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行》 第1章 再见 “50.3公斤,还不够啊,林洛,你得再瘦一点,VOGUE的主编希望你的锁骨能盛一杯巴巴莱斯科1……”经纪人丽莎看着体脂秤上的数字,微微皱了皱精心画好的眉毛。 林雪川从体重秤上走下来,脚踩在冰冷大理石地面上,才恍觉自己还活着。 七天了,每天十公里的有氧,一小时的无氧,外加一小时的普拉提,只能喝各种补剂保证自己的武器——脸,还是没瘦到要求的50公斤。 他虽然也不怎么爱吃东西,但他现在真的觉得自己要不行了。 林雪川坐在冰冷的椅子上,眼前阵阵发黑,他听不清丽莎的声音,连呼吸都变得微弱了。 “林洛,你在听我说话吗?”丽莎涂着珊瑚红色的嘴唇一张一合,她的手搭在林雪川的肩膀,又猛地抽开。 天啊,他的肩胛骨都突出来了。 丽莎做了黑色猫眼款式的指甲捂在自己嘴前,一红一黑,闪着光。作为专业经纪人,她很快恢复了专业,给出了接下来的工作安排。 “洛洛,‘风马’要你做高定新秀的压轴模特,请你去他们的概念店谈合作。”丽莎看着林雪川面无表情的脸,以为他是看不上“风马”这种新兴品牌。 “洛洛,我知道你累了,但这是丹尼斯·刘推荐的。”丹尼斯·刘是《VOGUE》系列刊物的御用摄影师,在时尚圈的地位极高。 林雪川双眼无神,缩了缩腿,在6月的上海,他竟然觉得冷。他努力反应丽莎的话,但脑子里只留下了“丹尼斯·刘”。 “而且风马独特的藏族设计还是很有发展的,据说LVMH想要收购他们,而且他们的主理人云……”丽莎见过风马的主理人,她必须承认,那位除了是个天才设计师外,还是个非常有魅力非常有野性美的男人。 “什么时候?”林雪川刚明白了丽莎在说他需要“在本就忙碌的行程里加一份见什么人谈合作”的工作。工作还是要去的,公司决定就好,他不在意,他早就不在意了。 “现在,先去做造型,洽谈结束后要去给小米拍广告,接着去做氧疗,晚上得去走个红毯。”丽莎拿着平板电脑跟林雪川交代行程,林雪川闭上眼睛缓过眼前突如其来的亮白,他闷闷的回了个“嗯”,就任由丽莎给他带到了他的专属造型室。 “翟哥!在佛罗伦萨玩得开心吗?”丽莎笑着和造型师打招呼,翟墨是国际知名的造型师,虽然林雪川也算是模特界赫赫有名,但和翟墨合作过的一众超一线模特比还是稍逊一筹,所以丽莎对他一直都非常客气。 丽莎刚要继续套近乎,看到跟着翟墨一起进来的看起来非常时尚的男人。 “这位?”翟墨基本不会带助手来给林雪川做造型,他只相信自己的手。丽莎甫一看到陌生面孔,脑子里立刻开始拉警报。 “Kevin,我朋友,他今天给林洛做发型。”翟墨话不多,他知道时尚圈里的都是什么人,就加了一句,“今年米兰时装周的发型师,能力很强。” “哎呀,翟哥也太偏爱我们洛洛了!Kevin老师,您好,幸会幸会!”丽莎立刻扬起嘴角,率先向李大强伸出手。 李大强点点头,微微握住了丽莎的手,心里冷哼了一下,这变脸能力,真tm强! “翟哥,跟你吐槽一下,我们家洛洛这次拍《GQ》可被折腾坏了,多亏了你推荐的那个粉底液,救了大命了!” 上个月林洛去拍《GQ China》5月刊封面,那时候他就开始减重了,脸色很差,是找了翟墨给化妆师推荐了调色的粉底液才盖住了林洛脸上的“死气”。 “客气了。”翟墨走到林雪川身后,仔细端详镜子里的林洛,这是他赶人的动作,他不喜欢自己工作时有除了“作品”和艺术家以外的闲人。 “那我先出去了,翟哥和Kevin老师多费心啊!洛洛特别信你的眼光,你说怎么弄就怎么弄。”丽莎说完就要出去,又想起来什么,站在门口回头看着翟墨。 “对了,翟哥,今天洛洛红毯后有个after party,有几个品牌想介绍你认识,绝对是你喜欢的调调……” “今天我有约了,下回再说吧,谢谢。” 丽莎闻言也就又寒暄了几句,出去了。 空气里开始弥漫各种各样化妆品的气味。 林雪川一身白色安静的坐在化妆镜前,脸色比衣服还要苍白,像一尊等待被修饰的雪人。 翟墨是林雪川15岁就由他母亲请来给他做过造型的老朋友,期间他曾无数次赞叹他的骨相,真诚期待和他的再次合作。 林雪川17岁时就成为了蓝血品牌Cartier“东方哲思”主题的高级珠宝系列独家模特,这组由大师级摄影师Paolo Roversi掌镜的大片一经发布,迅速引起轰动。 人们不仅记住了珠宝,更记住了林雪川这个仿佛从古典油画中走出,却能诠释未来主义珠宝的东方面孔。 林雪川的因此一举获得业界瞩目。 之后,林雪川从英国学业结束回国后加入了Next Model成为职业模特后,他作为优秀的模特界“老人”立即指定了翟墨做自己的造型师。 翟墨一直很关注他,他喜欢他的脸,所以完全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翟墨在第一次给林雪川化妆时,对还只有一米七五的林雪川说——你美得,我不知道需要用什么。 林雪川的眉毛不黛而黑,嘴唇不颜而红,鼻梁像意大利的雕塑一样完美,睫毛浓密的画了天生眼线般,就连双眼皮的褶皱都那么懂事的干干净净,让他平添一丝阴柔美。 当时,翟墨真是拿了化妆刷又放下。 包括林雪川一年前从英国刚回来时,因为英国时尚圈偏爱肌肉感,林雪川练出了宽阔的肩膀、紧实的胸膛和修长但有肌肉的腿部线条。又因为个子的抽条,他更有魅力了,全身上下散发着有力量感的优雅。 翟墨和Kevin——也就是李大强,聊过林雪川,所以李大强才会被挑起好奇心,应翟墨的约到上海给林洛做发型。 可现在,曾经的俊美好像都是一场梦,过眼云烟后,翟墨看着眼前“骷髅”一样的林雪川,紧紧拧起了眉毛。 他轻轻叹气,拿起化妆刷,却迟迟没有动手。他双手扶着沈曜的椅背,看着镜子里这张脸,终于忍不住,职业使然让他的语气十分挑剔,不过他很快又有些心疼的说道:“林洛,你告诉我,是哪个狐狸精把你身上的活气儿都吸走了?” 他轻轻托起他的下巴,手指抚过他愈发清晰的面颊轮廓。 “你刚从英国回来那会儿,那种带着力量的、鲜活的俊美哪儿去了?你现在这……美还是美的,可像景德镇的瓷娃娃,我都怕我手重了,你会裂开。” 林雪川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但没说话,眼神空洞的望着镜中的自己。 翟墨再次叹气,开始工作。 他的手法比以往更加轻柔。 当他的粉底刷扫过林雪川的脖颈时,他的手指无意中搭在了他异常凸出的喉结上。 他没看出任何一丁点独属于男性的性感,反而像个嘎嘣脆但一点不甜的冬枣,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那触感让他心里一咯噔。 翟墨闭上眼睛,顿了顿,最后停下动作,拿出一盘精细的修容粉。 “闭一下眼睛,林洛。”翟墨轻声说着,然后,他用最小的刷子,蘸取浅色遮瑕和哑光高光,极其精细的在他喉结周围的凹陷处进行提亮,并在凸起处扫上阴影。 这不是为了凸显性感,而是为了在视觉上削弱瘦骨嶙峋的恐怖感,让它看起来“正常”一些。 翟墨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林雪川的脸上感受到挫败。 轮到发型师Kevin了。 他转头和翟墨对视一眼,那意思是——你真会给我接活。 他抓着林雪川无比细软脆弱的头发,左右为难。 “你现在……现在头发太贴了,脸型会显得更尖更瘦。要不,试试烫点纹理吧,把头发弄蓬松一点,这样能……显得脸颊饱满些。”李大强的话说得挺委婉,核心意思就是:想办法让你看起来胖一点。 林雪川从镜子里看着发型师纠结的表情,终于淡淡的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都可以,按你觉得能好看的效果来就行,去拍摄现场还要再做。”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像是说给周围的人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他说:“都是工作需要。” 一顿折腾后,林雪川收拾一新,站在一边,听着丽莎感谢翟墨和那个发型师。 “和翟哥、Kevin老师告别吧,我们得走了。” 闻言,他下意识的勾勾嘴角,反应过来后猛的抬头看向四周。 没有,没有他妈妈。他回头瞪着丽莎,十分惊恐,“你刚才说什么?” “我……我没说话啊,洛洛……”丽莎被他的眼神吓到了,她急忙看向翟墨。 翟墨再次皱眉,他从口袋拿出一块牛奶糖,递给林雪川。 “丽莎什么都没说,林洛,刚才没人说话。” “谢谢翟哥。谢谢发型老师,我先走了。”林雪川接过翟墨递过来的奶糖,逃一样上了保姆车。 丽莎脸色不太好,但依然礼貌的和翟墨他们告别,跟上了车。 “怎么回事……”林雪川死死攥着手里的奶糖,有点疼。他刚才是幻听了吗?他妈妈死了,明明死了。 “啪……” 当保姆车停下,林雪川松开了手,奶糖掉在车底,弹到了丽莎脚边。 丽莎随意捡起放进包里,拉开车门让林雪川下了车。 老租界的街角梧桐树下,坐落着风马概念店。店面外观低调,只大门看起来很厚重,上面勾勒着神秘的符号,除此之外没什么不同,就像个简单的咖啡店。 林雪川抬手推门,那门看起来重推起来也重,他试了两次,才推门而入。 风铃叮当作响,极高的挑高和赭石色的夯土墙迎面而来。 略显粗糙的深灰色水泥地、温暖的原木暖褐色天花板,光线被厚重的窗帘挡住了,变得昏暗而富有层次,仿佛黄昏时分。 林雪川一时间怔住了,门外光芒刺眼,门内温暖宁静,一道门硬生生隔出了两个世界。 身着民族服饰的店员从墙后走出,礼貌而疏离的打着招呼。 丽莎跟店员说清来意,店员立刻带着他们走过那面墙,经过悬挂的七彩经幡织物恭敬的将他们引至一个私密的包间。 品牌公关经理很快过来,他以“需要先沟通一些商业细节”为由,巧妙的请丽莎跟他出去细谈。 林雪川多看了两眼公关经理,他身上西装的绣纹他觉得很熟悉,但有些想不起来了。 他摇摇脑袋,开始打量他身处的包间。 一侧是完整的书墙,镶嵌在玻璃后面,泛黄的经文映照着另一侧墙角的玻璃展柜,里面陈列着一件极为精美的古董藏袍,还有几件天珠和绿松石古董珠宝。 林雪川坐在一张巨大的原木桌前,正对着一副画,画的是一条江,从九天雪山倾斜而下的一条江,很美。 他的手无意识的抚摸桌面,放松的靠在了铺着厚实羊羔毛垫的榻上。 这里更静了,他是在上海吗? 怎么这么安静…… 雪松和檀香调的香氛熏的林雪川昏昏欲睡,他的胃又开始叫嚣了。 好饿…… 他是不爱吃东西,可他不是不会饿…… “哒——” “嗞呀——嗞呀——” 听到脚步声,林雪川下意识站起,转过身打招呼。 来人极高,极高,林雪川自认净身高188cm的他,在哪国都算得上是独树一帜的,这男人却比他还高半头。 他留着简单的板寸,穿着一身墨绿色的藏袍,古朴的交领和宽大袖口是藏族的传统设计,但他的腰身被一条宽版做旧牛皮腰带收紧,勾勒出挺拔身形。 他赤着右臂,右臂的肌肉因为他屈臂而无比明显。手臂上戴着一条臂环,与其说是臂环,更像是枚皇冠,白金的的底座上镶嵌着巨大老蜜蜡和陨铁珠。 “林先生,幸会,我是……风马的主理人,你可以叫我大海。”云丹嘉措将推盘放到桌上,伸出手,目光如炬,毫不掩饰的打量着林雪川。 他的声音很低沉,跟他的手臂一样有力量,林雪川很喜欢他的声音,可被他的眼神看得很不自在。 这位“大海先生”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商业伙伴,更像是在审视一件濒临破碎的珍宝。 林雪川拿出职业素养微笑着,他和云丹嘉措简短握手后便坐下。他知道“大海”肯定是个假名字,但他不在乎,和工作无关的一切他都不在乎。 “大海先生,直接开始吧,我对与风马合作很感兴趣,能参与‘天梯’计划是我的荣幸。” “别着急,先品尝一下咖啡吧,酥油特调,我亲手做的。”云丹嘉措将一杯咖啡递到林雪川面前,黑色的哑光咖啡杯中,飘着浓郁油香,还点缀着不知道什么的粉。 林雪川的眉头瞬间皱紧,又快速松开。他拿起咖啡杯,抿了一口。 他瘦的要飘走了…… 云丹嘉措看着林雪川露着清晰血管的手背,喉结上下浮动了一下,他也拿起自己的那杯咖啡,喝了一大口。 “很好喝,您的品味很好。”林雪川仍然笑着,无懈可击的美,但云丹嘉措轻松看出他的强颜欢笑。 林雪川偏过头看着“大海先生”,他耳朵上的一点绿色装饰很眼熟,但他想不起来了。他闭上眼睛很快的缓了一下,刚要说些什么。 云丹嘉措的手机响起,他看了一眼屏幕,和林雪川说他有事,先失陪。 林雪川自然不会阻止甲方,他表示理解目送着“大海先生”走出包间,然后再也没回来。 最后,丽莎是和公关经理一起回来的,显然,他们相谈甚欢。 “那我们说定了,合作愉快,晋美2经理!” “合作愉快,丽莎!” 二人说说笑笑,拿林雪川当个漂亮的装饰品。很快,那个经理送着他们离开了。 1:米兰人比较喜欢的红酒名 2:藏语名——无惧无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再见 第2章 回国 “阿妈,放心,我肯定让雪川好起来。”云丹嘉措在四楼看着林雪川走向保姆车的身影,难耐的眯了眯眼睛。 干妈和阿妈的儿子,他的弟弟,才一年,怎么就这样了。 林雪川一上车就想要将手塞进喉咙,但理智控制着他的神经,这是在外面,不是家里的卫生间。他还要去拍广告,也根本没有时间。 摄入了多余卡路里的认识让林雪川整个人都在颤抖,天知道他忍的多辛苦才没把咖啡泼到那个“大海”的脸上。 “我刚才喝了口该死的酥油咖啡,明天可能会重一点,我今天会多跑五公里的。” “这……你不是一向不在外面吃东西吗?饿的不太舒服?”丽莎有点惊讶,酥油咖啡,热量得多高啊! “那个主理人给拿的,还说是他亲手做的。”林雪川说完就拽了睡毯盖住了自己,闭上眼睛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 “我不离开好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丽莎知道就算自己不走也没有办法,甲方让喝口咖啡还能拒绝嘛。她给林雪川掖了下毯子,也不再说话了。 林雪川到了小米拍摄现场,快速拍完小米的广告后,丽莎带林雪川去做氧疗。 林雪川开始几乎是病态控制饮食后,每周都要做3次高压氧舱治疗,为了改善他因营养不良导致的气色问题,效果还不错,林雪川本人也喜欢这个完全不会被打扰的时间。 丽莎在氧疗室门口挂断工作电话的同时看了下手表,她敲了敲本就开着的门,看向坐在氧舱边关注各个数据的氧疗师。 “老师,麻烦您,再加15分钟的高浓度氧。他等下还有个重要的视频会议。” “不好意思,接下来有其他预约……” 丽莎脸上喜悦到骨子的笑容还没有消失,但却直接打断对方,接着说:“我知道你们的流程,所以提前跟你沟通。