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欠魔尊一个交代》
7. 士别三日
切中要害的温柔比任何暴击都要令人破防,死囚犯瞳孔地震,经这一句刺激,伤口处鲜血狂涌不止。
柳无枝吓道:“你别急,我马上找吃的来!”
回头看向两位护法,绿绡显然不想搭理她,渊澜倒是欲言又止,看上去还有商量余地。
柳无枝上前,指了指近旁:“渊澜哥哥,我可以借用这里的东西吗?”
她手指的方向,全是刑具。
渊澜也十分好奇这个卧底为了讨好尊主能做到什么地步,纵容点头。
柳无枝观察半晌,首先选中一只巨炉。
渊澜介绍道:“这融灵炉是由九位真仙的仙骨铸造而成,哪怕是魔火也融化不掉,最适合火刑。”
柳无枝十分满意:“那肯定很牢固。”正好当汤锅。
她先将炉内的骨灰倒干净,又从毒物里选中三足蟾蜍,从炉顶丢入。蟾蜍鼓胀的毒囊“噗”地炸开,青雾在刑具内部凝结成晶莹的隔离层。
柳无枝又讨来了葬天渊水和锁魂链,随着拣出一样样毒材,连两位护法都看得有些心慌。
审问一人就用十余种酷刑和剧毒,这卧底美人未免太狠毒了一点。
幽冥业火点燃,锁魂链也被弯成滤网形状,滴滴答答滤下水中的怨气残渣。生锈机关咔嗒作响,炉内冒出墨绿色浓烟。
等待水沸期间,柳无枝踩着绞刑台的踏板登高,又搜集了一堆“食材”:钉床可以榨取曼陀罗汁制作高汤底,葬天渊水则能软化凶兽尸骨,融化的油脂浇在刑器改制的烤架上,串好的彼岸花立刻卷起金边。
她按照相生相克的顺序排列好毒材,捻着枯黄瘦小的断肠草,惋惜道:“这些毒草养得不好。”
绿绡负责魔宫内务,见自己精挑细选的植株被如此嫌弃,忍不住讥讽:“九叶毒株在外头千金难求,还用得着你置喙?”
种草专家柳无枝据理力争:“魔界的光照和湿度都很好啊,只要提高土质就能让……”
“你的任务,是审问囚犯。”绿绡直接打断她,“待尊主回来,拿不出交代就用命抵。”
柳无枝撇撇嘴。
果然和大师兄说的一样,魔族都是霸道不讲理的,像喜欢侵占土壤的杂草。
几句话工夫,作用不明的黑暗料理已经煮沸。柳无枝把剩下的头盖骨当成碗用,毫不吝啬盛给死囚犯。见他四肢被缚,还主动舀起一勺,送到唇边。
士可杀不可辱,男人打死也不肯张嘴。
在青岚宗时,柳无枝煮的药汤人人争抢。见这个人如此倔强,她果断腾出一只手,在死囚犯腰窝附近轻轻一挠——
“……啊!”痒意牵带起痛意,死囚犯一张嘴,就被呼呼灌下了一整碗毒材烹成的热汤。
没了仙草之身,柳无枝也没把握这药喝下去会是什么效果,但她相信灵芝的直觉:“这是八宝安神汤,能止痛的。”
等了片刻,无事发生,死囚犯的脸上甚至还恢复了一些血色。胃里暖洋洋的,口头却毫无感激:“别试图蛊惑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绝不会交代任何事!”
他骂骂咧咧时,柳无枝已经放下汤碗,翻看起渊澜给的卷宗。得知眼前宁折不弯的死囚犯名叫夙夜,居然是五大心腹之一的烬墟护法,原本的职权,正是执掌刑狱。
护法叛变非同小可,柳无枝却处变不惊,以毒攻毒替夙夜敷上药汁,用碎布给他挨个包扎起蝴蝶结。
见对方的濒死趋势稳定下来,她才重新发问:“夜叔叔,你手指上戴的戒指呢?”
声线始终温柔,听闻这话,夙夜毫无破绽的脸色倏地凝固。
他手指上有着常年戴戒指留下的痕迹,如今却空空如也,这个细节,就连共事数年的劫晦、妄昙都没注意过。
戳中要害的小姑娘还在继续追问:“我见过储物戒、契约戒、护身戒,夜叔叔的戒指是什么样的呢?”
“住口!”夙夜大吼打断她。
被捆缚的猛兽本就毫无威胁,柳无枝瞳仁转了转,慢慢弯起眼角:“那就是道侣戒!”
“魔界不结道侣,夜叔叔喜欢的人是五城十洲的吗?我知道以戒指为契约的有太玄门、凌虚宫和清音谷。”
背的是基础教科书,夙夜听来却是她对仙门已经了如指掌。
——这个女人,城府极深!
“我什么都不会说!你别想套话!”
柳无枝“哦”了一声,又细细查看了一圈他的伤口:“我猜,姐姐是清音谷的吧。”
这一回,夙夜的脸色彻底白了。
她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
不是柳无枝一猜就准,而是仙门的八卦实在太少。她未化形时,听说过跨越仙魔的八卦,其中就有清音谷谷主与魔族相爱的故事。真情可贵,可对方最终还是背弃她,追随魔尊而去,为此,清音谷的弟子们不止一次来大师兄这里哭诉过。
“你那么喜欢谷主姐姐,为什么还要离开她?”
夙夜眼眶发红,却仍不开口,包扎上的伤口再次崩裂开来。
“你现在回去已经迟了啊,”柳无枝叹气,“我听说,清音谷的谷主已经献祭仙族元神镇守两界封印了。”
一旦献祭元神,那具肉身便与死去无异。
从暴露的那一刻起,夙夜已不知忍受了多少酷刑折磨,始终不曾崩溃。可此刻就凭少女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他脑海中绷紧的弦瞬间断裂,赤红瞳孔几欲点燃。
原本他以为,只要杀了百里折阙,就能回去找她!原来、原来阿泠她已经……
得知悲讯的那一刻,积压多年的仇恨全部爆发出来:“百里折阙不得好死!”
夙夜一动,穿透琵琶骨的玄铁锁链瞬间收尽,把他牢牢铐在原地。可他却并没有停止挣扎,血肉撕裂、骨节崩断,依旧要不管不顾挣脱禁锢。
就算物种不同,柳无枝也看不下去他自寻死路的作态,小声安慰:“其实,献祭的元神如果能一片片凑齐的话,也还是回得来的啊……”她的本体碧玉灵芝就是其中一味药引。
“不可能!”夙夜嘶吼,“界碑之外都是混沌异世!不可能找到的!”
越过临界线,他似乎终于找到了情绪的发泄口,不管不顾倾吐而出:“当年阿泠被两界裂隙的魔气所伤,我不得已献上道侣戒和秘宝,求助百里折阙。却不想,那畜生随我到了清音谷竟出尔反尔,手中捏着阿泠的命魂,逼我为奴为仆,叛道入魔,为他效忠!”
在这场看似等价交换的谈判中,百里折阙正式看准了夙夜的急迫焦灼和毫无他法,趁机压价。
真是个聪明又残酷的奸商。
说罢前尘往事,夙夜眉心魔印疯狂黯淡破碎,已然是自毁的前兆。柳无枝想要阻止,夙夜却摇了摇头,惨然一笑:“你和我,尊主一个也不会留。”
“不试试怎么就放弃?”救人成习惯的柳无枝难以接受他的自毁,“我可以帮你和尊主商量的。”
夙夜含着讽笑低头,看着自己逐渐崩溃的肉身,慢慢发觉异样:缠绕周身的蝴蝶结包扎法之下,他每一寸伤口处竟都蘸着魔血画了仙门咒诀。
不,细节远远不止于此——
魔界灵植稀缺,她却能从中挑拣出相生相克之物,轻而易举用灵阵转渡魔气。
中和、净化、治愈三重术法叠加,九宫八卦阵暗含其中。
甚至这个女人身上,还有着独属于魔尊的气息。
难道,难道……
恨怨交加到极致,夙夜狂笑不止:“哈哈哈哈哈百里折阙,你且等着吧!”
诅咒淹没在强者自毁的巨大爆裂声里:“天魔祸世,必有渡世神明应劫而生。可惜,我看不到你形神俱灭的那一日了……”
白骨粉碎成渣,黑血如浓墨倾泻。乱流在柳无枝掌心凝成一只沾满腥污的小铃铛,依稀还残存着一丝夙夜的气息。
“渡魂铃。”旁观许久的渊澜凑近打量,“传说中能够引渡魂魄的仙器果然被他私藏了。”
柳无枝耳朵一竖:引渡魂魄的仙器?是不是可以帮她回家呢?
绿绡转着烟杆收集夙夜留下的魂息,不以为意:“垃圾罢了,他意图用这东西谋害尊主,魔力灌了太多,早被玩坏了。”
柳无枝果然在渡魂铃表面看到了裂纹,失望问:“还能修好吗?”
“浪费魔力得很,别指望了。”绿绡重新吸起烟,“何况这法宝根本无用,只有在魂魄离体的状态下才能使用,鸡肋至极。”
魂魄离体?那不就是她现在的情况吗?
这个小铃铛一定要修好!
*
三日后,魔尊完胜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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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心化烬,筑恨为墟。烬墟护法执掌刑狱,是五大护法中更换最勤的一位。
毕竟,一旦掌刑罚久了,都会变成失去理智的疯子。本以为夙夜这个仙门叛徒能用久一些,却还是不够趁手。
百里折阙以为,士别三日,他定能在地牢那个充满罪恶的地方,品尝到很多仇恨和绝望。
渊澜、绿绡早早等在魔宫之外。
百里折阙广袖一卷,随手丢下三境叛军的首领尸身。
血肉模糊的尸体重重砸出几个窟窿,死相极其惨烈。渊澜不敢怠慢,急忙吩咐将尸体挂去城墙外,那些浸透鲜血的战利品则分门别类送入魔宫。
魔尊从不打扫战场,能带回来的东西至少勉强算完整,外头还不知被糟蹋成什么模样。
这般肆无忌惮乱杀,回头前朝又该血雨腥风了。
绿绡也上前行礼:“启禀尊主,包括前烬墟护法夙夜在内,死牢一共三十七个死囚已经伏诛。”
这个效率让魔尊有些出乎预料,侧眸看了她一眼。
“只是,妩织美人的逼供方式颇有些邪门歪道。”
绿绡一路跟着尊主行至主殿,将柳无枝给叛徒们治病疗伤、做心理疏导,把刑具毒材当厨具食材使,甚至发明了“挠痒痒逼供法”……事无巨细,尽数如实禀告。
主殿没有旁人,话音停止后,周遭也彻底寂静下来。
王座之上的魔尊被冥蝶昏鸦簇拥着,一言不发擦拭起占满血迹的琴中剑。绿绡吓得瑟瑟发抖,砰地跪在水晶台阶之下:“属下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有丝毫隐瞒!”
魔尊没理会,半晌,默然笑了一声。化作残影,消失在原地。
瞬息之后,抵达魔宫之下的死牢。
这座死牢乃是他亲手毁掉的前代王城,废墟内外堆积着百年来无人清理的尸骨残骸,随处可见残破的前代族纹,入目都是令人厌恶的回忆。
倘若抓到百里玄夜,也必要让他死在这里。
然而此刻,掌握着魔尊宿敌线索的人,却并没有暴露出任何恐惧无助或阴暗恶劣,更没有主动联系幕后之人。
少女用炼化魂魄的容器盛满热汤,正隔着铁栅栏“审问”在宫宴上投毒的犯人:“为什么要下毒呢?你做的菜明明很好吃啊。”
她太过专注,根本不知道自己此刻手中捧着的是多少条人命,更不知道,此刻那天生媚态的脸庞,正在散发怎样妖冶惑心的光华。
媚术修为极其高深,但被用来劝说时,竟莫名成了一种“言灵”效果。
字字入心,犯人也被她说得泪流满面:“妩织姑娘,你是第一个肯定我的人。”
柳无枝搁下碗,安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越是真挚,“言灵”效果越是恐怖:“不只是我,好好学厨的话,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喜欢你做的菜,你一定能成为厨神。”
犯人愈发愧疚自责:“是啊,杀人哪里比得上下厨?大好前程都被我毁了。”
“不配,我不配活在这个世上!”不等柳无枝制止,他直接一头撞上了铁栅栏,刹那脑浆飞迸。
媚术效力太过持久,断气前,犯人还在喃喃自语:“下辈子,我要当厨……神……”
目睹自戕现场的魔尊:“……”
柳无枝本能想要救人,却根本越不过栅栏,焦急时,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鸣叫。
她重燃希望回头:“鸦鸦!”
几天不见,昏鸦的发音也愈发准确:“吱……枝枝!”
有魔尊的地方就有命兽,柳无枝早就储备了一堆亮晶晶等待分享,见昏鸦被吸引住,甚至大胆摸了摸它们的羽毛。片刻后,冥蝶也跟着来凑热闹,被投喂了不少热汤。
等等,福蝶和鸦鸦都在的话,那魔尊也在附近吗?
再抬头时,正对上百里折阙冰冷至极的脸。
冷得好像能直接用眼神把人冻死。
站着的魔尊似乎有两个她高,比坐着的危险得多。
柳无枝先一瑟缩,又设身处地想了想:被那么多信任的属下背叛,还有数不清的同类想杀他,魔尊一定很难过吧?
这般想着,缭绕魅惑光晕的水色瞳眸中不觉含了一丝同情。丝丝缕缕乍泄而出,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冷不防被投喂了一嘴同情的百里折阙:?
8. 修了个魔
耽搁的工夫,新鲜尸体已经彻底凉了。
百里折阙将残魂怨念拢入掌心:“爱妃倒是不吝藏拙。”
柳无枝没听懂这话,礼貌冲他笑笑。
救人是灵芝仙草的习惯和使命,但也要审时度势、量力而行。比如现在,魔尊显然不需要她救人。
想回青岚宗就得讨好魔尊,但又不能暴露她不是原主。
第一次是侥幸,万一魔尊再想侍寝难免会露馅,得用其他方式转移他的注意力才行。
思考时,百里折阙已经摆出熟悉的勾手造型,柳无枝脚底悬空,身子被操纵着转过半圈。魔尊单手提着她一侧肩膀,同抖落灰尘一样振了振臂。
清零哐啷的乱响后,这些天审问囚犯得来的私藏纷纷掉落,其中自然也包括那只坏了的渡魂铃。
眼见魔尊将她的劳动成果全收入袖底,柳无枝急道:“别的可以送你,小铃铛还给我好不好?”
在乎的东西全都写在脸上,简直像被拿捏了命门。
魔尊不作理会,改为由外往里扼住她的腰,同揣着人形玩偶一样提着柳无枝,一路踩着银紫魔纹,腾云驾雾出了地牢。
碰撞触感坚硬如铁,锋利指甲戳得肌肤生疼。柳无枝更加不安,换作商量口吻:“尊主,你刚回来就要侍寝,能不能再过一阵啊?我可以帮你养命兽的。”
她这般说,冥蝶昏鸦也十分心动,围着二人打转暗示。
魔尊一并没搭理。柳无枝又试着去掏他宽阔的袖子,还没摸到衣摆就被冷冽威压牢牢制住。
出死牢后,魔宫全景才真实展现眼前。
水晶宫殿悬浮于天地之间,呼吸间尽是腐烂甜腥。远远能望见城墙外壁垂挂着各色尸体,有的还在抽搐流血,有的早已风化成森森白骨,冥蝶与昏鸦争抢啄食着血肉。
“可看清了?”魔尊有意放缓前行速度,压低嗓音恐吓,“这便是不忠于本座的下场。”
灵芝自腐木诞生,柳无枝一边感知着分外亲切的死亡气息,一边发表建议:“这样太浪费了,你应该先把它们都葬到地里,等血肉变成肥料了再把骨头挂回去展览,一举两得。”
魔尊:?
接近魔宫中心,渐渐能看到地面上人来人往。此刻二人的动作异怪又亲密,柳无枝扭着身子表示想下去,魔尊却依旧纹丝不动挟着她。
降落之时,宫阙最高处的王庭殿门轰然洞开,内部九龙大柱森然耸立,骸骨王座装饰满紫色晶簇,琉璃灯盏辉光熠熠,像是有精魄流动其中。
殿内空旷无人,先前的狼藉已经被渊澜打扫干净,留下一串暗红色拖拽痕迹。
百里折阙把柳无枝随手一丢,径直坐上王座,摘下水晶眼镜,单手支颐闭目修养。
这里不是寝殿,柳无枝的“侍寝焦虑”稍稍缓解,试探发问:“我可以回去了吗?”
声音落地似有回声。见魔尊不答,她便试着用半坐半趴的姿势悄悄往外挪了一寸。
魔尊没管。
柳无枝赶忙又挪了一寸,再一寸……魔尊周身气息减弱,若是专业卧底在场,定看得出此刻的破绽。正是行刺的好时机,可柳无枝只想赶紧撤退。
本以为这样就能偷偷摸摸离开王殿,门外突然响起尖利的女声:“尊主,妾身有要事禀告!”
不认识的美人从后宫一路步行,气喘吁吁爬上数百级台阶。声音早已上气不接下气,但衣妆居然还是完美无缺的,身后裙摆拖得老长,发髻也梳得奇高,似乎只有保持华丽高挑,才能拥有某种随时要命的话语权。
柳无枝从侍寝出来那日起就一直没机会收拾自己,披头散发瞄了一眼这座魔宫里最高挑的魔尊。
魔尊没睁眼,危险的手指凭空轻划。柳无枝慌忙抱紧自己,却发现身子并没有乱飞,与此同时,门外幻化出一道无形结界,把那美人直接撞飞了出去!
坠落声后,下方远远传来凄厉痛呼——穿得那么厚重,一定摔得很惨。
“你不想被打扰的话,那我也先走啦?”柳无枝说着,继续一寸一寸往远离魔尊的方向挪。
才挪几步,刚刚那美人居然又重新爬了上来。二人在门口相遇,对方哪怕花容失色,依旧狠狠瞪了柳无枝一眼。
在地牢关了三日,柳无枝对外界八卦一无所知,魔宫却早就传开了爆炸新闻:如今,她是唯一一个从尊主寝殿活着出来的女人!还极有可能被临幸了!
后宫之内,素来不患寡而患不均,千万不能让尊主对她上心!这个美人,正是自告奋勇前来捣乱的。
有前车之鉴,她到了门口就不敢再往前,冲里面惨戚戚道:“妾身有关于妩织的秘闻要报与尊主。”
此刻她还活着,便知是尊主默许了。
“妾身与妩织住在同屋,可您召见我们的前一夜,妾身夜半起身时却发现她的床榻空无一人。”美人信誓旦旦指控,“循着宫道找寻许久,妾身竟发现妩织已换下杂役服,盛装而出,去的方向正是尊主寝殿所在。”
“她定是从旁人那里得到了什么消息,意图对您不轨,如此叵测用心,其中必有祸端!”
召集美人的前一晚是个月圆之夜,也是尊主下令全宫禁足的时刻。一旦触碰了禁地结界,连五大护法都难免重伤,这个徒有美貌的女人凑上去,碎魂都算是轻的。
“门楼外设有结界,触之必死无疑。妾身亲眼看见妩织碰了结界,还摔了出去。”
说罢,美人似乎是想起了自己方才跌落的情状,微微顿了顿:“总之她定是做了什么手脚才侥幸存活,还故意让尊主关注到她,您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这话出口,柳无枝也想起来了:她穿越的时间点,正是魔界夜半时分,这具身体冰冰凉凉地躺在门楼前。
难道,妩织就是那个时候被震碎了魂魄?
理清前因后果,柳无枝感激看了美人同伴一眼,还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扯谎借口:“我那天摔得太重了,所以连怎么侍寝都忘了。”
小灵芝不知道的是,在碎魂结界面前存活本已经足够可疑,单说侍寝当日被魔尊摔的那一下,她不仅没把全身的骨头折断,还只在死牢呆了三日,就又重新舒展筋骨,活蹦乱跳。在外人眼中,简直像是拥有了可与魔尊匹敌的不死之身。
百里折阙没搭理柳无枝跑偏的话题,不耐烦睁眼,远远盯着那执着构陷妩织的美人,问:“只有你?”
美人反应了片刻才明白过来:“目击此事的只有妾身一人,但方才所说一切都是亲眼所见,不敢有丝毫隐瞒。”
几句话的时间,她已经快速整理好衣装,故意露出细嫩的领口肌肤,盯着王座的眸光也逐渐软和下来:“此事还有些许细节,事关重大,不知可否单独说与尊……”
酥媚语速比不上魔尊手起刀落的杀人速度。
从此刻起,除当事人以外,就没有其他人知道妩织的异常了。
门外鲜血如涌泉飞溅,百里折阙重新取出单片眼镜,架在鼻梁上,视线转向柳无枝。
杀人场面对于一株植物来说,就像人类看见青草的尸体一样,毫无共鸣。柳无枝没有为妩织辩白的意识,反而好奇问:“尊主,你的眼镜为什么只有一半呀?”
这话在魔尊看来,却成了一种避重就轻。
百里折阙心下轻蔑,转而道:“明日午时,本座要看到仙力转魔力的阵图。”
听魔尊给自己派活,柳无枝不解其意:“我只会把魔力转成仙力,没试过仙力转魔力啊。”
在死牢,她就是借助法阵渡化对魔族不利的元素,才把毒材变成了适合囚犯们的美食。
王座上的魔尊眯眼挑眉,似乎在说:做不出来就杀了你。
下一瞬,柳无枝便被一个弹指扔了出去。
直到回到后宫,她也没想明白为什么魔尊要把仙力转成魔力。
毕竟,魔界怎么可能有仙力呢?
柳无枝想得入神,半晌才注意到周围越聚越多的目光。后宫美人们对着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听说和她同屋的美人前去检举,尊主居然杀了检举人也没杀她。”
“看看她那张脸,肯定是用了什么媚术蛊惑尊主。”
“可不是嘛,据说她在地牢都敢用媚术,邪门歪道必遭反噬。”
“尊主明察秋毫,不会让她得意太久的,说不定早有防备。”
“依我看,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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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正怀疑她是卧底呢,等找出破绽,定要让她死无全尸。”
柳无枝连魔尊的死亡威胁都不怕,更不会在意这些不痛不痒的酸话。大大方方走近带头议论的几人:“我在给尊主帮忙,请问你们可以借我一点魔力吗?”
