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爸爸十八岁》
7.第 7 章
方大川带着好不容易哄好的女朋友刚进了餐厅,就接到老板的电话。
他听着老板在那头的冷声问话,瞬间看到了天在他眼前轰然塌陷,他怎么觉得他离卷铺盖走人好像也不远了。
诺诺跑回卧室,妈妈还在睡觉,她趴到床边,伸手摸摸妈妈的头,又摸摸妈妈的脖子,妈妈怎么又烫起来了,她凑到妈妈耳边,小声地叫妈妈。
沈安若浑浑噩噩中能听到有人在叫她,但她嗓子里压着一团火,烧得她又干又疼,像被刀剌,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诺诺看妈妈好像特别难受的样子,她想起那个新邻居叔叔的话,有些慌,又让自己不要慌。
宝珠姨姨在出差,夏姨姨去找海豚玩儿了,她拿起床头柜的手机,翻出怀章叔叔的微信头像,从怀章叔叔家开车五分钟就可以到她家,怀章叔叔可以来救妈妈。
但是电话打过去怀章叔叔没有接。
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诺诺心里生出害怕,她跑到玄关口,攥起小拳头给自己壮了壮胆,扬声问:“谁在外面呀?”
“诺诺,是我,你姨婆给我打电话了,说你妈妈生病了,让我过来看看。”门外的余至诚警惕地看着旁边的两个男人,回着诺诺的话。
其实黄桂琴不是打给的余至诚,她打给的是余至诚他妈曹敏芝。
黄桂琴接到方大川的电话后,着急得不行,她给安若的手机打电话没打通,想麻烦贺怀章去家里看看,贺怀章没有接电话。
她对那个方大川不信任,她原一直以为要搬进来的是他,怎么听他刚才电话里的意思,买房子的人又成了他老板。
即便她对方大川这个人印象还不错,但现在安若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诺诺一个人在家,她可不敢说密码让他们直接进到家里去。
这一栋楼里,她也就只有曹敏芝的电话,曹敏芝这个人虽然平日里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但真要是有什么急事儿找到她,她也会帮一把手。
电话给曹敏芝打过去,接听的却是小余老板,曹敏芝早把这个号给儿子用了。
余至诚听黄桂琴说完,立刻三步并两步的下了楼。
诺诺听出是小余老板的声音,攥着的小拳头松开,踮脚打开反锁的门。
门外除了小余老板,还有一位叔叔和一位灰白头发的伯伯。
诺诺刚松开的小手又紧张地攥起来,她只看余至诚:“小余老板,我妈妈发烧了,吃了药,刚才头不烫了,现在又烫起来了,她很难受,我叫不醒她。”
余至诚还没开口,林修远已经迈步进了屋,俯身将诺诺抱起来,直接问:“妈妈呢?”
诺诺眨了眨眼,没说话,眼眶泛出些红,又看余至诚,她不认识这位的叔叔,只认识小余老板。
余至诚有些急,他指林修远:“欸,你吓到诺诺了,你到底是谁呀,要搬进来的那人我见过,可不是你。”
他还要再说什么,林修远一眼看过来,余至诚被他目光里的寒戾震慑住,嘴动了动,又给闭上了。
林修远收回视线,对着还在通话中的手机道:“夏小姐,麻烦你和诺诺说。”
又将手机贴到诺诺耳边。
诺诺听到电话那头是夏姨姨,立刻握住手机,大大的眼睛里蓄满泪花,她憋住没有让自己哭出来,认真听夏姨姨说完话,看着林修远,乖乖点头用鼻音“嗯”了声:“我知道了,夏姨姨。”
她记起来了,她在夏姨姨的婚礼上见过这个叔叔,原来他是夏姨姨的朋友。
诺诺给林修远指卧室的位置。
余至诚也想跟着进去,一旁的钟瑞峰将他拦住:“多谢余先生跑一趟,这里没什么事儿了,余先生可以走了。”
余至诚看着面前这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心里生出狐疑,他们今天是第一次见面,他又怎么知道他姓余。
他又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钟瑞峰好脾气地笑笑:“这不是余先生该关心的。”
余至诚开蛋糕店,平日里各色各样的人接触得多,他能感觉到这位中年男人的态度温和只是表象。
看他通身的气质,肩板正背挺拔,目光锐利如炬,应该暗藏身手,能让这种人为自己所用当下属,想必进到卧室的那位身份不一般。
他想走,又没有动,至少要看看安若怎么样了。
林修远拿毛毯裹着沈安若抱在怀里从卧室出来,看到还站在客厅的余至诚,眉头不露痕迹地皱了下。
他吩咐钟瑞峰:“钟叔,给诺诺换鞋穿外套。”
又对诺诺介绍:“诺诺,这是钟爷爷,和你妈妈以前认识。”
钟瑞峰蹲下身,和她视线平行,笑得和蔼又慈祥:“诺诺好。”
诺诺平日里是不怎么怕生的,但现在妈妈昏迷不醒,身边又没有姨婆在,小小的一颗心里全是不安和害怕,她攥紧妈妈的手机,压着嗓音里颤,回道:“钟爷爷好。”
沈安若在半梦半醒中听到诺诺的声音,含混地叫她的名字。
诺诺听到妈妈在叫她,急急地趴到钟瑞峰的怀里,钟瑞峰抱她起来,诺诺抻着身子看妈妈:“妈妈,我在这儿。”
沈安若还陷在梦魇里,喃喃呓语:“诺诺不怕。”
诺诺忍住眼泪,伸手摸妈妈的脸:“妈妈,我不怕的,妈妈也不要怕,我们去医院打一针就好了。”
沈安若感觉到女儿的触摸,眼皮动了动,声音微弱无力:“好,妈妈也不怕。”
林修远看着她眼角沁出的一点细碎晶莹,黑眸微动,随后又恢复到平静无波澜,搂在她腰间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些。
钟瑞峰给诺诺穿好鞋穿好外套,又将她抱起来。
余至诚围在诺诺身边:“诺诺不用担心哈,妈妈会没事儿的,医院的医生都很厉害,我之前也是像你妈妈这样发烧,去医院找医生看过之后,马上就好了。”
诺诺乖乖点点头,眼泪汪汪地看着小余老板,她其实很想让小余老板陪着她和妈妈一起去医院,有她熟悉的人在,她心里的害怕好像就会少一些。
林修远看小姑娘一眼,又看钟叔。
钟瑞峰心领神会,对余至诚改口道:“余先生要是不忙的话--”
他话还没说完,余至诚已经接上:“我不忙,我陪着诺诺和安若去医院。”
已经走出去的林修远听到余至诚的话,眉头又是一拧,神色有些不耐。
车平稳又急速地行驶在暮色里,车里很安静,余至诚坐在副驾,视线一直盯着后视镜。
诺诺靠在安全座椅里,紧紧握着妈妈的手,时不时地看旁边的男人一眼,被泪水浸潮的眼睛里有不信任。
刚才姨婆在电话里说,他就是新邻居叔叔,可他是夏姨姨的朋友,夏姨姨的朋友应该不会是一个坏蛋吧。
林修远试着将手里的纸巾递过来:“不哭了。”
诺诺眨了眨眼,沾在睫毛上的泪珠悄无声息地坠落下来,她不接纸巾,只摇摇头,小声道:“我没有哭的。”
妈妈生病了,她要勇敢一些,不能哭鼻子。
沈安若在混混沌沌的火烧中得到些清明,慢慢睁开了些眼,轻声叫“诺诺”。
诺诺看她,眼里的泪花闪出亮:“妈妈,你醒了!”
沈安若攥着她的手,捏了捏,确认了她就在她身边,又闭上了眼。
诺诺眼眶又覆一层水,她飞快地抹了把眼,惶惶地看林修远,妈妈怎么又睡过去了。
林修远也看怀里的人,屈指碰碰她滚烫的脸,低声道:“沈--安若。”
中间顿了下,才把三个字连在一起叫出来,在他的下意识里,“沈安若”好像比“沈小姐”要顺口些。
沈安若听到落在耳边的声音,眼皮又动了动,掀开的视线里进来一个隐约的轮廓,她靠着他的胸膛,嘴唇微微翕动,干涩的嗓音模糊不清:“林修远……我好难受。”
林修远眉间沉沉地一跳,靠近她:“哪儿难受?”
沈安若没说话,手紧紧揪着他衬衫的一角,陷入到更深的梦魇里。
林修远看她许久,面无表情地将她眼角的潮湿粗略地抹去,又扯扯她身上的薄毯,将她往怀里抱了抱。
一抬眼,对上诺诺打量的目光,她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开口问:“你就是林修远?”
林修远拿纸巾轻轻给她擦着流到下巴尖的泪珠:“你认识我?”
诺诺偏头避开他的手,垂下眼。
姨婆说过的,朋友也有好朋友和坏朋友,就算他是夏姨姨的朋友,也可以是一个坏蛋。
长长的睫毛掩住她的心底事,她回他,声音虽小,但一字一字说得很清楚:“不认识。”
林修远看着小姑娘满脸的戒备,收回落了空的手,眉宇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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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至诚觉得林修远这个名字很耳熟,他肯定在哪儿听过,他直起些身,想将后视镜里的人看得更清楚些。
钟瑞峰按下按钮,升起后座的隔板,余至诚视线被挡住,什么都看不到了,只能又靠回椅背。
车开进恩慈医院,早就有人在候着,车一停下立刻就迎上来,直接到顶层。
诺诺不让林修远抱,也不让钟瑞峰抱,只牵着小余老板的手,妈妈到哪儿检查,她就跟到哪儿,不让人进去的地方,她就等在门口,一步都不想离开妈妈。
等沈安若输上液,她就安静地坐在床边看着妈妈,不喝林修远递来的水,也不吃钟瑞峰拿来的蜂蜜小面包,只有小余老板和她说话,她才回应。
床软和又舒服,诺诺这一个多小时担惊又害怕,绷直的肩背渐渐支撑不住,倒在妈妈的肩窝里,闭上了眼睛。
陪在一旁的看护阿姨见小姑娘睡着了,忙上前将她窝着的腿舒展开,轻着动作将她放到枕头上躺平,又给她盖好被子。
能住到恩慈医院的顶层,这可是个金贵的小姑娘,容不得她出一点差错。
余至诚正在走廊的角落里小声接电话,曹敏芝问他要吃晚饭的功夫了人去哪儿了,余至诚谎称朋友聚餐,他晚上要在外面吃。
他撅个屁股曹敏芝就知道他是拉屎还是放屁,当下就听出了他语气里虚头巴脑的遮掩,直问他是不是跟沈安若在一块儿呢?