这次算加班,费用我们会单独结算清楚,不会让你难做。” 丽莎的笑容变得很假,她动了一下,向前一步,高跟鞋砸在米色大理石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哒”音。 “还有,他不太吃力,最近也比较累,手法上麻烦再轻柔一点。谢谢了啊,辛苦了。” 丽莎说完就完全站出了治疗室,开始电话联系其他人。他们聊的有些激烈,可饶是这样,等林雪川从氧舱出来,刚出氧疗室,还没站稳,丽莎还是狼骑兵一样抓住他的手腕。 “Anna确认是你了!” 林雪川淡淡应了一声,戴上帽子往外走了两步。 “Anna主编?”他顿住,回过头看向丽莎,眼睛中闪过一抹亮色。 “对啊,今天晚上她要和你开视频会议!”丽莎快步跟上去,眼睛都笑成了弯月,看起来有点瘆人。 “行,挺好的。” 《VOGUE》像个魔咒,他妈妈死去之前,她总会说他没办法做《VOGUE》的封面模特。 林雪川淡淡的笑了,他走出spa馆,看向夕阳降临的天空。 妈妈,你错了。 仅仅是仰头的动作都让林雪川没站稳的后撤了一步,丽莎扶住了他,他却没有放弃这个动作,强撑着缓过了晕乎乎的感觉,最后凌厉的又看了一眼天空。 你错了。 夜晚,林雪川和意大利方会议一结束,他们一行人就去了机场,登红眼航班直奔米兰。 “不喝了,扔了吧。”林雪川按压着翻腾的胃部,把还剩大半瓶的蛋白液递给丽莎。 “我给你备了安眠药,上了飞机你就吃一颗好好睡一觉。”丽莎转手把塑料瓶递给助理,让她帮忙扔掉。 “再忍忍,拍完公司给你一周的假,好好养一养。” 林雪川没再回应,他忍着没吐,上了飞机立刻嚼碎了一片安眠药,躺在座位上,等待睡意。 他在飞机平稳飞行后,渐渐睡了。可他忽睡忽醒,总是浅眠片刻,就惊醒,浑身酸痛的像是发酵了。 不仅睡不好,他对气流也异常敏感,每次颠簸都像要散架,每一块骨头都在悲鸣。 林雪川努力放缓呼吸,放空了自己,再次闭上了眼睛。 “先生,您还好吗?”空乘本在服务一边的乘客,他注意到林雪川脸色惨白,额头冒虚汗,就过来询问。 “他只是有些劳累,没事的。” 是丽莎的声音,林雪川睡着前最后的意识就是这个。 经过十多个小时飞行,终于到了米兰,林雪川是调动了所有意志力被丽莎搀扶下的飞机。 到了酒店,随行化妆师用厚重的粉底和修容勉强遮盖了他脸上的憔悴。 《VOGUE》意大利版的主编Anna为林雪川及其团队安排了简单的接风宴。 Anna一见到林雪川,就热情的拥抱了他。她扶着他的双臂,仔细端详,眼神里闪着激动和安心。 “亲爱的林,欢迎来到米兰。你的身体太棒了,我就知道选你是对的!” 这次封面的主题是——荒野的悲歌,Anna的学弟云丹嘉措在小组讨论中讲过的被盗猎藏羚的故事给了她灵感,她在半年前就敲定了这个主题。 而在Anna确定主题时,她就想到了林雪川。他深邃灵动的眼神很适合,但那时他还是有些壮了。 林雪川背靠的Next Model知道了她的偏爱,和她沟通了一下。她决定等一等林雪川,她还是喜欢林雪川的异域风情,这很难得。 果然,等待是值得的。 林雪川给出最完美的微笑,回答道:“谢谢您给的机会,我不会让您失望。” 他拿着水杯的手,在轻微的颤抖。 林雪川只在Anna祝酒时抿了一口巴巴莱斯科,象征性的拨弄了盘子里精致的意大利餐食,一口都没有吃。 Anna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嗅到了破碎的味道,这就是她要的。 拍摄前日,林雪川进行惯常试装。LVMH提供的特制褐棕色丝绸礼服,竟然在他身上仍显得空空荡荡。 意大利裁缝无比震惊,当场紧急修改,他先用大量别针林雪川背后做固定。做好标记后,意大利裁缝一边改一边摇头,用意大利语喃喃自语道:“太瘦了,这简直是折磨。” 当晚,林雪川还是什么都没吃,他嚼了两片安眠药,强迫自己入睡。 虽然这样,第二天清晨,他醒来时,还是有些浮肿。 丽莎拿来了冰块,不断给他冰敷。 另一边,和林雪川见过后,云丹嘉措还在上海想办法在不影响林雪川工作的情况下带他去看医生。然后,第二天一早他就收到Anna的消息,邀请他去米兰,做七月刊封面的艺术指导。 “七月刊?你选了谁?”云丹嘉措知道七月刊的主题,他听过Anna吐槽找不到合适的模特。在拒绝前,他还是好奇的问了一下。 “林雪川,你认识吗?他是个非常有表现力的模特,而且漂亮……” 云丹嘉措没忍住暗骂了一声,合着最后都是我的锅…… 云丹嘉措立刻应约,定了第二天的飞机票,在拍摄当天到了米兰。他穿了一身非常简单的衣服,和拍摄场的其他工作人员融为了一体。 “哦,云……” 云丹嘉措在Anna看到他要惊呼前一刻,立马把她拉出去了,“亲爱的Anna女士,低调,我今天的主题是低调。我不能抢了赞助品牌的的风头啊……” “哦,是吗?想低调你怎么不把风马卖个他们?”Anna实打实翻了个白眼,无奈耸肩,和“低调”的云丹嘉措进到拍摄场地了。 他们已经开始拍摄了。 云丹嘉措进来了就往后走,他刚站定转身,只看了台中一眼就被吸引了。 太美了。 林雪川身上就有这种魔力,除非你忍住,不看他。只要你看到了他,你就没办法移开眼神。 林雪川的妈妈林云开虽然有维族血统,她本人却更多的是古典的温良美,反而是林雪川柳叶眉曜石眼,轮廓分明,美的一眼万年。 在强光下,他身材曲线被光影雕琢得如同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塑,清冷、精致,充满非人的神性。 “再空灵干净一些,放空。” 林雪川是天生的模特。 他抬眼,微微张开嘴,眼波流转间,随着呼吸,轻松展现出了易碎的坚韧。 所有工作人员都为他的专业和表现力屏息凝神,渐渐的没有交谈声了,除了摄影机的咔嚓,只时不时能听到吸气声。 云丹嘉措正好站在查看照片的电脑后,Anna点开同时传来的图片。 林雪川凹陷的眼窝在光影下如同深邃的湖泊,你看不到痛苦,只能看到被高度提炼的美。 他病态,他破碎,他的身上萦绕着的最后一丝生气支撑着他,仿佛下一瞬就要跌落尘埃。 但他美,美得让看他的人不舍得眨眼。 最后一张照片拍完,摄影师刚喊出“Perfect”,林雪川强撑着的意志瞬间崩塌。 他甚至没来得及走下背景板,就像一根被折断的芦苇,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咣!” “林雪川!”云丹嘉措眼看着林雪川倒下,他不是缓缓倒下,而是膝盖一软,像一座被抽掉基石的石膏像,毫无缓冲的、硬生生砸向地面。 “谁?是谁?谁在叫我……” 这是林雪川失去意识前,最后听到的声音。 在所有人还乱作一团时,云丹嘉措冲过去一把抱起林雪川就去了最近的医院,在车上,他立刻定下了医疗级的私人飞机。 在林雪川的状况安稳下来后,云丹嘉措聘请了一名随行医生和一名护士,在机上为林雪川进行生命体征监测和营养支持,立刻就要送林雪川回国。 丽莎虽然认识云丹嘉措,但她不明白他这又送医院又包机护送回国的做法是什么意思。可这又是合作伙伴,是甲方,她也不能直接得罪。 于是,丽莎在林雪川要被推出私人医院时,立刻联系了林雪川的紧急联系人,第一个电话没人接,第二个只响了一声就被接通了。 没等丽莎说话,对面先出声了。 “我是云丹嘉措。” 丽莎瞪大了眼睛回头看向云丹嘉措,像活见鬼了一样。 “看来你们公司还算有那么一点人性,除了压新闻,调整日程,还知道不能让陌生人带走自己的员工。”云丹嘉措晃晃手机,在丽莎的震惊下让人把林雪川推出去了。他也没忘林雪川身边那一群工作人员,顺带着把整个团队都带回国了。 林雪川刚落地上海,就进了云丹嘉措家里投资的私人医院。 这医院是云丹嘉措早就联系好的,医生都知道了林雪川的情况。 医疗组给林雪川做了全面的检查,结论是:林雪川需要长期的、脱离高压环境的、结合心理和营养的综合性疗养。 “少董,我们还是建议让林先生住院治疗。我们可以最快速有效的保证林先生的营养摄入,还能给予最专业的心理疏导。”一个头发花白、戴着眼镜的医生缓缓说道,他是精神医学领域的绝对权威邹自得。 “不,我不会让他留在这里。”云丹嘉措的手轻轻搭在太阳穴,他的脑子很乱,很久没有这么乱过了。上一次这般,还是他阿爸非得给他“流放”北京的时候。 “如果这样,那我们建议先稳定林先生的生命体征,然后立即脱离当前高压环境,补充营养液,从流食开始,鼓励他主动进食,保持心情愉悦。也许……”一个稍微年轻些的女医生看了一眼邹自得,邹自得点点头,她继续说道:“家,有最亲近的家人,最温暖的爱护,最纯粹的食物,会是好的天然疗愈所。” 这位女医生是治疗厌食症的中国先驱者——崔洋,她参与敲定了医学界治疗厌食症的阶段性方法,是非常权威的相关专家。 云丹嘉措点点头,医疗组的医生们都松了口气,纷纷离开会议室。最后只剩了邹自得和崔洋。 邹自得思忖了一下,他走到云丹嘉措身边,委婉的说:“林先生是由于长期极端节食、高强度工作导致的严重营养不良和电解质紊乱。模特行业这种情况很常见,他的身体需要的是休养和时间。” “少董,您不用太担心,林先生的情况虽然有些严重,但根据丽莎小姐和您的叙述来看,他只是职业性过度节食,预计调养一两个月就能恢复。”崔洋就直接些,她觉得幸好没有发展到神经性厌食症,还算好治愈。 “我知道了,我只是带他回家,不会讳疾忌医的,到时候还要二位多多帮助。” 邹自得和崔洋客气了两句,就离开会议室了。 云丹嘉措回到了特护病房,林雪川还睡着,静静躺在床上,几乎能和床融为一体。 “雪川,等你醒了就和哥哥回家。我们回拉萨,晒太阳,喝甜茶,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干,哥哥给你养的胖胖的。” 第3章 回家 “云丹,阿姨从拉萨请的律师到了,我们已经初步沟通。我把会议安排在明天上午十点,你需要我们先准备什么材料?” “呵……”云丹嘉措转身冷笑一声,“角啦1,让律师立刻做劳动仲裁的律师函,我现在就回去,明天上午,我要去Next Model。” 云丹嘉措没有提前预约。 周一上午九点半,Next Model最忙碌的时候,他带着助理格桑和律师直接杀了过去。 一辆黑色的改装奔驰G级越野车,像一头匍匐的藏獒停到了大楼门口。 门被打开,云丹嘉措一身黑色藏纹唐卡西装,率先推门而入。 他左侧跟着拿着公文包面无表情的精英律师,右侧是捧着平板电脑随时待命的高效助理。 三个在模特公司看着都高得突出的男人进入大楼,形成一股强大的气场,带起一阵的风。 云丹嘉措目不斜视,径直走向前台。 前台小姐刚露出职业微笑,格桑抢先一步,声音不大但极具穿透力。 “风马品牌创始人云丹嘉措先生,有紧急事务需要即刻见你们CEO王总。” “对不起先生,面见王总是要提前预约的……”前台小姐明显是有些无措,她嘴角抽动几下,仍是按照规定解释着。 云丹嘉措直接打断,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 “我无意为难你,请你直接打电话给王总办公室,就说云丹嘉措为林雪川的事而来。他现在必须见我们。”他加重了“必须”这个词,同时,他身后的律师已经将一张名片按在了前台桌上。 前台被这股气势镇住,思虑一下,还是用内部电话联系了总裁办。 内部电话接通后,CEO秘书显然已经知晓其来意,几乎没有犹豫让前台直接放行。 电梯里,云丹嘉措指间的绿松石银戒闪着亮光,他对着光可鉴人的电梯门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眼神冷冽。 他对格桑说:“等一下,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记下来。” 一行人被秘书迎进顶层办公区域,总裁办公室的门被她推开,CEO王总还试图维持场面上的客气起身相迎。 但云丹嘉措没给他寒暄的机会。 他没有任何废话,直接将两份户口本复印件拍在王总的桌上。 一份是过去时——林云开、达瓦卓玛、林雪川在一起的老户口本,另一份是现在进行时——达瓦卓玛、江央贡布、云丹嘉措、林雪川在一个户口本上的现户籍证明。 他指着现在的户口本,声音不大但极具穿透力,在偌大的办公室里都有回响。 “看清楚了。达瓦卓玛,是林雪川法律上的母亲。我,是达瓦卓玛的亲生儿子。所以,我是林雪川法律上的哥哥。他现在没有直系亲属在场,我就是他的第一责任人。” “云丹先生,您这……”王总已经从丽莎那知道了云丹嘉措是林雪川的紧急联系人,以为他们顶多是情侣关系,没想到竟然是一家人。 云丹嘉措摆摆手,律师立刻将一叠照片甩在办公桌上。 “王总,我就不绕弯子了。这是我弟弟林雪川在米兰医院的照片。我想请教一下,贵公司的商业模式,是不是就是通过把签约模特逼到濒死来赚钱的?”云丹嘉措开门见山,冷冷的看着王总。 王总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但他很快镇定下来。 “云丹先生,这话从何说起?林洛……林雪川是突发疾病,我们也很痛心,所有的医疗费用公司都会承担……” 云丹嘉措冷笑一声,实在不愿意听这些废话,直接打断他。 “承担?你们承担得起他垮掉的身体和精神吗?这是他近半年的工作日程表,”云丹嘉措动动手指,格桑适时的将平板电脑屏幕转向王总,“每天睡眠不足四小时,连续三个月极端节食。你们把他当成一次性的消耗品在用!” “云丹先生您也是行业翘楚,您应该知道,这就是行业常态啊。林洛是顶级模特,他想维持地位就必须付出……” 律师适时介入,将一沓文件放到办公桌上,语气平和却字字千斤。 “王总,根据《劳动法》第四十一条和《民法典》关于健康权的相关规定,贵司安排的劳动强度已严重超限,涉嫌构成侵权。这是我们初步整理的证据清单和律师函草稿。如果此事进入司法程序,贵司面临的将不仅是赔偿,还有声誉的毁灭性打击。” 云丹嘉措身体前倾,双手撑在办公桌上,形成绝对的压迫性姿态。 “我今天,不是来听你解释行业规则的。”云丹嘉措逼近王总,语气冰冷。 “我‘风马’品牌下一季的全球发布会,原定与你们公司多位模特有合作。如果今天我弟弟带不走,这些合作全部取消。并且,我会以个人名义,向《BoF》、《VOGUE Business》投稿,详细讲述你们是如何把一个顶级模特逼到昏迷在片场的。” 他顿了顿,提到了她母亲。 “另外,我母亲达瓦卓玛在藏传佛教圈和顶级收藏圈的人脉,你们清楚。她很不高兴。如果她认为需要为儿子讨个公道,我不保证某些与你们合作品牌关系密切的顶级藏家,会不会听到一些不利于你们的故事。” “您……您总要给我一个期限,林洛接下来的工作我们需要去安排。”王总的笑容完全消失了,他双手摊开,做出了让步。 “三个月,他至少需要三个月的修养。”云丹嘉措自己其实也清楚,若是不让林雪川解开心魔,他做不做模特,签不签公司都没分别。 