美人们十分警惕:“用我们的魔力,好继续施展你的媚术?”
柳无枝歪头:“到底什么是媚术啊?”
她说话时秋水含光,自成一段风流韵味。
盯久了这张脸,骂她的人竟自己脸红了,扭头道:“不要脸的贱蹄子!”
转了一圈没借着魔力,柳无枝便只能尝试用妩织自身的。她先试着复刻喷孢子大法,几次失败后,又开始默念青岚宗心诀,抓瞎半晌,依旧没用。
不会侍寝,也不会运转魔力,她这样真的很容易露馅啊。
柳无枝又回想了一遍青岚宗所学,壮着胆子逆着念了一遍还未掌握的高阶仙诀,这次……居然成了。
她低头望着指尖泛出的点点冷色系星光,惊讶得合不拢嘴。
修魔这件事,也太太太简单了吧?
魔尊给的时间很有限,柳无枝来不及感慨际遇,又依葫芦画瓢倒念了几篇仙决,将积攒下来的魔力聚在一处,绘制好魔力转为仙力的阵法。
剩下的,就是要再把仙力转回成魔力。
专注起来便不觉时间流逝,天外苍白月轮边缘泛起焦黑裂纹,又慢慢转为似血暗红,魔界悄然入夜。
被魔尊召见后,存活下来的美人们又回归了三年如一日的杂役生活,腰酸背疼陆续回屋。干了一整天粗活,人人都是沾枕就睡,根本来不及讽刺还在精力充沛熬夜的柳无枝。
她们睡得太死,没能察觉柳无枝耗完了自己的魔气,又趁着夜色,把她们衣衫用物萦绕的魔气全都撇了下来,当作试验对象;亦没有注意到,当这个少女眸光聚焦时,眼底闪烁的那股浑然天成的敏慧灵性。
窗外月色再次回归苍白,指尖画出的逆阵也终于泛起微弱魔气。
才有了一点希望,柳无枝就兴高采烈蹦弹起来,迫不及待要找大师兄展示一番。
无意踢翻板凳,同屋熟睡的美人不禁骂了一声——柳无枝反应过来,她现在不在青岚宗,而在魔界,顿时失落不已。
而且,万一被大师兄知道她身为仙草居然偷偷修了个魔,肯定要受责备了。
小灵芝很容易懊恼,也很容易想开。
随遇而安,那就去找魔尊展示吧。百里折阙自己就是个超级大魔头,肯定不会介意她修魔的。
柳无枝决定先把自己收拾一下。
对镜整理时,同屋的美人陆续睁眼。她们没有发现自己的魔气少了一截,直接开启嘲讽:“呦,大清早就开始准备勾引尊主了?”
柳无枝知道偷魔气不是正道所为,心虚没敢吱声。
妩织的穿衣风格她并不习惯,但为了避免引发怀疑,还是挑了比较轻便的裙子先囫囵穿上了。少女身材姣好,同屋的美人们也不禁羡艳,却见柳无枝换上成熟衣裙后,拿起一截丝带,开始给自己梳小揪揪和双马尾。
“……”这是什么奇葩穿衣组合?
编辫子是个极其细致的活计,柳无枝正小心翼翼把蝴蝶结扎对称,脑海内突然响起陌生男声:“三境叛乱虽败,但也伤到了百里折阙。孤已在秽境放出新诱饵,此行你务必与那厮同去,届时再听吩咐。”
一个字也没听明白的柳无枝:???
不是,你谁啊?
受了惊,手上力道随即全松,半边辫子都散了下来。
她先望天——没人。
再望地——没人。
最后望周围——同屋的美人警惕瞪她:“看什么看?别想偷学我们的发髻,自己闹笑话去吧。”
柳无枝视线重新回到面前的镜子,陷入沉思。
这一屋子都是女人,根本没有男人。
趁着重新扎辫子的工夫,她又回忆了一遍刚刚脑海里字句清晰又音色模糊的声音,联想起魔尊对自己的宽恕纵容,还有魔界众人一次次欲言又止的怀疑目光,突然打通一线灵光——
难道,她真是个卧底?!
9. 你别难过
半个时辰后,魔界王殿。
柳无枝把攒了一上午才存够的溶液引入阴阳瓶里,用一朵曼珠沙华为魔尊演示了仙魔转换过程。
以灵芝仙草独家特制的溶液画阵,艳红花瓣立刻染为月华般的银白,隐约泛出淡金灵光。柳无枝打开另一边的瓶塞,用加倍剂量重新绘制逆向阵法,花枝放进去却没什么反应,过了片刻才慢慢泛出一些粉红色。又等了许久,逐渐加深成艳红,但只还原了一半就不再变化。
这个任务,勉勉强强也算完成了吧?
本着及格万岁的原则,柳无枝并不觉得有什么尴尬,眼见魔尊拈起花枝,突然觉得这半红半银的曼珠沙华很像他的眼睛,看上去漂亮极了。
对于喜欢的东西,就要一眨不眨欣赏才对。
只见那对漂亮的眼睛缓缓眯起,百里折阙拿起还剩下不少溶液的瓶子,连同那朵双色花一起凭空捏碎。
柳无枝:!
这个漂亮的大魔头,居然浪费她的劳动成果!
再也不要喜欢他的眼睛了!
溶液本就是魔气沉凝而成,在苍白掌心划下流淌的阵纹。察觉那鲜明的讨厌情绪,百里折阙眼皮微掀:“对本座不满?”
不同于仇恨的复杂滋味,这股讨厌像是被踩到尾巴的幼猫,浑身的毛都炸成刺球,却只会用葡萄似的眼珠发射无声抗议——放在凡间,大抵只存在于七岁以下的孩童之间。
她只是十分单纯地,讨厌他。
幼稚。
“你应该奖励我。”柳无枝积极为自己争取利益。
她审问了囚犯,又做成了魔尊吩咐的事,他却抢了她的小铃铛,还想白学她的法阵。
此刻,他坐她站,难得有几分高度优势,得一鼓作气才行。
魔尊浑不在意:“本座只罚无赏。”
柳无枝觉得这种奖惩方式十分打击人:“凡事都有第一次,你可以先从赏我开始,对不对?”
百里折阙曾听过无数人的求饶,她竟是第一个敢求赏的。
同万魔至尊谈判时吐字清晰,大大方方,尾音似乎还含了一丝期待。
那股幼稚的讨厌情绪也全然不见,好像三月的春雪,落了地便融化成水,根本不会在心头堆积。
魔尊缓缓起身,居高临下俯瞰她。
伟岸身躯仿佛一座山拔地而起,柳无枝只能看到百里折阙的胸膛。她不自主撇了一眼魔尊的衣带——还好,这次他穿得好好的。
“或者,”被阴影笼罩,气势不觉弱了几分,“能不能把小铃铛还给我啊?”
不等说完,身体再次悬空。主殿尽头,两扇晶铁殿门也轰然打开。
柳无枝生怕被同昨天的美人一样扔出去,急忙改口:“你非要霸占小铃铛的话,那就奖励我去秽境吧。”
魔尊闻言,一把扼住少女咽喉:“谁告诉你本座要去秽境?”
柳无枝不识得那句脑内回声,但直觉觉得对方是反派。
不是她相信反派,而是仙魔两界封印就在秽境边缘的空荒啊!去了,说不定能找到机会回去呢?
再往深想,万一被反派看出她不是妩织,可能更加危险。反正魔尊勾勾手指就能让她随地起飞,多带一个人上路这件事肯定不会影响魔尊的。
于是,柳无枝扑棱着道:“我就想去逛逛,不会打扰你的。”
等到了秽境,再看看反派有什么反应,到时候再决定要不要听。
她挣扎时,双马尾上的蝴蝶结串摇晃不止。魔尊感知不到任何心虚情绪,冷幽幽勾唇,提着柳无枝出门。
门楼外不知何时搭起了一座擂台,台上台下都是黑压压一片人。
尊主现身,渊澜立刻恭敬行礼。目送魔尊拖着本不该出现在此地的卧底美人坐上首席,渊澜欲言又止,还是转身对众人道:“前任烬墟护法夙夜心怀不轨,意欲行刺,现已死无全尸,诸位想必也都知晓。”
“护法之中尚有叛徒,尊主如何能够安心?魔宫威严又何存?”
柳无枝蹲在魔尊身侧,捂着被掐红的脖子,暗暗嘶声,闻言不由抬头看了一眼魔尊。
百里折阙置若罔闻,趁着渊澜滔滔渲染时又开始闭眼小憩,似乎兴致缺缺。
连心腹大臣都叛变了,他却麻木无感——要么是魔尊不会伤心,要么是对背叛习以为常。
“尊主,”柳无枝打心里觉得他孤独得紧,安慰道,“夜叔叔背叛的原因我已经问出来了。毕竟是你先耍赖,说话不算话,还逼着他来魔界的。他想走,你也别难过啊。”
喉咙管还是哑的,却不影响同情心满溢而出。
“……”魔尊没睁眼。
柳无枝单方面聊了几句,又逗起围绕过来的冥蝶昏鸦。
那一头,渊澜继续道:“五大护法各司其职,不容空缺。今日之所以召集大家,正是为了挑选真正的忠心之人。”
他挥扇幻出一只流沙漏:“半个时辰为限,流沙漏尽后还能在擂台上站着的人,就是新任烬墟护法,随同尊主去往秽境。”
这话出口,人群先是一阵骚动,又慢慢寂静下来——既然是计时擂台,第一个动手的注定要吃亏。
护法之位只在一人之下,却也十分危险,众人既害怕又按捺不住想要一步登天的心思。踌躇之际,听不到打斗声的魔尊终于睁眼,直接隔空拽了几人出来,同操纵傀儡木偶一样扯着他们互相伤害。
临时起意潦草又不耐,魔尊浑然不管他们各自的功法属性,只让众人在擂台上一通乱撞,有个倒霉蛋甚至是以屁股出招的。
肢体崩断声此起彼伏,柳无枝目瞪口呆。
现在她明白了,魔尊根本不是在卖惨,而是在给她下马威。只有成为护法才能跟着去秽境,可就算她敢下去,妩织这具身体也会被直接撞碎吧?
那要不,先不去了?
可如果没有按照那个声音的指示跟着魔尊的话,反派会不会怀疑她啊?也不知道以前的妩织是怎么讨好魔尊的。
纠结之时,眼前划下一线紫色流星。光华太过晃眼,柳无枝下意识接住。
这是一枚紫色水晶石,和魔尊的龙角是同一种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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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触摸晶石表面,凉意顺着指纹渗入,六棱柱结构在掌心投下几何阴影。
好漂亮。
“扔下去。”
闻言,柳无枝不大乐意:“你不想要了可以送给我,为什么要扔掉啊?”
她蹲在魔尊右手侧位,抬头正对上赤红眼瞳里近在咫尺的翻涌杀意。
今天的魔尊看上去分外不开心,柳无枝不敢违逆,只能满含不舍,把漂亮的紫水晶扔了出去。
晶石棱角分明如刀裁冰凿,被抛出时,在魔界月光下折射出温润清冽的光晕,冷硬与柔美矛盾共生。
席位之下就是擂台,眼看那半截手指大小的水晶落向人群中心,倏地崩裂炸碎。碎晶划出燃烧轨迹,近处的几个争擂者尽数化为烟气,远处也有不少人被掀翻刺伤。
一场选拔竟也有致命危险,众人吓得魂不附体,急忙跪拜:“尊主息怒!”
俯首帖耳的恐惧传来,魔尊面色稍缓,身侧冷不防响起不合时宜的一声:“真厉害。”
柳无枝学着大家一起,在距离魔尊最近的脚边乖巧跪着,说得真心实意。
“但就是太浪费了。”
“……”魔尊从未见过如此大胆的人。
尊主立了威,台上众人再不敢划水消磨时间,使出全力拼搏厮杀起来。
魔族的颜值普遍拉胯,身材又生得五大三粗,观赏血腥肉搏太过无趣,柳无枝正想一寸一寸挪走,却被魔尊隔空抓到了首席座上。
这副躯壳虽然美丽却硬绷绷的,让喜欢松软土壤的小仙草十分不适应:“尊主,你不想带我去秽境的话,我就先不去了。”
看这架势,不会再要她侍寝吧?
百里折阙装聋作哑,见怀中美人扭来扭去,愈发掐紧了她的腰。
柳无枝想走不得,想要凑近研究魔尊的龙角尖耳他又不让,只能硬着头皮观赏丑人打架。台上台下尖叫呼喊此起彼伏,短兵相接招招见血,但对于在死牢忙活了三天三夜,又接着通宵画阵的人来说,只起到了催眠效果。
上下眼皮打架,柳无枝不自主去靠眼前人的胸膛,下巴尖忽然一痛。
压榨劳动力,还不准她睡觉,真是个大坏蛋。
四面八方尽是恐惧臣服,不起眼的小情绪混杂其中,显得分外突出,像幼猫伸出软爪,挠在心头。
俯视角度下,这张脸的细节一览无遗,从唇角到眉梢,无不经过精心雕琢,刻意又浮华——美则美矣,了无生趣。
唯一的例外是眼睛。许是因为困乏得紧,眸子表面含了一层薄暮轻云似的水色,反倒流出几分“天然去雕饰”的兴味来。
月映潭心,风过即乱。紫色瞳仁湿漉漉一晃,魔的倒影也跟着摇荡。
倘若血淋淋抠出来,这两只溜圆突兀的眼珠,可还能如现在这般玲珑活脱?
恶意滋生时,却见少女眼珠又晃了一下,眉心跟着攒低。
嗔而不怒。
再次察觉到那幼稚的讨厌,魔尊抬着柳无枝的下巴,似笑非笑:“以退为进,这套把戏也是百里玄夜教你的?”
10. 耳鬓厮磨
镜片折过微光,叫人莫名生出几分妄念——想凑近些,看清透镜之后究竟藏着怎样窅不可测的幽暧,哪怕被那抹殷红吞噬也无妨。
仙草不懂得人类诱惑彼此的手段,只是觉得,魔尊用这副容颜嗓音含笑发问时,才像是真正的勾引和媚术。
感受到妩织心跳加速,柳无枝呆呆问:“百里玄夜?是你的家人吗?”
百里折阙嗤之以鼻:“当年他用封魔钉封死十二经络,附上一碗葬天渊水,将本座丢进仙门之界时,倒的确用过这个称呼。”
重伤的魔独自落入仙界,一定会饱受欺负。
柳无枝皱眉:“那他肯定不是你的家人。”
百里折阙看着她毫无遮掩的神情,嗜血眸色渐暗:“倒是擅长装傻。”
二人彼此试探,看在众人眼里,却是魔尊和美人耳鬓厮磨、沉浸其中,连选护法这等大事都无暇管顾。
……谈情误事,尊主大人您可是要一统三界的,千万别陷进去啊!
时辰将尽,擂台上还站着的已经只剩两人,一个周身黑黢黢的男子,一个肌肤绿荧荧的女子。
绿色的那个分外符合仙草的审美。
才流露出几分欣赏期待,却见魔尊一挥手,一粒同方才一模一样的水晶石如流星划出,眼前仿佛炸开了除夕夜的满城烟花,猩色红海翻澜,女子所在的半边擂台都四分五裂。相比之下,柳无枝刚刚扔的只是个响炮。
原本处于劣势的黑皮男子:?
尊主杀了难缠的对手,是想要助他成为新的烬墟护法吗?
却见魔尊一掌将怀中佳人拍飞出去:“还剩半炷香,恰好本座的爱妃也欲一战。”
柳无枝:???
黑皮男子:???
单薄纤瘦的少女坠在半毁的擂台边缘,与魁梧壮汉面面相觑。
这可是尊主宠幸过的女人,到底能打还是不能打?
黑皮男子抬头望了一眼俯瞰战局的渊澜。对方摇着扇子,悠闲无比:“擂台之上,死生自负,胆怯者可自行下去。”
那种小白脸,他平日一拳就能打十个。只要赢了这局擂台,他就能晋升五大护法,与之平起平坐,再也不用看这厮逞威作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黑皮男子对柳无枝摩拳擦掌:“属下得罪了。”
所谓后宫美人,不过是以色侍人的玩物而已。只要稍加恐吓,吓得她自己逃下擂台,这局就算完胜了。
魔尊炸过烟花的地上全是断肢残骸,柳无枝先试着拼凑了一下绿皮姐姐的躯干,正为形状不对苦恼不已,转身却见黑皮男子已冲自己挥拳而来。
她本能想躲,没留神踩着一滩黏腻的血肉,拐着弯“噗通”滑倒。黑皮男子打了个空,差点也被惯性摔下去。
不愧是尊主委派的美人,竟如此有心机!
柳无枝见他眼底冒火,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对方再次抡拳逼近。
薄如纸片的人影根本不可能挡得下这般重击,花容将崩,眼前倏地飘来一片紫羽,迎风挡住——看似轻盈,却直接割开了黑色皮肤。
男子慌忙收力撤退,只见成群的昏鸦铺天盖地而来,叽喳乱叫着:“枝枝!枝枝!”
冥蝶鳞粉凝成保护结界,把从血泊尸堆里艰难起身的少女护裹得严严实实。
“谢谢。”柳无枝真心实意感激,帮着挑拣还算完好的残骸喂给它们。
见此情状,被蝶翅风掀下擂台的黑皮男子彻底懵了。
命兽只听令于饲主,魔尊大人,您不带这么放水的吧?
呆怔间,时限已到。
柳无枝还在同福蝶鸦鸦交流感情,视线里闯入一片深紫衣角。抬头,百里折阙正阴沉沉盯着她,气压比刚才更低了:“这也是你的计划?”
控制他的命兽,扰乱护法竞赛。
柳无枝眨巴眨巴眼睫,颊上还滴答着别人的血,纠正:“之前是你让我和它们相处的,也是你刚刚把我丢了下去。”
潜台词是,现在这个状况都是你自己作的。
被魔尊的命兽喜欢,她也很无奈啊。
少女一脸无辜,百里折阙狠狠磨了磨后槽牙,唇边逸出的气音像是被人算计的气急败坏。半晌,他怒极反笑:“那便如你们所愿。”
柳无枝没听懂那个“你们”还包括谁,手边的那只冥蝶已经化作一块凝固的令牌落在掌心,质感沉实,篆纹古奥。
渊澜反应极快,立刻瞬移上前,对柳无枝行礼:“劫晦见过新任烬墟护法。”
台下还侥幸活着的人也纷纷下跪:“参见烬墟护法妩织大人!”
柳无枝:“……!”
这个魔尊是真有病!
*
虽然莫名其妙,但既然成了新任烬墟护法,就可以跟着魔尊去秽境了。
比起护法令牌,柳无枝还是更想要那只坏了的小铃铛。毕竟,修铃铛肯定比讨好魔尊容易。
现在,她不仅要跟着魔尊单独行动,还要应对反派,然后再想办法回到仙门,简直太凌乱了。
柳无枝满怀苦恼,回到后宫收拾行李,却被一群美人堵住了路。
“听闻妩织妹妹封了新任烬墟护法。”今早嘲讽她的美人满脸堆笑,仿佛变了一个人,“妾身眼拙,先前多有冒犯,还望妹妹切莫挂怀。”
被尊主临幸,在死牢呆了整整三天,还能够单独去主殿面见尊主,这些已经匪夷所思。如今她居然一跃成为五大护法,再不见风使舵,就是不识时务了。
柳无枝听得懵懵懂懂,但能感受得到她发自内心的真诚,接过美人送来的贺礼,并回以一个不记仇的微笑。
见她这般好说话,其余人立刻蜂拥凑近,你一言我一语,或夸赞叮嘱,或赠送出门在外需要的钱两用具,还有几人为了抢着帮柳无枝整理杂物而吵了起来。原本剑拔弩张的后宫变得其乐融融,只有个别贵族还拉不下脸,时不时远远投射来几道嫉妒的视线。
收拾各色行囊的任务被众人全包,柳无枝便开始收拾自己,拿起沾满闪粉的系带,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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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扎好小揪揪和蝴蝶结。
这些丝带是她从妩织的暗袋里找到的,之所以拿来当辫绳,只是觉得那布灵布灵的料子分外好看。
殊不知,她拿浸过逆鳞粉的缎带扎辫子的行为,早就通过烬墟护法的令牌,投影映在魔宫主殿之内。
殿内寂静无声,渊澜看得心惊肉跳。
这个卧底实在太嚣张了,居然明晃晃把与百里玄夜的私通之物戴在尊主面前乱晃!是生怕尊主看不见,还是觉得尊主瞎?说不定,争夺护法之位也是她故意为之。
魔尊凝视着幻象,始终淡然无波。
渊澜尽力稳住情绪,上前跪伏道:“经属下调查,秽境境主买卖逆鳞粉之事属实,但近日境主只在拍卖会接见第一金主。此行多有埋伏,不妨属下行明线,您与烬……”
他瞄了一眼幻象里来者不拒、毫无威势的少女,还是没法唤出“烬墟护法”几个字,便道:“……妩织美人行暗线,倘有不虞,也足以应对。”
劫晦护法追随魔尊数百年,还是低估了自家主子的随性程度。选护法这么重大的事,尊主居然不设条件比武,最后还封了卧底美人——诱敌深入,也不能深到这个程度吧!
他内心崩溃,魔尊已事不关己起身:“本座离宫期间,让冥骸守。”
提起同僚,渊澜忍不住道:“冥骸护法已被亡魂怨念侵蚀,时常神智恍惚,再继续杀戮下去,恐怕对魔元有损。”
何况,虽然都是护法,可冥骸那个只有块头没有脑子的家伙,怎么担当得了如此大任?万一又有别的卧底混进来怎么办?
魔尊越过他,原地炸了半枚碎水晶,似在说:杀,还是死?
尊重人性?体恤下属?笑话。在魔宫,只分有用之人和死人而已。
“可宫中还有不少叛……”渊澜止言又欲,在魔尊不耐烦的视线里,默默闭嘴。
算了,他早就汇报过宫里不止一个细作,与其让尊主直接屠宫,那还不如装作不知道。
就算冥骸守不住魔宫,尊主也能打回来。
华丽的银紫衣袍从眼前缓慢滑过,头顶又甩下一句:“转告妄昙取灵植。”
妄昙护法绿绡从来只培育毒株,渊澜还以为听岔了:“灵植?不是仙门才有吗?”
