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为BOSS后那个萌新只想攻略我》 1、遇龙（一） “明天中午，12点整，永夜回廊，屠龙。” 【发帖成功。】 随着系统机械的提示音响起，龙沅关掉《修真》游戏论坛的虚拟界面，抬眼看向前方漆黑的洞窟—— 副本【永夜回廊】的入口。 副本boss【永夜之主】，一条令人闻风丧胆的恶龙。 正是明天要击杀的对象。 热风拂过，皮肤上传来温暖触感。龙沅深吸口气，仿佛能感受到来自地底深处那炽热的龙息。 “呵！” 一声狞笑从龙沅喉间响起。 抬起手掌覆住额前碎发往后一捋，另一只手朝着副本入口处猛地一指。 “什么不败神话，狗屁最强boss，等着，明天爷爷就来取你项上龙头！” 说完，双手放到耳后，做了个“取”的动作。一道湛蓝光斑闪过，龙沅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片刻后，不远处一块巨石旁现出一个人影。 没有任何纹样、装饰的黑色衣裤，再加上一副纯黑色的面具。那人完全包裹在黑暗之中，仿佛一个幽冥。 只在面具的两点孔隙之中，露出一对比夜色还浓的墨色瞳孔。 天地无声。 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一闪而过。 半年前，全息网游《修真》上线。 该游戏主打沉浸式修真体验。没有主线，没有每日任务，没有任何强制玩家的设定。 玩家可以努力修行争当修真界泰斗，可以四处探宝一夜暴富，可以经营店铺日进斗金，可以盖房子种地养灵宠体验悠然种田人生，更可以广交仙友寻觅伴侣一同修仙问道，探寻生命真谛。 甚至如果玩家实在闲得发慌，还可以天天上线和npc（非玩家角色）互动。因为该游戏无论npc、灵兽、妖物……只要是能动弹的活物，就具备完全独立自主的自我意识。 总之，完全沉浸，完全自由。 其宣传语——“来《修真》世界，给你一个全新的人生”让数以亿计玩家趋之若鹜。 众玩家在这气势恢宏、波澜壮阔的虚拟修真世界中如痴如醉，交出钱包，献出肝脏。 其中，自游戏上线至今，热度最高，也是唯一一个没有任何玩家通关的副本【永夜回廊】，其boss【永夜之主】，人称【龙皇】，乃是无数玩家仰望的峰峦，一座无人翻越的至高山巅。 所以，龙沅的那篇屠龙之帖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游戏论坛瞬间就炸开了锅。 “没什么好说的，两个字，牛*！” “笑死，真能吹。要是明天龙皇被杀，我吃十斤！直播！” “只能说勇气可嘉吧……” “还不如说，无知者无畏。” “各位，帖主有神器你们不知道吗？！神器啊！说不定真有机会啊？？？” “同意楼上。这人估计确实有点实力，毕竟从来没有人敢放这样的狠话。” “别开玩笑了，除非‘那位’亲自上阵，否则免谈。” “就是。那可是永夜之主！龙族的皇帝。击杀它？痴人说梦。” 叫好的、唱衰的、凑热闹的、看笑话的……无穷无尽的跟帖。 众玩家你来我往，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大家各执一词，激昂不已，争论不休。帖子瞬间被顶到了最高人气，并一直保持着论坛首位的热度，再没沉下去过。 次日。 正午。11点55分。 将昨晚设置好的11点58分的闹钟提前关掉，龙沅放下手机，静默片刻，然后闭上双眼，将一直捏在指腹的两粒游戏控制器分别放置左右耳后。 阳光的热量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 【已登陆游戏。】 龙沅抬手，挡住刺目的阳光，慢慢睁开眼。 视线才一清明，就见无数道目光扫了过来。 尽管做足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大脑还是不由空白了那么一瞬。 本来一望无际的空旷平原，此刻满是黑压压的人头，鳞次栉比，一层裹着一层，千层酥一样，望不到边。 而龙沅作为千层酥的馅，正处于密不透风的人墙正中，唯一的空隙，就是前方通往【永夜回廊】入口的路。 看来这条恶龙的人气，比他想象的，还要可怕得多。 “来了来了！” “就他啊……嘶，不像很厉害的样子……” “也就长得还行，啧，小白脸一个，有什么用？” “你特么瞎！看不到人家背上那把刀？” “那是……卧槽！” 窸窸窣窣的人声，像无数蚂蚁在耳边爬来爬去。 龙沅静静听着，忽然捕捉到一个声音—— “你说，今天这小哥能成吗？” 能成吗？ 他也想问自己。 “不能。”立刻有人回答。 龙沅嘴角一抽。要不要这么果断？ “为啥？”又有人问。 “龙皇有多强悍你没领教过？迄今为止没有一个人成功击杀你不知道？就连‘无名者’都没有！凭他，能成事？” 看来，比预想的还要不被看好啊。 龙沅抬手向后，五指收拢，握住了刀柄。 “无名者？谁啊？” 此话一出，十数道目光齐刷刷看向发问的路人a。 “……兄弟，你是新手？” “乖乖！居然还有人不知道无名？” “这萌新也太特么新了。” “无名啊无名！”路人b伸出双手，摆正路人a的肩膀。 四目相对。路人b神情肃然。 “自游戏开服至今，六大排行榜里，境界、战力、武器、财富四榜稳居榜首。大神中的大神，神坛上的巨佬。明明如此这般狂拽酷炫吊炸天，却是隐姓埋名十分低调。不仅隐去一切信息，甚至据说还以黑铁覆面，神出鬼没，踪迹难寻，无人晓其姓名、识其真容的唯、一、真、神——‘无名者’啊！你真的不知道？” “哦……”路人b若有所思，然后问，“那还有另外两个排行榜的第一呢？” ……可不可以稍微震惊一下？ 路人b深吸口气，语重心长道：“无名大神没有战宠，所以灵宠排行榜上自然没有他老人家的大名。” 接着朝人群正中的龙沅扬了扬下巴。 “剩下的勤奋度排行榜第一，就在那里了。” 眉尾一挑，龙沅表情溢出一丝笑意。 也还行，算是小有那么一点点名气…… 轰隆—— 地动山摇一声巨响，立刻拉回了龙沅的思绪。 12点整。 永夜回廊入口结界消散。 嘈杂的人声也随之消失。 猩红的、触手一般的漩涡在入口处扭曲环绕，犹如地狱之门，敞开大口，欢迎光临。 再一次，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扫了过来。 握着刀柄的手指无意识紧了一紧。龙沅感觉到手心传来一阵接一阵的濡湿。 发帖预告屠龙的目的，其实很简单—— 为了钱。 或者说，生存、生计，再进一步，为了更好的生活。 作为自幼父母双亡，靠着多方补贴资助，总算即将完成学业的一名研究生，面临毕业的压力，龙沅不得不为生活打算得更多一些。 因所学专业与vr（虚拟现实）技术开发有关，所以《修真》一经问世，龙沅便带着研究课题登陆了游戏。 只是课题还没研究出什么名堂，倒先发现了商机。 《修真》如同一个现实世界，却又和真正的现实世界不同。因为这个世界，有无数机会、奇遇，甚至宝藏。只要肯想、肯做，就能赚钱。 跑腿办事、采药寻宝、倒买倒卖、装备打造、寻衅滋事、副本协助……刀山火海、上天下地，报酬到位，随叫随到。 不过，好景不长。嗅觉敏锐的远不止龙沅一人，数支大规模商业团队的加入，完全抢占了龙沅的生财之道。 更专业、更高效，更低价……全方位碾压的服务与人数，打得他节节败退。 怎么破局？ 龙沅很快得出结论—— 打响知名度。 除了学习的时间，龙沅开始几乎整夜整夜奋斗在游戏第一线。一边提升修为，一边靠着低价的劳动力赚取报酬。通过不懈的坚持、灵活的脑子，再加上那么一些运气，终于蝉联勤奋度排行榜整整六个月，成为首位获得【肝帝】称号的玩家。 而该称号的奖励，正是此时此刻，龙沅手中这把刀—— 【霜岚】。 晶莹剔透的刀身由风霜缠绕，刀锋跃动的莹蓝色流光，无一不彰显着作为【传说】武器的独特与强大。 要知道，数以亿计的玩家之中，拥有传说级别武器的，不超过百数。 任意一件传说级别武器，其价值都几乎不可估量。在龙沅这样的玩家看来，无异于天文数字。 这把刀……恐怕是普通玩家唯一一次能触摸金字塔顶尖的机会了。 尽管【霜岚】并不真正属于他，尽管总有一天，它会被交给下一位【肝帝】，但它现在，正在自己手上不是么。 咔嚓—— 一道凛冽寒霜骤然爆起，人群微微躁动。 龙沅已将刀刃完全拔出。 只见他手腕一翻，刀锋划出一道完美弧线，留下片片霜雪自半空缓缓降落。 人群响起一阵惊叹。 将刀背扛在肩头，龙沅提步向前。 所有人的目光，也随之缓缓移动。 今日事成，屠龙成功，他的名字便能响彻这片修真之地。 如果失败…… 其实结果也并不是无法承受。 除了角色“死亡”，一切重新开始之外，最多，不过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一个笑话。 对此，龙沅倒十分无所谓。 之所以紧张，只是不想错过任何一次机会。 龙沅身高腿长，步子又迈得大，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已经在【永夜回廊】入口处站定。 狂风热浪自洞窟内扑面而来，龙沅身后，一席红色披风浮空而起，猎猎作响。 众人凝神望去，披风之上，八个大字，工工整整，熠熠生辉—— 跑腿专家，使命必达。 “……这人到底干嘛的？” “有这么没品的高手吗？” “看到那两行字没？”路人c用手肘撞了撞旁边的人，讥笑道，“怕不是个傻帽吧？” 半晌，听到一个沉闷声音回答：“懂得利用时机宣传自己，甚好。” 路人c扭头，发现看不到旁边人的脸。 嗬，吃激素啦？长这么高！他挤了挤人群，后退半步，抬头，看到一个黑色的面具，尝试读取对方的信息，却是一片空白。 “大中午的，不要在这里假扮无名者，好吗?” 路人c表情十分鄙夷。 小段沉默过后，面具男开口，声调平静得如同雪山上的万年积雪：“为何要假扮。” 这时，有个看热闹的凑了过来，嘻嘻笑道：“说不定这位还真是本尊呢？” 扫了一眼面具男灰黑色的麻布粗衣，再瞟到他腰间一柄平平无奇的黑铁长剑，路人c拔高音量。 “他要是无名者，我就是万年老二兰先生！我们两个相约孤峰之巅决一死战，掀起修真界绝无仅有的终极风暴，怎么样？是不是很酸爽？” 说完翻了个白眼，往旁边挤走了，远远看到熟人，挥着手扯着嗓子喊，“有个神经病，吃饱了撑的！这么热的天，戴个面具穿个黑衣，在这里假扮无名大神，笑死个人！” 面具男身段笔直站在原地，岿然不动，看不出一丝一毫情绪。面具之后，一双浓黑的眼睛自始至终注视着洞窟深处—— 龙沅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在那片黑暗之中了。《 》 2、遇龙（二） 热。 要把皮肤烘干的灼热。 龙沅躺在地上，双眼紧闭，汗水混着血液自额头滑落，经过脸上，淌过脖颈，没入泥地。 【霜岚】颓然地倒在一臂之外，刀刃上的风霜都要被热浪吞没了。 咬牙抬起半边肩膀，把流到眼皮上的血勉强蹭掉一些。 红色的视线里，有一对巨大的眼睛。那竖立着的血色瞳孔如同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随时可以将他吞没。 血盆大口里喷出的腥臭气息，仿佛炽热的岩浆，翻滚着、灼烧着皮肤。 龙沅忽然有些想笑，不知是笑自己自不量力，还是笑言之凿凿发帖时装过的逼。 但很快他又不想笑了。他看到了【霜岚】，漂亮的刀刃此刻灰头土脸地半埋在泥地里。 如果握刀的人不是自己，或许它就不会被弄脏了吧。 【永夜之主】咂了咂嘴，像是吃痛，粗重的鼻息带起阵阵烟尘。 小山一般大的龙头正朝着仰面躺在地上的龙沅缓缓靠近。它似乎有着好奇，那个一刀劈掉它半颗尖牙的“小东西”是什么样的？毕竟在这之前，它从未受过伤。 巨大的龙头越来越近，温度也随之越来越高。 真是热，热得发烫。 龙沅从【霜岚】的刀身上收回视线，沮丧地想要闭上眼睛。无意瞥见插进泥地里那半颗带血的尖牙，心口猛地一跳。 胸间倏然涌起了一种奇异的感受。 至少。 至少他做到了别人从未做到过的。 他砍掉了恶龙的一颗尖牙，他没有退缩，他战斗到了最后一刻，到双腿的骨头仿佛完全碎掉一样再站不起来的最后一刻…… 不。 不对。 最后一刻……吗？ 查看了一眼血条，还剩最后的百分之一。 还没有被宣告“死亡”。 还…… “活着”。 那股奇异的感觉轰然爆发，铺天盖地，充斥了整个胸腔。 龙沅瞪大双眼，死死盯着仍在靠近的那一对龙瞳。 近了…… 更近了…… 近在咫尺。 热浪要把他烧焦了。 似乎将龙沅的样子彻底看清了，巨龙之眼不再靠近。 龙沅本已完全力竭的身体，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可怖的力量。 “小泥鳅！爷爷还没死！” 只听得龙沅一声大喝，身体腾空翻转，双手撑地往前一扑，碎石滑擦，手掌瞬间见了血。周遭腾起一片烟尘，视线完全模糊，也不知扑到什么温热湿润的东西，张口就咬了上去。 咸腥味蔓延口腔。 毁天灭地的龙啸声响彻整座洞窟。穹顶上沙石簌簌落下。 龙沅感觉有温热的血液从双耳流出，他什么都听不到了。却咬紧牙关，直到黑暗彻底降临的最后一刻。 【警报：龙皇兽元缺失，龙皇兽元缺失……】 【警报：初代龙皇陨灭。】 【警报……】 意识一片模糊，龙沅感觉有嘈杂的声音在脑中反复回响，可是却无法睁开眼睛，也不知道那声音究竟从何而来。混混沌沌中，只觉得腹中异常燥热，像是有一团火在奔腾翻滚。 【注意：探查到龙皇兽元。】 【注意……注意……注意……】 刺耳的机械声不停反复，龙沅断断续续听到一些支离破碎的词语，却没有任何思考能力，直到腹中那团火把他彻底烧昏了过去。 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龙沅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白色空间，空间呈椭圆形，不大不小，类似科幻电影里的单人太空舱。 他平躺在白色空间中央，四周充盈着半透明的粘液，牢牢包裹着身体。包括头部，被粘液完全吞没，不过神奇的是，还可以十分畅快地呼吸。 这种场景，实在有些诡异。不过来不及细想，铺天盖地的困意毫无预兆地袭来，龙沅根本毫无抵抗之力，两眼一闭，沉沉睡去。 这一睡，又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意识再一次恍惚恢复，半梦半醒间，小腿肌肉猛地一紧，一阵痉挛，双腿下意识用力一蹬。 这一蹬，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似乎踹开了什么东西…… 龙沅连忙探头查看。 不好，太空舱被踹了一个大洞。 再一看，那本来严严实实包裹着身体的粘液已经完全消失了，而且太空舱内也变得闷热异常，让人十分难受。 看来太空舱被踹坏了。 龙沅摸索着，挪动身体一点一点往下蹭，从被踹开的那个破洞慢慢滑了出去。 然后，他看到了散落的几块“太空舱”残片。 他的眼睛不受控制地瞪到了最大。 “壳壳壳壳壳壳……！怎么是壳？！” 再转头看向那“太空舱”。 “蛋蛋蛋蛋蛋蛋！卧槽好大一颗蛋！” 最后低头看到了自己的脚。 “爪爪爪爪爪爪！我的脚变成了爪！” 龙沅惊恐万分，思绪奔腾。 “我变成了一个……只……鸡？” 【你好，龙沅。】 系统熟悉的机械声简直如同一根救命稻草。龙沅想也不想，立刻把这根稻草一把抱住。 “你好你好我在！这这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身为【肝帝】称号的首位获得者，龙沅这个人的耐心自然不用多说。在和系统进行了长达三个小时认真细致的反复沟通后，对于目前的情况，总结出几个关键点。 他穿越了，穿到了游戏《修真》的世界里。 原本世界里的那个“自己”，已经死了，心脏骤停，猝死，或者用部分家长常用的话说，玩游戏玩死了。 在挑战【永夜之主】之时，因为最后的那放手一搏，他咬住了巨龙的眼睛，误打误撞，把存放在巨龙之眼中的【龙皇兽元】囫囵吞了，或者说，误食了。 【兽元】相当于一个灵兽的灵魂，兽元缺失，灵兽的身体也会随即崩散。 简而言之，初代龙皇已经魂飞魄散，骨头渣子都不剩了，而龙沅因误食龙皇兽元，恰好接替初代龙皇，成为【永夜回廊】新的主人。 也就是说，他变成了一条龙。 他的新身份，不是一只走地鸡，而是新一代【永夜之主】。 不过，目前这具龙身还属于初生幼年期，等级为0，不能化成人形。 系统给出的回答是必须达到100级方可化形。 至于怎么升级，系统只说：【自行领悟。】 变种还好说，毕竟变的是一条这么拉风的恶龙，相较于变成一只鸡的惊恐，已经是意料之外的惊喜了。而且只要努力升级还可以化成人形，怎么看都觉得，简直鸿运当头！ 只是，要怎么当一个合格的boss？ 龙元有些苦恼。 思来想去，决定先试试这幅幼龙期身体的实力。 不然玩家找上门来，都不知道能不能打得过？万一被玩家击杀，或者被系统发现滥竽充数而遭到“撤职”，这条好不容易重来的小命，保不保得住都难说。 龙沅抬起一只“手”，看着鸡爪子一样的三根指头，忽然百感交集。 这要怎么用？ 试着走了两步，颤颤巍巍，颠三倒四，差点撞到墙上去，比八十岁老太太还不如。 为难地挠了挠头，锋利的爪尖把头上的龙鳞抓得哗哗作响。龙沅不由起了一身鸡皮。 收回手，沉默地思考了一小会儿，干脆伏下身，四肢着地，顿时轻松许多。 只是还有些不习惯，四条腿没有一条像是亲生的，于是只能甩着生疏的同边步，缓慢地在地上爬来爬去。 一边爬一边开始回忆之前做过的攻略。 和玩家可以修炼到六重不同的境界一样，相对应的，副本boss也按照实力强度，从低到高依次分为六档：普通、精英、霸主、噩梦、地狱、灭世。 虽然区分了六档，但实际达到灭世级别的，仅有【永夜之主】一个。 《修真》世界还有五行克制的设定。无论玩家、灵兽还是boss，但凡能动的活物，都分属金木水火土五种属性中的一种或两种。 如果能够同时拥有两种属性，就已经可以算作地狱级难度的boss了。 而【永夜之主】，五行皆属。 也就是说，其自身没有克制，却能克制任何人或物种。 所以无论从实力还是属性来看，【永夜之主】都具有不可替代的唯一性，而且没有任何短板。这也正是是“龙皇”的强悍所在。 只是，上述的一切，统统建立在初代龙皇的基础上。这具幼儿期的龙体，他这个捡了便宜的冒牌货，能不能达到和初代一样的高度，还很有待考证。 龙沅一边思考一边爬行，虽然动作缓慢，却也不知不觉爬出了一段距离，听到水流声，回过神来，原来是爬到了一个水潭边。 正好还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龙样，兴冲冲凑上前，可惜洞窟内光线昏暗，只能在水面看到一团滚圆的、模糊的黑影。 不愧是“永夜”之地，真是……一片漆黑。 看到水潭上方墙壁，那挂着的唯一一盏油灯，龙沅顿时来了灵感。 先试试初代龙皇最擅长的火行。 按照系统教的施法方式，龙沅调动体内火息，深吸口气，热气在腹中翻滚、汇聚，感觉温度达到临界点的一瞬间，张口吐气，一声龙啸，体内热气猛地喷出。 龙沅两个眼珠往中间靠拢，看到一个拳头大小的火球，从口中慢悠悠飞了出来。 小火球起起伏伏，摇摇欲坠，仿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终于艰难到达终点——把墙壁上那盏油灯点着了。 照亮了龙沅呆若木鸡的脸。 如同火山爆发那般汹涌澎湃的烈火喷涌呢？ 记忆中的恶龙喷火似乎……不是这样的啊？ 又接连试了木、水、土、金四行，效果都大打折扣，跟初代完全没有任何可比之处。 尤其是龙沅最为期待的金行，本以为以他如今的身份，“点石成金”定如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哪知耗尽所有灵力，才把指甲盖大小的一小块石头点成了一块……磁石。 实话实说，要说没有一点失落肯定是假的。 最重要的是，发财的愿望就这么……遗憾落空了。 龙沅仰面躺着，全部灵力已经消耗一空，缓慢恢复的灵力正逐渐充盈身体。 虽说连续遭受了一连串的打击，却也不是全无所获。系统接连响起的升级提示音给了龙沅极大的惊喜，查看了一下目前等级，居然直接升到了9级。升级速度意外的很可观。 没想到，命运给了他一个作威作福的身份，却居然需要踏踏实实走升级流。 这样也好。 否则平白无故得到一切，总是不安，生怕会再次失去，如同他原本幸福的童年…… 就这么胡乱想着，龙沅猛地记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一骨碌翻起身来，敲了敲系统：“请问……上班时间是怎么安排的？” 【周五全天。】 系统回答得很干脆。 果然跟游戏的设定一样！【永夜回廊】只在周五开放。 也就是说…… 一个月只有四天班。 龙沅拼命压制住只想往上翘的嘴角，“那其他时间……” 系统：【自行安排。】 啊！ 是自由！ 龙沅深吸口气。 是甜美的自由的空气！ 正喜不自胜，肚子“咕咕”叫了两声，提醒他还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没问。 再次敲敲系统：“那个……请问，这工作，包饭吗？” 沉默片刻，系统再次回答：【请自行安排。】 甩开各管各的四条短腿，迈着凌乱的步伐，“哒哒哒哒”，龙沅朝着出口奔去。 宛如一只运动功能障碍的脑瘫蜥蜴。 【永夜回廊】外是大片大片的荒原，气候干燥，枯草遍地，人迹罕至。龙沅大摇大摆出了门，目之所及，果然一个活物都没有，抬头望，连鸟都不在这一片飞。 不知是熟能生巧还是天赋异禀，龙沅很快适应了四条腿行走，越爬越快，在广袤的平原上带起一线烟尘。本来也打算体面地飞一飞，只是那一通胡乱施法，灵力消耗得几乎见了底，只得暂时作罢。 不多时，来到一处山脚。 正要上山，打算找些野果暂时果腹，双耳没来由一颤，龙沅顿住身形，清晰地听到路旁草丛里，传来轻轻的、紊乱的吸气和喘息声。《 》 3、遇龙（三） 犹豫了几秒钟，龙沅短叹口气，伏低身体，直至身形完全没入草丛之中，这才轻手轻脚地朝那声音靠近。 正要拨开草丛一探究竟，忽然瞥见三个黑点正在疾速靠近。 有……人？！ 龙沅嗖地窜上了旁边的大树，像只受了惊的猫。 四爪抓紧树枝，将气息完全隐藏，潜伏在茂密的枝叶之中。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 确定安全以后，他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要躲？ 或许是……出于自保的本能？ 龙沅有些怔怔的。 原来当立场转换站到被讨伐的一方的时候，原来当成为一个战利品的时候，竟是这样的心情。 不容多想，树下传来一声惊呼。 “九尾灵狐！” 透过树叶间的缝隙往下看，只见草丛中站着三个壮汉。 其中一人倒提着一只小红狐狸的一条腿。小狐狸另一条腿上夹着一个血淋淋的捕兽夹。 应该是奋力挣扎过许久，撕裂开的伤口之上，血液已有些凝固发黑，染红的皮毛下面，已经隐约能看见骨头了。 龙沅立刻移开目光。 草丛里那个呼吸急促又微弱的东西，想必就是这个小家伙了。 龙沅忽然有些后悔刚才犹豫的那几秒钟。 再看那三人，个个面露激动之色。 “豪哥，你这运气，佩服！” 被叫做豪哥的壮汉提着小狐狸，凑到面前，左看看右看看，嘴里不住念叨：“发财了发财了……” 另外两人也忙往上挤：“等把它卖了银子，大哥可记得给我们漏点油水啊。” “少不了你们的。”豪哥瞥说话的人一眼，摸摸肥厚的嘴唇，再看向小狐狸，已是满面涎笑，“嘿嘿，这得卖个什么价钱？老子还从来没逮到过这么稀罕的宝贝呢！” 游戏中，的确有许多玩家会捕捉灵兽进行买卖交易，甚至还有专门以此谋利猎兽人和捕猎团队。只是珍兽罕见，物以稀为贵，要想靠这个办法赚钱，更多的需要运气。 要是运气不错碰到珍惜物种，龙沅也会试着捕捉，不过捕兽夹之类会见血的器具一概不用，只是扔一些束缚网碰碰运气。网到的也基本都是些资质平平的小兽，顺顺毛喂喂肉脯果干也就放了。 要是好运爆棚，碰到资质上乘的珍兽，那必是好吃好喝供着，小心翼翼交到买家手里，生怕哪里磕了碰了，买家也是欢天喜地接走，祖宗一般照顾着。 毕竟一个资质绝佳的珍稀战宠，对主人的战力加成是不可估量的，尤其是一些高手对战，往往能成为扭转对局的关键因素。 可这只极其罕见的九尾灵狐却被倒吊在半空，小小的身体晃晃悠悠，旁边闪烁着着三双冒着精光的眼。 龙沅不自觉咬紧牙根，紧盯着树下三人，尤其注意那豪哥的一举一动。 小狐狸虽是半睁着眼，却一动不动，毫无生气，似乎已经处于半晕厥状态了。 “不会要死了吧？” 豪哥扬起手，抓着小狐狸的腿飞快抡了几圈，小狐狸在半空打了几个旋，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小狐狸似乎恢复了一些意识，面对豪哥那凑近查看的肥脸，眼睛倏地睁大，愣了一下，接着四腿乱蹬，用力挣扎起来，喉咙里发出细弱的哀嚎。 “哦！没死没死。” 豪哥笑道，一巴掌扇在小狐狸头上，“别动。”声音不大，手上的劲却是使足了。 小狐狸懵了一瞬，即刻不敢再动了，一双耳朵用力往后缩着。 龙沅收养过流浪猫，知道那是害怕的表现。 从前以玩家的身份，哪怕隔着一层虚拟屏障，尚且不忍伤害生灵，如今亲临其境，小狐狸惊恐的眼神、发抖的身体尽收眼底，龙沅心口怦怦直跳，爪钩深深嵌入树枝都浑然不觉。 三人嘻嘻哈哈，转身便走。豪哥依旧拎着小狐狸一条腿，小狐狸的身体随着他的步伐晃来晃去，脑袋时不时磕在豪哥膝盖上，发出闷闷的响声。 因为刚才一番用力挣扎，小狐狸腿上伤口再次撕裂，鲜血冒了出来，滴滴答答掉落在草地上，鲜红，刺目。 “喀”！ 一声脆响，龙沅爪下树枝被生生折断。他绷紧身体，背部上拱，就要纵身上前。 “三位留步。” 恰在此时，一道声音传来。音量不高，却清晰明了地落入耳中。 一个人影，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凭空出现。 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如何出现。 龙沅猛地顿住身形，惊疑不定，凭他现在的五感，怎么会察觉不到附近还有另外一个人？ 龙沅躲在树上，有枝叶遮挡，可视范围有限，只隐约看到来人身量颀长，至于是个什么模样，就完全看不到了，只知道声音十分清朗。 “三位行善积德，将这狐狸放了吧。” 听声音是个年轻小哥。 三人闻言齐齐转身，脸上都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尤其豪哥，横眉怒目，表情吃了屎一样难看。 “那捕兽夹破旧，尖端已有锈迹。这九尾狐狸体质特殊，十分娇贵，伤口一旦溃烂便有性命之虞。唯有放归自然，灵气滋养，方有生机。” 小哥不疾不徐说着，“况且，这小兽受伤颇重，已然痛极，三位又如何忍心？” “你脑子锈逗了吧？” 扫了一眼来人普通至极的装扮，豪哥甚至难得浪费灵力探查他的修为，往前一步，“这特么是游戏！痛个毛啊！” 小哥道：“你不是它，怎知它不痛？” 豪哥皱成一团的脸忽然散开，与同伴对视一眼，哈哈一笑，“原来是个傻子。” “是啊，说话怪里怪气的。””一人附和，“不会是什么……脑残古风小生吧？” “我觉得更像个和尚。”另一人高喊，“积德，积他奶奶的德！” “我是谁不重要。”那小哥道，“只是于心不忍，给你们一个提议罢了。” “哈！大哥！”狗腿一号转头看向豪哥，“这人说要提议我们！” “好大的口气！”狗腿二号立马跟上。 眼见豪哥一声不吭，却把手悄然探向身后，龙沅暗叫不好，当即调动为数不多的灵力探查那小哥修为，不查还好，一查登时没辙了。 ……你一个炼气期的萌新，怎么敢这么大义凛然地断人家财路？！ 根据游戏设定，玩家修为境界由低到高依次分为六个阶段：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真仙。 而每重境界之间，又细分了一百个等级。也就是说，即便双方都处于金丹期，但金丹一阶相较金丹一百阶，实力差距又是隔了十万八千里。 一般能突破金丹一百阶，达到元婴级别的玩家就已经是大佬中的大佬了，属于完全可以用鼻孔看人横着走那种。 而化神期的大能，龙沅只在问仙大会的冠军宝座上看到过唯一一个——被众玩家亲切地称为万年老二的兰先生。 至于真仙级别……龙沅从没见过，连听都没听说过，到底有没有都难说？毕竟那位屹立山巅永不倒的“无名”大神，没有人知道其修为到底是什么境界了。 而探查的结果显示这位小哥的修为…… 【炼气期二阶】。 也就是说，新手村外一头野猪都能随便把他掀翻。 难怪刚才完全感应不到他的存在，都是因为这个小哥……太弱鸡了啊！ 再急忙探查对面三人，生生吓了一跳。 那肥头大耳的豪哥，竟是元婴十阶的高手！再加上两个金丹期的狗腿子…… 龙沅仿佛看到这个半路杀出的好心小哥被锤成一滩烂泥的悲惨场面。 而自己目前这幼年体9级的水平……贸然加入，那么就是两坨烂泥。 无计可施。龙沅眼睁睁看着豪哥的手已经探入身后暗袋…… 就在这时，一道炫光闪过，晃得眼睛一眯。龙沅的目光落在自己短粗的手臂之上。 手臂上的龙鳞被落入枝叶缝隙的一缕阳光照耀，反射出奇幻的五彩光泽。 “啪”！ 一声脆响，一个物件倏然飞出，重重拍在豪哥脸上，那油光满面的肥脸当即红了一块。 豪哥身体一抖，瞬间收回要去摸暗器的手，摸着被打伤的脸，飞快环视一圈，没发现任何异常，只好惊疑不定地看向那小哥：“你搞偷袭？！” 小哥道：“我没动。” 狗腿二号马上出声：“他没动！我作证！豪哥，我一直盯着他呢！” “蠢货。” 沙哑低沉的声音碾过空气，掀起阵阵罡风，从四面八方传来。 豪哥三人只觉得那声音仿佛有实体一般，粗糙的质感震得耳膜发麻。一丝没来由的恐惧涌上心头，双膝隐有要发软跪下的感觉。 “何……何方神圣？”豪哥努力控制住发抖的声音，朝着半空抱了个拳，“还请现身说话。” “凭你也配？” 龙沅小心翼翼调动着仅存的灵力，心急如焚，却要保证“龙威”的效果，不得不一个字一个字地压着嗓音往外蹦。 “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是什么东西打的你。” “龙……”狗腿一号从地上捡起一片滚烫的鳞片，“是龙鳞啊！” 见丢出去的鳞片被认了出来，龙沅忙道：“本大爷今天心情好，不以强凌弱，也不和你抢。我用这片龙鳞和你换这只狐狸，你不亏。” 龙鳞不仅价贵，且通常有价无市，只因龙族不仅强悍无比，而且神出鬼没。难得流出一片龙鳞到市场上，那都是抢破了头的宝物。 豪哥心知这九尾灵狐恐怕会引来高手相争，本来已经做好会有一场苦战的准备，说不定今天还得交代在这里。一听说还有这样的好事，哪里还有半分犹豫。 当即将捕兽夹一收，轻轻放下小狐狸，从狗腿一号手中一把夺过龙鳞，小心翼翼放进胸口暗袋，仰头说了一句：“告辞。”转身飞奔离去。 狗腿一二号急忙跟上，嘴里不住念叨着：“好吓人啊啊！”“见了鬼了这是！” 小狐狸虽然瘸了一条腿，身形还是十分敏捷，朝着龙沅躲藏的树上抬头望了望，扭头便钻入了树林，再不见踪影。 要是这具身体会出汗的话，此刻恐怕已是冷汗涔涔了。摸了摸手臂上的伤口，生拔龙鳞的痛……龙沅此生不想再体验第二遍。 看了一眼那还站在原地的高大身影，龙沅忽然有些想笑，还好没有和这位好心的小哥以两滩肉泥的惨状相见。 调动体内仅剩的最后一缕灵力，龙沅在茂密枝叶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撤走了。 那小哥依然站着不动，豪哥三人离开的背影即将消失在视野中。他收回目光，曲起垂在身侧的右手无名指，张嘴轻吐一字：“换。” 接着抬起另一只手，垂下眼睛，摊开手掌，一片银白色的龙鳞正位于手心。 龙鳞底部，殷红的血渍，还未干涸。《 》 4、遇龙（四） 龙沅回到洞窟，肚子依然空空如也。 出师不利。 还是要快点升级学会化形才好。 到洞窟外的荒原掳了一大把干草回来，再找了块干燥的地方，把干草团成一团，勉强算作一张草垛床。 龙沅趴了上去，把手臂架在床沿外。手臂一道寸余长的伤口，皮肉翻转，血肉模糊。驱动体内灵力往伤口处转移，总算没有那么钻心的疼了。 趴了一会儿上下眼皮逐渐阖上，龙沅睡了过去。 梦里漫山遍野的果子，香气四溢。龙沅在果子堆里穿梭，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笑着笑着笑醒了，清爽的甜香扑鼻，龙沅眨了眨眼，居然真的有几个红彤彤的果子摆在面前。 “你醒啦！” 有人？！ 龙沅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 一只皮毛火红的小狐狸蹲在一旁，粗壮有力的尾巴一甩一甩，拍打出有规律的声响。 “我叫衡芜，我喜欢你。”小狐狸张嘴，发出的是一个清秀的男声。 龙沅还没完全反应过来。 “我想和你双修。”名叫衡芜的小狐狸继续说道。 龙沅面皮一抽，装作没有听到，问：“你是那只被捕兽夹夹住的小狐狸吧？” 衡芜双眼一亮，“你果然认得我！” 龙沅道：“因为你的右后腿有伤。” 衡芜充耳不闻，重复刚才的话题：“我喜欢你。” 龙沅继续装作没有听到，“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知道啊。”衡芜头昂得高高的，语气轻快，“我记得你的气味，我寻着气味找来的。我知道你救了我，我来报答你。”说着把果子往前推了推，“干净的，快吃吧。” 这倒是没必要假客气。龙沅用爪尖叉起一个红果，喀嚓咬了一口，脆脆的，清爽的甜味在嘴里化开。 “好了，报答完了。你可以回家了。” 龙沅两口把红果往嘴里塞了，又叉起第二个。 “可是我要和你双修啊。”衡芜不仅不肯走，还往前凑了凑。 看来装傻是没有办法解决问题了。 龙沅又把果子放下，往后挪了挪，与狐狸拉开距离。 “不好意思，我是直男，我不搞基。” “我不是鸡，我是狐狸。”衡芜眨着圆溜溜的眼，“十八尾灵狐。” “……抓你的人不是说你是九尾灵狐吗？” “他们有眼不识泰山。我爹娘都是九尾灵狐，我自然要更与众不同。” “那也不能单纯的把尾巴数相加吧？”龙沅不解，“那你再找个九尾女狐，你们得生个二十七尾小狐狸？” “我不生，我喜欢你。”衡芜也往前挪了半步，想了想，补了一句，“放心，我们两个都是男的，是生不出小狐狸的。” 退无可退，再退要贴到墙上去了，龙沅干脆爬下草团，撤到五步开外。 “即便我们两个不是同性，也不合适。”龙沅语重心长，“生殖隔离知道吗？” 衡芜懵懵懂懂地摇摇头，复又笑了，咧出两颗尖尖的犬牙，“为了你，我可以不要生小孩的。我们两个开开心心地在一起双修就足够啦。” “……算了你还小，跟你说不明白。”生拔龙鳞的痛觉犹新，龙沅只想静养疗伤，实在不想费力跟一个一根筋的狐狸小孩纠缠，“你受了伤，快些回家，等下你爸妈要担心了。” “我不是小孩！我九百岁了，已经成年了。”衡芜立刻跟了过来，蹲在龙沅面前，乖巧地晃了晃大大的耳朵。 讲道理只怕是讲不通了。龙沅伸出爪子，挡在身前，“无论如何，我们两个都不可能。你再胡言乱语，我可要赶人了。” 衡芜忽然不说话了。原本高高立着的耳朵缓缓耷拉了一半下去。 是不是……话说得太重了一点？龙沅感觉头也疼了起来。 衡芜盯着龙沅伸出来的手臂。 小臂上方部位缺了一块龙鳞，伤口正在往外冒出细细的血珠。 鼻尖轻轻皱了皱，衡芜忽然转身，扭头朝龙沅道：“跟我走。” “去哪儿？”龙沅问。 “我知道一处灵泉，我带你去疗伤。” 衡芜所说的灵泉是一汪月牙形状的清泉。 正值正午，阳光垂直落下，水面波光闪闪，泛着幽蓝荧光。 龙沅趴在岸边，试着把手臂往水里送，奈何手臂实在短了些，伤口怎么都放不到水里去。 衡芜跟他并排趴着，一边看着龙沅的动作，一边干着急。 看了好一会儿，实在忍不住，催促道：“下去呀。” “我……”龙沅迟疑了一下，还是老实交代，“我怕水。” “龙会怕水？”衡芜像是听见了什么稀奇事，龇牙一笑，“放心吧，这月潭的水灵气充沛，沉不下去的。” 龙沅两爪抠紧水边怪石，小心翼翼地沉了半截身体入水。水中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将他用力往上推，这才敢试着放松身体，两条后腿慢慢浮了起来，还有一根短粗的尾巴，飘在水面上，尾巴上银白色的龙鳞和水面波光融合在一起，闪着更亮的光。 “看！我没骗你吧。”衡芜咧着嘴，“我永远都不会骗你的。” 龙沅看他还傻笑着趴在岸边，喊他：“下来，你伤得比我重。” 看了一眼满是血渍的腿，又看了看龙沅闪着五彩光亮的尾巴，衡芜摇摇头，嗫嚅着说了一句：“还是不要把水弄脏了……” 龙沅半截耳朵没在水里，“大点声，没听清。” “我说我爹娘会给我治伤的。”衡芜笑着说。 那么深的伤口，想来仅仅依靠灵泉的疗效肯定不够，龙沅又催：“那你快点回家。” 衡芜撅了撅嘴，“可是我还想陪你……” “耽误了时间，到时候治不好，变成瘸腿狐狸啦。” 衡芜害怕地缩了缩头，“那好吧。等我伤好了，再来找你玩。好吗？” 本想直接拒绝，以绝后患，可是看到小狐狸那亮晶晶的期待眼神，龙沅到底还是没忍心开口，只说：“只要不再说那些什么喜不喜欢双不双修的话就行。” “好！” 衡芜爽快应下，抬起那条受了伤的后腿，两条前腿伏地，轻盈一跃，弹跳力委实惊人，瞬间就到了起码十米开外的乱石堆旁。 衡芜站在那里，扭头朝龙沅看了一眼，“我一定会去找你的哦！”喊完把头转了回去，再次轻轻起跳，跃过了那乱石堆，消失不见了。 熊孩子总算肯乖乖回家找爸妈了。 龙沅长舒了口气，咕噜噜吐出一长串泡泡。重新将身体没入水中，清凉舒爽的感觉包裹周身，伤口的疼痛逐渐缓解，灵力回复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身体简直如同一个巨大的储藏袋，灵力仿佛开了闸一般汹涌地往里灌。 最大的惊喜是脑中时不时响起的升级的提示音。 结合之前的情况，龙沅稍加思索，大概想明白了升级的原理。 每一次使用灵力，都是一次修炼的过程，经过修行，体内储藏灵力的“容器”就会相应变大，下一次可吸收和储存的灵力就会更多。这个将“储灵容器”变大的过程，也就是升级的过程。 如此说来，升到100级其实并不困难。 也就是说，“重新做人”那天指日可待！ 龙沅欢快地在水里钻来钻去，头、背脊和尾巴交替露出水面。因为不会游泳，所以从来没有这么畅快地玩过水。兴奋异常，很快筋疲力尽，四肢酸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干脆仰面躺在水面上，摸着浑圆的肚皮，随着水面涟漪，起伏飘荡。 丝丝清凉之感从伤口处传来。 龙沅飘着荡着，慢慢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眼，日已西沉。 一片叶子盖在眼睛上，遮挡了大部分光线，难怪睡得这么安稳。 抬头看了看，忽然觉得有些奇怪，这月潭周围一棵树都没有，哪里掉下来的树叶？ 四处张望，一个活物都没有。想来想去，肯定是风吹过来的，恰好落在脸上，变成遮光眼罩了。 岸有些高，龙沅四肢并用，有些吃力地爬上岸，抖了抖身上的水。龙鳞防水，立刻就干了。 龙沅站在岸边，水里映着漫天晚霞，金光璀璨。他终于看清了自己的模样。 银白色的龙鳞覆盖全身，瞳孔颜色很浅，额头上竖立着两个指头大小的龙角，龙角圆润，龙沅抬手捏了捏，果冻一般软弹。 不仅四肢短粗，身体竟然也是短粗的，和初代龙皇那细长却充满压迫感的身形完全两模两样。龙沅盯着水里的那个短胖的、圆滚滚的自己，心想：肯定还没长开。动物的幼年体本来也都是这样短短的，圆圆的。龙沅觉得一定是这样的。 退一万步来讲，即便没办法长成初代龙皇那凶神恶煞的标准恶龙形态，至少……还可以用可爱的外形迷惑敌人？ 收回目光，抬起手臂看了看，伤口已经基本愈合了，只是还有一道狰狞的伤疤，龙沅倒不在意，反而觉得十分适合这恶龙的身份，平添了一丝王霸之气！不由心情大好，哼着歌，打道回府。 体内灵力充盈，龙沅毫不犹豫地选择飞回去，省时省力，还能顺便修炼升级。 月潭位置隐蔽，九曲回肠的小路盘旋深山之中。 所以一路飘回去，依旧一个活物都没碰到。 只是，龙沅总有一种隐约的感觉，似乎……一直有一双眼睛在身后，悄无声息，观察着他，如影随形。 龙鳞不受控制地片片竖了起来。龙沅心如擂鼓，却不敢表现出任何异常。 要真是被跟踪了……既然跟踪者无法被他感知，那么他必然也是打不过这个跟踪者的。只能装作若无其事，保持匀速飞行。就连口中哼的歌都不曾停下。 同一篇曲调一直哼到第八遍，终于看到【永夜回廊】高阔的洞口。 从没觉得这个黑漆漆的入口如此亲切过，龙沅沉住气，逐渐加快速度。入口有结界，未到副本开放时间，玩家一律不得擅入。也就是说，只要进入洞窟，就安全了。 万里长征终于走到头，入口近在眼前。临门一脚，龙沅却突然抛了锚，原本流畅运行的灵力忽地阻滞，龙沅凌空一个踉跄，朝下栽去，“咚”一声闷响，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紧张导致的幻觉，龙沅似乎听到了一声极轻的笑声。 来不及细想，龙沅调整呼吸，重新腾空而起，哆哆嗦嗦控制着灵力的释放，总算左摇右摆、晃晃悠悠地飘进了洞窟之内。 待龙沅完全消失，一道人影显出身形。 那人逆着光，眉目模糊，只看到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而在两指之间，夹着一片银白色的龙鳞。《 》 5、合意（一） 一晃过了七日。 因为上次的“被跟踪”事件，龙沅心有余悸，安全起见，再未出门半步。 每日使劲浑身解数与空气斗法，直至灵力耗尽，筋疲力竭，倒头就睡。 一觉醒来，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这几天的辛苦修炼颇有成效，等级达到了39级，距离小目标100级，也是迈进很大一步了。 可喜可贺。龙沅很满意。 而坏消息，今天周五，要上班了。 把从水潭里抓来养着的小鱼随便捞了几条，再喷了个火球烤了，龙沅闷闷地坐到草垛床边，一边拿小鱼干嘎吱嘎吱嚼着，一边等待入口结界打开。 第一天上班，还是这样“搏命”的工作，说没有一点紧张是假的，只不过职责所在，硬着头皮也得开门迎客。 好在没有人知道这恶龙老巢早已翻天覆地改朝换代，由那穷凶极恶的恶龙，换成了一个不那么凶猛，也不那么狂躁，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忐忑的……冒牌货。 不会有人来吧？ 应该。 龙沅是这么觉得，也是这样期盼的。 【永夜回廊】副本入口于每周五中午12点整开放，次日0点关闭。 龙沅吃完小鱼干，双手托腮，静静等待。 等待下班。 第一百二十三次询问系统时间，被告知距离0点还有最后三分钟，龙沅总算彻底松了口气，开始琢磨起来要不要再去捞点小鱼小虾当作宵夜，犒劳犒劳认真工作的自己？ 然而，一句颤抖着的“有谁在吗？”瞬间打碎了龙沅对这个美好夜晚的期许。 哪个不怕死的深更半夜勇闯恶龙洞窟？ 一时之间，龙沅都不知道该评价来人究竟是莽撞还是运气不错了。 平时不见半个鬼影。新“官”上任头一天，拆台的立马来了。 算了。 工作哪有顺心如意的？ 龙沅跳下草团，开始活动筋骨。 正好试试以目前这个等级，实际的战力究竟处于一个什么水平。假如对自身能力评估偏差得太离谱的话，往后的工作只怕会越来越难开展。 听脚步声，来人已经很近了，绕过拐角就能看见。 为了维持大boss的逼格，龙沅摆好姿态，表情严肃，安静等待。 沉默不说话。装高手。 很快，一个粗眉小眼，胡子拉碴，作道士打扮的男人蹑手蹑脚摸了进来。 龙沅昂首挺胸，双眸微眯，准备在初次见面的一瞬间，就给予对手一个最最轻蔑的眼神。 一举击溃对方的信心！ 那道人摸了进来，神色紧张地四处环视了好几圈，却根本……没发现龙沅。 龙沅气沉丹田，咳了一声。 道人一震，目光下移。 一人一龙终于对上目光，大眼瞪小眼。 那道人开口：“小胖蜥蜴，你家主人在哪？” 龙沅嘴角一抽，压低声音：“混账。” “你这小蜥蜴，脾气还挺差。我得罪你了吗？怎么一见面就骂人？”道人不解。 龙沅深吸口气，“好好看看，本座究竟是谁。” 道人拧着眉毛，将龙沅上上下下扫视了好几遍。 额头有角，爪似鹰，掌似虎，颈后有鬃毛，虽然稀稀拉拉，但这些特征汇聚在一起…… 是……龙？！ 道人将信将疑，脱口道：“似乎和传闻中的不太一样……” 龙沅立刻道：“我……本座不过闲来无事，变换模样形态。你区区一介凡人，有何资格置喙？” 道人一惊。是有传言，说那恶龙不仅喜怒无常，而且变化多端，常以不同面目示人，再加上这洞窟内的确只看到这么一条龙…… 思及至此，道人二话不说，一掌拍出，打出一记闪电光球。 轰一声巨响。 龙沅好不容易团好的草垛床瞬间被炸得四分五裂。 没想到这老贼一言不合就甩技能，龙沅始料未及，正面受了一击，倒飞出去，在半空划了一道弧线，落地瞬间，气血翻涌，一阵恶心，差点把晚饭吐了出来。 偷袭！ 龙沅怒火中烧，正要发作，那道人扑通一声，跪下了。 “大王饶命。饶命啊！” 本来已经提到嗓子眼的滚烫热气，又被硬生生咽了回去，龙沅脸上并不存在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不解地看着那道人，用爪子指了指自己的头，“你，是不是这里有什么……毛病？” 否则怎么可能转变得如此丝滑？上一秒偷袭，下一秒马上滑跪，没有任何停顿和过渡，简直叫人大开眼界。 “我拼尽全力了！”道人陪着笑，却比哭还难看，眉毛胡子抖成一团，“我刚才是将全部灵力耗尽打出的一记暴击，您老人家正面受了我这一击，连层皮都没破。我……小的这才深深地知道与您的差距，根本就是云泥之别！” “大王！求放过！”道人将头在地上磕得砰砰作响。 见好就收，是龙沅一大优良品质。 见那道人额头已经肿了起来，龙沅将他动作叫停。 “既然你真心悔过道歉，本座倒是可以大发慈悲，饶你一命。” 这个“命”虽然不是玩家真正的性命，但对于玩家来说，其重要程度却无异于第二条生命。 和其他游戏的设定不同，在这个世界，生命值一旦归零，就是真正的“死亡”。修为、财富、法宝灵宠……无论你拥有着什么，在死亡的瞬间，即刻归零。并且要等待七日轮回，才能在新手村外的杏花树下重生。 死亡就是死亡。 一无所有，从头来过。 居然还可以从【永夜回廊】活着出去？！ 那道人闻言大喜，立刻站了起来，“多谢大王！多谢大王！您可真是菩萨心肠！好龙有好报，祝大王万事如意，福如东海，寿比……” “行了。停！” 龙沅狞笑一声，“虽然饶你一命，但是以德报怨不是本座的行事风格。这样，把你身上钱财尽数交出，就可以滚了。” 这下轮到那道人迷惑不解了，“大王……您……没钱啊？” “少废话！”好在龙的形态看不出脸红和窘迫，龙沅无意识地提高音量，“谁说本座缺钱！本座会是缺钱的人……呃，龙吗？！这是惩罚，是你要付出的代价，懂吗？！” “好了好了，大王，您别生气。”那道人在身上摸摸索索，半晌，掏出两吊铜板。脸上是无比谄媚的笑，将铜板递给龙沅。 “……打发叫花子？” 龙沅缓缓抬起头来，用最凶狠的表情盯着那道人，努力压制住想要一火球把他轰出门的冲动。 那道人闻言当即一跪，“大王！这真的是我全部的家当啊！” 龙沅扶额，叹了口气，忽问：“你叫什么名字？” 道人一愣：“万清风。大王。” “这样，七天以后，万清风，你带一只烧鸡，一笼烧卖，一碗米粉，一碟卤肉，一壶甜酒来这里。”龙沅吞着口水说，“如此就算扯平了。” 万清风满口应下，把两吊铜板重新收入袋中，告辞欲走。 “等等。”龙沅阴恻恻出声。 万清风一抖，扭头假笑，“大王还有什么吩咐呀？” “两吊铜板留下。” 又过了七日。 副本结界一开，万清风如约而至。 清点了一下食盒里的吃食，跟之前报的一个不差，甚至还多了一碟糕点和一盘白灼菜心。 “大王，我看您点的东西里没有蔬菜，这样不好，饮食得均衡一些，便擅自作主加了一盘菜心。”万清风又把那碟糕点往前推了一推，“这碟蜂蜜桂花糕，是小的额外孝敬您的。” 龙沅一边吃，一边不住点头，看着万清风的眼神满是止不住的赞赏。 “对了，万清风。”龙沅嘴里塞了一整根鸡腿，腮帮子鼓鼓的，“本座一直好奇没来得及问，你一个刚过金丹期的小道士，怎么敢跑到这【永夜回廊】来啊？” 一滴冷汗自鬓角流了下来。万清风眼珠乱转，“啊……这个啊……我为什么要来呢？我是因为……因为那个……” 见他支支吾吾，神色紧张，龙沅放下鸡腿，正色道：“你要是不说实话，我就一巴掌把你扇回新手村。” “我，我是被强迫的！”万清风突然大喊一声。 这下轮到龙沅好奇了，“嘿，还有强迫别人打副本的？谁啊？” “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万清风双手握拳，竖着眉毛道，“不过我欠他银子，所以，也算是还债。” “你欠人家钱，又不还。帮人家做事，天经地义。有什么好愤愤不平的。”龙沅拿起一块桂花糕，啊呜一口吞了。 “那他为什么要你到这里来呢？”龙沅嚼着糕点，拿起酒壶就了口甜酒，甜上加甜，满足地眯了眯眼。 万清风神色古怪地看了龙沅一眼，“为了你。” 龙沅放下酒壶，“啊？？？” “你别问我，我也不知道那个人在搞什么鬼。”万清风痛苦地皱着脸，“他居然，居然要我进到这险恶之地，打探……你的喜好！” 龙沅险些一口甜酒喷出。 “我冒着生命危险，就为了做这么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情，我真是一头雾水，毫无头绪。我容易吗我？！” 龙沅囫囵吞下口中糕点，问道：“那你出去之后，跟他说我的喜好是什么？” “贪财。”万清风脱口而出。 龙沅道：“什么？” “我说您比较喜欢钱。”万清风马上换了副笑脸。 龙沅将头一偏，“空口无凭。” “你不是把我身上仅剩的两串铜板都拿走了吗？”万清风紧追不舍。 “你来杀我，又要我饶你一命，总得付出点代价吧？”龙沅继续狡辩。 “您说得对。”万清风道，“只是，我也没有说错吧？” 龙沅下意识想要反驳，张了张嘴却没声音。 终究是败下阵来。 下午陆续来了几个鬼鬼祟祟的家伙，探头探脑，煞有介事，盗墓贼一般。与万清风差不多，都是金丹期初期的修为。 龙沅在万清风身上试验过，以他目前的等级，金丹初期的玩家可以随便对付。 为保高冷龙设，龙沅话不多说，认真工作，火力全开，一巴掌一个，通通拍去新手村。 每拍走一个玩家，系统就会提示升级。拍走五个，升了10级。龙沅信心大增，摩拳擦掌，竟有些跃跃欲试了。眼巴巴望着洞口，恨不得再多来点人。可惜直到夜深，再没“升级助力小帮手”出现了。 问了问系统时间，还差一分钟下班，龙沅百无聊赖开始倒计时。 即将数到最后十秒，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过电一般席卷全身。 怦咚！ 心口猛地一跳。 龙沅呼吸一窒。 这是……来自这具龙身本能的预警？ 吞了吞喉咙，龙沅五感全开，屏气凝神，紧盯来路。 极轻的破风声传来。龙沅深吸口气，抬眼看去。一个布衣男子，御剑而来。《 》 6、合意（二） 布衣是人手一件的新手制服，麻裤布鞋都是和衣服成套领取的，脚下踩着的铁剑剑刃甚至隐约还有锈迹。 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朴实无华的挑战者。 龙沅用目光迎接来人。看着他晃晃悠悠靠近，颤颤巍巍落地，最后一丝不苟地把铁剑收回剑鞘，别在腰间。 探查来人等级： 【炼气期二阶】。 他实在疑惑。 刚才那兀自爆发的不详直觉……究竟因为什么？ 这人分明是个新得不能再新的纯萌新啊！ 审视的目光上移，落到来人脸上。 龙沅一向自我感觉良好，很少主动承认有比他还帅的男的，可是看到面前这个男人，他心服口服地认输。 完美无缺的一张脸加上如同雕像一般的身材，哪怕是如此平平无奇的打扮，都无法掩盖他浑身散发出的光芒，就连灰扑扑的新手套装都像是什么低调的高级定制一般。 可惜龙沅是个男的，还是个铁直男，实在无法怜香惜玉，更加不能区别对待。遗憾地摇了摇头，他扬起爪子，正要把这位绝世大帅哥拍飞。 系统突然叮咚提示：【玩家温御风赠予你一枚金元宝，请问是否接受？】 龙沅愣神片刻，理智很快占据上风，“咳，这恐怕不太好……” 系统再次叮咚提示：【玩家温御风赠予你一箱金元宝，请问是否接受？】 龙沅不由一阵慌乱，且内心开始动摇，“啊，我不是这样的龙……” 系统第三次叮咚提示：【玩家温御风赠予你一百箱金元宝，请问是否接受？】 龙沅立点接受，腾空而起，在那双漂亮眼睛的注视下，伸出爪子拍拍那宽阔肩膀。 “小子，龙哥罩你了。” “多谢。” 在龙沅手臂的伤口处扫了一眼，温御风沉声应下。声音低低的，果然很有磁性。 龙沅打量着他，见他剑眉星目，所有角度堪称精雕细琢的完美，远比那万清风顺眼万倍，越看越觉得收到这样的小弟实在很有面子，不禁心情大好。 想着来者是客，不免客套寒暄，于是亲切地问道：“你叫温御风是吧？好名字，以后我就叫你小温？还是……小风比较好？你吃饭了吗？要不要留下吃个宵夜？” 温御风道：“你开心便是。我没吃。吃。” ……还真是言简意赅。三句话回答三个问题。 只是龙沅真的只是在客气，没想到这新收的小弟却也是真的不和他客气。 这洞窟空空如也，条件艰苦，哪里有什么东西招待客人啊？ 正感觉为难之际，温御风忽然开口：“我去镇上餐馆带些吃食回来。如何？” 龙沅正要满口应下，忽然想起什么，在脑中问了问系统最近的镇子距离多远，问完大概估算了一下。 “这地方偏僻，即便你御剑飞行，来回起码也要四五个小时，天都要亮了。” 哪知温御风却道：“我会瞬行术。” 瞬行之术，缩地千里。 “这么罕见的术法秘籍都能弄到？你小子，狗屎运不错。”龙沅又说，“只是结界已经打开，你现在只能出不能进。” 温御风手一台抬，哗啦掏出一把黄色纸符。 一两黄金一张的传送符，一掏就是一大把。 龙沅无话可说。 好好好，你有钱，你牛。 把传送符置于地面，注入一道灵力，温御风消失不见，应当是已经传送到了在洞窟外提前设好的阵法。而洞窟内，他消失的地面处也留下了一个阵法，再次消耗传送符，便可立即返回。 东西是省时省力的好东西，唯一的缺点：贵。 龙沅坐回草垛床上，爪子“笃笃”地敲着石面，瞥见洞窟内唯一的家具——一个小圆石凳和一张小方石桌。 他跳下床去，吭哧吭哧把小石凳搬到水潭旁，用爪子将石凳表面细细打磨了一遍，再各处都摸了摸，确定光滑了，这才将石凳重新放回石桌旁。 龙沅又坐在小石凳上等，石凳还没坐热，温御风就回来了。 整整十二道菜，满汉全席都不为过，把龙沅的小石桌摆得满满当当，甚至要把碗碟的边缘重叠起来才勉强放得下。 龙沅把石凳让给温御风，招呼他坐，温御风依言坐了。只是坐得有些憋屈，两条无处安放的长腿紧紧缩在石桌下方。 龙沅拍拍他肩头，“你也看到了，这地方……呃，就是这么个条件，只能委屈一下了。” 温御风没吭声，摆了一个干净的白瓷碗到龙沅面前。拿碗的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比那白瓷碗还晃眼。 一个小时后。 龙沅肚子已经撑成了西瓜大小，连水都灌不进一滴了，桌上的菜却还没吃掉一半。 望着满满一大桌子剩菜，龙沅不住惋惜，“小风啊，我知道你有钱，也知道你大方。只是下次不要再这么破费了，好吗？这么多好吃的，浪费了多可惜。以后我们兄弟两个吃饭，三四个菜就足够。最多，最多再添一道饭后甜点。” 温御风盯着龙沅看了一会儿，然后极轻地弯了弯嘴角，像是笑了，又似乎没有笑，声音依旧是淡淡的：“好。” 龙沅看他一眼，旋即收回目光，又看一眼，再移开视线，如此来回反复，温御风放下筷子，“有话请说。” 龙沅虽然喜欢有话直说，却并不是个爱替别人操心的性格，只是既然收了“贿赂”，也与这便宜小弟也以兄弟相称了，总觉得肩上多了个担子，扛着一份莫名的责任。所以哪怕估计这小兄弟不愿意听，他也实在无法不说出来。 斟酌了一下用词，龙沅语气尽量和缓地道：“你既会些罕见的术法，又随身携带这么多值钱的物件。为什么不给自己配上一把厉害的武器，再打造一副高级别的防具，以此自保？或者，买些仙丹灵药天才地宝，辅助增强修为也好。毕竟，你一个才炼气期二阶的新手，揣着这么多宝贝和钱财，很容易被坏人盯上。要知道，在这个世界，杀‘人’，不犯法。” 说着，用爪子在脖子上隔空划了一横，两眼一翻，舌头一伸，“一不小心，就会这样了。” 龙沅声情并茂，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演绎得十分投入。温御风却只是看着他，一语不发。 气氛弥漫着些许尴尬。龙沅立刻将话题一转：“哎，说真的，一开始，没看到你这张脸的时候，我还以为哪个被门派扫地出门的流浪汉来了！哈哈哈！” 龙沅一边笑一边偷瞟温御风，见他依然神色自若，只一味看着自己，心里有些犯嘀咕，伸出爪子晃了晃，“小风？” “吃饱了吗？” 温御风总算开口，却是没头没脑一问。 龙沅摸摸肚皮，“不瞒你说，快饱死了。” 温御风起身，也不知道怎么做到的，只见他抬手一挥，不过眨眼的功夫，石桌恢复如初，一尘不染，石板的反光映着暖黄色的油灯烛光，明亮温馨。 “早些休息。” 说完转身便走，还把墙上油灯隔空灭了。 龙沅在一片漆黑中沉默良久。 ……到底谁是大哥？ 第二天。温御风通过那个还没消失的传送阵，带来了一张木床，一席软垫，一张饭桌，两张软椅，还有一些零碎家具以及无数盏油灯。 环视着布置一新的明亮洞窟，龙沅不由心想：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穿的是装修布置类的模拟经营小游戏？ 摸了摸软得跟棉花一样的床垫，龙沅喜不自胜，恨不得倒头栽进去睡上个三天三夜。 又在崭新的软椅里滚了几圈，的确比那小石凳舒服多了。 这就是当大哥的感觉吗？ 还真是……十分不错啊！ 看了看正在往高处挂油灯的温御风，见他将袖口翻卷向上，露出半截修长却结实的小臂，长发束起，神色认真，无比专注，仿佛在干一件了不得的大事。龙沅不由啧啧暗叹，可惜这幅居家美男图只有他一个人看到，否则不知道要荡漾多少春心了。 居然莫名其妙收下个这样一个便宜小弟？ 简直跟天上掉馅饼一样。 龙沅窃喜一阵，慢悠悠飘到温御风身旁，抬起一只爪子搭在他肩膀上，清了清嗓子。 “小风啊，要是有什么需要大哥帮忙的，或是要大哥出面摆平的事情。不要客气，尽管开口。” “好。”温御风应下。 只是应倒是应下了，龙沅等了半天却没下文，只好再次开口：“不要怕麻烦，不要害羞，小风，勇敢说出你的请求！” 沉吟片刻，温御风道：“等我忙完。” 这一忙就忙到了晚上。 龙沅躺在软绵绵的床上，剧烈的饥饿感毫无预告席卷而来，肚子猛地“咕咕”叫了两声，音量很大，清晰可闻，在空旷的洞窟回响。温御风停下了往墙上钉钉子的动作，龙沅讪讪翻了个身，装作睡着了不知道。 温御风放下工具，重新在地上放了个传送符。 再次出现的时候，满洞窟顿时香气四溢。 龙沅鼻尖一动，翻身而起。 一道残影掠过，龙沅已端坐于饭桌旁。温御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打开手中食盒。 三菜一汤和一屉甜的奶酪糕。 有蛋有肉有蔬菜，还有龙沅最爱的甜点。 要命。 世界上居然有这么任劳任怨，勤劳能干，情商点满，还毫无所求的田螺小弟？ 简直撞大运。 只是……凭什么呢？ 急惶惶咽了个噎死龙的鸵鸟蛋，龙沅急不可耐开口：“小风，你现在既然忙完了，可以说了，要大哥给你做些什么？” 视线盯着虚无看了片刻，温御风垂下眼睫，低声道：“有帮山匪，曾拿过……我的东西。” “好！”龙沅爪子一拍桌子，昂首挺胸，“明天一早，就去端了那山匪窝！”《 》 7、合意（三） 土匪窝和想象中的有点出入。 龙沅站在小土包一样的山头上，面前一座光秃秃的破庙，破庙门口斜插一根竹竿，竿上飘着一面三角旗，旗面上“黑风寨”三个字，一笔一划，歪歪扭扭，像小学生写的。 走近一看，原来写的是“黑风塞”。比小学生还不如。 回头看了看温御风，龙沅问：“确定是这里？” 温御风点头。 龙沅道：“那好。你站远点。” 温御风瞬间到了十丈开外。 瞬行术很熟练啊。龙沅隔空投过去一个赞赏的目光。 龙沅站在破庙外的空地上，施法放出结界，将自己与破庙围在其中，把温御风隔绝在外。然后飞到半空，闭上双眼。 