他真能给自己活活饿死…… 王总被云丹嘉措的气势和证据震慑,但他仍想讨价还价,只同意给林雪川一个月的假。 云丹嘉措完全不退让,他居高临下的看着王总,“那我现在就开新闻发布会,我弟弟可还躺在病床上。我现在就对着媒体昭告天下,他微博还有七百多万粉丝吧,你猜,他们会怎么看Next Model。你猜,时尚圈还会不会用一个‘骷髅模特’?” 最后,云丹嘉措用一句话彻底粉碎了对方的心理防线。 “王总,你是在做生意。而我,是来接我弟弟回家。你猜,我们谁更输得起?” 王总倒吸一口冷气,可顶级模特的三个月假期,这带来的连锁效应和损失,不是他能决定的。 办公室里的空气几乎凝结了,王总的私人手机响了起来。 王总看到了备注,赶紧让秘书带着云丹嘉措三人去会议室稍作休息,他要请示一下。 云丹嘉措带着格桑和律师出去了,他也不怕对方玩手段,他有的是时间和金钱。 真给他逼急了,用自家的势力碾死Next Model也不是太难。不过,他有可能被阿爸打死就是了。 电话接通后,王总几乎是瞬间僵在原地。他虽然觉得来电时间蹊跷,但没想到公司董事长江淮竟然真的是来询问林雪川的事。 王总擦着冷汗给他说清了来龙去脉,他说到云丹嘉措要公司给林雪川三个月假期时,江淮沉默了一瞬,随即回应道:“给林……给他们三个月。三个月后,我要看到他以最好的状态回来。” “好的江董。”王总挂断电话时,腿都有点哆嗦。 这林雪川是什么人啊?他这是签了一尊大佛啊! 有了江淮的表态,王总立刻就妥协了,但他依然要求签下补充协议:三个月后必须立即复出,并完成所有积压的工作。 云丹嘉措让对方拟好发给律师,签完会给他们邮寄过来。 王总听云丹嘉措这么说了,也不能不放人,勉强同意了。 云丹嘉措走出大楼,他的手机响起。 是林雪川醒了。 “也没有什么需要拿的吧,家里都能买得到。”云丹嘉措和医疗组又开了个会,现在林雪川的状态已经稳定,可以回家去休养了。他一回病房,就和林雪川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 林雪川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看着他,下意识的去摸手机想叫经纪人。 云丹嘉措也懒得多解释,“我是云丹嘉措。” “什么?”林雪川的反应明显是迷茫,这回轮到云丹嘉措傻眼了,这小呆瓜是真不记得他了。 “谢谢你送来医院,我得回去工作了,账单发我,我……” “洛洛,我的孩子,可苦了你了!”林雪川没说完,熟悉的声音从云丹嘉措的手机传来。 “你?” 云丹嘉措把手机摄像头转为自拍,举着手机坐到林雪川身边。 林雪川也不给他让地方,但架不住他坨大,跟熊一样一屁股就给林雪川挤一边去了。 “阿妈,放心吧,我这就带洛洛回家了,让阿佳2做些甜茶,洛洛说想喝。”云丹嘉措看着屏幕里的妈妈,嘴角带着大大的笑。 “我什么……” 云丹嘉措适时搂住林雪川的腰,手掌搭在他小腹,还加了些力气。 “好,阿妈给你做,阿妈做的更好喝!早点回来,让阿妈好好看看你,洛洛……”达瓦卓玛接到儿子电话时,正作为权威鉴定师在北京参加珠宝展。她知道了林雪川的真实情况后立刻联系丈夫,让他赶紧给儿子找律师。自己也在结束工作后,回到了拉萨,等待儿子的归来。 “干妈,我还有工作的,我……我有时间肯定去看你和叔叔的。”林雪川为人极其执拗,他认达瓦卓玛是干妈,但从来都管干妈的丈夫江央贡布叫叔叔。 “没有工作了,我给你请了三个月的假,你看!”云丹嘉措丝毫没有歉意,跟孩子炫耀自己的能耐一样,拿了平板点开文件给林雪川看。 “你……f……”林雪川把国骂和英文脏话都吞回去,他第一次觉得原来法律是有用的。要是杀人不犯法,他肯定要弄死面前这个人。 “来吧,洛洛,来看看阿妈,看看你不熟识的故乡。阿妈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达瓦卓玛的声音极尽温柔,她看着屏幕里林雪川苍白的脸,心里一阵的痛。 云开不会怪她,但她怎么能原谅自己,那样好的孩子,她怎么给养成这样了…… “好,当然好,我去看您。” 云丹嘉措又和阿妈寒暄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身份证给一下。”林雪川拿着手机平淡开口,云丹嘉措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也没把他当外人,直接从翻盖手机壳的卡槽拿出身份证给他了。 “怎么,不相信我是云丹嘉措啊?你个小崽子真是凉薄白眼狼,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 “机票已经定好了,明天就回去,我不可能休息三个月,最多一个月,我必须要回上海。” 林雪川把手机举到云丹嘉措的眼前,晃了晃,上面是电子机票的确认信息,他嫌弃的看了一眼云丹嘉措的翻盖手机壳,声音不大不小的“啧”了一声。 “现在,我要回家收拾行李,明早机场见。”林雪川说着就要下床,他身体状况好些了,倒不是不能出院,但云丹嘉措怎么可能再让他自己一个人。 “先把机票退了,我陪你回家收拾行李,我来订票,我们坐火车回拉萨。坐飞机高反会很严重,你身体受不了。”云丹嘉措按住林雪川,看着他的手机,眼神不虞。 “别麻烦了,速战速决,我休息完还得回来工作。” 云丹嘉措的火气直蹿头顶,他连着缓了三口气,尽可能温柔道:“洛洛,高反不是闹着玩的,很难受的。” “没事儿,我受得住。”林雪川知道云丹嘉措是自己哥哥后,态度明显就不一样了。对待甲方时的乖巧劲消失的一干二净,特别是云丹嘉措没经过他同意就给他请假这个事,他气死了,就是要让云丹嘉措不爽。他看得出云丹嘉措生气了,只是忌惮他的身体没发作。 “我瘦到50公斤不也没死嘛!”林雪川继续拱火,他看着云丹嘉措皱皱鼻子,眨了下眼睛,“我比你想象的坚韧多了,没那么容易出事。” “真不要命了?”云丹嘉措咬着后槽牙,红血丝爬上眼睛。 林雪川舔舔嘴唇,嘴角扯出冷淡嘲讽的弧度,“我的命,我自己清楚。你要是不想管,现在就可以走。” 这句话像一把刀子,把云丹嘉措扎得气血横流,眼前发黑。但他看到林雪川那双深陷的、却依然倔强的眼睛,所有骂人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长出一口气,紧紧攥拳,低吼道:“行!你行!就按你说的办!” 云丹嘉措送林雪川回家收拾行李,死乞白赖的留在了他家过夜,被林雪川连睙了好几眼。 “你瞪我也没用,我肯定不会走的。”云丹嘉措阴沉着脸,把格桑让进门。 他让格桑给自己拿了行李箱和氧气瓶来,其实他什么也不用带,他不挑,但得给林雪川带氧气瓶,就让格桑就送行李箱的借口一并送来了。 “你要是出一点噪音我就给你顺窗户撇出去!”林雪川愤愤的甩手进了卧室,他戴上电子耳塞,还用被子蒙住了脑袋。 格桑目瞪口呆的目送林雪川进屋了,他给云丹嘉措做四年助理了,从没听过谁敢这么和他说话。 格桑偷瞄着云丹嘉措,发现他虽然阴沉着脸,但一句话都没说,沉默的把好几个小巧的便携氧气瓶塞进随身行李里。 格桑小声提醒道:“角啦,医生说不能依赖这个……” 云丹嘉措没好气的打断道:“我不知道?” 云丹嘉措的声音大了些,他话音刚落,屋里就传来一声闷响。 云丹嘉措闭上眼睛,手臂虬结的肌肉在亚麻T恤衫下都要爆出来一样。他最后到底是什么都没干,让格桑先走了,保护住也没剩多少的老板权威。 1:藏语,哥哥的敬称 2:大姐阿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回家 第4章 高反 门被轻轻关严,云丹嘉措悻悻的收拾好了行李,进屋后想着明天还得给里面的“小羚羊崽子”做早餐,也就迅速入睡了。他一夜好眠,第二天一早还是被敲门声叫醒的。 “你再不醒我就要打120了。” 云丹嘉措洗漱好出来,面对的就是林雪川坐在餐桌面无表情的嘲讽,他觉得自己早晚被他气出心律不齐。在自己“光荣”患病前,他要好好教育一下这不知道“长兄如父”的崽子。 云丹嘉措刚“撸胳膊挽袖子”准备挠林雪川痒痒,就被林雪川抬头看的一眼给辖住了。 “坐下赶紧吃,我叫了车快到了。”林雪川抬手一点餐桌,桌上有一份三明治还有一瓶牛奶。 “你吃什么了?”云丹嘉措嘴角浮出一点“不值钱”的笑容,拉开椅子时刚发出“滋啦”一声就立刻把椅子拽起来,轻轻放到了位置,才坐下。 云丹嘉措撕开三明治的塑料包装,一口咬下一大半,他在意大利那两年总吃帕尼尼啥的,都是两片面包夹生菜培根的,他实在吃腻了,想着趁着味觉没反应过来吞掉就完事了。可他都连咽两口了,林雪川还拿着手机敲击着什么,一点没有回应他的意思。 “我跟你说话呢,你这不回话的毛病谁惯的?”云丹嘉措拿着要喝的牛奶瓶轻碰了一下林雪川的手背,那牛奶外瓶凝了一层小水珠。他就是提醒一下,一点力都没用,但林雪川像是被电流击中,他猛的缩回手,手机“啪”的掉在了地上。 在云丹嘉措反应过来前,林雪川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起来,由于动作太猛,椅子向后倒去,发出巨大的响声。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瞳孔因恐惧而放大,呼吸急促,身体不受控制的微微发抖。他死死盯着云丹嘉措,眼神里充满了被侵犯般的惊恐。 林雪川缓了好久,给云丹嘉措也惊的不知所措,直到他的手机响起,他才捡起手机,去客厅推行李箱。 “别吃了,去机场吧。” “洛洛,你……”云丹嘉措把三明治捏成了个馅饼,他真的真的没用力啊,他就是想提醒一下林雪川,他没别的意思啊,他这是怎么了? “我想回家了,走吧。”林雪川在白色T恤下的肩膀难以控制的瑟缩着,他双手死死握住行李箱的把手,站到了门外。 云丹嘉措见状只好跟上,他把三明治塞进嘴里,灌没了那一瓶牛奶,把垃圾提在手里,在上车前扔到了垃圾桶里。 直到登机,林雪川一句话都没再跟云丹嘉措说,他在飞机上要了一杯酸奶,云丹嘉措看他虽然只吃了两口,也没有多说什么。还是回家再让他好好吃饭,要是在这激得林雪川不高兴,他回家得被他阿妈骂死。 林雪川用自己带的白睡毯裹住了自己,他闭上眼睛背对着云丹嘉措,完全不给他再打量自己的机会。 舷窗外,云层渐渐稀薄,露出底下连绵的雪山。 林雪川正好幽幽转醒,他看着窗外的云朵,想到儿时没有吃进口里的棉花糖。 飞机开始攀升,林雪川的脸色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强烈的头痛和恶心排山倒海的袭来。 林雪川捂住自己的小腹,强忍着一动不动。 云丹嘉措立刻拿出氧气瓶,探身拍拍林雪川抖似筛糠的背。他将氧气瓶递过去,嘴上却冷冰冰的说:“给,吸吧。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吸多了更适应不了,吐也别吐我身上。” 林雪川紧闭着眼,蜷缩在一起,像是被无情煮熟的虾子。他额头上全是冷汗,一把推开氧气瓶,牙关紧咬,“用不着……我扛得住……” 他知道云丹嘉措说的是对的,吸氧是“饮鸩止渴”,他宁愿承受短痛,也不想延长适应过程。 云丹嘉措看着他死扛的样子,又心疼又生气,将手里的氧气瓶捏得死紧。 整个航程,他完全没合眼,时刻盯着林雪川的状态,那句“你吐成什么样我都不管”的狠话,到底成了一个耳边风的笑话。 飞机降落拉萨,舱门打开,林雪川像是刚刚学习走路的孩子,他靠着最后一点意志力挪下飞机,随即就在机场的垃圾桶边吐得天昏地暗,腿软得几乎站不住。 云丹嘉措之前所有的怒火,在那一刻都化为了行动。 他一句话不说,上前一把将几乎虚脱的林雪川打横抱了起来,无视周围零星投来的目光,径直朝机场外走去。 林雪川刚看清一点绿色,就觉得天旋地转。他意识模糊,无力反抗,只能虚弱的抗议,“放我下来……” 云丹嘉措绷着脸,目视前方,恶声恶气的回呛:“闭嘴!再啰嗦就把你扔这儿!” 他如此威胁着,手下却抱得更稳。 恍惚间,林雪川被塞进一辆散发着酥油味的老式吉普,车头挂着褪色的哈达随风拍打挡风玻璃发出“哒哒”轻声。 林雪川的脑袋被云丹嘉措按在自己大腿上,拿毯子给他裹的跟个蚕宝宝一样,极其生疏的拍着他的后背,时不时哼一声摇篮曲的调调哄着林雪川。 车子驶入城区,接近布达拉宫所在的街道。 林雪川终于恢复了些力气,立刻脱离了云丹嘉措的辖制,昏昏沉沉的靠在了车窗上,看着窗外。 云丹嘉措见他如此,也不再劝说,自己拿出手机给阿妈发微信,让阿佳们准备药浴。 林雪川只17岁将户口迁到这里时,来过一次,那次也是匆匆忙忙,没有好好看过这里的街道。 五年了,他都已经长大了。 林雪川正想着,路边一位正在售卖甜茶的老阿妈抬头看到了他,或者说看到了他坐着的车。她原本忙碌的神情瞬间变得柔和,她立刻停下了手中的活儿,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微笑的看着他,微微颔首。 那老阿妈的动作很虔诚,但眼神很奇怪。林雪川从没见过这种眼神,没有畏惧,没有敬服,而是如同看见自家孩子归来般的欣慰与祝福。 车子继续行驶,在一个狭窄的巷口停下,对面开来了一辆载满货物的小货车。 司机大叔下意识准备倒车让行,但那辆小货车的年轻司机一眼认出了车辆,他立刻将车倒进一个岔路,空出主路。 随后,他从车窗探出头,笑着朝林雪川他们的车挥了挥手,喊着,“扎西德勒!1” 林雪川不知道怎么回应,云丹嘉措凑过来,也向那年轻司机回应着,“扎西德勒!” 云丹嘉措抬手拍了拍林雪川的腿侧,他抿抿嘴,小声的说了一句,“扎西德勒。” 车子启动驶离,云丹嘉措轻柔但有力的抚摸了一下林雪川的后脑勺。 “摸狗一样,松开!”林雪川说着就拍开了云丹嘉措的手,想把他再推走。 云丹嘉措这次没如他所愿,很严肃的拉住林雪川的手腕,“这是我们藏族的摸顶祝福,它代表——我认可你,我祝福你。跟我说就算了,不可以和别人这么说。” 林雪川眨眨眼睛,轻轻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他不知道才这么说的,但“对不起”又梗在喉头说不出来。 “听到没有?” “嗯。” 林雪川话音刚落,车子正好在一处红灯前停下。 路旁站着一位正在转经筒的老喇嘛。他转过头,昏黄的眼睛看到了云丹嘉措,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 他并没有说话,只是举起转经筒,朝着车辆的方向轻轻晃了晃——这是一个无声却分量极重的祈福手势。 林雪川看不懂,却感受得到尊重和爱戴。 "你家……到底是做什么的?" 