话音未落,眼前的袍角已经消失。
渊澜在空殿内独自跪了半晌,终于反应过来:要抢。
问题在于,从前尊主从来看不上仙门的东西,怎么突然转性了?
未消散的令牌投影中,魔尊凭空出现在卧底美人身边,在后宫众人惊诧惧怖的视线里将她提起。少女纤细的腰肢被单手挟着,辫子上的逆鳞粉缎带在空中划出亮晶晶的弧线,挣扎间更凸显出上下身段那饱满玲珑的曲线。
渊澜看得眼角直抽。那丝带飘舞的辫子,仿佛不是在抽打空气,而是在抽打他的神经。
烬墟护法执掌刑狱?改成“性|欲”还差不多!
秽境这一趟孤男寡女的,尊主您千万要稳住,可别擦枪走火啊!
11. 成人之美
秽境与空荒毗邻,都位于魔界最北端的葬骨荒原。百年战争积累的骸骨风化,形成特殊地貌。
旷野无风,最远处的天空尽头,仙魔裂隙如同倒悬的瀑布逆向奔涌,上方仙界清气凝成白金色雾霭,又被下方喷薄的暗紫魔瘴不断蚕食,正是两界封印所在。
打扮简朴的少女呆呆望着那处,眼底流露出胆怯又向往的情绪,被身边少年一把拽住。
“别乱望。”明明是嘱咐的话语,在她耳畔低语时,呼出的气息却冻得人发颤。
柳无枝试着甩了甩掐着腕骨的那只手,对方的指甲反倒更加伸长,陷进她的脉门。
现下,魔尊与她易容伪装成落魄修士混入秽境,据说只有在斗兽场夺冠,才能获得拍卖会的准入券。
跨过一重山坡后,人群渐渐聚集。骨岩嶙峋,如同巨兽獠牙刺破天际。这里不仅是角斗场所,更是各方势力暗中交易情报的黑市枢纽。
“两位这边请。”验过身份,魔侍咧开三瓣嘴,指引他们登上悬空的血色阶梯。柳无枝跟着百里折阙拾级而上,继续乱望。
环形看台共分九层,最底下尽是铁笼,里面挤满低等魔物,嘶吼声被结界阻隔成沉闷的嗡鸣。二人所在的第四层既不过分招摇,也能够观察到全场。
观众席鱼龙混杂,时有议论钻入耳膜:“听说了吗?空荒遗迹似乎有前魔尊百里溟的传承。”
“真的假的?如果拿到那份传承,会不会威胁到当今尊主啊?”
“不排除这个可能。但据说想要开启遗迹,需要墓主之血,不是寻常人能肖想的。”
百里溟的尸体早就被现任魔尊百里折阙炼化融合了,打开封印,等于要用魔尊的血。
矛盾在于,魔尊怎么可能没事去开启遗迹,动摇自己的统治?
众人连连叹气,转向其他话题。
柳无枝一边偷听,一边看向百里折阙——魔尊本人正坐在位置上假寐,对那些话题毫不在意。
此刻,百里折阙一袭素衣,长发半束,藏起龙族特征扮作少年修士,连单边眼镜都换了暗色框,看上去分外斯文,和远在青岚宗的大师兄不相上下。
似乎感受到少女的视线,百里折阙保持闭目,指尖轻勾,柳无枝的身子立刻原地打了几个旋,改作背对他。
“……”斯文个鬼,明明超级霸道。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头顶月色转赤,斗兽场周边的灯笼渐次点亮,幽蓝火苗阴冷逼人。
随着人声消歇,场中传来锁链崩裂的巨响。地面渗出粘稠血浆,将中央擂台浸成一片猩红沼泽。
闸门开启,三头魔狼同时蹿出,浑身淌着腐液,利爪在地面刮出紫火星子。
后排观众一惊:“是七阶魔物蚀骨狼!怎么一上来就放出这等凶兽?”
“这次拍卖会定有稀罕东西,赌命也值得了。”侧后方的人说罢,就要飞身上前。
柳无枝见魔尊养精蓄锐了半晌也不动弹一下,正觉得纳闷,台下已有人捷足先登。看到熟悉的鹤氅,她立刻趴在栏杆边,激动唤:“渊澜哥哥!”
五大护法一向以封号相称,脆生生的“渊澜哥哥”出口,众人注意力全都一偏,连灵智未开的魔狼都抬头望向声源。
渊澜格开爪击,也看到了那个挥手不歇的人影。然而按照计划,他们本应一明一暗,互不相干。
这个卧底是故意暴露的吧,对吧?
打乱计划的人却冲他露出一个灿烂无邪的笑脸,五指握拳:“加油!”
夜灯极冷,笑颜极暖。劫晦护法不合时宜耳根一烫,手上羽扇攻势加快,试图迅速结束战斗以远离这尴尬焦点。
黑红羽扇轻划,画出一张纵横交错的光网,蚀骨狼竟不得寸进。如此轻易就制住七阶魔物,魔侍毫不犹豫放出更多魔兽,魔影憧憧,嘶吼连连。
这种级别的混战,其他人已不敢轻易下场。
劫晦护法亲临,众人更加激动揣度起拍卖会上隐藏的秘宝,神色莫测议论不停。低声絮絮之中,又是一声清脆响亮的:“渊澜哥哥好棒!”
渊澜此人素来没有良心,从前做人被骂,堕魔之后也免不了鄙夷。偏偏她眼中看到的不是“劫晦护法”,只有“渊澜哥哥”这个人。
哥哥……哥哥……怎么办,别人都叫“奴才”“走狗”,可她一直叫我“哥哥”啊……
不怕你包藏祸心,就怕你毫无恶意。
场中弥漫的杀伐之气都被那欢呼雀跃的蓬勃情绪抵消了下去,假寐的魔尊忍无可忍睁眼,隔空把柳无枝扯回身前:“闭嘴。”
“你也想给渊澜哥哥加油吗?”柳无枝抬头,眼底生气无限,“去吧,别害羞。”说罢,顺手推了一把魔尊。
百里折阙:“……?”
边境地带的人际关系素来混乱,旁人只当这一男一女少不更事,调侃道:“自古美人爱英雄,你的女人移情别恋也是正常。”
另一人甚至大胆挑衅:“技不如人少吃醋,有本事下去和劫晦大人比比啊。”
场中,渊澜听得头皮发麻:不,他不想!
手中羽扇更加快速挥动,只想打完魔兽火速撤退,生怕尊主当真要下来送他归天。
冷笑压在胸膛,只有与魔尊前后相贴的柳无枝能感受到。扼制行动的手看似在抚摸脖颈,藏在发丛里的尖指甲却已然嵌进咽喉皮肤。
他问她:“挑拨离间就是你的目的?”
说话时喉咙震动可能会被划伤,柳无枝没敢吭声,只能用眼神表达疑惑。
大魔头这指甲,真的应该修一修了啊!
百里折阙只当她被唬住了,继续低声威胁:“本座若要杀他,易如反掌。”
世人趋炎附势,候选人多如牛毛,五大护法废了也好,叛变也好,既能随时轮换,也能随意丢弃。
就算是为一个不忠者把心腹之臣全部杀光,也无所谓。
杀意随着放肆之言沸腾起来,收敛的魔气爆发前一瞬,被禁锢在胸前的少女陡然来了一句:“人肉不适合磨指甲。”
柳无枝努力歪仰着头,尽量不要让他划伤自己:“你可以找些树皮岩石,或者和蚀骨狼一样,在这边的地上刮一刮。”
“不嫌远的话,还可以试试用两界封印练练手……”
割喉动作变成了捂嘴,胸腔压抑的杀意也变成了纯粹的怒意。
她不是被吓住了,而是在思考哪里可以给他磨指甲。
不掺虚伪,真心实意。
此刻,百里折阙含恨四百年的执念居然出现了一丝裂痕——真的要和这个愚蠢的卧底继续周旋下去吗?
要不,直接杀了吧。
百里玄夜总会再送一个卧底过来。
柳无枝不知他杀心又起,望着场内,突然焦急道:“渊澜哥哥小心!”
被困的双头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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蜥咬碎光网,暗绿毒液化作万千黑针袭来。渊澜不及抵挡,未避开的黑针沿着经脉游走,在伤口腐蚀出一个个孔洞。
心腹受伤,魔尊毫无波动:“到底是个文臣。”
若不是赐给他那柄夺魂扇,三头蚀骨狼都未必对付得了。
差点宣告死亡的卧底还在挣扎:“我要帮渊澜哥哥疗伤。”
“死不了。”
“会疼的。”
在她看来,疼好像是天大的事。
可魔尊早已习惯了那些如影随形的疼。
他不松手,柳无枝自然挣脱不开,只能试图讲理:“别担心,我不会暴露你的。”
魔尊还是不松手。
眼睁睁看见有人受伤,救助本能偏还被强行遏制,小灵芝不太高兴。
都怪这个自私霸道的魔尊!
讨厌的情绪像稚童发射出来的泥巴弹丸,毫不掩饰怼到眼前,全无杀伤力。百里折阙不怒反笑。
这个距离,她身为卧底,应该看准时机直接剜心才对,讨厌他又有何用?就像这一路,他给了她无数次通风报信的机会,这个女人却只知望呆,没有任何行动。
她与百里玄夜,究竟还有什么更深的筹谋?
“斗兽场内,只进无出。”魔尊低下头,送气如送命。
柳无枝只读到了字面意思:“那我进去吧。”
既然不能出来,那就进去。思维简单得不可思议。
死路也敢进去吗?
沉默时,压制力道稍松。柳无枝看准时机,立刻甩开魔尊,逆着来路奔入场内。
周遭看热闹的观众继续胡乱八卦:“嚯,甩下道侣只身赴险,她果然对劫晦护法一见钟情了。”
“傻小子,你也别难过。”大胆的人甚至还在安慰冷着脸的魔尊,“劫晦大人只是一时疏忽,待扳回局面,你就成人之美吧。”
话音未落,就被一股无形威压撞飞,吐血倒地。
百里折阙手中抛接着一枚紫晶,笑得残酷又愉悦:“成死人之美?”
事实上,这一局劫晦护法已经败了。
渊澜撑起结界抵御,也逐渐察觉出伤口的异常,瞪向匆匆赶来的少女:“是你做的?”
打乱尊主的计划,算计于他。
柳无枝再次会错意,摸出怀中物什:“是啊,这是我做的临时万用药,只有三颗。”
取材来自地牢审讯时的遗留物。
她瞅准病患张嘴的时机,直接把药塞了下去:“裹了糖衣的。”
渊澜撑着结界,不敢乱动。甜苦药丸入口,疼痛居然真的缓解不少……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吧?尊主救命!
受伤口影响,他支撑不了多久,身边双头魔蜥等各种魔物已经围拢过来,魔尊却始终立在高处不动。
渊澜汗流浃背了。
这架势,尊主不会真的想让他们一起死吧?
和魔尊宠幸过的女人死在一起,无异于英名尽毁。
扰乱计划的少女还在身侧打岔:“很疼吗?”
药物作用有限,运功时筋脉止不住发痛。渊澜侧目,正要嘲讽,却发现柳无枝的视线根本没对着自己。
她正望着极力冲撞结界的双头魔蜥,担忧又关切问:“你也很疼,对不对?”
渊澜:?
围观群众:?
不是,合着你关心的疼,根本不分物种吗?
12. 类同奴宠
结界崩裂的瞬间,双头魔蜥咆哮冲来。
渊澜只顾挥扇进攻,柳无枝却注意到大蜥蜴不自然的动作,似乎每次落地时,右前肢都会轻微颤抖。再仔细看,那片区域的鳞片颜色略深,疑似有伤。
尖爪擦过耳际,柳无枝趁机钻进魔兽胸腹之下,看清了:右侧爪趾甲片全部外翻,溃烂的伤口里嵌着碎石沙砾。
指尖刚要触及那处伤口,魔兽突然甩动身躯,覆满倒刺的尾巴在地面扬起大片黄尘。柳无枝被气浪掀飞出去,后背撞上地面,手臂也划了一道血口。
切身体验过才知道,疼痛,真的是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魔兽桀然不驯,柳无枝却莫名想起刚化人形时,在青岚宗后山救助的那只小狗崽。它被捕兽夹困住时也是这样,明明疼得发抖,却龇着牙,一口咬穿了她的衣袖。
凶萌又可怜。
柳无枝软了眸子,彻底放下防御姿态,语气愈发温和:“别害羞啦,我没有性别,渊澜哥哥和你一样,也是公的。”
她没说谎,菌丝与孢子的组合十分复杂,灵芝也没有具体的性别分类。
“不怕不怕,脏东西会让伤口更痛,让我帮清理掉。”她抢在渊澜之前爬起身,抬手指了指魔尊的方向,低声提醒伤患,“再打下去,魔尊就要用渊澜哥哥磨指甲了。”
渊澜:?
双头魔蜥:?
少女温柔无害,周身却不知何时聚拢起一股威沉魔气,仿佛深海潜流掀涌不停,无声无息笼罩下来。双头魔蜥像被扼住了命门,一对头颅下垂些许,惊天怒吼变成了威慑低吼。
这个女人,不能吃。
柳无枝瞅准机会,一步一挪,重新靠近这个庞然大物,在它警惕的注视下,轻轻将药粉抹在右前肢伤处。
利齿悬停头顶,暖哄呼吸喷在脸上,杀戮本能被死死压抑,挣扎不得。治愈药力顺着伤口渗入,流淌出半透明的紫色魔息。
清创完成,柳无枝仰头问,“毒素排出来了,感觉好些没有?还疼不疼?”
斗兽场中的困兽,何需治疗?
现实却是,在满是抗拒的注视下,双头魔蜥任由她从衣摆扯下一截碎布,娴熟包扎起蝴蝶结。片刻后,巨兽收起伤爪,轻轻匍匐在少女脚边。
观众席一片哗然。
这绝对不符合斗兽场的常规。驯兽者要么以武力压制魔兽,要么用符咒控制其精神,从没有人会像对待朋友一样为魔兽治伤。
观众们愤然盯着双头魔蜥:为什么?为什么不撕了她?你到底还是不是魔兽?
双头魔蜥视若无睹。垂眸时,眼前递来一只手,掌心托着几枚红彤彤的野果。
双头魔蜥:?
柳无枝微笑:“是新鲜摘的哦,很好吃的。”
这些零嘴本是给冥蝶昏鸦攒的,但大蜥蜴这么乖,总要给些奖励吧?
何况,它还吃蜗牛呢!
胆大至此,人群怒瞪双头魔蜥,闹哄起来:你可是九阶魔兽,怎么可能吃这种嗟来之食?还不快撕了她!
万道视线灼灼,比不过一缕威压凛凛。
双头魔蜥才欲倔强,寒气再次铺天盖地压下。
三息后,它屈辱低头,将野果卷入口中。很快,另一只脑袋也被投喂了同样的零食。
酸涩至极,双倍的。
“她居然驯服了九阶魔物!”魔侍的声音打破沉默,掌声和惊叹声如潮水涌来。
众目睽睽之下,本场的御兽令不得不交给这个单薄的小姑娘——凭借此物,便能够进入拍卖会了。
柳无枝还没接到,御兽令就飞去了身后。
回头看见百里折阙轻飘落地,气得鼓起腮帮:这个不劳而获的大坏蛋,又把她的奖品抢走了。
“是我驯的。”说着就要去抢。
魔尊侧身避开:“你驯的?”
“它都舔我手了。”
“哦?”
“你不信,我再驯一下。”
柳无枝说罢,转向双头魔蜥,用口型暗示:吼他。
闻言,魔兽的两个脑袋全都低了下去,看上去蔫嗒嗒的。
柳无枝以为还有伤,检查后却发现它只是在发抖,似乎在怕什么。
绝望目光尽头,是少年模样的魔尊。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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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淡扫,双头魔蜥两只眼睛愈发水汪汪的,写满“不敢动”。
柳无枝不服气哼声,又掏出几枚酸涩野果,对魔兽哄劝着:“来,再多吃点就不怕了。”
硬喂不动,一旁的魔侍实在看不下去,出声提醒:“姑娘,魔物通常以血肉为食。”
“蜥蜴都吃果实的呀,它刚才已经吃了,”柳无枝分别晃了晃左右手,强调,“两个脑袋都吃了。”
百里折阙一言不发把玩御兽令,听这话却是微抬了唇角,似笑非笑。
九阶魔物虽不能言,灵智实则不低。双头魔蜥深刻意识到,不吭声的男人是它的索命阎王,这个女人才是它的保命稻草。
她犯蠢,他愉悦。他愉悦,它才能活。
求生欲最终压倒了味蕾的抗拒,殷红舌头一卷,囫囵吞下野果,还蹭了一下柳无枝的手腕以示亲近。
摇尾乞怜,类同奴宠。
观众:不忍直视。
“你真乖。”柳无枝得意摸了摸凶兽,见魔尊根本没有认可她或者归还御兽令的打算,扬起的眉头又是一压。
没有同情心的坏蛋。
一旁,渊澜扶着伤处起身,不为输给柳无枝而感到无地自容,只为被打乱的计划焦头烂额。
乱了,全乱了。眼下美人拉着尊主闯到了风口浪尖,他自己反倒无法混入拍卖会,这可如何是好?
抬头时,魔尊不曾看他。明明此刻还是一张清瘦少年的脸,可只是如松如竹立在那里,便仿佛有息风止澜的万钧之威。
渊澜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无需御兽令,他本就是万魔至尊。
九阶魔物天性狂暴,哪里是小丫头运气好,明明是尊主暗中用了威压助其驯兽。
回想那枚烬墟护法令牌,渊澜竟有些分不清,尊主留着她的命,真的只是为了百里玄夜的线索吗?
此刻,又一次被讨厌情绪包围的魔尊抬起杀人如麻的手,指节屈伸,冷飘飘把小姑娘翻了个面。
柳无枝:“……”
渊澜:“……”
尊主醒醒!她是个随时可能要你命的卧底啊!
13. 死亡边缘
依依不舍辞别双头魔蜥后,柳无枝收到了反派发来的第二个指令。
还是通过脑内传音:“斗兽场之事孤已知晓。百里折阙既然对你偏宠纵容,也是时候与他交合成事了。”
柳无枝:?
她对着客栈的空房间发问:“怎么交合成事啊?”
交合,交|媾,交|配。同一件事,怎么会有那么多种说法?
空气凝滞片刻,颅内居然响起一声叹息:“阿妩,孤知道你的委屈,你又何必装傻任性。”
不是,她真不会啊。
“孤已设计让劫晦护法重伤,此次拍卖会,百里折阙只能携你深入。”
“待秽境境主集齐祭品,若能顺利开启父尊遗迹,孤与你的夙愿都能实现。”
“今夜你用媚术勾引于他,适当的时候,孤会出手。”
听不懂的字字句句噼里啪啦传来,柳无枝被吵得头晕。
妩织的魂魄都唤不醒了,他还在隔空指挥,真是动嘴省事!
“乖,孤也不想你吃苦头。”哄骗转成了威胁,口气却还是亲昵无比。
柳无枝徒劳挠头。
识海连通,自信爆棚,他和妩织到底是什么关系?
不管怎样,千万不能被察觉一体双魂的事。
反派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还是没有告诉她究竟要怎么勾引魔尊。柳无枝理不出头绪,呆了许久,决定先去试试魔尊的口风。
尽管不是自愿的,但她身为烬墟护法,也的确有要紧事禀报尊主。
*
今夜月色甚好。
虽然是微服潜入,百里折阙依旧不屑与卧底合住,独自开了一间天字上房。打发走负荆请罪的渊澜,他摘下眼镜,手指撑着右侧眉骨,极力忍耐痛苦。
无边无尽,无止无休。
钻心透骨的疼。
夜气森冷,越是接近子时,越是剧痛无边。哪怕折断手指,也分散不了右眼丝毫痛楚。
偏他一声不吭,寒厉面容平静到极致,反倒绽为一抹凉薄笑意。
今夜杀谁呢?卧底美人,还是劫晦护法?既拿到了秽境御兽令,不如召唤几只魔兽来弄死?
压抑在爆发的临界点,礼貌敲门声打破寂静。
“尊……”想到此刻出门在外,柳无枝唤了魔尊的临时假名,“白里,我可以进来吗?”
吵死了。
稍息,房门吱呀打开一条缝,露出一张如玉的美人脸:“点着灯就睡了吗?”
想杀人。
站在死亡边缘的少女浑然不觉,歪头望着百里折阙:“你没睡啊,为什么不理我?”
想撕了她。
在柳无枝看来,不回答等于默认,抢在魔尊“空运”自己之前跨步进门:“渊澜哥哥受伤是被算计的,你去拍卖会要小心一点。”
百里折阙眯眼,一缕鄙夷悄然滋生,缓释了杀意。
这算什么?假装投诚?
“斗兽场里的凶兽也有问题。”
此刻,魔尊保持着人类少年形态,龙角藏匿,尖耳也化作人耳,摄人威势缓解不少。
柳无枝胆大了些:“我看出来了,双头魔蜥的骨龄不到一岁,却已经到了九阶,肯定是被催熟的,它的主人故意伤害它。”
生灵无辜,小灵芝愤愤不平,希望魔尊会和大师兄一样去伸张正义。
百里折阙却根本不关心这些闲事。
他只是想杀人。
所有人。任何人。
不在乎。无所谓。
譬如现在,红唇皓齿开合不停,百里折阙想的却是要从哪个角度横切开她的脖颈,掏出声带,扯碎咽喉,看看她究竟为什么能够如此聒噪?
右眼的伴生诅咒如影随形,找不到最想杀的百里玄夜,不如随意泄愤。
魔尊不说话,柳无枝也安静下来。
之所以主动敲门,想消耗时间、糊弄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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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派是一方面,但她也确实是来试探情况的。
记得上次传音,反派有提到过在三境叛乱时伤了魔尊。或许是伤太重了,百里折阙才没有精力整顿秽境、伸张正义?
她隔着一段距离,对着阴凝如常的魔尊上看下看,也没发现他身上有任何伤口。
难道是被衣服挡住了?
荒山野店,孤男寡女。寒夜更衬得那双眸子炽热明亮,探究意味十足。女人的这种眼神,对男人而言只有一种暗示意味。
鄙夷盖过险些沸腾的杀意。
怎么,出了魔宫还不忘勾引他吗?
“近日学了些本事,就想故技重施了?”