再睁开眼，瞳孔颜色已经由原本浅浅的琥珀色变成了深蓝色。 体内运转的灵力转化成了水行。 龙沅缓缓吸气，由慢到快，肚子逐渐鼓了起来，一直鼓到仿佛要爆炸一样。最后把腹中聚积的灵力猛地吐出。 瀑布一般的水流轰然灌下。 水淹破庙，漫了山头。 “发洪水啦！” “涨水了！快逃！” 二十来个黑衣人哭天喊地从破庙抢了出来。破庙大门的门板霎时四分五裂，一片片碎片飘在水面。 还有七八个山匪，被巨大的水流直接砸晕了过去，此时浮在水上，从窗户、大门，顺着水流横七竖八地飘了出来。一起飘出来的，还有些锅碗瓢盆之类的零散杂物。 龙沅甚至还看到两只大鹅，被绑住了腿，左摇右摆地在水里艰难滑行。 跑出来的那些山匪，淹的淹，游的游，狗刨的狗刨，蛙泳的蛙泳，指挥的，乱跑的，抢救东西的…… 一片混乱。 龙沅扭头看了看远处的温御风。水花乱舞，隔着结界，温御风的脸一团模糊。 其实根本不用看，这小子去哪里见识过这么厉害的术法？又去哪里看到过这么壮观的场面？现在肯定已经傻眼了。只怕对他这个大哥的钦佩之情又更上一层了。 龙沅得意洋洋，收回目光。接着气沉丹田，大喊一声：“尔等匪贼，速速纳命来！” 这一声如雷贯耳，在水中奔走的山匪顿时停下动作，不约而同抬头看去。 “劫我小弟，狗胆包天！” 龙沅高昂着头，呲着两颗尖牙，“今天，为我小弟，特来讨个公道！” 龙沅飘在半空，短短的手臂努力抱叠在一起，用鼻孔看着此刻面面相觑的山匪们。 “奶奶的，你谁啊！你小弟又特么是谁啊？！”一人抬手指着龙沅，破口大骂。 “口说无凭！你怎么能不由分说就来袭击我们黑风寨！还搞偷袭，不要脸！” “对！拿出证据来！” “就是！以强欺弱算什么本事？！” 龙沅牙齿磨得咯咯作响，粗声道：“你们这帮土匪，抢掠钱物的时候怎么不知道要跟人家讲道理？你们难道不是最擅长偷袭？我不过以牙还牙，怎么不行了？我就是以强欺弱，欺的就是你们这些劫匪，这帮弱鸡！怎么？有本事，你们来打我啊？” 没想到他条理清晰，口齿伶俐，以一敌众，居然稳占上风。 叫嚣的那批人被他说得哑口无言。集体熄了火。 “土匪头子是谁？站出来说话。一帮人叽叽喳喳，吵得我头疼。”龙沅又道。 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接了话：“我叫黑风，就是这里的老大。刚才我的兄弟们说得对，你拿出证据，我们兄弟给你和你小弟磕头认错，任你们处置，好吧？” 龙沅道：“你们现在不是本来就任我处置吗？” 黑风把头一偏，不说话了。 又把他们搞沉默了。 “哎呀！不好！”忽然有一个人嚷嚷起来，“泥鳅爷爷！你先把水撤了！我看好几个晕过去的兄弟要淹死了！” 龙沅咬牙切齿，一边暗骂：你才是泥鳅，你全家都是泥鳅！一边收了结界。水沿着山坡流淌而下，顺便把冲出来那些家具杂物也一并带走了。 水一流走，黑风连忙奔上前去，挨个查看那些晕过去的兄弟。抓起一个就是一顿猛摇，直到把人摇醒，只是还没摇完，其中一人的身体忽然开始变得透明，然后碎裂成细小的纹路，接着轻轻溃散，最后消失不见。 “王八——！” “不——” “你不能死！啊——！” 黑风双腿重重跪下，嚎得青筋突起，肝肠寸断。 龙沅大为震惊，也十分不解。七天后你直接去新手村找这王八兄弟不就行了，嚎丧给谁看？ “王八，大哥……大哥我给你报仇！” 黑风也不知道从哪摸出一把大砍刀，猛地抽了出来。 刀锋锃亮，晃得龙沅眯了眯眼。 黑风朝着龙沅一声怒吼：“老子跟你拼了！”作势飞身扑去。 温御风身形一闪，站到龙沅面前。 “你们这么想要个说法，那么我来给你们个说法。” 这是龙沅听到温御风一口气说得最长的一句话。不过真是岂有此理！哪有小弟站在大哥面前挡刀的？龙沅正准备绕过温御风，重新挡在他面前，却见那黑风身形顿止，双目怒睁，对着温御风道：“是你！” “天爷呀……！”黑风活像见了鬼，突然将手里大刀“咣当”一扔，一屁股坐到地下，嘴巴一瘪，豆大的泪珠滚滚而下，一双手不停拍打地面，溅起片片泥点。 “不就是我手下小弟一时手痒，顺了你几粒铜板吗？你也很快发现了啊！当晚不就杀上山来，把铜板全部拿回去了？你把我们二十几个兄弟打得鼻青脸肿，害得我们黑风寨修整了好几个月！好几个月！一分收入都没有！寨子里三十几口人，全靠我打工养着！我还要洗衣做饭，照顾大家生活起居……我特么，这老大给我当的，真特么憋屈！” 黑风哭着喊着，涕泪横流。龙沅默默拉着温御风走远了一点，免得被泥点子溅到。 这黑风，心里这么脆弱，真不知道怎么当上老大的。就凭他吃苦耐劳，兄弟们都把他当狗一样使唤？ 本来以为终于听他喊完了，龙沅正要说话，哪知黑风喘了口气，又嚎上了。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黑风寨重新开张，我想着总算可以过上松泛一点的日子了，才劫了特么两袋大米，这就又找上门来了？还要不要人活了？要不要人活了啊？！” “还好意思哭？” 龙沅终于忍无可忍，连珠炮弹一般说道：“你就说你们拿没拿人家东西了？几个铜板，那也是钱啊！不能因为人家有本事，自己把东西拿回去了，你们做过的事就一笔勾销不作数了吧？而且，你们不是还劫了两袋大米回来吗？这不是劫吗？不是为非作歹吗？劫不到贵重物品，是你们没能耐，不是你们不想。我这次替我小弟出头，把你们这黑心寨剿了，合情合理，有什么问题吗！” “黑风！黑风寨！”黑风怒吼。 “差不多一个意思。一群黑心鬼！”龙沅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嘴瓢，甚至还觉得“黑心寨”这个名字明明更加合适。 黑风脖子一梗，还要再争，龙沅没有再给他机会。 他不是来参加辩论赛，更不是来劝人改过向善的。 见老大被龙沅一巴掌拍得四分五裂，遗言都没来得及交代一个字，其余的人都彻底傻了眼。 有人开始带头逃跑，人群立即作鸟兽散。 龙沅脚底生风，在人群中穿梭来去，一巴掌一个，通通拍去新手村悔过！ 片甲不留，一个不剩。龙沅最后喷了一把火，黑风寨的旗帜被烈火吞没，再扬不起来了。 拍拍爪子，龙沅转身对温御风道：“走吧。” “抱歉。”温御风忽道。 龙沅顿住，不解：“为什么？” 温御风道：“我对你有所隐瞒。” 龙沅闻言一笑，“是不是傻？你自己有本事不让人欺负，你大哥我难道还会有意见？而且这帮山匪我知道的，之前……” 龙沅本来想说之前他与那帮山匪有过交集，早就知道他们臭名在外，猛地想起他现在是条龙，忙不迭转移话题，“咳。对了，明天去哪里呢？” 温御风忽然怔了一下，没说话。 龙沅等了等，没等到回答，“嗯？难道没别的事啦？” 温御风轻轻点头。 龙沅不甘心一样，继续问：“真的没有事情，需要我替你去做？或者什么麻烦，帮你摆平？” 顿了顿，温御风道：“没有了。” “那你为什么，要用那么多金子，来拜我的码头？”龙沅忽然问道。 对于那一百箱金元宝，龙沅只知道是一笔巨大的财富。至于具体有多大，他其实已经完全没有了概念。 直到在系统账户看到那清晰可见一长串数字时，龙沅这才意识到事情似乎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范围。 那一瞬间，他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迷茫。他愣愣地看着系统账户上显示的【100000两黄金】，失去了所有的该有的反应。 100000两。 整整一吨。 即使变卖成现实货币，也完全是龙沅无法想象的巨额数字。 而站在他面前这个便宜小弟，眼睛都不眨一下，就那么直接送给他了。 龙沅以为温御风有所图。 自小便秉承着“一分钱一分货”的原则，龙沅本以为等待着自己的会是相对应的巨大代价。 却没想到，他所有的以为，都仅仅只是以为。 他这便宜小弟，竟然真的全无所图。 龙沅不明白，甚至下意识有些不安，所以他还是问出口，问温御风为什么要这样做。 温御风闻言，沉默了片刻，然后道：“你声名赫赫，我十分敬仰你的……”顿了顿，道，“霸气。” 龙沅表情一呆：“就因为这个……？” “【永夜之主】的名号还不够吗？” 没想到被如此反问一句。 龙沅猛然惊觉。 是了，他本该是那令人闻风丧胆的灭世大魔王啊！ 单纯傍大腿是吧？ 就是喜欢花钱是吧？ 好说好说！ 话已说开，心中再无任何顾虑。龙沅有另外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办，匆匆与温御风道别，十万火急，飞奔离开。 因为他突然发现，刚才歼灭的那一窝山匪，居然让他的等级整整提升了31级，目前等级102级。 而等级达到100级，即可化形成人。《 》 8、合意（四） 回到【永夜回廊】，龙沅三两句话与系统沟通完毕，迫不及待准备实施“重新做人”方案，忽然瞥见不远处一个圆形阵法。 阵法纹路颜色很淡，近乎透明，就快要消失了。 是温御风留下的传送阵。 只要消耗传送符，他就会立即出现。 犹豫了几秒钟时间，龙沅走上前，爪子胡乱刨了几下，将传送阵破坏掉了。 在那残缺的阵法前，龙沅沉默地站了片刻，然后闭上了双眼。 根据系统告知的方法，龙沅屏息凝神，将体内灵力倒转运行。灵力在全身经络完整运行一个周天过后，憋气也差不多到了极限。 龙沅两眼一睁，猛吸口气，新鲜空气灌入胸腔，思绪霎时一片澄澈清明。 遥远却又熟悉的感觉从四肢百骸传来。 抬起手臂，视线下移，五根指头，一根不少。握了握拳，动作流畅，没有任何异常。 龙沅一步一步，慢慢走向洞窟内的水潭。 水潭四周烛火通明。 火焰跃动。龙沅双拳紧握，努力控制住急促的呼吸，视线缓缓移动，朝着水面看去。 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视野中，由模糊的一团逐渐变得清晰。 直到完全看清水面上的那个人影。 熟悉的眉眼，银白色的长发束着高高的马尾。龙沅记得，这是他咬牙花了一百两白银的天价给自己买的骚包发型。 像是一个突然泄了气的球，龙沅整个人往下一滑，跌坐在地。 仰面躺在地上，四肢舒展，摆成一个“大”字。 潭水静静流动，令人心神安宁。 龙沅忽然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水中的那个倒影，是他“自己”。 他“重生”了。 咚咚。 脑中突兀响起一个熟悉的提示音。 简直是平地一声惊雷。龙沅瞬间弹坐而起。 这是……其他玩家发消息来的提示音！ 咚咚……咚咚……提示音开始响个不停。 龙沅一骨碌爬了起来。 难道！ 难道原本的玩家系统，没有与自己解绑？！ 龙沅迅速点开消息界面，几十条信息蹭蹭蹭弹了出来，全部都发自同一个人——他的固定队友，陆扬。 陆扬主修治疗术，是个医修，也就是俗称的“奶爸”。 只不过他的目标，却不是悬壶济世，也并非救死扶伤，而是……成为整个修真界最能打的医修。动不动扔下队友自己火拼，经常队友全死光，剩他一个人一脸懵逼。 所以龙沅这种能打能躲，闪避点满，脑子还很好用的队友，是他最为合适的组队人选。 龙沅消失的这段时间，陆扬的副本打得无比艰难，只能不停地发消息呼叫这个最佳队友。 龙沅还在发愣，陆扬的消息实时闪了出来：“要死！你终于诈尸了！” “借尸还魂？” “是人是鬼？” “喂喂！” “已读不回？？？” 龙沅关掉消息界面。 不用再和系统确认了，他原本的玩家系统的的确确存在着。而且他刚才飞快试了一遍所有功能，没发现任何异常。也就是说，他目前绑定了两套系统—— 一套boss的，一套玩家的。 再与系统沟通一番，得知两套系统互不干涉，根据形态变化而改变。唯一相通的，是他本体的修为。 意思是，无论人、龙，哪种形态，修为是共享的。 他现在人形的修为境界和龙形态的等级相对应。 102级，对应金丹十阶。 10级为一阶。 也就是说，当他1000级的时候，就可突破金丹期，成为元婴级别的大佬了。 虽然目前的金丹十阶，比他从前金丹八十九阶的境界要低了许多，但龙皇兽元在身，真龙之体，bug（漏洞）级别的buff（增益效果）加持，怎可同日而语？ 而且，目前这具身体的“金丹十阶”，似乎和普通的金丹十阶又有些不一样。 同龙沅差不多境界的金丹初期玩家，他是可以毫不费力拍飞的。 估计就是龙皇兽元的霸道之处了。 思极至此，突然一道灵光从脑中闪过，龙沅猛地想起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点开系统空间。 一抹冰蓝亮光在空间里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霜岚】。 龙沅咬了咬嘴唇，对系统道：“这把刀……” 系统回答：【[霜岚]已与你终身绑定。】 龙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终身？” 系统：【终身。】 龙沅：“那下一个【肝帝】……” 系统：【会有全新的奖励发放。】 意识空间里，龙沅虚无的“指尖”触了触【霜岚】温柔的蓝色光亮。 心口怦怦狂跳起来。 要是，要是真的有那么一天，他成为了化神期的大能。 那他那便宜小弟，得该有多崇拜他？ “出来——！” 洞窟外传来轰隆一阵巨响。熟悉的声音瞬间将龙沅所有飘散的思绪拉回。 龙沅一个激灵，暗叫不好，肯定是陆扬那急性子查了他的定位，直接杀了过来。 龙沅施了个隐身术，出了洞门，再显出身形，从洞窟旁边绕了出来。 陆扬一头红发，双手叉腰，站得十分嚣张，人如其名，热烈且张扬。看见龙沅，粗眉一拧，“已读不回？！” 龙沅道：“特殊情况，不方便。” “你不是在那龙洞里？又是从哪里钻出来的？不对，今天不是周五，你怎么进去的？”陆扬嘴巴一张一合，连珠炮弹一般。 龙沅干脆直接用糊弄大法：“定位有问题。” 陆扬半信半疑看着他，突然表情一变，“嘿！你居然没被里面这头恶龙咬死？” 龙沅抬头望天。心想现在这头恶龙就是我。 “我还以为你被打死了，没脸见人，干脆不上线了。哈哈哈哈！”陆扬笑得猖狂，牙钻在阳光下反射着五彩的光芒。 龙沅：“……” “嗯？你这境界怎么还降了？金丹十阶？搞什么鬼啊？”陆扬一双眼睛在龙沅身上疯狂上下扫射，疑惑不已。 “……被那头龙打的。”龙沅平静道。 “哦。不过你身法好，实力差点就差点，也不要紧。”陆扬拍拍他肩膀。 龙沅：“……” 也不等龙沅说话，陆扬火急火燎继续说了起来：“跟你说，你消失的这段时间，出了个新副本，奖励超级丰厚，不过到现在还没人通关。公告说首通（首次通关）玩家，有额外的神秘大奖。怎么样？有信心吗？” 还是没等龙沅张嘴，陆扬将他往前一推，“这样吧，先去老地方吃点喝点，补点增益，放心，这次绝不蹭你的，我请。顺便，我再与你细说一下那新副本的事情。” 顺便？请吃饭才是顺便吧？ 老地方在吉祥镇上的八方客栈。 浮夸至极的木雕，鲜艳夺目的大红木漆，金黄色的屋顶檐角。龙沅站在八方客栈门口，抬头仰望那鎏金的牌匾，“八方客栈”四个大字镶满细碎珠宝，双眼简直都要被闪瞎。 熟悉的土到掉渣的装潢风格。却也意外地让人感到心安。 吉祥镇其实很小，主干道只有几百米长的一条长街，却因为地理位置特殊，正好位于五大门派正中，五花八门的玩家穿梭其中，人流量巨大，逐渐变成了一个热闹的交通枢纽。 而吉祥镇上最大的八方客栈，每日门庭若市，迎来送往，理所当然成了玩家们往来交互的一大据点。 龙沅以前经常在这客栈接杂活赚零用，是这里的常客。记得第一次来，和客栈掌柜闲聊，问起为何叫八方客栈。 掌柜笑呵呵捻起胡须。 “八方来财嘛。” 再一想，距离上一次来这客栈也不过才半个来月，却竟然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愣着干嘛？”见龙沅呆愣不动，陆扬将他搡进门口，“怕人认出你来啊？放心，要是有人敢笑话你，我马上冲上去打他。” “那倒不用，我自己会打的。”龙沅说着，借势大步跨进客栈大堂，环视一周，视线落到窗户旁边的座位上，顿时两眼一亮。 温御风正坐在靠窗的位置，桌上摆着一壶热茶。 龙沅下意识想上前，突然想起他现在已化成人形，与他这小弟根本还不认得，便抢在陆扬的面前，在温御风正对面那桌坐了。 龙沅和陆扬相对而坐，视线绕过陆扬，正好可以看到温御风那张造物主精心雕琢的脸。 温御风的隔壁桌围坐了几个女玩家，因他那张惨绝人寰的帅脸，几个妹子频频把目光往他那里投，嘻嘻哈哈，叽叽喳喳，连龙沅都能感受到她们的热火朝天，而男主角温御风却目不斜视，已然遁入无人之境。 龙沅不动声色，偷偷打量温御风。 温御风的脸，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不过倒不是冷冰冰的厌恶着什么，就是有一种无论什么都与他无关的感觉，仿佛有一层无形屏障，把周围所有一切都隔绝开来。 龙沅没来由想起在他面前的那个小弟，虽然沉默寡言，却也不失乖巧可……爱？ …… …… 这是在干什么？ 怎么能形容一个男的可爱？ 好恶心！ 龙沅身上瞬间泛起一阵鸡皮疙瘩，摇头晃脑，表情扭曲。 陆扬皱着眉毛看着他，“鬼上身了？” 龙沅斜他一眼，马上抬手招来小二，报了一溜菜名，直到陆扬的嘴角已经控制不住地开始抽搐了，这才大手一挥，就此作罢，心满意足，坐等开饭。 龙沅满脸无辜，却无辜得有些欠揍，完全无视陆扬愤恨的目光，“你不是要和我详细聊聊那个新副本，现在我有空了，来，说说吧。” 陆扬咬碎银牙往肚里吞，心想大局为重，默念三遍“首通奖励最重要”，深呼口气，道：“这次这个新副本，我有个同门师弟去试过水。据他所说，大概的内容是好像是有个什么宗门，门派弟子陆续离奇死亡，而进入副本的玩家需要查明原因，找出真凶，最后把那真凶杀了，就算通关。” 龙沅其实并不在意是什么样的副本，从他进入客栈，看到温御风的第一眼开始，他就决定好了，无论什么副本，他必须把温御风带上，好帮他这弱鸡小弟提升一下修为。 只是他和弱鸡小弟，目前还只是“陌生人”，要怎么开这个口……才显得不那么居心叵测？ 正想着，隔壁桌那几个妹子总算按捺不住了，其中一个最漂亮的被怂恿了出来，理了理精致的刘海，朝着温御风走去。 龙沅偷偷瞧着，十分好奇温御风会怎么应对。却没想到，那漂亮妹子走到一半，突然停住，似乎遇到了什么阻力，几次三番尝试往前，却还是在原地踏步。 这小子又买了个什么宝贝？居然设了个透明的结界，把自己围在了里面。龙沅哑口无言。 那妹子一番徒劳无果，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难以置信地朝温御风看了一眼，温御风只是喝着茶，连余光都没分过去一丝一毫。妹子漂亮的脸霎时通红，一咬嘴唇，愤愤转身，回去了。 龙沅心内啧啧称奇。世界上竟然还有这样的男人？再怎么不感兴趣，也至少给人家女孩子一个面子，婉拒即可，何必这样赶尽杀绝。忒不懂怜香惜玉了。 “……这副本需要五人组队，我们还需要找三个队友。”那头，陆扬说得十分投入，完全没注意对面这人早就认真看戏去了。 好在戏结束得实在太快，甚至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龙沅飞快回过神来，只听得陆扬道：“我都想过了，你和我实力都不怎么样，你比较擅长投机取巧，我喜欢蛮干，再组人的话，至少需要一两个真正的高手保驾护航，否则……” 龙沅抬手一指，“咦？我看那帅哥就挺好。” “是吗，那太……”陆扬兴奋地扭头看去，下一秒，黑着脸转了回来，“太不好了！” “炼气期二阶！”陆扬敲敲桌子，压低声音，“怎么？看人家长得帅，收到队伍里当吉祥物，保佑我们顺利通关？” 龙沅咧嘴一笑，“目光短浅。我仔细观察过了，这位帅哥骨骼惊奇，相貌不凡，必有过人之处。” 陆扬道：“感情你大半个月不上线，是研究面相学去了？怎么，念头通达，得道顿悟，改算命了？” 龙沅还要再说，却见温御风忽然放下手中茶杯，站了起来。 视线顺着温御风的动作向上，然后眼看着那个颀长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在他们的饭桌旁站定。 “方才听见二位说起那新开的副本，我正好也打算去，不如一起？” 真是怪了，他明明还没下饵，小鱼怎么自己飞到钩上来了？ 龙沅两眼一弯，正要满口应下，陆扬眼疾手快，一个禁言术甩了过去，然后朝着温御风挤出一个礼貌且敷衍的笑，“不好意思帅哥，我们的队伍，已经……” 温御风忽然摸出了一把传送符，一张一张数了起来。 陆扬倒吸口气，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 又见温御风收了传送符，手心一翻，现出一颗朱红的丹药。丹药赤红，边缘氤氲着柔和金光。 陆扬刚才倒吸的那口气还没来得及吐出，再次倒吸一口冷气，发出一声驴叫。 金色品级的回春丹，只要人没死透，哪怕还剩一滴残血，只要吃下一颗，直接满血复活，连等药起效的缓冲时间都不用。 正儿八经的灵丹妙药。 当然，价格同样让人两眼一抹黑——一百两金左右一粒。 别说吃了，龙沅和陆扬两个穷修，连见都没见到过实物。 温御风手腕再次一转，回春丹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陆扬蹭地站了起来，带翻了身后长凳。 陆扬神色激动去抓温御风的手，被他不着痕迹避过，陆扬也不把手收回来，虚虚地伸在半空，“我们的队伍啊，正需要你这样的队友！” 龙沅被禁言术封住说不了话，疯狂给陆扬传信息：“刚才是谁还在嫌弃这位小哥？又是谁质疑我看人的眼光？这下知道我的厉害了？快说你有眼无珠并给爷爷磕头认错。” 陆扬用唇形骂了他一句“傻逼”，转脸笑得灿烂无比，将长凳捞起，热情地朝温御风发出邀请：“来来来，帅哥，坐下吃饭，我请客。顺便咱们共同商讨一下这新副本的破解之法呀。” “哦！这是我们的另外一个队友，名叫龙沅。”陆扬笑着朝温御风介绍道，“不过他这几天吃坏了嗓子，不爱说话，你别介意。” 温御风冷淡的视线移向龙沅，龙沅立刻扬起一个万分和煦的笑容。 二人目光相触，温御风略一点头示意，即刻收回了视线。《 》 9、镇恶（一） 镇恶山上镇恶宗。 是修真界五大门派之末。 龙沅，陆扬，温御风，还有另外一对情侣，五人小队集结镇恶山山脚。 新副本【镇恶谜踪】，就设定在这镇恶宗内。 队伍中最后加入的那对情侣，龙沅从见到他们的第一眼起到现在，这两个人一直如连体婴一样黏在一起没分开过。 龙沅实在佩服。只是烈日当头，光是看着都替他们觉得热。 这对情侣倒是不嫌热，却嫌弃龙沅他们三个修为低下，不愿意与他们交换姓名。龙沅见那女生一袭红衣似火，男的一件深蓝长袍逶地，只好暗自称呼他们为小红和小蓝。 至于为什么这对红蓝情侣如此自视甚高，却还要和他们三人组队，龙沅想了想，觉得大概率是因为实在组不到人了。 新副本至今无人通关，因此没有任何攻略可作参考，大家都不想浪费生命去试错，所以目前普遍都处于一个观望状态。 再加上小红和小蓝对于他们二人元婴中期的实力有着绝对的信心，一致认为有没有龙沅他们三个其实没有任何影响，所以对组什么样的队友也根本无所谓。 只是因为副本要求必须五人组队，这才莫名其妙凑成了一个这样乱七八糟的小队。 五个人都是踩着点来的，所以没有等多久，就见空间一阵扭曲，一扇混沌之门凭空出现。 【镇恶谜踪】副本入口开启。 龙沅一掀衣摆，率先跨了进去，陆扬和温御风随即跟上。 半分钟后，龙沅又从混沌之门中走了出来，对着嘴唇还紧紧粘在一起难分难舍的两个人道：“那个，副本开了。” 两个人都没有嘴巴说话，小蓝不耐烦地朝他摆了摆手。 龙沅想了想，还是提醒道：“副本入口开启时间只有十分钟。两位务必抓紧。实在不行，先进了副本再继续？”说完站在入口处，双手交叠，微笑等待。 龙沅目光灼灼，小蓝估计觉得实在有点扫兴，冷哼一声，终于舍得将小红放开，却突然抓起小红手臂往后一抡，将她甩到了自己背上。 “宝宝受累我心疼。背宝宝进去。” 龙沅终于受不了了，率先跨进门内。 五人集齐，四周景色陡然一变，由山清水秀的明媚春光瞬间切换至月黑风高杀人夜。 镇恶宗不知名后院花园过道。 冷月幽幽。潮湿的青砖之上，横七竖八躺了几条人影。 那些人身着相同的宗门服装和配饰，显然都是镇恶宗的弟子。 不过一个个面色青白，眼球上翻，像是……都死了。 寒风轻轻拂面而过。双脚才落地的小红一声尖叫，扭头扑入小蓝怀中。 “乖啊乖啊。不怕不怕。老公在呢。坏副本吓我们家宝宝，打它！打它！” 小蓝紧紧抱着他家宝宝。 龙沅目不斜视绕过他们二人，尽量不表现出任何异常情绪。 陆扬就没他这么能忍了，直接站在抱作一团的两个人面前，张口就道：“拜托！这不是酒……” 还没说完，被龙沅一把拽走了。 温御风秉承一贯面无表情的风格，跟上龙沅他们。 不过在温御风路过的时候，那花容失色的小红倒没忘记认真地瞥了他好几眼。害得小蓝鼻孔张大，愤愤地将小红的头按在自己胸口。 龙沅从系统空间里翻出提前准备好的手套戴上，双腿下蹲，两指指腹探上一个弟子颈侧。 等了一会，他道：“是死了。”仰头看着陆扬和温御风，“能看出什么吗？” 陆扬指了指满地七零八落的尸体，“这里所有的死尸，两颊凹陷，面容枯槁，死状古怪。所以我判断，肯定不是自然死亡。” 龙沅道：“……你觉得自己很幽默吗陆扬？” 陆扬道：“还可以啊。” 懒得和他浪费口舌，龙沅把目光转向温御风，表情立刻和颜悦色起来，“温兄以为如何？” 这一声“温兄”，叫得实在有些憋屈。 在三人小队成立之初，彼此互相介绍了解的阶段。龙沅一时大意，率先报出了自己的年龄，等温御风再自我介绍时，比他报的那个数字正好大了那么一点。 就因为这“一点”，龙沅莫名其妙变成了“沅弟”。 当龙时，在温御风面前一口一个大哥自称，好不威风得意。 没想到做回了人，那田螺小弟摇身一变，成了他的“温兄”。 唉！ 龙沅简直恨自己这张快嘴。 “所有尸体衣着整齐，发髻完整。配饰皆在，无一缺失。而且四周没有任何打斗痕迹。”温御风不紧不慢，语气淡淡道，“是相识的人。” 龙沅十分欣慰，心说：大哥真替你骄傲！嘴上道：“温兄果然厉害。” 龙沅也看出来了，的确是熟人作案。 只是假如真的是熟人作案，那么又会有新的疑点。 取下手套直接销毁，龙沅一手抱胸，另一只手摸着下巴，手肘轻放在另一只手的手背上，一边踱步一边道：“衣着整齐，没有打斗痕迹，表示没有发生任何争斗，既然在场无人斗法……也就是说，这些弟子没有一个人大量消耗过灵力。” 他停下脚步，隔空望向温御风。 “可是这几具尸体，体内的灵力，为什么都是空的？” 如此一问，温御风也沉默了。 龙沅又看向陆扬。 陆扬挠了挠头，满脸茫然。 显然他对这些要动脑子的事情完全没有兴趣，他唯一感兴趣的，就是坐等队友揪出真凶，然后第一个冲上去把凶手掀翻，通关副本，拿下神秘首通奖励。 “哎呀！现在太晚了，深更半夜的，这宗门里的长老啊弟子啊统统都还在睡觉，没办法找别的线索。”陆扬嚷嚷道，“这副本的时间流速非常快，是正常速度的好几倍，所以差不多再过一个小时，天就会亮了。” 陆扬打了个哈欠，“光站在这里想没意义。天亮了再行动吧。我正好睡个午觉。” 说完最后一个字，一道红光闪过，陆扬人已经原地消失了。 龙沅愣了一下，扭头去看那对情侣，也早无影无踪了。 都……下线了吗。 手指无意识蜷缩了一下，龙沅没有再去看温御风所在的方向，只是飞快收回目光，垂头看着湿漉漉的地板。 过了好一会儿，他重新抬起头，却忽然发现温御风就那样站在那里，沉默地看着他。 乌黑的眼睛映着月光，像月潭的水。 一种奇怪的感觉从心底渗了出来。龙沅不明白这感觉具体是什么，只知道这一瞬间，四周湿冷的空气和满地的尸体都没有那么令人烦闷了。 突然想起什么，龙沅眼睛一亮，大步朝温御风走去。 温御风眉头一动，紧盯着他的动作。 龙沅走得着急，最后一步又没控制好距离，两个人突然之间就相隔得很近了。 四目相对，龙沅视线微微上移，这才发现，温御风竟然比他还要高那么一点。 “温兄，你知道鬼哭崖吗？”龙沅问道。 “不知。”温御风似乎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小步。 “那太好了。那里景色奇绝，我带你去看看！” 龙沅又再上前半步，不由分说抓起温御风的手腕，不给他一点撤手的机会，当即足踏清风，凌空而起。 “我带你飞，这样快一些。” 鬼哭崖是一座伫立火山口之上的悬崖。 龙沅站在崖上，默念口诀，悬崖边缘撑开一道无形结界，确保不会失足跌下变成“烤全人”。他在悬崖边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朝温御风仰头一笑：“来，别怕。向你保证，百分百安全。” 温御风依言坐下，与龙沅相隔半臂距离。 龙沅看他一眼，笑道：“先不说我这结界绝对牢靠，退一万步说，即便出了什么岔子，我一定先一步跳下去，给温兄当人肉垫子，保证头发丝都不会伤到一根。” 说完等了一会儿，果然没有任何回应。龙沅干笑两声，心情却是格外的好，扭头问：“怎么样？景色不错吧？” 万丈山崖悬空而立。 往下看是赤红岩浆。 抬头望是高悬明月。 极致反差，两相呼应。 龙沅记得他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震撼得半天都没说出口一句完整的话。 果然，只见温御风好看的喉结上下滚动，发出一个认同的音节：“嗯。” 龙沅心中更加高兴，又急忙问道：“你知道这里为什么要叫‘鬼哭崖’吗？” 温御风道：“不知。” 龙沅道：“哦！那我还得先给你讲一下‘镇恶宗’的由来。” “‘镇恶宗’宗如其名，这镇恶山下镇压着无数邪魔恶灵。而这悬崖正下方的火山，正是那被封印着的地狱之门。据说在这悬崖上，每逢午夜时分，都能听到地底邪物的哀嚎惨叫之声，故此得名‘鬼哭崖’。” 沉吟片刻，温御风道：“你知道得挺多。” 龙沅有些得意，却不好意思表现出来，摸了摸后颈，道：“我经常满世界乱跑，有的时候是接了私活帮忙跑腿，有的时候单纯就是为了找到一些好看的风景。唔，就当旅行了。” “怎么不在属于你的世界，真正的去……旅行？” 没想到温御风会突然这样一问，龙沅先是愣了一瞬，旋即耸了耸肩，“没钱呗。”顿了顿，忽然笑起来，“温兄说话也是有意思，什么你的我的世界，未必咱俩不在一个世界？” 嘴上这么说着，龙沅却忽然觉得心口好似有风灌了过去，凉飕飕的。 他们的确不在同一个世界。 对于温御风来说的这个虚幻奇境，才是他如今真正存在的现实世界。 温御风那头又沉默了。 龙沅知道他的性格，估计也是实在没什么好说的，悬在半空的腿晃了两下，随口哼了两句歌，温御风立刻把头转了过来，龙沅看着他，“怎么啦？你也会唱？” 温御风盯着他看，却不说话。 龙沅抬手在脸上摸了摸，“我脸上有东西？” 温御风的视线转移到他的小臂，片刻后，抬眼看着他，“新伤？” 龙沅这才意识到他刚刚在看自己小臂上那道疤。 是拔龙鳞留下的伤疤，即便化成人形也依然存在。 “不小心被划的，快好了。” 对于龙沅的糊弄，温御风没有给出什么反应，默不作声把头转了回去。 一阵暖风刮过，温御风额角一束没有绾好的长发随之扬起。 发尾扫到龙沅脸上，微微发痒，龙沅不动声色抬手挠了挠，却没出声提醒，任由那清爽的发香萦绕鼻尖。 视线在天地之间随意游移，忽然一道忽明忽暗的蓝色光芒吸引了龙沅的注意。 那道蓝色光亮出现在火山山脚，被山顶赤红色的岩浆灼目的亮光所覆盖，显得尤为黯淡。如果不是有龙皇兽元在身，五感远超常人，龙沅只怕也很难注意到。 龙沅扭头看向温御风，见他目光也落在了相同的地点。不禁暗叹这小子好可怕的观察力。 “去看看？”龙沅问。 “嗯。” 落地的瞬间，龙沅立刻松开温御风手腕。 通过这段时间的了解，龙沅发现温御风似乎不喜欢与人有肢体接触，便也开始注意分寸，不让他感到为难。 来到这火山山脚，四周空气温度霎时升高了许多。 举目望去，焦渴的黑色土壤之上，一个巨大的不规则裂口突兀地存在着，如同完整皮肤上被腐蚀的破溃伤口。 裂口之中，无数纠缠交错的蓝色根系交相闪烁着明灭不定的光芒。 “是镇恶山的灵脉。”温御风简单明了说道。 龙沅盯着那根系一寸一寸仔细探看。见那盘根错节的根系上，断断续续的呈现出灰黑色的……结节？ “这灵脉简直像是……生病了？”他喃喃道。 没来由联想到镇恶宗弟子那古怪的死状。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在龙沅脑中一闪而过。《 》 10、镇恶（二） 晨光熹微。天边一抹鱼肚白。 一道红色流光闪过，陆扬单手叉腰，骚包地出现。 “怎么跑这来了？这什么鬼地方？啊！好热！” 一来就开始嚷嚷。 龙沅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陆扬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传送至队友当前位置’功能啊。你傻了吧？” 龙沅怔了怔，然后道：“哦，忘了。” 紧接着两道红蓝光芒缠缠绵绵地炸开，小红小蓝相拥出现。 来得倒是正正好。只是还没来得及跟他们说明情况，小红就“呀”的一声尖叫，捂着脸喊：“那蓝色的弯弯曲曲的东西是什么！好恶心！好吓人！我怕！” 龙沅道：“这是镇恶山的灵脉。灵脉归宗门所有，是立宗根基，千万不要乱……” “碰”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小蓝已经凌空挥出一剑。 “宝宝别怕！我帮你砍它！” 只听得“喀”一声脆响，数支灵脉根系被当即斩断。 龙沅不知道该是什么反应，下意识看向温御风。 温御风朝山顶的火山口看了一眼，似乎想说什么。 轰隆隆！ 大地传来一阵震颤。 五人身形齐齐一晃。 小红终于不哼哼了，抬头望着小蓝：“这是怎么了？” 没等小蓝说话，龙沅将手一摊，“没怎么。你家亲亲老公一剑把这宗门的灵力之源劈了。” 赫赫……赫赫…… 地底深处传来无数未知生物的喘息声。 身上汗毛根根竖起，龙沅身处其中，只觉得头皮发麻。一滴冷汗自脸上滑落，滴到黑色的地面上，哧的一声，化成一小片白雾。 轰——！ 惊天动地一声巨响，仿佛在耳边炸开。空气温度急剧升高，刺鼻的硫磺味传来。地面晃动得更加剧烈，几乎快要站立不稳了。 小蓝低头看着小红，“宝宝我厉不厉害？一剑把火山都劈得爆发了。” 岩浆汩汩而流，有什么东西从山顶喷涌而出，数量庞大，密密麻麻，迅速朝着山下疾奔而来。 “卧槽什么玩意儿！”陆扬一声大喊。 “跑！” 龙沅一把拽上温御风纵身掠起。 陆扬一边卧槽连天一边祭出他的红缨枪，踏上枪杆凌空而起。 小蓝小红虽然还在深情对视，却也不愧是元婴级别的高手，当即纠缠成一团红蓝麻绳原地升天。 五人身法都算不错，赶在山脚被那邪物洪流完全淹没之前离开了地面。 灵脉被毁，地狱之门再无封印桎梏，轰然而开，无数恶鬼怨灵倾巢而出，铺满那黑色山脉，涌向那灵脉所在之处。 它们要将灵脉彻底撕碎，便再无压制。 龙沅拉着温御风，奋力往上腾飞。飞至半空，回头俯瞰，只觉得那场景，简直犹如世界末日。 龙沅一行人继续往更高处奔逃，十数道白影倏然出现，却是朝着相反方向，与他们擦身而过，笔直往那邪物恶灵堆里扎去。 龙沅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一个与他距离最近的弟子，见他一脸稚气，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喊道：“你们这是去送死！” “保护灵脉乃我宗门弟子职责！”那少年将他的手狠狠一甩，飞身朝下。 龙沅眼睁睁看着那少年还没来得及挥起佩剑，便被一只弯刀般形状的利爪穿透胸膛。瘦小的身体没入恶鬼堆中，转瞬四分五裂。 那十来个年轻弟子，估计是正好巡视到这里的巡逻小队。 他们这种初级弟子来应付这样的暴动，简直是飞蛾扑火。不过眨眼间，就仅剩下三个修为较高的弟子，浑身浴血，苦守灵脉。 从地面收回视线，龙沅将拉着温御风的手一松，拔出温御风腰间佩剑塞进他手里，“踩着往上飞！我马上回来。” 温御风看着他，嘴唇很轻地抿了抿，自言自语一般说了一句：“我便知道，你一定会去救人的。” 龙沅朝灵脉方向看去，一名弟子一条手臂正被一只恶灵咬住，那弟子抬脚将那恶灵踹开，却是硬生生撕下一块肉去。鲜血飞溅。 龙沅深吸口气，调转方向，朝着灵脉全速坠去。 突然，一道阻力传来，龙沅的头猛地向后一仰，身形顿止。 “陆扬我*你大爷！”龙沅大喊，“放手！” 陆扬五指如铁箍，紧紧拽着龙沅高高束起的马尾，怒吼：“你特么傻逼！去救npc？！脑残啊！” “你别管。要是你还拿我当朋友，立刻去搬救兵。长老宗主，统统喊来！” 龙沅说完，召出霜岚，手腕一翻。 银白发丝漫天飞舞。 陆扬保持着半握拳的姿势，手心残留几缕白色发丝缠绕，怔怔地看着那个极速与他拉开距离的背影。 下一瞬，身旁一束疾风掠过，陆扬还没来得反应，但见一道黑影闪电般地超过了他，然后又瞬时越过了龙沅，轰！砸入邪魔恶灵大军中。 那是……温老弟？ 愣了片刻，陆扬一声大喊：“干！一个个的这么急着去投胎啊！”脚下红缨枪一阵嗡鸣，扭身朝着镇恶宗正殿方向奔去。 龙沅本以为自己的速度已经够快的了，却没想道还有比他更快的，仅仅只看到一道残影，下一秒，那人已经落地了。 本以为是路过的高手加入，正暗自窃喜，谁知靠近一看，顿时花容失色。 这便宜小弟什么都好，就是对自己的定位太不清晰了！不仅敢独自一人勇闯龙巢，还敢先他一步冲上战场去打怪？！ 龙沅一颗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 却是一个不留神，被一只恶灵跳了起来拽住脚踝，一把将他扯了下去。 “小……温兄！”砍飞一个跃跃欲试要啃他屁股的恶灵，龙沅终于用最快的速度来到温御风身边。 一路艰辛，不知砍了多少恶鬼邪物，脸上身上都是黏黏糊糊的不明黑色汁液，尤其手腕处，已被那汁液团团黏住，握着霜岚的手都快要和刀柄融为一体了。 在温御风身上飞快扫了一眼，还好，没见血，应该没受伤。奇怪的是，温御风全身上下竟连一丝粘液都没有，甚至连头发丝都没乱，从上到下，干净清爽，眉目如画。二人站在一起，两相对比，自己简直跟个叫花子一样！ “没事吗？”龙沅这一问，既是身为大哥的关心，也是心中疑惑。 温御风眸光微微一闪，手臂突然就被划了一道口子，鲜血涌出。 龙沅呼吸一窒，挥刀便砍，划伤温御风那只恶灵顿时一分为二，龙沅恶狠狠连补四五刀，那恶灵瞬间四分五裂，头颅掉在地上，正好被往前冲的恶灵一脚踏过，啪唧，碎了。 恶灵大军还在轰隆隆往前冲，眼见温御风血流不止，龙沅顾不得那么多了，一口气消耗体内一半灵力尽数注入霜岚，接着一个旋身，巨大的冰蓝色刀刃幻影扫出，仿佛死神的镰刀，横扫千军，半径一公里内的恶灵如同遭遇了时间静止，齐齐停住，然后在一瞬间，全部拦腰断成两截。 那三名镇恶宗弟子目瞪口呆。 就连温御风，黑沉沉的眼，都似乎有某种情绪在流动。 趁着暂时没有恶灵补位上来，龙沅飞快从系统空间里摸出一剂金创药，“嗤啦”撕开温御风衣袖，抬起那血流如注的手臂，用嘴把金创药的包装撕开，快且轻地贴到伤口处，最后不由分说把霜岚往他手里一塞，“敢松开就绝交。”驱动霜岚，令它直接把温御风带到半空。 接着气沉丹田，朝着一直飘在天上看戏的小蓝小红大喊一声：“看够了就下来帮忙！不是元婴期高手吗？就是这样袖手旁观的高手吗？！” 小蓝的脸一瞬间红得透了，嘴还在硬着：“呵呵，这么低级的小怪根本不配我们出手，我……” 小红突然伸出一只手将他的嘴一捂，转头对龙沅喊道：“我来帮你！” 小红嘴唇紧紧抿着，双眉紧蹙。只见她纤细的手往身后一探，抽出一根火红色长鞭。长鞭一甩，抽得空气一阵扭曲，双足一踏，驰入战场。 铺天盖地的恶灵踩着方才倒下的一片恶灵尸体奔涌而来，小红背对龙沅飞快说了句：“你左我右。”挥鞭而出。 啪一声巨响，一鞭甩出，冲天火焰混合黑色烟雾刹那腾起，随之而来是恶灵被烧焦的“吱吱”声和刺鼻焦臭味。 龙沅暗叹“不愧是元婴期高手”，转身背过温御风，半边手掌化成龙爪，朝着扑向他的恶灵用力一挥。 喀嚓嚓嚓…… 冲在最前方的几排恶灵瞬间被冻成了一堵冰墙，不过很快，后继而上的恶灵将那冰墙轰然撞碎，被困在冰块里的恶灵和冰块一起，破裂成了无数碎块。 哧——，一块碎冰滑到脚边，龙沅低头看，一颗畸形的浑浊眼球锁在冰块之中，正直愣愣地看着他。 龙沅抬起一脚，把冰块踩碎了。 火光乱炸，寒雾升腾，一冰一火配合默契，加上那三名弟子的协助，硬生生阻住了那恶灵大军继续向前。 奈何那恶灵数量实在太多，永远都灭不尽也杀不完一般。 那一记横扫本来就消耗了半数灵力，紧接着一连串铺天盖地的攻击下来，灵力所剩无几，龙沅感觉愈发吃力起来。 小红那边想来也不会好受到哪里去。 啪！ 长鞭狠狠抽在地面，燃起一道火墙，暂时抵挡那恶灵大军前进的步伐。 “牛耀祖！再不下来，老娘马上和你分手！” 只听得小红突然仰天大喊。 牛耀祖？ 龙沅：…… 还不如叫小蓝！ 龙沅在战斗间隙抽空抬眼上看，小蓝脸上总算露出了那么一丝纠结的神色，却只纠结了很短暂的一瞬。只见他用力挥着手喊：“宝宝不要啊！不要！没有你我该怎么办？！我不准你和我分手！我不允许！”嘴里喊得起劲，一双腿却像粘在半空，自始至终一动不动。 小红啊小红，你到底为什么和这个耀祖哥在一起？ 龙沅气喘吁吁地想，想也想不明白。 灵力即将耗尽，恶灵却还在一波一波地从地狱之门涌出。 没办法，守不住了。龙沅朝那还在拼命的三个弟子看了一眼，暗暗思忖，右手两个，左手一个，统统打晕了带走！ 偷偷绕到其中一个弟子身后，正打算出手，陆扬骚包的声音响彻云霄。 “大家好！” “全世界最可靠的帅哥回来了！” 龙沅抬头看，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中，无数白色身影杀入战场。 他收回手刀，飞快拍了拍那三名弟子，“支援来了。还有长老们在呢。可以撤了吧？” 双腿已经开始微微发抖了，龙沅却坚持站着，直到盯着那三名弟子离开，这才准备撤退，一个白发飘飘的长袍老者忽然落到他面前，挡住了去路。 白袍老者朝龙沅躬下身，郑重地道：“老夫代镇恶宗两万三千余名弟子，感谢小兄弟侠义相助。” 所有的力气仿佛在一瞬间被抽干了，龙沅上下眼皮一阖，往地上栽去。 一声闷响传来。 龙沅的潜意识还在思考：这是砸在一个什么东西上面？真奇怪，怎么又硬又软的？不过味道却是实在好闻…… 仅存的意识止步于此，龙沅在这格外好闻的味道中安心地昏了过去。《 》 11、镇恶（三） 再睁开眼，温御风清晰的下颌轮廓落入眼中。 啧。 真是让人嫉妒的完美线条。 龙沅下意识感叹。 随即反应过来，原来昏倒之前感受到的那个又硬又软的东西，是温御风的……胸肌。 这小子，看不出来，练得这么好？ 龙沅羡慕地想。 还有那好闻的味道，原来就是温御风身上淡淡的清香。 …… 等等。 突然察觉到有什么事情不太不对劲。 他现在，是不是，正依偎在温御风的……胸膛上？ 龙沅大惊失色，嗖地从温御风怀中跳开。用力过猛，两眼一黑，扶着墙缓了半天，这才故作镇定地抬起头来。 举目四望，那令人惶然不安的恶灵大军已经不见踪影，四处黑烟弥漫，一些白衣弟子正在翻开那层层叠叠的恶灵尸体，一个一个地检查补刀。 火山口正上方，七个仙风道骨的长者盘坐上空，皆成闭目打坐的姿势。七人所在的位置连成一个奇怪的形状，像是某种阵法，应该正在进行重新封印这地狱之门的仪式。 视线从远处收回，龙沅侧头，看见小红正坐在地上，满是灰尘的长发散落下来，她满不在乎地用沾了泥土的手往后脑抹了一把。小蓝在一旁拿着把扇子殷勤地给她扇着风，从随身空间里掏出一杯水递过去，“宝宝渴了，真可怜，喝水。” 小红抬手，却没接，反手把水杯扇到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看她扇飞水杯的力道，应该没有受伤。 龙沅放心地移开目光，陆扬顶着那头惹眼的红发，想不注意到他都难。他手里拿着一面镶满钻的镜子，正在全神贯注地整理发型，也不知道是哪根筋突然搭错了，突然对镜子展示了一个令人迷惑的邪魅微笑。龙沅连忙带着一身鸡皮疙瘩看向别处。 不知道为什么，龙沅有些心虚，只敢偷偷朝着温御风所在的方向用余光窥视。 温御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垂着一双手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看着远处。 虽然只是随便地站着那里，但温御风那样万中无一的身形气质，搭配上辽阔的黑色大地、弥漫的烟尘，怎么看怎么觉得简直就是在拍时尚杂志封面。 只是温御风那双浓黑的眼睛，此刻却像蒙了一层雾，灰蒙蒙的，教人看不清楚。 刚才的反应会不会太激烈了？ 是不是吓到他了？ 会不会显得很嫌弃他？ 他该不会有点伤心吧？！ 龙沅胡思乱想着。他很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难道上去跟人家说：“温兄我刚才绝对不是针对你，我仅仅只是针对你的性别，因为突然发现在一个男人的怀里醒过来，是一件特别吓人的事情，所以我才有那么大的反应”吗？ 龙沅说不出口。遂放弃解释。 视线重新移向别处，发现先前感谢他那个长袍老者就在不远处。 龙沅去问陆扬，得知此人是镇恶宗大长老。又问他这门派共有几位长老，陆扬得意地说：“反正统统都被我叫来了！自己数呗。” 龙沅道：“确定？” 陆扬将手一甩，大喊：“怎么？不信我？不然你自己去问大长老啊！人家不是还夸你少年英雄来着。哼！切！” 龙沅想了想，走上前去，与那老者攀谈起来。 “大长老好。吃过早饭来的吗？” 大长老朝他微微点头示意，回答道：“吃了一碗肉粥，一碗豆花和两笼包子来的。” “胃口真好，您老肯定长命百岁。”龙沅呵呵一笑。 “老夫今年已一百七十七岁有余。”大长老平静说道。 龙沅慌忙作揖道歉，大长老捋着长须笑而不语。 沉默了好一会儿，龙沅又道：“冒昧请教，可否告知在下门派中共有几位长老？” 大长老道：“九位。年纪最大的便是老夫，我那第二老的二师弟在清理战场，其余七位师弟师侄正在远处施法布阵。” “那七位长老正在弄个什么阵法？”龙沅正好有些好奇。 大长老道：“伏魔七星阵。” 龙沅想也不想，脱口而出：“九大长老怎么不一起施法呢？九星阵应当比七星功效更强才是。” “我那二师弟，还有我，我们都已经很老很老了。”大长老笑眯眯看着龙沅，“有些事情早已经力不从心啦，所以我们做的事得有后生接上，又怕后生做不好，只能先照看着后生，等后生做得好了，我们这些老骨头也就没用咯。” 龙沅真想给自己这张嘴上个锁。 他讪讪道：“大长老仙风道骨，福寿万年。怎么说这样丧气的话。” 大长老依旧微微笑，“小兄弟要问什么便直接问吧。老夫定知无不言。” 龙沅赧然笑笑，“其实也不是有意要打探什么消息，只是心中实在好奇，发生这么大的事，九大长老都全部赶来了，却怎么不见宗主身影？” 大长老了然道：“那位红发小兄弟出现的时候，宗主正在主持晨会，听小兄弟说起灵脉被袭之时，一时急火攻心，旧疾复发。所以倒不是宗主不愿，而是事发突然，实在无能为力。” “原来如此。”龙沅点着头应道。 “说来还得快些告知梵海苑此事，让他们想办法尽快移植一株新的灵脉来，务必将此出口重新封印，否则光靠我们几个老头子的阵法，恐怕撑不了多久。”大长老浑浊的眼眺望着远处同门，喃喃地道。 梵海苑在五大门派之中排行第二，门派中能人异士众多。因此若其他门派碰到实在棘手的麻烦，到难以解决的地步了，通常会去求助梵海苑。同样的，假如玩家遇到麻烦，也可前往求助。当然，梵海苑收取的酬金也绝不会少。 龙沅附和着：“是是。”表情却是若有所思，显然在想着别的事情。 众人各忙各的，各有所思，谁都没有发现，他们拼命保护下来的灵脉，原本微弱的蓝色光芒正在慢慢消失。 灵脉最后的一丝微弱光芒忽闪了几下，仿佛还剩最后一口气的垂死呜咽。 光芒彻底消失的一瞬间，灵脉根系自上而下迅速变黑，几乎是眨眼间，尽数变成了死气沉沉的深黑色，彻底枯萎坏死了一般。 灵脉根系开始无声无息地一寸寸皲裂，直至完全粉碎，最后化成一团黑雾腾空而起。一阵大风刮过，除了地面那个空荡荡的巨大的裂口，什么都没剩下了。 灵脉消失的一瞬间，地面裂口的边缘迅速扩散，大地仿佛被藏在地底下的巨人徒手撕开，那裂痕朝着龙沅一行人蛇行逼近。 一切发生得太快，太无声无息。 本来众人见灵脉成功守住，那地狱之门也正在重新封印，都松了口气。不曾想，异变突生，众人始料未及，完全来不及反应。 那裂缝蔓延的速度简直快到无法形容。 龙沅眼睁睁看着大长老忽然就掉进了裂缝之中，甚至连下意识去拉住大长老的手，都还没来得及伸出去。 大地轰隆震颤。 龙沅慌忙朝其他人看去，见小蓝趴在裂缝边缘，一只手朝裂缝之下努力伸着，却只是徒劳地抓着一朵粉色珠花。 小红发髻上的粉色珠花。 陆扬也不见了人影。唯余温御风与他遥遥相望。 二人目光交汇，无须多言，彼此心领神会。温御风毫不迟疑，纵身跳下，龙沅正要跟上，瞥见小蓝忽然站了起来，低头看着手里的珠花，愣愣地一动不动。 “来啊！”他朝小蓝喊道。 小蓝听到喊声，打了一个哆嗦，抬头看着龙沅，却是倏然后退半步，“我……要不你先下去，我随后……” 龙沅冷着脸道：“一起。” “我……”小蓝摇着头，一边说一边后退，“这地底下不知道还有什么可怕的怪物……我不想，我不想去了！我不想辛辛苦苦攒的修为就这么浪费了，我……” 说到最后一个“我”字，转身拔腿就跑。 “去你*的！自己女朋友都不去救，做你个鸟的男人？！” 龙沅一边破口大骂，一边驱动体内龙皇兽元，兽元在丹田处疯狂旋转，磅礴的力量瞬间充斥全身筋肉。 龙沅屏住呼吸，足下发力，简直如同一道闪电，破风而出，转瞬便至小蓝身后。整条手臂化成龙爪，一把攥住小蓝后衣领，将小蓝整个人提了起来，往后轻轻一扔。 “啊——！” “妈妈——！” 小蓝肝肠寸断的惨叫声在空中划了一道半圆弧线，落入裂缝之中。 下一秒，龙沅原地转身起跳，直接跃入那深渊一般的巨大裂缝。 驱动体内龙皇兽元，全速下坠，不多时，突然看到了坚硬的岩石地面，龙沅一惊，急忙调转方向，奈何下落的速度实在太快，脑子虽然反应过来，却也完全来不及了，眼睁睁看着自己以头撞地，以卵击石，砸得眼冒金星。 好在在落地前的最后一刻，他在头部化出了大片龙鳞覆盖。 那岩石地板被砸出一个半圆的坑，龙沅却毫发无伤，只是难免有点头晕目眩。 坐在地上歇了片刻，龙沅手心燃起一簇掌心火，四处一看，两侧岩石平整，有雕琢过的痕迹，竟然是个人工开凿的密道，宽度大概正好能让两个成年人并排站立。 深埋地底的密道？ 龙沅摸索着在密道中前进，一边走一边在墙壁留下记号。忽左忽右，绕来绕去，不一会儿，又回到了之前走过的地方。 原来不是一条很长的密道，是座四通八达的迷宫。 正想着要不要干脆利用龙皇兽元，将所有密道直接打通算了，一阵极轻的脚步声恰在此时传来。 龙沅立刻熄灭火光，敛去气息，紧靠墙壁。 有人走近，龙沅忽然闻到一阵熟悉的淡香，清爽冷冽。 他心头一喜，马上将手心火焰重新点燃。 “温兄！”《 》 12、镇恶（四） 两步奔上前去，龙沅忙不迭问：“有没有受伤？发现其他人了吗？” 温御风摇摇头，复又对他笑了笑。意思是他没受伤，也没找到其他人。龙沅心领神会。 “温兄应该也知道了吧，这是座巨大的迷宫，我准备直接把这些甬道一口气打通，省时省力，不用再费力找人。温兄觉得呢？” 温御风想了想，柔声道：“暂时还不知道其他人的具体位置，贸然行动只怕有可能伤到人。” 龙沅一想，也觉得的确没考虑周全，便道：“那我们一起找。” “嗯。”温御风朝他笑笑。 “我后面是死路，我刚从那里过来的，往前走。”龙沅对他道。 “好。”温御风微笑，依言转身。 温御风转身的一瞬间，龙沅心内没来由一凛，仔细分辨，听到一道极轻的破空声正由远及近而来。 “小心！” 龙沅猛地往前伸手，握住温御风手腕，将他往后带去，同时身形一转，与温御风交换了位置。 照明火焰熄灭，甬道陷入昏暗。 “扑哧”，是什么利器扎入血肉的闷响。 温御风慌忙问道：“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龙沅松开手抓着温御风手腕的手，绕到背后，拔下一只带血的短箭，然后准确无误地插进了温御风的胸口。 火焰重新亮起。 “你……”看了一眼没入胸口的短箭，温御风不可思议地抬眼看着龙沅。 龙沅一手握着箭柄，一手举着一团火焰，将火焰靠近温御风的脸，一边仔细打量一边摇头，啧啧地道：“近看果然完全不行。刚才距离太远，光线太暗，也没注意，你们这变化术还是太拙劣了些。尽管模样变得的确还不错，勉强可以以假乱真吧，但还是完全没有模仿到我那小弟万中无一的气质。” 龙沅将短箭拔出，箭头上果然一丝血迹都没有，只在胸口处留下一个前后贯穿的洞。 “还有，麻烦下次模仿别人之前先稍微了解一下人物性格，老是在那龇个大牙笑笑笑。你知道我那面瘫小弟要他笑一笑有多难吗？” 那个“温御风”却还不死心，“仅凭这些推论你就敢下此死手？不怕万一杀错了人？” “当然怕。”龙沅起身道，“不然我早就扎你了。你不知道吧！我那小弟还有严重的‘不能与人肢体接触症’，每次我一拽他的手，他就僵硬，整条手臂硬得跟石头一样，我都是小心翼翼拉着，生怕把他手臂弄折了。我刚才拽你的手，你倒还挺适应，不仅配合我旋转，还有模有样地来关心我有没有事，不过你还真别说，顶着这样一张脸，我倒还恍惚间真有几分感动。” 龙沅说着，瞥了地上那人一眼。不，已经算不上是一个“人”了。那东西的身体正在慢慢融合到一起，像是即将完全融化的蜡。 丢了一个小火球到那东西身上，甬道内顿时腾起一团火焰，正好照亮了前方的路。 龙沅一边向前走，一边想：真是奇怪。谁会费这么大的力气，在灵脉下修建一座迷宫，甚至还不惜代价抓了这无脸魔放进来，专门用来对付闯入者吗？ 无脸魔，高级别野怪。会模仿见过的任何人的样子，而且会探查被它蒙骗之人的内心，会顺着对方心中所想说话，只要意志力稍微脆弱一些的人，很容易被它欺骗，放松警惕，最后惨遭毒手。是一种十分难缠的怪物。龙沅对游戏中各类攻略倒背如流，因此马上将此物与【无脸魔】对上号来。 这种高级别野怪极难捕捉。这么大的迷宫，定然不只投放了一只。这么大费周章，这个人到底想做什么？ 念头一转，忽然想到既然刚才这只无脸魔变化成了温御风的样子，那它肯定见过温御风。 又一想，不会有人变成他的样子欺骗他单纯无辜的田螺小弟吧？！ 想到这里，龙沅不由攥起拳头，牙根磨得咯咯作响。 脚下步伐加快，如同踩着风火轮向前飞奔。 必须得快点找到小风才行！ 经过之前那一场恶战，灵力尚且还只回复了不到一成，能省一点是一点，不敢浪费灵力治伤，从空间里胡乱摸了一剂药膏贴住背上那个血洞，龙沅埋头往前，走到拐角处，和一人迎面碰上，一声闷响，两个人同时“哎呦”一声，双双跌坐在地。 陆扬？龙沅摸着额头肿起来大包，一手撑地坐了起来。 眼前的人的确是陆扬没错，只是经历了刚才的事，龙沅没有开口说话，只是警惕地看着对面的人。 却没想到，那个陆扬也满脸紧张神色，眯着一双眼，视线疯狂地在龙沅脸上扫射。 两人无声地对视，小心翼翼，警惕万分。 龙沅记挂小弟，心中着急，正要率先开口，陆扬突然挥拳扑来，“去你*的！骗了老子一次还想骗第二次！当老子是傻逼！” “你网恋被骗三千哭了半个月！” 龙沅飞快说道。 陆扬“欸嘿”一声，瞬间停下动作，举着拳头杵在半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阵绿，五光十色地变换了一轮，突然扑通往地下一跪，朝着龙沅双手抱拳嚷道：“爷爷，龙哥，算做兄弟的求你了，等会碰到其他人千万不要再提起这事了，好吗？” 龙沅百分之一万肯定，这个陆扬绝对是真的。 温御风出现的时候，正好看到陆扬跪在地上求饶的场景，不由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看见来人，龙沅惊喜万分，一骨碌爬了起来，“温兄！你怎么自己找过来了？” 说着去拉温御风的手，被他后退一步避过。 温御风沉着声音道：“不用试，我不是。” “你说不是就不是？”陆扬蹲在地上，用极度怀疑的眼神盯着温御风。 温御风沉默地掏出一把传送符。 陆扬立刻扬起一张灿烂笑脸：“呵呵！果然是温老弟！” “我方才听到一声闷响，便寻着声音走到了这里。”温御风说着，抬眼看了看龙沅额头上油亮的鼓包，大约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三人总算成功会合。 龙沅想来想去总是觉得不放心，灵光一闪，摸出来一条红绳，对着陆扬道：“伸手。” “干嘛。”嘴上要问，手也老实地往外伸。虽然陆扬从来不说，但其实他对龙沅这个固定队友有着莫名的无条件的信任。 用红绳把陆扬和自己的手腕牢牢捆上，剩下一截，龙沅看着温御风，道：“保险起见，得把我们三个捆在一起，以免走散。否则万一散开，又会分不出真假了。” 三只右手由一条红绳相连，三人贴着甬道左侧石壁，尽量保持着同样的步伐往未知方向走去。 昏暗的通道时不时传来陆扬的叫喊。 “龙沅你又特么踩我鞋！” “后脚跟都要被你踩平了！穿不了鞋了到时候！” “哎呦。你到底会不会走路？话说凭什么你在中间我在最前面？意思只能我给你踩呗？是不是！” 这甬道的地面并不是完全平整的，陆扬深一脚浅一脚，时快时慢，动不动觉得前面有鬼停下来不肯走了，不被踩到才怪了。 听他嚷嚷了一路，龙沅忍无可忍，开口道：“三千块。” 陆扬立刻老实了。 三人沉默向前。 走着走着，龙沅忽然觉得奇怪，温御风明明也跟在他身后，却居然一下也没踩到过他。 难道他那“不喜欢与人肢体接触”的症状，已经严重到如此程度了吗？ 龙沅一边走一边如此想着，却不知道他的背后，那双浓黑的眼，一直目不转睛看着他背上那一剂伤药贴。 龙沅更不知道，三人开始前进之时，温御风左手捏诀，指尖一缕灵力笔直地穿过那剂伤药贴，钻入龙沅背上的伤口，直到现在仍未停下。 三人绕来绕去，走了半晌，拐过一个拐角，眼前总算豁然开朗。 面前是一个四方的小房间，房内有灯，还有人。 看清房中站着的人，龙沅登时傻了眼。 四个人分别是两个小红，两个小蓝。 四人站成一个正方形，互相看来看去，根本无人在意突然多了另外三个人。 陆扬回头，轻声说：“哦豁！好刺激！这下怎么搞？” 龙沅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一来他对小红小蓝并不了解，二来，目前这个情况实在有些混乱，只能暂时旁观，看他们能不能够自己解决了。 龙温陆三人默默挪到房间角落，站成一排，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打扰到房中四人开会。 估计那四个人已经聊过一轮了，此时个个神情古怪，尤其那两个小蓝，通通面红耳赤，显然聊得不是特别愉快。 “好！牛耀祖，你连我都认不出来了是吧？” 其中一个小红突然开口，脸上满是愤懑。 只见她唰啦抽出一根带火的长鞭，二话不说，目不斜视抬手一扬，啪的一声，鞭子直接抽在另外一个小红的脸上，瞬间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另外两个小蓝齐齐一抖。 “什么东西胆敢假扮我？姑奶奶的天生丽质你模仿得出来吗？！” 不得不说，小红这一招倒是十分有用，另外一个小红脸上，伤口边缘突然开始融化，脸皮慢慢流了下去。 小红双目赤红，狂风暴雨般十几鞭抽下去，那“小红”已经融化成了一滩黑色的流体，被火鞭上的火星一点，瞬间燃烧起来。 收拾完“假小红”，小红走到两个小蓝中间，分别朝左右两个方向看了他们二人一眼。 “我最喜欢吃什么？”小红突然问道。 左边的小蓝立刻回答：“麻辣烫。” 右边那个小蓝神色慌张看了他一眼，立刻跟上：“对对，我正想说。” 小红又问：“我最爱看的电影。” 左边小蓝：“《爱你爱到死》。” 右边的小蓝一抖，“啊？我没听清，你快再说一遍。” 小红垂下眼睛，轻轻咬了咬下唇。 “最后一个问题，我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和我生一个宝宝。”左边小蓝胸有成竹，冷笑着瞥了一眼神色慌乱的另一个小蓝。 下一秒，他却突然笑不出来了，动作迟缓地低头看去，小红的手臂已经穿透了他的胸膛。 陆扬控制不住地开始“卧槽卧槽”喊起来。 龙沅沉默地看着小红轻轻颤抖的背影，眉头不自觉地微微皱了起来。温御风侧头，看见龙沅担忧的表情，黑沉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柔软的情绪。 “他根本不记得我爱吃什么，我喜欢看什么电影。