她已经跟他明确地说过了,沈安若的男人死了,她要为她男人守着,这辈子都不打算再结婚。
谁知道这个赔钱货不知道怎么想的,反而对沈安若还更上心了,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当年怀孕的时候吃错了什么药,所以生出了这么个缺心眼的东西。
曹敏芝也不跟余至诚废话,只说他现在要是不回来吃饭,明天她就上门去找沈安若。
她倒要看看她家这个傻儿子对她沈安若这么上心,是不是沈安若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在她面前装正经装三贞九烈,背地里又给她儿子放暗钩子。
余至诚拗不过他老娘,诺诺已经睡着了,安若虽然还没醒,脸上已有了血色,桂姨马上就到,他不用再担心什么。
那个叫林修远的从安若输上液就不见了踪影,他跟守在病房门口的钟瑞峰说了声他家中有事,要先走。
钟瑞峰亲自将他送下楼,又给他安排好车。
余至诚几次想问他家老板和安若是什么关系,每次话到嘴边,钟瑞峰都笑眯眯地看着他,洗耳恭听的态度,弄得他反而张不开口。
司机候在车旁,开着车门在等他,余至诚只能上车,看到车后座放着的高档烟酒和西洋参愣了下,车门外的钟瑞峰温声解释,这是给家中长辈备的一点薄礼,还要多谢余先生今天帮忙。
余至诚听着钟瑞峰的话,心中隐约已经有了答案。
钟瑞峰看着车走远才上楼,进到病房隔壁的休息室,给坐在沙发上的人回话:“送走了。”
林修远淡淡“嗯”一声,从文件上抬起视线,看一眼屏幕里的监控,病床上的一大一小睡得安静。
钟瑞峰给他倒一杯温水:“小姑娘今天肯定吓坏了。”
林修远合上文件扔到一旁,望着窗外的夜色,沉默半晌,道出一个事实:“钟叔,她不喜欢我。”
小孩子的眼神做不了谎,喜欢还是讨厌一眼明了。
钟瑞峰笑,只说:“小姑娘很像妈妈。”
林修远若有似无地扯了下唇角:“是。”
长得像,笑起来更像。
三瓶液输完已经快八点,拆完针头,护士和护工阿姨都出去了。
林修远一手按着沈安若胳膊上的酒精棉球,一手给睡在旁边的诺诺抚开脸颊上散落的头发,母女俩的发丝都一样的细软浓密。
在睡梦中的沈安若眉心轻蹙起,低低地说了句什么。
林修远顿一下,俯身看她:“哪儿不舒服?”
沈安若睁开沉重的眼皮,看到眼前人,思绪有些恍惚,又慢慢弯下眼,她还在梦里的从前,以为自己半夜睡醒等回了他,嗓音轻又软:“你回来了。”
林修远看着她眼里的浅笑,神情渐冷寒,她不定是把他当成了谁,他起身要远离。
沈安若抬手勾住他的脖子,仰起脸,亲上他的唇。
林修远定住。
窗外的夜色起了雾。
8.第 8 章
江城的第一场雪来得无声无息,雾气凝成霜,又结成银粟,静悄悄地飘落在树梢枝头。
沈安若从旧梦的昏沉里转醒,视线有些模糊,看不清床前的人。
黄桂琴撑着下巴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打瞌睡,床上的人一动,她马上就睁开了眼,扶着床头柜倾身往前看:“安若,醒了?感觉怎么样?”
沈安若的意识慢慢清晰,隐约有些零星的记忆,知道自己是被送进了医院,她虚弱地笑了笑,眨眨眼表示自己没事,又转头找诺诺的影子。
正趴在落地窗前和贺怀章一起看雪的诺诺听见桂姨婆的话,撒开小腿跑回到床边,被贺怀章抱上床。
她刚才一睡醒,见到贺怀章,只红了些眼圈,等到黄桂琴来,窝在姨婆肩上偷偷抹了几滴泪儿,现在看到沈安若终于醒了,再忍不住,扑到妈妈怀里,“哇”一声大哭起来。
沈安若让黄桂琴扶着她坐起来,抱住小姑娘柔声哄着,眼里不禁泛起些潮气,女儿平日里极少会哭,今天心里不知道得有多害怕,她的胆子本就没有多大,怕黑也怕冷,完全随了她。
诺诺也好哄,不一会儿就止住了哭声,就是眼泪还停不下来,像个小袋鼠一样扒在沈安若身上,双手紧搂着妈妈脖子,湿漉漉的面颊贴着妈妈的脸,嗓子里间或哽噎一声,可怜巴巴的小模样儿让黄桂琴看得鼻子也有些酸,偏过头去抹眼睛。
沈安若一手抱紧诺诺,一手握住黄桂琴的手捏了捏,又看贺怀章,有些歉意:“今天真的是麻烦你了,没耽误你什么事儿吧。”
她以为是贺怀章送她来的医院。
贺怀章温声解释:“不是我送你来的,我也是才到不久,我今天去了一趟沪城,诺诺和桂姨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还在飞机上,没有接到。”
黄桂琴擦干眼角,转过头来对沈安若道:“是余至诚和那方大川的老板送你过来的。”
不过她到的时候只见到了贺怀章,并没有见到方大川的那个老板,那个方大川把她从高铁站接过来后,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沈安若还想问方大川是谁,抬眼看清楚病房里的陈设,蓦地怔住,这间病房对她来说不陌生。
她来过,在很久之前,也是这样一个初冬夜,想到在这张床上发生过的事,沈安若再待不下去。
黄桂琴不放心她这样直接出院,她了解沈安若的身体,一到换季,尤其是秋冬交际,就容易感冒发烧,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不省人事过,至少要住一两天院观察一下。
医生来了倒没有强留,只给她开了些药,又嘱咐她这些天要好好休息,不要再着凉。
住院费的账单已经有人结掉,有人带着他们从专属电梯下楼,大厅门口还有安排好的车在候着,那个方大川所谓的老板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黄桂琴心里早有疑惑,不过也没有多嘴问。
沈安若没有坐那辆车,而是麻烦贺怀章送她们回去。
风卷着沙沙的雪粒子模糊了前路,沈安若抱紧熟睡的女儿,怔忪地看着车窗外。
贺怀章在后视镜里看着她苍白的脸,握紧方向盘。
外面风雪愈大,又一个冬天到来了。
沈安若在家休息了两天,身体基本缓了过来,没什么大碍。
她已经知道隔壁要搬进来的是谁,心里有些恼,他钱多得没地方花,想把房子买在哪儿她无权干涉,但他们几次碰面,他至少可以提前知会她一声。
诺诺这两天看着倒没什么不对,就是格外黏她。
沈安若知道她被吓得不轻,晚上都和她挤在小床上睡一个被窝,诺诺最喜欢妈妈和她一起睡在她的小床上,都快十点了,一点儿也不困,有说不完的悄悄话想和妈妈分享。
说到要给小余老板送什么礼物作为感谢,沈安若状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诺诺见过那位新邻居叔叔了?”
诺诺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垂下眼帘,轻轻“嗯”一声,又抬眼看妈妈,小小声道:“我不喜欢他。”
沈安若微怔,小姑娘少有把不喜欢谁表现得这么明显,她抱她到怀里,看她的眼睛:“是他说了什么吗?”
诺诺趴在沈安若的肩上,手指一圈一圈地绕着她的头发,好一会儿,才开口,长长的睫毛忽闪频繁:“他的脸冷冰冰的,看起来凶凶的。”
她说完看了沈安若一眼,凑到她耳边,用更小的声音说:“我最喜欢怀章叔叔。”
沈安若也在她耳边问:“最喜欢怀章叔叔什么?”
诺诺被妈妈呵出的气息痒到,咯咯地笑开,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地数:“怀章叔叔又高又帅,笑起来很好看,会做好吃的饭,会给我修玩具,还有-- ”
她话说到一半,又及时收住,小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隔着掌心对妈妈道:“剩下的就是秘密,不能说的。”
她和怀章叔叔的秘密。
沈安若双手放到她的腰侧轻碰威胁:“连妈妈都不能告诉?”