听魔尊发问,柳无枝呆了。
她学了什么本事,自己怎么不知道?
百里折阙伸手:“过来。”
低哑嗓音似笑非笑,室内月光也似浸渗了血色。
此情此景,柳无枝总有种熟悉感。果然下一瞬脚底腾空,连人带魂一起撞到了魔尊怀里。
又是夜半,又是床边。
锐利指甲抵着脖子:“百里玄夜又派你做什么?”
百里玄夜?是那个只会传音的反派吗?
魔尊总是用一种方式威胁人,柳无枝有些倦了:“我想看看你的伤。”
百里折阙露出不出所料的表情,继续问:“本座重伤,你待如何?”
柳无枝想得很简单。反派和魔尊的恩怨与她无关,最重要的目标只是讨好魔尊,尽快想办法回家而已。
“交合”需要两个人才能“成事”,魔尊的意见也很重要,得一起商量才行。
于是,小灵芝诚实道:“要是伤太重的话,就不勉强你交|配了。”
她怕他不行。
魔尊似乎凝固了。
柳无枝再次摸出万用药,保持仰躺姿势,眨巴着眼,友好暗示:“或者,你要不要先吃点药?”
百里折阙:“……”
14. 再度双修
夜半无人处,背月私语时。
男上女下的旖旎画面被一句“要不要吃药”砸得七零八落,魔尊一个气息不稳,指甲直接划破了少女前颈肌肤。
只破了一点点,脖子没断。
柳无枝吃痛,下意识想捂住伤口,正好盖在百里折阙手背上。
这只手指节分明,又凉又硬,像覆雪的岩石。脉搏很弱,魔尊身上一定有伤。
她在专注望闻问切,百里折阙却又理解为了欲擒故纵的手段,顺势将那截脖颈单手拢住,嗤笑:“可知道,一旦违抗你的主子,会有什么下场?”
违抗谁?那个大反派吗?
柳无枝还在摸他的脉门,违抗的念头刚起,身体骤然一痛。
痛感的来源不是脖子上那道小划伤,而是自心脏传导遍全身,每一寸血管筋络都像被丝缕缠绕,紧绷感越来越强烈,发出阵阵绞痛。
灵芝包治百病,但仙草自己却并不熟悉这种痛感。柳无枝闷哼出声,不自主寻药,举起药丸时才想起来:给过渊澜哥哥和大蜥蜴,现成的三颗万用药只剩一颗。
可她刚刚已经答应给魔尊了。
身为修仙者,不该出尔反尔的。
灵芝精魂自带治愈效果,哪怕正疼着,柳无枝也没有过分担心自己,看向魔尊:“我没关系的,你还是先把药吃了吧。”
以二人现在的姿势,这句话实在太具有歧义。
纤纤细指拈着大补药丸,缓慢靠近男人唇边。见他不肯配合张嘴,柳无枝干脆撑起半边身子,指尖向前,大胆戳了戳魔尊的腮帮。
探寻的眼神同白日关心渊澜和双头魔蜥时一模一样,因为身体太痛,眼角聚起潋滟的生理泪花,反而更显我见犹怜。
魔尊不相信卧底的眼泪。
卧底与弃子无异,哪怕他忘了灭口,百里玄夜也不会留她性命。
早在妩织留宿寝殿的第一夜,百里折阙就察觉到了妩织体内“缠心丝”的存在。
此毒唯有龙族之物可解,譬如逆鳞粉,譬如他的血。发作起来仿佛筋脉寸断,到了这个地步,她竟还在演戏。
魔尊掣过那只在唇边意图不轨的手,攥紧——随着五指并拢伸直,缝隙骤缩,仅剩的药丸也被挤压碾碎成渣渣。
粉屑顺着交叠的手掌簌簌而下。柳无枝惊了:“你赔我!”
渡魂铃、御兽令、大补丸,都是被他抢走或毁掉的!
怒气一起,脖颈上的小口子也涌出滴滴鲜血,染红衣领。无数讨厌情绪狂涌而来,柳无枝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含着愤怒挣脱了魔尊。
两只手在空中相撞,发出清脆的:“啪!”
再也不帮他治病了!
这一击对魔尊而言无异于挠痒痒,对他动手的少女却自己瘫了下去。
情绪断了,人也如断线风筝一样倒下。缠心丝的痛楚持续加剧,柳无枝含着眼泪喃喃:“药只剩一颗了,还被你弄坏了……”
嗓音可怜兮兮拖着,魔尊却置若罔闻,重新覆下。指腹带着恶劣的力道抹过她的脖子,血渍抿入舌苔,化为涎沫。
斗兽场内那一摔,他并没有管她的伤势,这个女人却生机顽强得像打不死的小强,傍晚就已经能够行动自如,仿佛经历了自我疗愈。
正如她不惧葬天渊池水,还能够轻易转化仙力与魔力的能力,那是能够压制他右眼诅咒的良机。
鲜血入体,魔尊想要的那股力量却没有汲取到一分一毫。
莫非在识海吗?
想起上次入梦的经历,百里折阙脸色倏沉。
蓝天白云与琼楼玉宇不属于魔界,能够梦到这番场景,她的过往想必也不简单。
既然看不出夺舍痕迹,那便直接搜魂吧。
床榻纠缠暧昧危险,禁术打入眉心前一瞬,痛苦中的少女却突然偏了偏脑袋,露出额头深红色的魔印。
魔印者,太古玄纹也。其形若虬龙盘篆,其质如寒刃凝血。
但妩织这枚魔印不像天然烙印,更像是有人故意为之。
的确是他那异父异母的兄长的手段。
琴音蛊惑对她无用,若是强行控魂,与缠心丝冲突起来,轻则直接疯掉,重则被百里玄夜察觉,让他杀了这个卧底以求自保。
小命岌岌可危,半昏迷的人却毫无知觉,还在不自主散发讨厌情绪:“你赔我的药……”
药重要,还是命重要?
百里折阙垂眸睨了一眼被她挣开的掌心,唇角勾起嗤嘲。
整日扎着浸透逆鳞粉的蝴蝶结挑衅于他,勾引不成居然也敢动手了。
手段倒也新鲜。
螳螂捕蝉的游戏,魔尊暂时不想早早结束掉。
夜寂风轻,血色月影穿过驿馆窗棂,在室内切割出迷离交错的斜光。随着光影诡异晃动,月光化作一把无形的刃,竟凭空在腕口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浓稠血液淌落在少女唇间,却无法渗入紧闭牙关,暗红珠滴顺着颈线流进领襟。
魔尊素来不喜被人违逆。
他想让她活,她就不准死。
两指施力,粗暴钳起少女的下巴,瓷白肌肤烙下青紫掐痕。
吃痛抽气的瞬间,魔血终于灌入咽喉。求生本能驱使下,柳无枝迷迷糊糊吞咽,指尖无意识绕过男人垂落的银紫发梢。怒厌随着缠心丝反噬一起转淡,变作无法自控的依赖。
全然松懈,毫无反抗,枯荣尽归他一念。
右眼还在痛。
百里折阙不再强忍,此刻掌控着他人的情欲与生死,竟带着愉悦捏断了自己的指骨,让血泉涌得更多。
既然这个卧底急于行动,不妨一路将其狠狠磋磨。
不把她打落尘埃、卑贱如泥,绝不罢休。
*
暗月照彻七境八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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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缠心丝发作,柳无枝直接被疼晕过去,睁眼看到自己一身的血,差点再次晕厥。
脖子上的小划伤早就愈合,她直挺挺躺在床上,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满是魔气的血根本不属于妩织。
都让魔尊吃药了,他自己非要找死,果然吐血了吧?
“阿妩,昨晚如何?”脑内传音带着兴奋,“你体内魔息暴涨,可是与百里折阙再度双修了?”
柳无枝随口“嗯”了一声。
她不懂反派的激动,更不懂“再度”之前的“首度”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妩织之前已经和魔尊交|配过了吗?不是说后宫美人一直在打杂,从未见过魔尊吗?
反派闻言更加得意:“先前他在魔宫召你侍寝,孤就早有预感。以你的姿色,果然无往不胜。”
原来,“首度”是把寝殿那夜也算上了。
交|配这件事,对未成熟的小仙草来说,还是过于超前。既然反派自己都信了,那她也就当作是交差了。
原来和魔尊交|配,或者说侍寝,真就是在他床上睡觉啊,如此简单。
反派还欲交代她几句,听闻房门轻响,立刻消失。百里折阙推门而入,见柳无枝还是一身污血,眼神露出几分嫌弃。
他甩了一身大红衣裙过去。
柳无枝拿起,看到裙边的宗门纹样,好奇问:“这是和谁借的呀?”
“杀了一个合欢道魔女。”百里折阙说得轻描淡写,余光瞥见她已麻溜扯了血衣,唇角一僵,迅速掩上屏风。
当众更衣,不知廉耻。
屏风后,传来少女真诚的提醒:“你生着病还杀人,当心死掉呀。”
魔尊:?
裙身极长,样式也十分独特,看似布料很多,却都没裹住该裹的地方,开叉胸口低、下摆高,锦缎轻盈飘逸,显山露水,一看就很不适合战斗或逃跑。
柳无枝晃了晃衣角缀着的小铃铛。
算了,还挺可爱的。
这身衣裙本是合欢魔道女修专用,配合起元气满满的双马尾丸子头,就显得有些诡异了。魔尊懒得多说,柳无枝也意识不到,戴上藏匿气息的面具,一前一后走向拍卖场。
通过传送阵,所有宾客都瞬移到秽境边境线,也离空荒更近了。
会场门外,二人被负责接引的侍从拦下:“御兽令得主只有一人,不知是哪位?”
柳无枝刚想举手,却被魔尊拦腰揽过。百里折阙眉心魔印倏闪,反问对方:“炉鼎也算人?”
少年一身素服,浑然就是一个堕入邪道的狂妄修士。他身侧的少女身材火辣,红裙紧紧贴在细腻肌肤上,面容想必也是看过一眼便让人心痒难耐。
唯一的违和,就是那对长马尾发髻——多半是被采补过度,已经精神崩溃了吧。
魔侍脑补完毕,让开道路:“客官请进。”
15. 万金买笑
百里折阙臂力极大,往柳无枝腰间一横,她几乎脚不沾地,呆呆问:“为什么你说我是炉鼎啊?因为可以炼丹吗?”
她的灵芝身份不会被发现了吧?
百里折阙没理会,到了地方就把她丢开:“随你竞拍。”
“尽管往高了报价,倘若引不出秽境境主,你便与这些废物一同祭剑。”
修仙崇尚简朴,柳无枝从没干过挥霍浪费的事,闻言不禁跃跃欲试。
秽境的拍卖会与平常的不太一样,并非观众围坐在看台前一件件报价,而是布置为一整个开放的市集。拍卖品分门别类排列,并标注有起拍价,与摊主讲和即可当场钱货两清,不仅节省时间,也可以避免恶性竞争。
有几处摊位已经围满了人,小灵芝好奇凑过去,却见竞拍品都是风韵各异的美人,胸前标着价码。甚至有买主目光淫邪地打量柳无枝,倒过来问了她的起拍价。
毕竟是花魔尊的钱,柳无枝礼貌征询了百里折阙的意见:“你还缺美人吗?”
魔尊瞥她一眼,冷笑:“你有帮手在里面?”
柳无枝:什么帮手?可以帮她侍寝吗?
算了,只要不带回魔宫,这些美人还能活久一些。
往前是凶兵区,杀气凛然的神兵见了魔尊却都萎了下去,看上去不堪一击。柳无枝转了一圈,没瞧见什么想买的。
再往前,竟有不少仙界遗物。
眼前人头攒动,相比那些未必适用于魔族体质的法器,五花八门的灵植更受人追捧,有两人甚至为了争一株金丝草大打出手。
竞价声此起彼伏,连矜贵挑剔的魔尊大人都侧目看了两眼,柳无枝更加不可理喻。
周围人时而惊叹时而惋惜:“传说那九叶莲华连仙盟都养不活,只能指望小宗门定期进贡,这次可来值了。”
“可不是嘛,为了把那些天地灵材抢到魔界,境主不知杀了多少仙尊弟子。”
“早点不说!我为绝色美人花光了积蓄,见了至宝却买不起,美色误人啊!”
看着起拍价上的天文数字,柳无枝彻底呆滞。
在青岚宗,这些灵植她一个春去秋来就能种出好几种。宗门给她的奖励只有十枚灵石,原来这些贡品到了仙盟和魔界这么抢手。
回想她的“修魔天赋”,小灵芝不禁深深感叹自己生错了地方。如果扎根魔界,或许她早就是个家产过亿的大魔草了。
人群太过狂热,一发愣就被人流挤到了无人在意的角落——这个摊位,卖的竟然是种子。
有了种子,不就能持续栽培了吗?
“十枚魔晶起拍”的标价太过低廉,柳无枝尽量出了个高价:“一百魔晶,卖不卖?”
小摊贩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十袋种子是吧?直接拿去,这些东西本来就是凑数的,不如炒熟了当零嘴。”
柳无枝解释:“我是说一袋一百,不够的话就一千可以吗?”
对方给了她一个看白痴的眼神:“魔界寸草不生,除了毒物,连颗豆芽菜都种不出来。这些种子摆了几十年都没人光顾,你确定要花这个冤枉钱?”
这话引起了种草专家的抗议:“温度、光照、湿度都很合适,种一些喜阴植物肯定没问题的。”
小贩摆出一个收钱的手势,眼底尽是对冤大头的嘲讽:“七境八荒战乱不停,你以为有地方给你种地?”
柳无枝斗志昂扬:“一千魔晶一袋,我全要了!”
摊主瞬间变脸,手脚麻利地收钱交货,生怕她反悔。滞销多年的几十袋种子一次性销售一空,被柳无枝尽数收入幽墟。
见此情境,剑拔弩张的竞拍气氛一消,众人都乐了:“十万魔晶都够买上品灵植了,那美人居然买了一堆陈旧种子,果然是被采补过度疯了吧。”
“啧,没看见那边那位大人看着吗?分明是纵容宠姬撒钱玩呢,真是万金买一笑。”
“看她那懵懂样子,怕是连怎么被采补的都稀里糊涂的吧?可怜哟。”
“炉鼎能活多久?买种子,怕是想埋在坟头当陪葬吧?哈哈哈……”
恶意狎昵的情绪令人生厌,紫光如闪电划过人群,快到众人来不及看清,议论者便连同他们刚拍下的藏品一起炸成了烟花。
魔气震荡,全场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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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人者静立如渊,始终保持着近乎傲慢的松弛感,像是万钧雷霆蛰伏在暴雨之夕,玉山将倾未倾。面具遮住凉薄眉眼,只余唇边一抹冷冽似寒月的弧度。
万山载雪,天地泯灭。
魔尊只杀人不说话,柳无枝也顾不上解释。
她注意到血色绸布上一把似曾相识的玉剑。流云玄鸟吞口……似乎有点像丹华宗亲传弟子的佩剑纹饰?
难道,这附近有仙门的人?
见她徘徊,摊主主动开口:“一口价,三十万。”
柳无枝想要凑近确认真假,又问:“这把剑从哪里来的呀?剑主还在吗?”
摊主瞪眼:“秽境不问出处,懂不懂规矩?”
凶狠气势惊得柳无枝后退半步,撞进一个坚硬的胸膛。头顶落下还沾着血腥的一句:“翻十倍。”
“三、三百万?”四周传来倒抽冷气的声音,这价格足以买下一境地脉。
“东洲玉剑,”百里折阙低头,面具后的异色瞳光倏闪,“仙界的废铜烂铁也想要?”
柳无枝一惊,几乎以为魔尊已经看透了她关注仙门遗物的原因,急忙道:“我是想伪装得更像一点。”
丹华宗与青岚宗临近,要是被魔尊盯上可就遭了。
“你这堕仙身份何须伪装。”百里折阙嗤然,好在并未追问,摔下玉牌,“三百一十万,还不够。”
接过玉剑,柳无枝赶忙继续往前,疯狂买买买:糖晶买给冥蝶,灵珠留给昏鸦,伤药也得多准备一些,以防渊澜哥哥再受伤……
不管她买什么,魔尊都默认乘十,仿佛挥霍的不是千万魔晶,而是寻常石子。这般嚣狂作派,终于让越来越多的目光聚焦在他们身上,窃窃私语中开始夹杂对“境主”是否会现身的猜测。
最后一个片区的竞拍品是书籍区。魔族普遍不爱读书,此地也寥寥无人。
柳无枝精挑细选,依照兴趣拿了几本凶兽饲养入门书。离开时裙角擦过书堆,一本裹着乌木封面的古册摔在脚边。
封面没有标注作者,只有一行鎏金古字——
“七魄引魂书”。
16. 禽兽不如
《七魄引魂书》是什么?可以帮她穿越回去吗?
见她驻足,摊主捧着翻了十倍的魔晶,心满意足道:“这东西没人要,直接送你了。”
柳无枝感激道谢,拿到古册的一瞬间,她火速把秘籍揣在心口,严丝合缝保护好。
这次,绝对不能再被魔尊抢走。
少女一副护食模样,百里折阙鄙夷不屑:一眼就教人看出来她在想什么,真是愚不可及。
对视之间,那股讨厌情绪又涌出来了。
魔尊唇角一平:“再露出这种眼神,本座会挖了你的眼睛。”
被恐吓的人鼓着腮帮、抱紧古册:“你可以不看我。”
好得很,都敢回嘴了。
百里折阙又深深盯了许久她的眼睛,盘算起等抓到了百里玄夜,要从什么角度挖下取出最完整,再把这对瞳仁挂在主殿门前,以儆效尤。
柳无枝:?
拍卖会进入尾声,穹顶突然降下黑色雪片,纷扬似泼墨。血月西沉处,金色轿辇破空而来,仪仗雍容,形制华美,纱帘层叠轻舞,其后似有人影。
百里折阙掌中御兽令亮起,几个魔修侍女盈盈上前:“请白里公子登车,秽境境主有请。”
境主亲临,历届受邀者无一不是诚惶诚恐。却见百里折阙一步上前,腾空踏入轿辇。
“放肆……”魔侍口中的“肆”字还没说完,男人修长的手已经穿透纱帘,横直捅穿轿中人的胸膛,指节收紧,刹那捏爆心脏。
红颜殒命,碧海无波。滚热的血溅上白纱白衣,秽境之主的绝色容颜倒影在凉薄眼底,仿若投羽入渊,没有引发任何波动。
许久,他摩挲指尖血泥,清寒恻恻一笑:“竟是个替身么。”
百里折阙抽出浸透殷红的右臂,负手落地,一眼就锁定人群中披上死人面皮、顶替名额匆匆赶来的渊澜。
渊澜上前,急迫传音:“属下已查清,这拍卖会乃分内外两重迷阵,此地的秽境主只是个幌子,内层的奴隶买卖暗市才是其真身所在。”
“她的图谋,是以三千活祭开启空荒遗迹入口,栽赃于您!”
秽境本就人心不齐,动摇统治根基的阴谋脱口而出,魔尊并无反应,回眸扫过惊惧不定的人群,眼底渐渐浮起阴翳。
少女的一对双马尾分外显眼,消失得也分外突兀。
逃了?不,以她的修为,根本没本事瞬移。
那便是被内应接走了。
见他动了杀心,想急忙脱身?
百里折阙了然,冷蔑。
那便一起杀。
破晓时分的黑红月光交错落拓,在臂弯勾勒为七弦魔琴的轮廓。血指抚上冰弦,随着覆面银具寸寸碎裂,现出一侧赤红如火的疯戾瞳眸。
“秽境主,来战。”
*
柳无枝并非是被所谓“内应”接走的。
比起看不透的魔尊,她更在乎仙门同道的安危。趁百里折阙进轿子见美人,柳无枝悄悄跟着卖丹华宗佩剑的小贩,一脚踏进传送阵法,随着周遭天地颠倒,再稳定时已处于一片森黑密林。
头顶阴云密布,视野晦沉难辨,迷雾似乎含着某种暗毒。好在柳无枝最懂自然造化,敛息避开毒株,小心翼翼摸索前行。
追踪间隙,她还断续着把蝴蝶结丝带上的荧光粉涂抹在沿途——如果魔尊在乎妩织的小命,也许会来吧。
腐叶在靴底发出黏腻微声,柳无枝将身形融进垂落的鬼面藤里。二十丈外的林间空地,几个黑袍人正在给囚车加固符咒。
少男少女被铁链锁住,衣装打扮与如今的百里折阙相似,但通过那正在缓缓流失的灵力,柳无枝认出,他们并非伪装的落魄修士,而是真的仙门弟子。
“头儿,这批货送到暗市能换上万枚魔晶吧?”尖嗓子的魔修舔着匕首,扯过一个白净的少女,“要不先取点利息......”
衣衫扯裂声响起,少女吓得连连挣扎,魔修们不禁得意发笑。
事态紧急,柳无枝迅速翻找幽墟。剩下的库存都是不适合治病救人的,虽然不足以对付人贩子,却能够施用于植物。
指尖刺入皲裂的古树皮,瘴气在仙诀催动下,沉降为墨绿水泽。柳无枝取出一粒月见草种子,将汲取到的灵流引导过去,片刻后,干瘪枯暗的旧种子竟开始慢慢发芽。催熟成功后,柳无枝借助藤蔓,将草芽扔了出去。
人贩子立刻回头,先惊后愣:“看呐,这是哪个糊涂蛋丢的仙草?这一株可抵十个人质吧?”
他们累死累活替境主办事,所获不过寥寥,闻言全都两眼发光。
虽说见者有份,但一株月见草显然是不够平分的。不知是谁第一个迈步,其余人立刻拦住他,拉扯间,利益联盟很快破裂,彼此大打出手。
突然有人高喊:“快别打了,那棵草跑了!”
“骗鬼呢,草怎么可能会跑?”
“真的!看呀!”