也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他，喜欢到最大的愿望竟然是和他拥有一个孩子。” 小红一字一句说着。声音低低的，带着一点点沙哑。《 》 13、镇恶（五） 满室寂静。 小蓝好几次想要开口，张了张嘴，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小红抬头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睫，收起长鞭，将这一具无脸魔尸体也放火点了，对着墙角三人道：“走吧。” 陆扬怔怔地道：“哦” 龙沅对小红道：“我们现在捆在手腕上这根红绳太短了，借你长鞭一用，我们五个人排成一队，抓着长鞭走，免得走散，不让那无脸魔再有机可趁。” 一行人在迷宫摸索前行，好在没再碰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运气不错，走了一阵，竟发现了出口。 出口在一段陡峭向上的长台阶之上，石门和墙壁的缝隙里透着丝线一样窄的光亮。 龙沅立刻对众人道：“先出去，找支援救大长老。” 众人拾级而上，龙沅走在第一个。走到出口前，用力推了推，石门纹丝不动。 原来不是出口，是个入口，从外面锁住了。 龙沅运转体内兽元，一掌把石门轰开，率先撞出地底迷宫。 阳光刺眼，鸟啼婉转，树影沙沙。 抬脚踩进一片湿滑泥地，几滴水砸落在龙沅鼻尖。 抬头看，晶莹的水珠挂在叶尖，原来刚下过雨，满地红色湿泥。 是镇恶宗后山。 见龙沅踩了一脚的泥水，后面跟上的红蓝和陆扬三人立刻腾空而起。陆扬踩在红缨枪上嘻嘻哈哈笑龙沅倒霉，只有最后跟上的温御风，还站在出口处。龙沅转头看着他，温御风抿了抿嘴唇，沉默片刻，朝龙沅伸出一只手。 龙沅咧嘴一笑，将他手腕轻轻抓住，凌空而起。 一路飞奔，闯入镇恶宗正殿，殿内竟然乌泱泱挤满了人，门口的弟子看见是龙沅一行人，顿时喜上眉梢，忙大喊起来：“大长老，宗主，是他们！不用去找了！他们回来了！” 人群自觉分开成两列，龙沅抬眼看去，见大长老安然无恙站在大殿上方，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和大长老并排站着的面容和善的中年男人正是镇恶宗宗主，厉九天。 龙沅记得游戏的人物攻略里提起过此人，不过关于厉九天这个人物的设定并不多，他大约还记得此人在仙门比试中一举夺魁，年少成名，不到四十岁就成了一宗之主。虽贵为一代天骄，为人却是十分随和，秉性良善，从不以天资论人，门派中甚至还收容了许多无家可归的孩子。 对于为人和善这一条，龙沅深有体会。 之前帮人跑腿打杂的时候，每每到五大门派的其他四大宗门去，总是遭到百般刁难，唯有这镇恶宗，从上到下，都十分好说话，从不为难玩家。因此厉九天还有个玩家起的别称——“善天天”。 厉九天快步迎了上来，边走边道：“好好好！原本听说那侠肝义胆的一群小英雄坠入裂缝，我还十分担心，如今见你们安然无恙，我真是松了好大一口气呀。” 龙沅用目光迎接他，问道：“厉宗主这是正准备召集弟子去救我们吗？” 厉九天走到龙沅面前站定，蔼声道：“正是。” “你搞的鬼，还假惺惺喊人去救我们干什么？” 龙沅平静地看着厉九天，说出的话却是格外冰冷尖锐，如同一把无形的冰刃，把最尖利的部分直接送进了对方的胸膛。 此话一出，周围弟子们纷纷倒吸一口冷气。大殿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弟子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陆扬一个箭步冲了上来，“你发癫！你看清楚，这特么是厉宗主，善天天！” 龙沅没有出声，给陆扬传了条信息：“这是仅仅只存在于【镇恶谜踪】副本中的，另外一条时间线里的，也就是‘if线’的厉九天。” 陆扬一愣，很快回了消息：“那凶手也不可能是他啊！你难道不知道他的为人？” 龙沅在意识中关掉对话界面，没再回复。他看到大长老面色铁青，快步走来，朝他呵斥道：“休得无礼！”用眼神示意龙沅，“这位正是本门宗主！”生怕龙沅不知道一样。 “大长老，您不用提醒，我知道面前这位是谁。” 目光重新转向厉九天，见他依然是一派平和的表情，刚才的话似乎对他毫无影响。 龙沅道：“厉宗主，不用演了。” 他轻轻吸了口气。 “真凶就是你。” 厉九天眼底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须臾，嘴角微微笑了起来。 “什么真凶？这位小兄弟，我们似乎才是第一次见面吧？身为一宗之主，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你一下，即便你不是本宗弟子，但在本宗之中构陷他人，依然会按照宗法责罚。” 龙沅用力叹了口气。 为什么就不能有一个反派痛痛快快地承认“没错啊凶手就是我亮出你的武器咱们开打吧！”呢？ 龙沅悄悄问系统：“可以不解释吗？” 系统：【请详细说明分析凶手身份的思路过程。务必成功说服凶手，否则无法继续推进副本。】 …… 龙沅又长长地叹了口气。环视一圈，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盯着他。他撇了撇嘴，一时竟还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视线下移，落到厉九天湿漉漉的靴子上。龙沅道：“看来厉宗主有些不够细心啊，后山上踩到的红泥都还没洗干净，就匆匆忙忙跑来开会了。”伸出一只脚，“看我，也是一不小心一脚踏进那迷宫入口的泥坑里，现在鞋子都还是湿的，穿着真是十分难受，是不是厉宗主？” 厉九天面色一僵。大长老目光一凛，看向厉九天，“九天，你不是旧伤复发，回卧房服药休息了，怎的又去后山了？” 厉九天恭敬地道：“弟子的确是回了卧房，服药之后感觉好些了，心中实在惦记灵脉之事，一直惴惴不安，后又听说您与几位侠士掉入那裂缝之中，无论如何都坐不住了。一想灵脉之下便是地底迷宫，你们极有可能掉到那里面去了，便急忙去了后山。奈何那迷宫的路我也实在不甚熟悉，绕了半天差点自己都要出不来了，又只好出了迷宫，准备召集弟子们一起进去搜寻，才刚回到宗门之中，就被您喊到这里议事来了。我这才知道，原来您已经先我一步出来了。” 这么紧急的情况，还能如此条理清晰，滴水不漏，龙沅心中不由暗自佩服。 “大长老知道地底迷宫之事？”龙沅问道。 大长老道：“这迷宫是很久之前修葺的用来关押邪魔妖物的地牢。自从将灵脉移植过去之后，怕影响灵脉效果，就废弃不用了。” “那无脸魔呢？”龙沅道。 “什么无脸魔？”大长老问道。 龙沅没有再说，目光重新转向厉九天。 “这样，厉宗主，我先从最开始的门派弟子频频离奇遇害说起吧。” “通过弟子们统一的死状，我们最先得知的线索是“熟人作案”。只是，即便是互相熟识的人下的手，第一个被害人毫无防备倒是可以说得通。可是凶手杀掉一人以后，其他弟子难道会无动于衷？不会惊慌失措逃跑或是奋起反抗吗？所以，凶手必定修为很高，高到可以瞬间秒杀那一群年轻弟子，才会造成所有弟子整齐划一的死状，也才没有在现场留下任何的打斗痕迹。既然修为如此之高，那么此人在宗门中的地位就绝不会低，也正是因为凶手的身份，所以那帮弟子才全无防备，甚至恭敬万分，哪知下一刻便遭此灭顶之灾。 “厉宗主，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厉九天轻笑一声，只道：“继续。” “不过，当时又留下了新的疑点。既然被杀害的那些弟子没有与人交手，那为什么所有人体内的灵力都空空如也？我当时想不明白，直到看到你们宗门的灵脉，忽然有一个很可怕的念头浮出脑海，说实话，我并不愿相信那是真的。 “而封印破开，灵脉遇袭的时候，九大长老全部出动，你身为一宗之主却不现身，实在很不应该。除非，除非你有更重要的事，可是，还有什么比灵脉更重要的事？ “我大胆推测一下。厉宗主，你应该一直在通过吸食门下弟子灵力来提高自身修为。” 此话一出，大殿之上一片哗然。 大长老猛地往前一步，“小兄弟，你！……” 厉九天垂眼不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周围一切都根本与他无关。 龙沅听到身后的陆扬嘴里轻轻地飘出一句：“我了个超级大草……” “大长老先听我说完，等下再骂我也不迟。” 龙沅朝大长老拱了拱手，继续道：“只是事情只能偷偷地做，更加不能赶尽杀绝。所以光靠门派里那一小部分年轻弟子时不时的“补给”，显然完全不够满足你的需求，或者说，欲望。于是，你盯上了灵脉。” 又是一阵哗然。 大长老利剑一般的目光猛地扫向厉九天，嘴唇上的胡须都微微颤抖起来。 龙沅眉目沉静地看着厉九天。 “我不知道厉宗主已经悄悄吸食灵脉的灵气多久了。总之在我们发现那灵脉之时，它已满是结节，灵力传输四处阻滞，眼看就快要枯竭了。否则也不会被人随手一剑就切断了根系，要知道，灵脉本是最为坚韧之物。自然，也就更不会引起今日‘万鬼出世’的惨况了。 “而厉宗主，你得知今日地狱之门封印松动，邪魔恶灵逃出之事，却是心中大喜，若灵脉被那些邪魔恶灵彻底破坏，便可毁尸灭迹，完全掩盖你的所作所为，再无人知晓你的恶行。 “不过在灵脉被毁之前，你又怎么会舍得它残存的最后一点利用价值？ “你的确去了后山，却不是在得知我们掉下裂缝以后去救人，而是在你称病离开以后便立刻去了。 “你到达后山，进入了灵脉之下的地底迷宫。如果我推测得没错，你应当偷偷将地底迷宫与灵脉之间打通了一条通道，以便随时可以汲取灵脉的灵气。 “以防万一，你还特地捕捉了一些无脸魔放入迷宫之中，就是怕有人误闯。无脸魔虽是高阶魔物，但以厉宗主的修为，要捕捉一些，倒根本不算什么难事。 “你唯一没有预料到的，便是灵脉仅存的灵力被你吸食一空后，竟会造成那样的后果。你看到地面开始震动、裂开，知道事态已经无法控制，急忙返回，慌不择路，不仅踩了一脚的泥，甚至连靴子都没来得及好好清理，就被大长老以商议去地底迷宫救人的紧急情况，急召来了正殿。 “厉宗主，我的分析到此为止。你还满意吗？”《 》 14、镇恶（六） 厉九天抬起眼睛，直视着龙沅，慈眉善目的一张脸上，扬起一个温和的笑容。 “嗯。满意。果然是少年英雄，大长老对你的称赞委实不算过誉。” 厉九天话音刚落，一道灵流窜起，大长老提起一掌便朝厉九天拍去。可惜大长老的确是年事已高，动作略略迟缓了一些，厉九天抬手便隔空抓来一个弟子，紧接着替他挡下这一击。 把那当场毙命的弟子往地上一扔，厉九天点脚一跃，轻轻跳入大殿外的院子里。 院中假山流水，清幽雅致。厉九天站在假山面前，负手而立，一派高洁仙风。 大殿之内，无数双眼睛齐齐看着他。 那些目光中的震惊，惶恐，愤怒，鄙夷……厉九天尽收眼底。他却依然还是微微笑着，仿佛那笑容已经直接刻在了脸上。 龙沅从人群中走出，对着厉九天道：“你不在乎你门下弟子生死，也不在乎这镇恶山上无数灵物是否还有活路，更不在乎这些邪魔恶灵为祸人间以致天下大乱。你有什么资格站在那里？到底又有哪一点好笑？还不速速认罪伏诛！” “我为什么要在乎？” 厉九天忽然不再笑了。 “我在乎这个，在乎那个，那谁又在乎过我？”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龙沅。 “我在这镇恶山守了二十多年，尽心尽力，我得到了什么？” “我同门的师兄师弟都已得道升仙，贵为仙门尊者，受人敬仰，世人叩拜。 “我呢？在这排行最末的破宗门，做着这看门狗的工作！ 龙沅了然。标准的心里不平衡反派。 “这破差事，又多、又杂，修为修为来不及修炼，境界境界没时间提升。我每天忙得团团转，忙得我几乎脚不沾地。我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却从没有人夸我一句好，仿佛都是我应该的……” 厉九天说到这里，声音都已经颤抖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好，就算这一切都是我应该的，我认了。身为一宗之主，本来就比旁人承担着更多的责任，我也可以接受。可是！可是一旦那地狱之门稍微倾泻出一丝邪魔之气，只需要那么一丝丝，我就要被叫到那不可一世的天一派责问！当着那么多弟子的面，指着我的鼻子，一通臭骂！我、我好歹是一宗之主啊！天一派那些刚入门的小弟子，他们竟然都能指着我笑，都能看我的笑话。这个时候，还有人记得，我是一个宗主吗？” 殿内本来窃窃私语的弟子们此时此刻再无一人出声，先前人人出离愤怒的情绪，也因厉九天的低语逐渐冷却了下来。 “我为了这修真界和平稳固，殚精竭虑，镇压地狱邪魔。而别的宗门受世人景仰，得道飞仙，凭什么？凭什么！” 接连两句质问，字字铿锵，大长老浑浊的眼睛满是震惊，他朝虚空伸出微微打颤的手，“九天，你，你从未对我说过一句……哪怕只字片语，老夫……” “说？我如何敢与您说呢？”厉九天苦笑一声，“因我年纪轻，资历浅，你们就永远盯着我的错处，即便我没有错处，也总是万分严厉，仿佛我下一秒就要犯错。我战战兢兢，彻夜难眠。我却不敢停下，一刻都不敢停下，我的心疾，就是这样一天一天，硬生生的，这么熬出来的！” 说到这里，厉九天捂着胸口，身体微微躬了下去。大长老下意识猛地上前一步，张着嘴，想说什么。 厉九天飞快摸出一粒药丸放入口中。片刻后，重新站直身体。 大长老慢慢把手放了下来。 龙沅又一次长长地叹了口气。 “其实吧，厉宗主，好工作不是人人都有机会做的啊。”他将手一摊，无奈道，“而且我说真心话，在我们这种普通人看来，你已经算混得很不错的了。一宗之主的位置，统管门下三万弟子，多气派！很拉风了。换成是我，简直根本想都不敢想。 “不然你想想被你吸干灵力死掉的那些无辜弟子，哪个不比你惨上千倍万倍？ “总是往上比，怎么比得完？不如看看那些百来个人甚至几十个人的小门派，照样修仙修得热火朝天，激情满满。也挺快乐。 “其实说来说去，是你自己把你自己困住了。犯错就犯错，长老们难道还能把你这职位撤了？退一万步，即便真被撤职，那不正合你意吗，正好一拍两散，你也终于可以歇上一歇。 “不过厉宗主对自己要求严格，大约不愿这样。那也不需要把所有人对自己的评价都放在心里反复咀嚼，这样是否活得太累了一些？反正我总觉得，问心无愧就好。 “当然，你或许觉得我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我刚才说的都是我的真心话。厉宗主，我完全能理解你的感受，却绝对无法认同你的做法。无论受过多重的伤，都绝对不是伤害无辜之人的理由、借口。” 龙沅一边说，一边一直暗自观察厉九天的神色。 一方面，他总觉得厉九天本性不坏，甚至可以称得上纯善，而如今变成这个样子，也总归有大半情有可原。虽然知道寥寥几句，估计很难在短时间内改变什么，但试试总比不试强。况且这些话，也真真切切是他心中所想，不吐不快。 另一方面，厉九天这元婴九十六阶的境界，龙沅也实在不知道这个“boss”到底应该怎么打…… 厉九天仰头看着天，阳光刺眼，他眼尾有一些湿润。龙沅说完，他嘴角向上，像是轻轻笑了一下。 他的声音很平淡，仿佛在路上偶遇，顺便闲话家常几句一般。 他道：“事已至此，无须多言。我罪大恶极，但我绝不后悔。要我束手伏诛，也绝不可能。” 厉九天的目光在所有弟子身上缓缓扫过，周身灵力开始环绕，氤氲着淡黄色的金光。 好强的压迫感！ 龙沅暗自心惊。回头一看，每次副本总是冲在最前面的陆扬已经远在十米开外，吹着口哨抬头望天。小蓝揪着小红的衣袖，缩头缩脑藏在小红身后。 只有温御风，一个人静静站在他身后。 还是他的田螺小弟靠谱！ 龙沅默念口诀正要撑开结界，厉九天掌心金光一闪，一道灵流霎时轰出。 我去！大宗主也搞偷袭？！ 又想起来，这是已经完全心理扭曲的黑化厉九天！杀人都不眨眼了，哪里还有什么道义可言！ 如果要避，也还是有把握可以避开，可结界还没打开，那汹涌澎湃的一击就会直接把殿中的弟子轰飞…… 想到这里，龙沅用最快的速度强化前胸龙鳞，准备直接接下这一击。 那知下一秒，一道黑影挡在了他的面前。 温御风迎面受了一击，如离线风筝一般，向后飞去。 龙沅大惊失色，慌忙回头。 “其实我对你们这几个热心肠的小朋友的钦佩与感谢之情，并不是假的，只要你们诚心道歉并保证不再干涉本宗私事，我可以放……” 厉九天话未说完，殷红的血就从嘴角流了出来。 温御风安然无恙站在十步开外。 龙沅以为自己眼花了，愣愣地站在原地，目光不停地在厉温二人之间来回变换。 哇的一声，厉九天突然跪在地上，口中大块大块地呕出凝固的黑血。 看来他这么多年忧思抑郁，身体果然熬得都要坏掉了。 龙沅站在原地，忽然感到一阵不知所措，直到温御风走到他身旁。 “我在秘境中无意寻得一件护身法宝，名为【返伤护心镜】，可以抵挡一次致命伤害并返还相同伤害给施术者。” 龙沅如梦初醒。 难怪厉九天分明打的别人，自己却在哇哇吐血。 龙沅喃喃道：“你居然有这么厉害的法宝，那往后岂不是不需要……” 温御风突然抬起手，摸着胸口，闷哼一声。 龙沅一把将他手臂扶住，“受伤了？” 好看的眉毛轻轻蹙着，温御风低垂着头，纤长浓密的睫毛挡住了眼睛。 “这护心镜仅可返还一次致命伤害。现在已经失去效用了。”说着将外衣一掀，果然胸口位置一面精致的银边雕花护心镜已经完全碎了。 凶手失去战斗力，没有威胁了，陆扬也就及时地出现了。 他摸着下巴站在龙沅旁边，嘀嘀咕咕地道：“真是没想到，居然真的被你说中了。难怪一直没人通关，谁会怀疑到这绝世大好人善天天身上去啊？不过怎么他做了这么多吓死人的事，我怎么也不是那么讨厌得他起来呢？难道是对善天天的‘老好人滤镜’太厚了？这要我怎么下得了手击杀真凶通关副本……” 不用陆扬出手，一道白影掠过，大长老掌心这次准确无误落在厉九天头顶。 厉九天连挣扎都没有挣扎一下，便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额头撞在青石地板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龙沅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周围景色便开始扭曲拉扯，眨眼间，变换成了镇恶山山脚的样子。 天边一抹晚霞，将五个人的脸上都照得金灿灿的。 “通过了！”陆扬兴奋地一声大喊。 通关副本本来应该是件高兴的事情，但不知道为什么，龙沅却笑不出来，喉咙反而有些莫名的干涩。 他想起厉九天倒下的时候，脸上那一抹释然的笑。 “宝宝，我们真厉害！”小蓝兴奋地去抱小红，被小红避开。 小蓝忙道：“怎么啦？” 小红摇摇头，“只是有点累。” 小蓝道：“哦。那宝宝我们去镇上补给一下体力，就下线休息吧。” 小红点头：“嗯，你先慢慢走着，我和他们说几句就跟上。” 小蓝眼神古怪地瞟了一眼龙沅，欲言又止，看到小红笃定的脸，还是妥协了一般，“那我就在不远处等你啊。”转身走开。 待他走远了，龙沅总算忍不住问小红：“确定还要继续和他一起走？” 小红点点头，“他看到我涉险，总归也还是奋不顾身来救我了。” 龙沅很想告诉她“那耀祖哥根本是被我丢下去的！”，只是看到小红恬静的神情，几番纠结，到底还是将话咽了下去。 “交男朋友呢，最重要不是他说了什么，而是做了什么。花言巧语，每个男人都会的。”龙沅道。 “尤其选择一辈子的伴侣是人生大事，务必慎重。” “好。谢谢你，龙沅。”小红道。 “你知道我的名字？”龙沅奇道。 小红道：“我偷偷问过那个红色头发的。” 陆扬立刻嚷嚷起来：“喂喂，什么叫‘红色头发的’？我也有名字的啊！不能看人家长得帅就只记得他的名字吧？好不公平！” 小红扑哧笑了出来，“好，红头发的帅哥，可以了吗？” 陆扬心满意足，“可以可以，你们继续聊。” 小红朝龙沅耸了耸肩，用唇形无声地说了一句：“真好哄。” 龙沅点头表示认同。 小红一笑，嘴角一个浅浅的梨涡，“顺便说一下，我叫洪红鹰。老鹰的鹰。” 说完朝龙沅眨了眨眼，转身朝着一直站在远处等她的小蓝走去。 “再见！” 洪红鹰和小蓝并排站着，和他挥手道别，龙沅同样挥手回应。 一红一蓝两道背影，消失在夕阳之下。 龙沅转过身，正好对上温御风的目光，根本来不及掩饰眼中些许复杂的情绪。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判断。或许你认为不好的，在当下来说，对于别人却是最义无反顾的选择。”温御风轻声说道。 “嗯。”龙沅闷闷地应了一声。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其实小红的男朋友不是主动去救她的，是被我扔下去的，但是我没有告诉她，我不知道这样是不是不好。我有点后悔，或许我应该现在追上去，拆穿他？” 温御风道：“那红衣女子在战场杀敌，她的伴侣在一旁踌躇不前。红衣女子的大小喜好，她的伴侣懵懂无知。这一切，她都看在眼里，她怎会不知她的伴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陆扬也在一边应和起来：“是啊！就算你告诉那妹子，说她男朋友是被你丢下去的，她也会找别的理由说服自己继续和他在一起的。你要是现在跑上去拆穿那男的，说不定他们两个还反过来骂你一顿。吃力不讨好！话说你没看过那新闻吗，一傻逼男打自己老婆，好心人去帮忙，揍了那傻逼男，结果被人家两口子反手送到派出所了，不仅要被拘留，还要赔她亲亲老公的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 陆扬撅着嘴巴，摇头晃脑地道：“所以这世界上就是有那么多傻子。也难怪我这尊老爱幼道德模范的良好公民，忠贞不渝的痴情种没人要了。唉！” 龙沅闻言笑道：“怎么好像是我要和那耀祖哥私奔一样？你们一个两个反倒安慰起我来了。” 话音刚落，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急惶惶朝着山下来。 龙沅凝神一看，只见厉九天站在一柄金光闪闪的剑上，手里抱着个小娃娃，疾速往山下飞来。那小娃娃呼吸急促，满面通红。厉九天急得满头大汗。 “厉宗主留步。”龙沅上前叫住他。 厉九天闻言停了下来，却没将剑收回去，只道：“这位小兄弟若是没有什么急事，先容我去一趟医馆，才捡进宗门的这个小娃娃突然生病了，烧得厉害，浑身滚烫滚烫的。实在不敢耽搁了。” 龙沅忙道：“郎中这里有位现成的。”朝陆扬一招手。 陆扬一边朝龙沅翻白眼，一边嘀嘀咕咕在包里翻翻找找，找出一粒黑色药丸，递给厉九天，“专治感冒发烧。小孩子服用，剂量得减半。” “多谢多谢。” 厉九天连忙伸手接过，小心翼翼地将那米粒大小的药丸捏在指腹，送到眼前，严谨地对半分开。 龙沅递上从随身空间里取出来的灵泉水，厉九天又一叠声地道谢，就着灵泉水把药给小娃娃喂下。 小娃娃通红的面色很快恢复如常。厉九天抬手摸了摸，长舒口气，“果然不烧了。多亏了小郎中妙手回春，感谢感谢，万分感谢。”又对着龙沅一通连声道谢，急匆匆地告辞要走。 “厉宗主。” 龙沅忽然出声，语气郑重。厉九天认真看着他，“怎么啦小兄弟？” “厉宗主若有不顺心的事，还请放宽心。”龙沅笑道，“唯有自渡，方得自由。” 厉九天微微发福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系统突然传来一道提示音：【镇恶宗宗主厉九天，好感度+20。】 龙沅哭笑不得，心说这位“善天天”只怕对所有见过的玩家好感度都不会低吧。 视线停留在厉九天消失的地方，龙沅脸上笑容慢慢收了回去。 不知道这个真正的厉九天，是否像副本里那个满心怨恨的“if线厉九天”一样，在某些感到困顿的时刻，也会怀念那个曾经一时无两风华正茂的自己呢？ 这时候，系统忽然“叮——”的一声提示：【恭喜！［镇恶谜踪］已经达成首通成就。奖励将于次日0点发放。】《 》 15、知彼（一） 带着对神秘奖励的无限期待，陆扬满脸粉色泡泡，美滋滋下了线。 龙沅看着温御风，等了一会儿，见他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试探地问他：“温兄不要……休息吗？” “不累。”他回答。 心口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敲了一下，龙沅忽然感到有些雀跃起来，马上对温御风道：“我们去八方客栈吃饭吧？权当……感谢温兄一直对我仗义出手相助。”心说：托你的福，现在咱也是可以随便下馆子的人了。 八方客栈生意不错，几乎客满，小二端着食盘忙得脚不沾地。 龙沅眼疾手快，抢先瞄到一个角落的位置，快人一步占了下来。二人相对而坐，龙沅一个响指招来小二，“温兄想吃什么，尽管说。” 温御风看他一眼，说了两道甜点。龙沅心中奇怪：看不出来，长着一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居然这么喜欢吃甜食。 既然有甜的了，龙沅便酸的辣的咸的都来了几样。点完菜，龙沅笑吟吟去拿茶壶，却发现自己面前已经摆了一杯热茶了，正往上飘着袅袅热气。 龙沅微微一愣，恍然又看到了他那体贴细致的田螺小弟。 龙沅满面欣慰地看着温御风，正要说话，忽然感觉到几道目光从斜对面频频朝着自己投来。 对此龙沅倒并不介意，毕竟作为一个盘靓条顺、五官清爽的帅哥，平时多受到一些关注再正常不过。奈何今昔不同往日，龙皇兽元在体内缓缓运转，五感远超常人的龙沅，异常清晰地听到了那几人压着声音的议论声。 “没错，就是那个装逼不成反被*的傻帽。我刚识别了他的信息，发帖的就是这个名字。” “我靠居然还有脸大摇大摆来这客栈吃饭？脸可真大啊，要换做是我，都不敢上线了。打个地洞钻进去得了哈哈！” “是啊，脸被打得这么啪啪响，居然跟个没事人一样，笑得多开心。真佩服这种人的脸皮，城墙厚！” “看他笑得那傻逼样。等下，我给我兄弟发个信息，吃饭碰见‘大明星’了，让他也赶快前来一观，嘿嘿嘿……” 一声轻响，温御风放下茶杯，见状就要起身，龙沅先他一步闪身到温御风身旁，将他肩膀轻轻一按，然后背着手，大摇大摆朝着那一桌晃了过去。 “几位大哥说什么呢？聊得这么开心，我也凑个热闹，听上一听。” 龙沅大剌剌走到那几个人桌子旁边，俯下身，双手撑在桌沿，眼神玩味地看着他们。 那一桌人显然没有料到龙沅居然就这么直接走了过来，先是一愣，接着齐刷刷变了脸色。 周围几桌客人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纷纷不动声色投来探究的目光。 众人注视下，龙沅轻声一笑，道：“刚才听你们说得热闹，肯定是在说什么特别有意思的东西。怎么我一来，就突然没声了，奇怪，难道，是不欢迎我吗？” 扫视一圈，见无人应答，龙沅站直身体，双手抱胸，垂眼看着那一桌人五颜六色飞快变换着的脸，心中实在好笑。 他装模作样叹了一口气，“其实吧，我没有恶意的。我只是觉得，偷偷摸摸地躲在背后说别人坏话多没意思。要玩就玩大一点，干脆我这正主站到你们面前，听你们说，让你们畅所欲言，这样岂不是更刺激？更好玩？” “怎么！难道我们说错了？” 一个硬气的大鼻子男终于坐不住了，率先跳了出来，“发帖放狠话说要屠龙的不是你？你杀了吗？你成功了吗？那恶龙安然无恙，被啪啪打脸的难道不是你？敢做不敢当？嗯？” “我就是过来‘当’的呀。”龙沅笑道，“是我，是我，都是我。我什么时候说不是我了。”看向其他人，“难道刚才我说不是我啦？” 没想到龙沅回答得这么痛快，大鼻子硕大的鼻孔一张一合，一下不知道怎么接话了。另一个圆眼睛男见状，立刻接过接力棒，冷哼一声，斜着眼道：“你发的那贴子现在都还在论坛首页挂着呢！我都替你难堪！没想到你这人这么不害臊，还大摇大摆地抛头露面。你自己都不觉得害臊，就活该别人笑你！” “是吗？”龙沅嘟囔了一声，点开论坛界面，果然热门第二条就是他发的那条屠龙贴。他嘿然一笑，“还真是。没想到都过去这么久了，居然还有这么高的热度。有点厉害啊我……” 一边说，一边点开帖子，顺手翻了一下，满满的嘲讽谩骂，各种鄙视竖中指骂人的表情包，好不容易看到一个字多的，龙沅停了下来。 只见那条回复写着：“有什么好骂的，你们没有估计错自己实力的时候吗？你们平时难道从来不装逼吗？既然大家都是一样的，到底有什么好骂的！嘲讽一个努力的人，一个有梦想的人，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啊？是精神得到升华了，还是物质得到满足了？显然都没有！简直太无聊了你们这些人！！！” 这条回复后面，【点踩：251。】 龙沅看到回复人那一栏“陆扬”那五颜六色的特效名，哭笑不得。 视线移动到最上方，落到帖子标题旁边加粗的【删除】键。 【是否删除该帖？】系统发来确认信息。 “是。” 【删除成功。】 关掉虚拟论坛界面，龙沅重新看着那一桌人，“好了，帖子没了。” 其中几人飞快点进论坛看了一眼，然后对着同伴道：“真没了。”一桌人面面相觑，显然完全没想到龙沅居然就这样当着他们的面，直接把帖子删掉了。 龙沅若无其事地问：“那么你们以后还背后嚼人舌根吗？” “有意思吗？！”其中一个络腮胡沉终于不住气了，拍桌而起，恶狠狠看着龙沅质问道，“装什么装？装逼不成反被*的货！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审问犯人呢我请问？我们就是说你了，笑话你了，怎么着？说话也特么犯法？！” 这下不止周围几桌食客，大堂内几乎所有客人统统看了过来，坐着的扯着脖子仰头看，甚至有人干脆站了起来。就连小二都举着、抱着食盘停下了脚步。 掌柜默默从暗格中摸出进货记账本，准备提前算好桌椅窗柩等一应有可能被破坏物品的价格。预备等架打完，就可以直接去找人要账了。 “不犯法。”龙沅扬了扬一边眉毛，“但是被我听到了，就是犯了我的法。我这人心眼小，不想听到有人说我坏话。存心给我添堵的人，我也绝不会让他好受。” 龙沅嘻嘻一笑，“睚眦必报，说的就是我。” 络腮胡恶狠狠大笑两声，抬手朝虚空一抓，手心倏然出现一柄狼牙铁锤。 “兄弟们！别跟他废话！我刚才探了底，这狗东西不过金丹初期的修为，怕个毛，干他！” 圆眼睛闻言紧跟其上，刷地抽出一把闪亮银剑。 “小小金丹初期，如此嚣张！看剑！” 那头，温御风轻轻放下茶杯。 下一秒，咚的一声闷响，【霜岚】笔直钉入木质的桌面。 冰蓝色的刀身冒着冷若冰霜的寒气，环绕着丝丝白雾。 大堂内顿时噤声。 片刻后，有人吸着气道：“传、传说级……” 温御风垂下眼，重新端起了茶杯。 霜岚削铁如泥的锋利刀尖直接贯穿桌板，刀尖与坐在凳上的大鼻子的膝盖仅有一拳距离。 大鼻子清晰地感觉到了刀尖传来的冰凉寒意，不禁两股战战。 刷的一声，圆眼睛把银剑收入鞘中。络腮胡手里的大铁锤也忽然消失不见。 二人面如土色，嘴唇苍白，偏着头不与龙沅的目光对视，缓缓坐了下去。 “唔。看样子应该可以好好沟通了。”龙沅一个一个地扫视过那一桌人的脸。 每个被他目光扫到的人，都默默把头垂得更低了一些。龙沅莫名想起小时候上课老师要点名抽查背课文的自己。 握拳送到嘴边，挡住嘴角扬起的笑意。清了清嗓子，龙沅正要开口。 大门处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大鼻哥！我来啦！‘大明星’在哪呢？” 原来刚才传信息给别人，让人来看他笑话的就是这个大鼻子。龙沅视线下移，见那大鼻子偷偷给门口那朋友疯狂打着手势，喊他快走。 只是他那朋友显然没有半点眼力见，径直走了过来，“哥你在这里怎么不理我！那傻逼在哪……啊——！” 龙沅目不斜视，手指往后轻轻一扬，大鼻子的朋友话音未落，便沿着原路从门口飞了出去，也不知道飞了多远，叫声瞬间就听不到了。 众人发出一阵惊呼。 掌柜默默扼腕。居然连墙皮都没蹭掉一点！“要到赔偿重新粉刷墙面”计划落空。 眼见朋友就这么被“送”出了客栈大门，大鼻子一双腿哆嗦得更加厉害了。 龙沅收起嬉皮笑脸的表情，身段笔直，沉声道：“你们七个人，包括刚才飞出去那个，一共八人。你们所有人的模样我统统记住了，下次再让我知道谁在背后笑话、嘲讽、出言不逊，我绝不会像今天这样轻轻放过。”说完转身离开。 【霜岚】化作一道冷光，在半空拖起一道流星，重新回到龙沅灵识之中。饭桌上，留下一个完整的刀口。大鼻子脸上一滴冷汗滚下，啪嗒，滴落地面。不知道为什么，他刚才居然真切地感受到从心底涌出的无法遏制的恐惧感——对某种过于强大的力量的本能的恐惧。 龙沅抬手叫来小二，“不好意思，刚才在那张饭桌上戳了个洞。那整张桌子多少钱，我赔。”《 》 16、知彼（二） 去柜台赔完桌钱，龙沅重新入座，饭菜已经上齐。 龙沅朝温御风笑笑，“来，温兄，我们吃饭吧。” 温御风吃饭很斯文，慢条斯理，十分郑重，仿佛每一口都在与食物对话。不过食量倒还不错，一口接着一口，频率保持不变，难怪能长这么高，还有手感那么好的胸肌…… 龙沅晃了晃头，暗自骂了自己一句下贱！赶紧收回思绪，捧着饭碗，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瞄着温御风，见他一口一口有条不紊地吃着，忽然觉得和他当龙的时候，两个人一起面对面吃饭也没有什么区别。看来他这小弟一贯如此，斯文且从容，跟自己是人是龙没什么关系。 大约是因为小时候经常吃不饱，所以龙沅有个坏毛病，吃饭速度很快，尤其喜欢大米饭，总是就着菜囫囵地吞。龙形态的时候，龙沅可以毫无顾忌，仗着嘴巴大，风卷残云一般地吃。现在变成本来的样子坐在温御风面前，反倒不习惯了，又不能拿大哥的架子，只能握着筷子老老实实往碗里夹着菜，实在感觉有些被束缚住了。 温御风放下筷子，忽然问他：“没胃口吗？” 龙沅正矜持地夹了一颗青豆，颤颤巍巍地往嘴里送，闻言一愣，青豆往桌上掉去，下一瞬，龙沅筷子一伸，准确无误地将青豆接住，飞快丢入口中。然后抬起眼睛看着温御风，“没有啊。我感觉胃口挺好的。” 温御风道：“看你不似之前……”说到这里，话音顿止。 龙沅头一歪，想起上一次他们一起吃饭，也是在这客栈，他那时还是装模作样显得挺斯文的，便问：“嗯？什么之前？” 温御风没有回答，顿了顿，只说：“不用拘束。当我不在便好。” 龙沅闻言笑开：“好好。不拘束，不拘束。” 从客栈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龙沅略略犹豫，试着问道：“温兄还……不累吧？” 温御风依然回答：“不累。” 龙沅眼睛顿时一亮，“温兄稍等。”说着返回客栈打了瓶米酒，笑眯眯走了出来，手里握着一个白瓷瓶对温御风晃了晃，瓶子里米酒撞击瓶身，声音清脆，“走，去山顶看月亮去。跟你说，这里的月亮可大可亮了，跟你以前看过的那些完全不一样。特别好看。” 月明星稀。黑灰色的云在天边缓缓流动。 龙沅抿下一口香醇的米酒，山顶凉风习习，口中佳酿愈发暖喉，不由发出一声惬意的轻叹。 “温兄真的从来不喝酒？”龙沅放下已经空了一半的酒瓶，侧头看着和他并排而坐的温御风。 说着低头看了看两人相隔的距离，怎么好像又隔得远了一点？明明刚坐下的时候，他还故意往中间挪了挪。 龙沅偷偷抬起屁股，不动声色地又朝温御风靠了靠，不过还是不敢太过分，继续保持着一拳的距离。 “从不喝。”温御风把一开始说过的话又重新说了一遍。 “其实我的酒量也很不好，最多喝喝这种掺了水的米酒。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甜酒，甜滋滋的，也几乎没有什么度数。欸，温兄吃过甜酒冲蛋吗？很好吃的，要是没吃过的话下次我带你去吃啊，不过这客栈好像没有卖的，要不我买了食材给你做吧，明天你来永……咳咳咳咳……” “永夜回廊”四个字都已经到嘴边了，还好及时反应过来。 “咳咳咳！看来这米酒度数还是高了一点，呛死我了呵呵。”龙沅干笑两声，看了看温御风，又忍不住问：“你又不喝酒，还来山顶陪我吹冷风，真够义气的。只是是不是会有点无聊啊？” “不会。”温御风道，顿了顿，补了一句，“酒量不好，可以少喝一些。” 龙沅闻言把酒瓶放下，眼珠一转，嘿然一笑，叫了一声：“温兄。” 温御风转过头看着他。 “你认识我，对不对？” 龙沅琥珀色的眼睛亮晶晶的，嘴唇淡淡粉色漾着湿润的水光，眼睛一眨不眨，嘴角一抹狡黠的笑。 温御风略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目光，“你喝醉了。” “我没醉，我没说胡话。”龙沅飞快说道，表情认真，“我对天保证，我没说胡话。我是认真的，你是不是早就认识我了？” 温御风侧头看他，浓黑的眼睛里，竟有一丝明显的诧异。 龙沅龇牙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雪亮牙齿。 “不然，我真的想不出还有什么原因，你会突然主动要和我们组队了。” 龙沅下唇鼓起，朝上吹了吹从额头上掉下来扫到睫毛的细碎长发。 “你随手一掏的那大把大把的传送符、最高品级回血丹药，还有各种各样的法宝，即便你境界这么低……呃，不高！其他队伍也都会抢着要你的。即使是元婴高阶的队伍，想来也是可以随便进的。” 龙沅认真说着，“要是说组不到人，那就更不应该了，你随便甩几粒金元宝出来，有的是人抢破头。所以我想不通，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主动来和我跟陆扬那个不靠谱的组队，总不可能是因为看见我长得帅吧？哈哈哈……” 说到这里，龙沅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见温御风目不转睛看着他，又赶紧收敛笑意，挺直身板，正色道：“在副本里，在镇恶山。我准备折返救人的时候，你自言自语说了一句，你说你就知道我一定会去救人的。估计你以为我当时没有听见，但实在不凑巧，我恰好这段时间听力突然变得特别好，只是当时情况紧急，我来不及细想这句话的意思，更来不及和你多说什么。后来，我越想越不对劲，我们不过是第一次组队，如果不是先前见过我，或是听过我，你又怎么会这么笃定我是什么样的脾气性格？” “其实说来说去，好像也没有什么很特别的……”龙沅撇了撇嘴，目光落在温御风脸上，“只是我总有一种感觉，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顿了顿，又咧开嘴笑了，像是什么计谋得逞了一样，微微眯起双眼看着温御风，“嘿嘿，不过刚才温兄的表情和反应，我觉得，我应该是猜对了。毕竟能在你的脸上看到这么明显的情绪反应，实在太难得了。” 说完收回目光，手指插入发间，把垂落下来的碎发往后捋了捋。 那一刀把原本的长发削得太短了些，已经不能全部乖乖束在脑后了。 龙沅静静看着浑圆的月亮，等待温御风的回答。 等了半天，什么也没等到。 “嗯？怎么不说话？” 问完又等了一会儿，终于等到温御风开口。 他说：“嗯，不知从何说起。” “是，或者不是，很难回答吗？”龙沅不解，念头一转，“还是，你有想要保留的秘密？如果你不想说，那就不要……” “我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淡淡的一句话，声调平常，语速刚好，不快也不慢，却如同一道沧雷轰隆砸下直劈天灵盖，轰得龙沅外焦里嫩，嘴都合不上了。 半晌，龙沅喉咙发出一个音节：“啊？” “我本是一个普通的仙门弟子。不知是机缘巧合，还是命中注定，那日，一道天雷击中我头顶，霎时魂魄离体，陷入一片混沌，待我有意识之时，已经到了这里。”温御风慢慢说着，“而我碰到的第一个人，便是你。” 等等。 信息量有点大。 不。 是信息量巨大！ 龙沅心口怦怦地跳起来，脑中一团乱麻，许久，才抓住了最重要的点。 “也就是说，你不是这个游戏的玩家。你是被雷劈了穿越过来的……正儿八经的修真者？！”龙沅不由惊呼出声。 “一开始，我以为我只不过到了一个陌生的地点，因为这里和我从前所在的人间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没过多久，我便察觉到了异常。我发觉这里的许多人，说话、行事的方式都有些古怪，还有那些我听不懂的词语……我逐渐意识到，这里原来不是我从前生活的世界。” 温御风垂着双眼，娓娓道来，龙沅正好能看到他格外纤长的睫毛随风微微颤动。 “正在我困惑之际，忽然有一个声音开始在脑中和我对话。那个声音逐渐告诉了我关于这个世界的一切。比如你方才所说的‘玩家’，便是那个声音告诉我究竟是什么意思的。” “那个声音叫做‘系统’。”龙沅道。 龙沅确定了。他面前这个温兄，他这半路收来的便宜小弟，居然和他一样，也是穿越者。 只不过，他们两个原本所处的时空不一样，类似平行宇宙。温御风所处的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可以得道修仙的玄门世界！ 难怪总觉得温御风说话行事有些微妙的不一样。 龙沅本来以为温御风喜欢沉浸式体验，全身心地投入在这个修真世界，所以也一直“温兄温兄”地和他打得火热。 却万万没想到，原来从某种角度来说，温御风其实是一个……古代人？ “那个声音……”温御风顿了顿，改口道，“系统告诉我，让我感觉到有疏离感的那些人叫做‘虚拟玩家’，他们的意识、感官都真实地存在于这里，只是，真实的身体却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而我，”温御风漆黑的眼睛沉静地看着龙沅，“是这个世界，真实的，‘玩家’。” 原来是这样。 竟然是这样！ 龙沅突然想起，那一晚在鬼哭崖，温御风莫名说的那句话，他说“你的世界”。 原来，那时的温御风以为他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虚拟玩家”。 而那时的他，也同样以为温御风和他身处两个世界。 他们彼此互相认为对方只是一个不完全存在的意识体。 却不曾想，他们双方都是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的，鲜活的生命体。 他们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对话，甚至每一次眼神交汇，看见的、感受到的都是真实且完整的对方。 龙沅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一把抓起温御风的手，一瞬不瞬盯着那乌黑的眼睛，嘴唇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天知道他此时此刻有多想告诉温御风，说他们其实是一样的，都是无意闯入这个世界的“外来者”！ 可是，数次话到了嘴边，终究却没能说出口。 因为只要稍不留神，或者是哪个细节没有圆好，另一个身份就有可能暴露！ 他是【永夜之主】，是【龙皇】，是温御风拜了山头交了‘大腿费’的大哥……这些除了自己以外无一人知晓的另一重身份就会暴露。 龙沅不知道如果温御风知道他就是那只圆滚滚的小胖龙，会是什么反应。 无语？ 失望？ 愤怒？ 还是转身就走？ 龙沅更加无法确定，一旦另一重身份暴露，是否能保证自己……绝对的安全？ 吞了吞干燥的喉咙，龙沅嘴角上扬，努力扯出一个干巴巴的笑，轻轻放开了温御风的手。 抬头望着天。月黑风高，却吹不走龙沅心头隐约的闷热。 望着望着，脑中似有一道电流一闪，龙沅猛地扭头。 “温兄，你刚才说，‘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你’，是什么意思啊？！”《 》 17、知彼（三） 温御风的手还保持着被龙沅抓握的姿势，表情有些怔怔的，听到龙沅的声音，回过神来，将手收了回去。静默片刻，他道：“我方才说，被那道天雷击中后，我失去了意识，待我再有意识之时，我就到了这里。” 龙沅忙不迭点头，“对对，我听到了的。” 温御风继续道：“我恢复意识之时，正在从高空往下跌落。我那时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大约是突遭变故，一时之间竟然完全无法聚集灵力，只能任由自己不停往下坠落。快要落地之时，我穿过了一颗枯树，树下有一个……泥坑。” “我身上的衣物被那些枯枝尽数划破，束发的绳带也不翼而飞，还在水坑里摔了满身的泥。是以只能披头散发，加之灰头土脸、满身伤痕，当真十分狼狈，不堪。” 这么倒霉悲催的穿越故事……或者说，事故。温御风倒是叙述得十分平静，仿佛他口中的那个倒霉蛋根本不是他一样。 反而龙沅听得一张脸表情变化万千，时而瞪眼，时而皱眉，龇牙咧嘴地想，这细皮嫩肉的，弄得满身伤痕累累，得多疼啊。 “我正好就是在那时候，碰见你的。” 温御风话音落下。 蓦然之间，记忆闪电一般划过脑中。 “竟然是你？！” 一声大喊，龙沅猛地站了起来。 呆愣了一秒，猛地一拍手掌，“对！就是你！” 龙沅开始一边走来走去，一边回忆，一边碎碎念起来。 只听得他嘀嘀咕咕地道：“我记得是在一个特别偏僻的林子里，突然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影就那么站在那里，我大喊了一句‘我靠吓我一跳大白天见鬼了’。然后，我发现你不是鬼，只是造型有点像，我连忙给你道歉，说我胆子小，突然被吓到了，这才鬼喊鬼叫，让你不要往心里去…… “再然后，我看你那个样子，就给了你一整套衣服裤子鞋袜……还有一把铁剑，让你防身用。最后……给了你一些铜板，告诉了你一间价格最便宜客栈，让你去那里洗漱吃饭。说完我就准备走，你叫住我，问我要去哪里，我说我去八方客栈找雇主交任务。我那时候实在是赶时间，不然就直接带你去那便宜客栈了。嗯……好像回答完你的问题，我就急匆匆地走了。对吧？是这样吧？” “你还跟我说，年轻人好胳膊好腿，一身的本钱，不要自暴自弃。积极面对人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温御风慢悠悠地道：“你以为我打算轻生。” 夜色朦胧，龙沅见温御风嘴角竟有若有似无的笑意，以为自己眼花，连忙闭了眼再看，果然没有了。 “那套衣裤鞋履我已洗净，铁剑也重新打磨过，一直随身带着。要是不嫌弃我穿过、用过的话，正好还你。”温御风道，“还有那一十三粒铜板。” 温御风神色认真。认真到龙沅有些心虚 龙沅讪讪坐回原位，想了想，稍稍把屁股挪了挪，距离温御风也远了一些。 想来实在有些难以启齿！ 送给温御风那一整套衣物鞋袜，还有那柄破铁剑，其实是他很久之前换下来准备丢掉的，在新手村人手一套免费领取的新手套装和新手武器。结果一直放在随身空间里忘了扔了，放得都要长蘑菇了。难为人家还真心实意记在心里，一直记到现在。 “后来我去到八方客栈，打算找机会还你这个人情。但你总是很忙，来去匆匆。有时候也总碰不上你。” 温御风此话一出，龙沅茫然地抬起头。 “你……一直在找我？” 温御风思忖片刻，摇了摇头，“不全是。我看着你，你有时会和人讨价还价，有时会与人争吵，有时会骂人，有时又很开心，我突然有些好奇，你到底每天在忙些什么。只是我总是不知道，到底该怎么与你开第一句口。” “或许，你连我是谁都已经忘了。”温御风道。 “哎呀！”龙沅惋惜地叹息一声，“我是什么很难接近的人吗？你想还我东西，想给我道谢，或是单纯想和我聊天，都可以啊。你那时早点告诉我，我们不就早就成为朋友啦。你一个大男人，扭扭捏捏什么，又不是什么暗恋我的妹子，看见我就害羞，就小鹿乱撞，不好意思开口，哈哈！” “还记得黑风寨吗？”温御风忽然问道。 “怎么不记得，不是才……”龙沅刚想说“不是才带你去把那土匪窝灭了”，话到嘴边，急忙闭嘴。 双重身份真是麻烦。 龙沅本就有些忘性大，动不动把龙形态做过的事情搞混，每每差点露馅。 他总算知道警匪剧里那些卧底为什么总是会得精神类疾病了，一直在不同的身份之间来回切换，总有一天会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谁。 “黑风寨那一群山匪臭名远扬，我之前碰到过一回，他们正在拦路打劫，我当即路见不平一声吼，神勇出手，两下把他们都打跑了。”龙沅话锋一转，面带得意地道。 “你知道他们拦的是谁吗？”温御风又问。 “不知道。我没注意。难道……”龙沅突然愣住，僵硬地转头，看着温御风，磕磕巴巴地道：“不……不会……是……你吧？” 温御风颔首，“不过不是拦路打劫。他们拦我，是为了报复。” “报复？” “我有段时间，灵力偶有阻滞。一次正好灵力运行不畅之时，被一个手快的小贼，把你给我的那十三枚铜板摸了去。” 听到这里，龙沅又一次蹭地站了起来。 原来被黑风寨的山匪摸走的那些铜板竟然是他给温御风的！ 原来……原来他们两个人莫名其妙的缘分竟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 龙沅想起那黑风说的话，他说温御风当天便打上山去，把铜板又拿回去了。 所以他们再次拦住温御风不是为了抢劫，而是……寻仇。 “后来我打听到那小贼是黑风寨的山匪，便找了过去，把铜板拿了回来。自然，拿回来的方法，不算太客气。” 龙沅不禁腹诽：那真是很不客气了。打得人家几个月不开张！ “后来，黑风寨的那些山匪似乎打探到我常在八方客栈出没。所以那一日，他们是专门来堵我的。”温御风道。 “你既然能毫发无损从土匪窝出来，就必然不会怕他们，怎么他们还敢事后过来寻仇？”龙沅疑惑。 “他们找了帮手。”温御风道，目光忽然转向龙沅，二人目光相接，倒是龙沅猝不及防愣了一下。 “不过我也不是孤身一人。” 温御风说着，嘴角浅浅扬起一点弧度，龙沅这次看清了，他真的在笑！ “那些山匪挥着武器朝我冲来的时候，一个蒙面侠客从路旁草丛中冲了出来，乱拳把他们打飞之后，又急匆匆地要走。我心知是你，却并不想拆穿，我问侠士姓名，你说你叫雷锋。其实我一直想问你，雷锋是谁？” 龙沅简直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早知道那个人是温御风，他就出场得狂一点，拽一点，帅一点了！ 都是因为怕被那黑风寨的山匪们打击报复，所以随便在头上蒙了个头套抠了两个眼就冲了出去。那探头探脑、慌慌张张的形象，龙沅如今回想起来，简直……猥琐至极！ “雷锋是做好事不留名的榜样……所以我才会这样一说。”龙沅一边回答，一边在心里吐血。 “嗯。原来如此。” 温御风的声音低低的，黑沉沉的眼睛就那么认真地看着他，像是夜里温热的风。龙沅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脸上的温度正在极速攀升。 脸上就要烧起来，龙沅有些心慌地移开目光，随手摸起酒瓶仰头灌了一口，差点真的呛到，又忙把酒瓶放了下去，手上空了又忽然不知道一双手该往哪里放了，只好重新把酒瓶捡起，捏在手里。 龙沅一手紧紧握着酒瓶，另一只手绕到后脑，胡乱挠了挠头，将头发乱七八糟抓了抓。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其实无论是一开始送你东西，还是后面碰巧帮你打土匪，都是一些顺手的事，既不费时间，也不费力。你根本不必这样记在心里。” 温御风没有说话，过了许久，忽然道：“你呢？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吗？” 龙沅不知这是何意，打了个哈哈，“比如什么方面？” 温御风没有回答，须臾，移开视线，轻声道：“好吧。” 叮——！ 恰在此时，系统提示音在脑中蓦地响起。 【［镇恶谜踪］副本首通奖励已发放。】 【当前拥有最高品级的武器提升一阶品质。】 【恭喜：［霜岚］已提升至［神话］级别。】 咚的一声闷响。 龙沅手里的酒瓶跌倒了草地上。 清亮的酒汩汩流了出来，没入草地中，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消息提示音疯狂地响了起来。 龙沅愣愣地点开信息界面。 陆扬的消息不停弹了出来。 “卧槽卧槽卧槽这奖励太特么恐怖了吧！啊哈哈哈哈！老子也是有传说级武器的人了！真牛掰啊哈哈哈哈哈！！！” “等等！我记得你那【霜岚】本来就是传说级吧？再升一阶的话……我了个大槽槽槽槽！！！！！！” “亲爹！爷爷！沅哥！你看武器排行榜！” “快去看！！！！！！” 龙沅的大脑此时此刻已经几乎停止思考了。 这一晚上，实在是太过“惊喜”的一个晚上。 他木然地点开排行榜界面。 武器排行榜上第三位，赫然写着【霜岚】二字，后面紧跟一排小字：【持有者：龙沅】。《 》 18、知彼（四） 龙沅很少有失眠的时候，这一夜，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原来温御风和他一样，都是穿越者。 原来温御风却又和他不一样，他们来自不同的世界，却又在同一个世界真实地存在着。 原来他们早就相遇过了。 原来在那许多次力所能及的“路见不平顺手相助”之中，居然正好就有一次“助”的就是他。 一夜之间，天翻地覆，所有认知全被推翻重建。他与温御风之间千丝万缕的关联，原来在冥冥之中，从一开始就已经交汇在一起了，只是他一直到现在才知道而已。 而他，如今既是他自己，又是这龙窟的继任者。他是猎人，却又是被觊觎的猎物…… 龙沅失神地望着黑暗中的虚空，脑中思绪万千，犹如一团乱麻，理也理不明白。 也不知躺了多久，龙沅忽然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吹了一团火点亮油灯。化作人形，掌心摊开，霜岚出现在手中。 指腹轻轻触上刀身，冰凉温润。 他忽然发觉那锐利无比的刀刃居然像是有了意识一样，但凡是他触碰到的部分立刻就变钝了一般，简直像是故意避免误伤到他一样。 心中讶异，不由地想，恐怕不止品阶，霜岚本身的灵智恐怕也得到了极大的提升，要是带在身边时间再久一些，有朝一日，说不定还能和它沟通。 想到这里，龙沅兴奋地仔细观察起霜岚来。肉眼看，整把刀外观倒是没什么明显的区别，只不过刀身环绕的流光更亮了一些。 拿在手里掂了掂，重量明显变轻了许多。龙沅握住刀柄随手挥动了几下，果然相较之前的使用感更加灵活，用起来愈发得心应手。 点开排行榜，盯着【武器】那一栏排在第三位的“霜岚”二字看了一会儿，龙沅将手中刀收入系统空间。 瞥到游戏论坛的界面，顺手点了进去，却没想到，他的名字竟赫然出现在热门第一的帖子里。 龙沅飞快将标题扫了一眼： 《【霜岚】是什么武器？一夜之间居然把排在第三的【晨昏】挤到了第四？！持有者龙沅又是哪位高人？到底什么情况？有知道的吗！》 立刻点进帖子，第一条回复就让龙沅用尽全力翻了个白眼。 “龙沅？不就是之前发帖要屠龙那个逼王？好长时间没动静了。屠龙贴好像也删了。又出来活动了哇？” “这人不就是前段时间的勤奋度排行榜第一吗？搞了个什么称号，膨胀了，发了屠龙贴，后面他屠龙失败，就忽然销声匿迹了，估计实在没脸见人。那勤奋度排行榜上也是再查无此人了。” “【霜岚】就是勤奋度排行榜连续半年霸榜第一，获得【肝帝】称号的特别奖励。传说级别的刀，蛮吊的。” “啊？系统发的奖励？居然还可以升阶？还一升直接升到神话级？？？疯了吧我去！！！” “我感觉像是作弊吧？还是卡bug了？这个叫龙沅的，我刚仔细找了好几遍，境界、战力两榜都没看到榜上有名，怎么可能有这么吊炸天的武器？？扯呢！呵呵！” “神话级别的武器都特么出现第三把了……本人连传说级的看都还没看见过……吐了……” 龙沅视线开始加速下移。实在是翻白眼翻得眼睛都酸了。 “开玩笑！我们帮主那么牛逼的武器会被挤下来？？怎么可能啊？？” 这条回复引起了龙沅的注意。 所以原本排在第三的武器，持有者是某个帮派的帮主。 他停了下来，点开这条回复的楼中楼。 “哥们，你快别‘开玩笑’了……是真的！你自己去看排行榜吧……” “完了完了，天塌了，帮主肯定要大发雷霆了呃啊啊啊！！！” “听哥一句忠告，大家这段时间都小心一点，最好夹着尾巴做人。千万千万别惹毛老大。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怎么办感觉日子又要难过了？” “要是不小心触到他老人家生气的点，会不会被暴打一顿然后直接踢出帮派啊？” 楼中楼起码叠了好几十层，个个鬼哭狼嚎，怨声载道。 什么帮派的老大，脾气这么大，竟恐怖如斯？不就是排行榜排名下降一名，整个帮派的帮众居然都仿佛天塌了一样…… 龙沅嘀嘀咕咕地关掉这条回复的楼中楼，继续往下看。 一路往下，忽然在论坛底部公告栏发现一则才发布的游戏公告。视线再次驻留，飞快点击【查看详情】。 “【瑶池仙会】比赛火热开启，报名启动！ 此次比赛采取抽签形式，1对1公平竞技，胜者晋级下一轮，直至角逐出最终获胜者。具体比试规则请以比赛当日戒律长老宣读的规则为准。 本次大赛的举办，旨在提升入门玩家的游戏体验，因此仅限目前境界为【炼气期】以及【筑基期】的玩家参与。欢迎符合条件的玩家踊跃报名！以下是比赛前三名的奖励详情： 首席奖励：万年凤仙果*1； 次席奖励：千年凤仙果*1； 第三席奖励：百年凤仙果*1。” 凤仙果生长于凤凰一族生活的梧桐秘境，是服食后可以直接提升修为的珍贵灵果。百年级别的就已非常稀有，市面上偶尔流出一颗千年级别的，甚至可拍卖至千两黄金的天价。 万年级别的凤仙果……龙沅简直闻所未闻，甚至都不知道竟然还有万年级别的。 这种级别的灵果，对修为的提升，可想而知究竟会有多么恐怖…… 退出论坛，熄灭油灯。 黑暗中，龙沅嘴角轻轻勾起。 这么大好的机会怎么能错过？ 小风啊小风，不要怪当大哥的狠心。实在是你修为太差，境界太低，大哥只是希望你有所进步，足够自保而已。 毕竟，我们在这个世界，都是无法让“生命”重来一次的“真实玩家”。 飞快打开消息界面，给温御风传了个信息，约他白天中午在距离此洞窟最近的山脉——青灵山相见。又敲了敲系统，死乞白赖要来一块可以在【永夜回廊】通行无阻的“门禁卡”。龙沅嘴角含笑，安心地闭眼睡去。 头顶烈日，龙沅以龙形飞驰，一路潜行来到与温御风相约的地点。躲在树干后悄悄一看，尽管还未到正午，温御风果然已经提前在等了。 沐浴阳光中的颀长身影，周身氤氲着金色光晕，长身玉立，当真玉树临风，实在赏心悦目！ 龙沅心内又是一阵止不住的惋惜。要是自己是个妹子的话，此时此刻看到这样一个绝世大帅哥这样眼巴巴等着自己，心里的小鹿只怕已经早就撞死了。 “小风！”龙沅现出身形，从草丛中钻了出去，用惊讶的声音道，“好巧啊！真的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难得演一回戏，稍微有些紧张，喉咙一阵一阵发紧，一开口声调就起高了，吊着嗓子，有些刻意，像电视里的公公。 好在温御风没听出什么异常，转过身来，估计是没看到人，视线下移。龙沅尾巴撑地，后脚直立，形成一个稳固三角，努力站直身体，仰头看着他。 一人一龙目光交汇。 温御风眼里似乎闪过了一丝微妙的笑意。 龙沅抬起爪子挠挠头，把顶在头顶的三根枯草带了下去。表情略微茫然。难道自己这个样子……很好笑吗？ 愣了片刻，想起今日的任务，忙道：“正好有事路过这里，看到个人影觉得像你，过来一看，居然真的是你！哎呀呀，这段时间都在做什么呀？有没有好好提升修为呢？” 温御风没有回答龙沅的问题，反而问他：“何事路过？” 这下把龙沅问懵了，在他预想的对话中，是没有温御风主动提问这一环节的。 难道这两天跟他待久了，这大闷葫芦被潜移默化影响了？同化了？话都变多了？ 龙沅两个圆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支支吾吾道：“呃……反正……就是有事。事情比较复杂，就就就……不跟你细说了。哎！说起来正好，大哥正有一件要事想和你商量。”说着摸出一枚龙纹玉牌，十分潇洒地朝上一扔，温御风轻而易举伸手接住。 “这是【永夜回廊】的门禁……呃，通行令牌。你把它握在手里，释放灵力，龙纹亮了便表示它已对你认主。往后只要身上带着这块玉牌，就可以不受我那住处入口结界的阻拦了。等会你有空了，务必记得去找我，要是我不在，你就随意，坐着也好，躺着也好，等我回来便是。” 龙沅心知自己只要一旦撒谎，就非常不自然，磕磕巴巴不说，逻辑还十分混乱，前言不搭后语，风马牛不相及，到最后基本圆不上，稍微有点眼力见的几乎都可以立即识破他拙劣的谎言。 所以话一说完，根本不等温御风回答，借口要事在身，飞快遁走了，生怕他再问什么问题，又会节外生枝。 一口气飞出二里地，应当安全了，龙沅飞快调整状态，平复呼吸，差不多了，摇身一变，化作人形，折返而去。 “温兄！” 还隔着老远龙沅便高高扬起手，迫不及待招呼起来。 温御风闻言侧身看来，龙沅心虚地笑了笑，快步走近。 “不好意思，临时有事耽误了。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叫温兄好等。” 抬起衣袖擦了擦事先抹在额头上的“汗珠”，又做作地喘了几口粗气。勉强表演完“赶路辛苦”，龙沅愈发心虚地垂着眼皮，完全不敢看温御风的脸，生怕在他脸上看到对自己拙劣演技的鄙夷。 温御风温声道：“没等多久。” 看样子蒙混过关了，龙沅马上抬眼一笑，“是这样的，温兄，我今天约你来，是有一件好事要告诉你！要不要猜猜是什么好事？” 温御风默然不语。 龙沅笑容僵了僵，再朝温御风走近半步，“是这样的，我昨天刷论坛，发现有一个比赛特别适合你去参加，奖励丰厚！你知道第一名的奖品是什么了不得的好东西吗？” 龙沅把【瑶池仙会】的报名条件和比赛奖励都与温御风讲了一遍，不等他张口，又忙不迭道：“放心，这比赛全是菜鸡……呸，都是境界比较低的玩家参加。所有选手全是矮子，没有一个将军！所以你只管放心大胆去，我对你十分有信心，特别看好你！” 又天花乱坠说了一通，推销完毕，任务完成。龙沅又一次与温御风告别。化作龙形，四条腿生了风一般往回赶。 回到洞窟，果然温御风已经端坐在桌旁等着了，甚至还十分优雅地沏了壶茶在慢慢喝着。 龙沅看着温御风那张岁月静好的脸，气喘吁吁地想：可把你大哥累够呛！大哥的一番苦心可惜你不明白呀不明白…… “你这瞬行术果然厉害。”龙沅朗声笑道，还有一句“不愧是我名下小弟”没有说出口。 “特地叫你来呢，是有个比试……” 龙沅话音未落，温御风直接应道：“好。” 龙沅一呆，“我话还没说完……” “方才有……一个友人，已经与我说过了。”温御风放下茶杯，安静地看着龙沅。 “你想我去，我便去。”《 》 19、知彼（五） 温御风声音低沉，似在耳边轻声细语，语调却温和柔软，令人闻之如沐春风。 龙沅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毫无预兆地快了那么一拍。 难道这就是……顶级大帅比天生自带的“蛊惑人心”技能吗？ 真是……好羡慕啊！ 猛地想起还有正事要说，龙沅用力甩了甩头，甩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收敛心神，正色道：“咳咳。既然你已知晓，详细的情况我就不和你再重复啰嗦了。为保你能一举夺魁，顺利拿到目标奖励。从明天中午开始，直到比赛开始前的这十多天，大哥我会对你进行严格的训练，你做好准备。” “好。” 他这边话音刚落，温御风那头就已干脆应下，丝毫没有半分迟疑。 龙沅反倒一愣，不放心地道：“呃，小风，我刚才说的你都听明白了吗？我这段时间打算对你进行赛前紧急训练。然后关于比赛，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或者想问的，只管说就是。大哥很有耐心的，绝不会嫌你笨，或怕你麻烦。” 温御风依然只说：“好。” 龙沅恍惚有种错觉，是不是无论他说什么，温御风都会说好。 温御风放下茶杯，起身走到龙沅面前，弯下两条长腿与他平视，手一伸，递给他一个小巧金铃。 “往后有事找我，注灵入铃，铃响，我便会出现。” 龙沅满面新奇地接过金铃，等温御风告辞不见，立刻拨了一丝灵力灌入铃中，两个爪子捏着金铃，轻轻一晃。 叮铃。 “怎么？” 毫无预兆的，温御风低低的声音骤然近在耳畔响起，龙沅一声惊呼，直接原地弹了起来，飘在半空中，上下晃动。 “我、我只是想试用一下。没想到这铃铛反应居然这么灵敏。”龙沅连忙解释，“抱歉抱歉。我保证，绝不会再乱用了！” 温御风仰头看着他在半空晃来晃去，须臾，柔声道：“无妨。若你想，用便是。” 话音落下，温御风身影再次消失了。 龙沅舒了口气，重新坐到床边，小心翼翼把金铃收入系统空间，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取出来，捧在手心里细细地看。 没想到如此小巧别致的铃铛，竟然还在内壁镌刻了纹样装饰。龙沅眯起一只眼，仔细查看，忽然发现那纹样怎么……有点眼熟？ 似乎是……一条……龙？ 圆滚滚的、胖嘟嘟的……龙？ 龙沅终于知道为什么越看越觉得眼熟了。 因为那龙纹，就是依照他的样子刻的。 龙沅放下金铃，一脸茫然。 ……好家伙。 居然还是特制的专属私龙“手机”？ 第二天，天光将亮，龙沅已化成人形，脚步匆匆往某处去。 御风而行，不多时，来到一间铺子。 那铺子门头稍显潦草寒酸，一根枯竹斜斜地插着，竹尖挑了一面灰扑扑的红底旗，旗面上写的“百里”二字模模糊糊，如果不仔细分辨，几乎已经认不清楚了。 龙沅握住那古董一般老旧的镀铜门环，放轻力道，“笃笃”叩了两下门。 敲完门便静静等候，等了好一会儿没有回应。龙沅只好再次轻敲了两下。 门内这才传来一个粗犷的男声：“大清早的鸡都没叫就在这敲敲敲！敲魂啊！没睡醒！下午再来！” 龙沅立刻道：“百里大师，急事叨扰，必有重金酬谢。” 百里越，游戏npc里排名第一的铸造大师，武器装备全都能打，且件件精品，武器排行榜上前一百名的极品武器，十之有七出自他之手。无人能与其平分秋色，没有任何异议的第一巧手。 有着如此傲人的手艺，尽管百里越此人是玩家公认的脾气差，难说话，他这小铺却也是生意兴隆，多少人排着队都排不来一件百里越制造的精品武器装备。 是以，龙沅才如此客气万分。毕竟有求于人，该有的态度还是得到位。 又安静等了一会儿，木门吱呀一声朝内打开。 “做什么东西？”一个满面胡须的肌肉大叔站在门内阴影，粗声粗气地问道。 果然，还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再傲气的人，只要还在开门做生意，那必然绕不过一个钱字。 龙沅礼貌一笑，道：“做一件护身软甲。”想了想，补了一句，“最坚固的那种。” “你这说的不是废话？难道我还给你打一件不坚固的破甲坏我名声……”百里越嘟嘟囔囔地让开位置，龙沅立刻钻了进去。 “直接说，你拿得出多少钱。”百里越坐到铸造炉旁的矮竹凳上，随手摆弄起了堆在一旁的干柴。 龙沅认真道：“钱不是问题。只要最好的材料，最好的工艺。还要，最短的工期。” 百里越猛地将手里的干柴往地上一扔，啐了一嘴，烦躁地道：“你这样的人老子见过好多个了！张口就是随便开价，等老子真的一报价，马上变成个哑炮了。呔！浪费老子时间！” “百里大师，我是诚心诚意特地前来的。” 龙沅伸出手，一片龙鳞静静躺在手心。“另外还要劳烦大师，请将这片龙鳞，炼化到那软甲中去。” 百里越本来满是不耐的表情即刻变了，只见他双目猝然睁大，满是震惊，半晌，才反应过来，朝着龙鳞伸出手，手伸到一半又倏然缩了回去，走到水桶旁认真把手洗了一遍，擦干后，这才格外小心地从龙沅手中取过那片龙鳞。 百里越轻轻捏着那片龙鳞，再次看向龙沅的眼神都带上了前所未有的郑重。略一沉吟，他开口道：“龙鳞乃是世间最为坚固之物，倘若以红莲业火炼化到护甲之中，的确可以使其发挥超乎寻常的作用。只是此物如此珍贵罕有，你竟只用来做一件护甲……” 百里越一边说，一边把那片龙鳞放在眼前仔细端详，忽然惊道：“这龙鳞怎的还有血迹？！” 龙沅微微一笑，“现拔的。” 午时。天干物燥。 正是龙沅与温御风约定好的训练时间内。 风吹翠竹，拂起片片碧波。 龙沅四肢弯曲，伏地身体，在竹林中疾速穿梭。从竹林上空往下看，可以明显看到他跑动的轨迹连成了一个规整的圆圈。 圆圈正中，温御风垂手而立。虽是闭着双眼，但凭借听声辨位，周遭一切仍然仿佛尽收眼里。 突然，温御风眉梢微微一动。 背后，正中位置，死角，在逼近。 就在龙沅发动突袭的一刹那，温御风便已感知到了一切。 位置、速度、距离……甚至是龙沅出手的动作。 但温御风没有动。 龙沅瞳孔收缩，四爪撑开，眼看下一瞬就要扣住温御风后背，不禁一阵得意，心说果然太嫩，反应还是不够敏捷。 谁知下一瞬，温御风蓦地转过身来。 猝不及防，一人一龙霎时扑成一团，扬起一片尘土。 尘埃散去，龙沅一边咳嗽一边睁开眼，发现他两只前爪正紧紧抓着温御风双肩，后腿撑开，本应是跨坐在温御风身上，奈何两条腿实在太短，像是坐在他胸口下方。 大眼瞪大眼。 温御风就这么仰面看着他。 龙沅脑子里突然莫名其妙迸出一阵感叹：真是好紧致的一张脸啊！这么直挺挺地躺着，竟然没有任何角度有一丝一毫的变形……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正兀自羡慕，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龙沅面色一僵，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缓缓扭头看去。 一个火红的狐狸头，从一排竹子后慢慢探了出来。 晴天忽然转阴，凉风阵阵，眼看有可能要下大雨，训练提前结束，一人一龙回到【永夜回廊】，屁股后面多跟了一只狐狸。 一进到洞窟内，衡芜便“哇”的发出一阵惊叹。岩壁之上火星点点，洞内温暖明亮，已经完全不是上次他看到的那阴冷潮湿的幽暗洞窟了。 衡芜好奇地四处打量，忽然看到桌上两杯已经放凉了的茶，一双眼尾微翘的狐狸眼睛立刻竖了起来。 他鼻孔用力，重重哼了一声，跳到桌上，撅着嘴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气呼呼地看着温御风：“原来你们还一起在这里喝茶！”目光转向龙沅，语气又忽然放软了，“小龙，哪一个杯子是你的啊？” 龙沅抬抓指了指他那一杯茶。 衡芜立刻把他的茶杯紧贴着龙沅的茶杯放下，放下之后还嫌贴得不够紧，发现还有一丝缝隙，又眯着眼睛小心地将茶杯推了推，直到两个茶杯严丝合缝挨在一起，这才满意地收手。扬起头朝温御风看了一眼，满眼挑衅。 温御风冷淡的目光扫过那两个紧挨在一起的茶杯，对龙沅道：“这狐狸也有通行玉牌？” 龙沅道：“没有啊。衡芜不是玩家，不受那结界影响。” 温御风闻言，紧抿着的嘴角稍微松动了一些。 他提起步子，走到桌旁，拿起龙沅的茶杯，递给龙沅，“渴了吧，喝水。” 龙沅本来想说不渴，看到温御风异常坚定的眼神，还是下意识接过茶杯，两只爪子捧着茶杯正要往嘴里送，消息提示音突然“咚咚咚”一条接一条急促响了起来。 龙沅喝茶的动作顿住，打开消息界面，一看是陆杨，叹了口气，不知道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点开消息详情，扫了一眼，登时愣住，再仔细一看，捧着的茶杯“啪”掉到了地上。 “龙爷爷！亲爹！救命！我被饿狼帮的人绑架了！！！” “他们的帮主说，他要见你！”《 》 20、煦暖（一） “要是半个小时内你没到，他们就要直接撕票！” “对了还有红鹰妹子和她的男朋友耀祖哥，我们三个都在这里！五花大绑！性命攸关！可怜可怜！” “三条无辜的、鲜活的生命就全握在你手里了，我的好兄弟！相信你绝对不会辜负我们的信任的！来，告诉我，你肯定不会对你最好的朋友弃之不顾的，对吗？” “等你！等你啊！” 陆扬传来的信息到此为止。龙沅关掉信息界面，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论坛帖子里说的那位帮主，想必就是这个饿狼帮帮主。 引以为傲的极品武器被挤出排行榜前三的位置，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想必是通过什么特殊手段打探到和自己组过队的队友信息，直接把他们绑了，以此要挟，威胁自己现身。 只是，小风也是五人小队的一员，怎么却没有人找他的麻烦呢？ 又一想，估计是因为他境界实在太低，对方恐怕觉得连抓去做人质的资格都没有，再者说，三个人质已经完全足够。 “怎么突然发起呆来了？” 温御风的声音把龙沅飘远的思绪瞬间拉回，他“啊”了一声，爪子胡乱抓了抓床沿，若无其事地道：“哦，训练有点累了。” 表面一片太平，其实一颗心七上八下。暗想：这事绝对不能让小风知道！否则他肯定会一起过去救人，那就多了好大一个累赘！ 龙沅摊开前肢直挺挺歪倒在床上，两眼一闭，哼哼道：“没想到这赛前集训如此耗费心神体力，龙体还真有点不适应啊。呃，我打算休息一会儿，要不，你们就都先各自回去吧？” 衡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偷偷摸到了床边，一双狐狸爪子悄咪咪攀在床沿，磨磨蹭蹭想说什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被温御风面无表情提住后颈，轻飘飘拎在手里，大步往外走去。 “放开我！坏男人！”衡芜四腿乱蹬，拼尽全力，却怎么也挣不脱那铁枷一般的桎梏。 温御风加快速度往外走，道：“不要吵他休息。” “谁吵了！我只是想陪着小龙！”衡芜气冲冲喊。 温御风：“不用你陪。” 衡芜：“意思是你要陪啊？” 温御风：“……” 衡芜：“说话啊！” 一低一高的声音渐行渐远。龙沅闭着眼睛，竖着耳朵仔细听着，直到再也听不到任何动静了，再等了一等，确定他们已经离开了，立刻翻身爬起。在意识空间里点开地图，找到【饿狼帮】据点的传送点。咬了咬牙，直接在线上商城买了一张传送符，蓝光一闪，原地传送了过去。 不愧是游戏中第二大帮派，这饿狼帮的大门简直气派得有些吓人。 白玉石垒成的基座，楠木制成的横梁，闪着金光的琉璃瓦片叠了一层又一层。每一处都写着“有钱”两个字。龙沅站在门前，满脸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恍然以为自己到了什么皇家宫殿。 横梁正中，一个巨大的狼头，正张着血盆大口，獠牙森森。 龙沅抬头一看，拍拍胸口，对门口两个看门的年轻成员道：“有没有人跟你们帮主说过，门口挂着这么大一颗头，真的很吓人。” “关你屁事！” “你是谁啊？敢到我们饿狼帮来放肆？” 看门官官衔不大，架子倒是十足。要是放在平时，龙沅一定与他们大战几十回合，非要说得他们服服帖帖为止，可惜今日实在时间紧迫，没时间与他们废话，只道：“你们帮主不是在找我吗？我来了，快带我去见他。” 看来那脾气暴躁的帮主早有吩咐，听龙沅这么一说，两个看门小弟登时双双变了脸色，一改刚才嚣张气焰，连忙躬身将他迎了进去。 两位看门官把龙沅带到一处挂了演武场牌匾的地点，便急忙退下了。 龙沅一只脚才踏入演武场的大门，就看见那被五花大绑捆在角落的三人。 看到龙沅出现，陆扬两只痛苦迷离的眼睛即刻来了神，扯起脖子喊了起来：“来了来了！龙哥！好兄弟！我们在这里！” 一旁低眉丧目的小蓝牛耀祖伸了伸脖子，似乎想说什么，瞥了一眼旁边横眉竖眼的小红洪红鹰，又把话憋回去了。 洪红鹰怒气冲冲的一张脸，在看到龙沅以后反而更加怒火中烧，张口便冲他吼道：“傻逼啊你！还真一个人来了？！快点滚！滚出去！老娘不需要你救！” 龙沅知道她是不想连累自己，因为他已经用余光看到了那饿狼帮的帮众。 狼牙棒、大弯刀……套着指虎的手喀啦作响。大约二三百人，个个横眉竖目，凶神恶煞。那五颜六色品种各异的灵兽也都龇牙咧嘴，对他怒目而视。人也好，兽也罢，简直都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尤其人群最前方的那位，座下一头磐甲影犀，如同一座小山一样的庞然大物，一对血玻璃一样的眼珠嵌在满是横肉的脸上，仿佛看什么都是在看一个死物。 尤其那一根直冲云霄的犀牛角，光是看到那尖利的顶端，就能想象到被轻而易举开膛破肚的情形，足够把人吓破胆了。 “喂！把小爷的【晨昏】挤到第四去的就是你的武器？” 影犀背上那人发话，却是令人意外的少年声线。 龙沅转身，视线上移，看到的居然是一张干净明朗的脸。尤其在周围簇拥的那一堆“妖魔鬼怪”的衬托下，尤显清爽隽秀。 虽然很难把这样一张脸和那个想象中的狂躁症帮主联系到一起，但很明显，他就是。 “想必阁下就是饿狼帮帮主。高姓大名？” “毕琅。” “槟榔帮主，不知道你专门绑架了我的队友们，又特地把我叫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 毕琅太阳穴一根青筋暴起，咬着牙根，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毕竟的‘毕’。” “哦，哦！不好意思，抱歉抱歉。”龙沅一边道歉一边努力忍着笑。实在是二人之间距离有点远了，加之气氛又如此严肃，令人多少有些紧张，一时听得含糊，还以为这少年有口音，普通话不太好，这才听岔了。本来心中还在好奇，怎么会有人叫这个名字？果然是听错了。 “喂！把你的武器拿出来，小爷我要看。” 如龙沅所料，果然是因为武器排行榜的变动，才有的今天这一出。 龙沅闻言，脸色沉了下来，从牙缝里挤出“啧”的一声。 他实在讨厌没有礼貌的家伙，模样再好再无辜也不例外。 见龙沅沉默不语，毕琅脸色一变，嘴角一勾，原本清爽的脸忽然显现出一丝邪气。 他俯身拍了拍影犀的头，“这人胆敢不理我，先给他点颜色瞧瞧。” 磐甲影犀当即张开大口，一声怒吼，腥臭味的狂风席卷而来，龙沅蹭蹭后退两步，急忙召出霜岚，横在胸前，这才稳住身形。 毕琅又摸了摸影犀，示意它可以停下了。 他单手撑脸，盯着龙沅手里的霜岚看了一会儿，然后道：“除非你把我放倒，我才会承认你的刀比我的【晨昏】厉害，我也会放了你的朋友。否则，老子绝不服气。” 龙沅立刻道：“我现在就承认你的双刀比我的刀厉害的话，可以直接放了他们吗？” “你……竟然敢敷衍我？！”支琅眉毛一挑，刷地从背后抽出两把短刀。 刀身笔直，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雕刻纹饰。不知道是由什么珍贵材质制成，刀刃亮得吓人，即便在如此昏暗的光线之下，也泛着森森寒光。 恰在此时，一道紫色闪电乍然亮起，阴沉沉的天被瞬间照亮。 刀身映出闪电蜿蜒的轨迹，炫目异常。 龙沅被晃得眯起眼睛，暗自心惊。 这就原本排行第三的武器——双刀【晨昏】。 果然锋利得令人胆寒。 龙沅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难怪那帖子的回复里，他手下的小兵们会反应那么激烈。这少年帮主的脑回路简直不似常人，已经不是伴君如伴虎的问题了，在他手底下做事，根本就是如屡薄冰，完全不知道哪一步会一脚踏错，直接让冰面碎裂，沉入水底。 龙沅觉得他刚才说的话完全没有任何歧意，甚至态度还十分谦卑，却被这帮主单方面认定为敷衍。 正兀自无言，忽然察觉到那毕琅似乎准备驱动座下影犀，龙沅立刻将手一抬。 “等等，毕帮主，请看，我只身前来，并未携带战宠。你堂堂一帮之主，绝对不会以多欺少，做出二对一这种不公平的行为吧？” 毕琅勾唇一笑，露出一颗湛亮虎牙。 他长腿一抬，利落地从影犀背上跃下。 落地的一瞬间，天边轰隆一声惊雷响彻云霄。 龙沅不由咂舌。 ……老天爷你什么意思？连你也在给这小鬼烘托气氛吗？！ 随着雷声轰鸣，暴雨毫不客气地直接泼洒而下，地面登时掀起一片水雾。 毕琅脚踩黑色软靴，朝着龙沅步步靠近，同时双手手腕不停翻转。【晨昏】在他手上不停旋转，刀尖溅开坠落的雨滴，仿佛在濛濛的烟雨中绽开了两朵透明的花。 龙沅朝毕琅伸出一个大拇指，发自内心地夸赞道：“你这双刀耍得真不错，参加武术比赛肯定能获奖。” “……讽刺我？说老子花架子？”毕琅的眼睛半眯了起来，压低的声音充满了危险的气息。 龙沅叹了口气，他彻底拜服了。“唉！服软也不能服，夸奖也不能夸。毕帮主，请问你到底喜欢听什么？脾气如此古怪难以捉摸，难怪你们帮派的人……”说到这里，故意停下。斜眼看毕琅一眼，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毕琅停住脚步，“说什么？” 龙沅：“没什么。” “找死！” 毕琅右足一踏，猛冲而来。 ……这破嘴，又闯祸！ 龙沅后悔不已。虽然逞一时口舌之快的确很爽，但挨打的时候就很不爽了啊！ 那双刀仿佛有着生命一样，暴风骤雨般袭来。龙沅握紧霜岚，左支右咄，拼尽全力才勉强接住所有攻击。而且还是在霜岚得到额外加强的情况下，要是以他之前的实力，不出十招，必败。 尽管眼下勉强应付下来，可是如此大的灵力消耗，根本撑不了多久！ 本来以为倚仗着神话级别的霜岚，至少有四成胜算。龙沅却忘了使用它的主人，只是一个金丹初期的战五渣而已！ 而仅次于霜岚的晨昏，它的持有者，是元婴九十七阶正儿八经的无敌大佬！ 对手还在热身，我方已经拼尽全力。 龙沅越打越感到绝望。 无意瞥见陆扬在场下观战那愁眉苦脸的一张脸，更沮丧了。 龙沅被打得连连后退，手臂，双肩、胸前都被划了数道极细的伤口，好在伤口都十分的浅，虽然血流得到处都是，看起来有些吓人，实际上并不影响发挥。 陆扬却只看到龙沅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还满身是血的惨状，将眼睛猛地一闭，大喊：“别打了！别打了啊！我不要你救了，你快跑吧！别打了！” 我倒是不想打了！也要我跑得掉啊！龙沅在心中呐喊，却根本连回话的空档都没有。 突然一个分神，龙沅格挡动作慢了一步，毕琅双刀齐下，眼看就要扎穿龙沅双腿，他却忽然将刀身一转，刀背朝内，猛地敲在龙沅左右两个膝盖侧面。 两道骨肉碎裂的闷响同时响起。 双膝登时传来一阵剧痛，龙沅踉跄几步，就要栽倒，猛地将霜岚钉入地面，支撑住身体。 这小子……真是会折磨人！ 龙沅深吸了口气，没想到竟会痛得直接开始耳鸣起来，就连陆扬的鬼哭狼嚎都听起来有些模糊了。 毕琅垂手站在对面，刀尖上红色的血混着雨水落入地面水雾，直接稀释不见。 他将双刀收回，撇了撇嘴，“什么嘛。这么垃圾。真没意思。你那破刀怎么配和我的晨昏相提并论？真是高看你了。” 龙沅看着毕琅，忽然将嘴一撅，“嘬嘬嘬……”发出逗狗的声音。 毕琅何曾受过这种羞辱，面色瞬变，当即抬起一脚全力踹在龙沅胸口。 一瞬间，胸肺好像猝然坍塌了一般，呼吸直接停滞住了。龙沅身体向后弯曲折叠，朝后飞出起码十几米远。 陆扬将头一偏，不忍再看。洪红鹰愤恨地盯着毕琅，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她早已把毕琅千刀万剐了。 龙沅趴跪在雨中，雨水混着泥水迸在脸上，溅入眼中。 眼球传来一阵刺痛，温热的泪水不受控制涌出来。 毕琅居高临下站着，远远抚掌大笑，“他哭了！哈哈！你们看！他居然哭了！” 他手底下那帮牛鬼蛇神马上夸张地笑了起来。有些甚至笑得脖子和脸上青筋凸起，还在非常用力地仰天长笑。 笑个屁。 你龙爷爷怎么可能会哭。 龙沅揉了一把眼睛，摸索着想站起来。 突然之间，暴雨骤停，狂风忽止，天地之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笑声戛然而止。 龙沅茫然停住动作。 一切变得安静极了。 只剩下一道脚步声。 哒、哒、哒、哒…… 由远及近。 在提醒着时间的行进。 在场所有帮众的灵兽，忽然齐齐伏跪在地，瑟瑟发抖。仿佛有灭顶之灾，正在降临。 雨过天晴。云层后投射出一束光线，恰好笼罩住龙沅的身体。 身处阳光之下，身体微微发热。龙沅忽然有一种错觉。 他觉得自己好像舞台剧中倒在舞台中央落难的英雄，在等待拯救自己的……公主？ 脚步声在身侧停住，一片阴影投下，龙沅侧抬起头。 先是看到一只朝他伸出的手，黑色的绷带紧紧裹着五根修长的手指。 视线上移，乌黑的面具仿佛把光都吞没殆尽。面具之后，是一对没有温度的黑色瞳孔。 哦。不是公主。 是蝙蝠侠。 也行。 有人救就是好事。 龙沅毫不犹豫伸出手。 掌心隔着绷带交叠，传来一丝温暖的体温。手背被那修竹一般漂亮的五指轻轻覆住。 龙沅根本没有发力，就被那双手轻而易举从泥潭中提了出来。 毕琅眼底闪过一抹惊疑之色。因为他猛然发觉内心深处竟然涌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难以置信，那感觉竟然是…… 恐惧。 居然是恐惧。 怎么会？ 身为饿狼帮最年轻的帮主，他从最底层一步一步爬上来，手里沾过多少帮众的血。不服的打服，打不服的就打到死。他的世界，弱肉强食，胜者为王。哪怕是对阵上一任帮主，战力排名第十的大能，他也从未怕过。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那个人仅仅只是站在那里，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他竟然会感到……害怕？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他立刻飞身回到那磐甲影犀背上。 哪知还没坐稳，身体突然往前一扑，差点从影犀背上跌落。 好在反应够快，毕琅飞快稳住身形，低头一看。 那不可一世的珍稀野兽，连对他都是永远骄傲地高昂着头的影犀，此刻前腿弯曲，鼻尖抵地，简直就是在对什么东西俯首称臣一般，甚至……连眼皮都不敢抬起。 毕琅双目瞬间赤红，哗啦抽出一根铁鞭，疯了一般用力挥鞭，鞭鞭见血，影犀后背很快血痕交错，却依然一动不动，匍匐在地，微微颤抖。 这时，一旁忽然有一个手下哆哆嗦嗦地抬起手，缓缓指向那一席黑衣。 “无、无名啊……”《 》 20-30 第21章 煦暖（二） “是他！无名！是无名啊——！” 有人再控制不住, 扯着喉咙奋力喊了出来。 这一声大喊，如同在干草堆中添了一把火，霎时把所有人的情绪点燃了。慌乱、惊恐、茫然……各色表情出现在众人脸上, 大家互相交换眼神，有的喃喃自语，有的与身旁同僚大声争论, 有些三三两两窃窃私语…… 人群躁动。 “无名？他怎么来了？他来干什么！” “难道是为了咱们教训的这人来的？！” “帮主, 咱们是不是还没调查清楚，这小子居然有靠山？” “完了完了……帮主！我们是不是惹错人了啊？！” 众人惶惶不安。 饿狼帮帮众霎时乱成了一锅粥。 角落里, 被五花大绑的三人也是满脸震惊。 陆扬和洪红鹰对视一眼, 相顾无言, 彼此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惊疑神色。只有牛耀祖眯着一双疑惑的小眼睛，偷偷地问道：“来的是谁啊……？你们认识吗？” “我们之中但凡有人认识‘这一位’，还会是是现在这样吗？”陆扬远远隔空望着来人，瞳孔微微收缩, 表情像是陷入某种狂热状态，“耀祖哥, 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 毕竟以后就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了。来的这位黑衣侠士，是整个修真界最牛掰！最特么吊的唯、一、真神——无名者！” 牛耀祖用难以置信的表情说：“啊？那就是说……难道那个姓龙的认识这位大佬？他有靠山啊？” “怎么可能呢？我麻烦你稍微动一下你的脑子好不好。”陆扬翻着白眼道, “我好兄弟要是有这么牛逼的大佬做靠山，那还得了？我身为他最好的哥们儿，不得跟着沾光？还会跟你一起被绑在这里？” 陆扬简直一刻都受不了这耀祖哥的蠢问题了，振振有词地道：“明显就是这位大佬跟这恶狼帮有私怨啊！今天正好碰上了, 看不惯这以多欺少、以强欺弱的不公之事，这才顺手英雄救……呃，救帅, 而已。” 陆扬说着，目光移向那站在影犀背上的毕琅，见他身体紧紧绷着，面色铁青，不禁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神情。 叫你搞事情，见你玩绑架，叫你装逼，叫你看不起人！老天有眼啊！真神大大来制裁你了！颤抖吧！哈哈哈！ 毕琅直勾勾注视着那个黑色的身影，紧握铁鞭，手背青筋交错暴起，几乎要把那铁铸的长鞭直接捏碎在手里。 “张嘴。”无名将龙沅扶稳，侧首对着龙沅道。应当是戴了面具的缘故，面具后传出的声音异常沉闷。 龙沅表情呆滞地依言照做。 无名往龙沅口中放入一粒药丸，动作很快，却也似乎格外注意，手指完全没有碰到他的嘴唇或其他部位。 药丸入口即化，丝丝清凉入腹，疼痛之感立刻减轻了大半。 龙沅张了张嘴，对着那副黑漆漆的面具，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第一句话。 那头，毕琅微垂着头，眼珠上移，视线牢牢锁在无名身上。 见无名旁若无人地给龙沅喂了药，毕琅呼吸逐渐加快，胸口剧烈起伏起来 居然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过自己…… 周围纷杂的声音让毕琅太阳穴不停地跳，撕扯着脑子里某根神经，尖锐地痛起来。毕琅深深地吸了口气，将头猛地昂起，一声怒吼：“都给老子闭嘴！” 这一声吼用尽全力，众人顿感耳膜一震，纷纷噤声。 周遭顿时安静下来。只有毕琅身旁一个帮派中职位较高的手下，仍然哆哆嗦嗦地在提醒他来的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无名”。 “无名无名无名……无名又怎么样？！”毕琅嘶哑着声音，抬手一挥，铁鞭高高扬起，啪一声脆响，还在出声提醒他来者何人的手下瞬间没了动静。那个手下的身体已经瞬间灰飞烟灭，再不可能出声了。 “管你来的是谁，天王老子来了，小爷也不怕，照样把这垃圾打得……” 无名者右手扶着龙沅，左手伸出，五指呈抓握姿势，轻轻往上一抬。 毕琅话音顿止，整个人倏然腾空而起。 饿狼帮一众成员慌忙抬头看去，只见那毕琅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攫住了脖颈，一张脸涨成了黑红色，眼球充血，往外突出，一双手下意识在脖颈处徒劳地想抓住什么。 本来少部分野心勃勃，想趁此机会试图在帮主面前表现一番的饿狼帮成员，亲眼目睹此情此景之后，彻底吓破了胆，再无一人敢有这样的想法了。 那个雷厉风行，杀人不眨眼，如同恶魔一样的少年帮主，此刻居然脆弱得如同一只纸糊的风筝，被对面那人就这样提在半空，无所依靠，只要那双手轻轻一捏，这只风筝的骨架就会瞬间支离破碎，坠落地面。 直到此刻，他们才终于真正意识到，来的究竟是怎样一个可怕的人……或者说，怪物。 今日必然无法善了了。 他们甚至已经觉得连逃跑的必要都没有了。因为所有人的心里都十分清楚，如果那位无名想动手，那么无论他们跑到天涯海角，都没用。 正在众人绝望之际，忽然一道罡风呼啸而来。 风力强劲狂暴，演武场左右两侧架子上的武器都叮叮当当被卷到半空，众人根本睁不开眼，被风吹得四处飞溅的泥水如同石子一样重重地砸在脸上。 好在狂风来得急去得也快，不过几个呼吸间，便霍然消失了。 风停的瞬间，毕琅从半空跌落，砰的一声，身体直挺挺砸在泥地上，溅起一片泥水。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人影凭空出现。 一面折扇缓缓扇动，黑白兰花的水墨画跃然扇面。 一身形高挑的散发男子手握折扇，侧身而立，脑后斜插着一根白玉簪子，嘴角勾着一抹并不真心实意的笑。 龙沅双眼微微睁大。 来人他正巧认得，在那问仙大会的冠军宝座上见过一回。 正是除勤奋度以外的四大排行榜上排名仅次于无名，被众玩家戏称为万年老二的兰先生。也是龙沅知道的唯一一位境界已达到化神期的大能。 这次再见，这位兰先生依然是一模一样的表情，连假笑的弧度都不曾变过。 不过龙沅却在兰先生的眼中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情绪，相较于那时歪坐在冠军宝座上那种无所谓的漠然，此时此刻，他的眼睛里，似乎洇着某种跃跃欲试的……狂热。 “欺负小朋友有什么意思。”兰先生开口，声音平稳柔和，却又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威严。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对面那个修长的黑色身影，“无名，总算让我碰到你。来，和我打一场。” 无名置若罔闻，左手曲起无名指不知念了个什么诀，毕琅登时四肢痉挛，痛得在泥地里打滚，不过他却死死咬着牙，连哼都没哼出一声。 兰先生见状，跨步走到毕琅面前，将毕琅挡在自己身后，手中折扇灵巧一翻，毕琅扭曲的四肢恢复原样，仰面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脸上沾的泥水滑进口中也全然不顾。 龙沅这才想起来，兰先生手里的这把扇子，武器排行榜排名第二，名为【饕餮】。 扇如其名，可以直接吸食灵力，无论是释放出来的灵力，还是对手体内储存的灵力，只要让它有机可乘，便可瞬间将灵力吸食并化为使用者所用，无比霸道。 兰先生挡在无名和毕琅之间，用【饕餮】直接截断了无名的灵力输出。 “喂喂，你好，请看我。”兰先生把折扇合起送到左手，抬手右手举过头顶晃了晃，“你的对手在这里啊。” 无名仍旧一语不发。 “好吧，好吧。”兰先生耸了耸肩，合起来的折扇在手心敲了敲，“嗯，看来请是请不动你这尊佛啦。不过你也别想现在就直接遁走，既然被我抓到行踪，怎么能让你这么轻易就能甩掉我呢。”话毕手中折扇刷地展开，自下而上斜斜一挑，三道风刃破空而出，在地面划开三道深深的沟壑，朝着无名疾奔而去。 眨眼间，风刃就要触到面门，龙沅这才看清，最中心那一道风刃之中甚至还夹杂着丝丝雷电闪烁爆炸。不愧是化神期的巨佬，果然至少两种属性起步。 风刃速度太快，龙沅甚至只来得及分辨出其中蕴含两种属性，完全反应不过来该用什么招式应对，谁知下一秒，三道凌厉风刃忽然就凭空消失了，仿佛被一个隐形的怪物直接吞噬了一般，无影无踪。 龙沅紧张的表情僵在了脸上，无名分明就在身旁，他却完全没有察觉到无名是怎么出手化解的风刃。 兰先生抚掌笑道：“哇哇，可以直接化解灵术的透明气墙，厉害厉害。不过我说，你这打法，是不是也太省力气了一点？” 话音刚落，龙沅忽然闻到一股极淡的、无法形容的怪异腥臭味，下一瞬，无名轻握着龙沅手臂一个闪身腾挪，龙沅只觉得眼前一花，便移动到了距离角落被绑的那三人不远处的位置。 “这下总算舍得动一动了。”兰先生摇着扇子，面带微笑道。 龙沅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连忙朝他们刚才所在的位置看去。 凝神一看，一条只有手指大小的蓝绿色小蛇正在他们方才所站的位置，摇头摆尾地吐着信子。 小蛇旁边，一滩深绿色的液体正慢慢朝四周扩散，所到之处，气泡翻腾，飘出丝丝白烟。 原来刚才闻到的那奇怪的味道，就是这蛇毒液的气味。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龙沅顿觉心惊，还多亏了他五感远超常人，否则根本无法感知，假如身体随便哪个部位不小心沾染到那蛇毒，恐怕会直接把骨肉化开…… 显然，这条小蛇就是兰先生的战宠，也正是灵宠排行榜排名第一的猛兽—— 【九幽腾蛇】。 龙沅所知道的攻略，对这条腾蛇的描述极其简单。 “剧毒，且无解”，攻略上只有这五个字，却足以令人胆寒。 不过，这条盘踞在排行榜榜首的霸道灵兽，是不是……体型过于小了一点？ 龙沅眯起眼睛，费了好大的劲才把那小蛇的样子看清。 原来还是三角形的蛇头，吐出来的舌头是粉红色的，一对肉翅一样的东西在两腮后撑开，眼睛小到几乎只有两个黑点，芝麻粒一样粘在三角形的蛇头上，看起来竟然还有点……滑稽？ 不过，很快，龙沅就完全不觉得有哪里好笑了。 “不要丧气啊，小不点。”只听得兰先生用一种哄小孩的语气远远对那腾蛇说道，“来，给他们表演个大的。” 兰先生最后一个字说完，那腾蛇霍然暴涨无数倍，转瞬间就变成了一条庞然大物，比帮派里五层楼高的主殿还要高出一个头。 龙沅这次彻底看清了，原本芝麻大点的一对眼睛，现在如同两面金锣，瞳孔竖成两道黑缝，闪着幽冷的寒芒。 陆扬仰着头，望着那如同一座小山一样的恐怖巨蛇，缓缓摇着头，不可置信一般：“真见了鬼了……” 一贯好似天不怕地不怕的洪红鹰此刻也完全怔住了，口中喃喃地道：“天呐……” 饿狼帮的那一群人忽然之间振奋起来，一边拍掌一边大叫地喝起彩来。全然不管这兰先生似乎并不是来帮他们的，也顾不上他们的帮主还伤痕累累地在地上躺着。 无名的威名再怎么如雷贯耳，毕竟在场无人亲眼见过究竟是怎么个厉害法，对他的敬畏完全是出自口口相传的想象中。而此时此刻，真真切切地面对着这样的可怖怪物，感受着来自灵魂深处的震颤，两相对比，饿狼帮的那些人自然会觉得胜利有望。 就连龙沅也无法控制地担心起身旁这位大佬起来，毕竟兰先生的排名只是仅次于他，看起来兰先生完全还没有使出真正的本领，仅仅还在试探而已，而且还有如此霸道的战宠坐镇…… 龙沅抿了抿嘴，试探着对无名道：“要不你别管我……” 龙沅话音未落，无名指尖微微一动，一道灵流朝着被五花大绑的三人而去。 身上缚灵索的桎梏倏地一松，陆扬大喊：“嗨呀！松开了松开了！”一边喊一边手忙脚乱去帮洪红鹰解绳索。 三人把缚灵索抖落，手脚并用爬了起来，无名侧首对他们道：“走吧。” 瞥见那兰先生脸上笑容更盛，又再见到那腾蛇已张开大口，龙沅心道不妙，当即朝陆扬他们三人大喊：“快走！我有大佬罩着，没事！” 陆扬闻言，拔腿就跑，还有牛耀祖，紧跟着朝出口飞奔。洪红鹰站在原地，咬着嘴唇，表情有些纠结的样子，陆扬又飞快折返回来，将她手臂拽起，三人落荒而逃。 眼见三人迅速离开，龙沅总算松了口气。 那腾蛇显然对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兴趣，一双金黄色的眼睛始终牢牢地锁定在无名身上。 “我的小蛇特别强化过，可要小心呢。” 兰先生那头刚出声，腾蛇的巨口之中已经喷出了大片大片的雾气，遮天蔽日，仿佛把天都染成了绿色。 龙沅慌忙屏住呼吸。 如此大范围地散播毒气的话，那么在场的所有人，除了兰先生，不会留下一个活口。 龙沅反手将无名的手臂一握，“大佬，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我们跑……” 还没说完，无名左手抽剑，一柄纯黑色的古朴长剑倏地横于胸口。 龙沅见他握着剑柄，轻轻一挥。 轰—— 惊天动地一声巨响。 大地震颤，整座演武场的地基直接拔地而起，龙沅目瞪口呆地看着兰先生、腾蛇、饿狼帮的所有人被掀飞至半空，然后一个眨眼的瞬间，所有人直接不见踪影。 等龙沅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饿狼帮的据点，大小二十六座宫殿楼阁，已经直接被夷为平地了。 龙沅终于知道无名为什么要让陆扬他们三个先走了，原来并不是担心那腾蛇伤人，而是……单纯地不想误伤到他们。 没有任何花哨的剑招，无名五指一转，剑柄调转方向，紧接着没有丝毫停顿地将剑收入鞘中，然后侧头看着龙沅。 “能站稳吗？”无名轻声问道。 半晌，龙沅才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意识到无名是在问自己，想也不想，回答：“能，能。” 然而无名才刚一松开握住他手臂的五指，龙沅整个人直接一歪，往地上砸去。 原来两处膝盖已经痛到麻木，几乎已经失去知觉了，居然连试着站稳都已经做不到了。 下一秒，无名的手臂直接抄起龙沅的膝弯，将他横抱而起。 龙沅傻了、懵了，血液一下子冲到了头顶，面色通红，瞪着两只眼睛，呆呆地看着那黑沉沉的面具。 “有熟悉的医馆吗？” 默然片刻，无名出声问道。 应该是打算送佛送到西好人做到底，见他行动不便，干脆直接把他送去治伤。 龙皇兽元在体内加速运转，龙沅能明显感觉到身体各处伤口正在逐渐修复，而且各类伤药他的系统空间也不缺，实在没有必要劳烦人家还专程把他送去医馆。 而就这么被无名强壮的手臂横抱在半空，龙沅虽然意识里正在疯狂咆哮，不过思路却异常地清晰，脸上表情也反倒格外镇定。 他深吸口气，沉声道：“多谢侠士出手相助。不好再耽误阁下时间，到这周围最近的福运客栈把我放下就行。” 最后一个字才刚说出口，龙沅顿觉眼前倏然一花，一阵眩晕过后，就已经在一家客栈门前了。 一直到无名把他轻轻放在客栈大堂的靠椅上，然后转身离开，最后消失在视线中，龙沅的脑子都一直处于一种完全呆滞的状态。 虽然心跳呼吸一切正常，甚至能条理清晰地思考和交流，但其实都是依靠身体本能的反应，实际上，他早已感觉自己灵魂出窍，魂飞天外了。 龙沅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他这辈子，居然会有被别人公主抱的一天。 而且，抱他的对象，还是个男人。 那个男人，居然还是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巨佬。 从无名如天神一般降临，握住他的手把他从泥潭拉起来的那一刻起，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 特么不都是电影电视剧或者里女主的待遇吗？！！！ 怎么会发生在他的身上啊？？？ 再怎么说，他都应该是英雄救美的那个“英雄”啊！怎么就莫名其妙就成“美”了呢？！ 龙沅抱着脑袋，嘀嘀咕咕，时而激奋，时而疑惑，时而无奈，加上湿漉漉的衣服上满是血迹、泥点，又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简直就是精神病院刚跑出来的重点监护危险病人。 掌柜的从柜台后绕了出来，扫了一眼龙沅，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极具专业素养地微笑弯腰询问：“客官应该是要住店吧？” 龙沅茫然地抬起头，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这时，消息提示音“咚”的响了一下。龙沅点开信息界面，以为自己眼花，居然是温御风传来的信息，只有简单的两个字：“在哪？” 他回完“福运客栈”还不到三秒钟，传送阵的金色光芒一闪，温御风现出身形，迈开两条长得逆天的腿，三步上前，二话不说，将龙沅扶起便走。 掌柜在客栈大门伸着一只手，试图做最后的挽留，“二位要不要一起住店啊？” 温御风嘴唇紧紧抿着，一言不发。龙沅抬起手挥了挥，“下次来。” 温御风扶着龙沅往传送阵走，龙沅转过头，嗫嚅道：“温兄……” 不等他说出后面的话，温御风飞快地道：“陆扬给我传了信息，说你就要被饿狼帮的帮主……打死了。问我有办法救你吗。” 龙沅：…… 他都已经被打成那样了，再把温御风这傻乎乎的萌新叫过去，那不就等于死前再多拉个垫背的吗？陆扬也是实属病急乱投医了。 顿了顿，温御风又道：“我……刚刚才看到陆扬的消息，赶到帮派据点的时候，已经不见你的踪影了，这才传信与你。” 岂止是不见踪影，整座帮派据点都被夷为平地，一干二净，什么都没有了。 幸亏这小子没有第一时间看到陆扬的消息，否则只怕保不住他这条小命。龙沅暗自松了一口气。 传送阵金光再次亮起，龙温二人出现在一家客栈门口。 眼前是座木制的二层小楼，漆面斑驳。虽说是客栈，却连门头和牌匾都没有，只挂了一面灰扑扑的旗，写了“客栈”两个字。 这是…… 龙沅心口一震。这居然是他和温御风初次相见，他给温御风介绍的价格最便宜的那间客栈！ 龙沅被温御风搀扶着上了楼，来到走廊最当头的一件客房。 客房不大，不过还是分了内外两间，用一架老旧的屏风隔开。 龙沅在门口位置正好能看到里间，什么家具都没有，只在窗下支着一张窄床。 外间也是布置得十分简单明了。一张四方桌配两把木椅，正对面靠墙的位置摆了一方木塌。 唯一看起来有点生气的是木塌旁的木架上，摆的一盆龟背竹，养得很好，叶子翠绿，舒展着枝叶，生机盎然的。 地板虽打扫得一尘不染，但实在老旧，走过会有轻微的嘎吱响声。 “你就住在这里？” 龙沅收回目光，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温御风。 “嗯。” “为什么？” “你让我来，我便来了。住下了，也就住下了。”温御风淡声道，“一个住处而已。又不是家。” 家？ 龙沅心内一震。 他这才意识到，温御风来到这个世界，是真真切切的孑然一身。没有亲人，没有好友，没有师门，没有……家。陌生的世界，陌生的社会，陌生的一切，甚至还要学习那么多新的东西，来适应这个崭新的世界。 他好歹还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洞窟，而温御风，什么都没有。 “明天，”龙沅出声，忽然发觉自己嗓子有些干涩，又急忙笑了笑，故作轻松地道，“明天我带你去看房啊，我有认识的房产中介，手握无数房源，保证给你挑个满意的豪宅。” “先养伤。”温御风道，语气一改往日的柔和，甚至稍稍有些生硬。龙沅本来想说身上的伤已经在逐渐修复，没什么大碍，可看到温御风略显紧绷的面色，还是将话咽了下去。 “不要乱动，我去去就回。”温御风将龙沅放在塌上坐好，转身出了门。 温御风一走，龙沅这才忽然感觉疲累，被【晨昏】划出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尤其是一对膝盖，仍在发麻，他扭身扶着木塌，尝试着站了起来，双手抓着木塌边缘的围栏，努力挪动双腿，试着走了起来，不多时，忽然听到门外传来猫一般急促却极轻的脚步声。 龙沅赶忙坐回原位，乖巧等待，门被推开，温御风左手拿着一套干净的衣物，还有鞋袜，右手握着一块洁白的沐巾，跨步走进房中。 ……还真是去去就回啊。 后面还跟着两个人，龙沅抬眼看去，只见小二和掌柜二人合力，吭哧吭哧抬了一桶热水进来。 两人直接将浴桶抬到木塌旁边，就摆在龙沅旁边，紧接着迅速离开，房门嘎吱一声重新合上。 温御风将崭新的白靴鞋头朝外，整齐地放在塌旁，衣物置于塌上，沐巾挂在浴桶边缘，面对着龙沅俯下身，抬手去解他的外衣最上方的衣领扣。 龙沅整个人猛地往后一缩。 “我我我……我自己来！我会自己解扣子。”龙沅用力地把扣子扯开，“看，我的手没事，可以自己脱衣服！” 温御风闻言将手收回，重新站直身体。 贴身的里衣脱到一半，已经露出了半边肩膀，龙沅忽然感觉有些奇怪，斜眼一看，温御风正十分安静地注视着自己。 他默默地把衣服拉上，重新把那半边肩膀盖住了。“呃……温兄……能不能……” 温御风似乎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眉梢微微一抬，背过身去。 眼看温御风背过身去不再看他，龙沅反而觉得好像……愈发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之感？ 分明是两个大男人，搞得这么扭扭捏捏的干什么？龙沅当即粗声粗气地道：“其实也没关系！温兄，咱俩谁跟谁，都是好哥们，来，看吧！” 说完马上后悔了。 房间里的空气都仿佛直接凝固了一样。 好在温御风没有搭理龙沅这突如其来的脑子短路，依然沉默地背对着他。 龙沅趁机把衣裤鞋袜一股脑剥了扔在地上，把身体沉入浴桶之中，说真的连他自己也实在受不了这满身血痕、泥水的狼狈模样了。 只是他却没注意到，温御风微微泛红了的耳根。 水温刚好，热气十足，却不会感觉到烫。龙沅泡在水中，疲惫之感瞬间消解了大半。 见水面漂浮着各式各样的晒干的或是新鲜的植物，一股浓重的药材味扑鼻而来，龙沅好奇地把那些植株拿起来看，看来看去一样都不认得，不由发问：“水里放的这些是温兄特地买来的药材吗？” 温御风背对着他，“嗯”了一声。 龙沅顿时一阵肉痛，可惜道：“其实温兄，我根本没有受多重的伤，不过是看起来比较唬人而已。我这皮糙肉厚的，随便吃几颗恢复气血的丹药就行了。实在不用如此大费周章，也太浪费了一些。” “仅靠丹药，外伤难愈。”温御风道。 要再说下去，那可就真是不识相了，龙沅默默记在心里，心说往后要更加认真培养他这好心的小弟。嘴上忙道：“原来如此。那可真是太谢谢你啦。”生怕浪费药材的效力，龙沅深吸口气，两眼一闭，把头都浸入了水中。 直到浴桶里的水完全冷了下来，再泡下去只怕要伤寒了，龙沅这才撑着浴桶边缘起身，忽然想起什么，飞快朝温御风看了一眼，见他依旧保持着一开始的姿势一动不动好似一尊木雕，连忙把自己转移到了塌上。 拿起沐巾将湿漉漉的头发和身体胡乱擦了擦，龙沅一马当先把裤子穿上，随后又马不停蹄摸起上衣就往身上穿。 也不知道到底在急什么，明明温御风从始至终都老老实实背对着自己，但龙沅就是下意识地只想把衣服快点穿好。 “等等。”温御风忽道。 龙沅衣服穿到一半，闻言动作一停，“怎么啦？” 塌上传来一阵轻响，温御风忽然坐了上来。 龙沅大半个背露在外面，反应过来温御风就坐在身后，吞了吞喉咙，没来由一阵紧张，忽然就一动也不敢动了。 直到后背某处忽然传来一阵温热之感，龙沅心口猛地一跳，忍不住道：“温兄……” 温御风沉声道：“后背伤口太深，淋了雨，怕化脓，得涂药。” 伤口？ 半晌，龙沅才反应过来，应当是在【镇恶谜踪】副本里，后背被那短箭暗器扎到的那一下。 居然留下了很深的伤口吗？那就怪了，怎么一直不觉得痛或者是有别的感觉？ 龙沅都已经几乎把那次受伤的事情忘了，难为温御风还记得。可是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受伤了呢？难道是在那黑黢黢的迷宫里摸索寻找出口的时候注意到的？那么昏暗的环境竟然也能如此细心地察觉到他后背的伤吗…… 龙沅乱七八糟地想着，连什么时候涂完药穿好衣服的都不知道，等反应过来，温御风已经离开木塌了。 然而，当龙沅回过神来，注意到温御风在干什么时，整个人吓得直接要蹦起来，却被温御风铁箍一样的五指将他小腿紧紧扣在手中，根本动弹不得！ “温温温温兄！不不不不不……不用这样客气吧？！” 龙沅失声喊道，因为太过震惊，结巴了起来。 只见温御风一条腿半蹲在塌边，把龙沅的左脚置于自己膝上，左手握着他的小腿，右手指腹沾了一些油亮透明的药膏，正往龙沅的膝侧涂去。 修长的手指把药膏一点一点点涂在龙沅膝侧皮肤上，温御风又用温热的掌心缓缓将药膏揉开。 龙沅惊恐地看着温御风揉完他的左腿，又换成右腿，继续以同样的动作给他膝侧揉搓涂药。 温御风的动作很轻柔，却又很有力，掌心温热，药膏仿佛都被他一寸一寸揉进了皮肤里，痛楚也正在被一寸一寸地慢慢瓦解。 尽管那两排浓密的睫毛遮住了温御风那双漂亮的眼睛，龙沅却仿佛能看到他分外认真的眼神。 龙沅连呼吸都不敢用力了。 时间的流速仿佛被调成了慢动作，龙沅煎熬地度过着每一分每一秒，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温御风把干净的靴子给他穿好，重新站起身来，龙沅这才感觉到终于可以重新呼吸了。 温御风垂眼看着他，道：“去床上休息。” “不不，我睡这塌上就行，本来已经够麻烦你了，还占你的床……”视线上移，对上温御风的眼神，虽然依然温和，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一种不容商量的意味，龙沅声音越说越小，说到最后，如同蚊吟一般。 温御风忽然往前一步，作势要直接上手提他，龙沅扭身在塌上一滚，从温御风手臂下钻了过去，脚落到地上，竟然已经可以站起来了，不知道温御风给他抹的什么药膏，竟然如此管用。忍住膝盖传来的不适之感，龙沅灰溜溜地滚去床上躺了。 枕头上传来熟悉的清冽香气，一番折腾下来，龙沅本就已是身心疲惫，不过因为一件接一件的事情强撑着心神，此刻彻底安下心来，很快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隔在里外间之中的那扇老旧屏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被移走了，收拢了摆在墙角，龙沅躺在床上，恰好看到温御风推门而入，手上提着一个朱红色的木制食盒。 龙沅茫然开口：“几点了？” 温御风道：“醒了便来吃早饭吧。” 原来已经第二天早上了。龙沅坐起身来，抓了抓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 温御风站在门口，手里提着食盒，静静看着他。 龙沅没有注意温御风温柔的注视，用力伸了懒腰，只觉得神清气爽。果然真龙之体不是吹的，恢复速度实在是快得吓人。 龙沅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吃饭，将头发往后一捋随手用发带束了，再到镜子前摆了几个自恋的姿势，心说果然还是小有姿色，然后一个扭身，急匆匆地拉着温御风夺门而出。 温御风随着他的脚步前行，问：“有急事吗？” 龙沅用力点头：“有啊！昨天不是说好了吗？去看房！”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并排走在大街之上，比周围路过的行人普遍高出一个至半个头来，加之两张委实算得上赏心悦目的脸，一路走来，频繁接收到不少目光和打量。龙沅实在闲着无聊，默默数起了看自己和看温御风的妹子数量来。 不过统计了没一会儿，龙沅便充满挫败感地不打算继续了。擦肩而过的妹子们，十之有十，无一例外，一双眼睛都牢牢地黏在温御风脸上，或者在和他们错身的瞬间，偷偷地越过龙沅狠狠地用眼神扫射温御风。 甚至还有部分男性玩家，跃跃欲试打算上前来，像是要搭讪的架势，都被龙沅用最凶狠的眼神硬生生瞪走了。 温御风忽然开口道：“在看什么？” 龙沅忙着用眼神击退来自四面八方的那些不怀好意的男人，随口答道：“守护自家嫩草。” 温御风神色愣了愣，看了龙沅一眼，见他故作凶恶那阴恻恻的表情，轻轻抿了抿唇。 第22章 煦暖（三） 两人走了一阵, 穿过一条热闹的街巷。 街道中间人头攒动，道路两旁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摊，吆喝声不断, 吃的玩的，应有尽有。龙沅两眼放光，一头扎了进去, 左看右看, 如鱼入水，摇头摆尾地穿梭其中。 温御风也不催他, 龙沅停下便跟着停下, 默默等在原地, 等龙沅凑完热闹了喊他走，再提步与他一起往前走。 路过一个画糖画的摊位，甜腻香气扑鼻，龙沅忽然想起温御风喜甜, 扭头问他：“吃吗？” 温御风反问：“你呢？” 龙沅心说你小子，嘴还挺硬, 想也不说, 脸上笑道：“我吃呀。” “好，我也吃。” 龙沅撅着屁股凑上前去。画糖画的是个小姑娘, 梳着两个圆溜溜的发髻，苹果一样的脸蛋，看着十分喜庆。小姑娘慢慢移动手里的漏勺，糖浆均匀地流下, 不多时，一条张牙舞爪的金龙跃然纸上。 买糖画的小朋友欢天喜地拿着“小金龙”一蹦一跳走了，龙沅不禁出声叹道：“好厉害啊！画得真好！栩栩如生。” 小姑娘闻言, 脸上红了一红，抬起头，看到龙沅的脸，连耳朵都跟着红了起来，低下头，抿嘴一笑，“熟能生巧罢了。公子谬赞。” “什么谬赞。可是真心话。”龙沅眼珠一转，忽然问道，“小妹妹，你会画人吗？” 小姑娘点点头。 龙沅立刻右跨半步，和温御风肩并肩站着，咧嘴一笑，“有劳，就画我们两个。” 小姑娘拿出另一根漏勺，居然左右开弓，两只手一起画了起来。龙沅又是一阵啧啧称奇，小姑娘被夸得根本合不拢嘴，肩膀笑得一个劲地抖，不过两只手却十分的稳，很快便已经能看出模糊的轮廓了。 温御风看了龙沅一眼，忽然道：“你很会哄人开心。” 龙沅摆摆手，谦虚地道：“还好吧，嘴甜又不是什么坏事。女孩子嘛，多夸一夸，心情好，面色更好更漂亮啦。” 温御风若有所思地移开目光。 小姑娘很快画完了，又快又好，甚至连发型衣领的各种小细节都认真地画了出来，一看便知谁是谁。龙沅喜滋滋付了钱，正要把画了“温御风”的那副糖画递给他本人，忽然念头一转，嘴角歪歪一勾，把他自己的糖画像递了过去。 本来是恶趣味地想看一下温御风为难的表情，谁知他竟十分自然地把“龙沅牌”糖画像接了过去。 眼角余光瞥见自己的“脸”慢慢朝着温御风的嘴唇靠近，龙沅的心跳忽然莫名其妙开始加快。 眼看着自己那张“脸”朝着温御风的最嘴唇越靠越近……龙沅忽觉一阵口干舌燥，用力吞了吞喉咙。 就在他的“脸”即将碰到温御风嘴唇的最后一秒，龙沅终于受不了了，一声怪叫，抬手就把糖画从温御风手里夺了回来，“还是你吃你的，我吃我自己的吧！” 龙沅用尽全力张大嘴巴，把糖画囫囵塞入口中，含糊地道：“唔，甜啊，真甜。” 温御风垂着眼睛，盯着手里的“自画像”看了一会儿，忽然无声地勾了勾唇角。 龙沅联系的房产中介，人称张哥，是玩家之中很有名的房产商人。张哥不光做中介，还倒买倒卖，地产、房屋、宅院统统都有，据说已经靠这生意发家致富，赚得盆满钵满。 龙沅之前替张哥办过许多杂事，也算半个老熟人。 整整一个上午，张哥领着他们二人，一连看了十几套宅院，温御风倒是没有发表任何问题意见，只有龙沅处处都不满意，不是嫌太大了晚上住着吓人，就是嫌太小了不够大气，大小合适的又觉得采光不好，南北通透的又说风水有毒。 张哥挺着个啤酒肚，满头大汗，不住地拿帕子在光秃秃的头上擦着，“龙老弟，你到底想买个啥样的房？给哥一个准话。” 龙沅一指温御风，“看到那个玉树临风的美男子没？必须要能配得上他的。” 张哥一拍大腿，“早说呀！” 三人来到一座二居室的清幽宅院。 宅院方正，白墙青瓦，东西两间厢房彼此相对，由四方的游廊相连。庭院地面以卵石与石板相结合铺就，阳光洒落下来，暖意融融。 庭院正中园圃栽植了几竿翠竹，尚有空余，龙沅忽然想到可以把温御风养的那一株孤零零的龟背竹移植过来，应当会长得更高。 “这户型、这庭景，这采光，这风水……一个字，绝！除此之外，还有全套高档梨花木家具打包出售，免去重新置办家宅的烦恼。另外在新房主入住之前还额外赠送精细保洁一次，省时省力还省心，正儿八经，拎包入住！” 张哥口沫横飞，大手一挥，“不多说了龙老弟，张哥私藏的绝品好宅子，品质看得到哈。看在咱们俩交情这么铁的份上，哥也不跟你喊价，一口价，一千二百两黄金。” “五十。”龙沅一边四处张望，一边说道。 温御风闻言，双眼微微睁大了一圈。 张哥直接原地愣住，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道：“什、什么？” “五、十、两、黄金。”龙沅看着张哥，一字一顿认真说道。 瞥了一眼脸已经完全垮下来的张哥，温御风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目光转向双手叉腰理直气壮的龙沅，思忖片刻，又闭了嘴。 张哥深吸口气，转身就走，走了两步，龙沅在后面笑嘻嘻地喊：“好吧。一百两。不能再多了。” 张哥停下脚步。龙沅摊着手道，“房子是好房子，可是位置太偏了，周边又没有热闹的集市，买个菜都不方便。刚才沿路过来，我看附近零零散散的商铺，大半都关门或者贴了转让，表示这地段并不好，没有什么升值空间。我能出一百两黄金，还都是因为这宅子的的确确合了眼缘，否则一百两都出不了。” 龙沅说完，作势招呼温御风要走。温御风跟他走到门口，嘴唇一动，似乎想说点什么。龙沅连忙挤眉弄眼示意他不要出声。二人迈步出了大门，张哥连忙追了出来，“哎呀呀，忍痛割爱啦！卖！卖！我卖还不成。一百两，说好了，成交。” 龙沅背对着张哥，朝温御风眨眼一笑。 温御风看了他片刻，眉眼忽然轻轻弯了弯。 ……笑了？ 