诺诺最怕痒,她笑着尖叫一声,手脚并用地想从妈妈身上逃开,马上又被捉了回来,不过还不肯松口,只道:“现在还不能告诉妈妈。”
沈安若直接挠上她的痒,诺诺躲不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母女俩在被子里闹成一团,笑声隐隐约约传到院子里。
更深夜静,月浸银霜。
沈安若侧身看着熟睡的女儿,慢慢抚着她柔软的头发,小姑娘刚才明显没有说实话,但那天具体发生了什么,她那一星半点的记忆什么也连不起来,连做过的梦都不记得。
还是要找他谈一谈。
小姑娘看着活泼开朗,其实心思有些重,很能藏自己的心事儿。
可一连半个多月,隔壁都是安静的,桂姨说连那个方大川平日里都没有来过。
他或许是住去了银海湾,也可能是回了北城,只要他不是长期定在江城就好,她一点儿都不想和他做门对门的邻居,不到万不得已,她暂时还没有卖房搬家的打算。
沈安若下班从地铁口出来,裹紧身上的大衣往家走,天气越来越冷,还是有一辆车会方便些,现在国补力度大,政策也优惠,沈安若已经看了好几款,打算这周末去线下店试试车再做决定。
路上迎面碰到在遛狗的曹敏芝,沈安若简单跟她打了个招呼。
自打曹敏芝非要把她那远方的侄儿介绍给她,沈安若不想让老太太再多心,这段时间都有意无意地避免和余至诚有什么正面的接触。
但余至诚那天帮了大忙,她怎么也要表示一下感谢,诺诺原打算给小余老板做一张感谢贺卡,沈安若想了想,哄着诺诺没让她做,要是让曹敏芝看到保不准又要想出什么花儿。
她让桂姨在蛋糕店的卡里充了三千块钱,平时去店里买东西也都是桂姨带着诺诺去,她没再进过余至诚的店。
沈安若不知道的是,她就算再避嫌,也架不住有人闲着没事儿瞎琢磨。
这些日子余至诚整天蔫了吧唧丧眉搭眼的,曹敏芝问他出了什么事儿他也不说,给他安排相亲他死活就是不去见人,把曹敏芝给气够呛,认定是沈安若这儿做出了什么妖。
她活了这么大半辈子,在单位里什么勾心斗角的事儿没见过,还没人能在她面前耍了心眼。
曹敏芝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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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家的狗临时改了路线,跟上沈安若,闲聊起了天儿。
先是说天气聊晚饭,只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上扯,又昂着下巴说到余至诚公务员的考试成绩下来了,笔试第一名,马上就是面试,这要是面试也能通过,以后手里端着一个体制内的铁饭碗,还有蛋糕店这个不愁来钱的副业,这一辈子也就稳稳当当衣食无忧了。
最后又说起现在有好多人上赶着给余至诚介绍对象。
她最满意的要属她娘家表嫂介绍的那姑娘,父亲是区财政局的领导,母亲是幼儿园的园长。
这姑娘呢,留过几年学喝过洋墨水,现在在大学当老师,长得好,性子又乖,还听父母的话,连恋爱都没谈过,单纯得不行,一看就不是那种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耍什么歪心思的人。
要她看,两个人就是天上有地下无的般配,就是不知道人姑娘能不能看上自己家这个心眼实在好哄又好骗的傻小子。
沈安若听着曹敏芝话里时不时冒出的刺儿,起初还能耐下性子应两句,但她这两天来大姨妈,天儿又冷,她的耐心实在有限。
她笑盈盈地看曹敏芝:“怎么会看不上,曹姨您就放心吧,这小余老板要模样儿有模样儿,要学历有学历,要本事有本事,要是搁古代,都能去给公主当驸马爷。”
曹敏芝一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什么来,说她这话是讽刺吧,每个字儿都是夸赞,半个错处都让她挑不出,可她又不是傻的,怎么听着怎么觉得这话里的味儿不对。
旁边的阴影下突传来一声破功的闷笑,曹敏芝和沈安若同时转头看过去,她们都没注意到墙角站着的两个人。
方大川咬紧自己的唇,低下头,把笑声吞下去,恰逢手机响起震动,他赶紧得救似的接通电话走去一旁。
林修远从暗处走出来,面上无表情,看曹敏芝,不紧不慢道:“驸马爷也不是谁都能当,自己眼里的宝贝儿子,在别人那儿未必就是块儿香馍馍。”
越是实话越难听,曹敏芝瞬间脸红脖子青,她压下火气,想装云淡风轻又装不出来,上下打量林修远,上次她就看到他来找沈安若,也不知道两个人是什么关系。
她仰头问:“您哪位?”
林修远睨沈安若一眼。
沈安若对上他的目光,脑子一热,抢先一步跟曹敏芝介绍:“我哥,娘家的表哥。”
林修远看着她,讥诮地扯了下唇角,几年过去,半点长进都无,还是跟以前一样,说谎不打草稿张口就来。
曹敏芝暗地里想翻林修远个白眼又没敢翻,光打眼一看就知道这个男人不是好惹的,她假装拽不住自家的狗,匆匆和沈安若道了别。
青石板路上只剩两人对望,寒风晃着树影,路灯黄昏。
他看起来比半个月前要更瘦了些,看她的眼神跟之前的陌生也有些不一样,沈安若目光微闪,又仔细看他。
林修远看着她被风吹得乱舞的发丝,眉梢轻扬:“我什么时候成了沈小姐的娘家表哥?”
沈安诺睫毛眨了下,垂下眼:“不然要说什么。”
她乍一看到他,脑子就有些乱,她也不知道刚才的话是怎么从她嘴里顺出来的,但总不能跟曹敏芝说,他就是她那个“死”了后从坟墓里蹦出来的男人,说谎就是这样,说出一个谎,后面就要用一百个谎来圆。
林修远走近一步,伸手压住她乱飞的头发,又给她拢紧敞开的大衣领口。
沈安若被迫抬起头。
林修远目光落在她的红唇上,漫不经心地开口:“我倒是不知道谁家的妹妹会在病床上搂着自己的表哥亲。”
9.第 9 章
沈安若让他的话打了个措手不及,愣住:“什么意思?”
林修远道:“你自己做过什么自己不记得?”
沈安若虽然不记得,但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答案,她装傻:“记得什么?”
两人的影子虚虚晃晃地重叠在墙上,连出口的白气也搅弄成一团。
林修远从她脸上收回目光,松开她,冷冷淡淡扔下一句“没什么”,转脚向前。
他步子太大,沈安若费劲儿地追在他身后,压着声音道:“你买这儿的房子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林修远看都不看她一眼,脚步渐缓,和她并肩而行,冷声问:“你当初怀诺诺,怎么不知道提前跟我说一声。”
沈安若被精准地掐住七寸,硬着头皮道:“我已经说过,我们当时已经分手了。”
林修远停住脚:“不如沈小姐来跟我说说,我们当初到底是因为什么分的手,沈小姐给我的感觉总像是藏着什么话没有说尽。”
沈安若不自觉地攥紧包链,金属的冰凉硌得掌心有些疼,她轻声道:“分手还能因为什么,无非就是我对你感情淡了,你也厌倦了我。”
林修远盯着她的眼睛,缓缓点头:“原来如此。”
沈安若捕捉到他目光里一闪而过的厌恶,再细看,他的眼底已恢复到漠然的清明,好像刚才只是她的错觉。
她又问:“你那天跟诺诺说了什么?”
林修远沉默片刻:“什么都没说,她只肯跟那姓余的说话,一句都不搭理我。”
沈安若有些疑惑,或许是小姑娘那天吓坏了,所以对生人有抵触……突然冒出一个隐约的想法,又觉得不可能,她之前带她去医院,她就只当他是她老板的家人,除此之外,诺诺和他就再没有其他接触。
她心里乱糟糟,面上不显,和他商量:“你能不能不住这儿?
林修远看她:“那我去住哪儿?”
沈安若抿了抿唇:“你城东那边不是还有套房子。”
那处宅子临山又临湖,空气好,对他休养身体也好。
林修远回:“太远了,我现在体力不比从前,没那么多精力每天在路上折腾。
沈安若又道:“清风苑呢?”
林修远说:“那地儿太大,我的腿经不起楼上楼下地走台阶。”
沈安若说到最后,才提起她最不想提起的那处:“你可以去住银海湾。”
他以前就爱住在那儿,也爱把她往那边带。
林修远神色淡,语气更淡:“不知道银海湾是不是招了什么狐仙儿,我一睡上那张床就做些乱七八糟的梦,睡不踏实。”
沈安若觉得他话里有话,似是在意有所指什么。
林修远冷瞧她:“沈小姐对我在江城的房产倒是了解得一清二楚,看来是都去过。”
沈安若偏开他的视线,将滑下胳膊的包又甩回到肩上:“我做过你两年助理,这些事情自然清楚。”
两人一时无言。
林修远看她的眸光融在寒冷的夜色里,沈安若望着前面一个挨着一个的窗户泄出的温暖灯光,风抄着落叶在空中卷起旋涡,一圈绕过一圈的沉默。
“妈妈!”
清脆的声响从不远处传来,诺诺松开黄桂琴的手,小跑着奔过来,帽子上毛绒绒的小圆球在风中一甩一甩的。
沈安若上前几步俯身将她抱起来。
诺诺搂上妈妈的脖子:“我就猜到妈妈要回来了,我和姨婆来接妈妈回家,姨婆已经做好饭啦!”
沈安若亲亲她热乎乎的小脸蛋儿:“那我们回家。”
诺诺歪头笑,看清后面走过来的林修远,笑容滞了下,又礼貌打招呼:“邻居叔叔好。”
林修远神情微动,又靠近一步。
诺诺不等他开口,就跟他挥手道:“邻居叔叔再见。”
视线在他身上停留都没有超过一秒,就又看回妈妈,说起了姨婆晚饭都做了什么好吃的。
沈安若眼睛不离她,她能感觉到小姑娘对他的不待见,心里不安更多,她没再管身后的人,抱紧诺诺走向在前面等着的桂姨。
林修远看着她走远的背影,眼里只剩冰冷的寒意。
她四年前骗了他还不够,现在又想来骗他,她这种人,天生就没心没肝没肺,她何曾在他身上放过半分感情,又哪儿来的感情淡了。
他居然还向她问出他当初是不是很喜欢她这种蠢问题,他怎么可能会喜欢她,他不过是每天看她洋相出尽傻到极点,所以留她在身边,随便逗弄一阵子。
仅此而已。
晚饭吃完,母女俩一起躺在浴缸里泡了个热水澡,沈安若也不追着诺诺问有关邻居叔叔的事情,她只尽可能地让她放松,陪她在浴缸里吹泡泡打水仗玩得开心。
窗外起了北风,刮得树摇枝颤,呼呼作响。
洗完澡出来,沈安若给诺诺吹着头发,诺诺跟一个奶白的团子一样窝在妈妈腿上,小下巴一点一点的,眼皮都快要睁不开,沈安若看着她这个困顿的样子,眼里弯出笑,关上吹风机,拿手指给她顺了顺头发,抱她躺到枕头上。
诺诺睁开些眼皮,迷迷瞪瞪地问出憋了一晚上的话:“妈妈,新邻居叔叔是不是一个渣渣男?”
沈安若没反应过来这个“渣渣男”是什么意思,搂她到怀里,轻声问:“什么是渣渣男?”
诺诺贴着妈妈的掌心蹭了蹭自己的脸,含糊呓语:“他有女朋友姐姐,他惹女朋友姐姐伤心,女朋友姐姐一直哭,我都听到了。”
她其实真正想问的是他是不是也惹妈妈那样伤心得哭过,她又知道她不能问。
沈安若怔了下,又看她,小姑娘已经闭眼睡熟了过去。
床头柜上起了声震动,她伸手拿过手机,是一条信息,号码没有备注,十一个数字却像是刻在了她的脑子里,几年过去,她仍能一眼认出。
他道,【先别跟诺诺说我是谁,我另有安排】
颐指气使的命令,像是在交待工作。
他已经不是她老板,沈安若没有理这条信息,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扔到一旁,给诺诺掩好被子,下床到浴室护肤吹头发,里里外外刷了一遍浴缸,收拾干净浴室,又准备出第二天要穿的衣服,都弄完已经快十一点。
一夜无梦的好眠。
转天下午下班前,微信的通讯录上多了个红点,有人添加她,备注是【林修远】。
她没有删谁微信的习惯,哪怕是当初两个人闹掰。
办公室外面有人敲门:“安若姐,好了吗?”
