术社团。但校长觉得‘特聘’听起来太生分,让学生叫我老师就好。” 她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铁盒,打开,里面是手工制作的饼干,散发着黄油和香草的甜香。 “尝尝?我自己烤的。” 林渊犹豫了一下,拿了一块。饼干入口即化,甜度恰到好处。 “好吃吗?” “……嗯。” “那就好。”慕容静自己也拿了一块,小口咬着,“你知道吗,艺术和数学在本质上是相通的。都是对世界结构的探索,只是用不同的语言。数学家追求公式的优雅,艺术家追求形式的和谐——说到底,都是在混乱中寻找秩序。” 她说着,站起身,走到墙边,揭开一幅盖着白布的画。 画布上是一片星空。但不是通常见到的璀璨星图,而是扭曲的、流动的星空,星辰被拉长成光丝,像某种活着的神经脉络。画面的中央,隐约可见一架天平的轮廓,纯白,半透明,与现实中的那架一模一样。 林渊的呼吸停滞了。 “这幅画叫《称量者》。”慕容静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画中的什么,“是我根据一些……古老的记载创作的。传说在人类历史之外,存在某种机制,它会选中特定的人,让他们在代价与奖励之间做选择。选对了,获得力量;选错了,失去自我。” 她转头看向林渊,琥珀色的眼睛里倒映着窗外的暮色:“你觉得这种传说,有可能是真的吗?” 画室里的空气突然变得粘稠。 音乐还在流淌,但旋律不知何时变得诡异起来——钢琴声中混入了细微的、类似金属摩擦的杂音,像生锈的齿轮在转动。 林渊握紧了藤椅的扶手。木质纹理硌着掌心,带来一种粗糙的真实感。 “我不太懂艺术。”他说,声音尽量平稳。 “是吗?”慕容静微笑,走回画架边,拿起一支炭笔,在空白画纸上快速勾勒。几笔之后,一个简单的图形出现:是一架倾斜的天平,左端沉下,右端翘起。 “这个符号,你见过吗?”她问。 “……没有。” “真遗憾。”慕容静放下炭笔,“我还以为,你会是那些‘被选中的人’之一呢。” 她的话音刚落,林渊视野边缘突然泛起熟悉的纯白光晕。 又来了? 但这次不是任务。光晕没有凝结成天平,而是像水波一样扩散,然后在空气中投射出一行半透明的文字: 【检测到高阶信息载体(艺术品《称量者》)】 【信息解析中……】 【解析完成:该作品蕴含‘系统运行规则’碎片x3】 【是否接触以获取碎片?(接触需支付代价:部分‘色彩感知能力’暂时钝化,持续24小时)】 文字悬浮在画作前,像一道选择题。 林渊盯着那行字。系统运行规则碎片——这正是他急需的东西。苏清影只能从家族记载和观察中推测系统逻辑,但如果有直接来自系统本身的信息碎片…… 但代价是色彩感知钝化。 他想起了苏清影表哥的日记:“我选了蓝色。现在天空看起来是灰的。” “林渊同学?”慕容静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你脸色不太好。” “没事。”林渊站起身,“老师,我该回去了。竞赛培训……” “培训已经开始二十分钟了。”慕容静看了眼墙上的钟,“你现在赶过去也迟到了。不如……留下来当我的模特?就半小时。作为交换,我可以告诉你一些有趣的事。” “什么事?” “关于你手腕上那个小木牌。”慕容静的目光落在他手腕上——苏清影给的护身符,林渊一直戴着,“如果我没看错,那是苏家的‘静谧符’,能屏蔽低阶异常感知。苏清影给你的?” 林渊没有回答。 “看来是了。”慕容静并不介意他的沉默,“苏家世代研究异常,他们的护身符很有效——但也像黑夜里的灯塔,会吸引那些对异常敏感的东西。比如……李逸辰胸前的古玉。” 她走到窗边,望着楼下渐渐亮起的路灯:“李家收藏异常物品已经三代了。李逸辰是这一代最有天赋的,他能用古玉感知到方圆百米内的异常波动。你的护身符在他眼里,就像夜里的萤火虫。” 林渊感到后背发冷。所以李逸辰早就注意到他了,不是因为数学能力,而是因为这个护身符。 “老师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他问。 “因为我喜欢观察。”慕容静转身,夕阳在她身后形成一圈光晕,让她看起来像某种宗教画里的圣像,“观察人类在异常面前的反应,观察他们如何挣扎、如何选择、如何改变。这比任何小说都精彩。” 她走回画架前,重新拿起画笔:“留下来吧。当我的模特,我保证不问你任何私人问题。你只需要坐在那里,看书,发呆,做什么都行。作为回报……” 她顿了顿,笑容加深:“我可以在周六叶可晴的生日聚会上,帮你一个小忙。” “什么忙?” “李逸辰会带一件‘小礼物’去。”慕容静蘸了点颜料,在调色板上调出肌肤的暖色调,“那件礼物有点……麻烦。我可以让它‘意外’失效。” 林渊的心脏重重一跳。 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聚会,李逸辰,异常物品——她就像个站在舞台外的观众,清楚地看见所有演员的剧本。 “你到底是谁?”林渊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慕容静没有立刻回答。她专注地在画布上添了几笔,让画中少年的眼神更加深邃。然后她才开口,声音轻柔得像在说一个秘密: “我是记录者。不干预,不参与,只记录。苏家守护,李家收藏,而我……我只负责记住发生了什么。” 她放下画笔,直视林渊的眼睛:“所以你可以放心,我不会是你的敌人。也不会是你的盟友。我只是个旁观者,偶尔给迷茫的演员一点提示——因为故事太早结束,就不好看了。” 画室陷入沉默。窗外的天色暗了下来,暮色像蓝黑色的墨水,一点点浸透天空。 林渊看着那幅《称量者》,看着画面中央那架纯白天平,又看了看视野中悬浮的系统提示。 碎片。规则。代价。 “我留下来半小时。”他终于说,“但我不当模特。我想看看你其他的画。” 慕容静眼睛一亮:“成交。” 她领着林渊在画室里走动,一幅幅揭开盖着白布的画作。有风景,有人像,有抽象的色彩实验。每一幅都有签名:静,于某年某月。 在画室最深处的一个角落,林渊看到了一幅小小的、裱在精致木框里的水彩画。 画的是两个年轻女人,并肩站在一棵梧桐树下。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手里拿着笔记本;另一个穿着旗袍,怀里抱着几本书。两人都在笑,笑容灿烂得像盛夏的阳光。 林渊的血液几乎凝固。 穿白大褂的那个女人,他认识。或者说,他记得。 是他的母亲。年轻时的母亲。 “这是……”他的声音发颤。 “二十年前,我在大学时的写生。”慕容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很轻,“穿白大褂的是我的学姐,林雪。穿旗袍的是我。那时候我们经常一起在图书馆看书,她研究生物化学,我学艺术史。” 林渊转过身,死死盯着慕容静:“你认识我母亲?” “曾经很熟。”慕容静的表情复杂起来,有怀念,也有某种更深的情绪,“她是我见过最聪明也最固执的人。明明可以在学术上走得很远,却突然辍学,结婚,生子——然后在你十岁那年,因病去世。” “因病去世”四个字,她说得很慢,像是在强调什么。 林渊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想起系统提示里那个“母亲遗言可能是终极指令”的推测。 “我母亲……和这些事有关吗?”