这下轮到龙沅呆了一呆。 一手交钱，一手交地契。 龙沅拿着地契一个字一个字地核对了一遍，确认无误，直接交易给温御风，嘱咐他小心收好，不要弄丢了。 温御风乖乖听龙沅说完，忽然抬起眼睛，直勾勾盯着龙沅，眼神微微闪动。 龙沅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往前靠近半步。 温御风轻轻吸了口气，道：“你细心、观察力强、会与人沟通、也会与人周旋。”一口气说完没有任何停顿。 龙沅还没反应过来，又听温御风道：“你，”又停了半晌，最后终于蹦出两个字，“很好。” 龙沅两条眉毛都几乎要拧到一起去了。 他好像是……在夸我？ 是在夸我……吧？ ……管他的！就是夸我！龙沅嘴巴大大一咧，“哎呀，还好还好啦。小意思，哈哈！” 宅子留给张哥招呼人打扫收拾，二人返回客栈去给温御风“搬家”。 说是搬家，却实在没有什么好搬的。龙沅凭着三寸不烂之舌，一通死缠烂打把温御风多付的房租一个铜板都不少地从客栈掌柜那里要了回来，然后把那盆龟背竹抱着走了。 张哥虽然做生意实在奸诈，办事却很实在，起码招呼来了二十个老头老太太，宅子里热火朝天，就差把屋顶给顶开了。 龙沅不打算去给他们添乱，搬了一张长板凳，往宅子大门外的台阶上一摆，“来，温兄，晒太阳。” 温御风依言坐下。 橙色的光晕懒洋洋地洒在身上，龙沅伸着两条长腿，惬意万分。 不多时，居然睡着了。 突然感觉脸上阵阵发痒，迷迷糊糊抬手一抓，湿的！ 龙沅猛地睁开眼。 然后，发现自己的头正摆在温御风宽阔结实的肩膀上，头顶严丝合缝嵌在他的颈窝。 龙沅紧张地转动眼珠，视线下移。 温御风肩膀湿了好大一片。 …… “呃……温兄……”龙沅试着开口。 “无妨。”温御风回答得很淡定。 龙沅用衣袖小心擦了擦温御风的肩膀，讪讪坐直身体。 靠在一个男人的肩上睡觉，还流口水弄湿了人家的衣服…… 龙沅正尴尬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从街角呼啦啦跑来十来个小孩，正好停在他们面前。 小孩军团似乎分成了两派，为首的两个领头的，一个小瘦子身着黑衣，脸上罩着个街市常见的猴子面具，手里挥着把木剑，煞有介事。 对面的小胖墩穿着蓝袍，扇着一把比头还大许多的折扇，有模有样。 两派人马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龙沅饶有趣味地看他们吵了半天，也没吵出个名堂到底谁更厉害。怂恿道：“谁强谁弱么，比试一场，自然有结果啦。” 谁知两方人马忽然结成联盟，倒戈朝着龙沅嚷道：“你有什么资格和我们无名帮主这样说话！” 穿蓝袍的小胖墩急忙往前一步，“还有我兰先生帮主！” 龙沅立刻站了起来，拱手作揖道：“原来是两位大佬帮主，久仰久仰，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该打！”说着假装狠狠抽了自己两个嘴巴。 “小无名”和“兰先生”满意地受下龙沅的奉承，暂且“饶”过他这一回。率领手下叽叽喳喳的“帮众”风一般地卷走了。 龙沅坐下来，嘴角还带着没来得及收回来的笑意，须臾后，忽然侧头看着温御风。 “温兄，听说过‘无名者’吗？” 第23章 煦暖（四） 温御风没有回答。 “我就知道, 温兄肯定从不关注这些。”龙沅道。 “‘无名者’其实不是一个名字。而是一个代号。在境界、战力、武器、财富四大排行榜上，有一个一直以来霸占着榜首的大佬，不过这个人, 特别低调，不仅神出鬼没，从未公开露面, 甚至还干脆直接隐藏了全部信息, 所以四大榜的榜首一直是没有人名的，全部都是三颗神秘的‘星号’。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所以大家就叫他‘无名者’, 或者简单一点，叫两个字，‘无名’。” 说罢，龙沅又问温御风：“其实我想和你说的是, 你知道我在饿狼帮是怎么脱的险吗？” 温御风依旧安静不语，龙沅又自顾说了起来：“温兄绝对想不到, 说起来, 我简直走狗屎运，居然正好碰到那位无名大佬去饿狼帮找麻烦, 于是就顺手把我还有陆扬他们都救了。”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大佬前脚刚走，你后脚就来找我了, 要是他再慢一点，或者你再快一点，说不定你们还能碰得上面呢。” “嗯。”温御风总算应了一声, 须臾，忽然问，“你以为，他……如何？” “我以为？我还能有什么以为啊。”对这个问题，龙沅有点摸不着头脑，想着大概是温御风对那位大佬有兴趣了解，想也不想回答道，“我当时整个人都傻了，不对，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傻了。就连那些灵兽，都趴在地上发抖。那气场，那排面，天神降临都不为过。牛逼，拉风！还有啊，你是不知道，”龙沅越说越起劲，说到激动处，忽然站了起来，握着拳头道，“我堂堂一个大男人，居然被他给公主……呸呸，这个略过……” 龙沅又一屁股坐下，“之前总听人说那位真神有多低调多神秘，我还不信，亲眼见过，才知道是真的！那个无名，居然真的和传说中一模一样，戴着黑面具，黑衣黑裤黑鞋子，从头黑到脚，甚至连手上都缠着黑色的绷带！”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不过他伸来的那只手，的确看起来十分有那种神秘莫测的气质，让人有想拆开绷带一探究竟的冲动……这么一说起来，其实还挺符合他的人设的。”龙沅食指摸着下巴，忽然就莫名其妙陷入了对那只手的回忆中，掌心仿佛还残留着隔着绷带传来的余热。 等回过神来，发现温御风正在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看着自己，龙沅连忙将摸着下巴的手放下，道：“其实我根本什么也没看出来，连他说话的声音都听不真切，光能从那面具的两个洞眼里，看到一对黑黑的瞳孔。” 说到这里，龙沅忽然两眼一眯，盯着温御风的眼睛，朝他缓缓靠近，嘴唇翕动，喃喃道，“嘶……就是你……” 温御风眉梢微挑。 “就是你这样的眼睛！”龙沅停住动作，眼神认真，要看进温御风眼底，“眼珠特别黑，深不见底一样。” 温御风闻言，眉头又轻轻落了下来。 “不过我倒是并不好奇他的样子，估摸着应该长得不怎么样，虽然身材倒是挺好的……”龙沅将手一摊，伸了个懒腰，重新恢复刚才闲适的状态。 “为何？”沉默片刻，温御风忽然问道。 龙沅扭头看他，“嗯？什么为什么？” 温御风：“长相。” “哦，哦。我猜的。”龙沅愣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反应过来温御风是在问他，为什么说无名应该长得不好看。 龙沅振振有词地道：“你想，要是他长得帅的话，干嘛要戴个面具把自己的脸藏起来？他可是个男的！男人我还不了解？不说全部，十有八九，但凡五官算得上周正，不歪嘴眼邪的，都已经觉得自己帅得没边了。要是的的确确有点姿色，也有那么一些女生喜欢的、捧着的，那不得了，恨不得拳打彦祖，脚踢城武！势与潘安去比肩，狂得不行哪。” 温御风闻言，略一沉吟，忽然歪着头看着他，问道：“你呢？” “我？”龙沅先是一怔，忽而笑开，“这就不好意思了，好巧不巧，我恰好就是那十分之一里的一。” 他把双手抱在脑后，想了想，道：“我当然知道自己其实长得还行，但我对自己的认知很清晰，跟真正的帅哥美男们比起来，还是差得有些远的，比如说你。在你面前，我没有自惭形秽就已经是心态绝佳了。” 说完，忽然发现温御风的脸上冒出来一层淡淡的粉色，不由问道：“温兄，你热吗？” “不热。” “可是你脸好像有点红。” “……” “咦，怎么连耳朵都红了。” 龙沅正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领头的保洁阿姨领着庞大的队伍乌啦啦围了上来。 两人起身，龙沅摸出一堆红包，“来来，都沾沾喜气。” 保洁大队风风火火地撤了。龙沅拎起长凳，朝温御风一笑。 “恭喜温兄，乔迁大吉！进门见喜，万事大吉！” 心说：从此以后，你就有家了。 东厢房窗明几净，一尘不染。虽已无阳光洒下，却也明亮通透。 龙沅从随身空间里摸出一套崭新的茶具，端端正正摆在厢房正中的圆桌之上。 “卖茶具的老板说是什么上好的天青釉，我也不懂，只是觉得触手温润如玉，看起来也十分淡雅别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特别适合你，所以买了。正好作为贺礼相送了。” 没等温御风说话，龙沅将头一偏，嘿然一笑，“我猜这个时候，温兄定然心痒难耐，只想用上一用这套如此精致的茶具了呢！奈何家中空空如也，又既无茶叶又无清水，实在心焦呀！” 话音刚落，龙沅提步一个转身，再面对温御风的时候，左手一罐茶叶，右手一壶清泉，脸上挂着微笑，“贴身小管家小龙一号竭诚为您服务。”手掌在身前绕了两圈，手心置于胸口下方，微微弯腰，一个绅士礼后，把椅子拉了出来，对温御风道，“请上座。” 温御风倒也十分配合，一点没掉节奏，立刻“上座”了。 龙沅直接燃起掌心火将泉水烧得翻滚起来，行云流水一套动作将茶沏好。茶杯推到温御风面前。 温御风拿起茶杯，优雅地浅酌一小口，然后放下茶杯，言简意赅：“好茶。” 龙沅笔挺的腰杆子一歪，一屁股坐了下来，趴在桌面，从下而上顶盯着温御风，眉开眼笑地道：“你是真觉得好，还是和我客气？” 没等温御风回答，又忙不迭道：“卖茶的茶商一个劲地沏了不同的茶叶要我品，我嘴巴都品得起泡了，也没分出个什么区别来，最后买了一罐最贵的，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温御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启唇，温声道：“真的，很好。” 龙沅闻言笑开，抓了抓头发，忽然想起什么，一道蓝光一闪，霜岚出现在手心。 龙沅抓起温御风的手腕，直接把霜岚的刀柄往他手里一塞，“我这把刀还不错，【瑶池仙会】这种菜鸡互……呃，入门级的比赛想来绰绰有余了。” 想了想，又补充道：“我看你惯用的武器应该是剑，不过你放心，我这刀很轻，你手劲应该不错，毕竟胸肌练得……咳咳，反正瞎比划也能用，总比你那把黑不溜秋的铁剑要好。” 甫一说完，温御风腰间铁剑蓦地发出一阵嗡鸣，龙沅一愣，犹疑地问：“……呃，刚才是它在抗议吗？” 温御风指尖轻点剑柄，铁剑又用力嗡了两下，恢复平静。龙沅奇道：“温兄你这剑……还有震动功能？” 温御风道：“偶有异响。” 龙沅笑道：“估计是年纪大了，不好使了。” 刷的一声，那铁剑居然自动出鞘了半寸，龙沅吓得顿时不敢笑了。 温御风轻轻将剑按住，同时比划了一个奇怪的手势，像是在施某种术法。铁剑落回鞘中，温御风道：“好了。你说。” 龙沅有点不放心地朝那铁剑瞟了两眼，确定它安安静静不会再有什么异常了，这才放下心来。 龙沅再将手心摊开，一件银白色的软甲出现在手上。双手提着银甲的两肩部位用力抖了一抖。阳光照射下，护甲上的甲片反射出五彩的光斑，落在房中横梁上。 龙沅龇着一口白牙：“百里铁匠铺出品，质量保障，品质上乘。你在比赛时穿上这软甲，以这次比赛的参赛选手的水平，我敢打包票，绝对没人能破得了你的防。” 把软甲塞到温御风另一只手里，龙沅大手一挥，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瞬间摆了满满一桌。 龙沅一刻不停地将这些瓶子罐子介绍了半盏茶的时间，见温御风一直默不作声，只一个劲盯着自己，道：“温兄，我刚才给你介绍的这些强身增益的丹药，你可听清楚都主什么功效了吗？” 温御风开口，一字不漏地把刚才他所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好，好。”龙沅心中欣慰，伸手想拍温御风肩膀，突然想起自己现在不是“大哥”，而是“沅弟”，又连忙将手缩了回来，笑道，“温兄，你之后每场比试，我都定去给你捧场，一定亲眼看你一举夺魁。” 谁知刚把手缩了回去，又被温御风一把握住手腕扯了过去。他将龙沅的衣袖往上推到手肘处，露出半截结实的小臂。 龙沅手臂一条旧的伤疤之上，并排横着另一条明显的新的伤疤，是拔用来强化软甲的那片龙鳞所留下的疤。 新长出来粉色的肉突兀地横在手臂上。 温御风垂眼看着那道疤痕，一直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从灵识里摸出一罐药膏。 指腹沾着药膏轻轻触上那道伤疤，有些发痒，龙沅憋着笑下意识想把手抽回，却被温御风的手牢牢地扣着，抽了两下纹丝不动，只好作罢。 涂完药膏，附上干净的棉布以免药膏被蹭掉，最后把卷到手肘的衣袖放了下来，做完这一切，温御风的手却依然抓握着龙沅的手腕没有松开。 保持着这个姿势沉默了不多时，温御风抬起眼睛，幽黑的瞳孔里，有着道不明的情绪正在缓缓流动。 龙沅本来因为怕痒憋笑憋得辛苦，冷不丁对上温御风黑沉沉的眼睛，忽然间就笑不出来了。 两人无声对视须臾，温御风启唇，哑声道：“往后不要总是为旁人周全，多……爱惜自己。” 第24章 瑶池（一） 龙沅愣怔半晌。 他已经不知道多久, 没有听人对他说过“要爱护自己”这样的话了。 他忽然想起已经在记忆中有些模糊了的母亲的样子。眼眶微微发热，龙沅慌忙低下头去，深吸几口气, 将这不妙的感觉压了下去。 再抬起头的时候，又是一张灿烂笑脸，“温兄不必担心, 我自有分寸。眼下重点是那【瑶池仙会】, 务必一举夺魁，拿下【万年凤仙果】！” 【瑶池仙会】的比赛场地就设在红梧山脉的【瑶池仙境】。 首日初赛, 一共设有十座四方擂台, 环绕正中碧波瑶池。擂台面积不大, 横宽约两长有余，由火红的梧桐木搭建。 参赛选手首先按本身五行属性进行分类，再以天干地支与十以内的数字随机抽签组合成不同的号码牌。 温御风被分在“木行”，又在两个抽签箱分别摸到“巳”和“六”, 所以他的号码就是“木巳六”。 “第二十三场比试:木丁九，雷烈火；木巳六, 温御风。” 戒律长老昏昏欲睡地叫完号, 一个满身筋肉的九尺大汉翻身一跃，跳上了台, 临时搭建的四方小擂台都跟着晃了一晃，闹出不小的动静。小部分在周边晃悠，不知道究竟要去看哪个擂台比试的人群立刻被吸引了过来。 温御风不紧不慢走上台，垂手而立。 台下顿时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龙沅挤在第一排, 清晰地听见身旁的几个妹子不约而同倒吸了一口气。 还有几个男玩家凑成一堆，用最不屑的表情口吻发出“小白脸”、“炼气期”、“看笑话”等等一系列嘲讽。龙沅立刻挤到他们中间，用阴险凶狠的眼神不停来回扫射这些人的脸, 硬生生把他们“看”得悻悻闭上了嘴。 温御风上场后，擂台周围的女观众忽然之间就多了起来。大家默契地自发聚集，却不喧哗，只是一边看温御风一边咬着耳朵窃窃私语，台下忽然一片人满为患，瞬间变成了整个场地最热闹的擂台。 雷烈火摸着两撇八字胡，一一扫过台下的女观众，脸上满满洋溢着得意的笑容，时不时朝着她们挥手示意，对妹子们反馈的白眼和中指视若无睹，反倒更加眉开眼笑、心神荡漾。 胡子花白的戒律长老艰难地掀起就要合上的眼皮，清了清喉咙，含混地道：“规则呢，老夫不一一宣读了，总之，不能有意将对方置于死地，不能在对方明确认输后继续出手。都听明白了，就可以开始了。” “‘故意’的界限是什么？”雷烈火大声问道，“要怎么认输才算明确？要是没注意到对方认输却失手把对方打死了怎么算？” 戒律长老继续用他气若游丝的声音道：“这个么，嗯……老夫自有判断。” 雷烈火了然一笑，目光落到站在对面的对手身上。 炼气期七阶？ 仿佛不敢置信一般，雷烈火又再次仔细探查了一遍，确认无误，脸上登时露出笑容。暗喜运气不错，第一场比试就捡了个大漏！ 虽说此次【瑶池仙会】的报名资格也包含了【炼气期】的玩家，但是实际上来参赛的选手，普遍都是筑基期中后期的水平。 因为即便是相同的境界，相差几阶就会有明显的差别，更何况相隔了整整一重境界，谁会愿意来白白送死？所以大家也都心照不宣地默认对手都是差不多的水平。 “乖乖，你这细皮嫩肉，还是个炼气初期的新手。”雷烈火一双鼠眼，毫不客气地在温御风身上上下游移，“这样，雷爷我疼你一回，你直接下台去，我可不舍得伤你。” 雷烈火说完，忽然露出一个邪笑，“要是你想感谢报答，晚上来花柳巷找爷就是。” 台下观众顿时发出一阵不怀好意的笑声。尤其一开始就冷嘲热讽那几个男人，笑得最为夸张。 好在一旁的侠女们也不甘示弱，立刻反击，一半对着哄笑的人讽刺，一半对着台上的雷烈火咒骂，分工明确，井然有序。 龙沅笔直站在第一排，双手抱胸，发出阵阵冷笑，朝着那雷烈火大喊：“看你那蠢样，比裹脚布还长的大丑驴脸！多看你一眼都眼睛都要瞎掉！昨天吃的晚饭都要呕出来！找你？滚哪！做你的春秋大梦！” 龙沅在台下破口大骂，温御风在台上微微侧头看着他，见他气势汹汹，声音洪亮，音量越来越大，眼底缓缓溢出一丝笑意。 雷烈火闻言两眼一眯，目光立刻朝龙沅扫了过去，用食指恶狠狠指了指龙沅，紧接着对龙沅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龙沅立刻将拳头高高扬起，“哦呦呦，我好怕！他爷爷的！够胆你就来，你不来我还要去找你！我保证打得你满地找牙，拔了你的烂舌根，看你还骚扰别人！猥琐男！恶心！我呸！” 雷烈火胸口剧烈起伏，恨恨地瞪了一眼龙沅，应是自知吵不过这大嗓门，不再与龙沅理论。转头看向温御风，转瞬间又换上了一副涎笑：“怎么样？美人儿。” 温御风面无表情，淡淡吐出一字：“滚。” 说完，立刻转头看着龙沅。 龙沅用力朝他竖起两个大拇指，温御风抿了抿嘴，将目光收了回去。 雷烈火两撇八字胡登时翘了起来，“好！好。不给面子？那爷也就犯不上心疼你了。” 啪的一声，雷烈火双手掌心合拢，擂台上方一小块方位，忽然间阴云密布，雷鸣阵阵。 滋啦滋啦的声音穿梭在乌云中，不时闪着亮光。 场下观众纷纷仰首观天，啧啧称奇。 雷烈火对现场观众的反应很满意，趁热打铁，一声大喝：“雷来！” 哗啦—— 一道惊雷落下，朝着温御风劈头盖脸而去，众人目不转睛，却是看见那道天雷，落到一半，忽然拐了个弯，折返回去了。 台下观众惊呆了，雷烈火胜利的笑容僵在了脸上。龙沅捧着肚子，用尽全力大声狂笑：“哈哈哈！还带拐弯的天雷！好搞笑啊！笑死人啦！” 雷烈火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况。 当即凝神，一口气召了三道天雷，轰隆作响。 却是只闻其声不见其雷。 雷烈火脸上满是窘迫，汗珠滚滚落下，两只手掌都要拍肿了，疯狂地喊：“雷来雷来雷来啊——！” 在他撕心裂肺的呐喊声中，阴云冷漠地逐渐散去。不消片刻，艳阳高照。 龙沅咧着一口雪白的牙，大腿都要拍肿了，还不忘号召场下观众和他一起放声大笑。 龙沅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估计又是温御风买来的什么稀奇古怪的宝贝在作怪。不过节目效果真是不错，那雷烈火一张脸已经红得完全焦了。 “喝啊！”终于，雷烈火放弃了他最酷炫的招式。本来想以此绝招——“天雷滚滚”一击成名，却没想到这小子背后居然有高手暗中相助！ 他也只能这样解释发生这种情况的原因，否则以对手这不过炼气初期的修为，不得被他一道天雷劈得外焦里嫩？ 雷烈火手掌分开，五指呈抓握状态，右手上方滋滋冒出了雷电环绕，左手上方却燃起蓝色的火焰。 场下观众见状，发出一阵躁动。 “双属性！” “这种比赛也有双属性选手？！” 就连龙沅也霍然怔住了。 双属性不只是可以同时修行两种属性的术法那么简单，而是可以将两种属性糅合在一起，演变、进化成一种绝无仅有的独特属性，而且术法的威力，可以呈几何倍的叠加。融合得越好，威力越大，完美融合，即可达到终极爆炸效果。 双属性可是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的超强天赋。居然在这样的比赛中出现了。 听见人群发出的阵阵惊呼，雷烈火冷笑一声，心说：我放弃提升境界，一直卡在这筑基期的最后一阶，就是在专心精进由“木”演变的“雷”与“火”两种属性的组合技。 他缓缓将左右两只手的灵力能量团合并在了一起。 雷火两种属性相撞，不仅没有相斥，而是完全融入了对方的空间，然后逐渐压缩成一个越来越小，颜色却越来越深的能量团。 他有绝对的信心，即便是元婴初期的大佬，也绝对无法承受他的雷火组合技的迎面一击。 龙沅暗叹大事不妙。他清晰地感觉到了，那已经被压缩到近乎黑色的球体之中裹挟着的恐怖能量！ 就连一直在闭目养神，还是已经直接睡着了的戒律长老都睁开了眼睛，观察着陡然紧张起来的气氛。 能量球缓缓旋转，雷烈火长吐一口气，对着温御风轻声说了句什么。龙沅听得清楚，他说：“叫我滚。那么你去死吧。” 心口猛地一跳，龙沅瞬间涌起一股直接冲上台把温御风带走的冲动。忽又想起龙鳞软甲和霜岚都在他身上，而他的对手再怎么样，也只是筑基期而已。 龙沅咬了咬牙。再等一等…… 温御风朝龙沅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看见他担心的目光，手腕一翻，没看清是如何动作的，霜岚已从刀鞘之中到了温御风手中。 霜岚现身，场下当即一片哗然。比方才发现双属性的选手反应还要激烈得多。 “神话级别！”有人直接一嗓子喊了出来。 “真、真特么是神话级的刀啊！”立刻有人接上。 “裁判！确定这人是炼气期的吗？这这这武器是怎么回事啊？！” 戒律长老不予回应，沉默地看着温御风，眼里有一种高深莫测的神情。 只是，温御风拔了刀，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既不进攻，也不用刀防守。 台下人声鼎沸，却仿佛与他毫无关系。 他握着刀柄，只是站在那里。 惹得台下妹子在如此剑拔弩张的氛围中，还是忍不住和同伴小声地喊：“天哪！疯掉！帅惨了！” 眼看雷烈火那头已然蓄势待发，龙沅急得手心冒汗。怎么还不出手？ 都说了不会用瞎比划也行啊！ 温御风却微垂着头，安静地看着捏着刀柄的手，眼神微微晃动，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忽然，那雷烈火猛地一个踏步，俯冲往前，眨眼间就要把那十分不妙的能量球送进温御风胸口，龙沅抓着擂台边缘的手指下意识用力，指尖瞬间惨白。 能量球已经几乎触碰到温御风的衣衫棉絮边缘。 温御风似乎终于做好了什么准备，小心且带着一丝犹疑地，将霜岚轻轻挥动了半寸。 “啊——！！！” 狂风席卷，“喀拉拉”掀飞半边擂台。雷烈火惨叫的声音还在比试场地回荡，身影却已消失不见，众人凝神一望，才发现他已经变成了一个远在天边的小黑点。 温御风：“……” 龙沅：“……嗯？霜岚原来已经这么霸道了吗？？？” 第25章 瑶池（二） 一阵鸦雀无声过后, 观众席霎那沸腾了。 妹子们都激动得红了脸，抓着身边好友的手，欢呼叫好。 龙沅缓缓松开了抓在擂台边缘的手指, 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以后，扭身加入了热闹的庆祝大军，和大家一起激动地大喊大叫。 而那些说风凉话的男玩家们则彻底傻了眼, 满脸的无法置信, 脸上五颜六色的表情，个个都跟吃了屎一样。互相对视一眼, 灰溜溜地撤走了。 温御风将霜岚收入刀鞘之中, 手指伸缩几下, 默默无言。直到偏头看到龙沅兴奋的笑脸，略显紧绷的表情才逐渐放松了下来。 因为参赛人数众多，而初赛就要淘汰掉一半的选手，所以各个擂台的比赛一场接着一场, 几乎没有停歇。 龙沅领着温御风穿梭各个擂台，不断和他分析晋级下一场选手的出招、水平以及如何应对的策略。 一直到当天比赛全部结束, 观众都几乎已经走光了, 两人才通过传送阵离开。 传送阵的光亮甫一熄灭，一道黑影闪过, 朝着瑶池仙境深处去了。 那道黑影深入红梧山脉腹地，来到一处山崖底部。 面对高耸的崖壁，那黑影摸出一张符纸贴于石壁之上，然后双手结印, 低声诵了一句口诀，石壁忽然消失了，变换成了一道结界墙, 泛着幽幽红光。 黑影提步，身体直接没入结界。 结界内，居然是一处空旷幽静的山谷，远处瀑布正在无声落下。 一颗巨大的梧桐树伫立谷中，巨树盘根错节，起码需要十人合围才能抱住的粗大树根破土而出，在空中形成一道拱起，而后重新钻入地面。 那拱起的梧桐树根之上，有一只头顶金冠的凤鸟正蜷缩着身体。 凤鸟体型娇小，凤尾却异常的硕大，火红的尾羽直接蔓延了到地上去，仿佛铺了满树根的阳光。 它似乎睡着了，双眼紧闭，呼吸极轻。 那黑影走到近前，对着凤鸟的身躯隔空抬起手掌。 丝丝邪气从掌心扑出，钻入凤鸟身体，凤鸟的背部，缓缓浮出一颗火红的小圆球。 小圆球才一从凤鸟身体中剥离而出，那黑影便迫不及待地一把将那小圆球捞在手中。 而那凤鸟本就微弱的呼吸，在那小圆球离体的一瞬间，几乎就要停止住了。 黑影紧握圆球，正要转身离开，忽然听到谷外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环顾四周，最后抬头一望，一颗鲜红的果子正挂在梧桐树缠绕的藤蔓上。承受着果子全部重量的果柄已经快要干枯了，愈加显得果子沉甸甸的，摇摇欲坠。 “万年凤仙果？！” 八方客栈内，陆杨手里抓着一根螃蟹腿，脸上满是震惊的表情，“真的假的？那玩意儿还有万年级别的啊？” 龙沅坐在对面，“不然我怎么会推荐温兄去参加那瑶池比赛？”扭头看了看坐在旁边的温御风，“是吧温兄？” 温御风乖顺点头。 洪红鹰将手背抵在下巴上，脸上漾着两个小梨涡，“那小风拿了冠军，不是可以直接一步到位，跨入金丹期啦。” 洪红鹰自称比他们三个人都大，所以对他们三个一口一个“小风”、“小龙”、“小羊”地喊着，跟动物园园长似的。 龙沅道：“我也是这么估计的，或许那万年级别的凤仙果效果还要更吓人也不一定，毕竟小风这么天资过人，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洪红鹰啧了一声，“你别这么王婆卖瓜好不好？就算你们两个关系……好，也不用这么盲目地夸吧。” 陆杨把那螃蟹腿咬得嘎吱嘎吱响，一听，不乐意了，“喂喂，把我放到哪里去了。我才是我龙哥最好的兄弟好吗？” 洪红鹰瞥他一眼，“你和小风能一样吗？” 陆杨把螃蟹腿一放，“嘿，怎么不一样？你这个居心叵测的女人，是不是想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 洪红鹰又白了他一眼，一副懒得跟白痴理论的表情，又对龙沅道：“小龙，你听说了吗，那个兰先生，上次在饿狼帮挑衅无名不成，又跑去把排名第四的林茂茂打了一顿，好像把他的府邸都掀了个底朝天。” 龙沅：“……这可真是没想到。这个兰先生，看起来挺沉稳的啊。原来这么幼稚的吗？” 洪红鹰耸耸肩，“谁知道呢。不过那林茂茂是气疯了，扬言一定要那兰先生血债血偿。” 陆杨哼哼唧唧地道：“哎呀，他们这些大佬本来就是这样的，你打我我打你，一定要分个高低，把排名狠狠压住别人才甘心。他们再搞得多么风起云涌，跟我们这些小虾米又有什么关系呢？你说是吧温老弟？” 温御风闻言，表情略显茫然地点了点头。 陆杨见他懵懂的样子，伸手想拍拍他肩膀以示鼓励，谁知手才伸到一半，突然啪的一声，小臂一痛。陆杨懵在那里，等反应过来发生什么，对着龙沅大喊一声：“你打我干嘛？！” 龙沅手还在拦在温御风面前，表情也完全愣住了，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刚才完全是下意识的，就出手把陆杨的手挡了回去。 侧目扫了一眼温御风，见他正安静地看着自己，龙沅心内更是一阵发虚，拿起一个螃蟹就往陆杨面前的盘子里一丢，“吃你的吧，手上都是蟹黄，还想擦到人家衣服上去不成。” 陆杨恍然，“哦”了一声，摸起螃蟹，喜滋滋啃了起来，“嘿嘿，你的这只螃蟹就由本大爷笑纳啦。” 洪红鹰眼观此情此景，脸颊上两个梨涡更深了一些，一副了然模样，顺手拿起一块绿豆糕点，送入口中。 陆杨三两下就将螃蟹啃了一半，突然停了下来，“哎，一下想起个事。”目光移向温御风，“温老弟，你有没有看那论坛……” 洪红鹰闻言脸色微变，连忙去捂陆杨的嘴，“要死啊你！不是说好了不提。” 陆杨反应过来，连忙闭嘴，不过龙沅已经满面狐疑地点开了论坛。 龙沅似乎都已经开始习惯了，因为每次点开论坛，就能立刻看到他自己的名字，明晃晃在最上方。他不明白，这是什么魔幻的话题体质？ 论坛第一条热帖：《排名第三的神话级别武器【霜岚】于【瑶池仙会】出现，使用者却居然不是龙沅本人？！》 不过虽然提到了他，光看标题也不是什么不好的话题。龙沅分别看了一眼陆杨和洪红鹰，不知道他们两个这么紧张干什么，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点进去看了几条回复，也没有什么异常，不过就是一些围观群众，好奇神话级别的武器怎么会在这样入门级的比赛中出现。 直到看到一条点赞量最高的回复，龙沅停住了视线。 “【霜岚】不是那个逼王的武器？温御风又是谁啊？” 龙沅点开这条回复的楼中楼。 “不认识，查了一下，是个炼气期的纯新手。” “我靠，神话级别的武器也能随便送人用？” “看来关系匪浅啊！” “只怕是关系费‘钱’！呵呵。” “费‘屁股’吧？” “哈哈哈哈！楼上说得有道理。” 再往下看，就已经是越来越不堪入目了。 龙沅退出论坛界面，正好对上陆杨尴尬的表情。洪红鹰斟酌片刻，道：“典型的人红是非多，反正都是些闲得蛋疼喜欢凑热闹的，你……” “放心，我没往心里去。”龙沅笑着打断她，洪红鹰反倒一愣。 “我还以为什么事呢。搞得这么神经兮兮的，就这个啊？嗨，这算什么事。”龙沅道：“读书的时候，学校里很多女生，或者小部分比较漂亮的男生，都有过莫名其妙被造黄谣的经历，也……包括我。有些心态好的，直接硬刚或者干脆无视，时间久了，那些谣言自然而然不攻而破。然而有一部分人却被那些恶意完全影响，学习、生活越来越糟，甚至抑郁难解，更有甚者直接选择……” 说到这里，龙沅停了下来，缓缓叹了一口气，默默良久，才继续道：“看到那样的结果，我是真的觉得惋惜，也实在愤怒。说出来也不怕各位笑话，我的确是有点个人英雄主义，所以我抓到造谣者，以暴制暴。可是后来我发现，解决了一个，又还有另一个，或者说，还有无数个。 “这种莫须有的伤害，受害者是没有办法避免的。能做的，要么斗争，要么不在意，让施暴者恶意彻底落空，这就是最好的反击。” 龙沅说完，另外三人陷入了沉默。陆杨放下螃蟹，顿了顿，道：“牛逼。不愧是我最好的兄弟。” 洪红鹰眼眶有些泛红，注视着龙沅，眸光微微闪动。 温御风默默将一块甜点放到龙沅碗中。 洪红鹰揉了揉眼睛，笑道：“什么‘个人英雄主义’，分明就是大大的英雄啊。相信我，被你帮助过的人，一定会很感激你的。” 龙沅心头一热，脸上也一下红了起来，胡乱摸了摸后颈，看到碗里的甜点，筷子也忘了用，直接用手拿起，囫囵塞入口中。 龙沅两边脸颊圆鼓鼓的，扭头对温御风道：“真甜啊。” 温御风的目光像羽毛一样，飘落在龙沅微微泛红的脸上。他忽然伸出手，手心覆在龙沅头顶，轻轻揉了揉。 龙沅嘴里的糕点咽到一半，被温御风这样一触碰，直接忘了咽下去，卡在喉咙上，噎得喘不过气。等温御风收回手，才猛然反应过来，慌乱中，手忙脚乱摸起茶杯猛灌了一口，才总算顺过气来。只是胸腔里那乱七八糟的心跳，却是怎么顺都顺不明白了。 第26章 瑶池（三） 赛程第二、三日, 温御风一共进行了十场比试。霜岚却再未出过鞘了。 他把冠军预测榜排名第三名的雷烈火一招击败的消息不胫而走，预测排名一飞冲天，直接跃到了第二位, 一时风头无两。 所以十场比赛之中，大半对手一上场便使出全力一击，随即发现术法也好灵器也罢, 对温御风根本不起任何作用, 便飞快认输下台了。 剩下的另一小半，也只是不甘心地多试了几招, 发现都是一样的结果, 遂同样放弃。 到了赛程第四日, 温御风的冠军预测榜排名已经直接跳到了第一位。 只要是他的比赛，擂台周围几乎都是里三层外三层，围得密不透风。 每场比赛，龙沅都是一早提前占位, 如果故意插队抢位置的，就以龙鳞硬化手肘部位, 直接一个肘击。 因此温御风的每一场比赛, 龙沅都不动如山站在最前排，一直在距离温御风最近的地方。 于是有认出龙沅的好事者, 又把这事发到论坛，表示这二人关系非比寻常已是铁证如山！再附上温御风的随手抓拍照片一张，立刻坐实了龙沅的色魔形象。 龙沅坐在给温御风新买下来那二居小院的厅堂正中，浏览着帖子里五花八门的回复, 忍不住对陆扬道：“我服了。佩服这些人奇妙的想象力，居然有人说我包养貌美嫩男？” 陆扬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这么穷。拿什么包！” “……”龙沅道：“重点不是这个。我是这种人吗？” 陆扬往嘴里丢了两颗花生, “那谁知道呢。说不定其实心里也想，只是没那个条件实现。万一哪天发达了，就着手实施也说不定呢。” 龙沅立刻把他面前那盘花生端到自己面前，“花生你龙爹炸的。狗嘴里没半句好话，别吃了。” 转脸看见正好走进厅中的温御风，立刻道：“你别听他瞎说，我不是那样的人！” 陆扬又把装着花生的碟子拉了过去，“开个玩笑，怎么还急眼了？而且，你跟温老弟解释个什么劲？他还管你包养哪个嫩弟了？” 被陆扬这么一说，龙沅心里也犯起嘀咕来。怎么一看见温御风，就急了起来，下意识就开口解释，明明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他应该再清楚不过，但却还是生怕他对自己有一丝一毫的误会。 估计潜意识里还是担心万一哪天自己的另一个身份暴露，至少不会影响到龙老大在这个崇拜他的小弟心里的伟岸形象。 想到这里，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又总算安定了一些。 【瑶池仙会】赛程第五日，冠军预测榜新晋榜首温御风，和被挤到第二的昔日榜首叶蓓蕾，在十二进六的比赛之中，碰到了一起。 冠军之争提前打响，主办方特地将他们的比赛安排在正中的大型擂台之上。 加上那八卦龙沅和温御风关系的帖子越炒越热。整座擂台周围人头攒动，简直要比肩问仙大会那种整个修真界级别的盛会的观众人数了。 “这就是美男和美男八卦的威力吗？” 陆扬紧挨着龙沅站在第一排，被后面的观众挤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洪红鹰站在龙沅右侧，将火鞭系在腰间，火鞭自带的热度让周围人群自动隔绝出一小圈距离。 陆扬羡慕地喊道：“还是红姐有手段。” 洪红鹰大方地招呼：“小羊也来和姐一起啊。” 陆扬一抱拳，“多谢红姐美意。鄙人细皮嫩肉，怕被烫伤。还是算了。” “十二进六第一场：木巳六，温御风，对金甲三，叶蓓蕾。” 本场的戒律长老正是温御风的第一场比试的那位，这次却一改之前昏昏欲睡的疲态，精神抖擞地喊道。 温御风踱步上台，立刻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他站定以后，过了须臾，才听到一阵厚重的脚步声从对面台阶下传来。 对于这场比赛，龙沅很放心。因为温御风的对手叶蓓蕾，身为本届呼声最高的冠军候选人，龙沅从一开始，便将其列为了作为重点关注对象。 叶蓓蕾的比赛，他领着温御风场场不落地看了，具体和温御风分析过她的招式和打法。此女的确身形矫健，且对战经验丰富，招式灵活多变，往往出其不意，一击得手。而且属性还是比较稀有的金行，因此一杆长枪舞得虎虎生威，比陆扬那花架子红缨枪要货真价实得多。 只是，龙沅看着此刻一步接着一步一步，不快不慢，匀速走上台的叶蓓蕾，心中却莫名涌起一阵怪异的感觉。 这个姓叶的妹子，今天怎么似乎完全不在状态？和跟之前在擂台上那个活力满满的娇俏身影截然不同，脚步似乎格外沉重，四肢仿佛生了锈一般，走路的连接动作之间，总会有一刹那的停顿。 即便之前的比赛耗费了再多体力，也不至于双腿忽然僵硬成这样吧？简直，跟换了个人似的？ 想到这里，龙沅神色顿时一凛。可认真观察她的脸，却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同。甚至以真龙之体细细感知，也没有判断出有什么异常。 模样、气味，都证实了的的确确是叶蓓蕾本人。龙沅眉心渐渐蹙起。 叶蓓蕾在擂台右侧站定，微垂着头，龙沅仍不放心，带着疑惑凝神朝她的脸看去，冷不丁对上她分散的、没有焦点的瞳孔，没来由的，一股冷意倏然从心底冒起。 龙沅飞快朝温御风看了一眼，发现他正好偏头看着自己。两人对上目光，龙沅连忙朝他扬起一个笑容，温御风朝他轻轻弯了弯眉眼，然后收回视线，表情恢复往日的冷淡，仿佛周遭的热闹都与他无关。 正是这幅淡然到极致的气质，却引得四周一片尖叫连天。 陆扬几时见过这种场面，摸摸耳朵，新奇地道：“嗬！不知道的还以为来参加温老弟的个人粉丝见面会啊，哈哈！” 而龙沅面色却略显紧绷，没有搭话。 洪红鹰跟着笑道：“不得不说，这么一看，这小风确实帅得惊为天人啊。要是姐姐我再小上几岁，只怕也得喊破喉咙。” 龙沅却是完全没有注意他们两个在说什么了。他的目光牢牢锁定在那叶蓓蕾身上，心中那股不详之感……愈发地明显了。 戒律长老一改之前的敷衍态度，将比试规则认真宣读了一遍以后，和颜询问温御风是否已经明白规则，温御风道：“明白。”戒律长老接着再问叶蓓蕾，她却没有出声，只是将头用力点了两下。 “那么，比试开始。” 戒律长老话音刚落，叶蓓蕾的指尖便已到达了温御风喉前半寸位置，观众席齐齐发出一声惊呼，不过立刻被温御风精准地微微偏头避过，避开的同时，以掌轻击叶蓓蕾手腕，四两拨千斤，当即把她身体推得一偏，失去重心，往地上砸去。顿时又引起一阵欢呼叫好。 哪知那叶蓓蕾身体摔到一半，手肘突然以一个诡异的角度一阵扭曲，直接以掌撑地，把身体支撑了起来，同时一记扫堂腿朝温御风脚踝位置踢去。 随即又被温御风一个瞬身躲过。那叶蓓蕾奋力一击扫了个空，本来应该重心不稳摔到在地，那知身体一扭，一个空翻便站了起来，身体轻盈得仿佛没有关节一般。 场下观众看得眼花缭乱，根本来不及反应叫好，几个呼吸之间，台上二人便已拆了好几十招，台下已是一片噤若寒蝉。 龙沅则是阵阵胆战心惊！这叶蓓蕾，几时有这么快的速度了？！ 而且越看越觉得居然有一股诡异之感！那叶蓓蕾怎么好似……没有常人的感觉一般？！ 不畏痛的人自然是有的，可是身体受了伤却全无任何反应，甚至连眼神、表情都没有任何细微的变化，那就十分古怪了。 龙沅看得分明，那叶蓓蕾的动作，几乎是一种自残的方式在攻击，按照正常的情况，他的手腕脚腕腰椎应该都已经完全骨折了才是，她却像个没事人一样，甚至动作更加轻盈自如。 突然，叶蓓蕾双手像翅膀一样展开，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同时将左右五指撑开，指尖朝着手背方向反翘，简直就像是……有人用丝线在她身后用力拉扯着他的指头一样。 叶蓓蕾双手手心灵气浓郁，灵力居然直接凝结成了实体！龙沅凝神看去，这才发现那灵力竟然幻化成了千万根细针！ 不对，有鬼！这绝对不是一个筑基期的选手应该有的实力！ 无形的丝线……拉扯…… 龙沅脑中思绪涌动，再猝然停住，他想起一个人—— 境界以及战力排行榜上排名第四位、有着修真界最强傀儡师之称的林茂茂！ 最强……傀儡师！ 思及至此，龙沅当即屏吸，全力催动龙皇兽元，以叶蓓蕾的指尖为起点，终于感知到了那若影若现的灵力牵引。 沿着那条牵引的“灵力丝线”，龙沅在人群当中锁定了一个个子娇小的女生。那女生头戴一顶斗笠，长长的头发盖住了半边脸，只能看到鼻尖侧方的一颗红痣。 飞快查看了一下排行榜上的信息，龙沅大惊，暗道不好！眼前这个叶蓓蕾，果然不是真正的叶蓓蕾，而且林茂茂操控的傀儡！ 恐怕真正的叶蓓蕾早已魂飞魄散，只剩这具躯壳了。 为什么排行第四位的大神会冒充选手来参加这样的入门比赛？ 为了【万年凤仙果】？ 可是即便万年级别的凤仙果如何珍贵，对于已经近神级别的林茂茂来说，肯定还有更具性价比的选择，拍卖会上奇珍异宝不计其数，提升修为的捷径四通八达，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不惜替换掉选手破坏比赛规则也要来抢夺？ ……眼前已经没有时间来思考她的动机了。因为那万千根针已经全部瞄准了温御风！ 温御风此刻面对的，不是筑基期的比赛对手，而是整个修真界排行第四的大能，近神的境界……龙沅想也不想，捏了个隐身诀就往人群当中一挤，如滴水入海，瞬间消失其中。 再现身的时候，已经化成了完整的龙形！ 龙沅直奔擂台而去，奔袭途中，身躯骤然膨胀十数倍。突如其来的巨大阴影投下，众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有人下意识抬头看去。 一条巨大的银龙，呼啸着朝擂台盘旋奔去！ 后背鳞片硬化到极限，在千千万万道催命的破风声中，龙沅总算赶在那无数灵针到达之前，挡在了温御风的身前。 后背传来一阵细密的、强劲的冲击，龙沅前肢扣着温御风肩膀，两条后腿直接陷进擂台地板之中，踏出两道深深的沟壑，这才终于稳住身形，没有被那股巨大的力量瞬间击倒。 遭此突变，在场所有人俱是一副愕然呆愣模样。那戒律长老捋了一半的胡须都忘了继续动作。直到有人哆哆嗦嗦地出声：“龙……有龙……有龙啊！”众人这才如梦初醒，惊恐不已地面对那横空出世的庞然大物。 这时，只听得陆扬一声大喊：“卧槽温老弟你的宠物怎么是踏马的一条——龙啊——！” 第27章 瑶池（四） 真龙现世。众人慌乱不已, 纷纷推搡逃离。剩下小部分胆子大的，悄然躲在暗中观察。 擂台周围，只剩下陆扬和洪红鹰, 还有集聚过来的负责赛事维护的工作人员。原本喧闹的比赛场地忽然之间就空了起来。 那隐藏在人群中的林茂茂却仿佛发现了什么宝藏一般，脸上表情陡然兴奋起来，将斗笠一扔, 跃上擂台, 对着龙沅道：“龙？你真的是龙？” 龙沅闻言，低头看了温御风一眼, 见他眸光隐约闪烁, 心内一阵忐忑, 却也由不得他思量，因为身后还有着巨大的威胁。他转过身去，面对着林茂茂，将温御风严严实实护在身后。 这时, 戒律长老清了清嗓子，出声道：“按照参赛规则, 小姑娘, 你的修为境界是不可以参加此次比赛的。你残害选手，冒名顶替, 违反规则，理应受到惩罚。来人，把她——” 林茂茂抬手一挥，戒律长老话未说完便从高台上跌了下去。“臭老头, 唠唠叨叨的，烦死了。下去歇着吧。” 其他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见状，齐齐扑了上来, 却无人近得了林茂茂的身，只见她五指翻飞，几十个人哎呦连天地被掀翻在地。 林茂茂面不改色，目光转向龙沅，表情又变得玩味起来，“说我破坏比赛规则，可是你也冲上台来了呀，好像也不合比赛规矩吧？我刚刚查看了你保护着的这个人的信息，灵宠那一栏里，可是空的。” “我知道。”龙沅道，“所以我们退出比赛。现在就退出。” “晚了。”林茂茂忽然笑了起来，“说起来，我还从来没有见过龙呢，原来就是这个样子，还是银色的，真漂亮呀。” 林茂茂在擂台上转了个圈，用天真的口吻继续说道，“传闻说龙鳞坚硬无比，有着最强防御之称。刚才居然真的把那具人偶的攻击全部挡了下来呢，真是厉害。不过，偷偷告诉你，那不过只是我临时做的一具人偶而已，嘻嘻，我还想再试一试，不知道你的鳞片还能不能防得住我的【噩梦】呢？” 临阵脱逃的算盘落空，龙沅脑中飞快思考着接下来的应对的策略，嘴上拖延时间道：“能不能多嘴问你一句，为什么？为什么以你这样的修为境界，还要来和他们抢比赛的奖励？”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为什么？”林茂茂脸色倏然一沉，食指一弹，身后突然冒出来一具裹着灰布的物件，看形状，应当是一具人型的傀儡，“咯哒咯哒”发出诡异的声响。 “管你是龙还是什么，总之，只要见到我的【噩梦】，就会死。”林茂茂冷冷一笑，挥动双手。 【噩梦】——武器排行榜上高居第五名的终极杀人傀儡。 林茂茂话音刚落，傀儡身上的灰布霎时掀开，露出无数机关孔洞。每一处机关的孔洞中，都是蓄势待发的剧毒暗器。 没想到拖延之术这妹子也不上当！不是按照常理来说，这种大佬都挺乐意说一说他们的动机啊心路历程什么的吗？！龙沅暗道不好，强行加速催动体内土行灵力运转，脚下大地开始发出震颤。 感受到地动山摇的架势，那林茂茂脸上表情愈发兴奋，十指乱飞，无数机关暗器蓄势待发。 千钧一发之际，擂台中央突然轻飘飘落下一人。 龙沅定睛一看。 …… 兰先生！ 怎么又是你？！ 忽然想起洪红鹰之前提起过，说兰先生在饿狼帮被无名打飞后，为了撒气，跑去把排名第四的林茂茂打了一顿，还把人家的府邸都掀了个底朝天。林茂茂还放话出去要他血债血偿。 这么说来，这二人是旧仇？龙沅顿时心中一喜。 果然那林茂茂看见来人，一张只会冷笑的脸立刻变了个样，小巧的鼻子皱了起来，两只眼睛横着，像只炸毛的猫，“怎么？想挡我？找死啊！” 龙沅本以为一场恶仗即将爆发，正准备趁机带着温御风开溜，却没想到，只听到兰先生用温柔得发腻的声音笑道：“茂茂乖。别耍脾气了，快些跟我回去。” 龙沅面皮一抽。这哪是仇敌相见应该说的话？！ 偷偷朝着洪红鹰瞥了一眼，发现她也是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看来她这道听途说的传言恐怕也是以讹传讹，和事实真相，只怕大相径庭。 “架是你要非要打的，我不陪你还要生气，我让着你你也要生气，我全力出手把你打败了，你更生气，我让你打回来，你却气得把府邸都拆了。现在又跑来大闹【瑶池仙会】。”兰先生叹了一口气，“茂茂，你应该知道的，即便你把冠军抢下来，拿到那【万年凤仙果】，境界也依然不可能越过我。” “你凭什么说不可能！”林茂茂大喊，“你以为我是为了那破果子吗！我是为了那——” 说到这里，林茂茂猛然闭了嘴。 龙沅神色一凛。果然和他猜想的一样，那【万年凤仙果】必然出了什么问题，要么被人掉了包，要么被人动了手脚，总之，其中一定有让那林茂茂非得到它不可的理由。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下一刻，天边一道清亮凤啼响起，一只五彩的火凤展翅而来，仔细一看，背上还蜷缩着一只小凤鸟，那小凤鸟头顶金冠，闭着眼睛，呼吸微弱，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那火凤摇身一变，化成人形，是个貌美的妇人模样，开口便直接对着林茂茂道：“林姑娘，你偷闯本族禁地，盗走我儿凤元，意欲何为？” 林茂茂冷着一张脸，不吭声。兰先生面色微变，将折扇一收，大步朝着林茂茂走了过去。 “我儿正值涅槃之际，极度虚弱，你趁此机会，将他凤元生生剥离带走，我儿眼下已是性命垂危。林姑娘，若你现在交出凤元，本王可以保证，对你所犯过错一概不咎。”那妇人继续道。 “阿姨。你别威胁我。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我不怕。”林茂茂不为所动，“有本事你们打得我心服口服，我自然就说了。只是，只怕到那时候，那小鸟早都没气了。” “茂茂！”兰先生一把将她手腕抓起，一改方才温和面容，厉声道，“快把凤元交出去，那不是阿姨，是凤族的首领！你盗走的，是凤族少君的兽元！” “我当然知道我拿的是什么东西。”林茂茂道，“若非它凤族少君的凤元，又怎么能让我以最快的速度提升实力来打败你！” “你！”兰先生哑口无言。那凤族首领摇了摇头，看来是不打算再继续与林茂茂多言。这时，龙沅忽然出声道：“那个，我觉得，你儿子的凤元，应该就藏在那还未被采摘下来的万年凤仙果里。” 凤族首领闻言，立刻召来一名手下，那名手下身影瞬间消失，又眨眼间再次现身，重新现出身形的时候，手里捧着一颗鲜红似火的果子。 凤族首领五指虚空一抓，一颗金色的圆球从凤仙果中飘了出来。 之前的重重不解疑惑拨云见日，龙沅总算明白过来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林茂茂为了能打败兰先生，趁着凤族少君涅槃虚弱之际，潜入凤族禁地梧桐秘境，盗走少君凤元，却因某种原因未能将凤元带出秘境，便将其藏匿于这万年凤仙果之中。再将参赛选手的躯壳制成傀儡，计划赢下比赛，获得冠军奖励，自然也就可以拿到那凤元了。 一出闹剧自此真相大白。 凤族首领心系孩子安危，并未当场表明会如何处理林茂茂之事，只是将凤元及时放入小凤鸟体内，再简单与龙沅道谢一番，便带着小凤鸟急忙离开了。 凤族首领转身的刹那，那小凤鸟艰难地睁开眼，正好对上龙沅一双琥珀色的龙瞳。 凤族一行来去匆匆。兰先生则控制着大发雷霆的林茂茂火速离开了现场。忽然间，擂台上只剩下龙沅和温御风一龙一人。 陆扬终于寻到空档，急忙朝着温御风喊：“温老弟，龙沅不见了！” 温御风正要开口，忽然整个人被提了起来。龙沅小心地叼起温御风的衣领，将他轻轻甩到背上，随后腾空而起，驾云而去。 剩下陆扬一张茫然万分的脸，转头对洪红鹰道：“这下好了，连温老弟也不见了！” 龙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飞了多久，一直到灵力几乎耗尽，身体已经感觉疲累了，这才认命一般地，降落在了一处郁郁葱葱的山头之上，然后将身体缓缓倾斜，把温御风安全放于地面。 温御风站直以后，龙沅保持着四肢弯曲的姿势好一会儿，沉默了半晌，这才缓缓挪动庞大的身躯，面对着温御风，却是瞳孔朝着下方，没有看他。 阳光下龙鳞银光闪闪，温御风微微仰头，看着那对澄澈的龙瞳。 “我，”龙沅张口，却只说出一个“我”字，然后，又是长久的沉默。 事发突然，现出龙形完全是情急之下的冲动行事。 好在传说中的那位【龙皇】总是变化无常，形态万千，一时之间，倒也没有人把自己和【永夜之主】扯上关联，只当他不过是一条普通的龙。 可即便是普通的龙，却也足够引起震惊整个修真界的讨论度了。因为龙族神出鬼没，是最强大也是最神秘的物种，迄今为止，龙族从未被任何玩家驯服过。灵宠排行榜上从来没有出现过龙类，不是因为它们不够资格，而恰恰是因为它们太过强大，无人能够掌控。 龙沅都已经可以想象到，众玩家又该要如何议论猜测这个被龙保护着的温御风，究竟又是何方神圣了。 而至于这些人到底会怎么想，龙族其实并不在乎。 可是，对于温御风…… 龙沅迟疑了。 他完全不知道究竟应该怎么说、怎么做了。是干脆告诉他全部的真相，还是找借口糊弄过去。 龙沅也想心一横，直接与他摊牌算了。可话到嘴边，他却又成了最怯懦的那个。他怕，甚至比之前更害怕了。 他怕在温御风的脸上，看到哪怕一丝失望的神情。 龙沅还是没有看温御风的眼睛。只是沉默不语着。 突然，温御风缓缓伸出了一只手，紧接着，柔软指腹轻轻地碰到了龙沅两眼之中的位置，触到了他坚硬的鳞片。 温热的触感沿着龙鳞片片蔓延，周身泛起一阵奇妙的感觉，龙沅不由自主地眯了眯眼睛。 “别为难。”温御风忽然轻声说道。 “我知道是你。” 第28章 拈酸（一） 这下, 龙沅真是目瞪口呆了。 他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说不出话来。 “在【镇恶谜踪】副本，鬼哭崖, 我听到你哼的那曲调，和那只小银龙哼的一模一样。我便已经发现了。”温御风道。 “后来我看到你手臂的疤痕，和小银龙受伤的位置一样, 想必就是你为了救那只小狐狸, 拔下龙鳞留下的疤痕。” “救小狐狸？”龙沅猛地发现了另一件事情，“你……” 没等他问出口, 温御风拿出来一片什么东西。他摊开手掌, 龙沅凑近一看, 发现是一片银白色的龙鳞。 他拔下的龙鳞。 龙沅竖起来的瞳孔一下放大了，失声道：“原来当时劝说那三人放过小狐狸的那个好心小哥就是你！这片龙鳞……我不是已经用来交换小狐狸了吗？怎么会在你手上？” “我想知道是谁对小狐狸出手相助。”顿了顿，温御风又道，“我……我后来看到你在月潭沐浴。当然, 是龙形。” “也就是说，你通过这片龙鳞, 找到我的踪迹, 找去了月潭，然后看着我在那里……泡澡。”龙沅恍有所思, 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所以我从月潭回去的路上，一直跟着我的那个人……也是你！” “抱歉。”温御风垂下眼睛，手指捏了捏袖口, “我只是，只是觉得那只小银龙，实在……太可爱了。” 温御风说完, 龙沅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他自己倒先红了红耳廓。 “所以指使万清风来打听我的喜好的，还是你。”龙沅穷追不舍，自言自语一般继续说道。 “所以你并不是因为崇拜我的威名，或者觉得我很厉害才来拜我的山头。你只是，单纯地，看上我了？”问出口这一句，又觉得似乎有那里不对，龙沅又急忙补充道，“作为一只，可爱的，讨喜的，灵兽。” “我那时的确想把你当作灵宠，打算……养你。”温御风的眼神很诚恳，诚恳到龙沅都没有办法责怪他什么。 难怪那么体贴勤快，给他花钱，给他收拾住处，又给他吃好吃的，不图回报，不求任何。原来，只是在把他当灵宠爱护。他所思右想，困扰了他好长一段时间的事情，原因竟然如此简单。 一时之间，龙沅简直哭笑不得。原来身为一只灵兽，长得可爱，真的可以当饭吃。 缓了片刻，龙沅又忙不迭说了起来。他实在急切地想搞清楚一切事情的来龙去脉。 “所以你跟着我，看到我回了【永夜回廊】。可你既然知道我就是【永夜之主】，是那条令人闻风丧胆的恶龙，你怎么还想养？你好大的胆子。” 温御风直接了当道：“我不觉得你是什么恶龙。恶龙不会拔自己的龙鳞去救狐狸。” 龙沅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嘀嘀咕咕地道：“如你所说，你在潜行跟着我的时候听到了我哼的歌，后来在鬼哭崖听到我……也就是人形的我，有名有姓的我，也哼了同样的歌，加上看到我小臂的伤疤，和我救小狐狸拔龙鳞的伤疤所在的位置一样。所以，其实你在【镇恶谜踪】副本里就已经知道了。知道我就是，‘我’。” 说到这里，龙沅双眼转向温御风，直视着他的脸，“但是，你却一直装作不知道。甚至，陪着我演戏。” “对不起。”温御风道。 龙沅问：“为什么？” 温御风道：“我觉得你不说，便是有自己的顾虑，或者因为还不够信任我。这是你的选择，我无权过问。” “那么你既然一直知道，你……”龙沅忽然停住。他没有继续问下去，他不知道温御风一直以来，心中到底是什么样的感受。 一条他觉得萌萌哒想养的小龙，真实身份却居然是他的好朋友，而且他的好朋友还对他隐瞒了这一件事情，在他面前分饰两角，演得全情投入，天昏地暗，人格分裂一般…… 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件需要时间消化的事情。 龙沅简直都不敢细想，温御风一遍又一遍地看着他那拙劣的演技的时候，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恨不得直接打穿脚下的山，一头钻到山底去，永远不出去算了。 一声怪叫。龙沅腾空而起，盘旋几圈，倏然钻入云端，消失不见了。 温御风站在原地，手指微微伸缩了几下，仰头朝着龙沅消失的地方望去。 八方客栈，人声鼎沸。 龙沅坐在经常和温御风一起的角落的位置，闷不做声连续灌了两壶米酒，脸已经热得发烫了，才起身离开。就快要走到门口，肩膀忽然被迎面走过来的人用力撞了一下。他道了一句歉，继续往前走，衣领却忽然被一把揪住，走不动了。 “是不是你怂恿她跟我分手的！” 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这一声大吼，大堂内的客人纷纷看了过来，掌柜伸手去摸进货账本。龙沅微眯着眼看去，果然看到一张欠揍的脸。 “耀祖哥，你好啊。”龙沅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然后指了指外面，“有事出去说。还有，我不喜欢被人拽着衣领，松开你的手。” “你说松开就松开？”牛耀祖拽得更加用力了，“你是不是打我家宝宝的主意。所以撺掇她和我分手，你好借机上位？” 龙沅沉默不语，深吸了几口气。 “你特么给老子说话！”牛耀祖发疯一般地大叫一声。 下一秒，牛耀祖整个人凌空而起。龙沅直接抓起牛耀祖的手腕，抬手一挥，朝着大门口把他狠狠甩了出去。然后扭头对满脸兴奋的掌柜龇牙一笑：“不用拿账本记了老板。我们不在你们店里动手，去外面解决。” 温御风出现的时候，正好看到龙沅和牛耀祖二人在地上互殴，麻花一样扭成一团。 牛耀祖攥着龙沅的衣服，一边哭一边喊一边狂锤龙沅胸口，“你把我的宝宝还给我！还给我！我要活不下去了！我要去死！我要是死了，就都怪你个小人挑拨离间！” 龙沅一只手使劲扯着牛耀祖的头发，另一只手狠狠捣他肚子，咬牙切齿地道：“我还你爷爷个锤子！红姐终于迷途知返把你这狗男人甩了，我拍手叫好，我笑哈哈！我不光要笑，我还要给红姐介绍新的男朋友，温柔体贴帅气多金！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你就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吧哈哈哈哈！” 龙沅狞笑着抬起眼，然后看到温御风抿着嘴站在一旁。 “温……” 龙沅“兄”字还没喊出口，牛耀祖已经“啊”的一声飞了出去，后背直接砸到了树干上，“咚”的一声闷响，滑落在地，动弹不得了。 “去哪？”温御风蹲下身，垂眼看着龙沅。 龙沅没有看他的眼睛，嘴唇翕动，嗫嚅道：“我……回家。” 温御风直接把他带回了【永夜回廊】。 跟那牛耀祖打了一场，出了一身热汗，再加上冷风一吹，本就薄薄的那一点酒意早就没了。 龙沅站在凳子旁边，却不坐下，动了动嘴唇，却只是喊了一声：“温兄。” 温御风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启唇道：“我并不喜欢洪姑娘。” 龙沅抬起头，茫然地道：“红姐？你们怎么啦？” 迟疑片刻，温御风重复道：“我并不喜欢红姑娘。所以你不要将她和我联系到一起。我和洪姑娘，此生，不会有任何男女之情上的交集。” 龙沅蹙着眉毛，思来想去，半晌，才反应过来，原来温御风是听到了他对牛耀祖说，要给洪红鹰介绍温柔体贴帅气多金的男朋友的话，而符合条件的，可不就是眼前这一位？ 难怪温御风立刻就把自己代入了进去。龙沅捧着肚子笑了一阵，然后才道：我还以为你们怎么了。温兄，放心，我怎么会把你轻易拱手相送……啊呸，呸呸，不对不对，怎么会随便瞎给你和红姐乱点鸳鸯谱。我那是故意气那耀祖哥的。” 温御风闻言，显得略微有些紧绷的面色这才放松了下来。 “红姐挺好的啊，又好看，又仗义，还战力高强，元婴中期的大佬呢。肯定有不少男人虎视眈眈的。温兄如何就一口肯定自己不会动心？”龙沅忍不住顺嘴说道，“说实话，我其实也很好奇，像你这种级别的帅哥，到底会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啊？” 温御风定定地看着龙沅，迟迟没有出声。 龙沅原本满面坏笑地在八卦，被温御风一直这么看着，脸上笑容也慢慢散去了。 在温御风沉沉的目光的笼罩下，龙沅心中没来由一阵慌乱。他这才忽然想起今天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想起他的双重身份已经暴露，他却已经形成习惯“温兄温兄”地叫着他，分明他之前总是在温御风面前一口一个“小风”，一副豪气万丈的大哥风范……过去种种浮现眼前，龙沅的脑子霎时又乱成了一团浆糊。 直到衡芜清脆的声音出现，这才终于打破了两人之间仿佛凝固的气氛。 “小龙。你在家吗？”