沈安若将手机放到包里,拿起衣架上的大衣往外走。
今天晚上公司有聚餐。
一是欢迎技术部新入职的同事,贺怀章上次去沪城把自己的师弟挖了过来,给公司又添了一员猛将。二是冯宝珠出差一个多月终于回国,怎么也要庆祝庆祝。三是她和冯宝珠还有贺怀章三个人共用的小助理吴慧慧今天过生日。
小公司就是这样,一个人总是会身负多职,吴慧慧除了是助理还是公司的人事。
三件喜事凑在了一起,全公司出动,总共也就十几个人,前前后后四辆车坐满。
聚餐定在鼎湘阁,冯宝珠还没有回公司上班,这几天都在家里休息,她下午早早就到了鼎湘阁排位置。
鼎湘阁是一对老夫妻开的,店面不算大,就一层,没有包厢,谁来吃都是大厅里一坐,也不预约,谁先到谁先吃,但架不住味道好,来晚了是真吃不到,冯宝珠最爱这一家,公司的聚餐十次有六次都在这儿。
沈安若进店就看到了冯宝珠。
微卷的栗色短发,钻石耳钉,面容精致,烟灰裙,马丁靴,俏丽又飒爽,就是人好像没什么精神,连蓬松的刘海看起来都有些怏怏不乐的样子。
沈安若坐到她身边:“怎么了,时差没倒好?”
冯宝珠摇摇头,歪到她耳侧道:“遇见个晦气的人。”
沈安若笑,顺手将她耳边翘起的几根发丝压下去:“谁还能让你这么不待见?”
冯宝珠皱皱翘挺的鼻子:“那个被我搅合黄了的结婚对象。”
沈安若挑眉:“他也在这儿吃饭?”
冯宝珠扬下巴给她点点角落的那一桌,沈安若好奇地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男人肤色黝黑,浓眉深眸,面容硬朗,又有几分游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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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余的恣意,气质倒是很出挑,就是和冯宝珠的喜好相差甚远。
冯宝珠喜欢长得白净的,她交往过的几任男友都是白白净净阳光开朗大男孩儿那一款。
沈安若又看那男人一眼,她怎么感觉那男人眉眼间跟李寒峻有些像。
冯宝珠压着声音道:“李寒峻他大哥。”
沈安若有些惊讶,她只知道冯宝珠被家里摁着头去相了一次亲,并不知道相亲的对方是谁。
不过倒也没有太意外,冯家从商,李家从政,典型的政商联姻强强结合,两家的长辈又有些渊源,知根知底,要是两个人真能成,也是一桩好姻缘。
冯宝珠随意地翻着菜单:“我们两家中间的熟人太多,相亲这事儿他妈和我妈都没有对外说,连夏媛姐都不知道,你当我为什么要抢着去出这次差,我就是不想去参加夏媛姐的婚礼,要是再碰到他,得尴尬死。”
她越说越气:“他比我都大十岁,我叫他一声叔叔都叫得,我初中军训的教官就是他,有一次我和我旁边的女生只聊了几句闲天,他就罚我在大太阳底下站军姿,我对他都有心理阴影,有段时间一见到他,我两条腿就打哆嗦,我也不知道我爸是怎么想的,我结婚是找男人给我当老公,不是给我自己找个管天管地的爹。”
沈安若看她:“你要是觉得不舒服我们就换一个地方,隔壁的烤鱼上次我们不是吃过,味道也很好。”
冯宝珠摇头摇成拨浪鼓:“我要是现在走了,就跟我怕了他似的,他明明也看不上我,却在我妈那儿表现得像是对我满意得不行,逼着我跳出来做这个坏人,老男人一个,又奸诈心眼子又多,我不走,我想这顿饭想了多久了,凭什么要因为他这颗老鼠屎坏了我的好心情。”
她说着话,“啪”一下拍上菜单,扬声喊服务员:“服务员,点菜!”
李寒山闻声看过来,似笑非笑的眼神就跟在逗弄小孩儿玩一样,冯宝珠看到他那张脸,心里更气。
真他爷爷的是出门没看黄历,出来吃个饭碰上这倒霉催的瘟神,这里明明是她的宝藏馆子,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这儿的,这心情简直就跟自己金屋藏娇的美人儿被登徒子给觊觎上一样,难受得要死。
李寒山对逗大小姐没多少兴趣,看到门口走进来的人,扬胳膊招手:“老三,这儿。”
贺怀章扯过沈安若旁边的椅子坐下,拿热水烫过的杯子倒好两杯水,先端一杯给沈安若,又端一杯给冯宝珠,话是对沈安若说的:“她怎么了?”
沈安若笑着道没事儿,话音未落,抬眼撞上迎面来人的目光,笑容止在唇角,她收回视线,面不改色地端起水杯喝一口水。
黑色的大衣擦过她搭在桌沿的胳膊,又离开,留下沁骨的凉。
陈瑾舟一路走一路看手机,发完信息,等他三哥先落座,他才一屁股坐到座椅上,大喇喇道:“我说李老大,你也太抠搜了,我说让你这个东道主请我们吃一顿大餐,你找的这地儿可真够费导航的,我差点儿就带着三哥直接往北城奔了。”
李寒山道:“你懂什么,这是我新寻到的一宝地儿,比你们那些什么私家菜馆御厨传人做出来的味道不知道好多少,保准让你吃过一次还想再吃,念念不忘,梦里都得想。”
陈瑾舟“嘿”一声,“我怎么听着你这话说得这么下流。”
李寒山拿起手边的纸巾砸上他:“滚蛋!你那脑子都快长到下半身去了,想什么不下流。”
陈瑾舟偏头躲过纸巾,纸巾掉落到地上,他弯腰去捡,看到过道那边的那桌,眼睛冒出精亮的光,拿胳膊肘一个劲儿地碰身边的人。
林修远神色不耐:“身上长蛆了?”
陈瑾舟让他快看后面:“小嫂子和她的男人!”
林修远懒得搭理他,也压根儿不关心她跟哪个野男人在一起,只慢慢喝着李寒山递来的茶。
陈瑾舟见他没反应,扭回头凑过来:“真的是小嫂子,我没看错。”
林修远眉皱起:“你在国外待久了,中国话没学利索,懂不懂小是什么意思?”
嫂子就嫂子,还小嫂子。
说得他家里好像还摆着一位正牌夫人一样。
10.第 10 章
陈瑾舟一时有些风中凌乱,小嫂子一看年纪就比他小,他叫一声“小嫂子”也没错啊。
再说现在的关注点是“小不小”的问题吗?现在的关注点不应该是在“她的男人”这四个字上?!
那男人又是给小嫂子倒水,又是给小嫂子拿筷子,眼睛围在小嫂子身上就没离开过,小嫂子想要做什么,那男人必定会先一步把东西递到小嫂子手边。
长得帅,又细心体贴,他要是个女人,也会喜欢这种温柔小意的男人。
陈瑾舟再看回他三哥这张冷冰冰的脸,只觉得三哥是真的要完蛋,头顶的绿光马上就要冲出地球,冲向宇宙,照亮银河系了,这下连外星人没准儿都要知道三哥留不住自己女人了。
这可要咋办。
李寒山点完菜,合上菜单递给服务员,看一眼陈瑾舟那鬼鬼祟祟的样子,直皱眉:“你老瞅那桌看什么呢?”