他问,“异常。系统。天平。” 慕容静沉默了很长时间。窗外的夜色已经完全降临,画室里只开了一盏小台灯,昏黄的光晕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很长。 “我不知道。”她最终说,“林学姐从没跟我提过这些。她离开学校后,我们就断了联系。直到三年前,我偶然听说她病重,去医院看她……那时候她已经不太清醒了,只是一直重复一句话。” “什么话?” “‘告诉小渊,有些天平不能碰。如果已经碰了……记住,左边放什么都可以,右边必须留给自己。’” 左边放什么都可以,右边必须留给自己。 林渊反复咀嚼这句话。天平的两端——左托盘是代价,右托盘是奖励。母亲的意思是,可以支付任何代价,但必须确保奖励是真正对自己有利的? 还是说……有更深层的含义? “她还有说别的吗?”他追问。 慕容静摇头:“那是她最后一次清醒。之后就是昏迷,然后……你知道的。” 画室里的空气沉重得像浸了水的棉絮。林渊看着那幅水彩画里年轻的母亲,那个笑容灿烂、眼里有光的女人,完全无法把她和病床上枯瘦的身影联系起来。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他说。 “不客气。”慕容静走到唱片机旁,音乐恰好在这一刻结束,“半小时到了。你可以走了。” 林渊走向门口,手握住门把时,又回头:“周六的聚会……” “我会去的。”慕容静微笑,“也会做我答应的事。不过林渊——” 她顿了顿,琥珀色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着微光:“你母亲说过一句话,我一直记得:‘真实的世界像一面打碎的镜子,每个人只能捡到一两个碎片。但有些人,会被迫看到整面镜子原来的样子——而那通常不是什么好事。’” 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觉得,你就是那种人。” 林渊拉开门,走了出去。 走廊里很暗,只有尽头的安全出口指示灯散发着幽绿的光。他快步走向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 下到二楼时,怀表突然剧烈震动。 他掏出来,表盘背面的文字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荧光: “检测到认知污染残留。来源:画作《称量者》。效果:植入潜意识暗示(代价-奖励等价认知强化)。持续时间:72小时。建议:保持清醒,避免接受任何‘交易’思维。” 林渊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慕容静说她是记录者,只观察不干预。 但那幅画……那幅画本身就是干预。它在潜移默化地强化“代价换奖励”的思维模式,为系统铺路。 她到底是谁?真的是中立的记录者,还是…… 楼梯间的声控灯突然熄灭。黑暗如潮水般涌来。 林渊站在原地,握着怀表,听着自己的心跳在寂静中轰鸣。 然后他抬起手,在黑暗中,用指尖在左手掌心用力划了一个符号——是他刚才在画室里看到的、慕容静炭笔勾勒的那个天平图案。 倾斜的。左沉右升。 左边放什么都可以,右边必须留给自己。 母亲的话在耳边回响。 他握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用疼痛保持清醒。 然后他走下楼梯,走进一楼的灯光里,走进看似正常的、平凡的夜晚。 但他知道,从今天起,他眼中的世界,又多了一道裂痕。 一道由颜料、谎言、和二十年前的秘密共同构成的裂痕。 而在裂痕深处,那架天平静静悬浮,等待着下一次称量。 怀表在口袋里持续震动,像一颗不安的心脏。 表盘背面,新的倒计时已经开始: “社交测试剩余:24小时。” “场地:蓝湾别墅区B-12。” “参与者:林渊、苏清影、叶可晴、沈薇薇、李逸辰、慕容静……” “特殊道具:古玉的礼物、记录者的承诺、少女的心意。” “建议:保持清醒。镜子已经碎了,但游戏才刚刚开始。” 第八章 别墅的午后 周六傍晚五点半,林渊站在蓝湾别墅区B-12号的铸铁大门外,手里拎着一个朴素的手提袋,里面装着他用一周早餐钱买的礼物——一条银质书签,叶片形状,叶脉纹理精细。 他本该和秦燃一起来。但一小时前秦燃发来语音,声音里压着怒火:“我妈临时要带我去复查,医生说她怀疑骨裂位置有点错位。妈的,早不说晚不说,偏偏今天。渊子你先去,我尽量赶过来。” 于是林渊一个人来了。 大门自动滑开时,他深吸了一口气。眼前的景象超出了他的想象——不是想象中的奢华张扬,而是一种低调的、近乎刻意的精致。三层别墅通体用浅灰色石材砌成,巨大的落地窗映出庭院的景致。庭院里种着修剪整齐的日本枫树,树下是青石板小径,角落还有一方小小的锦鲤池,水面飘着几片火红的枫叶。 整个空间安静得近乎诡异。没有想象中的派对音乐,没有喧闹的人声,只有风穿过枫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江水声。 “林渊!”叶可晴的声音从门廊传来。 她今天穿了件浅粉色的连衣裙,裙摆及膝,露出纤细的小腿。长发没有扎起来,而是披散在肩头,发梢微卷,在傍晚的天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泽。她小跑过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开心笑容。 “你来得真早!”她在他面前停下,微微喘气,“我还以为你要和秦燃一起来呢。” “他临时有事,可能晚点到。”林渊递出手提袋,“生日快乐。” 叶可晴接过袋子,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双手抱在胸前,眼睛弯成月牙:“谢谢!你能来我就很高兴了。走,我带你去见见其他人。” 她自然地伸手拉住林渊的手腕——不是牵手,只是轻轻握着腕部,带着他穿过庭院。林渊能感觉到她指尖的温度,温热,柔软,和这栋别墅的冷清形成鲜明对比。 门厅里已经有三四个人。林渊认出其中两个是同班的女生,还有一个男生是学生会的干事。他们看到林渊时,表情都有些微妙——惊讶,好奇,也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排斥。 “林渊,这是我同学王蕊、陈璐,这是学生会的张明学长。”叶可晴介绍道,语气轻快,“大家随便坐啊,吃的喝的都在那边,不用客气。” 她指了指客厅方向。巨大的开放式客厅里,长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点心、水果、饮料,但几乎没人去动。所有人似乎都有些不自在,像误入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你爸妈呢?”林渊问。 “我爸在国外谈生意,赶不回来。我妈……”叶可晴的笑容黯淡了一瞬,“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今天是管家和阿姨帮忙准备的。” 她顿了顿,又笑起来:“不过没关系,有朋友在就好。你先坐,我去看看厨房准备的怎么样了。” 她松开林渊的手腕,转身朝里间走去。