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千岁》 第1章 闵川城 马车平稳的行驶在路上,此处靠近河岸,山清水秀,绿草如茵,一片祥和宁静。 “瞧啊,他睡得多香…”一个阴恻恻的女声响在耳畔,半喘不喘的,仿佛嗓子里漏风,多说一个字都会断气。 “可不是吗…”另一道声音接上,这是个男人,一个听着就极为阴柔的男人。他看着沉睡中的人的脸,沉默半晌,忽然尖利的笑了起来,边笑便问前面的女人:“可是他配吗?” “当然不配…” 睡梦中的人轻轻的皱了眉,怎奈意识实在昏沉,挣扎了几下都没能醒过来。 脑中的声音却不曾间断。 “他怎么配啊…” “怎么能配啊哈哈哈哈…” “要不我们杀了他吧…我巴不得杀了他…” “地狱好冷,我快受不了了,怎么还不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他!” “杀了他啊!” 声音由一道变成了十道,由十个人又变成了无数人,无一不再疯狂质问着“他怎么配”和“怎么不杀了他”这几句话, “他怎么有脸活在这个世上…啊?”又是那个阴恻恻的女人在说话,这次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好玩儿的东西,沉沉的笑了两声,破锣般的嗓音凑到了梦中人的耳边,用气音问:“你怎么还不死啊哈哈哈…” “我连尸骨都不剩了…死不瞑目!你合该同我们一起下地狱!!” “下地狱啊哈哈哈哈!” 梦中人醒了,并死死的抱住了自己的躯体,眼睁睁看着无数恶鬼的利爪挖向他的眼睛,他的喉咙,他的心脏… 瘦弱的躯体不停颤抖,好不可怜。他害怕,他心慌,他猛的闭上了眼睛。喃喃道:“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放过我…” 叮铃铃铃—— 不知何处传来三声铃响,急切,清脆,仿若穿云箭般打散了漫天的氤氲。 梦中人紧紧缩着的筋骨一怔,耳边瞬间清净了。他小心翼翼的抬起了头,一眼得见天光大亮,万里无云。 …… 又是这种梦。噩梦的余韵悠长,时间久了,他都有点分不清到底是执念还是心魔了。 裴文瑾彻底清醒,他坐直了有点僵硬的身体,一双凤眼缓缓睁开,漏出了漆黑的,微微湿润的眸子。 马车空间狭小,手边的那盏茶早已冷透,他伸出枯瘦苍白的指尖抵了抵杯壁,终于有了些真实的感觉,这才轻轻呼出一口气,重新闭上了眼,抬手揉着发痛的眉心。 良久,他哑声唤道:“瑶儿。” 尽管他声如蚊蚋,外面也即刻有了动作。马车停了,帘子掀开一条缝,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探进来半张脸,无声地盯着裴暄有些发白的脸色,轻敲了两下车身。 看裴文瑾撑着头并没有动作,少女眼中一闪,利落的翻进车厢。她坐到了裴暄旁边,自觉给他按摩起了头上的穴位。 “别着急…”裴文瑾感觉到了少女有些慌乱,睁开眼睛看向她,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我没什么事,只是问问,哪里来的铃响。” 倒是比任何驱魔的都有用。 少女头一歪,有些疑惑,比划道:“外面安静的只有鸟叫,没有铃响啊…” 裴文瑾忍不住蹙眉,心想道,难道已经病重到幻听了? 他默默摸向手腕,感受着指下虽然有些虚弱但还算平稳的脉像,再一次对上少女无辜的眼睛。 少女瘪了瘪嘴,有些心虚:“其实我方才有些瞌睡,正好醒了,听见哥哥叫我。” 