众人抬头,见那本该牢牢扎根的月见草居然真的飞速移动起来,忙不迭追了上去。
一边加速跑,一边不忘给同伴使绊子,瞻前顾后不及,一脚踩进柳无枝准备的陷阱,带刺荆棘瞬间爬满斗篷,越是挣扎就缠得越紧。
“啊啊啊啊!哪个王八蛋敢算计老子!”尖嗓子凄厉咒骂。
魔界地牢逼供死囚犯的东西,对付起人贩子绰绰有余。柳无枝不想无故杀生,只用陷阱困住了他们,自己则飞速跑去囚车前救人。
“别怕,我叫妩织,是来救你们的。”毒液腐蚀牢笼和锁链,柳无枝放出众人,和大家一起翻找起人贩子的遗留物。
囚车拉的大多都是魔修截获的天材秘宝,其中一卷竹简引起了柳无枝的注意。打开尽是秘语,她不太会认,但直觉觉得这东西重要,遂先收进袖底。
回头时,获救的修士已经取回武器,传过讯号。
“你们这里,有谁是丹华宗的吗?”问题发出,却根本无人回应。
经历过人贩子的折磨,少男少女都成了惊弓之鸟,面对这个美艳异常的魔修女子,无人敢暴露宗门。
柳无枝也不敢直接说出自己的身份:“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们。”
话音带着令人信服的真诚,一个蓝衣少女想要上前,却被同门师兄按住:“别信,那是她的媚术。”
水色眸子明润含光,媚态风流天成,说不定她这张脸都是幻化出来的。
僵持时,人贩子的吼叫打破此间对话:“这林中都是瘴气毒物,你们就算跑了也休想出去,老子的帮手很快就来!”
几个少年交换视线,上前手起刀落,直接利索捅穿了魔修们的心脏。
血腥四溅,胆小的少女吓得闭眼,只有柳无枝不解问:“不抓住他们再审问一下吗?”
“遇魔则斩,这是仙盟定死的规矩。”
“我现在也是魔修啊。”
话毕,为首少年剑尖倏地指向了她:“女魔头,若再敢靠近,我定教你后悔。”
柳无枝站定不动,顿了顿,还是忍不住提醒:“可你身后有条蛇。”
“少骗……”对方微微侧眸,一条赤红的细蛇不知何时从树梢垂挂下来,在耳畔嘶嘶吐着信子。
“啊——”少年的尖叫盖过了同门师妹,逃跑瞬间,受惊的毒蛇也即刻发起攻击。
众人四处闪躲,却见裹着合欢红裙的少女跃步上前,手掌绕过毒蛇头部,果断盖住蛇身,娴熟又从容将其降服。
民间素有蛇护灵芝的传说,柳无枝在青岚宗也有不少竹叶青朋友,只要稳住气势,找准角度,这些小家伙根本没什么好怕的。
相比毒蛇,还是蜗牛更危险一些。
小红蛇在掌心盘成好几圈,瑟瑟着发抖。柳无枝注意到它头顶的犄角:“好像龙哦。”
危机解除,身侧少女壮着胆子凑近解释:“这是上古凶兽赤虺的近亲殷蝮,成年能生得好几丈高。”
柳无枝看着小不点蛇,根本无法将它和凶兽联系在一起。但既然能长这么大的话,就不适合家养了,她心底惋惜,将小红蛇放生,顺手喂了一枚零嘴。
观察着她的动作,少女忍不住赞叹:“你真厉害。”
“多亏你困住了魔修和凶兽,才救了我们。”其他人也上前夸赞,连刚刚用剑指她的少年都小声道了句谢。
青岚宗人才济济,柳无枝从来没有出头的机会,听到这般直白的表达,一时有些不好意思。
或许,魔界才是她展示自我的大舞台。
蓝衣少女自我介绍道:“我是丹华宗容筱,他们分别是我的师兄方玄和其他宗门的同道。”
“你就是丹华宗的?”柳无枝眼前一亮,从幽墟取出拍卖会的战利品,“那这是你的剑吗?”
“没错!”见了玉剑,容筱的眼睛比她更亮,“这是师门给我的剑,被魔修抢走后便难以寻得,你是怎么找到的?”
柳无枝诚实道:“我认得丹华宗纹印,在拍卖会看到了这把剑,但它不是我买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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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谁买的?”
“是……”百里折阙匿名潜入,柳无枝有些难以解释,“一个魔族。”
“是男是女?”
“公……男的。”
容筱眼中闪过怀疑:“仙门法器在魔界往往价值不菲,他和你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为你耗费重金?”
“他是我的……”
不能暴露魔尊,那应该叫什么呢?她有大师兄的,魔尊年纪那么大,唤“哥哥”也不合适,小仙草更不想认一个没有血统关联的祖宗。
再想想,妩织是魔宫的美人兼杂役,总之都是给魔尊使唤的。这种关系,大概算是……
“……主人?”
容筱惊讶:“欸,你居然是个奴隶吗?”
“什么叫奴隶啊?”柳无枝在仙宗没学过这个词。
表情天真得与魔界格格不入,容筱莫名燃起一股点醒姐妹的责任感,发出一连串追问:“那个魔头有没有欺辱、折磨于你?都让你做过一些什么事情?”
柳无枝迷迷糊糊晃着双马尾:“没有吧。”
“他只让我,嗯,交|配过……”柳无枝依次竖起两根手指,“一共两次。”
这句话之后,空气沉默。
柳无枝以为是“交|配”的用词又让大家惊到了,才欲更正,方玄已经愤然开口:“真是个禽兽!”
“还好意思自称主人?对这么天真的姑娘下手,简直禽兽不如!”
得知她被人懵懂诱骗的遭遇,少年们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妩织姑娘你放心,等我们和大部队汇合,一定会还你自由。”
众人义愤填膺的视线里,她已经成了一个被恶魔强占并洗脑的可怜炉鼎。
柳无枝:?
众人在密林中找寻出口,少年们主动领了探路任务,便和容筱攀谈起来。
容筱和自己一样是新弟子,柳无枝提问:“为什么你会被派到魔界啊?”
“还不是为了和……”容筱说到一半,莫名脸红,转移重点道,“总之是因为我想来,才偷偷换了任务,你要保密。”
柳无枝点头,又问:“你本来的任务是什么?”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换任务的时候还差点弄错了,”容筱心虚道,“查探空荒遗迹、修补两界封印,这两样高阶任务都是前往边境,还好我又确认了一遍。”
“……等等,你说修补两界封印也是……高阶任务?”
“是啊,清音谷谷主、前太玄门掌门的元神都祭在里头,普通弟子哪里能靠近?”
柳无枝心脏突突狂跳。
就是因为修补两界封印,她才意外变成了妩织。
新弟子不可领取高阶任务,但如果容筱能私自调换的话,会不会她的任务也是被谁换过了?
容筱撑起护体结界,继续道:“但这个任务也确实不适合我,最近很多弟子在空荒和秽境附近失踪,幸好有前辈带着才平安混进来。但没想到才分开一会儿,就栽进了陷阱。”
柳无枝将怀疑记在心底,复又好奇:“你们的带队人是谁?”
不等容筱开口,带着毒瘴的气浪横扫而来,方玄等人结成的剑阵早已千疮百孔,少年们接二连三摔在一旁。
婆娑树影里窜出几个与人贩子打扮相似的魔修:“就是这些仙门小子杀了弟兄们,还不剐了他们报仇?两个女人留活的。”
嗜血弯刀划出紫电,束发丝带也被余波震断,柳无枝扯着容筱旋身后仰,勉勉强强避开重击。
紫电再次袭来,穷途末路之际,月光突然暗了一瞬。树冠顶端洒落青碧光痕,清越剑鸣刺破障雾。触及魔修的瞬间,光痕化作剑形,阵涌青莲,声如玉磬,眨眼破开困局。
敛性守心,清正无双。
“谁?”被禁锢在地的魔修们挣扎问。
时空停顿了瞬息。
云破月开,似有清苦松香传来。
月光将那道身影拉得很长,青年从天外落下,褐色长发尽数绾起。脊背如青松覆雪,广袖如鹤羽轻振,衣摆金线绣的云纹掠过流光,剑穗垂落的弧度都比旁人规整三分。
他反手接回长剑,凭空结篆。恶徒化作碎晶炸开,在污秽之境破开一片华光,不见丝毫血腥。
“青岚宗,柳绍。”
音色含霜带雪,清眸不染尘埃。
柳无枝本就运动过度,对上来人只觉四肢骤然卸力,全身血液倒灌,几乎要硬生生把心脏挤出胸膛。
这分明是她的……大师兄。
17. 欲壑难平
作为仙盟青年翘楚、青岚宗宗主首徒,柳绍素以碧落剑诀闻名,却鲜少有人知道,他不仅是个凌厉不苟的剑修,也是个慈悲为怀的医修。
疑罪从无,重罪从轻,非必要不杀生,杀生亦不见血。
仙盟为历练他,派给柳绍的尽是至凶至恶的任务,能始终坚守道心,更显其心性秉直。
前一瞬,柳无枝还在暗搓搓计划着要不要转修魔道,现在,她只想赶紧和大师兄回家。
“大师兄!”柳无枝迫切上前。
柳绍一愣,下意识微避开了些:“在下与姑娘并非同道,以同门相称恐怕不妥。”
语气礼貌却疏离。她现在这副模样,竟连柳绍也认不出来。
柳无枝硬生生停下脚步:“那你……有没有受伤?”
柳绍避而不谈:“此行本为仙盟而来,私我不论,多谢姑娘关心。”
说这话时,他的手始终按在剑柄。
柳无枝仿佛要害处被敲了一记闷棍:世间唯一的亲人,竟在防她。
只因眼下,他是仙,她是魔。
若是大师兄知道自己点化的仙草修了魔,会不会更加失望?
众人在侧,坦白的话鲠在喉头难以出口,柳无枝压抑着心底莫名的酸涩委屈,用属于妩织的婉媚音色嘱咐道:“如果有伤的话,你记得尽快疗伤,不要硬撑呀。”
紫雾浸透的月光从树冠间漏下,在美艳面庞洒落细碎光晕,记忆与现实重合,竟让柳绍恍惚了一瞬。
他很快定神,温声询问过容筱等人的遭遇,道:“此地是千重魔气叠合而成的幻阵,需得寻出核心阵眼,一招击破。”
在他的安排下,众人四散行动。柳无枝也想要帮忙,上下左右观望阵法破绽,孰料一走神便踩中了红艳艳的拖地裙摆,“吧唧”摔了下去。
她呛咳几声,晃了晃脑袋,觉着这长裙碍事,索性直接顺着裂口将裙摆袖口都撕了。
纤臂玉腿裸露在外,惹得周遭弟子们道心大动。柳无枝只顾麻利干活,肩头忽然搭上宽敞布料。
回头只见柳绍已将外披脱给了她,举止克制,指尖连一寸肌肤都没碰到:“体肤至珍,宜加惜护。何况此间峭寒侵骨,怎可裸裎于外?”
柳无枝听不懂字面,却感受得到那份关切,道了声谢,甜滋滋一笑。
果然,就算不认识她了,大师兄也还是那个温柔的人啊。
为了保护大师兄,她必须努力找阵眼。
旁侧,容筱小声扯她:“嗳,你别对柳绍师兄用媚术啊。”
她是为追随柳绍才冒险来魔界的,怎么能让别人破坏?
柳无枝不理解她对同性的警觉,疑惑问:“你也想要披风吗?”
容筱咬唇不答,因为不想和救命恩人起冲突,只蹲在柳绍和柳无枝中间,默默隔开二人。
片刻后,柳无枝发现了一处异常,习惯性唤:“大……不对,柳……”
怎么办,应该叫什么啊?
大师兄不喜欢被叫“哥哥”的。
为难表情落在柳绍眼底,容颜的美艳之外,还带着一丝萍水相逢却恍若故人的熟悉感。
他抚了抚剑穗,搁下心绪,不顾阻拦绕过容筱:“可是发现了什么异常?”
柳无枝指向一处空间扭曲处。阵中视野黯淡,凭借肉眼很难分辨真假,但因她对树纹十分熟悉,故能一眼发现不同。
柳绍躬身确认过,在那处贴上符咒,吩咐众人准备结阵。柳无枝也想帮忙破困,却被他拦下。
柳绍分别起了两个保护结界:“二位姑娘留在此地即可。”
容筱也跟着附和:“我们就别添乱了。”
柳无枝不在意大师兄隔开自己和容筱的提防,只意识到柳绍一来,就好像又回到了在青岚宗的时候。无论安危与否,她始终是那个需要被人时刻保护的小仙草。
被保护着,也能够修炼成仙吗?
仙门弟子绕成一个圈,整齐划一挥剑布阵。剑阵光芒腾起时,柳无枝隐约觉得不对,不等开口,头顶树冠忽然剧烈震颤。
“方玄师弟,你在做什么?!”随着一人出声,方玄居然灵气转魔,逆向破坏了阵法。
喷溅的毒液腐蚀结界,阵心最先遭到破坏。冰裂纹一路蔓延到脚下,柳无枝和容筱同时跌落。慌乱之中,柳绍迅速稳住剑阵,俯冲而来。
时间陡然变慢。
眼见大师兄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伸出手来,柳无枝不自主去够,柳绍却先拉住了容筱。他一个借力将容筱带出,回身再转向柳无枝时,已经迟了。
间隔重新拉远,无边的失重感里,柳无枝瞳眸颤了颤。
刚刚的确是容筱离得更近吧。
距离分远近,大师兄心底也素来亲疏分明。
柳无枝与他亲近,妩织却只是个陌生人。他担负着带队责任,当然要救仙盟的同行人。
割在肌肤上的罡风陌生带痛。
没关系的,她是灵芝身、仙草魂,不怕痛的。
少女下方,鬼面蛛闪烁着猩红的复眼,等待享受一顿美餐。
生死一线之际,银紫色的流影倏忽划过,仿佛星辉坠入深海。他没有去拉少女保持悬空的手,而是直接拦腰揽过她一整个人。
“以身作饵,以为本座就非你不可?”语声像裹着蜜糖的刀刃,引人沉沦,低低压着讽刺。
柳无枝瞪大眼睛。
是百里折阙。
逆着狂风、背对月光,修匀轮廓淹没在如墨暗色里,只异色瞳孔映着几隙薄光。一侧如冷月清辉,一侧如朱砂刺血,含着一模一样的轻狂傲睨。这双眼睛里没有危机,也没有温度,只有她自己的,啊不对,是妩织的影子。
他冷得像座冰雕,抑着翻山倒海的杀气,好像刚刚经历过一场淋漓酣战,袖底隐约晃动古琴余音。
无需任何借力,这世间一切引力惯性都无法束缚于他,翻身便可倒掠出裂隙。落地瞬间,身形重新幻为拍卖会的少年模样。
波动稳定后,周遭景物也恢复成原来的密林。
破阵,失败了。
众人戒备盯着突然闯入的魔修。
“尊……”柳无枝想到刚刚糊弄出来的身份,急忙改口,“主人!”
百里折阙:?
他低眸挑眉,似想不到这个一身反骨的卧底居然如此轻易便认主臣服了。
不,有口无心罢了,不然她怎么一直盯着无关紧要的蝼蚁呢?
坠落的冲击让少女脸色白了几分,大师兄还在面前,柳无枝试着推开魔尊,却依旧被霸道掣着。
沉默时,周遭传来一股浓烈情绪——不是畏惧,而是带着厌恶的鄙夷。
百里折阙用余光扫了一圈,见众人已经将方玄制住,都用含着敌视的目光盯着自己。
不知谁小声说了一句:“衣冠禽兽。”
好一个“主人”,就是这个色魔残害了妩织姑娘!
百里折阙:??
想起那句“遇魔则斩”,柳无枝为了不引起猜忌,试着替魔尊遮掩:“他和我一样,都不是故意入魔的。”
天生魔族一向与仙门不共戴天,意外堕魔至少还有转圜余地。
问题在于,她能轻易洗脱嫌疑,但这个满身煞气的少年,怎么看也不是善茬。
“其实我们都是乐修,”柳无枝硬着头皮继续瞎扯,“他这么凶,是在为弹琴找感觉,至于我……”
“呃,我会唱童谣。”
遮掩欲盖弥彰,人群反而更加反感魔尊了。
百里折阙的视线从少女畏首畏尾的模样,缓慢移到她肩头的浅青披风,眼底浮起幽深。
离了他,便立刻勾搭上了旁人?
魔是自私且自我的,掌控的东西哪怕是一具尸体,也要烂在他手里,不容他人染指分毫。
不忠,那便去死。
柳无枝握紧披风,指节泛白。
魔尊喜欢抢人东西,果然连大师兄的披风都不放过。
百里折阙淡乜过柳绍:“那仙盟弟子,同你有旧?”
柳无枝慌忙转回头,看清他眼底铺天盖地的杀意,更急了。
完了完了,大魔头注意到大师兄了!
冰凉指尖抚上后颈:“既然敢明来暗去……”
不等收紧折断,视线倏地一暗。柳无枝踮起脚,用身子挡着后方,慌慌忙忙给魔尊裹上外披:“凶什么凶,你那么想要,送给你就是了!”
百里折阙:???
她以为,他是在同她计较一件披风?
青布皱堆在脖颈前,仿佛婴儿的围兜,偏她眼底没有任何戏耍之意。
杀机褪为鄙薄,魔尊看着柳无枝衣衫残破的惨样,气出一个没有弧度的笑音。
令人嫌恶的松香无孔不入钻进鼻尖,同眼前疑点重重却又奈何不可的少女一样,虚伪得令人生厌。
魔界的暗线才刚冒头,竟又和仙门扯上了关系,真是左右逢源,欲壑难平。
柳无枝提防着魔尊,却见柳绍的外披在他手中碎为布片,紧接着,雪青锦缎兜头罩下。
小灵芝:?
魔尊的衣服很沉,比累赘的红裙子还长。她下意识想脱,百里折阙漠然垂眸,似低声威胁:还敢动?
柳无枝怕他迁怒大师兄,不动了。
魔气盖住了松香,百里折阙屈指敲着她的肩膀,郁色稍霁。
二人窃窃私语、作态亲昵,仙门弟子看得一愣一愣。难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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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误会了,“逼良为娼”其实只是魔界小情侣之间的某种情趣?
被捆仙锁压制的方玄看着柳无枝,突然挣扎出声:“杀……祭品……”
眼神赤红,让人心悸。
百里折阙只轻悠悠落下一句:“死人罢了。”
柳绍检查过,也发现方玄的意识早已被人控制,生机眼看就要被蚕食尽尽。
同道遭遇魔染,先前竟无人察觉。何况,方玄本人也算是少年成才,第一次被丹华宗排出历练,怎么会无声无息被人控制了魂魄?
柳绍一边凝重思量,一边转问百里折阙:“阁下既能洞察阴诡异术,不知可有解咒之法?”
柳无枝好不容易挣脱魔尊,也上前给方玄把脉,暂时先封死了他的魂魄。没有灵芝本体,她也无能为力,跟着对魔尊道:“你发发善心救救他吧。”
百里折阙没理会。
善心?不过是累赘。
“救人可以攒功德啊。”柳无枝继续鼓励,“万一你被仙盟抓住了,还能减刑。”
环顾四周义正辞严的仙门弟子,百里折阙不在意地轻笑:“想救?那便以身引毒,以命换命吧。”
“尔等谁敢?”
恰好一片阴影覆下,浓阴下,玉面化作阎罗。一问出口,无人应答。
且不论他说的是真是假,哪怕为真,也不能轻易作出取舍。
见众人踌躇,魔尊更加愉悦地笑了。
看,这就是仙门的善心。
寂静中,忽响起一声清澈的:“我想试试。”
柳无枝重新站到了百里折阙跟前。
灵芝的体质与旁人不同,她或许能救他的。
见她站出,容筱也上前:“方师兄是我的同门,还是我来吧。”
又有几个弟子插了进来。
最后是柳绍上前:“仙盟从无贪生怕死之辈,只不知阁下是否当真有救助之心?”
一个个人影好像绝望中灼起的点点微光,轻易便能够掐灭,却又生生不息,无止无尽。
当年将百里折阙推入葬天渊的,正是这种聚沙成塔的微渺星火——零星散点,因有了共同的敌人而汇聚燎原。
被所有人诅咒死亡,那种痛,真是永生难忘。
他撇开众人,将方玄隔空拽到眼前:“以地脉为阵、借冥术控魂,秽境主倒舍得下血本。”
“本座既已入局,你还想躲到什么时候?”
万钧威压之下,方玄吐出一口黑血,疯癫含笑:“尊主何必强撑,我既已擒获劫晦护法,您也不过是瓮中游鳞。”
“是么?”话音轻描淡写,似大雪无痕。
不知何时,百里折阙身后只剩下影子与黑夜,血腥白骨之中似有无边寒戾迫近,直欲倾覆这千重幻景。
“方玄”陡然意识到不对,逃离的念头快不过刺入额心的冰冷指节。
银色瞳眸似能穿透识海洞悉一切:“空荒南极。”
魔尊已经锁定了她的位置。
劫晦护法从来不是他的挡箭牌,只是诱饵而已。
血指抽出,整片天地发出琉璃碎裂的“咖嚓”脆响。
泥泞地表泛起血色涟漪,婆娑树影化作嶙峋白骨,天穹坍缩,山河倾覆,四周景象如褪色古画层层剥落,方寸之间跨越千里,转为一片殷红荒原。
他的狂妄,是无需定位阵眼,便能瞬息破阵。
他的独尊,是不屑虚与委蛇,偏要明知故犯。
不死,不悔,不改。
随着障眼法破碎,龙族特征尽显,众人终于反应过来——
万魔至尊,百里折阙。
空荒南极之地,秽境境主桑陵也终于现出真身。美艳妖异的脸烙上魔纹,一袭黑裙更衬得那双红瞳灿烈如火。
她捂着被阵法反噬之处,虽然落败却并不慌乱,伏低身子道:“桑陵在此,恭候尊主已久。”
“四百年前,前魔尊百里溟于故宫暴毙,其子玄夜不堪其位,魔界自此陷入混战。“桑陵押解着渊澜上前,冠冕堂皇追溯。
她指向不远处缓缓升起的青铜石碑:“幸有尊主浴血而归,可自您十年前登基以来,七境八荒多有对您得位不正的流言猜忌,唯有遗迹中的百里溟记忆碎片可为正名。”
对于百里折阙当年所为,全魔界从来只在暗中议论,今日却敢公然掷于台前。
是百里玄夜许诺了他们什么好处吗?