陈瑾舟回:“那桌有美女。”
李寒山以为他说的是冯宝珠,再看过去,才注意到沈安若,确实是美女没错,要说冯宝珠是朵带刺的红玫瑰,这位就是朵摇曳的香雪兰,各有各的美。
他刚要收回目光,又定在沈安若那双眼上,若有所思:“我怎么看那位穿白绸衫的女生有些眼熟。”
陈瑾舟嘁他:“你丫是瞅见好看的都觉得眼熟吧。”
李寒山很想拿脚踹他:“滚,你以为我是你,我肯定见过她。”
陈瑾舟解他的疑惑:“她参加过你弟的婚礼,我也见过她,这有什么稀奇。”
李寒山敲着脑壳笃定道:“不是,应该是很久之前的记忆,我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她那双眼睛尤其漂亮,我有印象,不会认错。”
林修远眉心微微蹙了下,放下茶杯。
陈瑾舟想说你和人姑娘不会有什么前缘吧,又敏锐地感知到他三哥的不悦。
他忙咽下到嘴边的话,给三哥的茶杯里添满茶,自己也端起茶杯喝一口,生硬地转开话题:“你还别说,这小店儿看着虽然不起眼,这茶喝起来倒还有几分味道。”
李寒山从沈安若身上收回注意力,打趣陈瑾舟:“呦呵,你个假洋鬼子倒没彻底忘宗弃祖,还懂些门道,知道老三嘴挑,这茶叶可是我从我们家老太爷那儿顺来的,要是让他知道我偷拿了他的好东西,他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陈瑾舟正经些神色:“你们家老太爷的腰咋样了?这一入冬又得难受上。”
李寒山也不再玩笑:“比往年好多了,多亏了老三给介绍的那苏老师傅,老爷子很服气他,苏老师傅说一句顶我们围在老爷子耳边叨叨一百句,现在是酒也不喝烟也不抽,俩人没事儿就约着一块儿去钓钓鱼,打打太极。”
陈瑾舟一听这话,看向旁侧的人:“三哥,不行你也让老苏头儿给瞧瞧,给脑袋扎扎针灸放放血什么的,他那祖传的手艺还真有些神神叨叨的,没准儿能有点出其不意的效果。”
林修远靠向椅子,有些意懒心慵:“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方便,什么都记得不见得是件好事儿,你这些年乌七八糟的事肯定干过不少,回头我要真全都想起来了,你屁股上少不得又要挨上几脚。”
陈瑾舟想起自己干过的那些勾当,尤其是三哥出车祸前一晚还给他打电话,要他等着他回来跟他算账,他心虚地摸摸自己的屁股蛋子,算了,三哥还是接着失忆吧。
李寒山笑:“老三这话说得在理,要我看这失忆就像是重活了一遍,老天爷给我们机会去重新认识一些人一些事儿,别人想求还求不来。”
林修远晃了晃手里的茶杯,扯唇笑了下,没说话,灯光覆在他的侧脸,神色难明,看不出在想什么。
这桌还在喝茶聊天,隔着过道的那几桌场子已经热了起来,菜还没上齐,酒都喝过了两轮。
这段时间大家压力都大,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个放松的机会,明天又是周末,不用上班,都捋起袖子敞开肚子喝了起来。
有人过来敬沈安若酒,沈安若也不推脱,公司里的人都知道他们安若姐看着不显山不露水,但酒量深不见底,连贺总都喝不过她,每次聚餐她都是保持清醒的那一个,至今他们还没见她喝醉过。
陈瑾舟时不时地瞅这边的热闹两眼,转头给他三哥做实时汇报,长了刚才被骂的教训,很有眼色地改了称呼:“我三嫂行啊,酒量这么好,几杯下去脸色都不带变一点儿的。”
林修远脸上漠然不理,心里在冷哼。
她可真够能耐的,连喝酒的事情都是在骗他,她当初在他这儿,永远都是一杯都喝不完就能醉得晕晕乎乎地往他怀里栽,上他的车,上他的床,都是借着醉酒,孙猴子七十二变都没她能变,奥斯卡都缺搬一个影后给她。
新晋奥斯卡影后沈安若刚坐下,包里的手机响起,是桂姨打来的,她放下酒杯,接通电话起身往饭馆外走。
诺诺在那头道:“妈妈,天气预报说马上要下大雪啦,你回来的路上要注意安全,让司机叔叔不要着急,慢慢开车。”
沈安若唇角噙笑,柔声回:“妈妈知道了,妈妈今天要很晚才回,诺诺先睡,宝珠姨姨给你带了礼物,你明天早晨睡醒就能看到。”
诺诺高兴:“妈妈要替我跟宝珠姨姨说谢谢。”
“妈妈已经说过了。”
诺诺又问:“妈妈你明天还要上班吗,要是今晚下好大的雪,我明天想和妈妈一起堆雪人。”
沈安若回:“这周妈妈能休息两天,明天和诺诺一起做雪人,后天我们和姨婆还有宝珠姨姨一起出去逛街好不好?”
诺诺立刻欢呼起来。
沈安若也笑。
她今天早晨已经从桂姨那儿搞明白了渣渣男的出处,小姑娘不待见他,或许只是单纯觉得他是个渣渣男。
桂姨道,以后她可不能再当着诺诺的面儿说这些有的没的,小姑娘嘴上不说,全都记在了心里。
沈安若也在反省,小姑娘一天比一天大,已经学会了自己思考,对事情也有了自己的想法,她不能再用以前哄小宝宝的方法去哄她,小姑娘或许已经知道了爸爸在南极保护企鹅的事情不是真的,只是憋在心里不跟她说。
她想事情想得认真,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在走近,肩膀上压下一点重量,背被温热包裹住,她回头望去。
贺怀章又把大衣往她身上拢了拢:“你才好没几天,可别又冻到进了医院。”
沈安若自己攥紧领口,笑着道谢。
贺怀章道:“王总那边来消息了,问我们什么时候签合约,他说只要我们双方合约一签,转天就能把钱打过来。”
沈安若想了想:“我还是觉得签对赌协议风险有些大,虽然我们预期收益乐观,但万一中间出点什么差错,我们不仅要赔钱,连手里的技术都得被对方给拿了去。”
贺怀章自然也清楚,对方提出的条件越诱惑,这背后不可预知的风险就越大,他回:“实在我不行,我就把我那房子给抵押出去。”
沈安若不同意:“那可是伯母买给你的婚房,我们账上还有些资金能维持几个月,再加上年底了,也有一些款项在陆续回账,现在还没到山穷水尽没路走的地步。”
贺怀章笑笑:“有婚房也是闲置,我现在连个女朋友都没有,结婚不定都到哪个猴年马月去了,还不如把刀用在刀刃上。”
沈安若余光看到门口走出来的人,晃了下神,心不在焉地回贺怀章:“这种事也说不准,也可能明天你就会遇到位合适的姑娘。”
贺怀章垂眼看她,其实都不用等到明天,他面前就有一位。
可是这些话他一句都不能说,她只当他是同学合伙人,有些事情一旦点破,反而会将她推得更远。
饭馆里不知道又起了什么热闹,又是吹口哨又是掌声。
沈安若道:“我们进去吧,外面太冷了。”
贺怀章点头,一转头看到垃圾桶旁站着的男人,神色一定,他那天在病房里看到的男人就是这位,他当时及时退了出去,对方并未看到他。
他与安若的关系不难猜,只是他不想往深处想。
沈安若视线划过垂落在空中的那一点猩红,又收回眼,他现在能不能抽烟都不关她的事情。
两人错身而过,如同陌路人一般。
夜色下的三人,心思各异。
门帘掀起又落下,隔开温暖和寒冷。
林修远看着马路对面的霓虹灯闪,将指间燃尽的烟一点点碾灭在垃圾桶上。
饭吃尽了兴,冯宝珠还要续二摊,就去隔壁的轰趴馆,沈安若想提前走,冯宝珠不许,左手搂着她,右手搭在贺怀章的肩上,晃晃悠悠出了饭馆,今晚一个都别想逃,都得给她不醉不归。
李寒山看着左拥右抱的冯宝珠,眉间不禁扬出些笑,这冯大小姐从小到大都一个样儿,日子过得那叫一个热闹。
陈瑾舟还以为这李老大是在看三嫂,在桌子底下使劲踢他一脚,让他快收敛些,就算是你和三嫂有什么前缘,三嫂现在可是三哥宝贝女儿的妈。
虽然他很想看兄弟俩为女人大打出手的戏码,但三哥一向都是懒得跟谁动手,他光算计就能把你算计死。
他现在救李老大一次,等回头他被三哥算账的时候,也希望李老大能救他一次。
李寒山不明就里地看陈瑾舟:“你踢我干嘛?”
陈瑾舟顿时一脸无语,我踢你,你再踢回来不就行了,桌子底下的事儿在桌子底下解决,你拿到台面上来说干嘛。
林修远没心情断两人的官司,抄起桌子上的打火机起身:“走了。”
陈瑾舟也赶紧跟着起来,又给李寒山使眼色,没看出来三哥今儿一晚上兴致都不高。
李寒山哼哼一声,他又不是眼瞎,怎么会看不出来,男人一个月总有那么个一二三四五六天七八天不得劲儿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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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常。
有兴致不高的,就有兴致高的。
隔壁的店里都嗨翻了天,公司基本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正是玩得开的年纪,就连最普通的真心话大冒险,都玩得特别起劲,提出的问题都快要往十八禁的方向走了。
沈安若属于安静旁观那一排的,但运气属实好,瓶子两次转到她,她实在躲不过去,选了真心话。
要搁平时,大家对领导还有所顾忌,可今天酒劲儿都上头,有人大着胆子发问:“安若姐和前任分手是因为什么?”
前前后后的目光瞬时间都落到她身上,连冯宝珠眼神都炯炯发亮,这可是问着了,她连安若的前任是谁都没见过,虽然她从来没问过,她也想知道。
旁边的贺怀章探她的神色,不想她犯难,手伸向酒杯,有当黑骑士的意思。
沈安若不等他举杯,坦诚道:“我骗了他。”
众人一愣,有人压不住好奇心,小心地试探问:“骗了他什么?”
骗他……
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当了三儿……
他对她本就没有什么喜欢,事情败露后,更是厌恶透了她。
所以当初知道他失了忆,她是松了一口气的,要是他记得过往的所有,依照他对她厌恶的程度,他肯定会把诺诺从她身边带走,她斗不过他的,她其实心里盼着他能这么一直失忆下去就好了,最好永远都不要想起什么来。
看,她就是这样一个自私自利的坏人,姑妈说她从头到脚连心肝都是黑的,死了肯定会下十八层地狱遭报应。
她不怕下地狱,死后的事情谁又会知道,她顾不来太多,她只要把她这辈子过好就好了。
沈安若回过神,对问问题的小姑娘眨眨眼:“这就是第二个问题了。”
众人哀嚎一声,倒也没有多可惜,想八卦领导的心虽然没有完全被满足,但苍蝇腿也是肉,能吃上一点,也挺香的。
冯宝珠看出沈安若不想再多说,拍拍手把大家的注意力散开:“好了,快进行下一轮了,看你们安若姐够意思吧,有问必答,领导可做出表率了哈,待会儿你们谁要是敢给我动小心思耍诈,我发现不了还行,要是被我给发现了,小心我大刑伺候。”
大家哄笑,气氛又进到另一个高潮。
再散场已过午夜,贺怀章和沈安若住在同一个方向,车里最后只剩他俩,沈安若比贺怀章要再远一些,不过贺怀章让司机先送她。
车直接进小区,停在楼栋口,沈安若开门下车,贺怀章也跟着下来,提起周日沈安若要去店里试车的事情,他道他那天反正也没什么事儿,可以跟着一块儿去看看。
沈安若今天晚上喝得有些多,脸上看不出什么,实际上已经醉了,一路上都在强撑着精神。
她回贺怀章:“不用,你们部门这段时间没白天没黑夜的忙,好不容易能休两天,不能扰了你的周末,宝珠跟我一块儿,她还找了她一个朋友,不会出什么问题。”
贺怀章默了默,只能道好。
沈安若跟他挥手,让他快上车。
贺怀章一直目送她进了楼栋里,还站在车前没动。
楼道里暖气也很足,防盗门一关上,里面更暖和,空气里的热将沈安若刚被冷风吹出的那几分清明又给蒸跑了。
她站在门口,俯身看密码锁上的数字,都有些重影,她又直起身,想定定神,这个时间桂姨肯定已经睡了,不能把她吵醒。
但是站得越久意识越迷糊,声控灯灭一会儿亮一会儿,晃得她头更晕。
对门传来些响动,沈安若下意识地回头望。
门打开,里面的人走出来,黑裤白T,头发比之前的寸头长了些,应该是刚洗过澡,都没有吹干,只凌乱地搭在额前,少了些冷漠的疏离,多了些随性洒落的少年气。
一如多年前初见的那一眼。
沈安若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近她,有些愣神。
林修远停在她面前,闻到她身上浓重的酒味儿,眉头一皱。
他开门见山,很是心平气和的语气:“沈小姐,你和谁在交往我不想管,但有些话要先说清楚,我不会同意贺怀章当我女儿的后爹,他家里情况太复杂。”
他的唇一张一阖地动着,沈安若怔了怔,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把他出口的每个字全串到脑子里,想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她一只手握着门把稳住身体,另一只手抬起,先伸出拇指,又伸出食指,再伸出中指,又伸出无名指,最后伸出小指,然后在他眼前晃了晃手,身体也跟着有些晃。
林修远扶住她的肩,看她:“什么意思?”