不是没听见,而是压根没听… 没等裴文瑾有什么表示,帘子再度掀开,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侧过身笑了笑:“哥哥,你说的是这个吧。”他伸手拉过来马脖子,拨动马脖子上带着的一个黄铜铃铛,马儿不满的扬了扬前蹄,带动一连串的铃铛响。 裴文瑾愣了一下,仿佛见到他有些惊讶,但很快便反应过来了,没说什么。马铃声音暗哑沉闷,可是刚才梦境混乱,一时间竟也有些想不起来了,他也没办法确定是也不是。 见到眼前人,便没心思想那么多了。他轻声问:“你怎么来了?” 男人瞥了少女一眼,戏谑道:“这丫头驾车都敢打瞌睡,如果不是我来了,你怕是被她拉进河里都不知道。” 少女狠狠瞪了他一眼。但碍于裴文瑾就在身边,她只能咬着牙,忍住不把他的嘴撕烂。 “萧瑶。”裴文瑾瞬间严厉了起来,喊了一声少女的大名,然后曲起手指在她脑门前不轻不重的打了两下:“说过多少遍了,做事要十分谨慎在心,都多大了还那么马马虎虎?最后一次,别让我后悔带你出门。” 少女漫不经心的点点头,讨好似的拽住了裴文瑾的袖子,晃了晃。实际上,她听了裴文瑾十年的唠叨,早就练就了一身本领,耳朵听进去了,心里可未必。 只是趁着裴文瑾不注意,警告似的朝男人比了个手势:再敢多说,就揍你。 男人挑了挑眉,心想:没大没小的,还挺凶。 他没管萧瑶的小孩子脾气,懒懒的靠在了车门上,侧着身子望向裴文瑾,问道:“这段时日身体怎么样?能控制得住吗?” 裴文瑾端起冷掉的茶杯,掀开窗帘一把泼了出去,淡淡道:“老样子。”他抬眼对上男人的视线:“你且管好你自己就行,你总是到我这里也不是个办法,你那小皇帝怎么舍得放你出来?” 男人顿了顿,长叹一口气,勾起了唇角:“唉,自然是闹了一番的,半大孩子最不好哄了。” 说完还有意无意瞥了萧瑶一眼。 他将帘子彻底掀开,指了指前方隐隐约约的城墙线:“喏,快到闵川城了,他在前面的等着我呢。这次还非要见见你。” “我有什么好见的。”裴文瑾重新倒了一杯茶,依旧是凉的。他握住茶杯,一使内力,很快便有了几分热气。 男人一见,立刻坐直了身体,不满道:“你怎么又用内力?我的话你不听,上次姜梁怎么说的?他的话你也不听?” 裴文瑾将热茶递给他,毫不在意的笑了一下:“一杯茶而已,死不了。总不能叫你来了没有热茶喝。” 男人不接,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裴文瑾,看的裴文瑾有点发毛。 裴文瑾无奈放下了热茶,妥协道:承…不对,该叫你寸心。寸心,我有分寸,不用多替我操心。” 肖寸心毫不客气的骂道:“你有个屁的分寸。” 他白了裴文瑾一眼,打算不看这让他糟心的人,迅速放下了帘子。一边拿起马绳,一边朝车里喊道:“小红药,出来驾车,你倒是睡美了,哥哥我可快累死了。” 萧瑶吃了不能说话的苦,呜呜啊啊的哼唧了好几句,不用听也知道骂的很脏,一把掀开帘子出去了。 裴文瑾被怼的无话可说,自知理亏,复又拿起刚热好的茶,放在唇边抿了一口, 想起刚才肖寸心的话,他抬手掀开窗帘,仔细的巡视了一番外面的景色。 护城河绵延不绝,生机不断,青山绿水江山好,四海升平无战事,奔波多日,竟这么快便到了闵川城了。 想想长宁雪峰上的苦寒岁月,裴文瑾忍不住泛起一阵心酸。 无人能明白,亦无人能够体会,这一路到底有多么的不容易。 也无人能够知晓,回家这条路,他走了整整十年。 看着远处熟悉又陌生的城池,他心里诸多感慨无法宣之于口,只能默念一句:“闵川,我回来了。” 老师,师娘… 我回家了。 裴文瑾是个很苦的人,但是没关系,下一章沈煞星便会出现。 沈煞星:老婆,我来疼你了,别着急!! 