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像一朵飘过的云。 林渊在客厅角落的单人沙发坐下。沙发很软,几乎要把他整个人陷进去。他环顾四周——客厅的装修是极简风格,白色墙面,深色木地板,家具线条利落。墙上挂着几幅抽象画,角落立着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 最引人注目的是整面墙的书架,从地板延伸到天花板,摆满了书。林渊粗略扫了一眼,从文学经典到商业管理,从艺术画册到科普读物,种类繁杂得像一个小型图书馆。 “品味不错,对吧?” 一个清冷的女声从侧面传来。 林渊转头,看见沈薇薇端着一杯气泡水站在书架前。她今天穿了件墨绿色的衬衫裙,齐肩短发别在耳后,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颌。她没有看林渊,而是仰头看着书架高处的一排书脊。 “叶可晴的父亲是白手起家,所以特别在意‘文化修养’这种标签。”沈薇薇抿了一口水,“这些书大部分都没拆封,纯粹是装饰。真正会翻的,估计只有叶可晴房间里的那些言情小说。” 她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毒舌,但林渊听出了一丝不同——不是嘲讽,更像是一种……陈述事实的冷静。 “你怎么来了?”林渊问。 “叶可晴邀请的。”沈薇薇终于转头看他,猫眼微微上挑,“而且我听说李逸辰也会来。有他在的场合,通常会发生一些值得观察的事情。” 她走近几步,压低声音:“顺便提醒你,李逸辰今天带了一件‘礼物’。不是给叶可晴的——是给你的。” 林渊的心脏一紧。 “你怎么知道?” “我有我的信息渠道。”沈薇薇没有解释,“东西不大,用深红色丝绒盒子装着。据说是李家的‘收藏品’之一,具体作用不明,但肯定不是好东西。” 她顿了顿,补充道:“慕容静老师今天也会来。她说她会‘处理’那件礼物。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交易,但建议你不要完全信任她。记录者虽然宣称中立,但中立往往意味着……在关键时刻不会站在你这边。” 说完这些,沈薇薇转身走向餐桌,给自己夹了块小蛋糕,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林渊坐在沙发里,感到这个原本就空旷的客厅,突然变得更加危险。 六点整,门铃响了。 叶可晴跑去开门,门外传来她惊喜的声音:“李学长!静老师!你们一起来的?” “在门口碰巧遇到。”李逸辰的声音温和依旧。 林渊抬起头,看见李逸辰和慕容静并肩走进来。李逸辰今天穿了件浅蓝色的衬衫,搭配深灰色休闲裤,金丝眼镜后的笑容无可挑剔。他手里拿着两个礼盒——一个包装精美,显然是给叶可晴的生日礼物;另一个是沈薇薇描述的深红色丝绒盒子,不大,但在他手里显得格外扎眼。 慕容静则穿了件月白色的改良旗袍,外面罩了件浅灰色的针织开衫,长发用一支木簪松松挽起。她手里捧着一束淡紫色的鸢尾花,看到林渊时,对他微微点了点头。 “可晴,生日快乐。”慕容静把花递过去,又从手提袋里取出一个细长的画筒,“这是我自己画的一幅小画,希望你喜欢。” “谢谢静老师!”叶可晴开心地接过,然后看向李逸辰,“学长太客气了,还带两份礼物。” “这份是给你的。”李逸辰把大礼盒递过去,然后举起那个深红色盒子,目光转向林渊,“这份……是给林渊学弟的。” 客厅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小盒子上,然后又看向林渊。几个同学脸上写满了困惑——李逸辰为什么会单独给林渊准备礼物?他们是什么关系? 林渊站起身,走向李逸辰。每走一步,怀表就在口袋里震动一次,像某种警报。 “学长这是?”他停在李逸辰面前,语气尽量平静。 “一点小礼物。”李逸辰微笑,“庆祝你入选数学竞赛队。打开看看?” 他把盒子递过来。林渊接过,盒子很轻,几乎感觉不到重量。但就在他触碰到丝绒表面的瞬间,一种奇异的冰凉感顺着指尖蔓延上来——不是温度的冷,而是一种更深层的、仿佛能渗透进骨髓的寒意。 与此同时,视野边缘泛起熟悉的纯白光晕。 但不是任务提示。而是警告: 【检测到异常物品:惑心古玉(子体)】 【功能:潜意识暗示植入(需近距离接触24小时以上生效)】 【当前状态:活性化(可触发)】 【建议:立即销毁或隔离】 林渊的手僵硬了。他抬起头,对上李逸辰含笑的眼眸。那双眼镜片后的眼睛,此刻看起来异常深邃,像两口深井,看不见底。 “打开啊。”李逸辰轻声说,声音里带着某种蛊惑的韵律,“不会咬人的。” 周围的同学也开始起哄:“打开看看嘛!”“李学长送的一定是好东西!” 叶可晴也好奇地凑过来:“林渊,打开看看?我也想知道是什么。” 林渊的手指扣在盒盖上。他可以拒绝,可以说不,可以转身离开——但那样会显得可疑,会让李逸辰起疑,会让所有人都觉得他不懂礼数。 而李逸辰,正微笑着等待。 “林渊同学可能有点紧张。”慕容静忽然开口,声音轻柔地插入这紧绷的氛围,“不如先放一放,等会再开?生日会的主角可是可晴呢。” 她走到叶可晴身边,揽住她的肩膀:“可晴,不带我们参观一下你家吗?听说你家的花园是这个小区里设计得最好的。” 叶可晴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啊,对!花园最近枫叶红得特别好看,我带大家去看看!” 她拉着慕容静朝后院走去,其他同学也纷纷跟上。客厅里瞬间只剩下林渊和李逸辰两个人。 “静老师很照顾你啊。”李逸辰依然微笑着,但笑意没有到达眼底,“不过礼物还是要收的。放心,真的只是个小纪念品——一块古玉的仿制品,据说能宁神静心,对学习有帮助。” 他伸出手,轻轻按在盒子上:“打开看看吧。你不打开,我会伤心的。” 他的手指修长白皙,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但就在他触碰到盒子的瞬间,林渊看到他的指甲缝里,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暗红色的光——和古玉里的光一模一样。 林渊深吸一口气,准备强行拒绝。但就在他开口的前一刻—— 砰! 后院里传来玻璃碎裂的巨响,紧接着是叶可晴的惊呼。 李逸辰眉头一皱,转头看向后院方向。就在他分神的这一刹那,林渊感到手中的盒子轻轻一震。 他低头,看见盒盖不知何时打开了一条缝。不是他打开的——是盒子自己弹开的。 里面没有古玉。 只有一张折叠的纸条,上面用钢笔写着两行字: “礼物已调包。原物在锦鲤池假山第三块石头下。” “——静” 林渊的心脏狂跳起来。慕容静做到了。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调换了礼物。 “怎么回事?”李逸辰已经朝后院走去。 林渊迅速合上盒子,跟了上去。后院的景象让所有人都愣住了——锦鲤池边,一个装饰用的玻璃水钵被打碎了,碎片散了一地。水泼在青石板上,在夕阳下泛着粼粼的光。 叶可晴站在碎片旁,脸色有些发白。一个阿姨正匆匆拿来扫帚和簸箕。 “对不起对不起,”叶可晴连声道歉,“我不小心绊了一下……” “人没事就好。”慕容静轻轻拍着她的背,然后抬头看向李逸辰和林渊,“怎么了?礼物看完了?” 