沈安若稳住脚,回道:“想让你自己看看呀。”
她青葱一样的手指在他眼前乱动着,林修远眉皱得更深:“看什么?”
沈安若仰头望他,醉眼迷离,呵气如兰,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红唇里吐出:“你算老几。”
11.第 11 章
雪是在后半夜下起来的,洋洋洒洒的雪花一直下到天明都没有停下来,今年的雪好像尤其多,才入冬不久,这已经是第二场。
沈安若在被窝里翻一个身,在迷迷糊糊中醒来,头有些针扎似的疼。
她已经有好久都没有醉过了,她的酒量好是天生的,可能是遗传了她爸,在她不算多的记忆里有些印象,他是很能喝的一个人。
而且不管喝得多醉,她也不会断片儿,发生过什么自己做过什么,她都会记得一清二楚。
沈安若揉揉发胀的脑袋,拥着被子靠到床头发了会儿呆。
她不过是问了句“你算老几”,他的脸就黑成了锅底,她要是真的说出“你算哪坨狗屎粑粑,还能管到我和谁交往结婚”这种心里话,他估计得直接把她从楼道里给扔出去。
幸亏她当时还勉强撑出了最后一点理智,真要把他惹怒了对她也没什么好处。
沈安若起身下床,顺手拿起床头柜上的鲨鱼夹将散乱的头发简单挽起。
客厅里很安静,厨房的灶台上,砂锅里的粥在咕嘟咕嘟地熬着,香味和热气同时在房间里弥漫开,外面的雪还在下,落地窗开着一点缝隙,院子里有压低的欢声和笑语。
沈安若套上件羽绒外套,拉开落地窗。
诺诺听到声音,从雪地里直起身,帽子下裹着的小脸红扑扑的,睫毛鼻尖上还沾着晶莹的雪花:“妈妈!你醒啦,快看我堆的雪人!”
她奶声奶气地给妈妈依次介绍自己的作品:“这个是诺诺,这个是妈妈,这个是姨婆。”
沈安若走到她身边,蹲下身,给她抹去鼻尖上化了的雪,又摸摸她的小脸儿,认真看完地上排排坐的三个小雪人,又看回她,由衷夸赞:“我们诺诺真棒。”
诺诺歪头笑得甜津津,抵到妈妈怀里要亲妈妈。
沈安若人刚醒,身上还有些软绵乏力,诺诺一靠过来,她脚下没站稳,人直接向后倒在了雪地里。
诺诺急着要拉妈妈,沈安若抓起旁边的雪,攒了个松散的雪球,轻轻朝她扔过去,诺诺反应过来,咯咯地笑开,弯腰抓起地上的雪,先砸一个雪球到妈妈身上,又抓一个雪团砸上姨婆。
但她一个对阵两个,很快露出败势,又赶紧找同盟拉帮手,喊黄桂琴:“姨婆!你要帮我,我打不过妈妈!”
黄桂琴立马倒戈,站到了诺诺这一头,她主管大后方,除了负责捏雪球,还要时刻提醒冲锋队队长,敌人雪球降落的方位。
冲锋队队长诺诺,一门心思放在进攻上,雪球一个接一个地砸过去,奈何准头不太好,得需要敌人自己上前找雪球接到身上。
沈安若“又躲又避”,主动被飞过来的雪球砸到满身都是雪,认输投降:“好了好了,妈妈认输,诺诺和姨婆太厉害了,妈妈一个雪球都躲不过。”
诺诺手里还举着雪球,眼睛亮闪闪的像是沾上了雪花的晶莹,听到妈妈的话,兴奋地看黄桂琴:“姨婆好厉害,我们赢啦!”
黄桂琴笑得合不拢嘴,俯身将她抱起来,给她拍拍衣服上的雪,又亲亲她红红的小鼻子:“还是我们诺诺厉害。”
已经停战的沈安若看准时机,悄悄扔过去一个雪球。
诺诺被砸到背,又咯咯笑:“妈妈偷袭我们!”
她不甘示弱,靠在姨婆怀里,借着姨婆身高的高度,将手里的最后一个雪球直接扔出去,结果用力过猛,雪球没砸到妈妈,而是飞过了铁栅栏,落进了隔壁院子里。
诺诺睁大眼睛,小小地“啊”了声,又捂住嘴,看妈妈。
“没事儿,那边院里没人,砸不到谁。”
沈安若安小姑娘的心,他不喜欢雪天,就算他现在在家,这个天儿肯定也不会出来院里。
诺诺点了点头,又眨了眨眼。
黄桂琴抱着她往屋里跑:“回屋喽,南瓜粥要好喽。”
诺诺听到好吃的,收回注意力,搂上姨婆的脖子:“我要吃南瓜粥!”又贴到姨婆耳边,“不给妈妈吃,妈妈不乖,偷袭我们。”
沈安若假装在后面追:“说我什么坏话呢,我可全都听到了。”
诺诺笑得更欢实。
三人进了屋,落地窗关上,银铃般的笑声被隔在屋子里,小院中又恢复到安静,只有雪花簌簌落下的声响。
隔壁的院子也是安静的。
林修远面无表情地将砸到头上脸上的雪随意拂了几下,在冰天雪地里站了好一会儿,才回身进了屋。
方大川接到老板电话的时候,正在李寒山的办公室里喝茶,他一看到老板来电,总是会下意识地站起身,双手捧手机到耳边,听从老板的吩咐。
老板先问文件给李总送到了吗,方大川回李总已经签完字,然后电话那头便沉默下来,方大川在这一头耐心等着,老板不可能专门打个电话过来就只是问问文件送到了没有,明显还有其他事情要说。
不出他所料,沉默持续少顷,老板又问:“刘律师跟沈安若谈过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老板不再叫沈小姐“沈小姐”,而是直呼其名。
事关沈小姐的事情,在方大川这里就是机密中的最高机密,不能在别人面前谈起,方大川抬眼看向办公桌那头的李总,指指外边,示意自己要出去接个电话。
李寒山见他有要事谈,让他不用动,他起身出了办公室,又关上门,把地方让出来。
方大川斟酌着老板刚才话里的语气,回道:“我早晨联系过刘律,他手机关机中,他办公室那边说他今天去香港出差,落地得中午之后了,我已经给刘律留过言,让他下飞机后第一时间回我电话。”
那头又沉默片刻,开口道:“先不用跟刘律师提了。”
方大川握紧手机,小心和老板确认清楚:“是不用让刘律跟沈小姐谈抚养权的事情了?”
老板淡淡地“嗯”一声,就挂断了电话。
方大川看着暗掉的手机屏幕,拍了拍自己胸口,长舒一口气。
其实他根本就还没和刘律师联系过,更别说给刘律师留什么言,他不过是看到刘律师助理的朋友圈,知道刘律师今天去香港出差。
他今早醒来一翻手机,就看到老板昨晚大半夜给他的信息,让刘律师那边尽快和沈小姐谈小公主抚养权的问题。
他当时看完这条信息就觉得有些奇怪,老板要是真想从沈小姐那里夺小公主的抚养权,不会等到现在。
虽然他不知道老板和沈小姐之间昨天大半夜发生了什么,但他总觉得老板还会收回这个昏了头的决定,所以就没有第一时间和刘律师联系。
没想到竟然让他给赌对了,中午都还没到,老板就又改了主意,看来他在成为老板得力心腹这条路上又进了一步。
方大川勉强压下心里的激动,坐回椅子上,又喝一口茶,也不知道李总去了哪儿,目光突然被办公桌上摆着的照片吸引住。
照片里,李总一身军装,气宇轩昂,英姿飒爽。
站在他身旁的少年的是……方大川直起些身,凑近相框看,眼睛噌地亮起来。
是老板!!
老板在这张照片里看起来顶多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正介于男生和男人之间的转变。
干净青涩的眉眼间不经意地流露一种清贵的疏离,那是生在几辈堆砌起来的富贵门里被融到骨血里的东西,从娘胎里就带来的,别人纵使学一辈子也难得这种对万事万物都游刃有余的从容。
老板就那样懒懒散散地站在玉兰树下,方大川脑子里只能想到一句诗,陌生谁家少年,足风流。
老板在上学的时候就绝对属于学校风云人物的顶端,不定让多少花季少女心驰神往过。
旁边还有正被狗追到树上的陈总,好吧,看来陈总不靠谱的属性是打小就有的,并不是国外的水给他喝到基因突变的。
方大川忍不住拿起手机,想拍下这张照片,回头可以给办公室里的人看,手还没按到屏幕,视线定在照片背景里那条人来人往的长街。
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有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狗啃一样的短发,乍一眼都看不出是男生还是女生,戴着副厚厚的黑框眼镜,脸上的神情怯怯的,正在望着老板的方向。
他怎么觉得这个半大的孩子有点像……沈小姐。
不过方大川马上就否认了自己的想法,不可能会是沈小姐。
他看过沈小姐的一些资料,沈小姐虽说打小是跟着姑姑姑父长大的,在沈小姐的姑姑家出事前,家里的条件还是可以的,在镇上都有自己的工厂,日子应该过得富足,而这个孩子更像是个沿街乞讨的小乞丐。
办公室的门口传来响动,方大川回过神,从照片上收起手机,又坐回到椅子上。
李寒山走进来,见他在看照片,笑道:“你老板一向不喜欢拍照片,这还是我当兵的时候,他和陈瑾舟去看我,拍下的这么一张,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你老板那个时候才十八。”
他拿起照片看了眼:“这照片可值钱,陈瑾舟那天从树上掉下来被狗给咬了屁股,他想抹杀掉这段黑历史,几次开价要把这照片给赎回去,我都没给,就想着等我哪天缺钱了,讹他一笔大的。”
方大川知道李总是在玩笑,也跟着打哈哈,又攥紧手机,原来还有这么一出渊源,那他待会儿得赶紧把这张照片给删了,要是让陈总知道他手里有他的黑历史,那他指定要没安生日子过了。
陈瑾舟还不知道自己底裤已经被人扒了个精光,他抱儿子下车,直接让他坐到他肩上:“儿子,给爸爸找找,二十七门儿在哪儿?”