桑陵拂去遮障,无数白骨囚笼凭空坠落,里头竟关着拍卖会上的众位金主,还有近日被困或失踪的仙门弟子。
魔女的声音悠然含笑:“加上您身后的几人,九千生祭已备齐,请尊主开启遗迹,证明传承正统。”
片语掀涛,风云骤起。
18. 同类相残
前任魔尊百里溟死于魔宫,其子玄夜本该顺位登基,却无法掣制四面纷争的乱局。直到百里折阙从葬天渊归来,一路杀入魔宫,欲挟百里玄夜解除诅咒。
然而彼时宫内却空无一人,宿敌早已不知所踪。
百里折阙离开时,其养父暴毙;他归来时,又惹得义兄失踪。如今这尊位究竟是顺势所归还是谋逆而来,唯有局中人知晓。
诘问直逼眼前,现任魔尊却仿若未闻,半晌掠起鸦羽般的长睫,声线与眸光一样清冷:“你以为,是你在胁迫本座?”
螳螂与黄雀,可未必如表面看上去那般。
渊澜被狼狈绑在一旁,见尊主如此,也狐假虎威昂首道:“你这些伎俩,尊主早就看透了。”
从听闻空荒遗迹的一开始,百里折阙便决定将计就计,既然百里玄夜有意设局,也免得再费神去搜集祭品。从斗兽场到拍卖会,他看似走在逆贼设计好的轨道上,却是在给秽境主布阵留下时间,待布局成熟,再通过被控制的弟子锁定其位置。
冷戾笑意看得人通体冰凉,桑陵志在必得的神色出现一丝裂痕。
魔尊根本不怕遗迹开启,甚至反而求之不得。
毕竟,他想连百里一族的仅剩残余,都要剥夺殆尽,不会给百里玄夜留下任何机会。
叛变没有退路,到如今,谁人不是孤注一掷?
此战已避无可避,之所以还未交锋,是因尚差最后一步。
青铜碑破土而出的刹那,周遭掀起阴冷狂风,擦过肌肤便留下一道鲜红伤痕。容筱等人护着昏迷的方玄,柳绍则早已进入戒备状态,拇指推开剑格。
传闻中的遗迹钥匙是魔尊之血,但事实上这只是其中之一。想要进入百里溟陵寝,除却造就仙魔灵力潮汐的异象,还需血祭九千生魂。
现场众人既有魔界权贵,亦有仙门弟子。百里折阙恶名在外,若是以所有人为血祭,来日定会在魔界掀起反抗众潮,甚至可能与仙门彻底决裂。
但凡理智一点,都不会选择在这种时候开启遗迹。
可魔尊从不在乎来日。
魔气在掌心凝为御兽令,百里折阙侧眸看了一眼柳无枝:“多年不见兄长,本座也甚是想念。”
他以折断白骨的惯常力道捏碎令牌:“故人重逢,岂能不设佳宴?”
天外红月似血,受到令牌感召,天地相接处扬起望不到尽头的暗尘。脚下震感越来越剧烈,庞大连绵的剪影也越来越近。每一次颤动都似踏在心脏,所有人脸上都带了一丝肃然——除了魔尊和柳无枝。
烟尘稍散,眼尖的小姑娘兴奋喊道:“大蜥蜴!”
被召唤来此的双头魔蜥也看到了她,发出欢快的吼声:这些天过得生不如死,从今往后,它宁肯天天啃酸涩野果,再也不要替魔尊执行那些危险任务了!
两点连成一线,众目睽睽之下,一巨大一渺小的两片影子直奔彼此而去。
柳无枝一把抱住那对覆满鳞甲的巨大脑袋,仿佛在拥抱多年不见的老友。看过双头魔蜥的前爪,又认真叮嘱:“你的伤还要养一养,不可以打架的。”
魔兽甩着尾巴表示服从。
一旁,渊澜看出尊主想要驱兽杀人的意图,急蹭着劝阻:“尊主三思!三境叛乱初平,前任烬墟护法一事也尚未清算,若是惹来仙门内外受敌,魔宫城防恐怕难以为继。”
他“噗通”摔了个狗啃泥,还在努力谏言道:“九千生祭,何不用魔兽替代?”
杀魔兽,总比杀人好些。
桑陵毫不犹豫将禁言咒拍在他身上,上前挡住渊澜,激将道:“尊主何必舍近求远?仙盟予您三百年葬天深渊之苦,取彼性命为祭,不过是以牙还牙。”
她忽然挑衅一笑:“总不会,您还对那位帝祖……心存畏忌?”
恨意驱使下,魔尊怎么可能放过仙门弟子?
百里折阙不置可否,隔空召唤出琴中剑:“可今日,本座偏想借你的项上人头开刃。”
剑锋斩落黑纱,两道身影跃上高空,兵刃交击声密如骤雨,杀意宣泄酣畅淋漓。百里折阙旧伤在身,桑陵又占尽地利,一个惯于搏命,一个不顾生死,场面竟一时僵持。
头顶天穹好像随时会被捅穿一个窟窿,双头魔蜥用鳞甲结起结界,稳稳保护好柳无枝。环顾兼投喂一圈,柳无枝已经和魔兽们交流完毕,回到为首的双头魔蜥身边,认真叮嘱:“不许咬人。”
双头魔蜥浊黄的眼乖乖眨了眨,还有一丝平白无故被警告的无辜感。
稳定下魔兽,柳无枝转向仙门众人,自信道:“别怕,它们不咬人的。”
魔兽獠牙还沾着肉碴,任谁也不敢信,偏偏在小姑娘的指挥下,利爪一个接一个敲碎了困住行动的囚笼。
局势凶险,双马尾少女热心无私的模样落在柳绍眼底,让心无旁骛的青岚宗大师兄也忍不住投注目光。
和之前的恍惚不同,这次,他不是在拿少女与记忆中的影子比较,而是真真切切留意到了眼前人。
在青岚宗主峰,也有一个分外弱小却最爱说“别怕”的小丫头。
离开太久,他竟都不曾问过她的境况。
柳无枝不知已露了马脚,在她的协调下,本该你死我活的人群与兽群顺利达成了和谐共处。
再仰头,只见魔气黑压压覆满天空,烟雾里间或闪烁光亮,碎石晶片乱坠一地,仿佛传说中的渡劫雷云。魔尊与秽境主之间似乎还没分出胜负。
魔尊想要开启遗迹,一旦这局结束,他真的会杀人或者杀魔兽。新朋旧友的性命岌岌可危,柳无枝决定想想办法。
抬眸看去,青铜碑淹没在暗雾里。苔痕斑驳,碑文漫漶,阴风吹得浮尘簌簌而下,沉睡在阴刻纹路里的魔界秘闻似乎即将剥落。
既然是献祭生命,人是生命,魔兽是生命,那么植物的生命应当……也是。
柳无枝摸出一枚草籽,指尖搓动不停。
这可是翻十倍买的,舍不得啊。
犹豫半晌,转向被俘虏的拍卖会宾客们:“你们拍下的植物还在吗?”
少女温和无害,背后却站着数不清的凶兽,头顶还有一个关系暧昧的魔尊。魔界贵宾们哪敢怠慢,一个接一个将重金取得的灵植、毒草哆哆嗦嗦交到魔兽的爪子上。装满了,又继续往脊背上堆。
柳无枝连声道谢,见他们可怜巴巴,安慰:“会再长出来的,到时候再还给你们。”
魔界从来就没正常长过一株植物,哪有她说得那么容易?
宾客们哭丧着脸,默默祈祷空荒遗迹中能有什么前朝秘法,直接杀了百里折阙和他恃宠而骄的女人。
柳无枝摘去灵植上的种子,收好,首先捧起一株彼岸花,在双头魔蜥的帮助下一步步靠近青铜碑。体型庞大的魔兽用身躯挡住狂风,活动敏捷的则向前开路,众星捧月,配合得井然有序。
察觉她的意图,半空中的桑陵立刻想要俯冲阻止,前路被百里折阙扬剑拦下。
“铮——”
紫影玄光交错不停,百里折阙一剑落下,也注意到那个不安分卧底的小动作,毫不犹豫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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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御兽诀。血脉压制加上遵从意识的影响下,魔兽们前进的步伐突然凝固。
柳无枝撸了几下魔兽的肚皮,没反应。抬头看到打个不停还有闲工夫给她制造麻烦的魔尊,一时不满:她明明是在帮他好不好?
讨厌情绪怼着天上的魔尊弹射,威压反倒加重了,魔兽们接二连三跪伏在地。
柳无枝抱住双头魔蜥:“别怕御兽令,那个明明是我赢来的。”
“勇敢点,往前走,有我在呢。按照我说的做,所有人都不会死的。”
双头魔蜥试着起身,半途“咚”又栽了下去。
柳无枝毫不犹豫给它喂了一把拍卖会得来的零嘴,心底又默默讨厌了一回魔尊。
对魔尊的恐惧,是魔兽们刻在血脉里的本能,想要克服,只能利诱。和冥蝶昏鸦不同,凶兽们不怎么爱吃零嘴,吃活人则更不可取,还有什么东西能吸引住它们的呢?
在昏天黑地里顿了稍息,头顶忽被一物砸中——是魔尊打斗时掉落的碎晶。闪闪发光,漂亮又惹眼。
柳无枝清楚记得,烬墟护法选拔中,仅需一枚,就可以炸掉半边擂台,哪怕是在没有任何修魔经验的她手中,杀伤力也不容小觑。
有时候,危险也是一种诱惑。
脑内灵光乍现,柳无枝拍了拍双头魔蜥,指向前方:“看到那些紫水晶了吗?里面全是魔尊的魔气,吃一粒管三天,对你们长身体很有帮助的。”
物种之间本就该共生互助,魔尊养魔兽,魔兽吸魔尊,能量守恒,完美闭环。
她用撒娇般的口吻推晃着至凶魔兽:“起来嘛,只要一小步,就能吃到魔晶,变壮变强了!”
魔兽向尊主臣服,也不过是为了那点魔元滋补。然而此刻,免费的午餐就在眼前,只需借助少女绘制的咒诀净化煞气,便能汲取至纯魔息。
在魔尊的死亡凝视下,双头魔蜥竟又缓缓站了起来。半晌,向前跨出忤逆的一步。
“好棒呀。”柳无枝在一旁抚着它的鳞片鼓励,“你最勇敢了。”
魔晶卷入舌苔,双头魔蜥顿觉身心舒畅,极其欢快摇了摇尾巴。
一路加油打气,其他魔兽也纷纷站起前行,在柳无枝的辅助下汲取魔气、抵抗威压。不知不觉,少女竟毫发无损到达了青铜碑前。
刚一松手,手中彼岸花便被旋涡卷入,绞得四分五裂。三息之后,青铜碑上第一行第一个碑文亮了起来。
亲手葬送一株无辜花朵,还全程目睹碎尸现场,同类相残的小灵芝五指颤抖,忍不住眨巴起眼眶,陌生又熟悉的泪珠顺着面颊滴下。
柳无枝擦去眼泪。
别难过,没关系的。她已经提前把种子取下来了,今后会种出更多同伴的。
草木无私,假如情势所迫,她也会义无反顾献祭自己。
魔尊与秽境主在天外打得昏天黑地,仙魔众人的视线却都在聚焦在青铜碑前。眼见那纤细单薄的少女一边抹泪,一边将收集来的植株挨个献祭给遗迹封印,眼神含悲的姿态仿若葬花,配合上硝烟战火的背景,令人动容。
“悲天悯人,原来魔族也有如此觉悟。”一个被俘虏的仙门少年忍不住感叹,“她连一株草都不忍牺牲,怎么会害人呢?”
旁侧的魔族闻言昂首挺胸,竟与仙门达成了共识:“仁者择良木而栖,自然是我们尊主折服了她。”
原来如此,传闻中残暴嗜血的魔尊竟是个不忍杀生、爱惜草木,甚至以身饲兽的大善人!
被敬仰情绪包围的魔尊:“……???”
19. 盖世英雄
九千生祭完成的刹那,第一层遗迹也随之启封。
轰鸣声里,青铜巨门从地底升起,表面镂刻上古星图,随着幽紫辉光闪烁,天命符文依次浮现。碑铭古奥,在场众人却都能读懂其义——
“星躔错轨,魔祸灭世;幽荧噬月,天命重光。”
柳无枝记得,前半句在仙门天机阁的占卜中也曾出现过,带着令人信服的意味。魔尊即为魔界永恒不坠之月,后八字似乎也在暗示一场浩劫。
天谶既出,万众哗然。
疾风掠过荒原,翳影之下,紫衣至尊依然睥睨如月。
桑陵捂着伤口挑衅:“尊主竟连天命也不信吗?”
性命为祭,所求预言必然为真。
符文消散成烟,百里折阙冷掀起眸:“天命?本座只信手中之剑。”
下一瞬,修长指骨转动玄黑剑柄,紫色黯芒破光而来,以疾电之势劈上青铜石碑。锈蚀痕迹簌簌剥落,通往遗迹内部的通道尽数洞开。
与此同时,柳无枝额心魔印倏而乍亮,她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已被瞬移而至的柳绍挡在身后。
“第二层的祭品,是你。”
这个女子是百里玄夜为自己准备的秘钥,谁得到了她,就能进入遗迹深处。
片语如落惊雷,柳无枝抬眸便见桑陵撇开魔尊,冲自己直奔而来。柳绍口中吟诀,手中结篆,召唤本命剑护在身前。
桑陵早有准备,黑纱缠上手臂竟如生长在了一起,随着周身魔气大涨,她的五指转为锋利黑爪,对准二人狠狠挥下。
“噼嚓——!”
结界碎开,柳绍抬剑旋身。剑刃划开魔爪,喷溅而出的黑色血水也在手背划下一道伤痕。
魔气侵蚀灵体,柳无枝再顾不上真真假假的称呼,脱口而出:“大师兄!”
正要看伤,偏偏脑海里又响起烦人的男低音:“天命预言已出,青铜门开启时间只有一炷香,你一定要拿到父尊的遗物,光复百里一族!”
光复,光复,关她什么事?她只想大师兄康复!
只要忤逆于这个声音,心脏就会产生骤缩的勒痛,柳无枝咬咬牙,一心陪着大师兄。
哪怕明知这份保护只是为了避免百里溟遗物带来的魔祸,并非为了她。
柳绍以血绘符,笔锋收尾就立刻将符咒拍出,其他人仙门同道也纷纷前来助战。见柳无枝吃痛,魔兽们接二连三扑上前,双头魔蜥一口咬断桑陵伸出的毒爪。
断手悬在半空,却像活了过来,黑雾裹挟着利刃继续扑向柳无枝,一路冲破重重阻碍。即将碰到少女衣角前,一道紫光划入此间,仿若天火坠地扬起一大片沙尘,紫晶魔剑自高空斩下,精准将断手捅穿在地。
乱战停了一瞬。
柳无枝已几乎快要被缠心丝折磨得痛晕过去,随着失重感传来,魔尊苍白的手抚上腰间,像抱琴那般抱着她,语气似含着一丝失望:“拼杀成这样,你的主子也不现身么?”
遗迹传承落入谁手极有可能影响仙魔两界,仙门一心阻止封印开启,秽境则想要半路截胡,只他一人还是这般好整以暇。
除了宿敌,魔尊什么都不在乎。
他将柳无枝丢给魔兽,薄唇在阵影里浅浅勾起:“那本座便将这座遗迹拆给他看。”
魔尊入局,桑陵毫不犹豫划出数个分身,直攻百里折阙右眼。佩剑不及召回,魔尊抬臂便挡。无数黑刺戳穿撕裂掌骨,百里折阙却岿然不动,四两拨千斤凝起一道弦音。
幻影在黑红流动的指尖凝为丝弦,杀声入琴,将桑陵钉死在青铜碑上。
鲜血从心头三寸涌出,沿着石碑纹路流淌而下,青与红交错间染。穷途末路,桑陵却还止不住杀意,挣扎不止。一旁,柳绍启动绘制完成的法阵,竟是要强行闭合青铜门。
百里折阙扬手甩出一道声波,意图通过毁灭来阻止闭合,可此刻柳绍还站在入口处。
千钧一发,反派的声音在柳无枝颅内嘶吼:“快、快进去!”
要进你进啊,吵死了!
仙门众人抵挡不住魔尊的杀招,魔兽亦无法面对威压。柳绍没有十分把握,正欲用碧落剑诀一战,忽听得一阵兽蹄迭起。
青铜门缝隙渐渐剩下只容一人通过,成败一线极凶极险。比魔尊的琴声更快的,是那个骑着魔兽逆光而来的少女:“大师兄!”
光波击入少女脊背,她整个人也如断线风筝一样跌落下来。
摔进遗迹前,柳无枝回眸一笑:“你等等我。”
等我出来,就一起回青岚宗吧。
她不想被看出修了魔道,但更不想大师兄受伤。
眼前光景如走马灯极速流转,柳无枝只看到柳绍瞳眸缩颤不止,青铜门合拢的轰隆声里,却根本听不到他在呼唤什么。
空荒归于寂静。
所有人都是伤痕累累,表情严肃。
秽境主重伤,渊澜也终于解放出来,立刻反捆住桑陵,等待尊主整治。
魔兽们接二连三撞击起青铜门,想要将那个少女从遗迹中救出。与坚硬如山的铁甲激烈碰撞,门上却没有一丝裂纹。
百里折阙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手排开撞墙不歇的魔兽,上前观察建筑结构。
青石吻合严丝合缝,没有丝毫裂隙,难以探查里面的情况。
魔尊捻起触碰过少女的指腹。
用植株替代九千生祭,亏她想得出来。
她不顾性命这一摔,既讨好了那个她想要拉拢的仙门弟子,又完成了百里玄夜交代的任务,也算是一箭双雕的好计谋。
于饱尝痛恨的魔尊而言,百里溟这片遗迹宁可全毁,也绝无可能交由旁人。
屈指叩门,犹如击冰碎玉。
从抢入遗迹那一刻起,桑陵与百里玄夜的结盟就土崩瓦解。功败垂成,她奄奄一息看着魔尊的背影:“尊主,这遗迹之门,开的怕是您的末路。”
百里折阙没有回头,随着一声哂笑,坚硬如铁的青铜竟在他身前如泥浆塌陷。
如玉指骨削落遮障,冰沉声线仿若大雪无痕:“百里溟,出来受死。”
尾音消散后,青铜门恢复如初,仿佛任何人不曾来过。
*
空荒边界是一处陡峭深谷,仙魔灵流汩汩流动,纠缠对峙已持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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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千年。
这是魂穿以来,柳无枝距离两界封印最近的一次。
连反派都在隔空怂恿:“走过去,开启第二层封印,孤会保你魂魄不散。”
可柳无枝根本不敢靠近。
翻滚着摔进遗迹后,青铜门立刻消失不见。身处不见天日的幽暗崖谷,明明遗迹前还是万里无云,此地却好像刚下过雨,土壤带着水汽。数不清的蜗牛从灌木丛中爬出,将小灵芝团团围住。
虽然它们大概率是幻象……但还是好可怕!
蜗牛咬人真的太疼了!她这辈子也无法摆脱这个阴影!
“大师兄……救我……”
柳无枝身上还带着被声波击中的痛楚,徒劳唤了几声,声音越来越小。
魔界的秘密基地,大师兄大概率是进不来的。何况她根本不能确定,刚刚柳绍有没有认出自己。
就算认出了,大师兄会救修了魔的柳无枝吗?
纤细指节将身上的雪青外披一点点抓住褶皱,想到这累赘长袍的主人,柳无枝又重新燃起一丝渺茫希望:“尊主……魔尊……大魔头……”
“百里折阙……”她用这个名字给自己壮胆。
阴风穿谷而过,青灰雾霭中偶尔闪过几缕幽光,转瞬就被更深的阴影吞噬。
魔尊本尊踏入此间时,听到的便是这一声声可怜至极、虚弱得恍似怨魂呜咽的“百里折阙”。
百里溟的疑冢不是第一个,也绝不是最后一个。这些纷繁虚像,魔尊早已见过无数。
幻境与梦境一样,都是心境的投射。
人心自古肮脏不堪,无论何种处境,心中幻景无一不是诡谲异常,就连仙盟帝祖也未能免俗。
煊赫也好,卑贱也罢,内心深处永远是扭曲、沸腾的。唯有这个少女,她的心境与真实的草木人间别无二致。
若是放在平常,百里折阙定会拖延到百里玄夜给她指令再现身。可看到手无寸铁的人把宽大外披顶在头顶,当做抵抗蜗牛的挡箭牌,魔尊只觉分外好笑。
不怕卧底身份暴露,只怕蜗牛吗?
硬生生挨了他的琴波,竟还想着向他求助,蠢得难以容忍。
“咖嘣!”
足靴踩碎恐惧之源,幻化出来的蜗牛瞬间化作一缕骷髅状的青雾。不等那些骷髅扑来,就被银紫魔焰焚尽,彻底灰飞烟灭。
反派的唠叨声消失,听到蜗牛壳崩裂的脆响,柳无枝从头顶扯下外披。抬眸刹那,恰见那人立于深谷混沌之间,凌厉轮廓似孤松临崖,寒星坠渊,雪衣浸透夜色,宛如冷月破云而出。
这一眼,心尖似有琴弦被无形之手拨动,清越之音直抵灵台。
就像师姐们爱看的话本中描述的那样,危难之际,总会有一个盖世英雄从天而落,救她于危急水火。
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嗜血魔尊,一定会消灭所有的蜗牛的。
阴翳与死气弥漫周遭,柳无枝惊喜交加,不顾伤痛冲了上去,一把抱住了迎面而来的魔尊。
这个人,是她如今唯一的倚仗。
“百里折阙!”
他好残忍,但超酷的!
20. 魔尊哭了
势感激之情扑面而来,势若山崩。
冲劲极大,却没有把百里折阙撞动分毫:“爱妃这是在投怀送抱?”
柳无枝热情洋溢点头。
这般直白反让魔尊无语了一瞬,单手将她提溜到身前:“那仙门弟子为何护你?”
柳无枝吸着鼻子:“大……柳绍师兄说我是第二层的祭品。”
眼眶红红的模样楚楚可怜,落在魔尊眼底却没有荡漾起半分怜悯:“如何祭?”
雨后幽林的幻景逐渐转为上古石室,头顶蟠龙石像缓缓转动,两界封印被遮盖不见。
青年眼底薄光被凉冷杀意吞尽,柳无枝呆了呆。
欸,救命恩人应该是这样的吗?
英雄救美的话本的后续她不清楚,只不自主后退半步:“你别激动,要是祭错了怎么办?”