李逸辰的目光在林渊手中的盒子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又移回慕容静脸上。两人对视了几秒,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弦被拉紧。 “看完了。”林渊抢在李逸辰前面开口,“是一块很漂亮的玉牌,谢谢学长。” 他打开盒子——里面确实躺着一块乳白色的玉牌,雕刻着简单的云纹,看起来很普通,没有任何异常波动。 李逸辰盯着那块玉牌看了很久,最终,笑容重新回到脸上:“喜欢就好。这是我家收藏的复制品,虽然不值钱,但寓意很好——平平安安,学业有成。” 他把“平平安安”四个字说得很慢。 “谢谢学长。”林渊合上盒子,揣进口袋。玉牌触手温润,没有任何冰凉感。这确实是仿制品。 危机暂时解除。但林渊知道,这只是开始。真正的古玉还在锦鲤池假山下,而李逸辰绝不会就此罢休。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生日会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进行。叶可晴努力活跃气氛,带头玩游戏,分蛋糕,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某种无形的张力——李逸辰时不时投来的审视目光,慕容静温和却疏离的微笑,沈薇薇冷眼旁观的沉默,还有林渊明显的心不在焉。 七点半,天色完全暗下来。庭院里的地灯自动亮起,在青石板和枫叶上投下温暖的光晕。 “我们来玩真心话大冒险吧!”一个女生提议。 “好啊好啊!”其他人附和。 林渊想拒绝,但叶可晴已经眼巴巴地看过来:“林渊,一起玩嘛,就一轮。” 他只好点头。 游戏很老套——转瓶子,瓶口指向谁,谁就要选择真心话或大冒险。第一轮瓶子指向了学生会那个张明,他选了真心话,被问“有没有暗恋的人”,红着脸说了有。 第二轮,瓶子缓缓转动,最终停在了林渊面前。 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有人问。 林渊看着叶可晴期待的眼神,又瞥见李逸辰饶有兴味的目光,最终说:“真心话。” 提问的是同班的陈璐。她眼睛转了转,笑着说:“那……林渊,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 问题出口的瞬间,林渊感觉到好几道目光同时落在他身上。叶可晴的期待,沈薇薇的审视,李逸辰的玩味,还有……慕容静若有所思的眼神。 “没有特定类型。”林渊说,“看感觉。” “好敷衍!”陈璐不满,“那换个问题——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这个问题更致命。林渊感到叶可晴的呼吸都屏住了。 就在他思考如何回答时,口袋里的怀表突然剧烈震动,震动的频率急促得近乎疯狂。与此同时,视野中浮现出鲜红的文字: 【警告:抵押的“未来心跳”即将触发】 【倒计时:10秒】 【触发情境检测:情感波动(他人)、社交压力、潜在危险】 【建议:立即脱离当前环境】 林渊的心脏猛地一沉。未来心跳——他为了救秦燃抵押的那个,要在这里触发? 但为什么是现在?因为这个问题?还是因为…… 9秒。 他抬头,看见李逸辰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的衣襟——那里,古玉的轮廓隐约可见。 8秒。 慕容静站了起来,走向洗手间。 7秒。 沈薇薇盯着林渊,眉头微微皱起,像在思考什么。 6秒。 叶可晴的眼睛依然亮晶晶的,等着他的答案。 5秒。 林渊猛地站起身:“我去一下洗手间。” 他转身就走,脚步急促。身后传来同学们起哄的声音:“喂!不许逃啊!”“回来回来!” 4秒。 他穿过客厅,走进走廊。走廊很长,两侧挂着一些家庭照片——叶可晴小时候的样子,和父亲的合影,还有一些风景照。 3秒。 怀表的震动已经强烈到几乎要从口袋里跳出来。林渊感到自己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不是紧张,而是一种更原始的、近乎本能的预警。 2秒。 他走到走廊尽头,推开洗手间的门。里面空无一人——慕容静不在。 1秒。 林渊反手锁上门,背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大口喘气。 倒计时归零的瞬间—— 咚。 心脏重重地撞击了一次胸膛。不是比喻,是物理层面的剧烈收缩,疼得他眼前一黑。 然后,一股陌生的情绪如海啸般涌来。 不是他自己的情绪。是“未来”那个时刻的情绪——极度恐惧、混杂着狂喜、还有某种撕裂般的剧痛。三种矛盾的情绪同时冲刷着他的意识,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他看见片段: ——黑暗的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是电脑屏幕。屏幕上显示着复杂的数学模型,但他看不懂。 ——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他的手。那只手很凉,皮肤细腻,手指修长。是女人的手。 ——耳边有呼吸声,急促,灼热,带着哭腔。有人在说:“别走……求你了……” ——然后是剧痛。从心脏位置开始,迅速扩散到四肢百骸。不是受伤的痛,而是某种更抽象的、仿佛灵魂被撕裂的痛。 片段持续了大约五秒,然后如潮水般退去。 林渊滑坐在地上,后背抵着墙,浑身被冷汗浸透。他大口呼吸,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 这就是“未来心跳”。三年内某个随机时刻的剧烈心跳,被提前抽取、抵押、现在触发。他体验了那个时刻的部分情绪,但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对方是谁,不知道为什么会痛。 只有一件事是确定的:那个未来,很糟糕。 洗手间的灯光很亮,照得瓷砖白得刺眼。林渊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忽然觉得那个倒影陌生得可怕。 他在这里,参加一个普通女同学的生日会,口袋里装着别人送的假玉牌,脑子里装着系统的任务和警告,心里还残留着未来某个悲剧时刻的情绪碎片。 而他今年才十七岁。 门外传来敲门声。 “林渊?你没事吧?”是叶可晴的声音,带着担忧。 “没事。”林渊强迫自己站起来,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洗了把脸,“马上出来。”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打开门。叶可晴站在门外,手里端着一杯温水。 “你脸色好差。”她把水递过来,“要不要去楼上休息一下?我房间有沙发。” “不用了。”林渊接过水,喝了一口,“可能就是有点累。” 叶可晴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说:“那个问题……你不用回答。我就是随口一问,没想让你为难。” 她的语气很轻,但林渊听出了底下的失落。 “叶可晴,”他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你是个很好的女孩。真的。” “但是?”叶可晴笑了,笑容有点勉强。 “但是我现在……”林渊顿了顿,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说他有系统缠身?说他随时可能失去记忆情感?说他刚才体验了未来某个时刻的心碎? 最终他只能说:“我现在没办法考虑这些。” 叶可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头:“我明白。其实……我也不是非要一个答案。只是觉得,有些话不说出来,以后可能会后悔。” 她抬起头,眼睛在走廊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澈:“林渊,我喜欢你。从高一开始就喜欢了。但我也知道,喜欢一个人不一定要在一起。所以……我们就做朋友,好吗?很好的那种朋友。” 她说得很坦然,没有扭捏,没有眼泪。那种直接和勇敢,让林渊心里某处轻轻震动了一下。 “好。”他说。 叶可晴笑了,这次笑容真实了许多:“那说定了。走吧,蛋糕还没切完呢。” 她转身往回走,林渊跟在她身后。走廊的灯光把两人的影子拉长,在深色木地板上交错。 走到客厅门口时,林渊忽然停下脚步。 他感觉到口袋里的怀表又震动了。不是警报,而是一种提示性的轻震。 他掏出来,打开表盖。星空表盘上,所有星座的光点都在有规律地闪烁,像是在传递某种密码。 然后表盘背面浮现出两行字: “古玉子体已激活(假山下)。目标:叶可晴。” “激活条件:午夜前接触宿主(你)超过十分钟。” 林渊的血液瞬间冰凉。 他猛地抬头,看向客厅里。李逸辰正站在钢琴边,和几个同学说话,笑容温和。慕容静坐在沙发上,翻看一本画册。沈薇薇在餐桌边,似乎在观察每个人。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但假山下的古玉已经激活了。目标不是他,是叶可晴。 而激活条件——需要接触他超过十分钟。 从他进来到现在,他和叶可晴单独相处的时间……在庭院里,在走廊上,加起来已经超过十五分钟了。 李逸辰的计划根本不是用礼物直接控制他。是用他作为媒介,去影响叶可晴。 为什么?因为叶可晴是他重要的人?因为这样能更有效地测试系统的反应?还是因为……叶可晴本身有什么特别? 林渊快步走向后院。他需要找到那块古玉,在午夜之前处理掉。 但就在他穿过客厅时,手机响了。是秦燃。 他接起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秦燃在那边嘶吼: “渊子!别去后院!假山下面有东西——我他妈刚到,看见李逸辰的人在那里埋了什么!你别碰!” 电话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碰撞声,然后是一声闷响,和秦燃压抑的痛哼。 电话断了。 林渊握着手机,站在客厅中央,感到整个世界在这一瞬间,彻底倾斜。 窗外,夜幕完全降临。 江对岸的城市灯火倒映在江面上,破碎成千万片颤抖的光。 而在这个看似平静的别墅里,所有的谎言、算计、和尚未支付的代价,正在黑暗中缓缓浮出水面。 怀表在口袋里持续震动。 表盘背面,倒计时重新开始: “午夜倒计时:4小时13分。” “古玉激活进度:27%。” “叶可晴受影响程度:轻度(可逆转)。” “建议:立即行动。但请注意——每一次干预,都会让天平更倾斜。” 第九章 逆转三分 蓝湾别墅区的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 林渊握着已经挂断的手机,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秦燃的警告还在耳边回响——“别去后院!假山下面有东西——”紧接着那声闷响和痛哼,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脊椎。 客厅里的欢声笑语还在继续。钢琴边,李逸辰正在弹奏一首舒缓的曲子,修长的手指在黑白色琴键上跳跃,每一个音符都精准优雅。几个女生围在旁边,眼里闪着崇拜的光。慕容静依然坐在沙发上看画册,偶尔抬头看一眼林渊,眼神平静得像深潭。沈薇薇靠在落地窗边,手里端着那杯几乎没动过的气泡水,目光在客厅每个人脸上扫过,像在分析案件证据。 叶可晴从厨房端出一盘刚烤好的饼干,看见林渊站在原地,走过来:“怎么了?谁的电话?” “秦燃。”林渊强迫自己声音平稳,“他说……临时来不了,让我跟你说声抱歉。” “这样啊。”叶可晴有些失望,但很快又笑起来,“那下次再补上。来,尝尝这个,我跟着阿姨学的,第一次做。” 她递过一块饼干,指尖轻轻擦过林渊的手心。很正常的接触,但林渊感到怀表再次震动——频率比刚才更快,像某种急促的心跳。 他接过饼干,塞进嘴里。黄油和巧克力的味道在舌尖化开,但他尝不出任何甜味,只有一种麻木的、机械的吞咽感。 “好吃吗?”叶可晴期待地问。 “……嗯。”林渊点头,目光却越过她的肩膀,看向通往后院的玻璃门。 门外的庭院地灯已经全部亮起,暖黄色的光晕笼罩着枫树、青石板、和那个锦鲤池。假山在灯光下投出狰狞的影子,像一头蹲伏的怪兽。 古玉在假山下。激活进度27%。目标叶可晴。 而秦燃刚才在电话里说,他看见李逸辰的人在埋东西——然后就被袭击了。 林渊的大脑飞速运转。他现在有四个选择: 一,直接冲出去,挖出古玉,销毁它。但这样会立刻暴露自己,李逸辰一定会干预,而且会打草惊蛇,让李逸辰知道他察觉了异常。 二,告诉叶可晴真相,让她远离自己。但怎么解释?说“李逸辰用古玉想害你,而我是媒介”?她会信吗?就算信,她一个普通女生,要怎么对抗李逸辰背后的势力? 三,向慕容静或沈薇薇求助。慕容静承诺过会“处理”,但她刚才已经调包了礼物,现在再插手会不会引起李逸辰全面反扑?沈薇薇有信息渠道,但她明确表示不会完全站在自己这边。 四,什么都不做,等午夜古玉完全激活,看会发生什么——这等于把叶可晴置于危险中。 每一个选择都有代价。每一个选择都可能让天平更倾斜。 钢琴曲在这时结束。李逸辰站起身,对围观的女生们微微一笑,然后目光转向林渊,朝他走来。 “林渊学弟,”他的声音温和如常,“刚才看你脸色不太好,是身体不舒服吗?” 客厅里其他人的目光又聚焦过来。 “有点头晕。”林渊说,“可能昨晚没睡好。” “那得注意休息。”李逸辰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光,“对了,下周三的数学竞赛第一次模拟考,准备得怎么样?周老师对你期望很高,别让他失望。” 他在施压。用竞赛,用老师的期望,用所有看似正当的理由,让林渊不得不“表现正常”。 “我会尽力。”林渊说。 “那就好。”李逸辰的目光落在林渊口袋里——那里装着那个装着假玉牌的丝绒盒子,“我送你的那块玉,记得随身戴着。据说能宁神静气,对考试也有帮助。” 他说得很自然,像真正的学长在关心学弟。但林渊听出了潜台词:戴着它,让我能感知你的位置,你的状态。 “我会的。”林渊点头。 李逸辰满意地笑了笑,转身走向餐桌,给自己倒了杯红酒。他背对着所有人时,林渊注意到他的手指在酒杯边缘轻轻敲击——不是随意的动作,而是某种规律的、像在传递信号的节奏。 