小狐狸从石壁后探了半个头出来，率先看到了温御风，立刻跳了出来，大喊，“坏男人！你怎么又在这里啊！” 温御风斜眼看了衡芜一眼。收回目光，沉默。 衡芜哼的一声，蹦蹦跳跳跑到龙沅面前，仰头打量他一阵，“小龙，原来你化形以后长这个样子。” 龙沅愣了一下，小狐狸是好像一直看到的是他龙形的样子，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本来的模样。 “这几天你干什么去了？怎么每次来找你玩，你都不在啊。”衡芜说着要去拉龙沅的手。龙沅不着痕迹地躲过。今天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情，无心与他多说，只道：“我今天有些累了。你先回家去，过几天再和你玩，好吗？” 衡芜哼唧了几声，道：“你累了的话，我可以给你按摩呀。每次我娘说累的时候，我爹爹都总是给娘亲按摩的。等你觉得困了，我们就可以一起睡觉啦。” 龙沅下意识瞥了一眼温御风，看到他微微眯起来的眼睛，马上毫不留情地拒绝了衡芜：“不用。你回家去。” “那你睡一头，我睡另外一头。”衡芜瞪着两个圆溜溜的眼睛，仍不肯放弃。 龙沅毫不犹豫道：“不行。” 衡芜不依不饶，“那小龙睡床上，我睡床边的石阶上。” 感觉到一道如炬的目光投在身上，龙沅只觉得如芒在背，故意沉下脸看着衡芜道：“不行，不可以。” “那到底要怎么样我才可以留在这里陪你呀？”衡芜扑在龙沅脚边，开始在地上滚来滚去。 这时，忽然一个声音冷冷地传来：“不要脸。” 第29章 拈酸（二） 龙沅僵硬地转过头。 只见温御风手里握着一个白瓷茶杯, 优雅地喝着，仿佛刚才骂人的根本不是他。 衡芜闻言，尖牙一龇, 朝着温御风扑了过去。温御风连手指头都没抬，衡芜扑到半路，就被弹回了原位。 龙沅眼睁睁看着衡芜不屈不地不停被弹回来了十几次, 总算找到了个空档插话, 飞快地对衡芜道：“他有钱，有好多稀奇古怪的法宝, 你扑他, 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衡芜摸着摔痛的屁股, 嘴巴一瘪就要哭。龙沅一个头两个大，“那你睡椅子上的软垫上。” 衡芜立刻不哭了，乖乖爬到椅子上，把身体蜷缩起来, 头朝着龙沅床的方向，半边脸埋在毛茸茸的尾巴里, 眼睛一眨一眨。 这头总算不闹了, 龙沅舒了口气，转脸看着温御风。 “呃, 温兄不回家吗？” “还不困。”温御风斜眼看了一眼衡芜。 衡芜正好和他对上目光，用力哼了一声，把脸埋进了尾巴里。 龙沅醒过来的时候，温御风还坐在同样的位置, 甚至连拿茶杯的姿势都没有变。 龙沅恍惚间要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睡着了，看了一下时间，这才能肯定, 的确已经是次日中午了。 也就是说，温御风就这么坐了一整晚？ 龙沅嘴巴一颤，正想说点什么，洞窟外忽然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 “请问，此地可是永夜龙君的住处？” 今天不是周五，不是上班的时候，谁会来这里？ 龙沅神色立刻变得警惕起来，没有出声。 外头的人等了一会儿，估计是没听到动静，又道：“凤族少君，凤啸之前来拜访。” 瑶池仙会上见到的那只小凤鸟？昨天看见的时候还是奄奄一息的样子，凤元归体，竟然这么快就恢复了。只是他一个天上飞的，跑到这龙窟来做什么？龙沅一头雾水应答道：“请进。” 凤啸之进到洞窟内的时候，表情明显愣了一下，估计没想到小小一间洞窟竟如此热闹，除了龙沅以外还有一个人和一只狐狸。 不过惊讶也只是短短一瞬，凤啸之神色很快恢复自如，目光落在龙沅身上，定住须臾，旋即微微一笑，道：“永夜龙君。” 龙沅看着面前这个一头飘逸亮丽长发的俊俏美男，实在很想问一句：阁下用的什么洗发水？从发根到发尾竟然顺滑至此。 龙沅礼貌地微笑回去，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来人，“凤凰少君”实在拗口，便道：“阁下叫我龙沅便是。” 凤啸之道：“那龙君也可唤我啸之。” 衡芜重重发出“啧”的一声。 同时，桌上传来一声清响。龙沅循声看去，原来是温御风放下了茶杯。 龙沅忙朝凤啸之介绍道：“凤……少君，这位是温……兄。” 凤啸之朝温御风看了一眼，略一点头，便算是打过招呼了。温御风则是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直接忽视了凤啸之的视线，垂着双眼，目光沉沉。 凤啸之也不在意，表情一如既往淡定，收回目光，视线向下，衡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凑了过来，正站在凤啸之脚边，仰着头盯着他。 “又来了一个坏男人。”盯了一会儿，衡芜张嘴说道。 凤啸之闻言轻轻一笑，“这就冤枉了。我还什么都没做呢，怎么就变成坏男人了。” 衡芜发出一声冷笑，“别装无辜。我知道你来，是想干什么。你和那个坏男人身上，有一样的味道。”衡芜朝温御风看了一眼，眯起眼睛，“狡猾的味道。” 顺着衡芜的目光，凤啸之又瞥了一眼温御风。 温御风面色不改，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已经沏上了一杯新茶，将茶杯朝着龙沅所在的方向推了推，龙沅连忙一个闪身，坐到温御风对面，伸手去摸茶杯，“谢谢温兄。” 凤啸之又将视线移到龙沅身上。 温御风垂着眼，往自己的茶杯里添茶，道：“烫。凉一凉再喝。” 龙沅就快要摸到茶杯的手又立刻缩了回去。 凤啸之目光微微一沉。 从龙沅身上收回目光，凤啸之低头看着衡芜，问道：“你是狐族少主衡芜吧？” 衡芜一怔，“你认识我？” 凤啸之道：“前不久见过令尊。” 衡芜嘟囔道：“鸟的鼻子也这么灵吗。” 凤啸之也不介意，仍然微笑道：“你体内兽元和你母亲的气息如出一辙。” 龙沅这才恍然，原来他们都是通过对方兽元的独特信息素识别彼此身份。难怪凤啸之并未见过他人形的样子，却立刻就认出了他。 衡芜眨了眨眼，忽然一阵亮光闪过，变成了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清瘦高挑，不过还是比凤啸之矮了小半个头，双手交叉抱着胸口，一脸警惕。和凤啸之沉稳的笑脸相比，衡芜满满少年气的脸就要显得稚气许多了。 龙沅看着化形后的衡芜，又看看面带微笑凤啸之。 狐族……少主？ 凤凰……少君？ 他这洞窟，捅了太子窝了？ ……罢了，来者是客。龙沅起身，提起茶壶，倒了两杯热茶，往桌上一摆，“两位……”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两位什么，总不能喊两位“太子”，便只好道，“两位，喝茶吧。” 衡芜眼疾手快，转眼便抢了龙沅身旁的位置一屁股坐了下去，然后满眼得意地看着凤啸之。 凤啸之面色平和，完全没有被衡芜影响，不紧不慢地走到仅剩的温御风右侧的木凳旁边，抖了抖衣袍，施然落座。 “龙君，我今日专程来此拜访，”凤啸之目光炯炯看着龙沅，“是来提亲的。” 噗！ 龙沅嘴里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 坐在龙沅正对面的温御风胸前的衣襟瞬间湿了一大片。龙沅没顾得上擦自己的嘴，连忙起身，手忙脚乱拿衣袖去擦温御风被他弄湿的衣襟，发现用衣袖擦没用，又去找干布，一扭头，头顶一痛，忽然发现动不了了。 “别动。”头顶传来温御风略显无奈的声音。 龙沅感觉到温御风的手触到了自己的发尾，轻轻地拨弄起来。 衡芜立刻凑上前来，“小龙，你不要乱动。你的头发缠到坏男人一号的扣子上了。” 龙沅只能佝偻着腰，仍由温御风慢慢地解。 凤啸之走到另外一边，认真盯着温御风的手。 温御风坐着，凤啸之在左，衡芜在右，龙沅被三人合围，弯着腰一动不敢动，心内叫苦不迭。 四人保持这样莫名其妙的站位，直到温御风把龙沅最后一缕头发从衣领最上方的纽扣上解开。 一龙一人一狐一凤，再次各自回到原本的位置。 衡芜嘟着嘴对温御风道：“好吧。即便你是坏男人，本少主还是要夸你一下，没有扯掉小龙一根头发。” 凤啸之则迫不及待继续他刚才的话题，对着龙沅柔声道：“龙君，方才我说的话你可听清了？” 温御风微微抬起眼，龙沅偷偷瞥他一眼，然后对凤啸之道：“听清了听清了，可千万不要再说了。” 凤啸之疑惑道：“怎么了龙君？是对我不满意吗？” 龙沅道：“不是，没有不满意。” 他这头话音刚落，衡芜那边登时站了起来，“小龙！你怎么会对一只鸟满意？！” 龙沅急忙道：“我没说满意啊！” 凤啸之又立刻道：“哦？具体是哪一方面不满意呢？龙君尽管指出，我可以改的。” 衡芜抬手一指凤啸之，“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改什么都没用。而且你是一只鸟，小龙是一条龙。你们根本就不可以在一起！” 凤啸之睨着一双凤眼，似笑非笑地道：“那么，你不也是一只狐狸？龙和狐狸便很相配吗？” 衡芜一下憋红了脸，“我和你不一样。小龙对我有救命之恩。” 凤啸之道：“他也同样算是救了我。” 衡芜猛地语塞，气呼呼坐下了。 凤啸之又将攻势对准龙沅，“小龙君。是这样的。之所以向你提亲，不光是因为想报答你的恩情。还有一个原因，我们从方方面面来说，都是天生一对，实为良配。望龙君熟虑，切莫错过良缘。” “哦？”一直沉默不语的温御风终于开口了，面无表情道，“阁下是指哪些方面？” 凤啸之微笑道：“常言道：龙凤呈祥，凤与龙，自古便是天作之合。且我的纯阴凤元，若是能与小龙君的至阳龙元相结合，我们彼此神魂相交，阴阳调和，便可功法精进，彼此成就，形神巨妙，岂不是一件两全其美的好事？” 衡芜“呸”的一声又站了起来，大叫：“这就想到要和小龙神魂相交了！你、不要脸！” 凤啸之转头道：“莫非你不想和龙君双修？” 衡芜被问得表情一窒，认真思忖片刻，道：“我自然也是想的。但是我是郑重问过小龙他愿不愿意和我双修，他不愿，我便并未再提。而不是像你这样，无耻的直接以互惠互利的借口，这样堂而皇之地提出来！” 凤啸之不为所动，根本不被衡芜的话带着走，继续坚持自我：“既然你也想，我也想，那你和我，又有什么区别？所以，你不必骂我无耻。”话毕，转脸看着温御风，唇角一勾，“这位……人君，你说，是不是？” 温御风面不改色，目视前方，放下茶杯，启唇道：“你们都一样。”顿了顿，眸光一转，与凤啸之对视，道，“一样不要脸。” 凤啸之闻言两眼微微一眯，片刻后淡淡笑开，颔首道：“好好。这样说来，这位……‘人’，你和我，和狐族少君都不一样，未曾向龙君提起过要和他双修之事？” 温御风冷眼道：“从未。” 凤啸之穷追不舍：“想都未曾想过？” 正当龙沅以为温御风要重拳出击，辩得这只凤凰哑口无言之时，温御风那头却忽然，诡异地，沉默了。 第30章 织魇（一） …… 温兄？ 小风？ 请问你此刻究竟在想什么？ 为什么不说话？ 为什么如此突然地就沉默了起来？？？ 龙沅的脸色逐渐转红, 又由红转青，再由青转黑。 凤啸之的视线在沉默的温御风和五光十色的龙沅脸上来回游移，一边眉毛缓缓挑了起来。 衡芜则是满脸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凶狠地捧着茶杯，喝得滋滋作响。 在气氛诡异到仿佛凝固了一般的时候，温御风轻轻吐了一口气, 然后抬起眼睛, 看着龙沅，道：“想过的。” 天塌地陷。 龙沅感觉周身的血液嗡的一声冲到了头顶。瞬间夺走了他所有的思考能力。 眼前一晃, 一阵眩晕传来, 周围的空间突然开始扭曲旋转, 龙沅还以为是因为太过震惊而产生的幻觉。直到听到衡芜大喊一声：“发生什么事情啦！”，这才猛然反应过来，不是幻觉！ 视线迅速陷入一片昏暗，环顾四周, 是无限往外延伸的虚无幽黑，龙沅飞快地意识到, 他大概率是被转移到了某个异度空间之内。 就在这时, 他听到一句疑惑的自言自语：“咦？怎么有四个？”声音苍老，却在空间内四处回响, 无法判断位置。 接着衡芜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小龙，你在吗？” 声音就是在身旁不远处传出的，龙沅立刻道：“不要动。” 衡芜马上道：“我不动。可是小龙，我看不见你。” 龙沅想点掌心火, 想看看到底什么情况，却猛地发现，体内空荡荡的, 一丝灵力都没有，甚至，感受不到龙皇兽元的存在。 衡芜显然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声音明显着急了起来：“怎么用不了灵力了？！” 凤啸之的声音随后响起：“方才稍不注意，竟然中了圈套。此处……看起来似乎是个什么意识空间。” 听他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龙沅。他反应过来，原来他们不是被什么术法转移到了某地，而是意识直接从躯体中抽离，被束缚在了此处。 蓦地想起还有一个人迟迟没有动静，龙沅面色一紧，无心再去纠结之前发生的种种，焦急地出声：“小风，你也在这里吗？” 安静片刻后，温御风的声音响起：“我在。” 龙沅不由松了口气，可是很快，意识到此时的处境，一颗心又猛地悬了起来。 既然四人的神识都在，那么也表示，他们四个，都被困住了。 而且，是同一时间。 “你们怎么都进来了？” 这时，刚才那个嘀嘀咕咕自言自语的苍老声音再次响起。那声音像是环绕在头顶，又似乎盘旋四周，更仿佛……近在耳边。身处如此黑暗的环境之中，尤显悚然，龙沅只感觉汗毛不禁根根立起。 龙沅正要出声，忽然听得衡芜大喊一声：“啊！有坏老头！小龙小心！” “……坏老头？”那声音愠怒，“什么老头！老夫可是大名鼎鼎的【白首织魇者】！” “‘白首织魇者’？什么意思？”衡芜问道。 凤啸之飞快地道：“白头发的梦魔。” ……还真是言简意赅。龙沅咽下了游戏攻略里那一长串复杂且骇人的描述，进一步向衡芜解释道：“就是通过编织噩梦害人的魔物。” “那不就是坏老头？我没说错啊。”衡芜嚷嚷起来，“喂，坏老头，我告诉你，虽然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坏事，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惹错人了。你可知道谁要是敢伤害小龙，会有什么下场吗？” 凤啸之这回不和衡芜抬杠了，立刻顺着他的话道：“吾乃凤族少君。刚才说话的这位，正是狐族少主。织魇者，你将我们的神识围困于此，的确不是什么明智的举动。我要是你，便会识趣地将我们放了，以免与凤、狐两大世家结下仇怨。后患无穷。” 听到凤啸之如此大张旗鼓地自报家门，龙沅的心不禁往下沉了一沉。 眼下的情况……只怕非常之不乐观。 此刻他们四人的神魂意识正被束缚在织魇者的意识空间内。 而在这个空间之中，织魇者就是神，是一切的主宰者。他可以轻而易举摧毁其中任何一个人的神识，令其直接……变成一个痴傻的疯子，或者一梦不醒的废人。 正是因为这织魇者这可怕的能力，凤啸之才会毫不犹豫地亮明身份，试图先一步制造压力，令其能知难而退。 哪知那织魇者闻言，语气反而更加迫切：“如此说来，如果能将你们所有人的神识嚼碎再吞入肚中，老夫岂不是可以功力大增？！” 眼看亮明身份根本没有作用，凤啸之便也不多做纠缠，瞬间换了副口气，嗤道：“梦魔老儿，在放大话之前，至少也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蛇来吞象，也不怕把自己胀死？” 织魇者虽然难缠，却也绝非无敌之身。首先，想要抓取到他人的神识就非常之困难，必须要在对方毫不防备和情绪激荡之时，才有可能成功。 其次，越是碰到境界修为高深的对手，就越是难以突破其意识防线。如果织魇者耗尽心神，选择硬碰硬的话，极有可能造成两败俱伤的局面。 所以织魇者虽然可怕，但若想要真正击败一个高手，却也是有许多束缚和苛刻条件的。一不小心，便会导致自身遭受不可逆转的反噬伤害。 凤啸之话音刚落，衡芜也紧跟着说道：“对，我才不怕你！我告诉你，坏老头，要是你敢伤害小龙，我一定会把你打得满地找牙，再不敢害人！” “我牙早就掉光了，不需要找了。”织魇者无所畏惧地道，“哼，一个两个，口气还不小。也不看看你们此刻是个什么处境。你们怕是忘了，老夫离【灭世】级别，可仅仅只是差了临门一脚了！” 龙沅这才恍然，这梦魔老头，原来是冲着他来的。 “永夜，你肯定想不到吧，我放出一缕神识，一直潜伏在你的周围。” 果然，织魇者将话头对准了龙沅 龙沅心下了然。因为达到【灭世】级别的BOSS，有且仅有他一个。这织魇者如果可以杀了他，再汲取到他的修为，必然可以一跃而成为新的灭世级别的魔物。 不是？如今这年头，连BOSS也要内卷吗？！ “奈何却是根本找不到机会下手！”那头，织魇者继续在喋喋不休，“不过就在方才，突然就在你身上感应到了极强的情绪波动！老夫那是当机立断，一下就抓住了这得来不易的机会！只是……没想到，这一抓，抓来了四个神识。” 织魇者的语气一下变得激动起来，“这可实在太稀奇了！居然在同一时间、同一空间，四人同时产生了强烈的情绪起伏。” 说到这里，织魇者嘿然一笑，“老夫心中实在好奇，想问一句，你们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你好八卦啊。”龙沅忍不住开口。 “不肯说？呵，不说我也知道！”梦魔忽然又桀桀怪笑起来，笑得龙沅一阵一阵地直冒鸡皮疙瘩。 “老夫可是专门蚕食情绪的专家。还能看不透你们各自心里的那点小秘密吗？” 龙沅心说知道还问？真是闲得。 “吹牛。”衡芜则立刻表示不屑。 “那老夫便说上一说，看究竟准不准了？”织魇者立即表示不服。 龙沅将手一抬，正想说不用，织魇者却完全没给他机会，停都不带停顿的，便忙不迭说了起来： “狐狸‘嗔’。对觊觎其珍视之物者，满心不悦且充满愤慨。 “凤凰‘贪’。妄图以珠联璧合、两相叠加的捷径一步登天，可谓贪心。 “人，‘痴’。一心、一意，潜心、贯注。痴啊，痴儿矣。 “最后，剩下的这条龙么……” 梦魔顿了一顿，然后道，“傻。” 龙沅面皮一抽，“老爷爷，请不要搞人身攻击。” “此傻非彼傻。”梦魔用一种飘渺的，十分高深莫测的语气道，“茫然、无措、懵懂、看不清、理不明，皆为‘傻’。” 话毕，四人皆陷入了沉默。 织魇者略有些得意地道：“可有错漏吗？” 龙沅手心不停冒汗，急忙深吸口气，语气保持冷静，道：“故弄玄虚。” “是不是故弄玄虚，永夜，你心中自然有数。” 虽然看不到织魇者的脸，龙沅却仿佛能看到他那自认看穿一切的得意表情。 龙沅再次深吸口气，然后沉声道：“既然你原本就是冲我来的，那便先将他们三个放了。我自会留下与你好好周旋。” “不。”龙沅那边话音刚落，对面便传来一道声音，这是温御风在这个意识空间所说的第二句话。 “不放。”织魇者几乎是和温御风异口同声地直接拒绝，“送上门来的好东西，天上掉的大馅饼，岂有不吃之理？真当我老糊涂了，会被你几句话诓了？” “哦？话说回来，老前辈，你这话怎么说得好像，要一一击溃我们四个，”龙沅语气逐渐加重，紧逼向前，“是一件易事一样？ “我们几个，似乎也不是会任你拿捏的软柿子吧？你胃口这么大，如此贪心，就不怕遭到反噬，前功尽弃？” “哎呀呀，永夜啊，说你‘傻’，你还真傻，死脑子，一根筋。”织魇者发出一声故意的叹息。 “老夫何必大费周章，费时费力去逐个攻破你们四个的防线呢？”织魇者忽然森冷一笑，“他们三个，可是都有同样的弱点。” 龙沅面色蓦地一凝。 只听得织魇者一字一句地道：“那个弱点，就是——你呀。” 30-40 第31章 织魇（二） 滴—— 一声尖锐的汽车鸣笛声, 龙沅猛地睁开眼。 还没来得及适应明亮的光线，就听到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从斜前方传来：“吓人啦，这摩托车怎么都不看路的, 差点撞到。还好我这反应够快，贴着边避过去了。” “沅沅，没被吓到吧？”身旁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 龙沅侧头看去。 眼睛逐渐适应光亮, 女人面容逐渐清晰，一双透亮的眼睛, 瞳孔颜色很浅, 龙沅有一瞬间的恍惚, 以为看到了他自己的眼睛。 “妈、妈……” 下意识地，完全不受控制地，龙沅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两个含糊的音节。 女人容貌年轻亮丽。龙沅脑中忽然一阵疑惑。 他都已经长这么大了, 怎么母亲还是如此年轻的模样？ 不过下一刻，铺天盖地涌出的狂喜就冲没了他所有的理智和思绪。 “妈！”眼泪夺眶而出, 龙沅作势就要往女子的怀里扑去, 却被身上缠着的安全带牢牢固定在座位上。 这时，握着方向盘的男人侧过脸来, 温柔地嘱咐道：“沅沅，乖乖坐好。再等一小会儿，马上就要到达目的地了。” 龙沅闻声看去，还没来得及看清男人的侧脸, 一个画面莫名从脑中一闪而过——滚烫的火焰和击碎一切的爆炸。 他在什么地方，见过相同的画面。 龙沅脸色瞬间惨白。 下一刻，地转天旋。强烈的失重感中, 细碎的玻璃碎片划过脸颊、手臂、身体，擦出一阵接着一阵的剧痛。 龙沅听到了一声巨响。 随后，整个世界颠倒了过来。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额头上滑落，遮住了视线，龙沅努力睁开眼，一片血红之中，刚才还在驾驶位上同他说话的男人，已经像一具被掏空了内里的玩偶一般，被折叠在了方向盘和座椅靠背间的一小片空间。 他瞳孔剧烈颤动，慌忙朝左侧看去，然而，才看了一眼，就猛地闭上了眼睛。 “沅沅……” 女人的声音虚弱地传来，龙沅哆嗦着嘴唇朝女人看去，刺目鲜红的血正在从她身后汩汩钻出来，流淌到皮质的座位上。 周围温度倏然开始急剧上升。 “车子烧起来了！”龙沅失声喊道，“妈！妈妈！我带你出去。” 眼看女人的双眼正在缓慢阖上，龙沅颤抖着声音：“你不要睡着，不要睡着了！”忍着手臂的剧痛，解开了捆在身上的安全带，然后砰的一声，头砸到了倒悬在地的车顶，撞得他一阵耳鸣目眩。 顾不得耳中传出来的嗡鸣，龙沅一刻也不敢耽误地去解那紧紧缠绕在女人身上的安全带。 可是将松开安全带的按扣却怎么也按不动，车内温度越来越高，女人努力睁着眼，神色急切，却用尽量放缓的声音说：“沅沅乖，着火了，你先出去。” “我不！”龙沅用力地抠着安全带的锁扣，拇指和食指的指甲都朝后掀了起来，十根手指血肉模糊，嘴里不住地重复，“妈妈别怕，我会救你，我一定会带你一起出去的。别怕……别怕。” 可是手指已经痛到麻木，几乎要失去知觉了，那锁扣还是纹丝不动。龙沅满脸汗珠，慌乱中一把抓住安全带，直接用牙齿拼尽全力咬了起来。 “沅沅，沅沅。听妈妈说。”女人的声音微微颤抖，可以听得出来竭力保持着镇定，“沅沅先出去，去找人来帮忙救妈妈，妈妈会等你的，好吗？” “不！我不去，你骗人！”龙沅大喊一声，忽然号啕大哭起来，“你骗我出去，然后，然后车子就完全烧起来了，然后，你和爸爸就都不在了。我不走，我死也不会走，我一定要带你出去！” 可是任由龙沅用尽全力，牙根都已经酸软，安全带却没有半点破损的痕迹。 他绝望地朝着窗外望去，似乎想试图寻找到什么求救的机会，透过正在往上跳动的火苗，他看到一个长发的男人。男人面带焦急，指着车子的方向，四处向人求助。只是路人行色匆匆，甚至没有一个人愿意停留片刻。 眼看火光闪动，就快要吞没车身，长发男人慢慢跪倒在地，满目惶然。 龙沅收回视线，女人的眼睛已经快要完全闭上了，却努力地睁着眼皮，强撑着最后的意识看着他的脸。女人嘴唇颤动，呜咽一般出声：“傻沅沅……傻孩子……” 龙沅用双手手心包裹住女人的手背，扯着嘴角，挤出一个完全看不出笑容的笑脸，“别怕，妈妈，我和你还有爸爸一起，我们三个，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下一刻，冲天的火光淹没了视线。 龙沅猛地睁开眼。然后听到女人虚弱的声音响起：“沅沅乖，着火了，你先出去。” “不！我不会出去的！”几乎是下意识的，龙沅开始疯狂地按动女人座位旁边安全带的锁扣。只是任由皮肉裂开，指甲翻卷而起，那锁扣却怎么也没有一丝松动的迹象。 忽然，身后的门锁传来被人拉动的声音，龙沅猛地扭头，透过车窗看到一个圆眼的少年，正在试图拉开车门。然而，下一秒，火光猝然往上跳起，少年手似乎被火舌烫到，整个人弹了起来，猛地松开了握着车门把手的手。 一阵强风卷过，火势骤然蔓延，火苗已经升得比人还高了。 那圆眼少年不得已又离得远了一些，急得手足无措，原地乱跳，咬着牙一次又一次试图冲过来开门，却一次又一次被越来越大的火势逼退。 直到冲天而起的火焰彻底吞没了整个车身，圆眼少年面如土色，喉咙发出一声绝望的呜咽。 “沅沅乖，着火了，你先出去。” 熟悉的声音传来，龙沅猝然睁开眼。 火光闪烁，女人被倒困在车座的安全带中，因为来自左前方的大货车的撞击，女人身下的座位已经严重变形，将她的身体，以一种变形的姿势牢牢地夹在座位里面。 “妈妈……” 龙沅喃喃地出声。头忽然剧烈地痛了起来，龙沅痛苦地抱着脑袋，无数画面碎片闪过。仿佛这场景已经重复发生了不知道多少次。 “无论如何，我会救你，妈妈，我一定会把你救出来。” 龙沅控制住颤抖的手，去解缠绕住女人身体的安全带。 可是他用尽所有的力气，都没有办法把女人从被卡紧的座位里转移出来。 周遭的温度已经升高到令皮肤产生强烈的灼烧感，女人的眼泪滴落在龙沅脸上，竟然都是滚烫的。 她说：“沅沅，答应妈妈，一定要活下去。妈妈希望你不要悲伤，乐观地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不，妈妈，不可以。我不会让你再一次，离开我。”龙沅几乎快要窒息了，他已经完全感觉不到痛，他只有一个念头，他只想，只想让时间就此停留在这一刻，在母亲还能念出他名字的这一刻。 火舌狂卷，随风飞扬，几乎已经将车身全部包裹。龙沅握住母亲的手，手背的皮肤已经被高温烫得开始卷曲收缩了，但他仍不肯松开，他努力睁着眼睛，趁着还能看得见，再多看一眼母亲的脸。 多看一眼也好。 几乎已经放弃求生之际，忽然，龙沅发现有一道身影，穿过火光，朝他奔来。 龙沅瞳孔骤缩，紧盯着那个身影。视线随着那个身影移动，绕到身侧的车门外。 龙沅看见那个身影毫不迟疑地伸手去拉车门。 “别碰！”龙沅大喊。那被火炙烤过的金属门把手，此刻已经几乎是一块烧红的烙铁了！ 谁知门外那人置若罔闻，没有丝毫犹豫地，握住了车门的把手。 哧—— 透过破碎的玻璃窗，龙沅闻到了皮肉被烧焦的味道。 他惊恐地瞪大眼睛，喉咙里像堵了一块铅石，发不出一点声音。 砰的一声巨响，也不知道那个人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力量，竟然把已经烧红了半边的车门直接卸了下来。 下一瞬，龙沅感觉到一双手穿过了他的双臂下方，架住他的肩膀，将他往外拖去。他的眼角余光看到了一双皮肉卷曲体无完肤的手，不由心口巨震。 那双支离破碎的手不管不顾地将他往外拖去，龙沅紧紧抓着母亲的手不愿松开，声嘶力竭地喊：“不要！放开我，我要救我妈妈！我求你，求求你，帮我救救她！” 那双手停了下来，上方传来一个暗哑的声音：“抱歉，我尝试过许多遍。只是，真的没有办法。我做不到。” 话音刚落，那双手骤然发力。龙沅又听到那个声音说：“原谅我。只能这样做了。” 下一瞬，龙沅从车门里被拽了出来。 龙沅双腿离开车内的那一霎那，那个人没有一丝迟疑地转身，将后背对着火焰的方向，长臂一圈，将龙沅整个人护在怀里，然后猛地往前一扑。 轰！ 火光窜天而起，车身零件带着火花四散迸开。天地变色，滚滚浓烟中，龙沅抬起头，看到一双坚定的、黑沉沉的眼睛。 “小风！” 一声大喊，龙沅睁开眼，猛地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急，重心一偏，整个人往后一仰，身体不受控制地朝着地面倒去。 不过预料之内的疼痛却没传来，一只手稳稳地从后背将他一把抄起，再轻而易举地把他的身体直接托了起来。 龙沅慌乱地抬起眼睛，然后他看到了，在那火光冲天的爆炸声中看到的，那双一模一样的眼睛。 混乱的意识中一闪而过什么，龙沅呼吸一窒，全身血液仿佛刹那褪尽，一把抓起温御风的手，翻转他的手掌，却没有看到预想中那被灼伤得皮肉翻卷的手心。 “那是幻境。是假的。”温御风低声道，“放心，我没有受伤。”声音嘶哑，仔细听的话，竟然还带着细微的颤抖。 两行眼泪滚落下来。龙沅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温御风，“可是幻境里的我们，却都以为是真的。 “痛，也是真的。” 第32章 织魇（三） 龙沅哽咽的声音落入耳中, 温御风嘴唇微微一颤。 龙沅的双手仍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七岁时，父母因车祸双双离世，从此他一人独活世间。午夜梦回, 那车身烧起的烈烈火焰总会让他从梦中惊醒。 无数次，他在梦中握着母亲的手被那场大火吞没，和幻境中那令人绝望的场景一模一样。 原来织魇者, 真的可以窥探到人心最深处的伤痛以及恐惧。 龙沅表情呆滞, 直到衡芜突然惊天动地大哭了起来，这才如梦初醒。 衡芜不断用手掌根擦着滚落下来豆大的泪珠, “对不起, 小龙对不起。呜呜……我没有把你从那个着火的铁盒子里救出来, 那火烧得我的手好疼，我鼓起勇气，我试了一次又一次，可我还是不敢冲到那大火里面去救你。我害怕, 我怕受伤，我怕疼, 我根本就不是个好男人。呜呜呜……我再也不配喜欢小龙了！” 衡芜抹着眼泪站了起来, 整张脸都哭得皱到了一起，深深地朝龙沅看了一眼, 飞快转过脸去，“我走了小龙，对不起，对不起。”转身的瞬间, 变化成了小狐狸的形态，朝着出口的方向飞奔而去，眨眼便已经不见了踪影。 “龙君……” 安静片刻, 那头，凤啸天开口，声音低低的，全然不似初见之时那般清朗高亢。龙沅闻声看去，那张一直都带着从容微笑的脸上，此刻却像是笼罩着一层晦暗不明的迷雾。 凤啸之顿了顿，然后才道：“当真，当真是我见识浅薄了。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直到今日进入幻境前，整整百年时光，我从未想过，想过这世上竟然有人可以为了另一个人……奋不顾身至此种地步。” “扪心自问，我做不到。”凤啸天抬起眼睛，看着龙沅，眼里是坦然的神情，“并且，此生，都不可能做到。”说罢，目光转向温御风，“人君，我为先前的鲁莽言行表示抱歉。我……” 凤啸之扯了扯嘴角，没有再说什么，轻轻摇了摇头，片刻后站起身来，拱手道：“告辞。”转身，离开了【永夜回廊】。 一个接着一个，撂下几句话语，然后逃也似的离开。 周遭的世界陷入一片寂静。 不久前还闹哄哄的洞窟，此刻安静得如同一潭死水。龙沅只能听到他一刻都不曾放缓的心跳声，不停地敲击着他的耳膜，扰乱着他的思绪。 也不知过了多久，龙沅手指无意识颤了几下。他低着头，没有去看一直守在他身旁的那个人。他嘴唇翕动：“小……温兄。我……” “不。”温御风突兀地出声打断他。 龙沅茫然无措地侧抬起头。 然后，他看见了温御风的眼中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慌乱。 “不……不要说，不要回应。”温御风低垂着眉眼，长睫遮住了眼里的所有情绪，他的声音越说越低，说到最后，几乎有些像是喃喃自语了，“我，我什么都不需要。” 龙沅看到温御风极轻地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轻轻出声：“从今往后，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你需要，我，我会在。” 龙沅也不知道温御风到底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听着温御风那样小心翼翼地说着那些一味退让的话语，龙沅觉得自己的心简直像麻花一样一圈一圈地被拧在了一起。 要怎么面对这样一份突如其来的，却如此浓烈恳切的情感？龙沅不知道，他简直手足无措。 他试着开口，却是张口无言，最后，只剩令人窒息的沉默。直到温御风悄无声息地离开。 龙沅浑浑噩噩地爬上床，闭上眼，然后，彻底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了整整两天。 一直到陆扬连续不停传来的消息将他吵醒。 陆扬分享了游戏论坛的一篇帖子给他，又接连说了一大堆什么，龙沅无心注意，迷迷糊糊地把帖子点开，眼睛看见了那些字，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终于反应过来帖子写的是什么内容后，一下子弹坐了起来。 “惊！神隐许久的无名大大今日突然上线！连夜通关地狱级难度副本【梦魇敛魂】三百八十二次！副本BOSS【白首织魇者】竟被打出惊天BUG，就此消失不见！” 底下数万跟帖，几乎全部都是：“跪谢巨佬！我已通关！” 众玩家感恩欢庆“真神福利”，整个游戏论坛一片喜气洋洋，仿佛过年一般。 龙沅想起了那个只闻其声的织魇者。 那个魔头给他织就了那样一场痛彻心扉的噩梦，令他心神不宁、恍惚至今，他却还不知道那个魔物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也还没来得及将受到的伤害加倍还回去，那魔物便已烟消云散、尸骨无存了。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恶人自有恶人磨？ 一时之间，百种滋味，涌上心头。 下一瞬，那双坚定得令人心尖发颤的眼睛，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脑海中，龙沅感觉心跳都停顿了那么一拍。 龙沅没有回复陆扬邀请他一起去通关副本的消息。他呆坐着，愣怔良久，然后关掉消息界面，化成龙形，出了洞窟。 朝着自己扔了个隐身决，龙沅漫无目的地飘荡在半空中，如同一缕幽魂。 阳光有些刺眼，且闷热异常，龙沅钻进山林，躲在树荫底下继续前行，也不知飘了多久，更不知到了哪里，忽然听到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小夜。” 是个温和的男声，似乎在叫谁的名字。龙沅茫然地抬眼看去，面前的林间小道空空荡荡，目之所及，没有一个活物。 难道……是在叫我？龙沅暗忖。 可是，他用了隐身的术法，应该没有人能看得见才是。念及至此，龙沅正要继续往前飘去，身后传来一阵“铛啷铛啷”的响动，紧接着，那声音再次响起，这次靠得很近了，就在身后，近在咫尺：“小夜，怎么装作听不见？又不想理我了？是……还在生气吗？” 这下没办法再装傻了，这个声音的确就是在叫他。 而且既然能直接看破他的隐身术，那么此人必然比他的修为要高。 龙沅消了术法，现出身形，转身看去。 首先看到一对高耸的鹿角，粗壮分叉，十分威武，龙沅视线下移些许，然后看到了一个肤若凝脂的白发美男，腰间挂满了琳琅的玉石配饰。 刚才那“铛啷”声，就是此男走动的时候，腰间这些玉石配饰撞击发出的。 此男白皙的肌肤有着油画一般的质感，绿色的眼睛如同一片神秘的原始丛林，平静且广袤。他人只是站在这里，周围平平无奇的景色却都仿佛都被渡上了一层神秘光晕。 这位自带滤镜的白发鹿角美男龙沅知道是谁，特征过于明显，正是青灵山山神鹿瑶光。 鹿瑶光本体是一只五色灵鹿，和衡芜所属的多尾灵狐一样，是灵鹿中最珍稀的那一类，不过却不知是什么原因，鹿瑶光却决然地离开了他的族群，独自一人在这青灵山生存修炼。 尽管看起来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但鹿瑶光的实际年龄，已经足足有两百多岁了。 而早在一百岁左右，他就已晋升化神期，如今的修为境界，离登仙问道只差一道天雷，是个正儿八经的大能。 不过，虽然修为恐怖如斯，鹿瑶光却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尤其喜欢助人为乐，在【玩家最喜爱的NPC排行榜】上稳居第一位置，无人可以撼动，还被玩家亲切地称为“鹿仙人”。 众玩家之间甚至还有一句亲切的祝福——祝你出门碰到鹿仙人。相当于“出门见喜”的意思。 而也正是因为鹿瑶光能力如此出众，所以即便身为兽族，却担任了青灵山山神一职。 “山神”听起来职位不大，“青灵山山神”却全然不同。青灵山是整个修真界中规模最大的山脉，绵延不绝，南北横跨数万公里。整座山脉里生存的生灵，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务，统统都归鹿瑶光管辖，是个有着实权的话事者。 只是，这样一位有名有姓的响当当的大能，拦路喊他做什么？ 倒是不担心鹿瑶光会对他图谋不轨加害于他，龙沅卸下防备，只是表情略带疑惑地看着鹿瑶光，谨慎地没有选择先开口说话。 看清龙沅龙形态的样子，鹿瑶光表情愣了一瞬，不过很快恢复如常，仔细将他打量了一番，然后微微笑道：“有好长一段时间没看见你了。小夜，怎么把自己变成了这幅模样？” ……哪副模样？龙沅表情一呆，紧接着很快反应过来，鹿瑶光只怕是……认错龙了？ 可是，龙沅听得清楚，鹿瑶光口中分明喊的是“小夜”，所以，不会是别的龙，正是【永夜之主】。 永夜之主……龙沅蓦地明白过来，鹿瑶光把他认成了初代龙皇！ 又一想，如今他的龙形分明跟之前那一位两模两样，怎么会认错？ 暗忖片刻，忽然想起兽族是通过彼此体内兽元的独特信息素来识别对方。 而他体内运转的和初代龙皇俨然是同一颗兽元。 难怪鹿瑶光会认错了。 听鹿瑶光的口气，和初代永夜之主应该是旧相识。而且，二者似乎……关系还不错。 那一时之间，恐怕无法解释得明白了。 总不能说，我一不小心把你的朋友杀了，还冒名顶替了他，霸占了他的洞府在那里当大王吧？ 这不是找死吗？ 抬起爪子扣了扣脑门，龙沅瓮声应道：“啊……是，是好久不见了呵。” 第33章 明暗（一） 鹿瑶光将头微微一偏, 看着龙沅，没有出声。 龙沅心跳逐渐加速，他感到有些紧张起来。 然而, 越是感觉到紧张，龙沅却反而越是能更好地控制着自己的表情。 然后龙沅忽然发现，原来比起在温御风面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要外露, 此刻的状况, 竟然要容易应付得多。 龙沅故作轻松地直视着鹿瑶光，假装没有注意到鹿瑶光正在认真打量着自己的眼神。 不多时, 鹿瑶光表情松动下来, 温声道：“有心事吗。”不是疑问, 而是陈述。 龙沅一怔，而后选择沉默，他并不打算否认，却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鹿瑶光看见龙沅这幅不置可否的模样, 当他是默认，往前走了半步, 带着关切的语气说：“我看你脸色似乎不太好。” 顿了顿, 声音放得更柔和了一些：“我方才感受到你的气息，却没立刻叫住你。我悄悄跟了你一会儿, 你却完全没发现，整个人魂不守舍一般。” 鹿瑶光说着，又往前靠近了一些，用有些担忧的神情看着龙沅, “你这样的身份，独自在外面这样乱晃，不管怎么说, 假如被别有用心的人发现，终究也还是有一些危险的。我知道你不怕，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听到鹿瑶光这样说，龙沅正好顺着话头，说自己只是有些累了，然后与鹿瑶光告辞，不等他说话，转身匆匆离开。 直到回到温暖明亮的洞窟，才长长地松出了一口气。摊开手心，已经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静下心来，思索了须臾，龙沅向系统开口道：“……有件事，我想问一问。” 系统不带任何感情的机械声音在意识中响起：【请说。】 酝酿了一下措辞，龙沅问道：“我想知道，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查看到初代永夜之主的部分记忆？” 系统：【有的。】 得到预料之中的回答，龙沅定了定神，随后说出了他的想法：“那么，我可不可以看一看，初代永夜之主和青灵山山神鹿瑶光，他们之间……发生过一些什么。” 【“发生过一些什么”具体指的是什么？】 “就是，他们彼此相识相知成为好友的一个大概的过程。” 【好的。明白。】 系统话音刚落，头顶“哗啦”炸起一道惊雷，把龙沅震得一个激灵。周遭的景象忽然改变，雨滴飘落在脸上，冰冰凉凉，龙沅这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滂沱的暴雨之中。 脚下的草地上笼罩着一层白茫茫的水雾，龙沅下意识想去不远处的凉亭避雨，却发现身体竟是一动不动，完全不受他的意识控制。 这时，系统的声音再次在脑中响起：【已将你的意识和龙皇兽元的部分记忆载体链接。所以接下来，你将直接以初代永夜之主的视角，看到你所想要了解的内容。】 系统说完，龙沅感觉“自己”动了起来。 不过移动得很慢，仿佛是在雨中悠闲地漫步一般。 走了几步，逐渐变小的雨声中，混入了一阵拳肉相击的声音，伴随着七嘴八舌的咒骂： “小杂种！” “半兽人！” “你的那个人类的娘生你的时候被你害死了！你爹也不要你了，留下你这个烂摊子跑了！你爹惹的麻烦，害得总是不停有人类来挑事，搞得大家都不安生，你还厚着脸皮留在族群里，继续给我们带来那么多的麻烦，真是不要脸！” “是啊！你的脸皮可真厚啊！这样被我们每天驱赶，居然还是不肯走！不要脸的杂种！” 永夜停下了脚步，侧头，远远地看着那围成了一个半圈的人堆。 通过永夜的视线，龙沅看到了十几个模样看起来差不多十几岁的鹿族少年。 而在他们围起来的半圈正中，一个绿衣少年仰面半躺在地上，正用两条手臂护着头和脸。 那绿衫少年发丝凌乱，不知是被雨水拍打的，还是那群鹿族少年的杰作。侧面鬓角上方，有红色的血混着雨水，化作浅红色的液体滑落下来。 看到那绿衣少年头顶两侧比其他的鹿族少年要粗壮得多的鹿角。龙沅问系统：“那个被他们围在正中的绿衣少年，就是鹿瑶光吗？” 系统道：【是。】 龙沅又问：“为什么他会遭到同族少年的排挤？” 系统道：【他的母亲，是一个人类，是北部大陆平雅郡的首领唯一的孩子。她在发现自己怀孕后与鹿瑶光的父亲私奔，跟随他来到了五色鹿族生活的领地。 【鹿瑶光的母亲，在生他的时候血崩而亡，而他的父亲接受不了这样突如其来的打击，更加不知道怎么面对用妻子的姓名换来的鹿瑶光。选择离家出走，自此不知所踪。临走前，将鹿瑶光托付给了族群里一个无亲无故的老者。 【不久后，那位郡县首领追查女儿的下落，探查到了五色鹿的族群所在地，得知女儿的死讯后，立誓要杀光整个五色鹿族群，派兵突袭，以致人族鹿族两方交战。】 龙沅闻言，若有所思，难怪那些鹿族少年口口声声地骂他“杂种”了，又问：“那么鹿瑶光从小就是这样被欺负着长大的吗？” 【收养鹿瑶光的那位老者是族群里很有威望的长者，所以这样的事情，是从一年前那个老者去世以后，才开始发生的。而因为鹿瑶光从来未曾反抗过，那些鹿族少年由试探到逐渐放肆，如你所见，变成了现在这样。】 一年前？龙沅一怔。顺着永夜的目光，看着手臂和侧脸遍布青一块紫一块伤痕的鹿瑶光。也就是说，他就这样一声不吭地挨了整整一年的打。 “喂！” 回过神来的时候，永夜已经闪身移动到了那一群鹿族少年的旁边。 听到声音，那群鹿族少年纷纷转头，朝永夜看来，本来个个凶神恶煞的脸，在看到永夜以后，齐齐变了脸色，七嘴八舌地惊呼：“龙！”“有龙！”“龙来了！” 不消片刻，作鸟兽散。 望着那群跑得七零八落的鹿族少年，永夜嗤笑一声，收回视线，目光下移，朝着还半躺在地上的鹿瑶光看去。 恰在此时，雨过天晴，阳光霎那间铺满了整片草地。 然后，龙沅看到鹿瑶光微仰着头，用他那双这么多年从未改变的、平和慈悲的绿色眼睛看着永夜。尽管身体各处伤痕累累，但他的脸上却仍然带着温柔的笑意。 视线相接，龙沅清晰地感觉到，永夜原本戏谑的嗤笑僵在了脸上。 “你怎么身体化成了人形，却还留着……一颗龙头。”鹿瑶光坐起身来，擦了擦湿漉漉的脸，微微笑着说道。 龙首人身？龙沅不由咂舌。原来他们初次相见，永夜竟然是这么一个模样。 “有什么问题吗？我乐意。”永夜高高地昂着头，只有一双眼睛向下看着，目光在鹿瑶光被撕扯得有些裂开的衣衫上停顿了片刻，然后飞速移开。 “没有。”鹿瑶光摇摇头，抬手将乱七八糟的头发理了理，接着仰着头看向永夜，“其实我觉得，你这样……还挺好玩的。我还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龙……不对不对，其实我从来没有见到过龙。” 龙沅与永夜意识相通，他感觉到永夜原本有些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许。 “多谢你今天出手相助。”鹿瑶光又笑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 永夜愣了一瞬，飞快移开视线。 “我没有专门救你。”永夜偏着头，目光胡乱扫着，也不知道在看哪里，嘴里嘟囔道，“就是过来凑个热闹。以及……稍微有一点点看不惯以多欺少而已。” “好吧。”鹿瑶光道，“这位好心肠的小龙，我是鹿瑶光，鹿就是我的种族的那个‘鹿’，瑶是瑶池的那个‘瑶’，光就是光明的‘光’ 。你叫什么名字？可以告诉我吗？” “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和你很熟吗。” 丢下这一句话，永夜飞快地转身离开了。 龙沅看不到鹿瑶光的表情，但他可以想象得到，鹿瑶光此刻肯定正静静注视着永夜跑开的背影，脸上是那种包容万物的慈悲温柔的表情。 随后，他听到了永夜口中喃喃地重复了一遍鹿瑶光的名字。 “鹿……瑶光……鹿瑶光……” 又将这个名字默念几遍，少年忽然大叫一声，迎着阳光，加速奔跑起来。 他竟然在笑。龙沅微觉讶异。 这就是鹿瑶光与永夜的初次相遇。 龙沅怎么都没有想到，那位谪仙一般的鹿仙人，和那令人闻风丧胆的恶龙，竟然会以这样一种奇妙的方式碰到一起。 之后的记忆画面开始快速地切换起来。 透过永夜的眼睛，龙沅看到他每次走出【永夜回廊】，洞窟的出口处，总是摆着一个干净的木制食盒。 食盒里的食物几乎每天都不一样，精致可口，香气扑鼻。 永夜刚开始还不屑一顾，只是将食盒打开看一眼，然后吞一吞口水，接着飞快地将盖子盖上，最后决绝地扭头离开。 不过那食盒却还是每日如期而至。若是刮风下雨，食盒上方就会架起一把雨伞。 后来终于有一天，永夜忍不住尝了食盒里的一颗甜点，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不仅每天把那食盒里的东西吃得精光，甚至有好多次，偷偷地躲在暗处等待。 很多次在记忆画面中，龙沅看到鹿瑶光身上带着不同程度的伤痕，拎着食盒匆忙赶来。 每一次打开前一天剩下的食盒，发现里面已经空了以后，鹿瑶光的脸上就会露出淡淡的笑容。 每次鹿瑶光一笑，龙沅就能感觉到永夜的心跳就会加快一瞬。 不停切换的记忆忽然停住。原来是永夜从暗处现出身形，叫住了鹿瑶光。 第34章 明暗（二） “鹿……喂！” 鹿瑶光手里拎着换下来的空的食盒, 扭头看了过来。 “你、你怎么身上每天都还是有伤？”永夜粗声粗气地问道。 鹿瑶光没有正面回答，只道：“这个啊，不要紧。已经习惯了。” “习惯？”永夜呲了呲尖牙, “你难道不会痛的吗？” 鹿瑶光闻言，认真思索了片刻，然后笑道：“还好。” 永夜盯着鹿瑶光的笑容, 倏然将拳头握紧。 “我去替你打他们！”他突然大吼一声。 鹿瑶光表情愣了愣, 随即，脸上的笑容带上了一丝无奈, 温声道：“我能打得过的。” “那你为什么……！” “因为我与他们是同一个族群。也是母亲说的……‘家人’。”鹿瑶光慢慢地说着, “家人, 是不能动粗的。” “一个族群又如何？他们对你好了吗？” “好过的。”鹿瑶光垂下眼，这一句，声音低了许多，喃喃自语一般。 永夜烦躁地低吼了几声, 深吸了几口气，强压下情绪, “你往后, 再被欺负。来告诉我，我一定狠狠教训他们, 让他们再也不敢找你的麻烦！” 鹿瑶光眼睛里点点亮光闪烁，只是朝他又笑了笑，然后忽然问道：“明天想吃什么？” 永夜一怔，下意识开口：“圆圆的, 香香的，白色的，唔, 有点粘牙的甜糕。” “好。”鹿瑶光转身离开。 永夜呆呆地看着鹿瑶光的背影。龙沅感受到他的内心，涌起了一阵懊恼。 龙沅觉得，永夜应该是在懊恼自己没有抵挡住鹿瑶光的温柔和美食的双重攻击，话题突然就被转移走了，害得他没有让鹿瑶光松口，让自己去替他出头的事情。 第二天天还没亮，永夜就蹲守在了洞窟门口。 鹿瑶光在蒙蒙细雨中现出身形。 清瘦高挑。撑着一把油纸伞。 龙沅和永夜感受到的是同样的情绪，只觉得心中涌起一阵欢欣雀跃。 永夜连蹦带跳地迎了上去。 十分自然地从鹿瑶光手里接过食盒，永夜又一把抢过他手里撑的伞，引着他往洞窟里走。“你都来了多少回了，我都还没请你喝一口水的。这样也显得我太不够意思了。” 眼角余光瞥到了鹿瑶光被雨水打湿的半边肩膀，永夜不动声色地将伞朝着鹿瑶光那一头偏移了寸许。 “你今天又变成了这样一个样子。” 透过永夜的眼睛，龙沅看到鹿瑶光手里捧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石杯，一双明亮的眼睛躲在飘起的白雾后头，正在好奇地看着他。 永夜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不好看吗？” 鹿瑶光笑着说：“我不知道。好像你无论变化成什么模样，在我的眼里，看到的都是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那副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的样子。” 龙沅与永夜意识相通，此刻竟然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他的脸一下子就热了起来。 “不过，其实我也是好奇的，”鹿瑶光喃喃自语一般地道，“好奇你原本的模样，不知道是怎样一条龙，威风凛凛？还是圆润可爱？还是别的我想象不出来的模样……” “就是……”永夜嘟囔道，“就是普通的……一条龙啊……” 鹿瑶光继续道：“其实我更好奇你化形成人的模样。不是现在你变化出来的这个如此普通的一双眼睛一张嘴的脸，而是你本来应该是什么样……的那个样子。” 鹿瑶光眼珠转了转，表情难得的带着一些活泼，“所以我便使劲想，使劲想，然后我才发现，原来我根本想象不出来。” “哼。”永夜不屑一顾，“人形的模样有什么好看的！不过就是做有些事情的时候方便一些罢了。改变外在最重要的功能是可以用来伪装，不随便暴露自己本体的样子，这样才更安全。当然，也可以用来欺骗敌人，用人类的话来说，这叫……唔……哦！‘障眼法’。” 说着，偏头看了一眼鹿瑶光，嘴巴往上撅了撅，“哪像你，一天到晚，就知道用你原本的这幅模样招摇过市，惹得……惹得……” “惹得什么？”鹿瑶光微微皱着眉头，一脸不解。 龙沅感觉到永夜的脸又热了起来。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又“哼”了一句，随后自顾地跑走了，完全忘记了这原本是他自己的洞窟。 好嘛。这傻龙，又忘了原本要向鹿瑶光提的事情。龙沅默默摇头。 不过，永夜终于还是找到机会提出来了。他不光提出来了要替鹿瑶光出头，还在遭到鹿瑶光拒绝以后，偷偷地把领头欺负鹿瑶光的那个鹿族少年掳走，准备狠狠教训他一顿。 谁知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鹿瑶光发现了，他以永夜最害怕的条件相威胁，让他彻底打消了私自为鹿瑶光报仇的想法。 而此次事件导致的最终结果，就是鹿瑶光被同族排挤得更加厉害了。 终于有一日，永夜无意瞥见鹿瑶光胸口一道深深的划伤，忍无可忍，怒吼着要去杀了始作俑者的时候，鹿瑶光对他说：“我已经决定要离开我的族群了。” 永夜简直要怀疑自己听错了，愣愣地道：“你，不是在哄我开心吧？” “明日，”鹿瑶光认真看了过来，“我已经打算好了，明日我便会彻底脱离族群。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和他们有任何瓜葛了。” “真的？！” 龙沅感觉到永夜的情绪一下子高涨了起来，不过大喊了一声以后，又连忙收住了喜悦的表情，刻意压低嗓音，“呵！看来你也不是笨得无可救药嘛。总算也知道，挨打是会疼的了。” “不是。”鹿瑶光摇摇头，“我只是不想再有人类的士兵、术士不停地去攻击我的族群了。我想让那无休无止的战争彻底平息下来。所以我准备动身平雅郡，去找我娘的父亲，也就是我的祖父，好好地和他谈一谈，然后离开族群，彻底结束这场无谓的战争。” “……无谓？”永夜眉头一拧，恶狠狠地道，“你的祖父，他失去了他的女儿！他唯一的孩子！你要他怎么办？！你觉得他应该怎么做？！” “你都知道了啊。”沉默须臾，鹿瑶光垂下眼睛，嘴唇翕动。 “我怎么不知道！”永夜大声喊道，“与你有关的事情，我怎么会不知道！” 鹿瑶光一下子抬起眼睛。他看着永夜，表情微觉讶然。 龙沅看在眼里。心说也只有鹿瑶光这局中人会觉得惊讶了。他这一个旁观者，将永夜的心理变化一点一滴看在眼里，鹿瑶光这样的温柔善良，配得上世间一切美好形容的词语，永夜有血有肉更有感情，他又不是一块木头，如何能不被打动。 不知怎的，龙沅忽然想起了温御风。 同样的体贴入微、温柔细致，事事为自己考虑。甚至，比鹿瑶光还多出一份勇敢果断，有着义无反顾的决绝。 自从他那天悄无声息地离开以后，便再无任何音讯了。就连好友消息都没有传来只字片语……不知道他此时此刻，会在做什么呢？会不会……有些伤心啊？ 正兀自出神，永夜忽然把本来捏在手里的一颗糕点猛地砸到了地上。 他站了起来，烦躁地在原地转了几圈，愤然吼道：“我真是搞不明白！你那破族群，就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你把他们当家人，他们把你当什么？当狗屁！甚至、甚至狗屁都不如你知不知道？！ “而且明明即使他们全部加起来都打不过你，你为什么却要一直纵容他们这样欺负你？！你若是要做什么仁义之士，你要是实在下不去手，你……你还有我啊！” 说到这里，永夜剧烈地喘了几口气，话音愤怒，更加掺杂着无可奈何的委屈，“可是你偏偏也不让我去替你出气！说什么要是我私自行动就和我断绝往来的那些……那些伤心的话。你居然为了你那些狗屁族人，就为了他们，居然愿意和我断绝往来……！我真是……” 永夜一通胡乱挥拳，对着空气拳打脚踢，“啊！我真是被你气死了！简直气死我了！你干脆气死我算了！” “你是龙啊。”鹿瑶光侧扬起头，一双幽绿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像个孩子一样，张牙舞爪地胡乱发着脾气的永夜，“族群里还有许多很可爱的小鹿们。要是看到你，他们会吓坏的。” 空气安静下来。永夜双手叉腰，仰着头，盯着天上的月亮，用力地深呼吸了好几次，最后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 “算了，算了。”永夜摆了摆手，声音也放低了下来，“总之，你决定离开族群就好。” 他重新坐了下来，随手揪了一根草，捏在手里团来团去，片刻后，用试探的语气问道：“想好……要去哪里了吗？” “暂时还没有。”鹿瑶光回答。 永夜顿时一喜，脱口道：“那干脆就来我这……”说到这里，猛地一顿，转了个弯，“旁边不远的青灵山吧！那里灵力充沛，也特别适合你着木灵属性修炼。” “好。”鹿瑶光温声应道，“那就青灵山。” 之后的画面切换的速度逐渐加快，龙沅认真看着。 他看到鹿瑶光背着一个小包袱，来到了青灵山山脚，永夜欢天喜地的去接他，将他领到半山腰风景最好的地方，给他展示他熬了两个通宵造的小木屋，又一趟接着一趟地跑去镇上给鹿瑶光置办生活必须用品。 永夜还为鹿瑶光学着做饭，只是厨艺实在生疏得可怕，十有八九会被烫到，有一回，把手背烫了好大一个水泡，鹿瑶光捧着他的手给他释法治疗、敷药，嘴里念叨着要他小心，他反倒乐得像个傻子，好像被烫伤的根本不是他一样。 时光就这样日复一日地溜走，永夜的厨艺从粗手笨脚到逐渐熟练，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鹿瑶光那张菩萨一样温柔平和的脸，也逐渐多了许多情绪的表达，也会偶尔生气偶尔怨怼。他们两个，似乎逐渐变得和对方越来越相似。 龙沅沉默地看着属于永夜和鹿瑶光的时间在眼前疾奔而过。 他就这么一直看着，然后不停地想起温御风。想起他温柔的笑容，他安静的的陪伴和沉默的付出。 他无时不刻地能在这两个人身上，看到温御风的影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画面突然停在了一张木饭桌上，桌上摆着简单可口的几道小菜，和永夜第一次下厨做的黑暗料理相比，简直可以算是天差地别。 鹿瑶光坐在永夜对面，手里拿着筷子，却迟迟没有动作。 永夜吃一口饭便看一眼鹿瑶光，吃一口便看一眼，看到第五眼，见他还是一动不动，便往他碗里夹了一片鱼翅肉，“我赶早去买的最新鲜的江鱼，即便我手艺尚有不佳，也不会难吃的。” 鹿瑶光却放了筷子，“小夜。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永夜下意识地也跟着放了筷子，嗫嚅地道：“什么事啊，可以边吃饭边说啊。” 鹿瑶光张了张嘴，却没出声，永夜一头雾水，涌起一阵莫名的不安，急切追问：“怎么了？” 沉吟片刻，鹿瑶光道：“三日前，小五找到我，希望我可以收容残存的族群部众，让他们在青灵山落脚居住。他们已经知道了，我是这里的山神。” “小五？！”永夜一下站了起来，手掌撑着饭桌，用力看着鹿瑶光，“那个曾经带头欺负你的混账！呵！好啊！他可真是好意思，他们都真是好意思呵！居然还敢舔着脸来找你！” 永夜将袖子一撸，“这事你不用管，我帮你把他们通通赶走！”说着扭身要走。 “我已经答应了。”鹿瑶光道。 永夜转身的动作一下僵在原地。 “你要收留那些曾经欺负过你的同族？”半晌，他低声问道，带着不敢相信的试探。 “因为之前长时间和人类的战争，他们早就已经没有能力对抗其他天敌的侵扰了。”鹿瑶光道，“如果我再不出手相助，他们便真的没有活路了。” “他们打你，欺负你啊！”永夜将手猛地一挥，吼道，“你这样以德报怨，他们说不定还觉得理所当然，他们根本不会感激你的！你、你简直……” 永夜突然满脸颓然地坐了下去，“……唉！你明知我没有办法开口责怪你！但是，你听好了，”永夜抬眼看着鹿瑶光，“鹿瑶光！我一定会因为你的所作所为而折寿的！” “你不会。”鹿瑶光立刻应道。语气笃定。 永夜：“什么？” “我可是山神大人，大家都夸我妙手回春，我甚至还可以令枯骨生肉，我救助了那么多生命。怎么会让……”说到这里，鹿瑶光忽然顿了顿，脸上沾上了一缕飞红。 “让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你出事呢。”鹿瑶光唇角微微上扬，温和地笑开，“所以，你不会折寿。你会永远这样，活蹦乱跳。福寿绵长。” “你，你不要说一些这样好听的话，以为哄得我开心了，我便不记得这件事了。也就不会反对了。我告诉你，任何事情我都可以由着你，哪怕你要我头上的龙角，我也可以毫不犹豫掰下来送给你玩，但是，这件事，绝对不行，我不同意！” 