裴病鬼:其实也不是很着急(扣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闵川城 第2章 是太像…还是太想…? “ 哎呦我的公子啊,您可慢着些,仔细别摔着…” 春寒未过,清明将近,即使晨起能冻掉耳朵,城内也有不少人在街上来来往往,你买我卖,大多是来买祭祖要用的香烛纸钱的。 祭拜这种事,是万万不能有一丝惫懒的。 一个灵活的身躯在人群中扭来扭去,好不容易才追上了眼前那个高大的,有些跛的身影。终于停下了,他叉着腰,大喘着气,无奈道:“公子哎,您别忘了您还伤着腿呢,您再乱跑,主人那里我可是真的瞒不住了。” 男子没有理他,只是站在一个卖玉石的摊贩前面,手里不知道把玩着什么。追上来的侍从犹犹豫豫的又喊了一声:“公子?” “我听见了。”男子像是被他追烦了,终于转过了头,露出一双极其漂亮犀利的眼睛。见人跑的气喘吁吁,忍不住嗔道:“知节,你怎么婆婆妈妈的同我师父一个样子?我贴身佩剑上的同心玉碎了,一时找不到好的,就想趁着这几天集上热闹来碰碰运气…出来也是他允许的,腿伤了一个月,总不能一直在府里闷着吧。” 知节抽了抽嘴角,显然不信任自家公子的话,到又觉得以公子的为人不屑于骗他,于是就很矛盾:“真是主人允许的?” 男子白了知节一眼,转过头不再看他,将目光又转向玉石摊上。 挑了半天,一个也没看上,便有些气愤的把手里攥着的那块白玉扔给了店家:“你也是贩玉的老人了,东西怎么越来越次?” 店家手忙脚乱的接住宝贝,又小心的用绒布包住放在了匣子里,道:“我说小沈将军呐…这可是北域长宁雪峰上百年难见的寒玉啊,这您都看不上?” “我上一块同心玉便是在北域亲手得来的,你这个是好是坏我能分不清楚?我看你若是没有好东西,也别搞那么多噱头,真要碰到识货的,当心吃亏。”他顿了顿,握紧拳头虚晃一下,将那店家吓得缩了缩脖子:“说不定遇到个脾气暴躁的,还能打你一顿。” 店家登时不说话了,沈君铎一脸坏笑,瘸着腿走了。 知节朝店家尴尬一笑,忙跟着沈君铎走了。 眼看着沈君铎兴致盎然,又要拐进一家玉石铺子,唉声叹气道:“公子,都出来一个多时辰了,眼看着正午,大人今日有事,回来不见您肯定会生气的,您还是回去吧…” “要回你自己回,都说了多少遍了,到时间了我自己会回去的。” “公子…” 沈君铎彻底的烦了,一脚便踹:在知节的腿上:“滚滚滚!!” 知节伺候了沈君铎多年,这一脚躲的无比熟练,眼瞅着沈君铎又是一脚踢过来,他好汉不吃眼前亏,麻溜的闪进了人群里,瞬间不见了踪影。 沈君铎这才消了些火气。 他抬头看了看天,确实是正午了,如今虽是倒春寒,正午的太阳却也晒的很,他眯了眯眼睛,目光转向了街角的一家食肆,抬腿便走了过去。正巧,他也饿了。 食肆名叫百香楼,是闵川城内有名的色香味俱全。沈君铎不愿意被师父拘着,来闵川这一个月几乎就没在府里吃过,总是找机会溜来这里。店小二一见沈君铎,忙笑弯了眼:“世子爷又来了,今儿还是老几样?” 沈君铎摆摆手:“今日小爷心里闷,给我多添上一壶君子酿,一盘炙羊肉。要老地方。” 店小二平常肯定麻利的带他去天字号雅间,今日却迟钝了,犹犹豫豫道:“世子爷,您今日来的晚了些,天字号…已经订出去了。” 沈君铎脚步一顿,斜睨了店小二一眼,冷冷问道:“知道那是我常去的地方,为什么不留着?” 店小二喃喃道:“您也没说让给留啊…” “你说什么?”沈君铎心头起了一场莫名火气,近日被师父严加管控本就一肚子不顺畅,如今更是压不住浑身暴戾:“那个不长眼的敢跟小爷抢?” 没等店小二阻止,沈君铎已经三步化作两步进了百香楼,熟练的朝着天字号雅间去了。 店小二暗道一声不妙,火急火燎的去找老板。 百香楼位于闵川正中,地段极好,天字号雅间便是正中里的正中,不仅舒适宽敞,从窗外望去,还能清楚的瞧见闵川城的道路全貌,尤其是晚上,长灯一亮,便是不点灯也能将繁华夜色尽收眼底。 