几乎同时,怀表震动。表盘背面浮现新提示: “检测到加密信息传输(古玉共振频率)。内容解析中……” “解析完成:指令——加速激活,目标接触时间缩短至一小时。” 一小时。 现在是晚上七点四十五分。也就是说,在八点四十五分之前,如果林渊再和叶可晴接触超过十分钟,古玉就会完全激活。 李逸辰等不及午夜了。他要加速计划。 为什么?因为秦燃的意外出现打乱了他的节奏?还是因为……慕容静的干预让他感到了威胁? 林渊看向慕容静。她恰好抬起头,两人目光相接。她微微摇了摇头,幅度小到几乎看不见,然后低头继续看画册。 那是什么意思?让他别轻举妄动?还是说…… “林渊,”叶可晴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我们玩个游戏吧?大家都在这,光聊天多没意思。” 几个同学立刻附和:“好啊好啊!”“玩什么?” 叶可晴眼睛转了转:“要不……捉迷藏?” “捉迷藏?”一个女生笑了,“可晴你多大了,还玩这个?” “别墅这么大,天黑,玩起来才有意思嘛。”叶可晴看向林渊,眼里带着期待,“而且可以分组——两人一组,一个藏,一个找。最后被找到的组赢。” 分组。两人一组。 林渊瞬间明白了李逸辰加速计划的原因——如果分组,他和叶可晴很可能会在一组。这样就能“合理”地增加接触时间,加速古玉激活。 好算计。 “我觉得不错。”李逸辰第一个响应,笑容温和,“很久没玩过这么童真的游戏了。不过规则要改改——别墅太大,全部躲藏范围不好控制。不如限定在一楼和庭院?二楼以上是私人区域,就不打扰了。” 他看似体贴,实则划定了范围——庭院,就是假山所在的范围。 “好啊!”叶可晴完全没察觉到危险,开心地说,“那就一楼和庭院!我们抽签分组?” 抽签用的纸笔很快准备好。十个人,五组。叶可晴把纸条折好放进玻璃碗里,让大家轮流抽。 林渊抽到的纸条上写着一个数字:3。 “谁是3?”叶可晴问。 “我。”沈薇薇举起手里的纸条,表情冷淡,“看来我们一组。” 林渊一愣。不是叶可晴。 他看向叶可晴,她抽到的是数字1。和她一组的是……李逸辰。 “真巧。”李逸辰微笑,“可晴,请多关照。” 叶可晴脸微微红了:“学长别取笑我,我才是要请你多关照呢。” 分组结果: 1组:叶可晴、李逸辰 2组:王蕊、张明 3组:林渊、沈薇薇 4组:陈璐、另一个女生 5组:剩下两个男生 慕容静没有参与:“我当裁判吧。给大家计时——每组有十分钟躲藏时间,然后我会开始找。最后一组被找到的赢,奖品是……”她想了想,“我的一幅小画,怎么样?” “好!”大家都没意见。 游戏开始。每组有十分钟商量战术和躲藏。林渊和沈薇薇走到客厅角落。 “你有什么计划?”沈薇薇直接问。 “庭院不能去。”林渊压低声音,“有危险。” “我知道。”沈薇薇看了他一眼,猫眼里闪过一丝锐利,“但我建议——我们就去庭院。” “什么?” “李逸辰的目标是你和叶可晴接触。”沈薇薇语速很快,声音压到只有两人能听见,“现在分组打乱了他的计划,他一定会想办法调整。如果我们主动去庭院,给他制造‘偶遇’的机会,他反而会放松警惕。而我们可以趁机……” 她顿了顿,从随身小包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金属仪器,看起来像老式的收音机,但表面布满了精密的刻度盘和小灯。 “这是什么?”林渊问。 “频率***。”沈薇薇调试着旋钮,“我爸公司实验室的产品,本来是用于电磁屏蔽测试的。但我改装过,能干扰特定频率的能量波动——比如古玉的那种‘共振’。” 她抬头看向林渊:“我需要你接近假山三十米范围内,持续至少三分钟。这三分钟里,我会启动***,尝试阻断古玉和目标之间的链接。如果成功,古玉会暂时失效,李逸辰的计划就会暴露破绽。” 林渊盯着那个仪器:“你怎么知道这些的?古玉、频率、干扰……这不是普通高中生该懂的东西。” 沈薇薇嘴角勾起一个近乎嘲讽的弧度:“因为我父亲的公司,就是李家的商业竞争对手之一。商场如战场,情报就是武器。我从小就被训练怎么收集信息、分析对手、寻找弱点。” 她收起仪器:“现在的问题是——你敢不敢赌?赌我的设备有用,赌我们能反过来算计李逸辰一次。” 林渊沉默了几秒。怀表在口袋里安静下来,仿佛也在等待他的决定。 “好。”他说,“但要加一个条件——如果失败,你立刻离开,别卷进来。” 沈薇薇愣了一下,然后嗤笑:“真够自以为是的。不过……成交。” 十分钟准备时间结束。慕容静站在客厅中央,举起手机:“现在开始躲藏。十分钟后我会开始找——从1组开始,每组间隔一分钟出发。1组,可以开始了。” 叶可晴和李逸辰对视一眼,朝走廊方向走去。林渊注意到,李逸辰的手始终插在裤兜里——那里,古玉本体的轮廓隐约可见。 2组去了厨房方向。3组…… “我们去庭院。”沈薇薇说,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客厅里剩下的人听见。 两人推开玻璃门,走进夜晚的庭院。初秋的夜风带着凉意,枫叶在灯光下像燃烧的火焰。锦鲤池的水面倒映着灯光和天空,波光粼粼。 假山在池子的另一侧,距离他们大约四十米。 “慢慢走过去。”沈薇薇低声说,“表现得像在找躲藏的地方。” 林渊点头。两人沿着青石板小径缓步前行,脚步声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清晰。经过枫树时,林渊抬头看了一眼——树干上,一只监控摄像头正对着庭院,红灯在黑暗中一闪一闪。 李逸辰在看着。 他必须演得自然。 “你觉得这里怎么样?”林渊指了指一棵粗大的枫树后面,“躲两个人应该够。” “太明显了。”沈薇薇摇头,“裁判从客厅出来一眼就能看见。去假山那边看看?那里阴影多,好藏。” “好。” 两人走向假山。距离逐渐缩短——五十米、四十米、三十米。 就在踏入三十米范围的瞬间,林渊感到口袋里的怀表剧烈震动了一下,震得他大腿发麻。与此同时,视野边缘浮现出红色的警告文字: “检测到高强度异常能量场(惑心古玉子体)” “当前位置:假山第三块岩石下方0.5米” “激活状态:加速中(当前进度41%)” “链接目标:叶可晴(距离72米,信号强度:中)” “干扰建议:物理破坏/频率阻断/能量覆盖” 沈薇薇已经掏出那个金属仪器,手指在旋钮上快速调整。仪器表面的小灯开始有规律地闪烁,发出几乎听不见的、高频率的嗡鸣声。 “开始干扰。”她低声说,“你注意周围,有人来就提醒我。” 林渊点头,背对着沈薇薇,目光扫视庭院。枫树在风中轻摇,锦鲤池的水面泛起涟漪,远处别墅的窗户透出温暖的灯光。一切看起来平静如常。 但他知道,暗流正在涌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怀表显示,干扰开始后,古玉的激活进度停止了增长——41%,然后轻微波动,但没有继续上升。 沈薇薇的仪器有用。 三分钟,像三个小时一样漫长。林渊的耳朵捕捉着每一个细微的声音——风吹叶响,水波荡漾,甚至自己的心跳。他紧紧盯着别墅的玻璃门,随时准备应对李逸辰或其他人的出现。 但没有人来。 就在林渊以为计划顺利进行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某种机械开关被拨动的声音,从假山方向传来。 不是沈薇薇的仪器发出的。是更深处的、岩石下面的声音。 下一秒,怀表震动变得狂暴,表盘背面的文字疯狂闪烁: “警告!