永夜再次起身，蹲在鹿瑶光面前，那个不可一世的龙皇，就这么可怜兮兮地仰头看着鹿瑶光，言辞恳切：“你就听我一回，不要再去管那些曾经欺负过你的族群了。从今往后，多多爱惜自己，好吗？” 此话一出，龙沅心口猛地一震。 曾几何时，温御风也是用这样疼惜的语气，跟他说要多爱惜自己。 他原本以为鹿瑶光会答应永夜。谁知他却看到鹿瑶光轻轻地，摇了摇头。 “你根本就是个懦夫！老好人！我看不起你！鹿瑶光！我看不起你！” 永夜眼里先是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接着霍然站起身来，两侧脖颈青筋暴起。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吗？！我告诉你！因为我就是这么做的！龙族之间的竞争远比你们这些食草动物残酷得多！” 永夜整张脸都在控制不住地抖动着，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 “我无父无母，无依无靠，我只有我自己！可龙神却选择了眷顾我，让龙皇兽元诞生在我的身体里。就因为这一份眷顾，多少族人视我如眼中钉，他们想除掉我，让新的龙神之光降临在自己的家庭当中，哪怕这样的概率微乎其微，他们却也要想尽一切办法来杀我！我不敢闭上眼睛，我拼尽全力让自己变强，我多少次以命相博，才换来如今的安宁，你知道吗？” 永夜五指捂紧胸口，仿佛这样才能让狂乱的心跳平息下来。 “我告诉你，鹿瑶光，只有成为最强，蔑视一切，把他们都打到心服口服，不服的就杀，才能算对得起自己地活下去。这就是这个世界，唯一的正义。” “小夜，无论你怎么说，都好。我明白，我明白你的心。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 鹿瑶光还是用他那双温柔得像水一样的眼睛看着永夜，仿佛要把他的脸融化在一汪春水一般的眼眸中。 “你乖。小夜，不要生气了。等我安置好他们，忙完这一阵，就来给你道歉赔罪。我保证，仅此一回。往后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好不好？” “总之，鹿瑶光，有‘他们’就没有我！”一声决绝的低吼，永夜将拳头砰然砸在桌上，他自己亲手制作的木桌瞬间“喀嚓”裂了一道长长的裂缝。 那道裂缝自永夜的拳头起，一直蔓延到鹿瑶光身前胸口位置。 盯着鹿瑶光的脸，永夜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一瞬不瞬地看了鹿瑶光很久。 直到眼眶开始剧烈地刺痛起来。 鹿瑶光却依然闭口不言，仿佛在与他沉默地对抗。 永夜猛地将眼一闭，深吸口气，冷然甩下一句：“我还是刚才说的那句话，有他们便没我。你自己掂量。我绝对说到做到。”大步离开。 画面自此暗了下来。 龙沅闭上眼睛，默默良久。 原来自从这次争执过后，永夜和鹿瑶光，便再也没有见过面了。 难怪鹿瑶光一开口便问他“是不是还在生气” 。 只是鹿瑶光却不知道，这个问题，已经再没有谁能回答他了。 事情远比比预想的要复杂得多。 如果仅仅只是认识的好友还好说。鹿瑶光和永夜，竟然是彼此熟稔的挚交。 龙沅不禁捏了把冷汗，他完全没有把握还能在鹿瑶光面前蒙混过关多久。 他更加无法想象，如果鹿瑶光知晓一切，知道永夜的死讯以及凶手是谁，会是怎样的反应…… 龙沅茫然地扣着爪子，满心无措。洞窟外忽然传来鹿瑶光的声音：“小夜你在吗？我有事找你。” 第35章 星落（一） 龙沅一颗心七上八下, 直到鹿瑶光掏出一颗半人高的巨蛋。 他呆呆地道：“这是……” “龙蛋，捡的。”鹿瑶光道，“我来找你, 是想麻烦你，将它送还回去。” 龙沅带着龙蛋，凭着体内兽元的感应, 十分顺利地来到隐藏在结界中的龙族栖息地——【星落之地】。 传说这是一片幽暗的异界大陆, 在这里，连星星都会陨落。 龙沅本来想将龙蛋放下便走, 不曾想, 一脚踏进结界, 眼前竟然是一片人头攒动。 漫天星光，照亮着形形色色的脸。 原来【星落之地】是星辰都会降落在此地的意思。 龙沅不认识那些陌生的脸庞，却在每一个人的脸上看到了好奇却友好的表情。 为首的一个身着蓝色长袍的中年妇人迎了上来，接过龙沅手里抱着的龙蛋。 “永夜, 欢迎回家。” 蓝袍妇人正是这个神秘族群的族长，在她和四周不断涌上来的人群七嘴八舌的盛情邀请声中, 龙沅稀里糊涂地住了下来。一座两层的土制小楼, 他睡二楼，他不知道屋主叫什么名字, 只是依言喊她“青姨”。 青姨是个面容精致的美丽女人，龙沅本来觉得喊“姐”都已经算是冒犯了，要不是她非说自己比龙沅大了好几百岁，这个“姨”字, 龙沅实在要喊不出口。 青姨在楼下的院子里扯着嗓子招呼他下楼吃饭的时候，龙沅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只是来到了一个稍微偏远了一些的古老村落之中，不过叨扰几日, 偷得一点闲暇时光。 直到听闻蛟族的军队打了过来，青姨一声冷哼，转瞬化成了一条青色巨龙，光是一颗尖牙就比龙沅还要高出一大截，龙沅这才对青姨的年纪有了切实的感知。 周五清晨，龙沅与青姨告辞要走，青姨知道他有事在身，便也不多做挽留。 龙沅回到【永夜回廊】准备上班，却不想，鹿瑶光已经早早地等在洞窟之中了。 鹿瑶光带来了一些吃食，龙沅自然没有胃口享用，却也不敢推辞，只是味同嚼蜡地每一份吃食都尝了一点，再客气地分别夸了一遍好吃。 客气完，龙沅陷入沉默。鹿瑶光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龙沅依然垂眸不语，似在出神。 静默了不多时，鹿瑶光合上食盒，温声道：“这几日你都不在，可是居留在了龙族的领地里？” 龙沅闷声点头。 “你提前联络了那龙族族长。”龙沅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否则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原因，龙族部众会倾巢而出地等候着他的到来。 鹿瑶光倒也坦然，颔首道：“小夜，你不会怪我多管闲事吧？” 龙沅撇撇嘴，“怎么会。” “不过你既能联络到龙族族长，为何不自己去还那龙蛋。”沉默片刻，龙沅又忍不住出声问道。 “龙族从不愿轻易现身。”鹿瑶光道，“而且若无龙族兽元，是无法进入龙族的结界的。所以，我思来想去，此事只能托付给你。” “原来如此。” 二人没有再说太多，龙沅则是完全不敢多说，问完想问的问题便不主动出声了，之后都是鹿瑶光问什么就答什么，他回答得也尽量简洁，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 鹿瑶光又与他寒暄几句，见他神色恹恹的，有些心不在焉，便知趣地告辞离开。 龙沅独自发了一会儿呆，等反应过来之时，已经鬼使神差地把温御风送给他的金铃握在手中了。指腹轻轻摩挲金铃崭新的外壁，却是分外小心翼翼，不敢让它发出一丁点响动。 龙蛋之事，龙族不知道是纯属巧合，还是鹿瑶光有意为之。 不过不管是哪一种猜测，他现在也只能被动地被推着向前走去。 龙沅轻轻将金铃握紧。只是不知道前方在等待他的，究竟会是什么。 龙沅忽然有些庆幸，庆幸温御风的离开。至少，眼下，无论好的还是坏的，小风都不会因为自己的事情而遭到什么牵连。 这样，就足够了。 第二日，通过龙族特殊的兽元感应联系，青姨不停地呼唤着龙沅。敌不过青姨催命一般的念叨，龙沅只好再次回到了【星落之地】。 暮色四合，将【星落之地】的土地都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 青姨等候在结界入口处，龙沅还没来得及和她打招呼，便被她神秘兮兮地带着往某处走去。 落日收起最后一丝余晖之时，龙沅跟着青姨来到一处广场。 广场正中，巨大的篝火燃烧着冲天的火焰。 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焦香、糕点以及果酒的清甜香气。 每一个人都是盛装出席，五颜六色的缤纷色彩衬托得简陋的泥地广场热闹非凡，一点都不单调。 广场四周有专业的乐手奏乐，欢快的乐声中，众人正围着篝火吆喝起舞。 “各位，寿星到场了！” 青姨一把将龙沅的手高高扬起。 众人停下舞步，齐齐看了过来。 “哦！哦！寿星哥哥来啦！”光脚的小孩鼓掌雀跃。 “回来了！我们的龙皇回来了！”高壮的男人高声附和。 一时之间，人声鼎沸。 五六个脚踝系着由花瓣串起的圆绳的少女翩然而来，将龙沅簇拥在正中位置。 领头的少女踮着脚尖，双手将手中五彩的鲜花花环挂在了龙沅脖子上。 “永夜，今天是你的生辰。”少女笑着，真挚的眼睛闪烁着星光点点，“这是由部族的每一个人亲手摘下的花朵编制而成的花环。代表着我们整个部族的祝福，我们将这祝福，送给你。” 龙沅这才反应过来，原来眼前这一场如此盛大的庆典，竟然是为了他……或者说，是为了庆祝永夜的生辰而特地举行的。 鼻尖萦绕着阵阵馥郁花香，龙沅愣在原地，应该说的感谢的话语哽在喉间，双手不受控制地紧紧攥着两侧的裤缝。 脑中忽地闪过在永夜的记忆中，永夜咬牙切齿地告诉鹿瑶光“龙族之间的竞争远比你们这些食草动物残酷得多”的画面，龙沅不由一凛，然而目光扫过面前以及不远处一张张真挚而又热烈的脸庞，心中不禁又是一阵恍惚和茫然。 来不及去细想心中的疑惑，只见族长脸上挂着祥和安宁的微笑，捧着一碗鲜红的类似泥浆的物质朝着自己走来。 随着族长的脚步越来越近，热闹的人群逐渐噤声。 族长站到龙沅面前，周围已经完全安静了下来。 巨大篝火的毕剥声中，族长用食指沾起一点泥浆，龙沅感觉额头传来一阵凉意。 族长在龙沅的额头上画下一个火焰一样的印记。 “永夜，”族长温声道，“这是龙神的祝福。我代表全族，真诚地祝福你，健康、顺遂。” 龙沅感到喉咙有些发堵，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其余的族人蜂拥而上，一个接一个地将礼物塞到他的手里、怀里，礼物太大实在塞不下了，就堆在龙沅脚边。 少女绯红着脸庞：“这是我用珍藏的凤凰羽毛编织的风铃。每当风铃响起，就表示我的祝福又一次地送到了。” 年迈的老者朝龙沅递上纹路精致的短刀，“我一直带在身边的好宝贝，陪我度过了无数场艰辛的战役，靠着它，我才能活到现在，别看它年纪大，却是宝刀未老，依然铮亮如新。我将它送给你，是盼你勇往直前，所向披靡！” 寻了个空档，青姨将一个布帛锦囊一把塞到龙沅手心，又飞快地道：“许多年前偷偷跑去人类的集市玩的时候买下的护身符。尽管没什么实际的用处，多少也能起一些心理安慰的作用。青姨就祝你往后平平安安的。” 无数的祝福的话语将龙沅重重包围。他嘴唇不住翕动，喉咙却是堵得死死的。堆成小山的礼物压得心里沉甸甸的，龙沅脸上温度滚烫，笨拙地不停地用双手接过礼物，然后重复说着“谢谢”二字。 礼物送完，欢快的鼓点随即响起，由慢到快，其余的乐器也纷纷奏响加入，跟随鼓点，愈发欢快。 龙沅也不知道被谁拉进了围着篝火起舞的人群当中，浓醇的果酒入喉，一路烫到肚子里去。心跳跟随擂鼓声不停加快，龙沅不会跳舞，但被热烈的气氛感染，围着篝火胡乱地摆动着身体，也觉得酣畅淋漓。 火焰的光亮印在脸上，照亮了龙沅热气腾腾冒着汗的笑脸。篝火的温度透过胸膛，一直暖到了后背去。 直到夜深，欢闹的聚会才逐渐安静下来。光脚的小孩有一部分已经开始睁不开眼，哼唧着要父母亲抱。 众人一一与龙沅告别，逐渐散去。与最后离开的族长道别之后，龙沅化作龙形，跟在一直等着他的青姨身后，四爪拢着全部的礼物，缓慢地在低空飞行。 视线逐一滑过那些精心包装过的礼物。 龙沅抬头，看见满天星辰。 胸口仿佛满溢着什么，就要轻飘飘地荡出来。夜色如水，冷风卷过，阵阵凉意扑面而来，只是任冷风呼啸，心口却始终是热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果酒醉人，还是他的速度太慢，不过一个恍神，面前忽然就看不到青姨的身影了。 龙沅便凭着感觉继续慢腾腾地飘，飘着飘着，路过一处峡谷，这才意识到可能走错路了，仰头去看天上的星星，试图辨别方向，忽地发现峡谷上方，悬崖上的一颗枯树上，倒挂着一条什么东西。 “救……救命……” 细弱的呼救声随着冷风飘荡而来，龙沅原本有些迷糊的思绪霎时清明，将礼物往地上轻轻一放，一个龙腾拔地而起，朝上疾掠而去。 第36章 星落（二） 龙沅救下了一条通体漆黑的小龙, 虽是夜深，但星光明亮，龙沅看得清楚, 小龙的四肢均有着不同程度的残缺。 小黑龙化成人形，哆哆嗦嗦地向他道谢。 龙沅也化作本身的样子，将他打量一番, 酝酿片刻, 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你虽然龙形是有残缺，但你可以化形, 而且化形以后也与常人无异。所以你其实又比旁人多了一份幸运。” 小黑龙表情有些局促, 正要张口。龙沅又道：“其实你完全可以抛却不便行动的龙形, 干脆以人形的模样生活，也没什么不好。总之……不要轻易放弃性命。” 小黑龙这才反应过来龙沅以为他要轻生。急忙摆手道：“我、我没有要跳崖！” 龙沅倏然愣住。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满口大道理地劝着温御风不要“轻生”。 小黑龙接着道：“我只是想试一试。” 龙沅：“试什么？” “试试我可不可以保持平衡地飞起来。”小黑龙讪讪地笑，“不过看来, 又失败了。” “试试可以。不过不要拿命试好吗？”龙沅加重语气，“找这样高的悬崖试, 不等同于寻死？！” 小黑龙低下头, 嗫嚅道：“这里风大，我以为会更容易一些……对不起哥哥。我错了。” “你叫什么名字？”龙沅放缓了声音。 “墨染。” “你的族人们今天晚上都在广场集会, 你怎么不去呢？” “集会？”墨染怔了怔，“没人告诉我啊……” 龙沅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试着道：“你父母……” “死了。”墨染道，“在和蛟族的战争中, 他们一起战死了。” 论实力，蛟族是绝不可能和龙族抗衡的。只是他们拥有绝对的数量优势，与龙族漫长的繁衍过程不同, 蛟族的繁衍时间要短得多，所以生生不息，规模日益壮大，这才逐渐让龙族忌惮起来。 却没想到，龙族之中竟然也有因与蛟族的战争而变成孤儿的可怜孩子，再加上他残缺的龙形…… 龙沅叹出一口气，“所以你偷偷在此训练。是想有朝一日，给父母报仇。” 墨染点点头，表情却变得难过起来，“可是我残缺的身体，连飞都飞不好，是没有办法上战场的。” “你喜欢打架吗？”龙沅问。 墨染摇头。 “那你喜欢做什么？”龙沅继续问。 “我喜欢写字、画画。”墨染声音轻轻的，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龙沅飞快说道：“那你觉得，你的父母亲，是希望你命丧战场，还是希望你可以做你自己喜欢的事情，快快乐乐地长大呢？” “我知道的。我知道哥哥你想说什么。”墨染搓着衣角，“可是他们的仇……” “族群里有族长，有那么多厉害的长辈、哥哥姐姐们。”龙沅拍拍他骨瘦嶙峋的肩膀，“相信他们，报仇的事情交给他们。你需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好好长大。好吗？” 墨染撅了撅嘴，没有吭声，一双金色的大眼睛不安地四处瞟着。 龙沅背对着墨染蹲下，朝他招招手，“来，你要是肯答应，哥哥送你件礼物。” 墨染眼睛一亮，立刻扑倒了他的背上，一双小手紧紧攀附着龙沅宽阔的后背。 “抓紧了。” 龙沅重新化作龙形，将墨染带下悬崖。在今日收到的那一堆礼物中翻翻找找，却是一直没找到合适送给墨染的东西，直到无意瞥见一支狼毫笔，面色顿时一喜，立刻将笔拿起，转身递给墨染，墨染连忙伸手去接。 递出一半，龙沅又倏然将笔收了回来，将笔握在手里晃了晃，“记没记住哥哥刚才说的话？” 墨染用力点头。 接过毛笔，墨染用手指轻轻地摩挲柔软的笔头，眼睛亮亮的，“我记住了！谢谢哥哥！” 第二天，墨染抱着砚台和一叠纸张找了过来。 “夜哥哥，你教我写字吧。” 龙沅还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瓮声道：“这么快就把我的名字和住处都打听来了，比我想象得要厉害嘛。” 龙沅起床洗漱，再下楼吃饭，墨染一路如影随形，尾巴一般粘在身后。龙沅干脆出门跑步，试图令他知难而退，谁知墨染健步如飞，不仅跑得他快，而且一个时辰折腾下来，完全脸不红气不喘。 ……这就是娘胎里自带的种族优势吗？他这半路出家的和尚果然还是没法比。龙沅朝着墨染打一个拱手，表示服气了。 回到住处，墨染继续使出如影随形、软磨硬泡、胡搅蛮缠三大法宝，龙沅彻底败下阵来，拿起笔，思索片刻，龙飞凤舞地写了“你好”两字。 墨染盯着那两个字看了许久，然后起身，默默收拾起笔墨纸张。 “……不是，你这是什么意思，墨染。”龙沅试图阻止。 墨染露出一个假笑，“呃，夜哥哥，我觉得，我好像找错人了。” “怎么会呢！”龙沅夺下宣纸，捋顺铺平，重新执笔，“刚才那个不算，我正经给你露一手。” 笔尖颤颤巍巍地落到纸上，才万分认真地写出一个“人”字旁，哐当一声，青姨破门而入，“蛟族大军又打过来了。” 墨染瞬间攥紧拳头。 龙沅放下笔，看到青姨沉着嘴角，明显不同于上次的轻松神色，问道：“这次应当不是先前试探性的小打小闹了吧？” 青姨点头，“此次由蛟皇领军，黑鳞蛟军倾巢而出。虽然龙族并不怕他们，不过以防万一，多份战力总是好的。小夜，你也一起去吧。” 铺天盖地的黑鳞蛟龙如乌云压境，密密麻麻遮挡住了半边天幕，将原本高照的艳阳都尽数遮掉了。 龙沅仰头望天，张口无言，讷讷道：“青姨，我们这边不过百数条龙，如何和这数以……万计的蛟族大军交战？” “不过就是数量多一点。小泥鳅再多，也只是一堆泥鳅而已，有什么好怕的？”青姨目光如炬，“别忘了，我们是——龙。” 青姨话音刚落，忽见一道湛蓝光晕扩散整片战场，龙族凝神看去，只见光晕正中，位于龙族队伍正前方的族长摇身化作了一条巨型蓝龙。 蓝龙呼啸而起，盘旋天际，如同一座忘不到头的蜿蜒城墙，庇护着城墙内的所有生灵。而对面的蛟族首领也不甘示弱，翻滚咆哮，好似一道黑色的洪流，随时可以吞没一切。 眨眼间，蓝龙的长吟已经与蛟皇的嘶吼交织在一起。 霎时电闪雷鸣，仿佛天崩地裂一般。 青姨侧头看向龙沅，目光闪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龙沅正要出声询问，青姨甩下一句：“看顾好自己。”化作龙形，扶摇而上，转瞬绞杀了数十条黑蛟。 与此同时，金色的龙群和漆黑的蛟军朝着彼此挺进，两方势力轰然对冲。一条条各色的巨龙没入蛟族军队，如游鱼入水，又如一根根巨斧劈开了坚硬的古木，辗转腾挪间，巨龙们的利爪无情地划开一条又一条蛟龙的胸膛。 尖利的龙牙毫不留情地钻入蛟龙漆黑的鳞片，淡蓝色的血液从黑色的鳞片之下喷涌而出，泼洒天际，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天空中已经漫起了一片又一片的蓝色血雾。 “这就是……龙的力量……”龙沅目不转睛，喃喃自语。 忽然，不远处一道黑影闪过，龙沅鼻尖一动，嗅到一股熟悉的气息。连忙凝神看去，待看清闪过的是什么东西，龙沅一声大喝：“墨染！” 这小孩，果然还是放不下心中的仇恨！ 龙沅当即化成龙形，银光疾闪，追了出去，好在墨染依然无法灵活地控制龙形，眼看着瘦长的身体一阵左摇右摆，就要坠落地面之时，被龙沅一把捞了起来。 “夜哥哥……” 龙沅没时间和他置气，尾巴奋力一甩，将他直接丢出战场，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下一瞬，身体忽然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 龙沅扭头一看，一条精瘦黑蛟咧着大嘴，四爪扣住他身躯，一口凌乱的尖牙冒着丝丝腥气。 “逮到了一条大肥龙！”尖利的声音刮擦着耳膜。 此话一出，龙沅周身登时一阵蛮力爆发，扭身挣脱束缚，转身一蹬，那条黑蛟霎时被踹出好远，看不见了。 只是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下一刻，颈部霍然被什么东西攫住，传来几点尖利的痛楚。 周遭的景色飞快地倒退。轰隆一声，碎石滚滚，后背传来一阵钝痛，龙沅被直接按进了坚硬的石壁之中。 浑身剧烈的疼痛中，龙沅睁开眼，眼前面目狰狞的黑蛟有些眼熟，似乎正是方才位于蛟族首领右侧的某位将领。 “小肥龙，没想到这么轻松就抓到你了。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果然和方才的小喽啰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这黑蛟将领的力量简直大得可怖，被这么狠狠一掼，龙沅体内五脏六腑都在翻江倒海，阵阵呕吐的冲动直往喉咙上涌。 无心去思索这黑蛟将领话里的意思，也不明白身为将领为何不在主战场上厮杀反而来抓他，不敢有片刻耽误，龙沅即刻驱动龙皇兽元，打算化作人形逃脱，却猛地发现体内灵力阻滞，完全无法运行！ 那黑蛟将领察觉到龙沅的惊愕，得意地道：“我第一记偷袭就已经准确无误地扼住了你的灵穴，你化不了形，也用不了术法，别挣扎了，乖乖等死吧小肥龙。” 不光灵力无法运行，呼吸也变得万分艰难起来，龙沅双目涨红，却是用尽全力，挤出断断续续的声音：“我……我不肥……你，滚……” “哈哈哈哈！我不，我就不滚，我偏要看着你去死！龙皇兽元有什么用！还不是要死在我……” 剩下的话，黑蛟将领没有再说出口。龙沅看到从他的口中钻出来一柄漆黑的剑，古朴庄重，却锋利无比。剑锋一转，往下一滑，那黑蛟将领的身躯，直接一分为二。 淡蓝色的血雾中，龙沅又一次看到了，那一副幽黑的面具，和那双黑沉沉的眼。 第37章 星落（三） 被扼住的灵穴一松, 龙沅像个泄了气的球，倏然化成人形，四肢无力, 身体从石壁上巨大的坑中滑脱出来。 下一瞬，地转天旋。 ……所以这次连问都不需要问了，直接上手是吧？ 龙沅僵硬地横在无名两条手臂之上, 像条晒好的干鱼。 转移到战场以外的安全地带, 无名轻轻放下龙沅，扶着他肩膀让他靠坐在一颗巨石旁。 一回生, 二回熟, 对于被同一个男人公主抱两回的事情, 龙沅的接受程度似乎已经得到了很大的提升，此刻也无暇顾及这些，忙不迭出声问道：“大佬，你是怎么进来的？！” 面具后那没有感情的声音简短地吐出两个字：“路过。” 路过？怎么路过到这里来了？！ 龙沅讶然道：“这里是【星落之地】的边界, 龙族居住栖息的禁地，有结界层层包围, 非龙族不可入内。你……再怎么使劲路过, 似乎也路不进这结界里吧？” 对于龙沅的疑惑，无名选择沉默。 看来这种级别的巨佬的神通广大不是我等凡人所能理解的。龙沅不多做纠结, 又急不可耐道：“不是我小题大做，无名大大，你‘路过’的那结界，都是被设下了感知阵法的, 如果有非龙族的入侵者闯入，极有可能被发现，说不定, 此时已经被发现了。对于入侵者，龙族向来从不手软。所以大大你快点走吧！谢谢你又救我一回！” 说着，俯身就要往地上磕去。救命之恩，还是两次，龙沅实在不知该怎么表达谢意，于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最直接朴素的方式——磕头。 额头却没砸到冰冷的地面，无名快他一步用缠满绷带的手心接住了他的额头，然后往上一抬，龙沅头往上一仰，身体霍然立起，又恢复了刚才的坐姿。 “不……”无名将头偏向一旁，“不用。” 不喜欢被磕？龙沅立刻换成一记抱拳：“大恩大德，感激不尽。来日定……定……”定了半天，也没想出来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 “做牛做马，定当报答。” 没办法，唯一还有点价值的，只有这幅身强力壮的身子。 一声极轻的笑，羽毛一般，挠了挠耳朵。 龙沅愕然看向无名，却只看到那冷冰冰的面具。 幻听。一定是幻听。估计刚才撞到脑子了。 无名没有出声，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更没有走，只是一动不动地半蹲在龙沅身旁。 龙沅的目光不断地在无名半蹲着的那条腿来回游移，半晌，终于按捺不住：“那个……腿……不麻吗？” 无名闻言，似是愣了一瞬，然后，在龙沅的注视下，默默交换了另一条腿，继续半蹲着。 原来大佬也是会腿麻的。 过了不多时，战场那头已经完全没了声息。龙沅体力也恢复了大半，一刻不耽误地站了起来，还没等他开口，无名看了他一眼之后，神鬼不觉地消失不见了。 龙沅心中记挂被他甩出战场的墨染，不知道青姨有没有负伤，更加不知道蛟族这样的大举进攻，龙族是否应付得来，当即化作龙形，飞奔而去。 “青——” 砰的一声推开小楼的大门，龙沅声音猝然一顿。 一楼小院里乌泱泱的站满了人。 墨染和青姨就在人群前方，龙沅松了口气，笑着迎了上去。 走到一半，两道光亮闪过，膝盖一阵剧痛，龙沅猛地往前一倾，跪倒在地。 他茫然地抬起头，看到位于人群正中那恍若两人的冷峻面容，喃喃道：“族长……” “永夜，你竟敢盗取龙神精魄，勾结蛟族！” 每一个字龙沅都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组合在一起，龙沅却怎么也听不明白。 “龙神……精魄？” 龙沅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勾结……蛟族？” 龙沅挣了挣，试图站起来，族长低诵一句咒语，龙沅额头上突然浮现出一个赤红色的火焰标记，如烧红的烙铁印在额上，一阵滚烫剧痛，浑身的力气忽然之间仿佛被抽干殆尽，龙沅无力地弓下了身体。 “我没有……”龙沅微垂着头，用沙哑的声音道，“我不知道什么精魄。我也没有和蛟族勾结。我没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族长手掌一抬，一块指甲盖大小，氤氲着金色光芒的晶体从龙沅身上披甲的内袋钻了出来，悬浮于族长手心上方。 “还敢说你没有拿龙神精魄？！”族长厉声质问道。 “这东西是什么时候放在我口袋里的？这护甲……这护甲不是我的……”龙沅茫然四顾，目光蓦地落在青姨身上，“这护甲……是青姨拿给我的。” 青姨垂下眼睛，头轻轻一偏，避开了龙沅的视线。 龙沅登时怔住。心头蔓延出不详的感觉。 “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族长冷声斥道，“依照龙族族规，通敌谋叛者，就地处死！” 就地……处死？ 龙沅终于明白过来，他们，原来，要杀他。 龙沅缓慢地抬起眼睛，此刻所有人站在他的对面，他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甚至，面带憎恶。与往日的和善友好，彻底颠倒。冷漠的目光如同一根根针尖，扎进了他淌血的心头。 “龙神精魄不是他拿的！” 突然，一个声音站了出来。心口一震，龙沅猛地抬起头。 青姨握着拳头，在族长错愕的目光中站了出来，“前几日，族长让我去转移龙神精魄，结果我……我顺手把精魄放在披甲的内袋中忘记了。今日匆忙上战场，我急急忙忙随手取了一件战甲给小夜套上，没想到正好就是这一件。” “青妹你——！”族长将手一甩，深吸口气，粗声道：“即便他没有盗取龙神精魄，勾结蛟族却是真，依然逃不过处死的惩罚！” “你既冤我盗得那精魄要献于蛟族。那么谁又可以证明是我与蛟族有所勾结？！”青姨的话语将那锥心之痛暂时缓解，龙沅周身又涌出些许力量，凌厉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众人的脸。 “我可以作证。”墨染小小的身体站了出来。 龙沅不禁一喜，冰冷紧绷的面色也立刻消融几分。 “我可以证明，”墨染朝着龙沅抬手一指，“他的确与蛟族互相勾结！”尚显稚气的声音却是分外铿锵有力。 还没来得及展开的笑意僵在脸上。龙沅感觉周身血液一下子冷了下来。 电光火石间，意识到什么，龙沅在意识中紧急与系统联系，要求查看永夜与墨染有关的记忆。 记忆的画面飞快闪过，正如龙沅预想的最坏结果，墨染的父母并不是死于战场之上，而是在联手袭击永夜，试图夺取他的龙皇兽元之时，双双死于永夜之手。 一时之间，心乱如麻，龙沅短叹口气，沉声道：“墨染，哪怕你心中再满是恨意，也不是你冤枉我的理由！我何时与蛟族有过关系了？！” “否则你怎么会被那黑蛟将军扼住咽喉带走以后，依然全身而退？”墨染道，“我可是亲眼看见你被他抓走了。” “那是因为……”说到这里，龙沅突然闭了嘴。假如说出无名，那么龙族便会知道竟然有人类可以随意出入龙族秘境，那么他们一定会追查到底，只怕会给无名带来危险。 “因为我把他杀了。”没有停顿多久，龙沅沉声说道。 “你？”当即有人发出一声冷哼，“我亲眼所见，你对付一条修行不过千年的小蛟龙都十分吃力，又要怎么杀掉那已修行万年的化神期的蛟族大将？” “就是，若非你与蛟族勾结，怎会安然无恙地返回。”立刻有人附和。 “我与蛟族勾结？”龙沅从牙缝里挤出这一问，“若是我与蛟族勾结，那蛟族大将怎会痛下杀手，口口声声要取我性命，还说着什么‘龙皇兽元’也不过如此……” 说到这里，脑中轰然之间一阵电闪雷鸣。龙沅猛地顿住。 那蛟族将领分明不知道他的身份，又怎么会张口便知他是龙皇兽元的持有者？ 再一联想此时此刻这忽然之间千夫所指的场面，以及各种莫须有的罪名和当头直接扣来的黑锅。 一切的一切，忽然都有了答案。 龙沅彻底明白过来。 “所以你们把我拉上战场，首要目的是为了测试我的战力…… “勾结蛟族的并不是我，而是你们其中的谁。你们有谁提前将我的信息透露给了那蛟族将领，是以两方才一开战，他便目标明确地直奔我而来。若能成功除掉我，那便省下你们今日再唱这一出冤我的戏的麻烦。 “也正是因为我在战场上的表现，你们发现我似乎并不如想象中的那般难以对付，所以此刻，你们才敢齐聚一堂，如此堂而皇之地污蔑于我，摇旗呐喊着要置我于死地。 “原来，从我踏入你们的领地的这一刻，不，是你们收到青灵山山神鹿瑶光的消息的时候开始，你们就已经开始准备……杀死我了。” 话音顿止，龙沅喉咙一痛，声音忽然喑哑了下去。 “难怪，难怪大家都对我这么热情友好，不仅对我百般照顾，还举全族之力为我庆生……拉着我跳舞、和我喝酒、送给我你们精心准备的礼物…… “原来……呵，原来都是为了让我放松警惕，原来都是特意给我编造的假象，原来都只是为了要将我‘就地处死’的这一刻……” 龙沅仰起头，脸上是不可置信的表情，目光扫过那些忽然之间变得无比陌生的面庞。“你们难道不会觉得恐怖吗？不会觉得可怕吗？你们竟然真的可以……可以做到带着杀意、恨意对一个人笑吗？” “原来你们送给我的‘龙神的祝福’，我额头的印记，是你们每一个人最恶毒的诅咒。” “唔。”龙沅落寞地扯了扯嘴角，“还真是环环相扣，算无遗策呢。” 第38章 星落（四） “难道我们不应该杀你吗？” 族长站了出来, 龙沅抬眼看去，那个一直以来眉目慈祥的妇人，此刻双目冷冽, 两道视线像两把淬了毒的刀，狠狠地剜进龙沅的双眼。 “你杀了我的孩子，我的丈夫。害我家破人亡, 孤苦余生。”族长字字泣血, 双目赤红，“我见你孤苦无依, 将你收养, 视如己出。然而！好心换回这样的噩果。我不能恨吗？！” 脑中某根神经仿佛霎那崩断, 伴随着尖锐的轰鸣。龙沅低吼一声，双手抱头，痛苦地闭上眼。 青姨见他如此，面露不忍, 往前一步，却被身旁的人抬手拽住衣袖。青姨回头, 那人冲她摇了摇头, 青姨垂下眼睛，短叹口气, 又退了回去。 摇晃的画面中，龙沅看到族长温柔明亮的笑脸，比现在看起来要年轻许多。 族长朝他递来一只冒着热气的鸡腿，问他愿不愿意跟她回家。 他接过鸡腿, 囫囵吞入腹中，脸颊发热，轻轻点头。 男人粗糙的手在左, 女人柔软的手在右，他被这两只大大的手掌牵引着，走进了一座宽敞明亮的屋院。 一个和族长模样相似的男孩被推到他的面前。 “以后你们就是最好的伙伴了。” 男孩伸出手，拉住了他的手，“我叫阳昭。以后我们就是最好的伙伴了。” 许多画面一顿一顿地闪过：晴朗的天，温暖的手，男孩咯咯的笑…… 一切的美好终结在深夜里在背后亮起的那把匕首，本能的反应让他直接下了死手，却没想到，肚皮被直接划开的暗杀者竟然是那个他称之为“父亲”的男人。 男孩随后冲了出来，看到倒在血泊中的男人，尖嚣着：“你竟敢伤害父亲！我杀了你！杀了你——！” 下一瞬，男孩瞪大眼睛，和男人一起，倒进了同一片血泊中。 之后的画面逐渐变得模糊扭曲、混乱不堪，龙沅不住地听到破碎的哭泣和绝望的哀嚎。 头痛欲裂。那些记忆，恍如昨日，却又近在眼前。 他感觉到他的心，在一点一点地冷下去，直至冻结成冰。 龙沅知道，这是永夜曾经的记忆。 “还有他们家的孩子，他的父亲，他的哥哥……”族长一个一个地点出那些“受害者”家属的身份。 他们如同被绑着绳线的傀儡一般，麻木地一个个站了出来。 龙沅记得，在与鹿瑶光有关的回忆之中，永夜对鹿瑶光说过，觊觎他体内龙皇兽元试图杀掉他的族人，要么被他用武力镇压，要么就已命丧他手。 所以即便他如何残忍地下了死手，但是这些“受害者”，也并不无辜。 龙沅茫然地看去，在那群“受害者”中，他看见了青姨。 青姨站在人群中，和所有人一起，沉默地看着他。 视线下移，墨染瞪着圆圆的眼睛，捏着拳头，满是愤恨地盯着他。 “你知道，知道我有多恨自己当年对你的那一丝怜悯吗？” 族长的声音再次响起。 龙沅猛地抬起头，“不，不对，不是这样的！永夜他——我！我只是为了活下去，我只是为了不被杀掉！是他们啊，他们先要杀我的啊，我难道不可以保护我自己吗？我没有主动去害过谁！从来没有！我没有！！！” 撕心裂肺。一字一句仿佛混着血沫。 族长猝然一怔，不过表情转瞬就恢复了冷静。 同一时刻，青姨嘴唇一颤，猛地向前一步，只是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只听得族长厉声喝道： “死到临头不知悔改！咎由自取！” 下一瞬，一道湛蓝流光从她袖中倏然射出。 几乎是凭着本能的反应，龙沅拼尽全力将身体一偏。蓝色流光擦着他的手臂外侧划过，“哧啦”划破布料，溅起零星血迹。 他转过头，怔怔地看着那被流光直接打穿的厚墙。 如果刚才，他没有反应过来，那么此刻，被贯穿的，就会是他的心脏。 龙沅忽然明白过来。 原来，无论他怎么解释，都不会改变他们的决心。 他们，只是想他，死。 额头的火焰印记骤然浮现出来，灼烫的热度仿佛要把他的头颅直接一分为二。龙沅猛地仰起头，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从胸口深处轰然爆发。 喀嚓。 灵魂深处某种亘古的封印，碎了。 龙皇兽元忽然在体内发出剧烈的嗡鸣。 大地摇晃。周围的一切事物开始震颤。 金色的龙鳞纹路自他皮肤下浮现。 所有人的表情在转瞬间变得惊恐不已，忽然齐齐爆发出一阵身不由己的扭曲颤栗，接着，齐刷刷地匐倒在地。 龙沅突然清晰地感觉到，只要他想，可以瞬间屠灭在场所有的龙。 看着突然之间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的所有人，龙沅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龙皇之力：对所有龙族生物，拥有天生的、绝对的、不可抗拒的威压、统治权。】系统给出了答案。 原来…… 原来永夜一直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完成他的“复仇”。 他却只是选择独自离开。 龙沅浑身僵硬，仿佛被钉在原地。只有一双手在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一动也不敢动。 他怕，怕那疯狂的念头会随着此刻心中的愤怒、不甘，如附骨之疽一般侵蚀他的全部意识，最终导致无法挽回的恶果。 这时，墨染用双手一点一点地蹭，爬到了他的面前，扯住他的裤腿，哀求道：“夜哥哥，其实我知道你不坏，你根本不是那十恶不赦的坏龙……我知道，我知道是父亲母亲为了可以治好我的残缺，不顾一切，鬼迷了心窍，去抢你的兽元，你这才会还击的，他们才会……我只是……我只是想给我这么久以来的委屈和痛苦找一个去处。对不起，夜哥哥，我错了。求你，我求求你，不要杀我的族人们，不要杀他们……” “墨染！”族长一张脸几近扭曲，“你在说什么啊墨染！你不要被蒙蔽了！不要被骗了！我的丈夫那么疼爱他，我的孩子……小昭和他那样要好，怎么可能做出伤害他的事情？！不可能的！我不信！我死都不会相信！分明就是他，根本就是他的错！他就是一条彻头彻尾的恶龙！” 龙皇兽元蓦地停止运转。皮肤下方的金色纹路即刻黯淡。 龙沅后退一步，裤腿从墨染的手中扯开。 “原来你们都知道，都知道。”他面无表情地扯着嘴角笑了一下，“但你们还是要用我的命来补偿你们的痛苦。 “这样做，是不是，也太自私了一点呢。” 在所有目光的注视下，龙沅转身离开，一步一步，再未回头。 踏出【星落之地】的结界，天已经黑了。 残月高悬，一阵冷风迎面扑来，脸上传来一阵凉意，龙沅抬手一碰。 怎么流眼泪了？ 真丢脸。 铺天盖地的无力感涌上心头，龙沅忽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倦。他抱着双膝，缓缓蹲了下去。 体内的那颗龙皇兽元正在自发地运转，不断将灵力转移到身体的各个伤处，手臂的擦伤也正在逐渐被修复，时不时传来阵阵痛痒。 龙沅蹲在路边，目光没有任何焦距地盯着某处。眼眶不住发酸，喉咙也干涩得厉害。 没来由地，他将温御风给他的那个小金铃又拿了出来。 把小金铃平放手心，仔仔细细地将金铃内壁镌刻的龙纹看了一遍又一遍。 龙沅这才发现，原来温御风早就将他的样子，深深地刻在了脑海里。否则又怎么可能会将这样复杂纹路雕刻到这种程度，如此栩栩如生，仿佛能感受到那小龙欢快的情绪一般。 还没来得及唏嘘感慨，突然，他在龙纹的上方看到了两个芝麻大小的黑点。 那小黑点藏在铃铛内壁的最深处，若非他这样仔细地反复看，几乎根本不可能被发现。 手心亮起一道火焰，借着明亮的火光，龙沅终于看清了，不是黑点，是两个极小的字。 “沅”和“风”。紧紧挨在一起。 手心火光倏然熄灭。周遭重新暗了下来。 世界仿佛被摁下了暂停键。喉结无意识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心口轰然一震。龙沅捏紧金铃，猛地站了起来。 随着他的动作，什么东西掉落在了地上。 龙沅又慌忙蹲下去捡。 一个绣着“福”字的红色锦囊。 “许多年前偷偷跑去人类的集市玩的时候买下的护身符。” “青姨就祝你往后平平安安的。” 几秒钟后，钝痛才缓慢地蔓延到四肢百骸。龙沅将青姨送给他的护身符紧紧握在手心，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龙沅茫然地抬起头，迎着冷风，眼睫轻轻一颤，两道泪痕，无声地滑落脸庞。 感受到脸上传来的凉意，龙沅用力深吸口气，再长长地吐出，摊开另一只手的掌心，准备将小金铃收回随身空间，也不知怎么回事，可能是不小心碰到了哪里，金铃忽然发出一声轻响。 叮铃。 声音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格外清脆、清晰。 下一瞬，温暖的指腹覆住了两颊残留的冰凉湿意。 熟悉的清冽香气闯入鼻腔，霎时侵略了所有五感。 龙沅僵硬地、缓缓地扭头看去。 身侧，温御风单膝跪地，沉默地抿着嘴唇。 浓黑的眼眸无比专注，温御风轻柔地、仔细地、用温热的指腹将龙沅脸上的泪痕一点一点慢慢抹去。 拭去龙沅脸上最后一点残存的湿意，温御风收回手。 下一瞬，他倏然再次伸出手，手心用力握住龙沅肩膀，将龙沅的半边身体，轻轻地，带到了自己的怀里。 “别难过。还有我在。” 龙沅眼眶里蓄满的泪水忽然之间再控制不住了，轰隆隆跌落下来。 第39章 悸动（一） “我在【星落之地】的这段时间, 你是不是……一直都在。” 【永夜回廊】，洞窟内。龙沅坐在床边，背上挂着一条温御风强行给他披上的毛毯, 看着温御风，出声问道。 石壁上的油灯的油已经见了底，摇摇欲坠。桌上重新支着一盏灯, 灯芯时不时毕剥作响, 火光不住晃动。 明灭的光亮中，温御风的脸忽明忽暗, 愈发显得五官分明, 温柔而梦幻, 龙沅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有些难以移开目光。 温御风闻言轻轻点了一下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没有一直。偶尔。”他温声道。 “怎么？”龙沅偏头，带着探究的眼神落在他脸上。 沉默片刻, 温御风道：“不敢。” 龙沅讶然：“什么？” 温御风顿了顿，然后道：“怕被你发现。” “被我发现？”龙沅一愣, 喃喃道, “我发现……就发现，有什么不好吗。也……没关系啊。” “我怕你会……”温御风说着, 又突然地停了下来。他轻轻地吸了口气，这才继续说道，“讨厌我。” “讨厌……你？”龙沅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样的话语从温御风口中说出来，龙沅心口一颤, 一时之间只觉得五味杂陈，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怎么会……讨厌他呢？ 没想到不过只是因为喜欢上一个人，完美如温御风这样的男人, 竟然会把自己放低到这种程度。 喉咙有些酸胀的感觉，龙沅清了清嗓子，脑子里分明闪过无数乱七八糟的念头和话语，最后却只说出口一句：“我不会讨厌你的。” “……真的？”许久，温御风才迟疑地问出一句。 听到他尤显小心的语气，龙沅只觉得那股酸胀之感更盛，就要蔓延到胸口里去，连忙点了点头。 温御风那头忽然没有了声音，龙沅抬起眼睛，竟然看到温御风嘴角微微弯了起来，溢出一丝笑意。 只是这样，就已经觉得开心了吗。 龙沅撑起毯子，兜头一罩，把自己整个人裹在毯子里，瓮声瓮气地道：“温……小风，我，我想睡觉了。”说着，直挺挺地躺了下去。 “好。那你睡。”温御风轻轻应了一声，便再无声息了。 不知过了多久，龙沅憋得头昏脑胀，猛地掀开毯子，凳子上的人影已经不见了。龙沅感觉自己的心口，也好像忽然少了一块什么似的。 【永夜回廊】周围有什么东西出没。 接连好几天，龙沅都有这种莫名的感觉。 虽没让他抓到现行，但他总是能敏锐地感觉到一些什么。比如空气中残留的极淡的味道，既熟悉，又陌生。 龙沅实在受不了这莫名其妙的感觉。这日，将身形隐藏在暗处，早早地蹲守在洞口。天光将亮，果然看到两个圆鼓鼓的东西探了出来，龙沅眼疾手快，扑上前去，一把将那东西揪住。 软绵绵，又有些微弹的韧性。好熟悉的手感。 “哎呀呀，哎呀呀。” 传来一个孩童的声音。“不要揪我的角，疼，不要揪我的角。” 龙沅松手，点燃掌心火，定睛一看。一条小小的金龙，大约只有他身量的一半那么长，头上的角才长出来了一点点。 难怪觉得手感熟悉，原来刚才拽的就是它的龙角。 “你谁？！”龙沅惊道。 “我是华昼。”小龙道，“爹爹，你别生气，我只是有点想你，才偷偷来看你。” 一声“爹爹”如平地一道惊雷，炸得龙沅外焦里嫩，目瞪口呆。 “小、小龙……” 龙沅还没来得及做什么，洞窟入口紧接着又探了一个圆脑袋出来。 衡芜一只爪子扒着石壁，哆哆嗦嗦地道：“这才多、多久、没、没见。小龙怎么、怎么、孩、孩子都有了？！” 龙沅一个头两个大，一手抓龙一手提狐，把他们两个一齐揪了进去。 衡芜十分熟练地手脚并用爬上了饭桌旁的凳子上，华昼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四根爪子，忽然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约莫六七岁孩童的模样，圆鼓鼓的脸，圆溜溜的眼，哼哧哼哧，也学着衡芜的样子手脚并用爬到凳子上，两条胖乎乎的短腿晃荡在半空。 两小只倒也还算安分。在衡芜热切的目光的注视下，龙沅拉来一张凳子，坐在华昼对面，开始进行“审问”。 颠三倒四地与华昼进行了一番较为艰难的沟通以后，龙沅总算搞明白了事情的缘由，原来华昼就是他之前送还回龙族的那颗蛋。 因为一直将那龙蛋随身带在身上，蛋壳上残留了他龙皇兽元独特的信息素，所以华昼便顺着那信息素一路找了过来。 而作为华昼目前正儿八经的监护人，青姨每次都会在华昼试图闯入洞窟，被龙沅发现之前将其带走。 所以龙沅感受到的那个又熟悉又陌生的味道，正是青姨和华昼。 “青姨她……” 在华昼一对溜圆的大眼睛认真的注视下，龙沅有些紧张地捏着衣袖，正在思考接下来该如何措辞，洞窟的甬道又响起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龙沅循声望去。 温御风抱着一团毛茸茸的厚实被褥现出身形。 三张脸齐刷刷地朝他看去。 看到温御风脸上转瞬而过的愣怔，龙沅正要开口解释，哪知华昼扭头便冲着他道：“爹爹。这位哥哥是……”话没说完，被龙沅一把捂住了嘴巴，呜呜地嚎。 “不是！”龙沅急急忙忙朝温御风道，“他，这小朋友，不是我的，我不是他爹！他是我之前送回【星落之地】的那颗蛋。因为蛋上有我的气息，所以误会了，这才找了过来，你也应该能想到，我怎么会突然生个孩子出来，根本不可能有人和我生啊是不是。再说了，这么短的时间，也必然不可能生一个孩子出来。” 语无伦次说了一通，忽然感觉手心凉凉的，低头一看，豆大的泪珠从华昼眼眶里滚滚落下，龙沅连忙将手松开，华昼嘴巴一瘪，“爹爹，原来你不想要我……” 衡芜一拍桌子，“嘿，小孩儿！你讲讲道理，小龙分明还是个黄花大闺男，怎么可能是你爹。不要污人清白！” ……这就没有必要强调了吧？ “‘黄瓜大闺男’是什么？”华昼泪眼婆娑地问。龙沅却只想给自己找个地缝钻进去，连看都不敢看温御风一眼。 那头，温御风已经认真地把被褥铺在了床上，边边角角都扯得整整齐齐，然后在仅剩的最后一张凳子上坐了下来。 三方会晤变成四面座谈。 闻到温御风身上传来的阵阵清爽香气，也不知怎么回事，龙沅感觉自己的脸忽然之间就开始热了起来。 “可是青姨姨明明都告诉我了。姨姨说我爹爹和娘亲都在很远的地方，有他们自己的事情在忙，这才没有时间来看我……” 华昼显然仍然无法接受，仰着头，定定地看着龙沅，“我分明认得你的气味，你不是我爹爹，那谁是我爹爹。” 看着华昼通红的鼻尖和分外认真的表情，龙沅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难道要告诉华昼青姨都是在骗他，说他爹娘都根本不知道是谁，他只是一颗被遗弃的蛋……龙沅开不了这个口，却也不想莫名其妙冒出个孩子，毕竟的确如衡芜刚才所说，他一个恋爱都没谈过的纯情男，要怎么突然给人去当爹？ 左右为难之际，温御风忽然伸手将华昼抱了过去。 温御风垂眼看着华昼，理了理华昼乱七八糟的衣领，温声道：“你说你的父母双亲在很远的地方。但你想，这个地方你却随时可以轻而易举地到达，所以这里并不算‘很远的地方’，对不对？” 华昼吸吸鼻子，想要点头，又连忙停住，嗫嚅道：“漂亮哥哥的意思是，这里并不是青姨所说的爹爹娘亲所在的‘很远的地方’。” “华昼真聪明。”温御风颔首，又继续道，“而且这里也只有那个哥哥一个人，并没有你娘亲，对不对。” 华昼似懂非懂地跟着点了点头。 温御风再接再厉，抬手指了指龙沅，“而那个哥哥，他其实是受你父母亲的委托，将你带回族群，所以你才会感应到他的气息，才会对他感到如此亲切。” 华昼扭过头来看着龙沅，龙沅忙应和道：“对，对。就是这样，你的爸爸妈妈还要我告诉你，说要你好好吃饭，快快长大。等华昼长大了……长大了，就会有和他们再见的那一天了。” “哦……原来是这样呀。”带着浓浓的鼻音，华昼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 龙沅总算松了口气，这时，洞窟外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小夜。华昼他……在里面吗？” 从温御风手里接过华昼，青姨忍不住多打量了他几眼。温御风微微笑着，叫了一声“青姨” 。青姨顿时眉开眼笑，连忙点头应了。 不过是听华昼提了一嘴，温御风竟这么快就记住了“青姨”这个称呼，并且立刻将名字对上号。龙沅不由暗自佩服。 看向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龙沅，青姨笑容又不禁收了收，顿了顿，小心地道：“小夜，这是你的朋友呀？” 对于【星落之地】发生的事情，说不介意那是假的。只是，青姨为他作证，后又几次三番试图站出来为他说话，龙沅也是都看在眼里的。 站在青姨的立场，至亲死于他人之手，哪怕那个人再被动，再是出于自保的本能，恐怕也无法做到不怨不恨不责怪分毫。 龙沅能理解她的感受。却也无法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回到从前那样的心境了。 朝温御风看了一眼，龙沅没有吭声，只是含糊地点了点头。 “好……好。”看到龙沅沉默的表情，青姨热切的眼神暗了暗，小声地念叨，“先前来捉华昼，总是看你孤零零的一个……”说到这里，青姨重新抬起头，“出门在外，有朋友总归还是好些。”看着温御风，“多谢你陪着小夜了。” 衡芜站在一旁，也跟着喊了一声“青姨”。青姨忙低头看去，“哟，还有只小狐狸呢。”望向龙沅，“你养的宠物？” 衡芜当即化成人形，嘟囔道：“我也是小龙的朋友。” “哎呀呀，抱歉抱歉。”青姨赧然一笑，拎起华昼，告辞离开。 这之后，华昼还是时不时溜到【永夜回廊】来，不过对龙沅称呼从“爹爹”变成了“夜哥哥” 。至于为什么要加上名字，因为还有另外一个他最喜欢的“风哥哥” ，两个哥哥，总要区分开来。 至于衡芜，华昼便还有些记仇地叫他“狐狸哥哥” 。衡芜也和他有些不对付，常常被他童言无忌，呛得几天都不肯露面，倒也让龙沅可以省心一些，少准备一份饭菜。 每次这个小祖宗一来就吵着要找风哥哥玩。龙沅只好一次又一次地摸出金铃呼叫温御风。 这日，华昼一如既往挂在温御风腿上不肯下来，青姨也一如既往来接他“放学”。 不过这次青姨来，却没直奔华昼去，而是在龙沅手里塞了一张大红色的纸条。 “小夜啊，青姨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早该成家的年纪，却还是孤孤单单的。不瞒你说，青姨看你孤零零在外头自己住着，也没个伴，没个知心人，心里难过。无论如何，也还是总得找个伴，最好再生七个八个宝宝，才算真的热闹了。” “夜哥哥要生别的小龙宝宝了吗？”华昼缠在温御风小腿上，嘀嘀咕咕地道，“那要是有别的小龙了，你们还会陪我玩吗？” 本来正在洗碗的温御风动作忽然顿住，眉头淡淡蹙了起来。 “青姨，我这样挺好，自由自在的。不用给我操心这些。”龙沅笑道，“再说了，不是还有小风……”说到这里，猛地停住。顺嘴就说出来了，等意识到有歧义的时候已经说了一半了，只好硬着头皮道，“小风他，他和我……是这么好的朋友。有他和我作伴，呃，也根本不会觉得哪里孤单什么的……” 温御风眉头舒展，继续洗碗。 “这、这毕竟不一样的呀！”青姨握了握龙沅的手背，“不要怪青姨擅作主张，青姨都已经给你安排好了。龙族旁支，螭族的小公主，貌美如花。明日午时，醉仙楼，花开并蒂雅间。你们先见一面。怕你忘记，青姨特地把时间地点还有小姑娘的信息都写在纸条上了。千万要去啊。” 说完快步上前，从温御风腿上剥走华昼，把他夹在胳膊下，“小风，青姨走了。” 夹着华昼，走了两步，另一只手忽然被拉住，青姨回头，龙沅正拉着她的手腕，面露难色，嘴唇翕动，“青姨，我、我不……” 这时，肩膀忽然被一只还有些湿润的手掌揽住，龙沅身体顿时一僵，被一股大力带着，往一个又软又硬的宽阔胸膛轻轻一撞。 温御风如春风一般和沐的声音近在耳畔。 “青姨放心。小沅他，有我照顾。” 青姨先是惊讶，然后一阵恍然，接着满目欣慰，嗔怪一句：“哎呀！你这孩子，也不早说！”却是满脸的笑意，把华昼一丢，一把抓起温御风的手，嘴里不住地念叨：“好好好。郎貌郎貌的。” 华昼人小鬼却大，从地上爬起来，又蹦又跳拍着手叫好，“两个哥哥，没有姐姐。两个新郎官，没有新娘几，只有我一个龙宝宝！噢噢！只有我一个！” 龙沅感觉自己的脸肯定已经熟得透了。 这小媳妇一般这么娇羞地依偎在人家胸膛里是什么鬼啊！ 这仿佛婆婆见女婿，满意得不得了的场景又是在干什么？？？ 到底是如何突然之间就走到这一步的？！ 他已经完全昏头了。 尤其温御风身上的气息如此近在咫尺，不容抗拒地占据了他全部的感官，更是一阵阵不受控制的目眩神迷。 说来也真是奇怪，分明从前对于温御风身上的清冽香味，最多也只是觉得格外好闻，如今怎会对情绪和感官产生如此巨大的冲击？ 细细分辨那香气，分明并没有什么明显变化，那么，变了的…… 想到这里，龙沅不住开始心跳加速。 青姨絮絮叨叨说着，忽然想起什么，眉头一皱，闭了嘴，接着几欲张口，却都又把话头收了回去。 温御风两道剑眉微微抬起，在青姨第七次把话憋回去之时，温声道：“但说无妨。” 他这头开了个口，青姨哪里还收得住嘴。 只见青姨飞快定了定神，神色虔诚，语气恳切地道：“小风啊，你知道的，小夜是龙族，所以可能，大概……比你们人类稍微……就是，在某些方面，要……要更加的……‘勇猛’一些，‘凶悍’一些……需求也格外旺盛一些……小风啊，”青姨拍着他的手背，无比关切地道，“你这，身子骨，可还……” 从‘勇猛’一词从青姨嘴里蹦出来，龙沅心中就已经警铃大作了。见青姨越说越详尽，越来越露骨，龙沅一张脸已经红得发黑了，要滴血一般。 更何况还有个小毛头在一边睁着圆溜溜的眼，满面茫然地偷偷听着。 龙沅恨不得即刻化成龙形把青姨架到背上直接把她送回老家。 “青姨放心。我行的。” 却是万万没想到，青姨那头还在琢磨措辞没问出口，温御风倒先学会抢答了！ 行……的。 温御风……说他，行。 怎么个“行”法，龙沅不得而知。只是脑子里却已经不受控制地自动有了许多很不礼貌，甚至不堪入目的联想。 龙沅呆立原地，如一座木雕一般。直到青姨夹着华昼跟他道别，他才如梦初醒。 原来，变了的，是他自己的心。 第40章 悸动（二） 龙沅顶着一张通红的脸, 温御风带着一对通红的耳朵，二人目送青姨和华昼走远了，不见了, 然后沉默地折返回去，一个看天，一个看地, 就是不看对方。 洞窟里, 满室寂静。 方才那个信誓旦旦说他“行”的罪魁祸首也突然没了声息。 龙沅翻开茶杯，手忙脚乱倒了杯凉茶, 准备润润干得厉害的喉咙。 “小龙, 你已经决定要和他一起双修了吗？” 衡芜的声音冷不丁响起。龙沅吓得一抖, 一口茶水差点全部喷了出去。 咕咚一声，努力将茶水咽下，手忙脚乱擦了擦嘴，又抬手擦了擦汗, 却始终目不斜视，视线不敢朝温御风所在的方向有半分僭越。 看着不知何时摸了进来, 化作人形蹲在地上, 双手托腮仰面看着自己的衡芜，龙沅定了定神, 道：“刚才在洞口处对青姨说的那些话，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应付青姨的说辞而已。我是真心实意不想和哪位公主去见面。为了不让青姨再为我张罗说亲，白白浪费了她一番心意, 还不如一开始就用最最狠绝的理由，彻底斩断了后续的一切琐碎麻烦。” 说到这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也不知道这番话究竟是说给衡芜听, 还是其实是在解释给自己听。 衡芜闻言，拧在一起的眉头逐渐松开来，却不料，温御风不知何时靠了过来，不动声色站在龙沅身侧，待龙沅略带心虚地说完，立刻向他道：“我方才所说，却是诚心。” 衡芜嘴唇一颤，连忙看着龙沅，只待他否认。 龙沅心中却是忽然有了决断。 既然心知自己对衡芜无意，那便也不必拖拖拉拉。快刀斩乱麻，对彼此都好。 按人类的年岁，衡芜年纪还小，尚且懵懂无知，只把对他的感激当成了钦慕之情，正好借此机会，一并说清了。 再者，反正已经糊弄走一个青姨，也不拘再多这一个。 思及至此，龙沅颔首应下：“没错。我已决意，与小风一起……双、双……双、双宿双飞。” “修”字分明已经到了嘴边，龙沅却无论如何再说不出口了。实在是“双修”二字语意太过详细务实，他生怕再有那过于活色生香的联想。 其实仔细一想，“双宿双飞”根本就是同一个意思，甚至更加暧昧缠绵，余留无限遐想空间。 结结巴巴说完这句，好不容易消褪一些温度的脑子又熊熊烧了起来。 明晃晃地感受到温御风如炬的目光，龙沅更是目不敢斜。 人生在世，活了二十多年，从未想过会有口口声声要与一个男人去如此这般的时刻，一瞬间只感觉自己胆小如鼠，恨不得埋头躲起来再不见人算了。 “唉。唉。” 长长的静默过后，衡芜低低地叹了两声，垂着头，讷讷地道：“尽管我心中早有答案。但是亲耳听到小龙这样说给我听，果然也还是十分难受的。” “好吧，好吧。怪我的确不如他努力，也不如他那般豁得出去地喜欢你。”衡芜抬起头看着龙沅，一张脸有些难过地皱着，“不过，小龙，无论如何，你救我的恩情我永远不会忘记。我，我们，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 听到小狐狸这样说，龙沅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心中一直悬着的一块小石头，总算彻底落了地。 衡芜扯起一边嘴角，朝着龙沅笑了笑，紧接着眼珠一动，斜眼看着温御风，话锋忽地一转，“即便如此，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了！” 衡芜一副横眉冷对模样：“即使小龙现在、此刻！这般草率地选择了你，但也保不齐就会永远选择你！自然了，你也无法保证什么永远，你能保证你会永远忠诚于小龙吗，必然是不能的。男人可都是很花心的！呃，当然，除我之外。所以，奉劝你不要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否则我不会善罢甘休！”仿佛为了给自己增加一些底气，说话的时候一直用力地握着两个拳头。 “我会永远忠诚于他。” 温御风的声音低低的，但却带着不容质疑的真诚，“无论他是否选择我。” 如此恳切的话语落入耳中。龙沅手指一颤，咬住下唇。心中一时五味杂成。 衡芜也随之一怔，张了张嘴，却是哑口无言，须臾，闭上了嘴。 他深深地朝龙沅看了一眼，眼眶倏然一红，下一刻，化作狐狸形态，垂着火红的尾巴，飞也似的跑走了。 空气再次陷入安静。 衣料轻轻摩挲的声音。温御风转过身，面对着龙沅，眸光如水，微微闪动。 “小风。”龙沅出声，温御风神色一顿。 “其实你实在……实在……”龙沅深吸口气，“实在不必将自己放在那样的位置，那般……委屈。我、我又何德何能。” “我从未觉得将自己置于如何低微的位置。”温御风正色道，“我只是将心中所想，如实说出而已。” 温御风往前一步，定定地看着龙沅的眼睛，“还请你，不要说‘何德何能’这样的话。在我心中，你是很好的。” 他的目光澄澈无比，他的神情坚定无比。一字一句，没有一丝一毫隐藏，清澈见底，一如他赤诚的心。 我……好吗？ 好到值得被这样的人这样认真的……喜欢吗？ 下意识的、发自心底的疑惑，龙沅这才猛然惊觉，原来一直以来，根本不是温御风如何卑微求全。 温御风不过只是选择坦然面对自己的情感，并且毫不掩饰地表现出来。他的所作所为，一言一行，不过都是因为他心中对自己那份纯粹的喜欢而已。 而真正自惭形秽，故而畏首畏尾，踌躇不前，逃避躲藏，觉得无法与对方相配的，是他自己。 鬼使神差地，龙沅伸出一只手，轻轻抓住了温御风衣衫下结实的小臂。 