当车子驶过布达拉宫广场时,林雪川还是有点虚弱,他的手握起敲了敲云丹嘉措的胳膊,还不如小猫玩毛线球时的力气大。 “谁家?那也是你家。行了,闭上眼睛,别瞎看,也不怕再晕车。”云丹嘉措抓着林雪川的手揉了揉,抬手想搭在他眼睛前,但林雪川躲过了。 “为什么所有人都对你这么……你……我……是地方一霸啊?” 林雪川知道干妈家应该是挺有钱,不然她和自己那挥金如土、就差拿钻石镶澡盆的亲妈玩到一起去,但他真不知道干妈家是干什么的,甫一见着这场景,太惊讶了! 司机突然笑出声,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解释道:“罗布那小子的阿妈生病,是卓玛啦2帮忙联系了成都的医生,还垫了手术费。贡布啦当年牵头修了我们雄3被泥石流冲毁的路,重建了喇嘛庙,还让我家格桑来了拉萨读书,角啦4还给他活做。角啦一家都是大好人!” “什么意思?”林雪川没太听懂,司机的普通话不太普通,他听了一堆“啦”,没理明白。 “阿爸阿妈和你哥哥我都是大好人,记住了这个就行。”云丹嘉措拍拍林雪川的大腿,转脸看向窗外,话说的豪迈,却无法掩饰他耳朵尖红了的事实。 吉普车最终停在一座三层藏式大院前。 女管家捧着哈达迎上来,看到林雪川时明显怔了怔,转头对云丹嘉措说了句什么。 云丹嘉措摇头,强硬的直接把林雪川扛进一间飘着药香的屋子。 不等林雪川反应,云丹嘉措开始动手帮他脱掉被冷汗浸透的衣服。 “你干什么!咳咳咳……”林雪川一个气急,口水呛进气管,扶着墙壁,猛烈的咳着。 他后背的蝴蝶骨不断撞在云丹嘉措的眼中,让他又是一阵心痛。 “脱衣服。”云丹嘉措指着房间中央的大木桶,"泡二十分钟,不然明天你会头疼死。" 林雪川瞪着木桶里漂浮的古怪草药,有些嫌弃道:“这是什么?” “我奶奶的秘方。”云丹嘉措走到林雪川身边已,继续动手脱他衣服,“能让你舒服的。” 林雪川虽然难受,但还是有羞耻感的,他拽住身上最后一块布料,“你出去,我自己来……” 云丹嘉措扯开林雪川的手,一把拽下他的内裤,跟抱羊崽子似的一把抱起他,动作无比轻柔的给他放进浴桶里了。 “跟个破布娃娃似的,自己来个屁!老实待着!一身骨头硌得慌,泡个药能要你命吗?别跟个兔子似的扭扭捏捏!” 林雪川也不是不识相的人,但没人喜欢被人威胁,他冷冷一笑,还是有些贪恋浴桶的温暖,没有发作。 云丹嘉措看林雪川不再乱动了,他就坐在桶边的小凳上,试图用木勺往他肩上淋水,帮他适应。 “再忍忍,出汗就好了。” 林雪川紧闭双眼,但他听到了舀水的声音,他呼吸一窒,下意识偏头躲开,水花溅了云丹嘉措一脸。 林雪川是无意识的抗拒,这却成了点燃云丹嘉措此前所有怒火的引信。 云丹嘉措的耐心耗尽,语气变重,“林雪川!你非要跟自己过不去是不是?” 林雪川!雪川!你的名字,是那个男人取的…… 林雪川的脑子“轰”的一下,彻底炸了。 “哗啦!” 林雪川猛的站起,药浴撒了一地,也泼了云丹嘉措一身。 “要你管!你tm别想控制我!” “你再给我说一遍,林雪川,你真以为我舍不得动你是不是!” 云丹嘉措还什么都没做,林雪川也顾不上其他,直接跨出了浴桶。 云丹嘉措浑身湿透,一把抓住林雪川另一只试图跨出浴桶的纤细脚踝,猛地一拉。 林雪川骂了一声,失去了平衡,重重的摔倒在湿滑的地面上。他瘦的一把骨头,疼的几近昏厥,他咬着牙要站起。 云丹嘉措也滑倒在地,他凭借力量优势,立刻用身体将不断挣扎的林雪川死死压制在地上。 林雪川的光裸的肋骨直接贴在冰冷的瓷砖上,冷得他直哆嗦。 云丹嘉措又加了些力,压着火低吼道:“我控制你?我要是想控制你,在米兰就该让你自生自灭!” 林雪川死命挣扎,手脚并用的踢打,但都是徒劳无功。 他感觉回到了小时候,他想吃东西,但被妈妈拿走了涂着厚厚覆盆子酱的吐司时,绝望,好绝望。 林雪川的眼睛霎时就红了,他无声的哭了。身体还在抗争,但他的精神已经碎成了玻璃渣。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 是达瓦卓玛听到动静冲了进来。 她看到眼前景象,瞬间就明白了。 她尽量不去看林雪川,直接上前,用力在云丹嘉措背上打了两巴掌,用藏语厉声斥责:“畜生!放开他!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野蛮的东西!他是你弟弟,不是你的仇人!” 云丹嘉措没有立刻松手,见状,达瓦卓玛直接上手掰开了儿子的手,愤愤的推搡开了山一样的儿子。 达瓦卓玛迅速用大浴巾裹住颤抖的林雪川,搂在怀里轻声安慰道:“洛洛不怕,阿妈在,阿妈骂他。 她转向云丹嘉措,眼神锐利。 “云丹,我告诉你,你要是再敢这样对洛洛,你就给我滚出这个家,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阿妈……”云丹嘉措满脸无奈,他气得连脖子都是红的。 “闭嘴!我不想听任何解释!”达瓦卓玛又拍拍林雪川的后背,极尽温柔的安抚着。她抬眼给儿子甩了个眼神,那意思是——你过来陪洛洛。 云丹嘉措觉得自己也想哭了,挨打挨骂,还得继续“埋”。 “我错了,阿妈,我陪洛洛洗药浴。” “不许吓洛洛了,听到没有!”在得到了云丹嘉措的连连保证后,达瓦卓玛意味深长的看了两人一眼,转身离开,并轻轻带上了门。 浴室里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声。 云丹嘉措沉默的把虚脱的林雪川重新抱回浴桶。 这次,林雪川像个人偶,任他摆布。 云丹嘉措没再说话,只是坐在旁边,一遍遍用温水浇他的肩膀。 漫长的二十分钟,在苦涩的药味和无声的尴尬中度过。 1:藏语的问候 2:对达瓦卓玛的敬称 使用名字核心字眼 啦,是表示尊敬的最常见方式。意为大人。 3:藏语的村子 4:在这里是叫云丹嘉措少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高反 第5章 吃饭 泡完澡,云丹嘉措要将坐在浴桶里的林雪川扶出来。 林雪川刚要躲开他的手,又止住了动作。他眼睛红红的,声音沙哑,“我自己穿衣服……可以吗?” 云丹嘉措动了一下手,林雪川就害怕的闭上了眼睛,他还鸵鸟一样缩着脖子又往浴桶里滑低了一点,只剩鼻尖点在棕褐色的药液表面。 云丹嘉措的太阳穴一个劲儿的跳,他做什么了,把他吓成这样。他抬起手想要摸一下林雪川的头,林雪川听到了声音又缩了一下,生是吸进了一点药液,他扒着浴桶边呛咳了好几下。 林雪川偷瞄了一眼云丹嘉措,嘴巴咬的水波粼粼的。 云丹嘉措叹口气,看着自己这一身的药,真是有苦说不出。他拿了个浴巾擦了地上的药扔进了垃圾桶,又把拖鞋放到浴桶旁边。 “你自己冲冲吧,我等会把衣服放外面,你原本的脏衣服我拿走了。” 云丹嘉措说完刚要走,又被林雪川拽住了手臂,他刚刚免遭毒手的亚麻衬衫也脏了个透彻。 得,这套衣服真不能要了…… “我想要新的……”林雪川看到云丹嘉措白衣服上那手印,眼圈又红了。 “新的新的,阿妈提前都给你备好了,也洗过了。”云丹嘉措说完,林雪川还是没松手,他羞怯的说:“内裤。” “我去你行李箱里拿?”云丹嘉措看到林雪川点了点头,轻启薄唇道:“在白色防水袋里。” “嗯。”云丹嘉措抬脚往外走,刚走了两步就听到了轻声的啜泣。 “洛洛。” 哭声霎时停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哭的。我头疼,还有点饿,我昨天没睡好,你还把我按在地上……呜呜……” 云丹嘉措回过身就看到林雪川抬起手,贝齿咬着白皙的手背,眼泪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不断滴进浴桶。他头发贴在脸颊,额前碎发随着他的动作在颤抖,肩膀的起伏弧度都是隐忍的。 “洛洛,乖,不哭了……”云丹嘉措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他拿下林雪川咬着的手,手背都烙下一个深红的咬痕了。 他将林雪川环在怀里,一手揉捏着他的手,一手轻轻拍着他光裸的脊背,“哥哥错了,哥哥不该凶你,哥哥是……再也不会了,好吗?原谅哥哥吧,洛洛。” 林雪川喊了声疼,云丹嘉措赶紧松开他,转而双手握着林雪川的手臂,看着林雪川,一遍接着一遍的道歉。 “嗯……” 林雪川吸吸鼻子,眨着带着水汽的眼睛,一颗泪正好从他右眼角滑下,这一滴泪珠像天外陨石一样狠狠砸进了云丹嘉措的心里。 云丹嘉措拉起林雪川的手,放在自己的额头胸口上,让他感受自己心脏的跳动。他直视林雪川的眼睛,非常认真的说:“洛洛,我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对你乱发脾气了。我以阿妈的健康和佛祖的名义起誓,如果我再犯,就让我……就让我一辈子喝不到醇正的酥油茶!” “真的?”林雪川咬着下唇,眨了几下眼睛。 “真的,洛洛。” 云丹嘉措又哄了林雪川好久,直到他感觉水冷了让林雪川去冲一下,才出了浴室。 云丹嘉措没看到他转身走到诀墙1处,刚绕过木制的雕刻屏风时,林雪川狡黠的笑了。 恐惧和伤心消失的无影无踪,林雪川甚至想哼个曲子,不过做戏做全套,他只能退而求其次,笑着去冲掉身上的药液。 “洛洛,衣服放在诀墙外了。” 云丹嘉措的声音传来,林雪川立刻收了脸上的笑意,关掉了淋浴。 “谢谢……”林雪川声音里的委屈都要溢出来了。 “哥哥。”林雪川说完就眯起眼睛,嘴角浮出笑意。 林雪川听到凳子被撞翻又扶起的声音,想象云丹嘉措夺门而逃的样子,终于是捶了瓷砖墙两下,忍笑忍的很辛苦。 浴室的门开了。 林雪川穿着柔软的藏式睡衣,头发还半湿的搭在额前,脸上已经换上了一副平静的温和表情。 林雪川和守在门口的云丹嘉措去了餐厅,达瓦卓玛正在那里等他们。 林雪川落座后,对仍然一脸担忧的达瓦卓玛,露出了一个浅淡而乖巧的微笑。 “干妈,对不起,让您担心了。我……我刚刚就是太难受了,不是故意的。”他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但这沙哑更显得他楚楚可怜。 达瓦卓玛的心瞬间就化了,连忙拉住他的手。 “傻孩子,跟阿妈说什么对不起!是云丹那个混账东西不对!阿妈让厨房做了你爱吃的,泡了澡肯定饿了。” 一个上了点年龄的女人端上了许多食物,顿时,餐厅中弥漫着各式各样的香气。 热气腾腾的手抓羊肉、金黄的土豆包子、油亮亮的炒野菜、浓香的酥油茶、林雪川特意“要求”的甜茶,新鲜出炉的馒头和一小碗容易消化的人参果米饭。 “角啦吩咐的菜马上做好,先让小洛啦吃着。”老妇人说完,云丹嘉措说了句“谢谢曲珍阿佳”,那妇人就回厨房了。 林雪川看着大盘子里“鹤立鸡群”五彩斑斓的米饭就知道是给自己准备的,果然,达瓦卓玛将小碗米饭放到了他面前。 林雪川笑笑,抄起筷子正要吃达瓦卓玛给他夹的羊肉,一双筷子就夹走了那块肉。 “阿妈,他不能吃这么油腻的,你别乱喂他。”云丹嘉措跟达瓦卓玛交代完,狐疑的看着林雪川,“你能吃?” 云丹嘉措刚在浴室没明白过来,现在才回过味儿了。 林雪川一个高反都强忍着的小崽子,能因为被他按在地上就哭成这样。现在看到他对手抓羊肉的欣然接受,知道他这是戏瘾上来,演上了。 “吃一点可以吧?”林雪川自顾自说着,夹了一块稍小的羊肉,送进了口中。 林雪川笑着看向云丹嘉措,眼睛里染上了戏谑。 你知道我在演,我知道你知道我在演,那告诉她啊。 你不会说的,我知道你不会说。 林雪川想到这儿就更开心了,他抽抽鼻子,喝了一口达瓦卓玛给他添的甜茶。 “谢谢干妈。” 云丹嘉措的舌尖抵了抵咬破的口腔嫩肉,特别不自然的抿了抿嘴角,眼底满是落寞。他往嗓子眼里灌着饭,眨眼间就吃饱了。 “我吃好了,阿妈,等下开会,先上去了。”云丹嘉措说完也没等达瓦卓玛反应,他拿走了林雪川碗里又一块羊肉放进嘴里,三步并做两步上楼了。 “你……”达瓦卓玛想说儿子两句,但云丹嘉措已经没影了,只能作罢,转而温柔的给林雪川夹了一个土豆包子,“不管他,洛洛,我们吃饭。” 一个年轻的女人,围着彩虹般的邦典围裙,端上来一个大托盘,她边从托盘往餐桌上菜,边瞄着手心打的小抄说菜名。 “牦牛酸奶凯撒沙拉,牦牛肉干三明治,牦牛里脊配小油菜,番茄藏红花浓汤。这都是角啦让做的,洛洛啦尝尝。” “还是云丹细心,洛洛是不是想念英国上学的日子了,阿妈过几天正好要去伦敦参加一场拍卖会,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啊?”达瓦卓玛不是很了解林雪川的情况,云丹嘉措也没有告诉她,她只是感觉是黑心公司压榨他,让他瘦成这样。 毕竟林雪川在英国读书的时候,可是有肌肉块的健美男孩,虽然不像云丹嘉措,但也是很健康阳光的。 “我……”林雪川连着眨了两下眼睛,他看着由生菜条、厚薄不一的黄瓜和小番茄组成的沙拉,看着用白面饼夹着精心手撕牦牛肉干做的三明治,看着被煎得不能再熟的牛排,看着那碗飘着两根藏红花的红汤,突然有些愧疚。 “我想留在这里多看看,干妈。” “也对也对,休息就该好好休息……”达瓦卓玛一点没有因为林雪川的拒绝感觉不高兴,她帮林雪川把沙拉拌匀了,将叉子递给他。 他不动声色的拿过,看到牛排边的餐刀也崭新得发亮,上面甚至还带着商品标签撕下后残留的胶印。 更重要的是,它们的尺寸都过于庞大,甚至显得笨重。餐叉的手柄粗壮,餐刀的锯齿也很大,与高档西餐厅里那些纤巧精致的餐具截然不同。 显然,它们跟桌上“格外别致”的“西餐”一样,都是特别给他准备的。 真蠢,他那时候不是因为喜欢英国菜才看起来像个人的…… 他骂着云丹嘉措,心里还是一酸,拿起那个“三明治”,咬了一大口。 牦牛肉干很硬,里面配的也不是沙拉酱,好像是酸奶,有点怪。 他抬起头,对紧张的看着他的两个女人努力露出一个真诚的微笑,“很好吃,谢谢。” “拉姆,你和曲珍真厉害!”达瓦卓玛也很开心,笑得眼角皱纹都挤出来了。 那叫拉姆的年轻女人立刻笑开了花,用围裙擦着手,“喜欢就好,喜欢就好!我这就告诉我阿妈去,她担心的不行!” 这一刻,林雪川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能吐。这些东西,是真心做的。不应该被浪费。 林雪川没有按照预想吃很多,他将每一样食物都尝了一点,但依然比往常吃的多得多。 他吃完后就被达瓦卓玛带着去了在他4岁就在这里给他准备的房间,房间在云丹嘉措隔壁,充满了藏式风情却又不失现代舒适。 墙上挂着一幅古老的唐卡,描绘着念青唐古拉神山和纳木错圣湖。床是结实的实木雕花床,铺着厚实的羊绒毯。窗户正对着远处的雪山,从天而降的银龙一般昭示着此方天地。 “原来这里还贴了卡通壁纸,云丹当时喜欢《喜羊羊与灰太狼》一定要给自己房间贴壁纸,顺带着也要给你贴。”