古玉子体启动备用协议!” “能量波动模式切换:从‘渐进渗透’转为‘脉冲冲击’!” “首次脉冲倒计时:5秒!” “影响范围:以古玉为中心,半径五十米!” “脉冲效果:强制情绪共鸣(恐惧/焦虑/不安)!” 林渊的瞳孔骤然收缩。 “沈薇薇!”他低吼,“退后!马上!” 沈薇薇的反应极快,几乎在林渊开口的同时就已经向后跃开。但她手里的仪器还在工作,来不及关闭—— 4秒。 林渊扑过去,一把抢过仪器,狠狠按下了顶部的紧急关闭按钮。所有小灯瞬间熄灭,嗡鸣声戛然而止。 3秒。 他抓住沈薇薇的手腕,拖着她疯狂后退。青石板路在脚下延伸,枫树的影子在灯光下扭曲变形。 2秒。 距离假山二十米。不够。脉冲半径五十米。 1秒。 林渊猛地将沈薇薇按倒在锦鲤池边的长椅后,自己扑在她身上,用身体挡住假山方向。 0秒。 没有声音。 没有光。 只有一种无形的、像深海压力般的波动,以假山为中心,向四周扩散。 林渊感到那一瞬间,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不是疼痛,而是一种更深层的、直击灵魂的战栗——像是突然想起了所有最糟糕的回忆,所有最深的恐惧,所有曾经想要忘记的黑暗片段。 他看见母亲病床前最后那个下午,看见父亲离家时疲惫的背影,看见秦燃从空中摔落的慢镜头,看见苏清影指缝间渗出的银色光点,看见系统天平上那些越来越残酷的代价选项。 然后,他听见了哭声。 不是一个人的。是好几个人的,从别墅里传来——压抑的、惊恐的、绝望的啜泣。 脉冲影响了整个庭院和别墅一楼。 林渊撑起身体,看向身下的沈薇薇。她的脸色苍白,嘴唇在颤抖,但眼神依然清醒,甚至比平时更锐利。 “你……”她开口,声音沙哑,“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很多。”林渊简短地回答,站起身,伸手拉她,“你没事吧?” “没事。”沈薇薇借力站起来,手指冰凉,“但其他人……他们可能扛不住这种强制情绪共鸣。尤其是叶可晴,她……” 话音未落,别墅里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和尖叫。 林渊和沈薇薇对视一眼,同时朝别墅冲去。 推开玻璃门,眼前的景象让林渊的心脏沉入谷底。 客厅里一片混乱。两个女生抱在一起哭泣,浑身发抖。张明瘫坐在墙角,眼神空洞,嘴里喃喃自语着什么。陈璐在撕扯自己的头发,脸上是扭曲的恐惧表情。 叶可晴蜷缩在钢琴边的地毯上,双手抱着膝盖,身体剧烈颤抖。李逸辰蹲在她身边,正轻声安抚,但林渊看到——李逸辰的一只手,正轻轻按在叶可晴的后颈上,手指间隐隐有暗红色的光流动。 他在趁机加深链接! “放开她!”林渊冲过去。 李逸辰抬起头,眼镜后的眼睛闪过一丝意外,但很快恢复平静:“林渊学弟?你们回来了?正好,可晴突然情绪失控,可能是低血糖或者……” “我说放开她!”林渊抓住李逸辰的手腕,用力扯开。 触碰到李逸辰皮肤的瞬间,一股强烈的、阴冷的能量顺着手臂窜上来,像无数细小的冰针扎进血管。林渊闷哼一声,但没有松手。 李逸辰的眼神冷了下来。他不再伪装,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能听见:“你以为你能阻止什么?古玉已经启动,脉冲已经发出。现在整个别墅里的人,情绪都像开了闸的洪水——而叶可晴,她是最脆弱的那个。只要我再轻轻一推……” 他的手指微微用力,林渊感到那股阴冷能量骤然增强,几乎要冻结他的整条手臂。 但就在这时—— 嗡。 熟悉的纯白光晕在视野中泛起。 不是任务。不是警告。 而是一个全新的界面,简洁得像某种战斗系统的UI: 【检测到敌对异常能量入侵】 【启动临时防御协议(需支付代价)】 【可选防御模式:】 A. 能量反射(将入侵能量反弹回施放者)——代价:右手臂暂时性麻痹(12小时) B. 能量吸收(将入侵能量转化为系统储备)——代价:记忆碎片随机丢失一片(内容未知) C. 能量屏蔽(制造临时屏障隔绝后续攻击)——代价:未来24小时内失去“愤怒”情绪感知能力 倒计时:5秒。 林渊盯着这三个选项,大脑在千分之一秒内做出判断。 反射?会暴露他能对抗异常的事实,可能激化矛盾。 吸收?未知的记忆碎片太危险。 屏蔽……失去愤怒?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也许不是坏事。 “C!”他在意识中低吼。 【防御模式确认:能量屏蔽。代价支付:愤怒感知剥夺(24小时)。协议启动。】 一股温热的、柔和的力量从心脏位置涌出,顺着手臂流向手腕,在接触李逸辰能量的瞬间,展开成一面无形的、半透明的屏障。 阴冷的能量撞在屏障上,像撞上铜墙铁壁,瞬间溃散。 李逸辰的脸色第一次变了。他猛地抽回手,后退一步,盯着林渊,眼里是不可置信的惊疑:“你……怎么可能……” 林渊没有回答。他蹲下身,扶住叶可晴的肩膀:“叶可晴?看着我。” 叶可晴抬起头,眼睛红肿,泪痕未干。她的眼神涣散,像还沉浸在某种可怕的幻觉里。 “林渊……”她喃喃道,“我看见了……我妈妈……她全身是血……还有火……到处都是火……” “那是假的。”林渊握住她的手,声音尽可能平稳,“是某种……恶作剧。你冷静下来,深呼吸。” 他引导她深呼吸,同时用眼角余光瞥见沈薇薇已经在安抚其他同学。慕容静不知何时也出现在客厅,正给张明喂水,动作从容得像在照顾醉酒的朋友。 李逸辰站在几步外,脸色已经恢复平静,但眼神深处翻涌着某种危险的东西。他的手插在裤兜里,古玉的轮廓在手心微微凸起。 “看来今天的聚会不太顺利。”慕容静站起身,声音依然轻柔,但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同学们都受到了惊吓,我建议提前结束吧。我开车送大家回去。” 她看向李逸辰:“李同学,你觉得呢?” 两人对视。空气里有无形的弦在紧绷。 最终,李逸辰笑了:“静老师说得对。今天确实……发生了一些意外。可晴,对不起,没能让你过一个开心的生日。” 叶可晴已经缓过来一些,她摇摇头,声音还很虚弱:“不怪学长……是我自己突然……” “我送你上楼休息吧。”慕容静扶起叶可晴,又看向林渊和沈薇薇,“你们也帮忙安抚一下其他同学,等会儿我送你们回去。” 接下来的半小时,别墅里一片忙乱。慕容静安排别墅的阿姨照顾叶可晴,然后开车分批送同学们回家。每个人离开时都还脸色苍白,精神恍惚,但至少不再哭泣或失控。 林渊和沈薇薇是最后一批。上车前,林渊借口去洗手间,溜到后院。 假山还在那里,在夜色中沉默如初。但他知道,下面的古玉已经暂时失效了——沈薇薇的干扰加上系统的屏蔽,让它进入了某种“休眠”状态。 但他没有去挖。现在还不到时候。打草惊蛇只会让李逸辰更加警惕。 他回到别墅门口时,沈薇薇正靠在车边等他。 “刚才……谢谢。”她说,语气有些别扭,“要不是你扑过来,我可能……” “互相帮助而已。”林渊拉开车门,“你的仪器很有用,只是没想到古玉还有备用协议。” “我会改进。”沈薇薇坐进车里,眼神坚定,“下次,一定能彻底阻断。” 慕容静发动了车子。黑色轿车驶出蓝湾别墅区,汇入夜晚的车流。窗外,城市的霓虹飞速倒退,像一条流动的光河。 “今天的事,”慕容静忽然开口,声音从驾驶座传来,“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林渊和沈薇薇对视一眼。 “什么怎么处理?”沈薇薇反问,“不就是同学们突然情绪失控吗?可能是食物或者空气中的什么过敏原引起的。” “很合理的解释。”慕容静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们一眼,笑容温和,“那就这么定了。不过林渊——” 她顿了顿:“你母亲那句话,你还记得吗?‘左边放什么都可以,右边必须留给自己’。但有时候,你放在左边的东西,会决定你右边能得到什么。” “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今天选择了‘屏蔽’而不是‘反击’。”慕容静说,“很明智。但你也要知道,每一次防御,都会让对手更了解你的底线。李逸辰现在知道了你能抵抗古玉的力量,下一次,他会用更麻烦的手段。” 车子在红灯前停下。窗外是一家24小时便利店,明亮的灯光下,几个年轻人正在说笑打闹,平凡而鲜活。 “我能问个问题吗,静老师?”林渊看着后视镜里慕容静的眼睛,“你真的只是‘记录者’吗?” 慕容静沉默了几秒,然后轻轻笑了。 “今晚我本来可以完全不管。”她说,“古玉激活,叶可晴被影响,李逸辰达到目的,你被迫暴露更多能力——这些都会是很好的‘记录素材’。但我干预了。调包礼物,提前结束聚会,送你们回家。你知道为什么吗?” 林渊摇头。 “因为二十年前,我也站在过类似的十字路口。”慕容静的声音低了下去,像在回忆什么久远的事,“那时候有人选择旁观,记录一切。而那个人……后来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绿灯亮了。车子重新启动。 “所以,就当是我在偿还一笔旧债吧。”慕容静说,“不过林渊,你要记住——我能帮你的次数有限。真正要破局,你得找到那条‘第三条路’。不是完全拒绝系统,也不是被系统同化,而是在天平上……找到那个能让它真正平衡的支点。” 车子在林渊家的小区门口停下。 下车前,林渊最后问:“那个支点……是什么?” 慕容静转头看他,琥珀色的眼睛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像两颗温润的玉。 “那要问你自己。”她说,“你愿意为了活下去,付出什么?又愿意为了守护谁,保留什么?” 林渊站在路边,看着车子尾灯消失在街道尽头。 夜空无星,只有一弯惨淡的月牙,像一柄锋利的镰刀。 口袋里的怀表轻轻震动。他掏出来,表盘背面浮现出新的状态: 【今日代价总结:】 愤怒感知剥夺(剩余23小时41分) 古玉链接风险(叶可晴)——已暂时阻断 李逸辰关注度:大幅提升(危险等级:高) 【系统提示:检测到宿主成功抵御首次外部异常攻击】 【解锁新功能:敌意感知(被动)】 【效果:可模糊感知周围五十米内对宿主怀有敌意的目标】 【下一任务生成倒计时:12小时】 【特别提醒:社交测试阶段结束。下一阶段:实战测试】 林渊收起怀表,走进小区。 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声亮起,又在他身后熄灭。一明一暗间,影子在墙壁上拉长又缩短,像某种无声的舞蹈。 回到家,母亲还没睡,正在客厅看电视剧。看见他回来,抬头问:“聚会怎么样?” “……还行。”林渊说,“就是有点累。” “那早点休息。”母亲没有多问,继续看电视。 林渊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背靠在门板上。 愤怒感知剥夺。这意味着,在接下来的24小时里,就算有人当面羞辱他、伤害他、挑衅他,他也感觉不到愤怒。不会生气,不会发火,不会有任何“正当防卫”的情绪冲动。 这很危险。但也可能是……一种保护。 因为不愤怒,就不会冲动。不会冲动,就不会落入李逸辰设下的下一个陷阱。 他走到书桌前,打开台灯,摊开那本记录代价的笔记本。 在新的一页,他写下: 日期:9月28日 事件:叶可晴生日聚会,古玉脉冲攻击 应对:系统屏蔽(代价:愤怒感知剥夺24h) 结果:叶可晴暂时安全,李逸辰怀疑加深 发现:沈薇薇有对抗异常的技术能力,慕容静立场复杂 写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 然后,在页脚处,用极小的字补充: “母亲遗言线索:左边放什么都可以,右边必须留给自己。” “慕容静解读:左边的付出,决定右边的收获。” “我的理解:代价的‘价值’,取决于我想要保护的东西的‘重量’。” 合上笔记本,他躺到床上,关掉台灯。 黑暗中,那架天平的虚影再次浮现。但这一次,它不再纯白——左端的托盘上,隐约可见一些模糊的影子:一只手臂的麻痹、一片记忆的空白、一种情绪的剥离。而右端的托盘上…… 空空如也。 系统还没有给出下一次任务的奖励。 但他知道,很快,新的称量就会开始。 而这一次,他可能没有“愤怒”来帮助他判断,什么该守住,什么可以放手。 窗外,城市的夜晚还在继续。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不知为何,林渊想起了秦燃的电话里那声闷响。 他拿起手机,拨通秦燃的号码。 忙音。一直忙音。 心脏的位置,忽然传来一种陌生的空洞感——不是疼痛,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冰冷的平静。 那是愤怒被剥离后的世界。 没有火焰,只有灰烬。 林渊闭上眼睛。 在意识沉入黑暗前,他最后听见的,是怀表秒针跳动的细密声响。 滴答。滴答。滴答。 像某种倒计时,也像某种心跳。 而在这座城市的另一个角落,李逸辰站在公寓的落地窗前,手里握着那枚暗红色的古玉。 玉身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光,像一颗沉睡的心脏。 他对着手机,声音冰冷: “计划A失败。目标有未知防护手段。” “启动计划B。” “下周三,数学竞赛模拟考。我要在那里,看到他的‘真实面目’。” 电话那头传来低沉的回应:“明白。但少爷,老爷说过,不要逼得太紧,以免……” “以免什么?”李逸辰打断,“以免他像前几个样本一样崩溃?不,这个不一样。他能抵抗古玉,说明他体内的‘那个东西’已经初步觉醒了。这正是我们需要的。” 他挂断电话,将古玉举到眼前。 玉身内部,暗红色的光如血液般流动,逐渐凝结成两个字: “容器” 李逸辰笑了。 那笑容在窗玻璃的倒影里,扭曲得像某种非人的存在。 夜还很长。 而猎人与猎物的游戏,才刚刚进入第二轮。 怀表在枕边震动。 表盘背面,倒计时悄然归零。 新的文字浮现: “任务生成:数学竞赛模拟考” “类型:实战测试” “目标:在监测下合理使用系统能力” “特别规则:本次任务期间,‘敌意感知’功能将全程强化” “警告:考场内将存在多个敌对单位” “建议:做好准备。这次,没有退路。” 林渊在睡梦中皱起眉头。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苍白的影。 而在月光照不到的角落,那本摊开的笔记本上,最新写下的那行字,墨迹在黑暗中,仿佛在微微发光: “代价的‘价值’,取决于我想要保护的东西的‘重量’。” 风从窗缝吹进来,轻轻翻动纸页。 像某种无声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