肖寸心喝了杯茶,冷不丁被贸然踹门的沈君铎吓了一大跳,杯子都没拿稳,热茶一下了泼在了衣襟处。 裴文瑾倒是很淡定,不仅没有被吓到,还在看见了肖寸心狼狈的样子之后忍不住笑出了声。 沈君铎一眼将桌前的二人上上下下扫了个遍,左边的那个一身狼狈,右边的那个浑身病气,觉得不过了了。他嗤笑一声:“便是你们抢了小爷的地方?” “哪来的纨绔小子?”肖寸心掌心聚力,一把将茶杯甩了出去,力道之狠,正朝面中,若是被砸到了,定是要面骨全碎,脑浆迸出。 沈君铎轻巧一躲,杯子砸在了门上,“砰”的一声四分五裂。他眼尾一挑,鼻中轻呵一口气:“呦,还是个练家子…” 没等肖寸心有什么动作,沈君铎便五指成爪,直直的朝着他过来,肖寸心猛的向后一仰,倒在了桌子上,一桌子好菜登时便被扫了出去。 他一手劈向沈君铎伸出的手腕关节,一手成拳打向他的腰腹,只是还没得手,沈君铎便反手回掏,双臂成势,分别挡住了肖寸心的攻击,还瞬间化爪为拳,顺着肖寸心手臂的曲线,顺势打在了他的右肩上,用力之狠,疼的他猛的一颤。 “阴阳手…你是梁砚的徒弟?”在二人僵持不下的时候,一直坐在原处不说话的裴文瑾出声了,沈君铎睨了他一眼,冷笑道:你倒是有些见识…”他一边看向看向裴文瑾瘦削的脸颊,一边又将肖寸心逼得紧了点:“既然你知道阴阳爪,也知道梁砚,便应清楚他唯一的徒弟是何身份,如此,你们不如早些给我服个软并且让位,小爷考虑考虑不和你们计较…” “呵…”裴文瑾听他这话,却是展颜笑了。他沉思半晌,没向沈君铎做任何回应,只是自顾自说道:“力沉丹田,上通双臂经脉,下塑金刚之身,以力击力,以柔克刚,以不变应万变…” 语调平淡,轻柔微哑,却掷地有声。 沈君铎一时没有明白,肖寸心确是咧嘴一笑。他依照裴文瑾的话,运功聚气,再沉丹田,沈君铎制住他双臂的手一下子被强行打开,回神过来去攻击肖寸心的下盘,肖寸心却是纹丝不动。沈君铎再次出手,瞬息之间,局势扭转,肖寸心借着躲避沈君铎之势,紧紧扣住他的腕骨,轻巧一转,行如流水,便到了沈君铎身侧,沈君铎连忙回手一击,又被肖寸心轻巧闪开,再回神,肖寸心的手刀已致他脆弱的脖颈处。 这一身功法,宛若灵蛇,若以力攻之,竟让人丝毫钻不了空子,反被将了一军…竟是内功“拂玉”! 怎么会?沈君铎心里蓦然一空。 无论是他的语气,还是教人的习惯,亦或者是功法的运转…一切都那么的熟悉,不禁让沈君铎想起了一段尘封的旧日子。 他没再注意肖寸心,而是深深望向裴文瑾,后者只是淡淡一笑,喝净了杯中最后的一口茶。 “你到底是谁?” 眼前人虽然清瘦,却生的极其俊美,凤眸玉面,身段修长,一袭月白袍子更衬得人如雪胎梅骨,仙人下凡… 任谁都会对着绝佳的相貌多看两眼。可是沈君铎定定的瞧了半晌,却丝毫没有看出任何能让他熟悉的地方,就好像刚才的感觉仅仅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再回首便找不到任何痕迹了。 裴文瑾轻吐一口气,良久没说话,看样子,是在好好思考沈君铎的问题。 他示意肖寸心收手,肖寸心愤愤不平的看了沈君铎一眼,见他怔愣在原地没有丝毫再继续的心思,便收回了手刀,一脚踢过来了一个凳子,翘着二郎腿坐下了。 他狠狠白了沈君铎一眼:“是谁也不会是和你有关系的人,闹够了吗?闹够了就出去,吃个饭还要被你这么闹腾,真他娘的晦气!” “寸心…”裴文瑾静静的瞟了他一眼,制止他再说下去,以免再引起不必要的争端。复又看向沈君铎,将手里的茶杯放到了桌子上,轻轻咳了一下嗓子。 “我不是什么人,只是一个闲散浪子,曾是乾安南境屠晚城人,有幸和裴暄将军相处过一段时间。