陈知聿眼睛寻着门牌号,又问爸爸:“Oswald怎么会搬到这里来?”
陈瑾舟道:“你干爸想捞月亮。”
陈知聿不解:“月亮在天上,要怎么捞呀?”
陈瑾舟回:“月亮可以远在天上,也可以近在眼前,能不能捞到单看你干爸的本事,这些事等你再长大些就能懂了。”
他没听见回音儿,抬眼看肩上安静下来的小家伙,又跟着他眼睛的落点看过去,心里不由嘿了声,他就说这臭小子看什么呢看得这么出神。
从雪地里走过来一顶漂亮的小姑娘,小红帽,雪白的羽绒服,水灵灵的大眼睛,红红的小脸蛋儿,边走嘴里还边“嘿咻嘿咻”地给自己打着劲儿。
也不知道三哥上辈子积了什么福修了什么德,一觉醒来就得了这么个宝贝女儿。
陈瑾舟停下脚,看黄桂琴,摆出最真挚无害的笑容,客气问道:“这位阿姐,麻烦问一下,咱这儿二十七门儿在哪边,我们找了半天也没找到。”
黄桂琴瞅他,心道这是哪家的亲戚来串门了,长得倒是周正,就是说话油嘴滑舌的,一看就是女人堆里混出来的,她这年纪都能当他妈了,叫哪门子的阿姐,不过他肩上坐着的这小男孩儿倒是虎头虎脑的可爱。
她心里想得多,不上脸,热情地给他指路:“就在前面,你看见那棵树了吧,拐进去就是二十七门。”
陈瑾舟笑着跟她道谢,又拍拍陈知聿的小屁股:“跟妹妹说再见。”
陈知聿的脸不知道是冻的还是被风吹的,有些红,嘴动了动,没能说出来,又看陈瑾舟:“Daddy,我要下来自己走。”
陈瑾舟乐了:“呦,现在不怕雪把你的鞋给弄脏了。”
陈知聿脸更红。
诺诺对他有些好奇,但又急着去买刚出炉的蜂蜜小面包,她主动跟他挥挥手说再见,拉着黄桂琴往前走,小声说:“姨婆,我们也住在二十七门。”
黄桂琴点头:“对的,那姨婆再问诺诺,我们住的这个小区叫什么?”
“翠微园,南丰路上的翠微园。”诺诺乖乖回。
她又道:“妈妈教过我的,我要是不小心和妈妈姨婆走散了,就跟警察叔叔说我们家的地址,我还能背出妈妈的电话号码,姨婆的电话号码,怀章叔叔也让我记住他的电话号码,我背了两遍就记住啦。”
黄桂琴笑,给她往下拉了拉帽子:“累不累?走累了姨婆抱你。”
诺诺摇头:“不累的,我喝了两碗南瓜粥,有的是力气。”
说着话,还伸胳膊学公园里练拳的老大爷比划了两下。
黄桂琴笑出声。
陈瑾舟低头看地上站着不动的小人儿:“小月亮可爱吧?”
陈知聿仰头问:“她的名字是小月亮吗?”
陈瑾舟被问住,屈指挠挠太阳穴:“她叫什么你爹我还真不知道。”
陈知聿看他:“那Daddy为什么叫她小月亮?”
陈瑾舟笑,自然是因为,对有人来说,她妈妈就是那弯看得到又得不到的天上月。
沈安若听到外面楼道里一重一轻的脚步声,还以为是桂姨忘了什么东西,又带着诺诺回来了,她走到玄关口,又停住,门敲响的是对面。
看来他还真有在这边住下来的打算,沈安若握紧门把,电话那头冯宝珠的话又将她拉回神。
“王国富背后的那个人我查到了些信息,说是华裔,其实几年前才出的国,靠富婆拿到的绿卡,又靠富婆积累资本起的家。”
“这可不是个一般人,四年内和四个富婆结了婚又离婚,其中有一个被他骗的倾家荡产直接跳了楼,关键是他还能全身而退。”
“我们是他在国内接触的第一个公司,看他之前做事的风格就知道了,这个人应该极其聪明,做事有规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按说我们公司应该还没有显眼到让他一眼就相中的地步,你说这背后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冯宝珠开始还有些八卦的意思,说到后面又严肃起来。
沈安若明白她的意思,王国富的团队上个月来他们公司考察后,立马就想敲定投资的事项,金额还相当客观,完全足够支持他们接下来几年的运营研发。
但有的时候事情太顺了反而会让人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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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王国富提出的诸多条件背后有许多隐藏的风险,她也是和律师一起把所有的文件前前后后细读了几遍,才找出所有存疑的地方。
她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直觉,这位王国富看起来不像是要投资他们,更像是给他们布置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陷阱。
可他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为了他们手里的专利技术还是别的什么。
冯宝珠和她有同样的担心:“王国富今晚会参加一个酒会,我想再去探探他的底,搞清楚他到底想干什么,他们如果就是针对我们公司,这次事情不成,肯定还会挖别的坑等着我们。”
沈安若想了想,道:“我和你一起吧。”
她一个人去她不放心。
冯宝珠高兴:“行啊,我跟你说,我已经拿到了酒会名单,青年才俊有不少,老钱新贵都有,我准备挑一个顺眼的下手,回头就带回去给我们家老头子瞧瞧,让他也知道知道这江城不是只有李家才够资格当他门当户对的亲家。”
沈安若笑。
冯宝珠道:“你别光笑,你今天晚上也好好看看,争取拿下一个,”她伸懒腰叹一声,“天冷了,最适合谈场恋爱,不想谈恋爱有个人暖暖被窝也是好的。”
沈安若轻声回:“我用不到别人,诺诺可以给我暖被窝,她就是个小火炉。”
冯宝珠哼哼,吃不到甜葡萄的酸:“你等着吧,总有一天我得把小诺诺抢过来给我当两天闺女。”
沈安若想到什么,眼里的笑慢慢散了些,他说的另有安排也不知道是在琢磨什么盘算,他算计一向多。
她虽然不怕和他争抚养权,上法院也不怕,但也不想面对最差的那一种局面,她不能让诺诺受到任何伤害。
要是如诺诺所说,他有在交往的女朋友,对她来说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至少他的注意力能从她们这边分开些,要是再能快些结婚,就更好了,他结了婚,总不能再住在这里,肯定会回北城去。
沈安若已经发现了,她现在对他有一种很矛盾的心理,心里想着要和他和平共处,但每次一见到他,总会惹出些事端,她还是和他越少碰面越好。
酒会在城东,冯宝珠开车来接的她,她到了才发现这酒会的地点离他在城东的那套宅子很近,就是前后街的距离。
她站在露台上,都能看到他院子里的湖,她之前跟着他来过这边一次。
有一回她在车上和钟叔闲聊起她小时候的事情,她生日是在深冬,每年一到那天,爸爸总会带着她去湖上滑冰。
那年的生日,他便带着她来了这边,那时湖上的冰已经冻得结结实实,湖边放着新做好的雪橇,他让她坐上去,他在后面推着她,一直玩到深夜。
那是她那些年里仅有的那么一两段零星半点的快乐时光。
他对她大多的时候都是冷言冷语,可真要说好,也不是没有过,只是很少,更像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施舍。
沈安若从远处收回目光,倚着栏杆,轻轻叹一口气,白色的雾气融进寒冷的夜色里,模糊了眼前的视线,她裹紧身上的披肩,又回到宴会厅。
王国富到现在一直没有出现,应该是不会再来了,冯宝珠和一新认识的男人在角落里正聊得火热。
沈安若不打扰她,给她微信上留了话,打好车,接过服务员递来的外套,穿好衣服,下楼,到街边等车。
诺诺发来语音问她什么时候回家,沈安若回着她的信息,一行人从她身边走过,沈安若侧身走向一旁,让出些路。
走在最前面的人蓦地停住脚,回身打量她,阴鸷的眼神里慢慢亮出一抹玩味的笑,像是看到了感兴趣的猎物。
他开口叫:“小安若。”
沈安若瞬间全身都僵住,这个声音就如同阴沟里的毒蛇,她每次听到胃里都会涌上一种生理性的恶心。
她好像知道了王国富背后的那个人是谁。
骆驰走回到她身边,对她这个反应很满意,不枉这么大冷天的,他还特意跑过来一趟。
他慢悠悠道:“是不是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到我?”
沈安若看着他那双深褐色的眼睛,像是被谁扼住了喉咙,一个字都说不住来。
骆驰笑:“我早就说过我的命有九条,没那么轻易被你给弄死,你看我这不是又回来了,我们真的是好久都没见了。”
他抬起手,冰冷皮质的手套落到她的脸上,慢慢划下来。
她现在活得比他想得还要好,这让他更兴奋,他最喜欢把她从高处拽落到烂泥潭里,再看她一点点地挣扎。
当初他对她太掉以轻心了,也小看了她,才让她有了机会给了他致命一击,这次不会了,他喜欢旗鼓相当的对手,相比她一直藏愚守拙地装弱,他更喜欢她强一点。
钟瑞峰看着空旷的街边停着的一行人,缓下些车速,在后视镜里看后座的人:“安若怎么来了这边?”
后座暗影下阖目养神的人没有反应,像是睡了过去。
钟瑞峰又道:“那位是不是她那个未婚夫?”