二人体温隔着薄薄的衣衫相触。 “龙沅。”温御风喉结轻轻一滚。 龙沅一时之间竟并未反应得过来。再一想，似乎，这还是……温御风头一次当着他的面叫他的名字。 没想到，听过无数遍的两个字，从温御风的口中轻轻吐出，却是这般地牵动心弦，龙沅感觉在这一刹那，心跳都漏掉了一拍。 这…… 不过喊一声名字而已，怎就至于让人心神激荡至此？ 感受着手心陡然冒出的一层薄汗，龙沅无意识地紧了紧抓着温御风小臂的五指。 然而，下一瞬，霍然感觉到温御风的呼吸近在咫尺的那一刹那，龙沅这才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目眩神迷。 温御风的嘴唇突然之间变得近在眼前，淡淡的粉色，完美的唇形。龙沅几乎可以感觉到彼此呼吸炽热的纠缠。 空气仿佛都已经变得粘稠，像高温下半融化的蜂蜜，厚重、甜腻。 “可以吗？” 低沉的、沙哑的，颤抖着，带着一点微不可闻的类似哽咽的声音，轰然撞进耳中。 可以吗…… 他问，可以吗。 可以……什么？龙沅分明知道对面的人在问什么。因为他清楚明白地感受到了那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渴望，他看到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最直白明了的渴求。 他却又有些不明白对面的人在问什么，因为他有点想装傻。可是身体的本能却又根本不愿意抽离这浮动着甜蜜气息的空间。那温热的气息仿佛有着别样的魔力，牢牢地将他禁锢在这粘稠的空气中。 心脏仿佛一头被囚禁的野兽，在胸腔的牢笼里横冲直撞，咚咚咚地发出一阵阵巨响。恐怕对面那人……也能听见自己无法遏制的心动。 想着到这里，龙沅呼吸骤然一滞，紧跟着乱成一团。一阵阵无法言说的眩晕中，着了魔一般，心底的重重防线轰然倒塌。 龙沅发酸的喉咙里就要颤抖着发出那个表示应允的音节。 下一瞬，耳边炸起一道嗡鸣，四周空气扭曲翻转，一眨眼的工夫，周围景色天翻地覆。 云蔼浮动，风声呼啸，衣袍被撕扯着绷紧、翻滚，发出猎猎声响。 龙沅飞速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竟身处一座山巅之上。这山峦高高矗立，直冲云霄，而且，景色竟还有些熟悉？ “哈！”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随即响起。 伴随一声兴奋的笑声，那声音如鬼魅般贴近耳边：“抓到你了。” 与此同时，龙沅猛然想起。 因为够高、够崄，一览众山小，逼格够高，此处正是那些大佬们特别钟情相约决一死战的地方——孤峰之巅！ 想到这里，龙沅忽然一动不敢再动了。因为他猛地反应过来，此地正是孤峰之巅的话，那么此时此刻，他的身后，就是……万丈悬崖。 【永夜回廊】。 温御风缓缓直起上身。 方才还满溢柔情、万般虔诚的一张脸，此刻却如同被瞬间冻结的湖面，寸寸寒霜。 静谧填满了整个空间，伴随着极致的压迫感，仿佛一个充气到极致的气球。 突然，气球炸开。空气陡然一震，原本白衣飘飘的男子转瞬间已换成了一席黑袍。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持着一副玄铁面具。 面具覆面，遮住了那白皙的面庞。 面具之下，那本就浓黑的一双眼睛，此刻仿佛两道黑沉沉的深渊，望不到低，深渊中潜藏的巨兽，正在无声地嘶吼咆哮，暴怒着要把一切吞噬殆尽。 温御风闭上眼，神识中瞬时搜寻到一只氤氲着淡淡金光的小巧金铃。 所在地点：孤峰之巅。 正在这时，一条陌生信息传来： “距离你的亲亲宝贝坠落悬崖，倒计时十秒。” 紧随其后一条消息： “现在，开始计时。”《 》 40-45 第41章 天荒（一） 孤峰之巅, 悬崖深不见底。 粗壮的蛇身一圈接着一圈缠绕上身，连同两侧手臂一起捆了起来，蛇头卷在不远处一颗巨石上, 龙沅整个人以后仰的姿势，被巨蛇拽着，摇摇晃晃挂在悬崖边缘。 身后阵阵狂风呼啸, 银白色长发乱卷飞舞, 时不时重重拍打在脸上。 兰先生敛身站在一旁，面带温和笑意, 口中却一字一顿地倒数着死亡计时：“十、九、八……” 灵穴被蛇尾缠绕封锁, 不仅无法调动灵力来使用术法, 甚至连化成龙形冲破这九幽藤蛇的束缚都做不到。 龙沅觉得，好好一个大BOSS做到他这种份上，也实在丢人……不，丢龙的脸。 转念一想, 谁叫碰上的又都是这些排行榜上有名有姓的顶尖巨佬呢？ 这些时日，奇遇连连, 各种意外, 一个不留神，修为竟悄无声息地突破了一重境界, 步入了元婴期，再加上体内这颗龙皇兽元傍身，与普通的元婴初期又大不一样，起码可以和元婴中后期的修士相较个高下, 怎么说，也都算是正儿八经跨入了顶级高手的行列。且不说能在这修真界横着走，至少也不用再畏惧谁人, 可是，与他过不去的，却偏偏是兰先生这种化神期级别的大能。 虽说只是相差了一重境界，却是实力悬殊，云泥之别，再加上捆在身上这条灵宠排行榜第一的九幽藤蛇，龙沅欲哭无泪，只能自认倒霉。 “七、六、五……” 倒计时仍在继续。 身后空空荡荡，令人生寒，龙沅不由一阵悲从中来。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 只要再慢那么一点点，哪怕一秒钟，他就可以拥有初吻了…… 初吻！初吻啊！！！ 清心寡欲二十五年！ 清汤寡水二十余载！ 老树发新芽，久旱逢甘霖！眼看一把爱火正要熊熊燃烧，却不料刚刚燃起个小火苗，就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了，浇得透心凉。 美梦黄粱。 天杀的！ 龙沅猛地闭上眼。牙根紧咬，满面悲愤。 突然，悬在头顶的倒计时声戛然而止。 “唔。呵呵。”只听兰先生朝着某处道，“来了啊。”像是在和老友打招呼一般随意自在。 来了？！谁来了？！ 龙沅闻言忙不迭睁开眼，扭头一看，兰先生那一抹淡淡的微笑已经切换成了一张灿烂笑脸。 用力向前方抬起头，龙沅看到了那个意料之外却又仿佛理所应当出现的身影。 …… 无名大大。怎么又是你？！ 没有记错的话，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每每性命攸关之时，这位黑衣大侠总是会准时出现，任何地点，风雨无阻，犹如神兵天降，拯救自己于危难之中。最后，来无影，去无踪，风过不留痕，消失不见。 饿狼帮据点一次，龙族秘境【星落之地】又一次，此时此刻所处的热门决战景点——孤峰之巅再一次。 一次可以算作巧合，两次三番恐怕就不能再当成碰巧了。 龙沅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很离谱的念头。 却不想，下一刻，心中的那个离谱想法竟然即刻得到了证实。 只听得兰先生笑道：“无名，不不，还是应该叫你……温先生？要见你一面真是不容易，曲曲折折，费了我好大的工夫。” 无名的身形明显僵了一瞬。面具后面的眼睛朝着龙沅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尽管脑中提前闪过了那么几个念头，但也只是那一瞬间，可当下意识的猜想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被印证之时，龙沅整个人还是如苍雷贯体一般，直接呆傻住了。 过往种种在脑中飞速掠过。 记忆的画面碰撞交错，温御风那浓黑的眼眸逐渐和那面具后的漆黑双眼渐渐交汇、融合，最终，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了一起。 直至此刻，龙沅才意识到，原来温御风的出现，并非偶然。他也终于知道，通过万清风打听他的喜好的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先是打听到他的喜好，随后精准出击，以钱财贿赂，立刻博得他的欢心，再加上二人误打误撞的过往缘分，让他对其产生特殊的信任，随着继续频繁的接触，这份信任逐步加深，直至无可替代，再然后，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单纯的兄弟之义、好友之情逐渐变质，一发不可收拾地朝着“两情相悦”这条歪路头也不回地奔去…… 直至现在，已然发展到可以接吻的地步。 再往后，龙沅已经不敢再去细想会发生什么了。 好，好好好…… 原来这小子……竟然还有两幅面孔！ 原来他的温兄，他的小风，根本不是什么纯情小白花！而是老谋深算的偷心猎人！ 想到这里，龙沅猛地呼出一口气来。不知是由于情绪过于激动还是因为发自内心深处的……如释重负？ 尽管“萌萌哒的小弟实际上是呼风唤雨的大佬”这样的事情看起来十分离谱，但细细追究，其实早有蛛丝马迹可循。 比如无名那几次三番的精准相助，又或者提起“无名”之时温御风的那不符合他性格的莫名追问，还有他那与筑基期全然不符的身法和实力，以及各种所谓的“顶级法宝”的助力屡屡化解危机…… 侧头看了看一旁两眼放光的兰先生。果然，旁观者清。不过才与他们二人接触了仅仅一次，这兰先生就把他们两个的老底摸了个底朝天。既知道他“玩家”和“BOSS”的双重身份，又查出了这位神秘万分的无名大大的“小号”。 一想到兰先生极有可能知晓他们二人的暧昧关系，龙沅忽然感到一阵莫名忸怩。 不由抬眼看了一眼黑衣的无名，不对，应该是黑衣小风，却霍然发现面具后的那双眼睛也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视线相接，龙沅心口“砰砰”跳了两下，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 要死啊你！生死攸关之际，还在这里搞什么小鹿乱撞？！ 狠狠啐了自己一嘴，龙沅连忙收回目光，收敛心神。 不过龙沅心中却十分清楚，其实早在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之时，那颗原本慌乱的心，就已经安定下来了。 他本能地相信，那个人不会让自己有任何危险。无论他是睥睨众生的无名，还是温柔守护的温御风。 兰先生既已选择开门见山直呼“温先生”，加之再看到龙沅那张五光十色、神色不断转换的脸，温御风心知无需再隐藏什么，抬手取下面具，露出面无表情的一张脸。 兰先生一侧眉毛微微一挑，摇着折扇的动作蓦地停住，须臾后，道：“真是令人嫉妒。我本以为，不会如此令人惊艳的。” 温御风置若罔闻，眼底黑得可怕，手背青筋微微凸起，启唇道：“条件。” “嗯。快人快语。”兰先生折扇一收，在手心一敲，“很简单，和我打一场。”顿了顿，补充道，“认真的那种。” “好。”温御风立刻应下，朝龙沅看了一眼，食指屈伸几下，“先放了他。” “放？”兰先生笑道，“放……还是要再等一等。免得你不认真和我打，又或者，打到一半带着你的心肝宝贝跑了怎么办。不过，我可以先让你安心些，免得你提心吊胆，影响发挥。”说着，走到藤蛇旁边，抚了抚它三角形状的头顶。 龙沅正被那句“心肝宝贝”激起一身鸡皮疙瘩，忽然感到捆在身上的蛇尾发力，整个人凌空而起，离开了悬崖边缘，落到了蛇头所在的那块巨石旁。 蛇头从巨石上滑落，围着龙沅向上绕了几圈，将蛇身搭在龙沅肩头，蛇头凑上前去，朝着龙沅的脸吐了吐信子，发出“嘶嘶”的声响。 “我这条小蛇的毒，你应当知道的。”兰先生笑着朝着温御风走去，在他正前方两丈开外站定，展开折扇，另一只手负在身后，“所以，务必和我好好打一场哦。” 温御风默然不语，将悬挂于腰侧的黑铁剑霍然抽出。兰先生面色一喜，随即迈开脚步。 脚步落地，“唰”的一声，温御风的剑已重新入鞘。 兰先生的喜色还挂在脸上，只是目光带上了一丝茫然，他微微张嘴，似是正要说什么，却是霎那间面色骤变，缓缓低头看去。 手中的折扇，排行榜上那排名第二位的神器——【饕餮】从正中被一分为二，扇面朝着两侧软软地垂了下去，完好无损地保留了还握在兰先生手心那部分扇柄。 握着扇柄的手指急剧蜷缩，兰先生垂着眼睛，一动不动。脸上的笑意不知何时已经褪得干干净净，连嘴唇都变成了灰白色。 龙沅感觉到藤蛇不安地晃了晃脑袋。 “啪嗒”两声，折扇彻底一分为二，跌落在地。 兰先生抬起头，看向温御风，脸上已经没有了那面具一般的笑容。 他嘴唇轻轻一颤，哑声道：“多谢，不杀之恩。” 龙沅从来没有怀疑过黑衣无名会输。却也没想过会这样赢。 赢得不留情面，甚至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动作。只一剑，足矣。 原来，这便是无名，这便是他的温御风。 龙沅突然想叫一下他的名字，只是还没来得及张口，身侧密林忽然亮起两点寒芒。尽管直觉已经在刹那间感应到了一丝不妙，但是灵穴被封，藤蛇缠身，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龙沅甚至没来得及眨眼，两柄短刀就已近在眼前。 【晨昏】——虽然只在眼前晃了一瞬，但是龙沅立刻认出了那两柄短刀。 饿狼帮据点虽然被无名一举捣毁，但那一干帮众还在，而那位年少气盛的少年帮主又岂会善罢甘休？ 那头才解决个兰先生，这边又悄无声息冒出来一头恶狼。饶是无名如何强悍迅捷，也难免分身乏术。 眼看刀刃朝着龙沅面门袭去，藤蛇颈项间逆鳞炸起，张嘴去挡，谁知毕琅眼中闪过一缕诡光，唇角一勾，刀锋在龙沅嘴唇下方轻轻擦过，下一瞬，又倏然将刀锋撤了回去。 蛟蛇的毒牙却来不及跟上那短刀的速度，两点尖芒直接钉进了龙沅嘴唇下方。 两股冰凉之感随着毒液注入皮肤。 龙沅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完了。 哪怕刚才被吊在悬崖之上，身后就是万丈悬崖，都没有此刻这般真真切切地感到绝望。 因为哪怕方才真的坠落悬崖，也还可以试图驱动龙皇兽元，又或者仗着真龙之体，看能否寻得一线生机，不至于束手就擒坦然赴死。 而此刻，既然中了这九幽藤蛇的毒，那么当真才是一下走到了死路之上。 龙沅清清楚楚的记得，游戏官方的资料中，对【九幽藤蛇】的注释： “剧毒，且无解”。 短短五个字，却比任何长篇大论都要令人胆寒不已、望而生畏。 龙沅茫然地移动目光。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多看一眼那个身影。 那个身影却已消失不见。 下一秒，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重重地覆在了他的下唇之上。 温御风一手捏住藤蛇七寸，另一只手轻轻抬起龙沅下巴，对着被蛇咬伤的那两处伤口，毫不犹豫地将唇印了下去。 唇齿相撞，龙沅清晰地感受到那还未来得及深入皮肉的冰凉毒液正在迅速地朝外倒流，涌向正与自己唇齿相依的那人的口中。 仿佛被扼住喉咙的是他一般，龙沅的呼吸、心跳都几乎在这一瞬间停止了，面色刹那煞白得如同一张白纸。 他拼命地想要推开温御风，可是身体却还被蛇身紧紧束缚，下巴也被温御风的手指温柔却蛮横地掌控着，只能从喉咙深处呜呜地发出绝望的呜咽。浓厚的血腥气弥漫在二人纠缠的呼吸之中。两道眼泪落了下来，带着灼烫的温度滚落到温御风唇上。他想要嘶吼，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溢满温柔的黑色瞳孔慢慢涣散，直至……失去最后一丝光泽。 握住他下巴的手指轻轻松开，温御风颓然倒下。 没有来得及说一句话。甚至，没来得及对他做出一个表情。 温御风仰面倒地，睁着眼睛，瞳孔已经彻底涣散开来。紫黑色的血管鼓胀，树根一样蔓延了整张脸。 他扼着藤蛇的那只手却仍未松开，藤蛇无法呼吸，终于忍不住松开了捆绑着龙沅的蛇身，飞快化作一条小蛇，夺路而逃，一溜烟钻进了兰先生的衣袖之中。 束缚解开，龙沅却无力支撑身体，扑通跪倒在地，上身前倾，几乎趴倒在地，伸出颤抖的手，指尖触碰到的，却是温御风冰冷的皮肤。 他猛地将手缩了回去，一双布满血丝的通红的眼慌忙看向兰先生。 见到兰先生的脸上竟也流露出慌张的表情，浑身的血液又不禁更加冷了几分，却还是满怀希望地哀求道：“求你，求你救救他。你的本意也不是要他死吧？你只是想和他做对手是不是？求你把解药给我，我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可以，拿我撒气开刀都可以，只要把解药给我，求你……” 兰先生那张仿佛永远都带着笑意的脸已不见往日从容，此刻表情显得格外复杂：慌张、茫然、惊谔…… 他撇了撇嘴，视线下移，没有看龙沅的眼睛，沉吟片刻，低声道：“你应该也知道的，我的小蛇之所以能位列灵宠排行榜第一位，正是因为它的毒……” 说到这里，兰先生抬起眼睛，满目遗憾：“此毒……没有解药。” 天地之间忽然都没了声响。 除了耳中响起的阵阵嗡鸣。 第42章 天荒（二） 朝后凌空翻腾几圈, 在离龙沅三丈开外的距离，毕琅轻巧落地。 眼看温御风闪身而去，毫不犹豫将龙沅所中蛇毒转移到自己身上, 毕琅瞳孔微微收缩，面露震惊之色。 不过下一刻，在看到温御风倒地的一瞬, 毕琅嘴角又不禁浮出一丝痛快的笑意。 他扬起下巴, 居高临下地看着趴在地上苦苦哀求兰先生的龙沅，心中畅意更盛。 两个手下从密林中钻了出来, 看到此情此景, 立刻狗皮膏药一般贴了上来, 朝着毕琅恭维奉承： “大仇得报，帮主威武！” “那是自然，咱们帮主出手，还有摆不平的事吗！帮主霸气！属下佩服！佩服！” 毕琅冷哼一声, 眼中闪过一丝恶毒的快意，“敢在饿狼帮的地盘放肆, 这就是后果。” “既然咱们帮派的仇已经报了……”其中一个手下朝着兰先生瞥了一眼, 略显不安地躬身问道，“帮主, 咱们是现在撤吗？” “撤？”毕琅斜他一眼，“不是还有个活着的吗？”手中短刀一转，刀尖对准龙沅所在的方向，冷笑一声, “只要敢和饿狼帮作对的，一个都不能轻易放过。” “喂！菜狗！”毕琅朝龙沅喊道。 龙沅面色一顿，撑在地上的手掌, 闻言五指瞬间收紧，指尖陷进地面泥土之中。他缓缓抬起头，琉璃色的眼睛仿若大雪过境，目光中的凛冽寒意让毕琅不由退了半步。 意识到自己霎那间的失态，毕琅立刻往前一步，脸上重新扬起不屑的笑容，盖住了方才的愕然神情。 他故作轻快地转动手中的双刀，左右来回踱着步道：“嗯……实不相瞒，小爷原本有一招绝杀，打算送给毁了我饿狼帮帮派据点那个什么无名者的……哦！也就是现在在地上躺尸那个傻缺。” 说到这里，毕琅嘴角一歪，“啧”了一声，摇着头，“只是我确实没想到，他居然这么不中用，为了救你，一身绝世修为居然就这么轻易地不要了？啊，真是……令人恶心啊。” 兰先生抬起眼睛，看了毕琅一眼，眸光微微闪动。 毕琅脸上流露出愤然神色，混合着赤/裸/裸的嫉妒与不甘，“没能亲手废了他，本帮主实在感觉非常不爽！所以只好把精心准备，要送给他的礼物，转赠于你了。” 话音落下，毕琅双目一凛，刷地抽出一卷漆黑的卷轴。 视线落到那布满神秘红色图腾的卷轴之上，兰先生面色微变，一抹惊疑之色从眼中闪过。 毕琅手起刀落，短刀一旋，割开自己左手食指。一滴猩红鲜血落下，洇入卷轴之中，变成一块暗褐色的痕迹。 紧接着单手捏决，低颂着什么咒语，卷轴中被不断注入灵力，丝丝缕缕的黑色烟雾蒸腾起来，下一刻，“腾”的一声，火焰涌出，卷轴轰隆燃烧起来。 毕琅猛地抬手，将被火焰包围的卷轴朝空中一扔，低喝一句：“万刃穿心！” 兰先生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倏然朝着龙沅伸出一只手。 “他用的是禁制秘术！连我都无法抵挡！”兰先生飞快朝着龙沅说道，“你快——” 却见龙沅拼命用僵硬的身体一把抱起温御风，将他紧紧护在怀中，那个“逃”字忽然哽在喉中，再说不出口了。 兰先生这才忽然意识到，即便无名已经将毒液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但藤蛇的毒性之大，他又怎会不清楚，哪怕只是碰上一点，便会使全身麻痹，经络阻滞，无法使用灵力，更何况龙沅还被那毒液侵蚀过皮肉，他此刻竟然还能迫使自己动起来，已经可以算作奇迹了。还要他逃，他还能怎么去逃？更何况，他又怎么会撇下他怀里那个人独自一人逃跑…… 兰先生手指一颤，收回了手。他分明是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扮演“假好人”？他忽然低笑一声。简直莫名其妙。 巨大的阴影已悄然落下，遮挡住了最后一缕阳光，天边已是阴云密布。 龙沅凝目看去，才发现那巨大的黑影原来不是云，而是无数利刃，正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闪着森冷的寒光。密密麻麻，铺天盖地，如同一片完整的黑云。 毕琅站在那数以万计的飞刀之下，举着双手，面露癫狂神色，咧嘴笑着，喉咙里发出“赫赫”的低吼。 他兴奋得额角都暴起了青筋。 “喂喂喂！即便那什么无名者现在诈尸回魂，只怕也拦不住我这‘万刃穿心’之法吧！啊哈哈哈……” 龙沅恍若未闻，垂眼看着怀中人的脸。如果没有那些肿胀的黑色血管蔓延在脸上，此刻温御风的神色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坦然、安静，那么的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傻瓜。”龙沅轻声说。 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啊。 见龙沅并不回应，甚至根本没有看自己，毕琅面色一沉，将高举的双手放了下来。朝龙沅喊道：“或者，你可以求一求本帮主。我或许会放你一马也不一定。” 龙沅头也不抬，只认真地看着怀中人的脸，手臂僵硬无比，几乎已经失去知觉。龙沅咬紧牙关，牙根阵阵发酸，总算迫使双臂动了动，将温御风的身体搂得更紧了一些。 “好！好啊！”毕琅面目忽而变得狰狞起来，“既然你们喜欢当这亡命鸳鸯，非要被扎成刺猬，那我成全你们！”说着，再次将双手举了起来。 不…… 龙沅猛地抬起头来。 不能让任何东西伤害到小风的身体！ 正在此时，余光瞥见身侧的巨石，脑中灵光一闪，猛然想起什么。 一声低吼，龙沅拼尽最后一丝气力，狠狠地激荡龙皇兽元，体内最后一丝灵力被激发了出来！ 眼看龙沅忽然有所动作，毕琅双眼忽然瞪大，眼中精光乱闪，额头竟然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瞬间抓住体内那股微弱的灵流，龙沅不敢耽误片刻，奋力将手一挥，隔空抓起那块巨石。 轰的一声巨响，巨石砸落，挡在了龙沅身前。 巨石足有两人高宽，将龙沅和温御风两人的身体遮挡得严严实实。 原本看到龙沅突然有所反应，毕琅立刻变得兴奋起来，却不料，龙沅居然搬了块石头挡在自己面前！毕琅忽然感到一阵极度的失落，仿佛被人戏耍了一般。 他将头微微一歪，哑声对着一旁的手下道：“他……居然……试图用一块破石头，来阻挡我的万刃穿心之法吗？” 看到毕琅如此阴沉的面色，那名手下筛糠一般哆嗦着应道：“好、好像是的……他！他这分明就是没办法了，呃，想做最后的挣扎！那个，螳螂……螳螂来挡，挡车！石头砸鸡蛋！不自量力啊这……这这傻缺！” 毕琅闻言，双眼一眯，露出了然神色，“慌不择路啊这是……这么害怕我了吗……”忽然咧开嘴，又笑了起来。 他心情大好地朝着龙沅道：“要不你直接认输，向我磕头认错，我可以高抬贵手，不杀你。” “认输……”龙沅沙哑的声音从巨石后方传来，毕琅勾起嘴角，“对嘛，有句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 “认输才怪。”龙沅的声音接着响起，毕琅的笑僵在脸上，嘴角猛地一抽，怒吼：“找死！” 龙沅奋力伸出一根手指，指尖颤抖着轻轻触上巨石表面。 “点石成磁。” 唰唰唰——！无数破风声响起，穿透云霄，激起树林枝叶震荡，紧接着，叮叮当当声连绵不断，不绝于耳，不过几个呼吸之间，数万把短剑已经全部牢牢吸附在了龙沅面前那块巨大的磁石之上了。 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龙沅的手终于无力地垂了下去。 没想到无意发现的特殊技能，到头来，竟成了最后一博的制胜关键。 兰先生怔怔地盯着巨石后龙沅那张苍白的脸。 毕琅身旁两个手下更是直愣愣张着嘴，结结巴巴，竟是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完整的话。 其中一人抬手，摇摇晃晃指向那扎满剑刃的磁化巨石，“帮、帮主，这是个什么邪术……？” “闻所未闻……当真是好厉害的术法……”另一人喃喃说道。 毕琅面色铁青，几近扭曲。他垂在身侧的双手还虚虚地握着，手中两把短刀却已消失不见。 原本握在手中的晨昏竟然也与那数万把短刀一起，从他手中飞了出去，此刻，正牢牢吸附在那块巨大的磁石之上。任他此刻如何调动灵力召唤，晨昏却是纹丝不动，根本无法挣脱那磁石的巨大吸力。 十指倏然收紧，紧握成拳，毕琅双目赤红，全身发抖。忽然抬手，手臂交叉，左右各隔空拍出一掌，尚且还处在震惊之中的两名手下被倏然击飞。 “多嘴。” 毕琅赤手空拳，朝着巨石方向迈步走去，走了几步，一把折扇忽然拦在身前。 兰先生面色沉沉，冲着毕琅轻轻摇了摇头。 “怎么？”毕琅目不斜视，冷冷地道。 “你和我，都一样。”兰先生道，“输了，就是输了。” “输？”毕琅两眼微微眯起来，赤红的眼珠一转，“我现在就可以直接杀了他，就用我这双手，亲自送他归西。怎么就算输了？！” “先是利用我的小蛇暗算，再直接使用从黑市高价买来的禁制秘术。”兰先生沉声道，“没有一招一式是属于你自己的，这样得来的‘赢’，又有什么意义？” 毕琅闻言，额角陡然炸起青筋，胸口剧烈起伏起来，手指紧紧攥入手心。 “别以为你修为比我高我就会怕你。”毕琅咬着牙根说，“我毕琅，从来就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巨石后方，龙沅急促地喘息着，身体已经完全脱力，只能依靠着巨石的支撑勉强坐着，喉咙里接连不断地涌上一阵又一阵的腥甜，他紧紧闭着嘴巴，不让血从口中流出来，以免滴落到怀中人的脸上。 方才那一招“点石成磁”已用尽全部灵力，此刻经脉俱损，气血两亏，已经没有一丝灵力用来修复。 视线正在迅速模糊，龙沅依然努力睁着眼睛。 他只想多看一眼。 再多看一眼怀中人的脸。 他突然感到无比后悔。后悔没有在某个悠闲的午后，或者清凉的早晨，抑或随便一个最最普通的时刻，认真地告诉温御风，自己其实早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喜欢上他了。 一道盈绿光芒自天边降落，龙沅却已经看不见了。 他的双眼已经完全阖上，头轻轻地垂落，额头贴着他怀中那个人的额头。漫天红霞映照，就像夕阳下一对相拥而眠的恋人，彼此依偎，直至天荒。 第43章 天荒（三） 龙沅还没睁开眼, 便先闻到了清新的药草香气。 意识还处于一片混沌并未清醒的时候，来自心口的剧烈的疼痛倏然之间就侵袭了全部的感官。 温御风紧闭双眼的苍白的脸陡然出现在脑海中，龙沅猛地睁开眼。 印入眼帘是天青色的纱帐, 侧头看，陌生的木窗木门，陌生的房间, 房中炉烟袅袅缭绕。 龙沅几乎是连滚带爬砸到了床下, 疯了一般朝着门口奔去。 迎面撞上一抹青绿色身影，那身影纹丝不动, 龙沅整个人却往后仰倒而去, 不过没摔倒在地板之上, 一抹轻纱将他一卷而起，轻轻放在了窗边紫檀木的美人塌上。 鹿瑶光的声音淡淡地响起：“你的伤需要静养。小夜。” 小夜？是了，鹿瑶光一直还把他当成那个与其有过无数回忆的挚友永夜。也难怪自己现在还活着，原来是鹿瑶光救了他。 龙沅顾不上与鹿瑶光道谢或者解释, 喘着粗气问：“他呢？！” 鹿瑶光看他一眼，垂下眼道：“林中静室。” 龙沅又要手脚并用滚下塌去, 鹿瑶光再次抬手一挥, 轻纱将龙沅轻柔地卷起，束住四肢, 打了个结。 龙沅动弹不得，满面急切地看着鹿瑶光：“让我去看他可以吗？我想看他，我要去看他！” 鹿瑶光抿了抿唇，道：“我自会让你去看他的。不过在这之前, 先和我……说一小会儿话吧。好吗？” “说，我说。”龙沅吞了吞干燥的喉咙，“不过求求你, 快一些，我……”喉咙一酸，龙沅深吸几口气，强行将眼泪压了回去。 不能哭，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听闻这鹿瑶光有着“妙手圣仙”之称，据说可令枯骨生肉，死人复生。而在永夜的记忆中，龙沅也曾听鹿瑶光自己亲口说过这样的话。 所以，所以……龙沅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嘴唇，用颤抖的声音开口道：“鹿仙人，无论你要我做什么，说话也好，刀山火海也好，只要你能救他，我全部都可以答应。” 鹿瑶光静静看着别处，闻言绿色的眼眸微微荡漾起波光。他在圆桌旁敛身坐下，手肘搭在桌面，竖起食指，轻轻置于脸上，手心托着下颌，目光移向龙沅，仿佛是在看着他，却又像透过他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我被同族欺凌的时候，你讥讽我明明如此强大，却依附于族群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你说只有成为最强，蔑视一切，把他们都打到心服口服，不服的就杀，才是这个世界的正义。 “你说我软弱，说你看不起我。 “你同我说了那么多，那样多的话。我怎么会不知道，你全部都是为了我着想。可我却无法认同你的想法。你有你的观念，我也有我的坚持，哪怕我再多么……多么的……” 说到这里，鹿瑶光声音忽然哽咽了一下，他轻轻地深吸口气，片刻后，唇角忽然微微上扬，好似带上了一抹释然的笑意。 “我用心经营青灵山，扶危济困，乐善好施，大公无私。如今不止青灵山上的生灵敬我、尊我，随便谁人都发自内心地称我一声‘鹿仙人’，提起我都是人人称赞，他们都说我是祥瑞之兆……这些，你可看到了吗？” 鹿瑶光的脸上虽然带着笑，眼睛里却溢满了哀伤的情绪。龙沅怔怔地看着那悲伤的神情，动了动嘴唇，却根本不知该不该说话，又究竟该说些什么。 “你看到了吗。”鹿瑶光又轻声重复了一遍，“小夜。” “我……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啊！”龙沅突然大声喊道，“但是没用！没有用啊！因为，因为你根本就找错人了！！！” “你找的那条龙！他早就死了！” 不管不顾，总算一口气喊了出来，龙沅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既激动得浑身发颤，心中又轻松了许多。 他是他自己，只是他自己，不是任何人的替身。他无法再去扮演他人，更加做不到欺骗谁人，给予对方虚假的希望。 鹿瑶光静静注视着龙沅，眼里的哀伤满到仿佛就要流淌出来。 鹿瑶光垂下眼睫，黯然良久，低低地叹出一口气。 “你为什么要说出来呢。”他喃喃地说道。 龙沅嘴唇一颤，愕然道：“什、什么……？” “你晚一刻说出来，我便能多一刻，多那么一刻……和他说说话。”鹿瑶光抬起眼睛，翠绿的眼睛霎那之间就失去了所有光泽，枯草遍野。 “你……”龙沅用干涩的声音道，“你早就知道，知道我不是……” “不。我不知道。”鹿瑶光涩声打断他，“其实我应该知道。但……我不想我知道。所以我便干脆瞒着自己。当作不知道。一直假装，假装着，骗过自己，也好。” 鹿瑶光轻声说着，这次的目光，真真切切地落在了龙沅的脸上。 “你和他一样，都有一副好心肠。”鹿瑶光忽然笑着说，须臾后，他继续道，“你又和他完全不一样。” 说到这里，眉头轻轻蹙了起来，目光变得悠远，脸上笑意未减，像是陷入某种回忆，“若是，若是他能不那般争强好胜，不那样坚强面对生活，没有用那坚硬的躯壳硬生生裹住自己，或许，或许一切就会变得不一样……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却也根本不是他了……” “那么，”龙沅手指无意识屈伸几下，喃喃道，“那么你也知道永夜他……是怎么……死的了？” 鹿瑶光点点头，“我能猜到。” “那……”五指紧紧攥进手心，龙沅忽然感到一阵发自内心的慌张。鹿瑶光要怎么对待他这个“真凶”，他并不在意，他怕的是因为这件事情，鹿瑶光一并恼了温御风，不愿救他了。 扑通一声，龙沅整个人滚落塌下，额头在地上敲得砰砰作响，“鹿仙人，我与永夜的事情和小风没有任何关系。他是无辜的，求你不要牵连到他，求你一定要救他，救救他！拜托了！” 鹿瑶光眸光微微闪动，手指向上一挑，捆在龙沅身上的轻纱解开。紧接着，他又挥手召来一辆竹轮椅，将龙沅从地上扶起，放入椅中，将竹轮椅推出了房门。 “我没有怪你。我又怎么会怪你呢。谁人不想打倒那穷凶极恶的【永夜之主】。我明白的。” 鹿瑶光一边推着龙沅向前走去，一边轻声说道，“其实从小夜选择成为【永夜之主】的那一刻开始，我便想过会有这一天。我以为我可以成为他坚实的后盾，我以为凭我的能力足够去保护他，或者，即便他受了伤……也至少可以救他。” 说到这里，鹿瑶光轻轻呼出一口气，“现在看来，我果然太高估自己了。” 话音落下，鹿瑶光同时停住脚步。二人来到一处林间小屋门前，龙沅霍然攥紧了衣袖，呼吸都尽量放到最轻。 双手松开竹轮椅后的扶手，鹿瑶光走上前，轻轻推开小屋的门。 空荡荡的房间，正中摆着一张单人木架床，木架床上，横躺着一个长长的人影，从头到脚，覆盖在一条同样长长的白布之下。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力气，龙沅几乎是飞一般地扑了过去。他扑倒那木架床边，也伸出了手，却忽然无论如何都不敢揭开那块白布。 龙沅转头看向鹿瑶光，双目通红，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九幽藤蛇之毒，无可解。”鹿瑶光低声道，“即便我想尽力，却也……无计可施。” “救不活了。” 鹿瑶光一字一句，仿佛在给龙沅宣判死刑，又像在将他凌迟一般，全身上下，无一不痛。 “他已经死了。”鹿瑶光道。 全身的气力瞬间褪尽，龙沅直接滑了下去，坐倒在那木架床旁。 眼眶不停地传来钝痛，却没了一点泪水。 他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去掀开那块白布。 “不过，”静默片刻，鹿瑶光忽然再次出声，“我可以送他回到他原本的世界。” 瞳孔一缩，龙沅猛地抬头看向鹿瑶光。 “我曾经碰到过像他一样……‘迷路’的人，也帮助过一些人回去，也就是，回到他们原本的世界。” 龙沅嘴唇颤抖着，声音细若蚊蚋：“送他回去，他就能活吗？” “他与你不一样。”鹿瑶光道，“你的魂灵全须全尾地存在无这个世界，他的魂灵，却是残缺的。” 见龙沅满面怔然的表情，鹿瑶光正色道：“我可以感觉到他的魂灵和某处地点存在着某种连接。所以在他原本所在的世界里，必定还有容器在滋养着他的另外那部分魂灵，也就是说，他的躯体必然还完好无损地存在着，存在于那个原本就属于他的世界里。我能做的，就是通过我感应到的那特殊的连接，将他这部分魂灵，送回去。” 起先，龙沅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直到鹿瑶光与他这样解释，他忽然就理解过来。 原本的那个世界里的自己已经死了，所以他的灵魂全部存在于这个世界。 而温御风，在那个神秘的玄门世界里的他，还活着，只是灵魂残缺，变成了一具没有意识的躯壳。而鹿瑶光恰好可以把这个世界拥有意识的魂灵，通过某种特殊的连接输送回去，拼凑成一个完整的灵魂，温御风也将会在他自己原本的玄门世界中重新苏醒。 鹿瑶光手心出现一个透明的琉璃瓶，“我已将他的魂灵完整地剥离出来，存放在这栖灵瓶中。” 龙沅看着瓶中那云朵一般，轻轻飘荡着的半透明物质。这就是温御风的魂灵么……那么安静，那么纯洁。龙沅痴痴地看着，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朝着它缓缓靠近。 瓶中的魂灵也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朝着龙沅手指所在的方向飞快地聚拢，努力向他的指尖靠近，甚至，开始试图冲破瓶身的束缚。 感受到瓶中魂灵的力量，鹿瑶光不由微微讶然。 就在指尖要触到瓶身的下一瞬，龙沅猛地收回了手。那团魂灵像是忽然之间没了方向，逐渐散开，回到最初的形态，茫然地飘飘荡荡。 “恳请你，”龙沅目光恳切，朝着鹿瑶光露出祈求的表情，“务请将他的魂灵……完好无损地归还给他。” “我有一个条件。”鹿瑶光忽然将栖灵瓶重新收入囊中。 龙沅面色一凝，朝着刚才那栖灵瓶所在的位置伸出手，万般不舍。 “万死不辞。”他轻声应道。 鹿瑶光暗绿色的眼眸绽起一点光亮。 “把小夜的兽元给我。” “什么？” 龙沅尚且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鹿瑶光抬手，指了指龙沅的腹部，“打开，取出来，给我。” 第44章 天荒（四） 临近正午, 长街旁的水道之上的雾气却还没完全化开，湿漉漉地笼在鼻尖。 “小龙，你跟我回家住吧。” 水道的台阶上坐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 正是衡芜，虽化作了人身，因长街空荡, 无人往来, 所以身后那条毛茸茸的尾巴干脆没收回去。 狐尾蓬松成一团，挥来甩去, 时不时扬起几片落叶。落叶被扬到半空, 尾巴紧跟着一甩, 啪地一声，又被重新拍落地面。 水道里的溪水是从山上引来的，清澈见底。龙沅蹲在朝着水中延伸的石板上，微弓着背, 专注地搓洗着手里的衣衫，对衡芜方才所说的话浑然不觉。 衡芜皱了皱鼻尖, 似乎不太适应这样湿润的空气, 又忍不住说起来：“若是你愿意跟我回家，那就不用再自己洗衣做饭烧菜洒扫, 唔，做一些这样琐碎的事情了。而且，爹爹娘亲他们两个肯定也会很高兴，跟我一样那么高兴, 当然，一定也会跟我一样喜欢你，把最软的床铺给你睡, 把原本要给我的好吃的统统都给你吃。” 龙沅的手没停，头也不抬，不过总算出声：“不要再问了，衡芜。” 衡芜乖乖应了声“好”，停顿了片刻，又忙不迭说了起来：“你如今住的那小院虽然漂亮，可是屋子里四处空空荡荡的，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多没意思啊。还要干这么多活，好辛苦呢。” “无论再问多少次，我都会是一样的回答。”将皂角液均匀地涂抹在衣衫的袖口处，龙沅认真地搓洗起来，“我不会离开这里的。” 听他这样说，衡芜忽然急了起来，张口便道：“可是你分明知道！他、那个人永远都不可能再回来了啊！” 龙沅动作忽地一滞。 衡芜急惶惶地、不管不顾地说着：“你还要住在这里做什么呢？就因为这里曾经是他住过的屋子？难不成，其实你是在等那个永远不可能再出现的人？！可是你也清楚明白，根本……等不到的啊！” 衡芜此话一出，龙沅面色骤然白了一瞬，不过很快恢复如常，抿了抿嘴唇，结实的小臂奋然发力，继续搓洗起手中的衣物。 看到龙沅霎那间血色褪尽的嘴唇，意识到自己一时着急，口不择言，衡芜心内闪过一阵慌乱，略显无措地扣着手指，低着头，嘟囔道：“对不起小龙。我又说让你伤心的话了。” 衡芜化作狐狸原形，依然低垂着脑袋，“那，小龙，不要不高兴了。我不吵你了。我回去了。”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明天再来看你。” 衡芜说着，依依不舍地转身，慢慢地挪了几步，龙沅突然出声：“衡芜。” 衡芜立刻扭身一跳，回到刚才的位置，“你叫我！怎么啦！” 龙沅道：“往后……若是无事，不必常来了。” “可、可是你兽元都不见了！你现在一点灵力都没有了啊！”衡芜不住大喊，又急了起来，“而且那个人也不在了！你若是被欺负了怎么办？谁来替你出头？谁来保护你！” “衡芜，”龙沅认真看着衡芜清澈透亮的眼睛，“我真心实意地感激你对我的关心。只是，你看，我是一个四肢健全且心智成熟的成年人，完全可以过好我自己的生活。反而是……” 说到这里，龙沅顿了顿，须臾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定了定神，正色道：“反而是我心中既已放下了一个人，那便绝不可能再有第二个。所以，衡芜，我希望你可以有你自己的生活。希望有一天，你可以理解真正的爱，找到并拥有它。” 愣了半晌，衡芜才呆呆地开口：“所以……小龙的意思是，你已经找到了，属于你的……真正的爱了？” “嗯。”龙沅轻浅一笑，无比笃定，“找到了。并且，正拥有着。” 衡芜离开后，龙沅动作麻利地拧干洗好的衣服放入木桶之中。 恰好雾气散去，阳光得以洒落下来，龙沅提起木桶，迎着温暖的光亮，拾级而上。 还未跨上最后一节台阶，一片阴影骤然投下，几个身影不偏不倚地堵住了去路。 收回正往上迈步的右腿，龙沅在第二级石阶上站定。 领头的男人虽然站在比龙沅更高的一级台阶上，却还是矮了龙沅小半个头。 龙沅垂眼看着那个男人，平静的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听说那位赫赫有名的‘屠龙大神’这段时间常在这一片住宅区出没。我们兄弟几个就来碰碰运气，没想到，就是这么巧，随便一碰，就碰上了嘿。” 领头的男人满脸戏谑，奈何再挤眉弄眼的表情也抢不去五官正中那个巨大牛鼻子的风头。 盯着那牛鼻子看了几秒，视线再扫过牛鼻子身侧一个络腮胡汉子和一个圆眼睛青年，以及他身后那四五个人的脸，龙沅总算想起，这群拦路的，是在八方客栈背后嚼他舌根，被他警告过的那帮人。 衡芜这张嘴，还真是奇怪的灵验。说什么来什么。 龙沅略显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既然这帮人敢这么明目张胆拦住他的路，那么必然是已经知道了他现在的状况—— 兽元离体，修为尽失。 这帮人必然是弄清楚了他已经是一个不能再使用灵力的“废人”，这才幸灾乐祸、摩拳擦掌地专程找来。 “什么‘有何贵干’的废话就不啰嗦了。”龙沅说着，伸手拨开牛鼻子的肩膀，迈步走上台阶，穿过那群人，来到一处空地上。 他放下木桶，转身面对众人，以一种十分坦然的姿势站在那里。 “各位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不过动作快些，我灶上还煲着汤，赶时间。” 此话一出，原本气势汹汹的一帮人，突然之间整整齐齐地愣住了。各自互相之间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领头的牛鼻子有些错愕地抬着两道粗眉，原本准备好的台词卡在喉中，一时之间，竟都不知道下一句词该怎么说了。 原本是大出一口恶气的绝好时机，将先前受的侮辱加倍返还的畅快时刻，怎么却感觉一点都不痛快？！ 牛鼻子只觉得一口闷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难受得紧。 “怎么？不打算找茬了？”见他们呆立原地，龙沅耸了耸肩，“那我走了啊？”作势要去提地上的木桶。 “呔！” 牛鼻子身侧那个络腮胡汉子总算按耐不住，陡然暴起，“我来！”抬起一脚，飞身踹去。 正弯腰去提木桶的龙沅忽然朝着相反的方向一移身体，避开络腮胡的一脚，同时双手将络腮胡脚腕猛地攥住，再一扭身，利用惯性，把络腮胡整个人往地面狠狠抡去。 一声闷响，络腮胡被重重砸落在地。 众人咂舌。 络腮胡娇弱地趴在地上，一手捂着脸上伤处，另一只手抬手一指龙沅，满目悲愤，“你——！不是说有仇报仇吗？！怎么还打人？！” “我是说有仇报仇，”龙沅将手一摊，“但没说我不会还手啊。” 啪啪两声，拍了拍手心的灰，龙沅坦然道：“谁会心甘情愿挨打？我又不是傻子了。” “大鼻哥！”络腮胡一声带着哭腔的长啸，目瞪口呆的牛鼻子和众人这才猛地反应过来。 “兄弟们，给我打！”牛鼻子扬手一挥，众人一拥而上。 双拳难敌四手，很快，龙沅被那帮人呈半圆形围在中间，拳头脚踢雨点一般砸落下来，尽管努力用手臂护着头部，乱拳之中，左眼还是结结实实被砸了一拳。 一拳落下，视线瞬间变得模糊。龙沅忽然感觉眼皮变得十分沉重，重得他都有些睁不开眼了。 阵阵闷响在身体各处响起，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体都已逐渐感到麻木，脖颈一紧，被一股力量一扯，龙沅整个人被带得站了起来。 衣襟被牛鼻子一双手用力攥着，变形的衣领用力箍着脖颈，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你不是很牛吗？什么有仇必报？狠话倒是放得挺顺溜，很嚣张啊。” 目光在龙沅鼻青脸肿的脸上来回扫射，牛鼻子眼里闪烁着疯狂的快意，“还装吗？还狗一样乱叫吗？还横吗？” 龙沅没有说话。 透过几缕被汗水浸湿的发丝，牛鼻子看到龙沅半睁着肿起来的眼睛，那眼睛里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片无言的沉寂。 好不容易燃起些许的快意瞬间被浇灭，牛鼻子面目一狞，低吼一声，“找死！”松开一只手，握拳扬到半空，朝着龙沅面门挥去。 心内出奇的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怪异的期待，那温柔的笑脸浮现脑海，龙沅忽觉一身轻松，轻吐口气，紧握的拳头松开，缓缓阖上双眼。 世界半黑半明之际，大地忽然传来一阵震颤。 身体随着那微微震颤晃动，长街两侧围墙上的瓦片互相撞击，发出清脆的声音，那声音落入耳中，龙沅倏地停住闭眼的动作。 牛鼻子的拳头顿在半路，不知忽然之间发生什么事了，有些慌张地四顾张望。 只见长街之上，地面上细小的沙石缓缓浮空而起，街道两旁的树木枝桠被某股莫名的力量拉扯着向上，随时要破土而出一般。 驻足在不远处看打架的热闹的一个路人忽然抬手指向天边，愕然出声：“天……天破了！” 话音刚落，乌云蔽日，天地之间，风云变色。 牛鼻子揪着龙沅衣领的手不自觉一松。 得到一丝喘息的空隙，龙沅抬眼看去，天边竟然真的豁开了一条巨大的裂口！ 一道光亮在天边乍起。 龙沅凝神一看，只见一颗流星从那边缘翻卷的裂口中倏然冲出，以迅雷之势划破天际，笔直地朝着龙沅所在的方位冲击而来。 那颗流星从出现到坠落，不过瞬息之间，其速度之快，众人根本来不及反应闪躲，甚至没来得及惊恐，只是本能地抬手挡住头面。 那流星以石破天惊的气势坠下，却不料，竟是轻飘飘地落了地。 以至于“流星”已然落地，众人还依然保持着以臂护头的动作。 只有龙沅，一瞬不瞬地紧盯着那颗流星。 流星边缘的光芒缓缓消散。 光芒散去的那一刻，龙沅忽然以为自己是在梦中。 模糊的身形影影绰绰、明灭重叠。 龙沅睁着红肿的双眼，努力聚焦目光。 终于，在一瞬间，他看清了。 他看到了那张从未离开过他每一个梦境的脸。 那个日夜在思绪中辗转的身影开始靠近。 龙沅甚至不敢眨眼。 他怕，怕一睁眼，真的又是一场梦。 双目刺痛，不管不顾，一直看着那个身影一步接着一步，离自己越来越近。 像是晃过了短短的一霎，又像是度过了漫长的一生。 终于，那个身影与他，只相隔着触手可及的距离。 两行眼泪无声地滚落下来。 “竟还叫了帮手？！” 牛鼻子又惊又怒，下意识松开龙沅的衣襟，迎上来人。 来人目不斜视，继续向前，垂在身侧的左手无名指轻轻一弯。 一道噼啪轻响，牛鼻子的身体忽然消失不见，几乎是同一时刻，数道同样的轻响噼啪炸响，和牛鼻子同行的其他众人也齐齐不见了身影。 仿佛这些人从未存在过一般，只在他们消失的位置，余留几个灰色的点，漂浮于半空，微风一拂，转瞬消散。 眼泪滚落的那一瞬间，龙沅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了一般，牛鼻子一松手，身体即刻摇摇欲坠，晃了一晃，终究是坚持不住，整个人轻飘飘地往后倒去。 即将坠地的前一秒，一只手轻轻托住了他。 紧接着，龙沅被那只手揽入怀中。 “傻瓜。” 那人说。 颈窝处传来一阵潮湿的温热。龙沅抬起手，紧紧地，回拥住了他。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谢谢一路支持到这里的你。 原本只是准备说一个好玩的有意思的爱情故事，越表达越感觉偏离了初衷，所幸这个故事暂停在了我觉得最珍贵的一个时刻。 而小龙和小风的幸福生活才刚刚开始。 我知道自己还有很多不足和缺点，所以特别谢谢你的包容。 希望还有机会让你看到我的进步。 希望下一个故事，我们还能再见。 再一次致以最真挚的感谢。[红心] 第45章 番外（一） 唇舌相触, 呼吸纠缠。 龙沅脑中一片空白。那温热的潮湿从唇上转移到颈间，颈侧传来颤栗的感觉。 手心以及指腹摩挲着腰侧的肌肤，缓缓往下探去。喑哑的声音从龙沅的喉咙发出颤抖的呢喃：“小风……” 迷乱的眼神倏然一凛, 温热的感觉随即从龙沅的颈侧移开。温御风将脸深深埋进龙沅的颈窝，手也停住了向下的动作。唯余尚未平复的紊乱呼吸。 原本捏紧床单的手逐渐松开，龙沅心内一声哀嚎—— 又是这样！ 怎么又是这样！！！ 一个月了！ 已经整整一个月了！温御风以要龙沅养伤为由, 二人同床共枕整整一个月, 除了浅尝辄止的亲吻拥抱，什么都没有发生, 甚至连彼此的裤子都没有往下移动过寸许。 龙沅真的很想说, 他真的已经完全好了, 活蹦乱跳，精力无限，年少力壮正当时，他很想生吞活剥了温御风, 或者温御风将他据为己有也不是不可以。 他温言软语，耐心告知, 表示自己身体很棒, 没有任何妨碍，奈何温御风充耳不闻, 只凭他自己的感觉对龙沅的身体情况作出“还需休养”的判断。 软的不吃？那就别怪直接来硬的了！龙沅把心一横，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动手，二话不说便去扯温御风的裤子, 奈何技不如人，温御风跟条泥鳅一样，侧身一滑, 避过他的贼手，同时施下定身术。 这次出击的结果便是龙沅被塞进被子里，动弹不得，叫天不应，喊地不灵，最终愤愤睡去。 自然，枕边的“天鹅肉”如此诱人，放弃？那是必然不可能的。 于是，又一次，龙沅将心再狠狠一横，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去脱自己的裤子，却不料，居然被温御风提前预料，直接将他手腕一攫，束于头顶，不给他任何可趁之机。龙沅再次被困在被中，熬过了无比漫长的一夜。 说也说不动，打也打不过，龙沅思来想去，只剩最后一个办法——搞偷袭。 没想到偷袭居然是效果最好的一招，好几次都差点成功，奈何每每在紧要关头，都被温御风以强大的意志力生生打断进程。 于是龙沅只能任由温御风将自己狠狠啃上一顿，然后殊途同归地被囚禁在被窝中，满心不甘却无可奈何地度过那寂寞的夜。 好比今夜，温御风的指尖分明已经触到他的腰侧与某个部位的连接处了！再往下一点，只要再往下一点点…… 黑夜中，龙沅咬牙切齿，双手紧握成拳。 两眼一眯，一抹精湛流光从眼中划过。龙沅当即下定决心—— 绝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择日不如撞日。今天非得让温御风看看，他的伤，真的已经好了！ 身随心动，龙沅乘其不备，一个迅捷无比的翻身，直接将温御风压在身下，在温御风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恶狠狠地、用尽全力朝着他的嘴唇撞了上去。 两人呼吸再次乱做一团。 偷偷睁开眼，看到温御风颤抖的眼皮，泛红的脸颊，龙沅不由一阵得意，正要闭上眼，加深这个吻，忽然一阵地转天旋，龙沅仰面躺回原地。 “不……不可以。你的伤……”温御风用力克制着粗重的呼吸，双眼看向别处，避开龙沅的脸，“你、你乖。再等等……” 等？ 那是必然不可能的！！！ 龙沅二话不说，一把捧起温御风的脸。彼此视线猝不及防相接，温御风双眼微微睁大，乌黑的发丝从肩膀滑落，扫在龙沅脸上，掀起心尖一阵涟漪。 “我真的已经完全好了！我发誓，真的真的！”龙沅急不可耐嚷了起来，“我、我，我真的很想你！你不在的那些时候，那么漫长的时间，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思念你。现在的每一个夜晚，你就这样安稳地睡在我的身边，我真的好开心，好满足，却又很惶恐，我怕，我生怕这是一场梦……你根本不知道我对你有多渴望。我真的很想，很想，和你……和……” “你”字被温御风柔软的嘴唇堵在了口中，再说不出来了。 清冽的香甜铺天盖地的淹没了所有感官，直至此刻，龙沅这才发觉，原来这么些天一直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根本就不是他自己，而是温御风。 思绪翻腾起伏，如同在海上漂浮的扁舟，龙沅下意识的想抓住一些什么，茫茫然中，他不受控制地伸出双手，正试图环上温御风的脖颈，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睁开眼。 不对。 有什么事情很不对劲！ 龙沅眉头一蹙。 他现在，为什么，在“下面”？ 七尺男儿，顶天立地。 男子汉大丈夫，这、这、这如何忍得？！ 思及至此，龙沅抬腿一掀，翻身做主，将温御风一把摁在了床上。 一抹斜笑勾起，龙沅食指一挑他下巴，“美人儿，今夜我……” 话音未落，一阵眩晕，重回原位，龙沅愕然，随即不服，咬牙一扑，继续进攻。 温御风不甘示弱，持续反击。 二人你来我往，扭做一团。 不知互相竞争到第多少个回合，龙沅气喘吁吁，明显有些体力不支，心知不妙，预备速战速决，猛地将温御风一推，准备来个饿虎扑食，一举决出胜负。 谁知温御风衣袍的领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激烈的“扭打”中散开了，哧溜一下，龙沅一双手直接滑进了那宽松的衣襟，按在了两块鼓鼓囊囊的物件之上。 触手生温，滑溜溜，硬中带软，欲罢不能，龙沅仿佛中了邪一般，根本撒不开手。 此时此刻，脑子里已经开始噼里啪啦放烟花的龙沅并未意识到，在他沉迷温御风的胸肌无法自拔的时刻，就已经失去了某种权利……直到被结结实实压在身下，完全动弹不得之时才猛然反应过来，他这辈子，永远只能……“屈居人下”了。 狂风骤雨般的亲吻与试探袭来，龙沅从来不知道，那个温柔克制的小风，在彼此坦然相对之后，竟会是这个样子。 那双浓黑的眼中对他的着迷、渴望，红得滴血的耳廓，上下滚动的喉结，青筋暴起的手臂，摩挲着他腰间修长的手指……一切一切，龙沅简直……喜欢得不得了。喜欢到他忽然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胸口溢满酸胀的感觉。龙沅伸出手，用力地抱住了温御风的后背，十指深深陷入那绷紧的弓弦一般的背肌。 唉！唉！随他！都随他去！ 只要此时此刻的拥抱、亲吻、缠绵是真的，只要怀中的这个人是真的，只要往后，往后的每一个日夜都能看到他的笑脸，每一次睁开眼，身边都有他在，就足够了。 别无他求，他真的别无所求了。 世界仿佛缩小到只看得到那炽热的双眼，将他的胸口灼得发烫。 胸口的暖意涌向四肢百骸，每一寸紧绷的肌肉，每一根拉扯的神经，都在这暖意中融化。 一滴温热的泪从眼尾滑落，龙沅幸福地闭上双眼，朝着温御风的嘴唇，再一次，深深地吻了上去。《 》 【全文完】 第46章 番外（二） “鹿瑶光。” 黑夜里, 鹿瑶光睁开眼。 “你做什么把我弄成这副样子？” 虽然刻意压低，却仍显清脆的稚嫩嗓音。 鹿瑶光听见了。不是梦，也不是幻觉。 幽绿色的瞳孔倏然放大, 很快适应了黑暗的光线。 鹿瑶光几乎不敢呼吸，缓缓扭头看。 一条手臂大小的红色小龙，漂浮在床边, 龇着两颗才刚刚冒头的尖牙, 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 盯着那条小龙看了许久，鹿瑶光忽然伸出手, 把小龙按进了怀中。 小龙先是愣了一瞬, 随即扭动身躯, 却又没真的用力，继续留在他怀里，“干什么？鹿瑶光？” 手臂用力收紧，鹿瑶光声音低低的, 带着鼻音：“你回来了。小夜。” “不可能。” 房间内，烛火明亮, 一个圆眼圆脸的小男孩端坐凳上, 两条腿够不到地，垂在半空。虽是一副稚嫩脸庞, 神情却是不合年纪的老成，双手抱胸，皱着眉头，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不可能, 我怎么可能输？而且，还被人夺走了龙元。” “呵。”小男孩冷哼一声，“你开什么玩笑。鹿瑶光。” 看着面前这个缩小版的永夜, 服帖的细软头发乖巧地贴着额头，鹿瑶光忍住去揉他头顶的冲动，正色道：“事情经过就是如此，所幸我替你将兽元讨要了回来，再以那许多许多的天材地宝滋养孵化，你才能继续坐在这里大放厥词。” “哈！”永夜将头一偏，“意思是，我还得多谢你。” “那倒不用，”鹿瑶光眸光微闪，“我不是说过吗，无论如何，我会救你。” 眉头一松，永夜面上神色闪过一抹异色，转瞬又收敛了回去，片刻后，忽然问道：“兽元等同于人类的灵丹，夺了我龙皇兽元的那个人……兽元离体的话，还有命活吗？” 鹿瑶光眨眨眼，“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医术尚可，必然会全力以赴，不会让谁人轻易丢了性命去。只不过……”说到这里，鹿瑶光眼中闪过一抹不忍，“那样的痛楚，他却能硬生生熬过来，实非常人所不能及。” “如此不顾一切，甚至愿意舍去性命。”永夜自言自语一般道，“他要救的那个人，值得他如此吗？被他救下的那个人，还会想办法寻回来与他一起吗……” “我留了一缕残魂气息在此，凭那个人开天辟地的本事，若他想，自然可以寻来。” 鹿瑶光起身，边走边道，走到窗边，将窗推开，窗外夜空繁星点点，澄澈宁静。 “只是假如选择来到这里，那么他将永远都回不去属于他的世界了。” 仰头望向如水夜色，鹿瑶光喃喃道：“不知道他……究竟会作何选择。” “管他做什么选择，”永夜脱口而出，“换作是我，才不会顾及任何，即刻便会回到心爱之人身边。” 鹿瑶光怔了怔，须臾后，回头看着永夜，目光带着温柔的探究。 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永夜倏然将脸扭到一边，用硬邦邦的声音道：“说起来，也不知道你那些‘天材地宝’是不是货真价实，居然把我变成了这幅幼年体的滑稽模样。” “滑稽吗？”鹿瑶光道，“我反倒觉得十分可爱。” 永夜表情僵了一瞬，从凳上滑落下来，目不斜视，不看鹿瑶光，将手一甩，快步朝门外走去，“哎呀！反正也无所谓了！凭我的天赋，随便修炼一段时间就好了！” 快步走到门口，永夜停住脚步，虽然脸挡在了门外，通红的耳根却没被遮住。鹿瑶光看在眼里，眼里忽然浮起一层湿漉漉的雾气。 永夜闷闷的声音从门后传来：“总之，你用了多少宝物，耗费了多少心血，我都会还给你的。我，我都记在心上的。” 鹿瑶光脸上扬起一抹温和的笑意，不等他开口，永夜又急忙出声道：“还是住从前的那间房？” “你的房间每日早晨我都会打扫，床铺一直也有定时换洗，你可以直接歇下。就如同，”鹿瑶光顿了顿，道，“从前一样。” 默然片刻，永夜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留下一句： “明天见。” 温和的笑意化开，鹿瑶光轻声应道： “明天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