魔尊漠然。
二人一进一退,柳无枝没注意身后,后腰撞上一块铁板——侧目才发现,这是一口硕大的玉石棺材。再回头时,眼前骤然覆下阴影。
竹节般的指骨握上细颈,力道不大,更近乎于对待猎物的谑弄,可那股杀意却比方才更鲜明了。
祭了妩织,不就顺了反派的意?
“尊主,你救了我再杀我的话,还不如让我被蜗牛骷髅头咬死呢。”提醒近乎于撒娇。
身后玉棺突然“嘎嘣”一声,不等柳无枝反应,整个人就被百里折阙仰面按在了棺材板上。一个仰身,一个折腰,夹杂银丝的深紫长发从青年肩头滑落在少女面颊两侧。握着脖子的手冰凉无温,赤红瞳孔里却几乎要腾起火焰。
有过安抚小狼崽和双头魔蜥的经验,柳无枝知道,满身攻击性的人,身上或许带着比她更痛的痛。
痛的感觉,很不好。
她不自主伸手想触碰那只血红右眼,腕骨立刻被魔尊另一只手扣住。男人凉薄发笑,呼吸都扑在面门:“本座的逆鳞,你们真是谁都敢碰。”
柳无枝想起,桑陵似乎也对他的右眼格外关注,不止一次攻击过那里。
这个弱点,是魔尊的秘密。
暴露出来的秘密,会让他没有安全感,不再信任任何人。
“我不会说出去的。”柳无枝又抬起另一只还自由的手,隔空翘起小指,“你不信,可以和我拉钩。”
不含恶意,亦无讨好。
百里折阙低眸临睨,眼底染上光泼不入的暗沉。柳无枝胳膊都举得酸痛了,也不见他回钩。
魔尊的信任,可真是稀世难求的珍宝啊。
寂静片刻,百里折阙蹙眉开口:“龙族真血不足?”
“什么血……”不等柳无枝说完,按在脖颈的力道一松,风刃骤起,划破的却是魔尊的皮肤。
血珠滴在颈侧,顺着骨骼轮廓滚落入灰褐发丝。自伤行为突兀又残忍,柳无枝关切问:“你不疼……唔……”
唇瓣被堵,喷涌的血泉瞬间灌入口腔。
此刻,柳无枝躺在前任魔尊的棺材板上,穿着现任魔尊的外披被他喂血,整个人都是懵的。
到底在干嘛啊!
才一扑腾,两只手就被百里折阙一起抓到了头顶。
冰冷的玉石贴着后背,魔血漏入唇缝的瞬间,灼热感从舌尖一直烧到喉咙,渗入四肢百骸。身体内外都被魔尊的气息包围,像肆意横生的野草,霸道侵占她的感官。
“咽下去。”声线凉淡,不容忤逆。
柳无枝不知,后腰那处图腾正是第二层阵眼所在,本应直接将她献祭,却不知为何缺了一味引子,魔尊只得现场灌血。
换成原来的妩织,哪怕没有与魔尊双修,这些血也足够唤醒遗迹传承。可对千年难遇的人形灵芝而言,魔尊那点物种排斥的血根本不够熏染她的神魂。魔血入体,反倒激荡起双魂之间的冲突,祭品与封印的感应越来越淡,随着机关转动的“咔哒”声,墓穴彻底封死。
“……”
魔尊低哂。
开不了遗迹,这个女人便也没用了。
厌了倦了,不如杀了吧。
百里折阙抬起滴血不止的那只手,指甲尖悄然伸长,正要刺穿眼前人的肌肤,身下的小姑娘突然开口:“其实我不用浇,呃,喝水的。”
饮了魔尊的血,音波造成的内伤立刻好了大半,加上自身魂力运转,身子已经不痛了。
柳无枝根本没意识到在这个空间里,魔尊已经是第三次要杀她了,甚至还好心提醒:“你也有伤,先保重自己,不要只在乎我。”
此刻,她鼻尖以下锁骨以上都是一片艳艳的红,可怖中带着滑稽。
杀气被打断,察觉禁锢松懈,柳无枝毫不犹豫撕下布片给魔尊包扎,用一侧发绳固定住伤口——指节握着丝带交错翻飞,俨然又是一个熟悉的蝴蝶结。
“忍忍痛,来不及配药了,先止血吧。”她坐在棺材板上,贴心替他吹了吹。
魔尊身长八尺有余,不怒自威,衣袍沾血尚且懒得理会,更不屑于佩戴任何赘余的装饰物。他低头打量腕口蝴蝶结,周身气压更低,右侧眼角却陡然划出一线鲜红。
痛极难禁,方堕血泪。
“?!”
在地牢审讯犯人时,小灵芝就已经知道,流泪意味着伤心。
魔尊都疼哭了,可见有多痛啊。
百里折阙惯于以杀止杀、以痛止痛,正欲去折自己的手指,伤处便被另一只细白的手覆过。掀眼只见小姑娘正满含同情望着他,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流落街头的受伤小动物。
魔尊:?
“我很想家。”小仙草试着与大魔头共情,“你也很想你爹爹吧。”
这算什么?她竟会觉得他脆弱到需要人安慰了?
魔尊停止了自残,气得发笑:“想?可不是每日都在想。”
又哭又笑阴晴不定,柳无枝听不出其中的反讽意味:“别伤心,死人用处很大的。”
血泪还在往下流。一滴正打在交叠的手背上,浓稠浑浊,凉薄微冷。
柳无枝从未见过这种病症,忍不住想要凑近,再次被病患避开。
魔尊哭个不停,一定很想死去的爹爹。
她松了手,调动所有属于人形灵芝的认知,笨拙安慰:“死人真的很有用啊,尸体不仅能吸引食腐昆虫在孔窍产卵,还能帮助病菌繁殖。把他放在野外,甲虫、螨虫、寄生蜂都会加入,乌鸦和野狗也很喜欢撕扯残骸。”
“最终,他会融入土壤变成肥料,被我……呃,植物们吸收掉,成为自然造化的一部分。”
柳无枝自认为开导得十分全面。知道死人的用处这么多,失去爹爹的魔尊心里应该会好受点吧?
物质循环的科普刚说完,身侧传来朗笑:“好一个废物利用。”
不是威慑性的假笑,而是真正的、发自内心的开怀大笑。笑意像解冻的春溪,震得眼镜旁侧的银链都在轻颤,平日凌厉的唇线都弯作冰雪消融的弧度。
身处幽窟,若逢春朝。
这是柳无枝第一次见魔尊笑得得如此开怀恣意,一时有些挪不开眼。
以前,她也曾这样安慰过同门。有关尸体再利用的言论在仙门备受指责,想不到魔尊却接受得很快。
可惜仙魔两立,如果她是魔界的灵芝,说不定真的能和百里折阙成为好朋友。
柳无枝按捺下惋惜,敲了敲身下的棺材板:“这里面真的是前任魔尊吗?”
魔尊止住血泪,破天荒回应了她:“不过是个疑冢。”
百里溟生性多疑,早在活着时就布下无数疑冢和生祠。这个灭了,很快还会有新的,连他的亲子百里玄夜都找了不下数十遍。
启封传承暂时作罢。来路封死,遗迹闭合,便只能找寻其他出口。
墓道狭长,石壁刻有魔界王族的漫长历史,而百里溟更是历代魔尊中最强大的一位。柳无枝看得半懂不懂,百里折阙眼底却浮起轻蔑。
再往前,视野又豁然开阔。待适应强光后,柳无枝睁眼竟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来到了两界封印的边缘地带。仙魔气流幻化出不同色泽,仿若悬浮的彩虹。
像是心想事成一般,半透明的结界上隐隐绰绰似打开了一个豁口。
归心似箭的小灵芝蠢蠢欲动,恨不得立刻变成小飞虫钻过去,腰间忽而横过一只宽袖覆着的胳膊。
“执念化成的幻象而已。”百里折阙垂眸讽刺,“这般忍不住,看到你的意中人了?”
柳无枝向后歪头,正好抵上他的肩侧:“执念的意中人?”
俯瞰角度,小姑娘一双眼睛里流盼闪光,头顶的半边蝴蝶结恰与魔尊手腕上的另一只怼在一起,画面诡异和谐了一瞬。
不等魔尊沉脸,柳无枝抢先道:“可我只想要小铃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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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到了封印面前,如果渡魂铃完好的话,她就能顺利钻过去了。
不知是不是受了那两相呼应的蝴蝶结影响,魔尊又多说了一句:“灵物双生,仙界那只既然有损,魔界当另有一个。”
“在哪里?”
“多半一样毁了。”
“坏了也没关系,你先把夙夜叔叔那只还给我。”
魔尊不再搭理。
小动物炸毛般幼稚的讨厌又涌了出来。
百里折阙一手挟着柳无枝,一手轻描淡写排开光景变换的幻象,心下嗤嘲。
如他所料,百里玄夜好不容易才这个棋子将打入魔宫,开启遗迹失败也绝不会善罢甘休。渡魂铃乃男女结契之物,想要借助此物另辟蹊径取得传承,真是贼心不死。
贼心不死的人还在试图引诱他:“我拿这个和你换好不好?”
柳无枝从袖子里摸出在人贩子手上取得的竹简:“你看看,这个写的是什么呀?我感觉很重要。”
暗市牵扯颇多,百里折阙正欲接过,竹简另一端却反而被抓紧了。
柔软指尖触碰到那只拆骨掏心的手,却没有丝毫退缩。
柳无枝不肯撒手,提醒:“小铃铛。”
她想要等价交换,但魔尊只会随心所欲。百里折阙稍一屈指,就把竹简抢了过来。
“你……”
“轰咚!!!”
地道坍塌的颤抖声盖过了柳无枝的控诉,小姑娘一吓,反而缩近了魔尊身边。见魔尊没撵她,又悄悄拽住一片衣角。
碎石坠地的震鸣四下传来,百里折微一振臂,袖底弦音迸射而出,钉入正在闭合的甬道两侧,形成一道稳固的光桥。
行至半途,却不得寸进。
“王不见王。”百里折阙蹙眉,把柳无枝往前一甩,“你去。”
柳无枝拽着那片衣角不撒手,口头却还在同他计较:“我要小铃铛。”
执拗得仿佛一块粘牙糖,百里折阙眼底幽深了一瞬:“既想要渡魂铃,不如回头本座将魔界那只寻来如何?”
“可你刚刚不是说找不到了吗?”
“灭了七境八荒,自能寻得。”
毁天灭地说得好像呼吸一样简单。
比起魔界的大未来,柳无枝更在乎自己的小目标,点点头,强调:“那我们说好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说罢依言上前。
穿跑而过的刹那,墙上壁画竟似活了起来。阻碍前行的障壁化作无数陌生景象涌入脑海,泛黄画面逐渐鲜活,前任魔尊百里溟的记忆碎片喷薄而出。
柳无枝吃痛,闷哼闭眼。
异常波动截断后,遗迹的坍塌势态也停止下来。寂静中,只剩下魔尊提步走近的悠长回声。
百里折阙掰着手指舒展筋骨。
君子守诺,但他从来不是君子。
往事比故人更加不堪回首,知晓他右眼的弱点,又看过百里溟记忆的人,还是死掉更安分。
怪只怪,她居然会信任一个魔。
蝴蝶结绷带早被扔去一边,阴影覆下,修匀的手也笼住了柳无枝的脖颈。
死亡迫近,危机中的少女却一动不动,清泠泠的眼直直盯着眼前青年,好似还没从幻梦中清醒过来。
手刃百里溟时,百里折阙根本不曾闭眼。他要看着那双满含仇恨的眼睛,确认对方死透,再割下他的头颅。
可是这会儿,他竟有些不想盯着她。
这对瞳眸太清透,太澄净,水亮中带着含而不显的蛊惑意味。想起方才少女指尖的软触,魔尊莫名一顿。
那便不割喉了,直接掐死,也让她少受点罪。
人影重合,天光转暗,生死之界渐渐模糊。
……吧嗒。
一滴透明的眼泪划过少女纤瘦的面颊,凝于下颌尖,巧巧坠碎在魔尊手腕割伤之处。
似轻羽,亦似千钧。
悲伤淡洇开血水,引得伤口丝丝发痛。
眼泪是世间最无用之物。
偏她就这般,软弱无比地,凝睇着他。
对视间,一种难言的压抑与躁郁席卷肺腑,怒火刹那燃遍心头。百里折阙五指收紧,狠狠钳住少女的颈项。
浓重阴翳涌动在银红眼底,仿若星云碎月灼烧沸腾:
“你、哭、什、么。”
21. 绝无活口
接入记忆的一瞬,影像洪流冲入识海,柳无枝清楚看到了前任魔尊百里溟做过的一切——
那约莫是五百年前,百里溟不知从哪处废墟带了一个右眼失明的孩子回到领地,认作义子,赐其族姓。
少年趴在血泊里艰难叩首,百里溟在外扮演慈父,实则没有任何宽容。
最初,少年被关在布满尖刺的铁笼里,每日以身试毒。一旦昏迷,就会被冰水泼醒,继续承受肠穿肚烂的痛苦。
“天魔之体需要千毒淬炼。”百里溟站在笼外,“吐出来就再灌三碗。”
而当少年终于能面不改色地喝下毒药时,等待他的是杀人考验——第一课,是整个魔宫唯一会亲近少年的侍女。
“要么她死,要么你们一起死。”百里溟将匕首塞进少年颤抖的手里。
当他麻木地完成百里溟要求的一切后,听见了养父难得的夸奖:“手法干净,赏你一顿热饭。”
类似的事情又重复了数十年。断骨重塑、毒液浸身、搏杀魔兽..……每当濒临崩溃,百里溟都会给予短暂喘息,让他在绝望中尝到一丝甜头。就像驯养野兽,鞭子与鲜肉交替使用。
少年始终待其如尊如父,直到那个雪夜。
魔族百岁方成年,百里溟成为魔界新尊后,声称要为这个义子举行加冕仪式。以活人为祭的典礼将成,百里溟却感到体内魔气运转陡然滞涩。
他喷出一口鲜血,难以置信瞪大眼睛:“孽畜!为父护你至今,你竟敢——”
“护我?”少年的冷笑比夜雪寒凉,“您不过是把我当成活体丹炉罢了。”
所谓上古饲魔之法,需以极端痛苦激发,不断将魔力转渡给饲主,待魔体成熟,便可吸食其全部修为。从这个秘密暴露起,少年就一直在积蓄力量。
百里溟的身体被震飞,重重撞在墙上。生命力飞速流失,他精心培养的“容器”,正在反向吞噬自己。
“折阙,等等!”百里溟挣扎道,“我们可以一起统治魔域!我可以封你为少尊,把一切都给你!”
“义父,”少年声音轻淡温柔,腰身半折,“您教过我,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多年的非人折磨,弑主的反噬对他早已不算痛苦。少年伸手按在百里溟头顶,刹那间,魔气从七窍中狂暴涌出,尽数吸入另一人体内。百里溟发出凄烈惨叫,身体迅速干瘪下去。
先抽干修为,再抽干鲜血,弑亲的少年始终没有任何表情,将百里溟本想对自己施用的禁术倒施给他,一点生机都没留下。
前代魔宫在爆炸中轰然坍塌,雪落如尘。当烟尘散去,少年踩着前任魔尊的胸膛,生生将还在跳动的心脏硬扯出来,碎为齑粉。
“玄夜,杀……”百里溟看向远处赶来的另一个人影,喃喃死去。
*
看罢那段记忆,柳无枝胸膛涌动着属于百里溟的仇恨与不甘,眼角却止不住酸涩。
那个被百里溟百般折磨的少年,分明就是现今的魔尊,百里折阙。之所以残忍无道,是因为世界先对他残忍,不反抗,连活路都不会有。
“上一个魔尊是坏人,你不要想他了。”
她还记得魔尊的眼泪,却没意识到,此刻流泪不止的人只有自己。
对于那段血腥过往,百里折阙自己都有些忘却了,感受到眼前人如风卷云涌般的心绪,只觉一阵不适。
魔尊第一次感受到同情。
更准确地说,讨厌、敬仰、感激、同情……带来这些情绪的第一个人,都是她。
这般多愁善感的卧底,未免太不称职。
掐脖子的力道重新加大:“本座无需你的怜悯。”
他是背负血海深仇的万魔之尊,除却臣服和恐惧,其他任何情绪,都不该存在。
敢扰乱他,她该死。
“可是,可是……”柳无枝不躲不闪,抽抽噎噎道,“他怎么可以让你吃毒草呢?”
魔尊:?
她的同情对象,好像有点不对劲。
小仙草怀着一腔不平,积极为同类控诉:“那个坏爹爹逼你和魔兽打架的时候,边上那些植物的根须都被踩得稀巴烂了!”
“你流了那么多血,留给魔田施肥多好,杀掉的残骸也可以回收的。”
“……”
半晌,百里折阙指节一松,蔑然笑出声。
察觉杀意,便开始装傻充愣吗?
分不清愚蠢还是聪明。
死亡危机暂时解除,甬道尽头依然不见出口。魔尊耐心已尽,直接把柳无枝一提,蹑空而上时,身后竟展开一对遮天蔽日的羽翅。
紫如暮雾的羽片间错落着雪白的翎毛,分外惹得小姑娘心动:“你会飞!”
龙族羽翅并不稀罕,但柳无枝从未见过。哪怕魔尊毫不搭理,也不妨碍她在半空眨巴着眼睛好奇打量。
过了片刻,竟还胆大包天伸手去摸,立刻被魔尊甩了出去。
——完了!
好在身子只是悬浮在半空,像个被无形丝线吊着的纸鸢,随着魔尊的移动而移动,并没有摔下去。
柳无枝松了口气,用划水姿势三百六十度折腾旋转,终于飘回到魔尊身边:“那个,尊主。”
魔尊的脸色分外阴沉,柳无枝想到遗迹外的大师兄,心底的小算盘又拨动起来。她鼓起勇气,带着点试探和希冀,谨慎开口:“如果我不和你回魔宫的话,你会介意吗?”
哪怕大师兄是要带她回青岚宗领罚,她也会乖乖跟去的。
百里折阙本不欲理会,听她反反复复问个不停,这才冷淡乜去:“耍小性子适可而止。”
此刻,卧底美人还披着万魔至尊的外袍,脸上的魔血也没擦干净,偏偏一双眼睛盈盈楚楚,紫色瞳眸闪烁着连自己都意识不到的高阶媚术。
“本座没心情陪你演恨海情天的剧本。”百里折阙重新把人扯近,“别妄图用这副傻样诱惑本座。”
三句话,柳无枝一句也没听明白。不等发问,魔尊羽翼一扇,径直冲向遗迹顶端。
没有使用任何法器辅助,没有寻找阵眼破绽,甚至没有结印施咒。对百里折阙而言,力量从来不需要花哨的修饰。
既然打不开,那就毁掉。
古墓上下震颤,古老禁制在撞击的刹那便如薄纸般粉碎,转瞬黯淡熄灭。上升速度越来越快,漆紫魔焰缠绕周身。
“轰——!!!”
岩层悍然洞开,冲出古墓的刹那,方圆百里的天地灵气疯狂涌动,激荡形成紫金交错的云旋。
下方遗迹彻底坍塌。
反派期待了那么久的机会,魔尊弹指就可以灰飞烟灭,小仙草在内心默默替反派心疼一秒。
百里折阙在高空之上凝了片刻,轻啧:“逃了几个小老鼠。”
顺着他的目光,柳无枝远远看到仙门同道用随身玉牌架起传送法阵,为首那人正是柳绍。
此时已经来不及阻止,目送法阵黯淡、人影消失,柳无枝一阵迷茫。
都和魔尊告别完毕了,却走不成,难道大师兄还是没有认出她吗?
回想一下,方玄等众多弟子被秽境主抽干灵力,亟需救治。大师兄不等她,要么是没认出来,要么是认出了,但为了顾全大局,还是走了。
也可能,他不要修魔的她了。
无论哪种设想都很令人失望,柳无枝不敢深想,试图转移关注点。
出来的方式太过暴力,还在现场的人也关注到了魔尊和她。
遗迹没有开启,祭品也还活着,忠心耿耿守在外面的渊澜瞳孔地震:不是吧?尊主您别不是真舍不得牺牲她了?!
魔尊显然不打算解释,隔空操纵插在桑陵要害处的葬月剑,银刃骤旋,拆骨搜魂。
神魂撕裂的痛苦让桑陵发出惨叫,剑刃反倒又深了几寸。
提取罢她的全部记忆,百里折阙收剑入琴,凭空幻化出一张白骨王座,就地审问罪徒。
屈指轻叩座侧,双腿闲散交叠:“本座原本也很好奇,百里玄夜究竟许了什么好处,值得你与他合谋布局。”
玄穹之下,紫翼蔽天,身后羽翼更衬得压迫感如山倾覆:“原来竟是为了一个仙门老相好。”
“怎么,指望杀了本座,就能为那个叫沧澥的蝼蚁报仇雪恨?”
桑陵身负重伤,语气却仍坚定:“是!若不是你为了回到魔界撕毁封印,沧澥又怎么会被派去修复结界,最终死在那里?只要我尚存一息,定要你血债血偿!”
柳无枝早被魔尊丢去一旁,和双头魔蜥继续交流感情。听到这话,不由抬眸。
桑陵在意的那人,是她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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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为了修补封印而牺牲的修仙者了。
百里折阙倏笑:“道听途说,连真正的元凶都认不清,谈何复仇?”
“恶徒!你少掩耳盗铃!”失去爱人后,桑陵早已走火入魔,眼底尽是怨毒,“你百里折阙也不过是个独眼的残次品,连自己的来历都不清楚,凭什么同我……啊!”
不等说完,她就被羽翅掀起的气浪扇飞出去,伤上加伤,狼狈不堪。柳无枝躲在双头魔蜥的利爪后面,才不至于一起跟着翻滚。
被上一任魔尊带族中之前,百里折阙又在哪里?
魔尊不喜欢被提起,自然谁也不敢问。
桑陵比方才更加狼狈,却依旧挣扎抬头,死死盯住王座上的身影,笑意疯狂而扭曲:“呵……呵呵……百里折阙,你以为你赢定了?我已用留影珠,记录下你弑杀义父百里溟的全部精彩画面。”
“杀了我,这段影像立刻就会传遍七境八荒!你猜,那些至今还感念百里溟‘仁慈’的旧部会如何?”