达瓦卓玛将给林雪川拿的水放在书桌上,拿出手机,给林雪川看了当时屋子里的样子。 拍的很不清晰,像是从老手机传到新手机的。 满屋子都是那群羊和狼的,不只墙壁,还有床品,衣柜、书桌,甚至独卫的马桶都贴着《喜羊羊与灰太狼》的粘贴。 林雪川舔了下嘴唇,笑的很真诚,真诚的嘲笑。 “很有‘品味’吧,也不知道他是随了谁。家里的阿佳每周会收拾一遍这屋,她们一进来真是眼前一黑,当然,我看到的时候也眼前一黑。”达瓦卓玛笑骂着,她看到时间已经不早了,就不多打扰林雪川,也就要先出去了。 “洛洛,有需要的跟阿妈说,跟云丹说,叔叔回来跟叔叔说,一定拿这当自己家。”达瓦卓玛站在门口,看着送他出来的林雪川,千叮咛万嘱咐。 “谢谢干妈,我会的。”林雪川勾勾嘴角,他看出达瓦卓玛抬手,犹豫着要不要摸摸他的头。 他先牵起了达瓦卓玛的手,蹲下身,将她的手放在了自己头顶,笑着说:“干妈晚安。” “孩子,菩萨保佑你,囊姆吹2。” 1:藏语,是一堵入门后正对的短墙或屏风,高度通常与成人身高相仿,作用是阻挡视线,让人无法一进门就直接看到室内全貌。 2:睡个好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吃饭 第6章 发病 林雪川微笑着点点头,送走了阿妈。 刚关上门,他就难受的蜷缩在门边。他觉得自己的胃像被一块石头坠着,又胀又痛。而且他嘴里发酸,恶心感阵阵涌上。 别这样,你可以,只是不吐出去而已。 吃东西,人活着就要吃东西。 这很正常,你是个正常人。 尽管林雪川调集了所有的意志力抵抗,但长期紊乱的肠胃和进食后的心理压力,不是几句自我告诫就能平息的。 林雪川拽着门把手,狠狠关上了一边卫生间的玻璃推拉门,几乎是爬着到了床边。 地上铺着地毯,他的手和膝盖都没有很疼。拽着床上的羊毛毯蹭到了床上,他胃里翻江倒海的叫嚣着。 林洛,你可以,睡着就好了,睡吧,快睡吧。 林雪川强迫自己入睡,但恶心感一阵强过一阵,他实在睡不着。 四周都静下来了,只有空调吹冷风的声音。 林雪川看着头顶的灯,想坐起身喝口水压一压。 他刚坐起,一股无法抑制的酸水就涌了上来。 林雪川下意识的想用手捂住嘴,却来不及了,“哇”的一声,一些酸液和未消化完的食物残渣直接被他吐在了床边的白色羊毛地毯上。 他愣住了,随即是巨大的恐慌和震惊。 他冲进独立的卫生间,锁上门,跪在马桶前,用手指狠狠的抠喉咙,直到将晚上吃下的所有东西都吐得干干净净。 呕吐引起的生理性泪水布满脸颊。 林雪川虚脱的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眼神空洞。 好疼,嗓子好疼,膝盖好疼。 他闭上眼睛,轻轻叹了口气。他扶着墙壁站起,按下了冲水按钮,秽物顺着清水离开,他脱了衣服进了淋浴间冲洗一新,但他仍然觉得自己脏极了。 林雪川从卫生间出来,按停了空调,从行李箱里拿出来长袖长裤的睡衣换上爬上了床,用被子把自己包裹住,他总会觉得冷。 温暖一点后,林雪川看着床边地毯上那滩刺眼的污渍,首先感到的不是难受,而是——不能被人发现。 他不能辜负那些心意,更不能让云丹嘉措知道他在“呕吐”。 林雪川强忍着不适,再次下了床。他先用纸巾仔细擦拭了两遍地毯,但羊毛地毯吸水,留下一圈十分可疑的深色水渍。 他的脚趾蜷缩在一起,又从行李箱里拿出湿巾擦了一遍,这回看起来好一点了。 林雪川靠在床上闭上眼睛休息,这个低头的动作让他头晕的又想吐了。他捏着手里的湿纸巾,液体从没粘紧的缝隙流到他手心。他咽下一口干涩的唾液,喉结上下浮动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烦死了……”林雪川叹口气,咬了下唇。 他现在需要一个容器,密闭、不会被怀疑的容器,来装这些脏东西。 他看向行李箱,看到了自己刚拿出来装干净内裤的防水收纳袋。他爬了一步,伸长手拿到了收纳袋,倒出内裤,回身将脏纸巾和呕吐物残渣包好,塞进了这个袋子里。 林雪川扶着书桌慢慢站起,缓过眼前的漆黑,将袋子扔进了翻盖垃圾桶。 “啪嗒。” 林雪川刚想上床,被后知后觉的异味呛的要命,他打开窗子,任由冷风灌进房间。 “什么时候了,怎么还这么冷……” 林雪川嘟囔着,把自己塞进了被子,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他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林雪川昨晚睡得还不错,他揉揉乱糟糟的头发,脚踩在地毯的一瞬,他跪了下去。 声音不大,但云丹嘉措立刻推开门进来了。 “还没过年呢,行这么大礼可不值当!”云丹嘉措边笑边扶起林雪川,让他坐在床上,刚要撸起他的裤腿,就被心虚的林雪川一脚踩脸上了。 云丹嘉措懵了,林雪川也懵了。 “干嘛?昨个的事儿还没消气,你不会有脚气吧?”云丹嘉措的耳垂红的滴血,和绿松石耳坠相得益彰,他握着林雪川的脚踝装模作样的看了几眼。 “滚你……”林雪川还没说完,就看到达瓦卓玛站在门口。他立刻抽出脚踝,站起身,甜甜笑着。 “干妈,早!” “睡得好吗?洛洛?”达瓦卓玛也没进屋,她拿着念珠站在门口看着林雪川。 “特别好,谢谢干妈关心。”林雪川的脚正正踩在云丹嘉措的脚上,他就当自己没感觉,还狠狠碾了几下。 “下来吃早饭吗?你叔叔刚回来了,你要是觉得不自在我让他回屋吃。”达瓦卓玛也就当没看见自己儿子龇牙咧嘴的表情,一点没在意林雪川踩着他。 “阿妈,你也太惯着他了吧……”云丹嘉措其实也没多疼,他是故意表现疼的,果然,他就是放牦牛捡的“晦气意外”。他也不装了,两手抱住林雪川的腰,把人提起来,放到离自己一步远的位置。 然后,林雪川又站回来,两脚都压在他脚背上了。 “阿妈,你看他!哎?阿妈!”云丹嘉措眼瞅着自己亲妈转过身去,顿觉母爱凉薄。 “干妈,我下去吃,谢谢干妈!”林雪川偏过头看着云丹嘉措十分嘚瑟的微笑着,从他脚上跳开,冲出门和达瓦卓玛一起下楼了。 “你刷牙洗脸了吗?就吃饭!”云丹嘉措在屋里对着门大喊,得到了亲妈的怒吼。 “我家洛洛最干净了,你闭嘴!” “不是……不是我是亲儿子吗?阿妈!” 当然没人回应他了,楼下其乐融融的都开席了。 “这小崽子……踩的还真有点疼……”云丹嘉措一屁股坐在床上,抬起脚搭在大腿上揉着,他刚揉两下,突然看到脚下一团比四周颜色深些的痕迹。 他心底泛起一丝不安,微风吹进房间,吹动了他臂环坠下的一颗银铃铛。 “叮当叮当……” 云丹嘉措看向桌子旁边的行李箱,几条黑白灰的内裤散落在那,他走到垃圾桶旁,踩下脚踏。 “哐当……” 防水收纳袋此刻静静躺在垃圾桶里,袋口被封的死死的,但隐约能看到里面脏污的纸巾。 很淡,但他闻到了。 云丹嘉错的呼吸都停窒了一瞬。 不用再看,他知道昨天的担心成为了现实。 林雪川的情况,比他预想的要差,差得多。 他不是“不想吃”,而是“不能吃”。 他不是简单的职业自律,他……他是有心理疾病。 这个发现像一盆冰水,把云丹嘉措浇了个透心凉。 他立刻回房间联系了医生,实在太突然,时间也有些早,但刚好邹自得和崔洋已经到医院,他就先和这二位进行了视频会议。 “邹教授,崔教授,现在情况有变。他……他不是简单的吃不下,是吃下去会吐出来。我发现了,他……”云丹嘉措闭着眼睛,眼珠不断转动着,像是不愿回忆。 “他昨天主动吃了羊肉、吃了沙拉,吃了我们准备的很多东西。然后,昨天晚上应该是全都吐掉了。他在表演给我们看,他在演‘正常’。他知道我不能也不会告诉别人他的真正状况,他就这么骗自己。” 崔洋听后,语气变得非常严肃,“少董,如果是这样,林先生的行为是典型的神经性贪食症的偏向行为,伴随厌食倾向。这已经是严重的心理疾病,他对体重和食物的病态恐惧,又没办法完全鄙弃,他会越来越觉得自己没有价值。” “无论是厌食,还是贪食,这已经超出了普通营养调理的范围。少董,我强烈建议让林先生立即返回医院,接受系统的认知行为疗法和营养重建计划,必要时需要药物干预。” “教授,我不能把他送回医院。” 在这件事上,云丹嘉措固执的可怕。林雪川是个模特,绝对的公众人物,Next Model那么控制消息,网上都有些“林洛拍摄现场晕倒”的报道,如果他住院,因为厌食住院,不说职业生涯如何,林雪川自己就完了。 被他按在地上说了两句都哭成那样,他怎么舍得把他扔到他更不熟悉的医院。 他是他哥哥,他没有他父亲“心狠”,他不会“送”走他。 “少董,家庭环境虽然温暖,但缺乏专业的治疗结构,甚至可能因为家人的过度关心而加重他的心理压力。”崔洋不再让步,她直接的说出最差的情况,就是没有好转反而更重。 云丹嘉措看着笔记本电脑屏幕,沉默了很久,然后坚定的说,“把他关进医院,只会让他觉得他自己是个‘精神病’,这会毁了他所有的尊严和骄傲。那样就算治好了身体,他的灵魂也死了。” 云丹嘉措的眼睛红了,但更加坚定。 “请把最专业的治疗方案给我。我来当他的‘医院’。我来执行所有的规矩,也承担所有的后果。” 崔洋和邹自得也没有办法了,二人只好说会尽快给出方案。 “今天可以吗?”云丹嘉措的双手紧握,他抿着的唇已经没有半点血色。 “我们马上商讨一下,今天发给您。” “好,辛苦。” 云丹嘉措看着黑下去的电脑屏幕,眉头紧锁,他望着远方的雪山,不知今后等着他的是什么。 “云丹嘉措,你阿妈说你再不下楼吃饭,就要亲自上来喂你了。”江央贡布敲响了云丹嘉措的房门,他的声音威严沉稳。其实妻子和洛洛早就吃完了,是他有些想儿子了,找个借口来找他吃饭。 云丹嘉措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双眼还有些红,“阿爸,我马上就去,我……我等下带洛洛去城区吃好吃的赔罪。” “发生了什么?关于洛洛吗?”江央贡布的家族本就是望族,他又做了二十多年的族长,敏锐又充满智慧,云丹嘉措知道他骗不过父亲。 “关于洛洛的事儿,可能……他会很抗拒。” “云丹嘉措,你记得你十三岁独自跑回家,族里的老猎人给你穿耳洞时说的话吗?”江央贡布没有继续问,他知道儿子会在适当的时候告诉他们,现在他不说,就证明他觉得还不是时候。那他作为阿爸,就会信任他。 云丹嘉措抬眼看向父亲,缓缓说道:“他说,公鹰会把雏鹰推到悬崖边,不是为了看它摔死,是要它记住,飞翔是本能,但活下去需要勇气。他要我,别恨你。” 江央贡布知道这是儿子的心魔,但他不后悔,他也没办法让儿子放下。他点点头,目光如雪山般沉稳,看向儿子。 “可你不再是雏鹰,是个男人了。男人做事,得像山上的石头,滚下去就不能回头。定了方向,就不能犹豫,犹豫才是最大的伤害。” 紧接着,他的语气缓和下来,带上了不易察觉的温柔。 “但是,儿子你记住,再凶猛的鹰,飞累了也知道要回巢。我和你阿妈,就是你的巢。” 他伸出手,不是抚摸,而是重重的按在云丹嘉措的肩膀上。 “如果这件事很大,别一个人背,那会压弯你的腰。别忘了,你阿爸的腰板还硬着,你阿妈的手也还能捧住碗。需要什么,开口。家族的力量,不就是在这种时候用的吗?” 说完,他收回手,侧过身要向楼下走去,“下来吃饭。酥油茶冷了,你阿妈又要念叨了。” “好,阿爸,我这就去。” 云丹嘉措刚要阖上电脑,就接收到一条微信,是崔洋发来的。 [少董,其他具体的实行方案我和邱教授还要再商议一下。但我们一致认为林先生需要离开现在这个他需要‘表演’康复的环境,新的环境必须中立、结构化,而且没有其他能分散他注意力的亲人。] [说的直白点,就是像监狱,只有秩序,只有规则,没有情感。] 云丹嘉措快速回复了崔洋,他死死咬着牙,给律师发去了消息。他发完立刻阖上了电脑,他打出去的每一个字,都像刀子,刻在他心上。 但他必须这么做,阿爸说的没错,他不能踟蹰不前,他的洛洛等着他救命。 第7章 外出 云丹嘉措下楼时,林雪川已经喝了一碗浓稠的酥油茶,还吃了好几块糌粑。 云丹嘉措没有点破,吃完了一碗藏面,喝了口酥油茶,就和父母说带林雪川去城区“逛逛,正好在外面吃了饭再回”。 林雪川一点都不想去,他只想回房间锁上门“做些自己的事儿”,但云丹嘉措跟只大狗一样,一个劲儿的说着“去吧去吧”,他也没办法,只好说回房间收拾一下再一起去。 云丹嘉措欣然同意,默不作声但不容置疑的跟着林雪川一起进了他的房间。 林雪川当然不愿意,但达瓦卓玛跟他们一起上了楼,笑着和丈夫说:“我就说他们一定很合得来!” 林雪川朝着达瓦卓玛和江央贡布笑笑,掐着云丹嘉措的胳膊一起进了房间。 “你闲得没事干?风马要黄了吗?你没事能不能别招惹我?”林雪川给电动牙刷涂牙膏的碎片时间都不忘了吐槽云丹嘉措,他翻翻白眼,开始刷牙。 云丹嘉措什么也不说,就靠着门边,静静的看着他。 林雪川吐出来嘴里的泡沫,又用冲牙器将牙齿缝隙全都清洗干净后,他腾出嘴来刚要继续喷,就听云丹嘉措嘴角带着笑,平静说道:“我看你好看,让我看看不行吗?” “你别恶心行不行!”林雪川抬手怼了云丹嘉措一下,伸手不打笑脸人,算了,看就看吧,就是他胃里不太舒服。 可云丹嘉措在这,他没有可操作的空间。 林雪川洗完了脸,拿擦脸巾擦完走到书桌前,开始涂涂抹抹,他最后涂上无色唇膏,抬眼看了云丹嘉措。 “我要换衣服。” “换吧,你要穿哪套?”云丹嘉措说着去林雪川的行李箱里给他翻找衣服,一副乐于助人好哥哥的样子。 “我……” “你装内裤的收纳袋呢?”云丹嘉措勾起林雪川一条白色内裤,转头看向他。 林雪川觉得自己呼吸都停跳了一拍,他知道了?不可能,他不可能知道。 “你管呢。”林雪川发了个不大不小的脾气,他咬着唇内一点嫩肉,让云丹嘉措把行李箱里黑色收纳袋给他翻出来。 林雪川知道云丹嘉措是不可能出去了,也不再扭捏。他大方脱掉了睡衣裤,走到云丹嘉措旁边,打开收纳袋,从里面拿出了一套米白色高腰短袖连体短裤。 他本来就瘦,弯腰下去时,脊椎骨一节一节数的清晰。 林雪川拉好前身拉链,腰带扣进最后一个锁眼还是不算太修身。 “晚上冷,拿个外套吧。”云丹嘉措被林雪川那两条大长腿晃的眼晕,他转身蹲下去给他找外套。 “我没带外套。”林雪川走到书桌前,拿了防晒霜给裸露在外的皮肤都仔细涂上。 他戴上墨镜,照着镜子看了几眼,又让云丹嘉措从行李箱里给他拿顶黑色棒球帽。 云丹嘉措照做,拎着还要继续臭美的林雪川出了房间,去自己屋拿了件冲锋衣外套,才和他一起出门。 “怎么就拿一件?你穿的不也是短袖短裤吗?”林雪川坐上坦克500的副驾,伸手勾勾云丹嘉措的臂环。 “我禁冻。”云丹嘉措说完就踩下油门,车子利箭一样飞了出去,直奔八廓街。 “也不知道到底谁是模特,你这耳钉臂环的,真潮的我风湿。” 云丹嘉措置若罔闻,他满心满眼都是怎么劝阿爸阿妈将林雪川交给他,他心里有事,显得格外凝重。 林雪川又说了几句,云丹嘉措依然没回应。 林雪川觉得无趣,他胃里又有些疼,也就闭上了嘴,静静靠在车窗看外面的街道交错辉映。 