林修远睁开些眼,偏头看向车窗外路灯下的两人,面色有些沉,没说话,又闭上了眼。
好一会儿,没什么情绪的声音从后座传来:“前未婚夫。”
钟瑞峰听出语气里的别扭,不明显地笑了下,他又看沈安若,觉出些不对劲儿:“要不要停车?安若看着脸色不太对。”
林修远看也不看,直接回:“不用。”
围着她的男人一个巴掌五根手指都不够她数,他算老几,管不到她和谁交往结婚,也管不到她和旧情人叙旧。
骆驰低下些身,仔细端详沈安若没有血色的脸,笑得十分开心。
他还以为她长进了不少,看来还是跟以前一样,一见到他,四肢就紧绷僵硬,严重的时候甚至连动都动不了。
以前他对她有那么一点不多的愧疚,又被她哄得团团转转,一直都没舍得动她,结果她转头就爬上了野男人的床。
他骆驰这辈子想得到的东西还没从嘴边溜走过,这几年里,他生怕她这个毛病好了,他以前没想明白,被她捅了一刀后才想通,她越是怕他,在床上摆弄起来岂不是会越有意思。
他们订过娃娃亲,还在城隍庙里拜过堂,他不管她和谁睡过,有过谁的孩子,这辈子只能当他的媳妇儿。
沈安若拼着力气拂开他毒蛇信子一样的手,僵住的腿却动不了,她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骆驰哈哈大笑起来。
从两人身边疾驰开过去的车,在前面路口急刹住,停了一会儿,又原路倒回来,停在沈安若旁侧。
漆黑的车窗降下,露出森冷的一张脸。
骆驰直起身,看过去,眉微微挑起,笑里带着股子说不上来的邪气。
林修远。
他们四年前就该见上一面。
两个男人隔空对上视线,凛冽的寒风化成无声的刀锋。
12.第 12 章
骆驰唇慢慢勾起,笑得更加肆意,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他还以为林修远还躺在病床上呢,现在该到齐的人都到齐了,今年年底的江城,想必会热闹至极。
林修远目光漠然地掠过他,看向沈安若,盯着她纸白的脸,眉心微蹙,冷冷道:“上车。”
他在她这儿是老几都不算,但她女儿的爸是他,不是她用手指头数出来的那一二三四五六个野男人,这点她否认不掉。
沈安若耳边响着嗡嗡的耳鸣,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能看到他眼里的不耐烦,像极了从前。
从车上下来的钟瑞峰,打开后座的门,温声叫沈安若:“安若,上车了,外头冷。”
钟瑞峰的声音将沈安若唤回些神,她想挪动腿,脚似挂着千斤重的铁块儿,不受她控制,抬都抬不起。
林修远看出她的不对劲,眉心又一皱,总不至于是见到旧情人,连道儿都走不动了。
他冷眼瞧她半晌,最终推门下车,不紧不慢走过来,攥住她的手腕,视旁人如空气,拉着她转身就走。
骆驰伸手拦人,上下打量林修远,明知故问:“你是哪位,我们老朋友叙叙旧,你一句话不说就把人带走是怎么回事儿?”
林修远只看沈安若,语气随意:“你和他很熟?”
沈安若对上他的目光,脸色又白了些,她摇头,勉强出声:“不熟。”
林修远心里冷嗤,在她嘴里,他就永远得不到一句实话,指腹碰到她手背的冰凉,微一顿,手腕转了方向,将她的手完全拢到掌心,攥紧了些,面无表情地推开拦在身前的胳膊。
骆驰岂会这么容易放人,他要拽回沈安若,钟瑞峰上前截住他,骆驰身后的那一帮人立马呼啦啦围上来。
深夜的街道,周边空无一人,路上连过往的车都没有,双方对峙的局面一触即发。
一对多,钟瑞峰面不改色地活动了活动手腕筋骨,脸上依旧是温和的笑,像是在闲话家常:“想打?那就一起上吧,都动作麻利点,警察来之前咱们争取结束。”
骆驰听到“警察”两个字,眉心闪过一丝暗沉,他打了个响指让人都退下,扬声对走远的人道:“小安若,我们到底熟不熟,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分开这么长时间,你不想我,我可是没一天不在想你。”
沈安若脚步滞了下,没回头,弯腰上了车,手也从握着她的掌心离开。
林修远的手懒懒搭到车门上,回过身,淡淡看骆驰一眼,神色平静,就像是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死物。
骆驰脸上的笑收敛起,眼神渐露阴冷。
路上积雪严重,钟瑞峰车开得比平日里要慢很多,车厢内安静得听不到一丁点声响。
车后座的两人各倚着车门的一头,一个一目十行地翻着iPad上的文件,一个怔愣愣地看着车窗外,随意搁置在座椅中间的大衣如同一条泾渭分明的鸿沟,将两人一左一右地隔开。
车停在红灯前,钟瑞峰暼了眼后视镜,打开音响,调出些广播。
先是治疗不孕不育的广告,再按,是主持人亢奋地介绍着广大中年男人前列腺隐痛的福音,再按,出来了低缓的音乐。
轻轻靡靡的粤语,婉转低柔的嗓音,尤其适合在落雪的深夜听,钟瑞峰手指跟着节拍一下一下地点着方向盘。
沈安若对音乐声恍若未闻,她就算被车里的暖风吹着,身上还是觉得冷,指尖一直在轻微地颤着,她握得再紧都不管用。
那种颓然的无力在全身乱窜着,她以为她已经走出了过去那个烂泥谭,可骆驰对她的影响就像是刻在了她的骨髓里,再见他,还是摆脱不了他给过她的那些恐惧。
林修远视线停在平板,并未动,手拿过旁边的大衣,扔到她膝盖上,直接盖住她的手。
沈安若从车窗外收回目光,看一眼膝上的大衣,又看向他,想说不用,但她的手被软和的料子贴裹着,僵住的血液回缓了些温度,轻颤慢慢止住。
她现在不太想拒绝这份温暖,手指摩挲着大衣的内里,轻声道:“谢谢。”
林修远头也不抬,问得不甚在意:“那个男人是谁?”
沈安若指尖一顿,含糊回道:“不重要的人。”
一个疯子而已,她没想到他还敢再回国,还能这般招摇张狂,不知道是借了谁的倚仗。
林修远话里听不出是讽刺还是只简单陈述一个事实:“沈小姐招惹过的人可真是不少。”
沈安若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深入,又道一次谢:“刚才的事情也要谢谢你。”
林修远回:“我还以为沈小姐又会嫌我多管闲事,再伸出手来一个一个给我数手指,让我自己看看我算老几。”
沈安若想到昨晚的醉态,苍白的脸上生出些热,装断片儿当听不懂:“什么意思?”
林修远抬眼看她:“不记得自己昨晚做过什么了?”
沈安若长睫忽闪:“我昨晚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
林修远慢悠悠道:“沈小姐酒量不是很好,几杯酒下去就跟喝水一样,不像是轻易就能醉的样子。”
沈安若低下眼帘,看他大衣的扣子:“有时好有时不好,分时候。”
林修远语气如常,眼底压着冷:“是吗,这种体质我倒是头一回见,酒量好不好还分跟谁喝?”
沈安若假意敷衍:“跟亲近的人喝,心里放松,就会醉得快些。”
林修远扯了扯唇角,似是接受了这个说法,没再说什么,又看回文件。
沈安若觉出自己话里的不对,怕是他把这个亲近的人想成了贺怀章。
她不知道她的哪些行为让他误会成她和贺怀章在交往,如果他担心的是诺诺会有后爸的问题,她可以和他挑明,她以后都没有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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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打算,他们也不必在这件事上再来回扯皮。
她还没开口,手机震动声响起,林修远看一眼屏幕,随手接通电话,沈安若到嘴边的话止住,一直到车开进小区内,他的电话都没有打完,她也没有找到再开口的时机。
她将膝盖上的大衣归置好,给他放到一旁,和钟叔低声道谢说再见,推门下了车。
下完雪后温度骤降,夜间更冷,沈安若腿脚还有些僵,踩在雪地里慢慢走着。
走到楼底的防盗门前,她抬手要握门把,身后有人走过来,先她一步拉开门,沈安若回身看他,肩膀似碰非碰地擦过他的肩,整个人依偎到他怀里,她目光闪了下,又看向前面,迈步进楼栋,走到门前,按下密码。
林修远叫住她:“沈小姐,我想过了,关于我们之间的事情,目前有两个方案。”
沈安若停住手,偏头看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林修远开口道:“第一个方案,你想和谁交往,想和谁结婚,我都不会插手,但诺诺的抚养权要归我,我不想让我的女儿喊别人爸爸。”
他的语气太理所当然,沈安若就是有心想和他说清楚贺怀章的事情,现在也不愿再开口,她压下心里的恼怒,转身面向他,平静问:“你凭什么?”
林修远回:“大概就凭我手底下的律师团队不是养着他们吃白饭的。”
沈安若让自己看起来底气很足:“你以为我会怕上法院,你的律师团队再厉害也没用,法院也不是看谁有钱有势就把抚养权判给谁。”
林修远直接捏她软处:“你是不怕上法院,你会舍得诺诺小小年纪就看到爸爸妈妈在法院里对簿公堂的局面?”
沈安若被气笑,她仰头盯着他,慢慢道:“林修远,你可真卑鄙无耻。”
林修远心平气和:“你跟过我两年,我是什么样的人,我以为沈小姐会很清楚。”
她当然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要不然她也不会想要瞒下以前的事情,更不想轻易和他撕破脸。
骆驰是疯,可要论做事狠绝,他绝对要胜骆驰不止一筹。
她第一次后悔当初不该同意调去公司总部的事情,那时不过是想着他是死还是活,她总归要看上一眼,不成想埋下今日的祸端。
沈安若心往谷底坠,又不想让自己在他面前落了势,表面维持着镇定,手攥成拳。
林修远低头看她。
清凌凌的眸子里迸发出星星点点的火焰,已经没了刚才半死不活的灰败和颓废,脸颊生红,眼明亮,整个人看起来明艳又无所畏惧。
这或许才是她本来的样子,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只知道装乖卖巧,装听话,装顺从,一味地哄骗他。
他慢条斯理道:“沈小姐要是不接受,也可以有第二个方案,把你身边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都断干净,我们尽快结婚。”
沈安若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