百里溟生前善于伪装,在魔界甚至部分仙域都颇有人望。若是这则影像暴露,引发的恐怕不止是三境叛乱。
被她威胁,百里折阙仍然薄唇噙笑,凛冽如刃:“本座不在乎来处,亦不在乎要挟。”
残躯被他拽上高空:“尔等随时来,随时战。”
话毕卸力,桑陵直直摔落,魔躯在遗迹废墟里砸了个粉碎。
杀人动作快到来不及制止,留影珠内的影像随着主人消散的生机四散八方。渊澜跪在底下,几乎要原地晕厥。
魔尊大人,您杀伐果断是爽了,可后续的烂摊子怎么办啊!仅靠武力镇压的政权稳定性实在堪忧,劫晦护法仿佛已经看到无数打着“为旧主复仇”旗号的叛军蜂拥而至的场景。
尊主战无不胜,可他们这些马前卒还想活命呐!
一路上,柳无枝目睹了秽境的治理乱局,桑陵不仅随意买卖仙草,残害的修士更不计其数,虽死不冤。可就在残魂即将被罡风吹散的那刻,半空陡然现出一道凝魂印,稳稳护住了她的三魂七魄。
剑意护魂,这分明是正道的术法。
想不到身殒之前,爱人竟还给她留了一道保命符。
“沧澥!!!”桑陵已是魂魄之身,却还是奋力扑上去,只抓到一缕消散的烟气。所有的疯狂,在这一刻被悲恸和悔恨淹没。
魔尊对这出有情人天涯两隔的结局没有任何兴致,抚琴起弦,再动杀机。
一旦魂飞魄散,就是永无轮回。
看到那份迟来的心意,桑陵已经无意再战或求生,而是直接狠狠撞向两界封印。
不知是不是故意,她撞来的方向竟直冲柳无枝。魔尊的致命弦声再度袭来,快到任何人都不及相护。音波如闪电般贯穿少女胸膛,一式双杀,几乎是击中桑陵魂魄的同时,让她扑上了两界封印。
魔气靠近,结界表面的混沌灵流也波动起来,琴声和残魂一并被无声吞噬,仿佛落入黑洞。
这道修复后的两界封印,显然比百年之前更强了。
疾风穿过空荒边缘,连魔兽都寂静下来。渊澜以扇掩面,不忍看被无辜波及的柳无枝。
焚天琴下,绝无活口。尊主明明都舍不得将她献祭,一路上又是夜半同宿,又是千金买笑,怎么杀红了眼时就不管不顾美人的性命了?
等这趟回去,不会又要重选烬墟护法了吧?
“喂,你弹琴怎么都不看着点啊?”清音打破沉默,“吓我一跳。”
渊澜倏地抬头,看到眼前软乎娇嗔的少女,地震无数次的瞳孔差点直接从眼眶里掉出来。
不是,她她她怎么还活着啊?!
尊主在上,合着您的穿心杀招只是故意吓唬人家,搁这儿“打是亲骂是爱”吗?
百里折阙的脸色也是极差。
桑陵想殉魂于两界封印,他自然不会让她如意。千钧一发的时刻,魔尊并未管顾那个卧底,更不曾收敛魔功。
那她怎会毫发无损?
柳无枝也对方才一刃穿胸的生死体验心有余悸,稍加类比便明白过来。
考虑到草木生长期间可能发生的虫害,农人们往往会在水中掺入药剂提前预防。
在遗迹里头,她实在被浇,啊不,喝了太多魔尊的血。
似乎,免疫了。
22. 不堪直视
魔尊自己显然也意识到了。
魔血的护体作用未必会持续多久,但哪怕只是暂时不能伤她分毫,也足够令万魔至尊恼火。
柳无枝决定给他找个台阶:“也可能是因为你身上有伤,不太行了。”
无论植物还是动物,化人形后正常都不会表露太多异类特征。此刻魔尊现出翅膀,而且站都不能站了,大抵是伤势严重。
渊澜:“……”
魔尊:“……”
小仙草不知道,有时候,坐着比站着更具威势。
小仙草更不知道,无论何时,魔尊绝对不会不行。
好在周围的仙门弟子都已撤离,重获自由的魔界众人也已火速逃命,秽境主桑陵在两界封印前魂飞魄散,现场只剩下一群不通人言的魔兽。
渊澜僵硬着转移话题,取出一物:“这是方才那领头的正道弟子留给妩织美人的,属下从魔兽身边搜出,从还请尊主过目。”
柳无枝闻言,眼眸骤亮:原来大师兄没有放弃她,还留了传音镜!
她蹦跶着就要去拿,可魔尊飘坐在半空,怎么也无法够到。
指节轻叩,传音镜表面的仙门禁制被轻易破开,镜中留影呈于眼前——
“妩织姑娘,”柳绍唤得有些迟疑犹豫,“在下知晓,姑娘或有要事相商。但方玄身中禁术,已近病危,其余弟子亦有灵力枯竭之兆,柳绍不得已先行辞返。”
柳无枝右手手腕忽而灼热,低头只见三枚青翠剑纹烙在大陵穴位,灵泽满溢,仿佛亮晶晶的小叶子。
“方才近身时冒昧留了护身剑纹,以报姑娘相救之恩。”柳绍的声音从空中落下,“此符虽不比太玄门凝魂印,却也可抵御三道致命创伤。”
凝魂印是什么,柳无枝刚刚在桑陵身上见过。
青岚宗主修医术和剑道,符印魂术未必十分精纯,但只要想到大师兄还惦念着自己,小灵芝心里就美滋滋的。
开心情绪仿佛地下泉水“咕嘟咕嘟”涌上半空,对保命剑纹的喜爱毫无遮掩。百里折阙横眉低压,比看到她对杀招免疫时更觉不悦。
“啪!”竹节似的指骨轻轻一拢,直接捏爆了传音镜。
碎片折射出五彩斑斓的流光,柳无枝目瞪口呆:“那是大师兄给我的!”
“未拜师门,先唤师兄,”百里折阙眼皮冷冷一掀,“倒会寻倚仗。”
“你赔我!”联系宗门的希望近在咫尺却破灭了,柳无枝头一回这么生气,恨不得跳起来咬他。
魔尊甩下威压,直接把碎片炸成了灰烬。
柳无枝被他的蛮横惊呆了。
难怪仙尊都要打魔尊,百里折阙他确实需要吃个教训了!
火气此消彼长。百里折阙闲闲撑着胳膊,眉目舒展几分:“想去仙门?你不如直接撕了两界封印。”
天穹之下,紫金封印平静流动,甚至在吞噬了桑陵的部分魂魄后,又坚固了几分。
柳无枝自知无力对付,嘟着嘴悄悄瞪魔尊。埋怨意味太过单薄,倒似撒娇:那你倒是先撕一个啊,正好放我回家。
居高临下的角度,少女眼底的怂恿意味一览无遗,百里折阙有些意外。
以她这副除了媚术一无所长的身子,一旦封印打开,多半会直接神魂俱灭。倒是她执着的渡魂铃,的确可以护住魂魄几息。
或许是知道了百里玄夜不会留她性命,想逃去仙门求生?
不知想起什么陈年旧事,百里折阙无声轻哂。
仙盟帝祖那张道貌岸然的画皮,骗得的人可真多。
譬如那些自诩正义的弟子,譬如这个堕仙卧底。
譬如,当年的百里折阙自己。
*
百里玄夜狡诈非常,通过桑陵的记忆竟也无法确认他的藏身之地。
灵力潮汐退去后,空荒遗迹封闭,不如暂且回宫。
来路顺畅,归途却危险重重。正如桑陵所说,比柳无枝一行先抵达魔宫的,是百里折阙弑父的消息,秽境主以死传信,其他境主也如惊弓之鸟。三境叛乱的下场历历在目,群魔表面按兵不动,背地里却相互勾结,想在半途截杀旧伤复发的魔尊。
处理完第一波杀手,魔尊也不知是累了倦了还是养精蓄锐,既不瞬移也不开阵,而是要骑着双头魔蜥招摇过市回去。
在至尊威压和医患友情之间,双头魔蜥左摇右摆,最终实现了百里折阙与柳无枝各乘一个头的局面。
山雨欲来,处于暴风眼的人却安之若素,悠闲把玩起两枚水晶珠。
百里折阙侧后方,劫晦护法骑着蚀骨狼,从尊主那处接过竹简,专注破译暗语。
大多数魔兽都留在了空荒边界,跟着三人的都是身上沾毒带病,或是过分危险不宜流落野外的。柳无枝挨个问候过同行的魔兽伙伴们,又偷偷翻了两页生涩的《七魄引魂书》,望见前方长路漫漫,倍感无聊。
渊澜忙于正事,她便转向玩了几个时辰紫晶珠的魔尊。
定睛看去,那些细碎光华竟在魔尊面前凝成一段段影像,柳无枝辨认后发现,这居然是秽境主桑陵和她的道侣沧澥的记忆碎片。
“沧澥哥哥不是早就献祭了吗?你是怎么拿到他的记忆的啊?”
相比来时,魔尊对她的警惕稍有宽松,只要多问几遍,偶尔也会淡淡回答:“杀了几个仙尊,拼凑而成。”
“几个?”
“没数。”
“那你好厉害啊。”
魔尊:?
柳无枝想起刚穿来魔界那会儿,在紫晶琴台看到的惨烈尸身,那位仙盟前辈说不定也贡献了一些碎片。
杀人比杀草困难得多,这段记忆不是一般人能拼凑出来的,物以稀为贵,柳无枝立刻抓住机会认真观摩。
往事的前半段,无非是仙魔相遇,打打杀杀,谁知没对招几次,一男一女就莫名其妙抱在了一起。再往后,又嘴对嘴相互撕咬起来。
画面渐渐变得不堪直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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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折阙敛眉侧目,却见身边的卧底美人还一眨不眨盯着望。
专修媚术的女人,果真恬不知耻。
柳无枝平日总在青岚宗的药圃和后山打转,知道很多动物的交流方式,但人类的亲密行为不被师门允许旁观,反倒很多都不太清楚。
难得有学习机会,小仙草积极提问:“打架怎么还要脱衣服啊,他们都很热吗?为什么不多叫一些人来帮忙?”
“桑陵姐姐是在沧澥哥哥腰上骑马吗?为什么不说‘驾’,而是要学猫叫呢?”
“被子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一鼓一鼓的?”
百里折阙阖目养息,本不欲搭理,可随着少女的言语越来越放荡不堪,忍无可忍,直接甩了个禁言咒到她脸上。
柳无枝:“……”
失去说话自由,还是按捺不住求知欲。恰好魔尊的手臂搭在近侧,柳无枝直接凑过去,在那宽袖上写字。
魔尊近侧,无有杂音,反倒让触感变得鲜明。
一缕温沁沿着衣纹游走,因为力道太过轻柔,根本无法分辨她都写了什么。过处残留着游丝般的痒意,仿若静水投石,荡开万千细小波纹。
连右眼跗骨之蛆般的痛感也似乎被这轻触冲淡了去。
明明不久之前还含着火气,不知爆发出多少幼稚的讨厌,此刻,她似乎又忘记了对他毁去传音镜的记恨。
百里折阙喉结微动,指节无意识屈起。
休想蛊惑他。
走神间,画面已经推进到沧澥、桑陵二人生离死别的那一刻。
眼见影像中的沧澥走向两界封印,柳无枝使劲戳了戳魔尊,用眼神传达:他好像不是自愿的。
百里折阙洞察人心,自然也看得出来其中异常。
巧合在于,这副看似如常实则不由自主的模样,竟与幻境中弟子方玄的症状类似。
为了避免所谓“魔祸”,数百年间,仙盟不知多少人为两界封印耗尽精血。这一出出看似成全大义的戏码,背后又是什么阴谋阳谋?
紫晶散碎,百里折阙转过银眸:“你对仙门倒是了解。”
禁言不知何时已经解开,柳无枝急忙遮掩:“我都是从书上看来的。”
见魔尊似乎不信,她又补充细节增加可信度:“书里不仅写了五城十洲,也有七境八荒……哦对,还有你。”
“上面写你面如春山,心似修罗,无情无义,表里不一。”
字字句句活像是借着陈言来骂他,偏她无知无觉。
百里折阙垂了睫,视线从自己袖侧滑到她的指尖,又自下而上审视过少女艳丽的面庞,漫声道:“爱妃亦有两副面孔。”
说话时冰冷含笑,没有任何音调起伏,柳无枝却更加紧张了。
什么叫两副面孔?魔尊不会看出来她一体双魂了吧?!
“堕仙妩织。”披着春山朗月外表的修罗恶鬼在耳畔幽凉发问。
“转修魔道之前,你又是谁?”
23. 患有萎症
魔音为蛊。
任何谎言都不可能瞒过魔尊。
柳无枝眼神失神,脑内却转得飞快。
堕仙?难怪她能用仙术打开妩织的幽墟,因为那本就是她的灵府。也不知妩织原来是哪个宗门的?
嘴巴不受控制吐字:“我是……柳……”
——等等等等,不能说啊!
拷问被一道兽啸打断。
渊澜骑着蚀骨狼,眼看自家尊主与卧底平起平坐、私语无休,强忍着心痛与心急:“禀告尊主,这册竹简竟是记载秽境大量人口买卖、虐杀修士、强抢灵植、戕毒魔兽的交易账册残卷。”
这东西,究竟是卧底美人伪造的?还是真的?
倘若为真,能做成如此草蛇千里的暗线,恐怕在魔宫内都有党羽。
魔尊缓慢偏过视线,依旧散漫着。
差点说出真名,柳无枝心有余悸,迅速甩了甩摆脱控制的脑袋,抱着双头魔蜥补充道:“我就说吧,它们都还是很小的宝宝,被人催熟了。”
哪里是凶兽,明明都是幼崽。
双头魔蜥和蚀骨狼同时“嗷”了一声,表示赞同。
渊澜又道:“驱兽杀人,动摇统治,一切都与生祭遗迹有关。”
幸好尊主果断毁了疑冢,没有轻率开启遗迹传承,否则还不知道会引发什么牵扯两界的动荡。
惊天阴谋浮出一角,百里折阙并没有什么波动,抬手召唤焚天琴:“既然搞起地下勾当,本座便先将这片地脉掀给百里玄夜看。”
正欲起身,袖子忽而一紧。
“你的伤还没治呢,别打架了。”旁边的柳无枝拽着百里折阙补充。
清明透亮的眼神和关心魔兽幼崽时一模一样,男人拔剑的动作陡然一滞。
在她眼里,毁了遗迹、杀了境主、统御万兽的魔尊就是不行。
个个伤患都要过问,怎么会有这么爱多管闲事的人?
不知是不是残余音蛊的作用,柳无枝继续冲口而出:“受伤的地方不修养,会加重扩散的。”
她松了手,快速扫了一下魔尊被水晶镜遮掩的右眼:“你那么漂亮,烂掉多可惜。”
渊澜:!
什么烂掉?烂什么掉?她真的不是在骂尊主吗?
染了血腥气的长风掠过旷野,黑沉阴云似乎酝酿着一场风暴。魔尊不置一词,只视线在少女指尖微微多停了半瞬。
这世上,多得是想要百里折阙去死的人,他偏让那些人死在前头。
那么想要他活的人,又该如何处置呢?
匀长指骨轻叩寒玉琴身:“本座无心情爱,趁早收起你的痴心妄想。”
渊澜赞成点头,柳无枝似懂非懂。
魔尊比任何魔兽都要不乖,她也不好强迫他,无奈叹了口气。
物种不同,好难沟通。
*
越是逼近魔宫,越是危机四伏。伤势不会影响魔尊的战斗力,反倒让他更加毫无顾忌。
断肢头颅遍地乱飞,百里折阙一路酣杀过去,渊澜一边徒劳劝阻,一边还要清理战场,见他分身乏术,柳无枝也主动加入帮忙。
一战方结,原本叽喳不停的少女一声不吭,瘦小身躯在血腥泥泞里艰难穿梭,渊澜难得泛起几分同情。
尊主杀了太多人,怕是给她吓傻了。
可定睛看去,吓傻的人却不知从何处找来了一把铲子,专注挖土。
这是在提前准备埋尸地?可为什么她要把被血水浸透的土壤往乾坤袋里兜?
似乎察觉到劫晦护法的视线,柳无枝抬起灰扑扑的俏脸,冲他灿烂一笑:“死人堆的土壤可真肥沃!”
正好带回魔宫种地用!
渊澜:?
前开路,后收割,柳无枝呼哧呼哧挖坑,忙得不亦乐乎。
青岚宗老夫子们说得不对,魔界哪里是废墟,明明是未开发的宝藏!
烤得发焦的干土,被血浸透的湿土,相互搭配使用,恰好可以种植各式各样的灵植、毒草,再捡一些比较合适的尸体做肥料,万事俱备,只缺空地。
无穷无尽的喜悦如江潮漫过魔域,柳无枝开心到极致,竟还哼起了童谣。
喜悦、恐惧两种情绪此起彼伏,形成冰火两重天。后面的人越是快活,前面的魔尊便杀得越猛。
刺客们被摔翻在地,垂死之前,看到的就是这触目惊心的一幕——
血腥与土腥交杂,猩红纱帐笼罩天地。娇柔女声与周围格格不入:“那个不行,还没断气……这个断气的又太老了,养分不够……”
素裙蹁跹,窈窕多姿,褐紫长发绾成双鬟发髻,蝴蝶结系带随着动作轻轻摆动。她轻盈跳过一具具尸体,蹲下身挨个检查,仿佛漫步春日花园。
挑挑拣拣许久,少女抱起一颗头颅,敲了敲,眼睛弯成了月牙。她解开死人残破的衣裳,将那条已经断了的胳膊抽出,肢解动作如同收割庄稼。
“四肢做毒草的底肥,内脏可以加速发酵。”柳无枝自言自语,“再收集些骨灰和脑浆吧。”
“???”
“!!!”
分尸情景荒谬又可怖,刺客遍体生寒,逐渐崩溃。
女仆如此,遑论其主?
连尸体都不放过!百里折阙,你竟歹毒至此!
*
在魔尊面前,任何危机都不值一提。
对上魔宫众人的叩拜,柳无枝才想起自己除了美人身份,还是魔尊的烬墟护法,此番协助尊主扫荡秽境,也算立了一功。
有功当受禄,她便光明正大住进了夙夜原本的院子,清理出一个临时小花园。柳无枝将一路收集的土壤肥料挨个倒出,在魔兽的帮助下挖好土坑,计划播种。
忙到夜深人静,脑内传来熟悉的眩晕,伴随着被窥视的感觉。
“你究竟是怎么勾引百里折阙的?”反派压抑着多日积累的愤怒,似乎能听到磨动后槽牙的声音,“为什么遗迹会开启失败?”
柳无枝已经发现,反派只能在晨昏时分传音,而且魔尊在时,也根本不敢同她连线。
一旦说谎,体内缠心丝会立刻发作。柳无枝选择说了一部分真话:“我已经睡在尊主的床上了,不算勾引吗?”
只是魔尊不在而已。
反派,也就是百里玄夜本人,没有意识到这个信息差。
他精心培养出来的媚修,男子一旦沾了就欲罢不能,对龙族更是有致命吸引力。百里玄夜自己尚且忍耐着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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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受用,百里折阙一介劣种,与她同榻而眠,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更诡异的是,据他的内线传信,妩织在魔宫侍寝当夜,百里折阙曾先后进出寝殿两次,每次进门时间都很短暂,面容窘然含怒。
“……”不宜细思。
“在遗迹里面,百里折阙可碰过你?”
柳无枝点头:“碰了好多次。尊主把我按在他爹爹的棺材板上,还给我浇,呃,喂了好多血……但他就是不行。”
“我们交|配不了的。”
物种不同这件事,到底还要强调多少遍?
仙草没有撒谎,可对人类而言,此“不行”非彼“不行”。
外因排除,便只剩内因。
“………………”
魔界的前王族从未想过,宿敌可能患有痿症这个问题。
年少记忆里,每逢战后都是众人发泄寻欢之时,只有百里折阙从不与女修□□。百里玄夜一直以为,这是心思深沉之人的冷静自持,原来竟是因为难以驾御美人。
呵,百里折阙,你也着实可悲。
跑偏的思路在滑向深渊之际悬崖勒马,百里玄夜狡诈多疑,没有立刻下定论。顿了顿,对柳无枝道:“敞开识海,让孤验你的身。”
若是妩织果然没有问题,那出问题的必然是百里折阙。
有了这个破绽,虽然未必能助他夺回王座,却足够折损魔尊的颜面。
柳无枝对修炼之事了解不深,但也知道识海是极其私密的领域,不可以随意向外人敞开。
识海接触虽不涉肉|体,却会直接触及神魂,比肉|体侵犯更为糟糕。若被他得逞,不仅修为受损,更会留下难以磨灭的神魂印记。
“别反抗,我的阿妩。”低语黏腻,含着几分轻贱的戏谑,“放心,很快就好。”
柳无枝想要挣扎,却无法挣脱那些黑气的束缚,身体不再听从使唤,仿佛被无形的丝线操控。反派的神识如毒蛇般向神魂深处探去,所过之处带来阵阵刺痛,寒意沁骨。
不,千万不能让他走近!会暴露她不是妩织的!
怎么办!好恐怖!
“疼……不要……”
剧痛席卷全身的瞬间,变故陡生。滔天魔气撕裂虚空,整片识海剧烈震颤。紫色魔焰在灵台绽放,一线狂燃,纵横交侵,将百里玄夜的神识烧成灰烬。
夜风凝停小院。
柳无枝艰难睁眼,只见那人单手揽着自己,月光在侧脸镀上黯边。修长指节虚虚扣着肩胛一侧,能感受到指腹薄茧蹭过衣衫的微凉触感。
紫色发丝从肩头滑落,他俯视她,左眼住着冰冷神祗,右眼住着恶意的魔,苍凉华丽,危险十足。
万魔之首透过她的瞳孔临睨另一个人,语声温凉莫辨:“验身?不如本座先验验你的神魂够不够下酒。”
似久旱逢霖,枯木逢春。
一字字仿若击石碎玉,将心底的弦都敲得紧绷起来。
夹在魔尊和反派中间,明明神魂异常被谁发现都十分危险,柳无枝却突然感到一股处于风暴中心的平静。
在仙门,魔尊是令人害怕的存在。
小仙草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看到百里折阙,她竟一点都不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