车子很快停到了路边,当云丹嘉措将林雪川引到传经的人群时,林雪川站在一旁,严肃的说道:“我没有信仰。” “我是带你看最地道的拉萨,小呆瓜。”云丹嘉措说完就径直汇入了八廓街顺时针流动的转经人潮,他走得很快,还紧紧拉着林雪川。 林雪川不得不紧跟,但高原的稀薄空气让他每一步都比在平原时费力数倍,本就不算强壮的身体开始抗议,他很快便气喘吁吁。 而且林雪川没法发出声音,身边每一个信徒们都步履坚定,口中念念有词,他们为了信仰而走而念,林雪川不愿打扰了他们。 就这样,林雪川,一个误入的异类,被这股洪流裹挟着不断前进。 但高反可不会管你如何如何,林雪川的呼吸变得更急促,他的太阳穴还开始突突的跳痛。 云丹嘉措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始终走在他前面半步,背影宽厚,步伐稳健。 他偶尔回头,目光扫过林雪川苍白的脸,不说话,只是放缓一点脚步,握林雪川手腕的手像是镣铐,一点都不让他借力,等他自己踉跄着跟上。 林雪川在云丹嘉措前几次回头看他时,还会故作姿态,希望他能心软,骂他也好,抱他也罢,只要能不走了,怎样都好。 但每一次都只换来云丹嘉措拽他手腕的无声催促,他恨恨的咬紧牙关,被刻意折磨的愤怒支撑着他。 他拒绝示弱,哪怕双腿像蹲了俩相扑运动员。 终于捱到结束,中午,云丹嘉措选了一家直面布达拉宫的餐厅。 落座后,他点了两份能量充足的藏式套餐,然后看着窗外,仿佛自言自语,又字字清晰。 “在平原,人躺着不动,身体就像盏小油灯,慢慢烧。在这儿,”他转回头,目光锐利的看向林雪川,“高原就像在你身体里点了把野火,走路、喘气,甚至站着,都在疯狂烧油。那些精确到小数点后的卡路里计算,拿到这儿来,就是自己骗自己。” “你不适合故作高深,想说什么直说吧。”林雪川喘得喝水都觉得嗓子疼,他轻轻抿了口水,含着一点一点的咽了。 “吃口饭。”云丹嘉措恨不得直接过去灌他,他把双手交叠在一起,死死压在桌下才忍住冲动。 “呵,你是做梦没睡醒吧。”林雪川翻了个白眼,靠在椅子上看外面的风光,一句话都不再说。 云丹嘉措也不再劝,自己吃完了,还把林雪川面前那份也吃完了。 林雪川喝着水,像看恐龙复活一样看着炫饭的云丹嘉措,撇了撇嘴。但他刚站起身,云丹嘉措立刻放下筷子拉住了他。 “去哪?” “卫生间。”林雪川霎时皱紧了眉毛,他知道了,他肯定知道了。他像看犯人一样看着自己,羞耻感从心底蔓延至全身。 趁他愣神之际,云丹嘉措快速吃完了最后一口,拉着林雪川走向卫生间。 “大的小的?” “你有病吧!”林雪川站在小便池前,甩开了云丹嘉措的手,好冷,他捂着脸,死死咬住了嘴唇。 “我现在不想跟你吵,洛洛。我们是出来玩的,乖一点。”云丹嘉措扳下林雪川的手,温柔了些。 “而且你这么激动干什么?看你一眼犯法?整的像你有我没有似的,我也给你看总行吧,要不比比谁的大?我记得小时候是我大来着!”云丹嘉措说着去解自己的腰带,真的开始放水。 林雪川听着耳边传来的声音,胃里顿时一阵翻腾,他到底是没吐出来。 “我的衣服不好脱,我去隔间上。” 知道了又怎么样,过完这几天,回上海之后就老死不相往来。拜拜,您嘞! 林雪川想着就要往隔间走,被云丹嘉措拽住了。 云丹嘉措直接动手解开了他的腰带,拉下从那里起始的拉链,抬头看了他一眼。那意思是说——用我帮你□□? 林雪川想给云丹嘉措一拳,捶死丫250码的大脸,但他知道打是肯定打不过,回去还得被干妈叔叔关心。 算了,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男怨女妒吧。 妒死丫250码大脸。 林雪川坐上车子时,还在忿忿不平,他屁股还没坐热,车子就又停下了。 帕邦喀山下,林雪川仰望那段通往寺院的陡峭石阶,他眼底闪过一丝绝望。 “你想要我命直说……” “上面的风景很好。”云丹嘉措轻描淡写,背着个大包率先向上走去。他看林雪川还站在原地没有跟上,就停下言语中带了点笑意。 “洛洛累了?那算了,我以为你们做模特的,特别是洛洛这种顶级模特的体力一定很好呢……” 算了?算了你倒是下来啊! 林雪川叹了口气,抬脚踏上了石阶。 石阶仿佛没有尽头。 林雪川每踏上一步,都需要耗费巨大的意志力。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他不得不频繁停下,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息,眼前阵阵发黑。 林雪川是切实体会了什么叫“人在前面走,魂在后面飘”,他每次呼气,都像把魂吐出去了,每次吸气,都是再把没散走的魂吸回来。 云丹嘉措站在前面,逆着光,身影轮廓分明。他从包里拿出一瓶氧气罐,拧开盖子递给林雪川。 “喘不上气就吸两口,不丢人。”他的声音混在风里,听不出情绪。 林雪川看都没看那罐氧气,他倔强的扭过头,继续用几乎虚脱的身体,向上攀爬。 云丹嘉措也不劝了,谁难受自己知道。 等站到山顶,林雪川连头发丝儿都在颤抖。 下山又是一次折磨。 等下了山,林雪川一头扎进车里,睡了一道,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 等林雪川幽幽转醒,下了车后,他发现云丹嘉措带他到了一个藏院。四周连个小楼都没有,星空房下,寒意渐起。 云丹嘉措点了烤羊排和一小壶青稞酒,他见林雪川下了车,就拿了冲锋衣给他披上。 林雪川本来想拒绝,一阵冷风袭来,给他吹的一哆嗦,手臂大腿都激起一片鸡皮疙瘩,他就老实缩手缩脚的罩在冲锋衣底下了。 “喝点,晚上冷,能扛冻。”云丹嘉措倒了一小杯酒,抵到林雪川嘴边。 林雪川就着他的手喝了,酒的度数不算太高,但也不低,酒液流淌过的地方都燃起一把篝火。不一会,林雪川就暖起来。 人舒服了,自然就得痛快痛快嘴。 “我们大设计师深谙打一巴掌给一甜枣的道理嘛,就是下回别整这下马威了,我是加入这个家的这不是拆散这个家的。我有多有钱你也知道,我这身体素质你就更知道了,我也不喜欢女人,对孩子更是没什么兴趣,等我死了继承我的遗产他不香吗?哥哥……”林雪川看向正分割牛排的云丹嘉措,痞痞的笑着。 “不是还有林惊鸿吗?”云丹嘉措阁下一块最肥美的羊排,放在盘中,推向林雪川的位置。 “林……他都没要我妈的遗产怎么可能要我的,再说,我们半点血缘关系都没有,你怕什么?”林雪川嘴上虽然这么说,可心里浮起不安,云丹嘉措什么意思?他怎么知道林惊鸿是我表哥?他调查我! 林惊鸿是林雪川姨姥姥的孙子,林氏财团的现任掌舵人。 林氏财团是林家三姐妹一起创下的,以航运与地产起家,逐步构建起一个横跨金融、地产、港口物流、半导体与新能源的庞大商业帝国。四十余载深耕,已成为连接港澳与内地的资本巨擘。 而27岁的林惊鸿,是林氏家族第三代继承人。他是上海交通大学最年轻的金融系教授,长的不错,脑子贼好,但他总会在七八月时陷入短暂的癔症状态。现在正好快要到七月,林雪川还真不想找他,而且他两确实也不算熟。 “吃块羊排。”云丹嘉措将一次性手套递给林雪川,林雪川当然没接。 云丹嘉措收回手自己戴上了,拿起一块羊排,慢条斯理的吃起来。 撕咬皮肉的声音,咀嚼的声音,喝酒的声音,和享受食物的声音…… 林雪川呆呆的望着天空,一言不发。 云丹嘉措吃完一块,将干净的“狗见了都流泪”的骨头扔到垃圾桶里,平静的看向林雪川。 “你可以继续不吃。”云丹嘉措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砸在林雪川的心上,“但你的身体会记住每一分消耗。你可以用意志对抗我,但对抗不了这里的天和地。” 林雪川冷笑一声,悄无声息的将手按在小腹,“人定胜天,没听说过?文化普及的时候给你踹出去了,还是怎么着?” 云丹嘉措吹了个流氓哨,他点点头,嘴边带着笑,但眼神不可谓不冰冷。他抬手鼓起掌,“成,我们洛洛可真有骨气,今天你就撒开欢儿的折腾,折腾个够,哥哥宠你!” 接下来,就是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夜空繁星闪烁,冰冷而遥远。 林雪川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他闭上眼睛,几乎算是晕厥过去了。 林雪川半睡半醒间,知道自己被抱起来了,那人怀里很温暖,他舒服的蹭了两下,继续睡着。 林雪川错过了一声长长的、满是无奈的叹息。 晚上八点,车子驶入那座温暖的大宅。 林雪川像是有心电感应,车子刚停下他就醒了。 林雪川爬下车,几乎是飘上楼的,他知道自己是身体透支到了极限。 他胃里空得发慌,但病态的饱腹感和恐惧感在折磨着他。 他进了房间,冲进卫生间,反锁上门,跪倒在马桶前。 他胃里空空如也,再怎么想吐,十几个小时前吃的东西早就被消化干净了,连刚刚那口酒他都没吐出来。 只是发出几声撕心裂肺的干呕,林雪川身体痉挛着,眼泪不受控制的再次涌出。 他为什么要来这,在上海他就不用受这份罪。 他只是不想吃东西而已,瘦不好吗?有什么不好? “c……”林雪川低声骂着,他迈进淋浴间时,外面的房间门被轻轻从外关上。 云丹嘉措站在门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那几声空洞的干呕,像钝刀割在他心上。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斩断。 温暖的环境成了病症的温床。他必须把他带离这里,哪怕过程会更加痛苦。 他转身,步伐坚定的走向父母的书房。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知道,一场更艰难的战斗,即将开始。而这一次,他不会再有任何动摇。 即使,他恨他。 第8章 崩溃 云丹嘉措敲开了三楼主卧的门,一进门就是巨大的落地窗,房间中还没有拉窗帘,还能看到窗外那夜色中的雪山轮廓。 江央贡布好像早有预料,达瓦卓玛也显然有些挣扎。二人并排坐在床边,纷纷看向他。 云丹嘉措站在父母面前,语气沉静却不容置疑。 “阿爸,阿妈,洛洛的病,不在胃,在心里。而且比我们想的……重得多,家里的温暖成了他遮掩病情的戏台。医生说了,他需要一个没有观众、只有规则的地方。” 达瓦卓玛手中的念珠停住了,她猛的抬眼看向儿子,“只有规则,那不是牢狱吗?” 江央贡布抬手轻拍了一下妻子的手臂,给他们以安慰,随即以深邃的目光看着儿子。 “云丹嘉措,你确定你的方法能接住他?”他已经知道了林雪川的状况,毕竟林雪川就医的医院就是他的个人产业。 云丹嘉措迎上父亲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 “我不能确定。但我知道,再让他在这里演下去,他会悄无声息的碎掉。我是他哥哥,这罪人,我来当。” 江央贡布看出儿子的决绝,他不是来商量的,他是来谋求支持的。 “你要怎么做?” “让我带他去出去住。我会带他去市区我的房子里,我会按照医生给的治疗方案严格执行,也会联系上海最好的心理医生给他进行远程治疗。最重要的是,我不会心软,我一定会帮他把健康夺回来。”云丹嘉措直视父亲的眼睛,字字都提醒着每一个人——这是场艰难非常的搏斗。 “可……”达瓦卓玛还是有点担心,不是对儿子不放心,是心疼林雪川。 云丹嘉措率先给出了自己的底牌,“你们马上就要去处理矿场和天珠拍卖的事,不可能一直守着他。但我不一样,我的时间最弹性。这次,我不是完全以哥哥的身份,更是以风马主理人的身份,我希望他能成为风马的全球代言人。” 达瓦卓玛无奈的张张口,还是没有说什么,眼圈霎时红了。 父亲沉思良久,起身站在云丹嘉措身前,拍了拍的肩膀。 “云丹嘉措,你长大了。按你说的做。需要什么,家里全力支持。” 达瓦卓玛的眼泪无声掉落,最终也点了头。 他们选择了相信儿子的判断,将这沉重的一切交给了云丹嘉措。 云丹嘉措没有说谢谢,他分别拥抱了父母,走出了主卧,他目不斜视的进了自己房间,看都不敢看旁边那扇禁闭的门。 明天,注定是场大战。 林雪川的心很慌,八点了,他打开门却没看到任何人,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不应该有人在打扫房间,做早饭吗? 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 怎么回事? 他正想着,云丹嘉措已经将行李放到车上,上楼正好看到站在自己房间门口的林雪川。 林雪川瞬间察觉到他不对劲,他立刻紧急避险,在门要被关上的前一刻,云丹嘉措的手扳住了门板,挤进了房间。 他进来了就关上门,反锁后才转身看向林雪川。他手里有一个牛皮纸袋,他的眼神平淡,但让林雪川觉得胆寒。 “你要干什么?”林雪川的声音带着防备。 云丹嘉措拉着林雪川的手腕,示意他收拾东西。 “干嘛啊?一大早找不痛快?”林雪川抽出手,靠到了窗边,并且下定决心要保证自己四周的安全距离。 “把东西收拾了,我们再聊。”云丹嘉措甚至挡着林雪川看门的目光,毫不掩饰的直视林雪川。 “你不说我绝对不收拾,你现在的状态让我觉得你要把我带走虐杀再抛尸。”林雪川恶毒的激怒云丹嘉措,昨天他的种种行为让林雪川无比愤怒,经过一晚上的发酵后更甚。 云丹嘉措的表情没有一点变化,他语气甚至算得上平静,“收拾东西,我们换个地方住。” “我不去。”林雪川立刻拒绝,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我在这里很好。” 云丹嘉措打开牛皮纸袋拿出三份文件,两份是他让律师准备好的文件,一份是林雪川公司发来的补充文件,都是新鲜出炉,还带着油墨的温度。 “先把这个签了,你公司给的补充文件,让你三个月后补工作的。”云丹嘉措挑出那份文件,把笔递给林雪川。 林雪川拿过文件,一目十行的看了几眼,在底下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云丹嘉措接过,将另外两份文件举起,确保林雪川能看到封面的主题。 “这是你经纪公司的解约函和一份保密协议。你有两个选择。” “一,乖乖跟我走,我把你签的文件邮寄给你公司,按我的方式把病治好,之后你就可以回去工作,我还送你风马系列的全球代言。” “二,你可以留下。我现在就签了它们,替你支付所有违约金。同时,我会确保一条‘超模林雪川因严重精神问题职业生涯终结’的消息,出现在全球每一个时尚编辑的邮箱里。” 云丹嘉措逼近一步,盯着林雪川瞬间苍白的脸,一字一顿的说:“我保证,到时候,别说《VOGUE》,就连一本地方时尚杂志都不会再用你。你猜,一个被时尚圈彻底抛弃的‘病人’,还能做什么?” 林雪川像被冻住了一样,难以置信的看着云丹嘉措。 他要毁了我…… 撕心裂肺的哭喊和东西砸碎的声音传遍了房子的每个角落,主卧的达瓦卓玛光听着都忍不住的颤抖。 “云丹嘉措!你要毁了我!你怎么敢毁了我!” “我没有病!我当然可以工作!我凭什么听你的!” 林雪川听完云丹嘉措的话,霎时就冲到他身前抢文件,云丹嘉措根本没和他争抢,把文件递给他,“随便撕,我能打印无数份。而且,你是决定选第二个,是吗?” 林雪川抄起桌上的瓶瓶罐罐砸向云丹嘉措,或者直接摔在地上,他发了点脾气,终于能思考一下,他得找人,他得联系能救他的人。 “给我电话!我要给我哥打电话!我TM要找林惊鸿,我要弄死你!”林雪川刚从口袋把电话拿出来,就被云丹嘉措夺走了,而且凭借身高优势,让林雪川根本没有抢夺的可能。 林雪川见此情形,立刻去拿云丹嘉措口袋的手机。云丹嘉措更快一步,抽出自己的手机,当机立断。 他握着两个手机,走到窗边,开窗,扔,关窗,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林雪川被这一情形惊的连哭都忘了,他瞪大了眼睛看着云丹嘉措,紧接着就要冲出房间。 “云丹嘉措,啊!你滚开!你别碰我!”云丹嘉措一把拽住林雪川,给他扽了回来,一点力都没收,林雪川觉得自己胳膊好像脱臼了一样,拧着劲儿的酸痛。 “选第一个和我走吗?”云丹嘉措把人按在身前,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滚开!我死了都不会和你走!”林雪川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推搡了云丹嘉措一下,但云丹嘉措连半寸都没移动。 “干妈!干妈!你救救我!干妈!我得去工作!我想去工作!”林雪川哭的眼泪鼻涕混做一团,他觉得五脏六腑都哭干净了,可没人出现,为什么她没有来! “我没不让你工作,你好了随时都能去工作!现在是你自己不给自己机会!” “干妈!” 这声音太凄厉了,声音里夹杂着绝望,甚至传来了撞击墙壁的闷响。 每一句哭喊都像刀子一样割在房子里每个人的心上,尤其像在凌迟达瓦卓玛。 达瓦卓玛浑身一颤,就要冲出房间,却被江央贡布牢牢抱住。 这位高大的族长,用尽全力禁锢住妻子,在她耳边用藏语嘶哑的说:“卓玛!不能去!现在谁的心软,都是在要那孩子的命!” 达瓦卓玛瘫软在丈夫怀里,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但肩膀剧烈的抖动着,眼泪瞬间决堤。 “你选第二个是吗?你要我现在就给所有杂志社发邮件是吗?”云丹嘉措的嗓子眼喊的都出血沫子了,他只让林雪川撞了两下,随即挡住了他的头。 林雪川动不了,就开始抓自己脖子,一道接着一道红痕出现在他脖子上,他像是不知道痛了。云丹嘉措又攥住林雪川抓着自己脖子的手,把他拽到自己身前。 “不行!不能!”林雪川猛的拽手,但拽不动,云丹嘉措的手像铁铐一样,他移动不了半分。 “那你就跟我走!”云丹嘉措的表情极其难看,他喊的唾沫星子横飞,气得火冒三丈,还要一再隐忍。 “我不走!我要报警!你这是违法的!你不能限制我的自由!”林雪川找机会抬脚就踹了云丹嘉措一脚,云丹嘉措什么事都没有,可他正好踹到了云丹嘉措的皮带扣,把脚背都刮红了。 云丹嘉措的耐心彻底告罄,他把林雪川扔到床上,一手攥住他的两手,一手用被子裹住了他双脚。眼看着就要把他彻底卷进被子里,林雪川怕了。 “云……哥!哥哥!我求求你,哥,你别这样,哥!”林雪川死命抽出一条腿蜷在胸前,他用力把自己的身子抬起来,贴近云丹嘉措抓着他手腕的手,张嘴想咬,又怕再激怒云丹嘉措彻底没得聊,就亲了一口。 湿软的触感让云丹嘉措有一瞬间的失神,但他力量是占绝对上风的,林雪川瞅准了机会,也没抽出手脚。 “我c!我c你……”林雪川还没说完,就眼看着云丹嘉措高高举起了右手,他的眼神太冰冷了,像唐古拉山顶上常年不化的雪,都要把他冻成冰块了。 “你要打我?你要打我!”寒冷过后,袭击林雪川的是彻头彻尾的愤怒。 “你敢骂出来我就要打你。”云丹嘉措变得异常平静,他左手禁锢住林雪川的下巴,死死盯着他,手掌没有降下哪怕一点。 “我,c,你……” “你想清楚,林雪川,为了跟我赌气值不值得挨我这顿打,我发誓,我肯定打得你再也不敢说这句话。“ 林雪川闻言就笑了,狠狠心刚要继续开口,就看到云丹嘉措放下手,死死捂住了他嘴巴,还压住了他的鼻子。 用力之大,林雪川以为他要谋杀。 云丹嘉措用了几乎全部的理智控制自己,他猩红着眼说道:“之前我们共同有两个妈妈,五年前一个往生净土,现在我们有一个妈妈。你说这句话,对得起谁?” 林雪川咬紧了牙,到底是没说出口。他闭上眼睛,又是流了行泪。 云丹嘉措看林雪川冷静了,才缓缓说道:“林惊鸿又犯癔症了,天天喊着林莺歌、林莺歌,昨天晚上清醒了点,看到我给他发的邮件,给我打电话要来接你,我好说歹说才说服他相信我。” “你也不用喊阿妈了,她和阿爸出去工作了,一周之内都回不来。其他人被我交代留在自己房间,没人会来帮你。” 云丹嘉措说完就挨了林雪川一个眼刀,要是能幻化成形,现在云丹嘉措一定身首异处。 “赶紧选,第一个就闭嘴麻溜跟我走,第二个我立马去付违约金,发邮件。”云丹嘉措松开了攥着林雪川的手,他握的太紧了,林雪川手腕上全是红印子。 “你敢!”林雪川发狠拽住云丹嘉措的领子,死死咬着下唇。 “你可以试试。”云丹嘉措不由分说的掰开林雪川的手,刚要起身,就被林雪川抓住了袖子。 林雪川生生把惨白的唇瓣咬出了数道深深飞血口子,他在用疼痛逼迫自己清醒,思考逃脱方式。最终,他发现真的没办法,无奈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跟你走。” 说完,林雪川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不再看云丹嘉措一眼,屋子里的东西都砸的差不多了,也没什么好拿的。 他去卫生间洗把脸都被云丹嘉措看着,他擦干脸给自己戴上了帽子,知道云丹嘉措肯定不会给他换衣服的**,也没有换衣服的力气,索性就这样了。他合上行李箱,自虐的想自己把行李箱提下去。 云丹嘉措打开窗,从窗框边沿拿回两个手机放进裤子口袋,他刚刚没真扔,只是林雪川没注意。 在林雪川第三次力竭险些摔下楼时,云丹嘉措一把拎起行李箱,另外一手抓着林雪川的手腕,带着近乎虚脱的林雪川上了车。 “我手机,把卡拿出来。”林雪川说完就看到云丹嘉措口袋的长方体形状,“你……” “c……”林雪川也不吵着拿手机了,拿了他也不能联系林惊鸿。 两个穿藏袍的男人打开了大门的锁,推开门,让黑色的坦克500开了出去。 沉重的木门关上的那一刻,宅院里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江央贡布这才松开妻子。 达瓦卓玛泣不成声,林雪川哭了多久,她就流了同样久的眼泪。佣人们们终于蜂蛹而出,拉姆上来搀扶着缓缓下楼去喝点茶水平复心情。 江央贡布没有立刻跟下去。 他从壁柜的深处,取出一个精致木盒和一只用镶银牛角和紫檀木制成的古老烟斗——汤迦。烟斗的银饰上刻着雍仲符文和狮子的图案,已经有些年月了。 他上一次点燃它,是十多年前送云丹嘉措去北京那个前途未卜的清晨。 他捧着汤迦走到窗前,将窗帘拉开一条缝,望着儿子汽车离去的方向,不断摩挲着它的外壁。 许久,他打开阳台门,从身边那个精致的木盒中,用银勺取出少许陈年的柏树枝叶、糌粑、一小撮藏红花和晶莹的白砂糖。 每一样都不仅仅是物质,更是与神明沟通的媒介:柏枝清烟可上达天听,糌粑是生命的滋养,藏红花代表珍贵的心意,白糖则象征对善果的祈愿。 他将这些祈福品小心翼翼的放入汤迦顶部的碗中,然后用指节轻轻叩击壶身三下,仿佛在唤醒沉睡其中的灵性。他闭上眼,嘴唇微动,默念着祈请本尊护法降临的经文。 接着,他拿起木盒中的小酥油灯,先点燃灯,再用灯将火焰引向汤迦中。 “噗”的一声轻响,金色的火苗窜起,随即化为一缕青白色的烟雾。他凝视着初生的烟,眼神专注,在其中观想着诸佛的容颜。 烟雾逐渐浓郁,如同一条洁白的哈达,袅袅上升。它盘旋着,缠绕着,带着柏枝的清香和糌粑的焦香,给他的孩子们带去祝福。 烟雾袅袅,向神明祈祷,保佑这个家庭能渡过这次的难关。 第9章 饥饿 和林雪川预想的不一样,他以为云丹嘉措要给自己弄到什么荒郊野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结果云丹嘉措将车开到了拉萨市区。 他走进了一座看起来就很现代的公寓,直达顶层。室内装饰十分简约时尚,妥妥性冷淡风,和林雪川还挺对得上的。 林雪川还有点埋怨云丹嘉措,早说来这种地方,他也能不那么抗拒。他拖着虚弱的身体坐到沙发,还没等他看清客厅的落地窗风景,云丹嘉措的行动就开始了。 林雪川也开始为刚刚没有最后给自己争取自由的乖顺感到后悔。 云丹嘉措从公文包里抽出一沓A4纸,将一张放到林雪川面前,一言不发,拿起胶带,开始张贴。 “唰”的一声,第一张直接贴在了玄关正对的墙上。 接着是客厅电视背景墙、厨房门…… 最后,他走进卫生间,“唰”的一声传来。 林雪川抓着那张他看清的纸,冲到卫生间,看到云丹嘉措在镜子正中央也贴上了一张。 纸上的内容再次袭击林雪川的神经,起床、睡觉、吃饭、加餐,甚至……如厕和娱乐,都被精确到分钟,这一切像一张巨网将他勒紧。 他声音禁不住发颤,“这是什么?” 云丹嘉措没回答,他走出卫生间,拉开卫生间门给林雪川演示。 “这房子里所有的门锁,我都拆了。” 然后他指向客厅角落,“看到那个垃圾桶了吗?整个家,就这一个。” 林雪川瞬间明白了,这根本不是换个地方住,云丹嘉措像个穿白大褂的疯狂医生——他要粉碎他所有的骄傲。 他崩溃的冲向最近的卧室,果然,门锁只剩下一个空洞。 “云丹嘉措!你tm就是个控制狂!我是个人!我tm是个人!”林雪川歇斯底里的大吼,又下意识的用指甲狠狠挠向自己的脖子,瞬间,之前凝结的血狠上又留下几道新红。 “随便你怎么想!”云丹嘉措钳住他,低吼道:“你要是觉得还不够,我明天就在客厅和卫生间装上监控!你需要的是看管,不是**!” “监控”二字彻底击垮了林雪川。 他像只被猛地踩扁的气球,滑坐在地,眼神空洞,指着落地窗。 “好,你装。你装了我就从那儿跳下去。” 然后,林雪川爬起来行尸走肉般进了卧室,他开始绝食抗议,连口水都不喝了。 “起来,九点零五,看书或者听音乐,你想看……”云丹嘉措一手提音响,一手捧了本《哈利波特》英文原著,还没说完就被林雪川一枕头爆头了。 “你滚!你给我滚出去!我一口水都不会喝你的!我饿死我自己,我看你怎么跟干妈交代!” 云丹嘉措一句没劝就出去了,他在客厅守着,用手机点了林雪川十点要吃的加餐——100ml的无糖希腊酸奶。又紧着买了中午和下午做饭所需的食材。 对现在的林雪川来说,时间过得像是在沼泽地里拔腿,越用力,越难熬。每过一秒,都像是往自己身上扎刀子。 林雪川实在累了,他闭上眼睛,想睡一会。 “醒醒,起来吃饭。”云丹嘉措帮林雪川坐起来,也没等他自己清醒,直接双手托起他的大腿,把人抱到了餐边椅子上。 面前是一盒白色的流体物,林雪川看了一眼,觉得应该是酸奶。他冷笑一声,就要走开。 云丹嘉措按住了林雪川的肩膀,“其他时间就算了,吃饭时间,不吃也把时间给我坐满。” “其他时间?你把手机给我,我想玩手机。”林雪川转过头看向云丹嘉措,他哭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全身上下萦绕着疲惫,脖子数道伤口看起来很瘆人。 “想着吧,你只能在我的陪伴下用电子产品。”云丹嘉措冷硬的回应,嘴里泛起血腥。 “那说什么算了!你真的有病!”林雪川连看都不想看云丹嘉措,他瞄了一眼餐桌上贴的作息表,觉得被烫了一样,猛地一颤。 林雪川调整了呼吸,把视线控制在上午加餐一项。 10:00 - 10:15:上午加餐 15分钟,很快的。在按摩的时候,跑步的时候,举铁的时候,15分钟,很快的。 林雪川在心底数秒,他不知道自己数的对不对,但他数完900个数时,云丹嘉措的手没有从他肩膀移开。 “还没有到时间吗?”林雪川又数了两分钟,云丹嘉措还是没让他离开。 “还有两分钟,等不及和心理医生聊聊了?”云丹嘉措探头,将林雪川更惨白的脸收入眼底去。 刚刚的焦急被恐惧代替,特别是林雪川看到云丹嘉措拿着笔记本电脑过来时。他的身体下意识的往后缩了一下,似乎试图把自己和餐椅融为一体。他的眼睛死死盯住笔记本电脑,眼神里不只是抗拒,更像是耻辱。 云丹嘉措刚要拿走酸奶盒,准备放下电脑时,林雪川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让云丹嘉措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他在哀求…… 哀求垂怜…… 那时他那么小,干妈发病时的样子还是被他记住了吗? 他不喜欢这些心理医生的样子,和原来干妈的抵触很像。 林雪川像只敞开肚皮的猫咪,他不会和你交易,他只会索求。 比如现在如果林雪川拿起小银匙喝掉酸奶,再乖巧的说——不想见心理医生,林雪川和云丹嘉措都知道,云丹嘉措会立刻合上电脑,说不定还会道歉,变回宠溺的哥哥。 可林雪川没有,他只是看着云丹嘉措。 云丹嘉措狠下心不再去看林雪川的泪眼,他将电脑放下的一瞬,听到了奶猫的一声呜咽。 云丹嘉措深吸一口气,对着摄像头,“邹教授,非常抱歉。今天的治疗……可能需要取消。是我的决定,您的费用我会照付,我们再约时间。” 他干脆的阖上电脑,不再折磨林雪川,也不再折磨自己。 屏幕的光熄灭那一刻,林雪川整个人像虚脱一样,松了口气,但身体依旧紧绷。 云丹嘉措没有责备他,将眼神移向他处。 “回房间去吧。现在。” 林雪川如蒙大赦,几乎是踉跄着逃离了餐厅。 他不喜欢,那些穿着白大褂的人,用‘我理解你’的眼神,问一堆恶心的问题,却没有什么用…… 就像当年那些人背后议论妈妈一样…… 林大小姐看着光鲜,其实这里有问题…… 谁又完全正常?谁规定的什么样是正常?疯子怎么了? 林雪川躺在床上,把自己裹进被子,享受先前被云丹嘉措打扰的安眠。 和卧室内的冷清不同,云丹嘉措立刻与邹自得和崔洋进行了沟通。 云丹嘉措语气坚定的说道:“邹教授,崔教授,情况有变。他对‘心理治疗’本身有严重的心理阴影,强行进行,只会让他彻底封闭自己。他不能再受这种刺激了,我不会让他进行心理……治疗了。” 两个教授都沉默了,邹自得看到了刚刚林雪川的反应,率先表态。“我理解您的顾虑。但拖延下去……” 邹自得没有说完,意味不言而喻。 云丹嘉措自顾自的点点头,“我知道后果。所以,我有一个请求。在他能接受你们之前,由我来充当中间的传话人。你们把需要了解的核心,如何沟通和绝对禁忌告诉我。我来问,我来观察,然后把情况反馈给你。我们……必须换一种更温和的方式。” 两位教授最终妥协了,他们能听出这位少董语气中的不容置疑和保护欲。 “现阶段不要试图了解创伤缘由,主要任务是给予病……林先生最基本的安全感和信任感。”崔洋摇摇头,饶是她也被林雪川的情况搞得焦头烂额。 她接着说道:“不要使用‘疾病’、‘治疗’、‘诊断’、‘不正常”’等敏感词汇。您可以尝试用‘我怎么能让你感觉更舒服一点?’、‘什么时候会觉得心里堵得慌?’来代替,看看能不能问出一些病因。” 云丹嘉措一一记下,结束了视频会议,他呆坐了许久,直到手机铃声响起,他才起身,他去厨房给林雪川做午饭。 米已经泡了一上午,云丹嘉措将内胆放进电饭煲里,点了口感宣软的按键。 他接着拿出鸡腿肉去皮剔骨,把肉块剁成茸,放到碗里加了一点盐腌制和一点料酒去腥。 他清洗了切肉用的黑色菜板和菜刀,拿了白色的菜板和切菜窄刀将清洗干净的菠菜叶切的细碎。 云丹嘉措打开电磁炉,在铁锅中倒了水、盐和橄榄油,等水开,将菠菜碎倒了进去,煮了大概三十秒快速捞出,放在小碗中。 他换了平底煎锅,倒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油,将肉茸倒入锅中翻炒,加了一点盐。 等到炒熟了,他关掉电磁炉,自己尝了一口汤汁。 他觉得挺难吃的,淡淡的一股子鸡味。 但没办法,这是医生要求的。所有的食物都需要清淡、软烂、分量固定在一个小碗里,只能有最基本的盐味。 纯粹的功能性饮食,医生给这个饮食计划下了最后的判断。 他从碗柜中拿出瓷碗又放回去,拿了个木碗,他拿着计量秤一一称量米饭、菠菜和鸡肉,小半碗的午餐,做好了。 云丹嘉措看着一边的边角料们,小崽子吃好的,他吃点渣渣倒是无所谓,只是,他心里泛起一丝无助。 他真的不想去敲开门吵醒林雪川,他不想看他和自己争吵,好像他们是仇人…… 可手机铃声响了,云丹嘉措再抬眼时,眼中没有一点犹豫和疑虑,他坚定的推开了林雪川的房门,把他拉起来,抱到了餐桌旁。 林雪川习惯了饥饿,更何况,他现在满眼满心都是对云丹嘉措的恨。 “吃点成吗?你吃完我好去厨房嗦啦那鸡腿骨头,嚼那菠菜梗子。” 云丹嘉措用自己当人质,他拿出现在自己能表现出的最好态度,笑着将碗筷放在林雪川面前。 “你爱吃不吃,跟我有什么关系?少来道德绑架这一套。” 林雪川抄起筷子扔向云丹嘉措,没摔碗是他嫌弃碗边有油渍。 “你!喝口水,喝口水总行吧,洛洛……”云丹嘉措被这双筷子一根打了戴耳钉的左耳垂,一根打了人中,两处一下子就红了。他忍下来,拿了玻璃杯倒了半杯水递给林雪川。林雪川早上哭了那么久,嘴巴裂了好几个口子,嗓子哑的跟粉笔刮黑板似的。 “放心,我肯定比你活的长。”林雪川接过杯子,在云丹嘉措的期待目光下,微笑着将杯子狠狠摔到地上,玻璃碎片溅了一地。 云丹嘉措绕过那片狼藉,揪着林雪川的脖领子把他抱起,边走边说:“行,有种,我陪你饿着,只要饿不死老子,你看你出不出得去!” 云丹嘉措把林雪川惯在床上,愤愤摔门而出。 林雪川一点不在意的再次缩进被子,他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的花纹,像是晕厥了,很快失去了意识。 太渴了。 梦里,林雪川都在做喝水的梦。 第10章 爆发 那是他几岁的时候,不记得了,林雪川觉得自己从小到大都那个样子。 林雪川在空中,看着自己小心翼翼的说:“妈妈,我想喝口水。” 林云开像看着仇人一样看着小时候的他,小时候,他真的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这么看他,他不是她的儿子吗? 当然,现在的林雪川知道了,因为他长的太像那个给了他一颗精子的男人了。 可儿子长的像父亲怎么了? 不怎么,只是这个父亲不能是抛妻弃子的垃圾。 而他生理学上的父亲,刚刚好,就是这样的“有害垃圾”。 “几点了?你没有时间观念吗?你还记得自己是模特吗?你是想明天被摄影师骂像一头泡发的海参吗?” 几点了,晚上七点了,可,他渴了,他只是想喝口水。 林云开看着他不知所措的反应,好像是觉得自己赢了,她把家里所有的饮用水都拧开倒掉了。 林雪川就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直到她发泄完,他象征性掉了两行泪,被林云开塞了一个冰袋敷眼睛后,离开了舞台。 林云开需要他的悔恨和失望,就像她得到了那个从未对她说抱歉的男人的愧疚。 林雪川是天生的模特,细长瘦高,身材比例完美。他本身食欲就不强,每次聊到食物又都是折磨,久而久之,他就很少主动进食了。 还好,他现在个子也够高了。 不过,林云开死的时候他才17岁,当时他只将将有180cm,她每每看到他180cm的身高标注时总会皱皱眉毛,兴许是嫌弃他没有遗传那男人的个子吧。 林雪川又做了好久的梦,乱七八糟的,他被叫醒的一瞬就忘了。 林雪川反应过来时就被云丹嘉措又按在餐椅上了,一杯放了吸管的塑料杯递到他唇边。 “苹果汁,喝了。” “滚,你个sb。”林雪川很少骂粗话,这几天骂的赶得上前面二十多年骂的了。 云丹嘉措这一天也什么都没吃,还得工作,做饭,把林雪川抱来抱去,他饿的心里直突突。 除了13岁那年偷偷从北京千里奔袭回拉萨外,他再也没这么饿过。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好说歹说,小崽子愿意熬,那就熬吧,他连“白玛”都能驯服,还整不过他了! 云丹嘉措看着时间,到了时间就松开他,让他随便。 林雪川刚走了一步就膝盖一弯差点摔倒,云丹嘉措看着了,他来得及过去抱住他,但他没有。 林雪川也没要他帮忙,自己挣扎着站起来,跌跌撞撞的回房间了。他躺的直头晕,坐在地上靠在床边,死撑到了晚饭时间。 是一碗疙瘩汤,上面浮着几片青菜,汤面上还有打散的蛋花。 没等云丹嘉措说什么,林雪川自己闭上了眼睛,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态度,完全拒绝沟通。 林雪川听到了云丹嘉措一声轻轻的叹气,忍不住勾勾嘴角。 林雪川坐满了晚餐的半个小时,他被放走时,走向了卫生间。 “我要洗澡,门又锁不上,我也什么都没吃,你别神经过敏。”林雪川在云丹嘉措出声询问之前,就先开口道。 “当然,我知道。”云丹嘉措挤进了卫生间,站在浴缸边看着林雪川。 “那就出去啊!”林雪川连大声说话都做不到了,他眼前一黑一黑的,看什么都是黑一块彩一块的马赛克。 “你要是……你要是偷喝洗澡水呢!我得看着你!”云丹嘉措是怕林雪川直接在浴室里晕倒,要是出事不就来不及了。 “你可滚吧……”林雪川说完再也没有力气了,他不再和云丹嘉措争执,他扶着墙壁走进淋浴间脱了衣服扔出去,用热水抚摸自己的身体。 水流流过他的嘴唇和脖子,带来点点刺痛。他随手用了淋浴间的洗发露和沐浴露,洗干净了才发现自己没拿毛巾。 “不用谢。”云丹嘉措把毛巾递进淋浴间,林雪川抽了下嘴角,没选择骂人,他想回房间睡觉。 林雪川擦干净了身子,穿上了也是云丹嘉措拿来的他的睡衣和内裤,一步三打晃的晃进了卧室,连门都没关。 林雪川因为虚弱和脱水迅速陷入了昏睡。 云丹嘉措拿着药膏和药油悄声走进来时,他脸上因为洗澡的温度激出来的红晕还没有消去,看起来乖极了。 云丹嘉措跪在床边,借着月光,小心翼翼的用棉签蘸取药膏,涂抹在林雪川脖子白天自己挠出的血痕上。他动作轻得像羽毛,怕稍微哪怕重一点都会带给林雪川不必要的疼痛。 他心里疼得像在阿鼻地狱受刑,叹了不知道第几声气,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在手心里又倒了些活血化瘀的药油,他快速搓热,手心轻轻的敷在林雪川白天撞到的额头上,还用略显粗糙的指腹极缓的慢慢揉开。 “嗯……”林雪川发出幼兽般的一声轻哼,抬了下下巴,嘴唇蠕动一下,没有半点苏醒的意思。 看着林雪川这样子,云丹嘉措的脸上再没有任何白天表现的冷酷或严厉,只有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心疼和无奈。他对着熟睡的林雪川,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道:“小混蛋……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 云丹嘉措收拾了东西出去,还轻轻带上了门。 第二天早上的燕麦牛奶粥和冰糖炖雪梨再次被扔进了冰箱,早上加餐的蛋白液林雪川也看都没看。 云丹嘉措都快不行了,他看着那杯蛋白液,忍了再忍,一拳砸在了厨房的料理台上,用疼痛扼制住了人类的求生本能,一并放进了冰箱。 纯纯折磨他,他还得做下一顿饭…… “受不了了?那就送我回去吧,我不怪你,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只是,没找到正确方法。”林雪川听到了巨响,靠在厨房的门边,看着云丹嘉措,死死咬着后槽牙才稳住自己的身体。 “就不能吃点吗?你至少喝点水呢?”云丹嘉措双手按在白色大理石的料理台边,他的手在抖,狠命压着才止住了。 林雪川闻言转身就走,蠢货,这是他对云丹嘉措的唯一评价。 进食的事完全没进展,云丹嘉措昨天想了一晚上,想出个试探的方法,他看看手机,十点二十,他得快点了。 云丹嘉措脱了上衣,**着上身,只穿着条亚麻长裤进了林雪川的房间。 云丹嘉措右胳膊上依然戴着臂环,是简单的皮革环套,简洁大方,很好的凸现了他的雄性魅力。 林雪川不得不承认,云丹嘉措的身体对他很有吸引力,很性感。 他的眼睛舒服了,难得没有发脾气,看着云丹嘉措走近,坐在他床上都没有生气。 云丹嘉措看林雪川这样子知道“色诱”有戏,他艰难的笑着,咽了口唾沫润润嗓子,抬起手抓着林雪川的手抚上自己的脊背。 “摸到了吗?”云丹嘉措又坐的近了点,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蹿进了林雪川的鼻子。 林雪川的指尖拂过他光裸的背,一道狰狞的疤痕清晰的横亘在他肩胛骨下方。他偏头看了一眼,在古铜色的皮肤上的淡白色疤痕格外引人注目。 林雪川随即扯出个带着嘲讽的笑,示弱般将下巴搭在了云丹嘉措的肩上,“干嘛?炫耀你皮厚?” 云丹嘉措心里一热,差点直接掉下泪来,他拍拍林雪川的后腰,哄孩子一样,“我十三岁那年,从北京偷跑回来,我阿爸用马鞭抽的。” 林雪川下意识的抽了下手,马鞭,叔叔看起来不是会体罚孩子的人,他心里有些震惊,但嘴上却不饶人,“呵……活该。要我是你爹……就把你吊在房顶上打,让所有人都看看……不听话的下场。” 他的语速越来越慢,声音也越来越低。因为他突然明白了云丹嘉措为什么给他看这个——他用父亲的教训,来试探他。 这个认知让林雪川瞬间感到被看穿所有秘密的恐慌和愤怒。 他抬起手,猛的推开云丹嘉措,温情脉脉和尖酸刻薄全都消失了。整个人变成了一块冰冷的的石头,他闭上眼,不再看云丹嘉措,也不再说话。 云丹嘉措看到他这副冷处理的样子,知道他猜对了,他触碰到了核心。他坐的更近些,决定把话挑明,他想打破这层坚冰。 “林雪川!你看着我!我知道你妈妈她……” “啪!” 一记耳光,打断了云丹嘉措的话。 林雪川用尽了此刻全身的力气,但虚弱让这个巴掌并不重,甚至不疼,只是清脆的响了一声。 云丹嘉措的头被打得偏了过去,他瞬间僵住,眸子里压抑着的怒火、委屈和挫败感“腾”地烧了起来。他转回头,眼神像要吃人一样死死盯住林雪川,额角青筋暴起,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空气都凝固了。 林雪川也被自己的举动吓到了,他是想推开他,他不是故意的…… 他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但随即又被破罐破摔的倔强覆盖。 就在林雪川以为云丹嘉措要动手打回来或者彻底爆发时,云丹嘉措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站了起来。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出了他的房间。 接下来,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厨房里传来了锅碗碰撞的声响,显示着主人汹涌的怒火。 午饭、加餐、晚饭,全都被如常放到餐桌上。其实林雪川还挺想云丹嘉措发次火的,他可以以自己是被“胁迫”的喝口水,他好久没有撒过尿了,下身那处无法言说的疼着。 可是云丹嘉措没有,第三天照旧,林雪川什么也没吃,云丹嘉措就无声的陪着。 林雪川都出现幻觉了,他早上恍惚中都看着他妈了,因为缺水他身体肌肉在微微痉挛,精神状态岌岌可危。云丹嘉措的状态也同样濒临极限,但他依然像一座石雕,守在旁边。 厨房里,晨光熹微,初升的太阳很是温暖,照在人身上还挺舒服的,但云丹嘉措站在阳光下面色凝重,医生说——不能让林雪川再这样了,他扛不住的,他们让他带林雪川去打营养液。 云丹嘉措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倒,他扶着墙壁连喘了几口气,因为连续三天陪饿陪渴,加上他还有工作,还得做饭、收拾屋子、洗衣服…… 他现在眼下乌青,嘴唇干裂,起身时甚至需要用手撑一下桌子才能站稳。 当云丹嘉措将一碗软烂的白米粥放在林雪川面前,林雪川像前几天一样,垂下眼帘,毫无反应时,云丹嘉措内心的怒火和焦虑已经积压到爆发的顶点。 云丹嘉措没有像往常一样沉默坐下,而是双手撑在桌上,俯身盯着他,声音因虚弱和压抑怒火而沙哑。 “洛洛,你看看你自己的手。” 林雪川下意识的蜷缩了一下手指,他手背的皮肤失去了光泽,死灰般苍白下是青紫的血管,很难看,他有些恍惚了,这是短视频软件上被称赞还做了视频合集的手吗? 他知道他像支缺水的红玫瑰,正在急速枯萎。 云丹嘉措看出他的动摇,继续用刻薄的语气说:“你以前节食,是靠一堆补剂吊着命,对吧。做脸部按摩,做头发护理,做瑜伽普拉提,一堆人围着你这张脸转。你现在呢?纯饿?你知道最先饿死的会是什么吗?是你的头发!” 他伸手,快准狠的从林雪川额前捋下几根掉落的软发,摊在他眼前。 “照这个速度掉下去,用不了一个月,你就可以直接去拍化疗病人了,连妆都不用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