方才你没看错,那确实是‘拂玉’。”他顿了顿,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正当沈君铎以为他说完时,抬眼却对上裴文瑾温和清澈凤眼。接着他心中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被那温和清澈狠狠浇灭。 “我知你是大长公主元翎独子,也知你曾和裴暄将军情义深重,形影不离。‘拂玉’是在屠晚城时他亲手教给我的,但他已经死了。将军薄命,尸骨无存,你心里比谁都要清楚。我不是他,你认错人了。” 不是他…不是他… 沈君铎脑子一团浆糊,看着裴文瑾清俊的脸,一时来找事儿的憋屈早就灰飞烟灭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最后一句话,带了些难以察觉的颤抖:“那你…究竟叫什么名字?” “惭愧,我本无名姓,承蒙裴将军照顾,便自作主张认他为兄,随了裴姓。”裴暄抿了抿唇,倒是真有些惭愧的神色。 他很快便神色如常,谦恭谨慎,撑着桌子缓缓站起身来,双手交叠躬身一揖,正色道:“草民裴文瑾,见过绥疆王世子,兄弟无状,冒犯了殿下,还望世子殿下见谅。” 沈君铎未着一语,看着裴文瑾向他赔礼,竟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垂下的袖子遮住了他的手,那双手紧紧的攥着,因为用劲太重,一片青白,咔咔作响。 沈君铎不明白,为什么会把眼前人认成他… 是太像吗?不是,他们除了那一手“拂玉”,除了偶尔的几个感觉,没有任何相似之处,样貌不像,声音不像,性格也不像。 可为什么会认错呢? 是太像…还是太想…? 沈君铎感到眼眶发热,一时有点羞愧难当,无措的像个孩子,转身便走了。 那一条因伤而跛着的腿,此刻也更加明显,将主人高大的身躯衬得有些落寞。 和无边寂寞。 尽数落在了裴文瑾眼里,没有掀起一丝波澜。 感觉沈煞星有点可怜… 下一章开始揭秘沈煞星的独特小癖好:连锁灵堂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是太像…还是太想…? 第3章 请君 沈君铎哪里有方才闯进来的气焰,肖寸心站到了窗前,直到瞧不见他略微有些仓皇踉跄的背影,有那么一丝惭愧,这才转回了目光,嗤笑一声:“这小子猖狂多少年了,一遇到旧事还是如此把持不住,尤其是关于裴暄的,还真他娘的是个死心眼。看他这样,倒是显得我不太公道了。” 他看向从始至终无比淡定的裴文瑾,“哎”了一声:“哥哥,方才本不必要使用‘拂玉’,以我的能力撑死被他打上一拳,无关痛痒。你说句话,是不是故意的?” 裴文瑾依旧坐在原处,店小二刚带人收拾完残局退下,老板还恭恭敬敬的上了一壶新茶。他不紧不慢的倒了一杯,嗅了嗅茶香:“有什么故意不故意的?一是我并未说错,那人早死透了,而我只是裴文瑾;二是我们筹谋多年的事,他亦牵扯不浅,这一路注定都要和他扯上关系。” 他想起沈君铎的脸,顿了顿,眼眸垂了下来,淡淡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分个早晚先后罢了。” 他轻抿了一口茶,似乎是不好喝,皱了皱眉,抬眼道问:“况且你有什么好惭愧的?故意带我来这里蹲他,不是一早便想好的吗?我只是顺着你的意思推上一把而已。” “啧…”肖寸心背着手瞪了裴暄一眼:“你竟都知道?” 看着裴文瑾沉默着点点头,他登时觉得有点上火。 “早知道瞒不住你,就不那么大费周章的做样子来这里了,虽然目的初步达成了,但花了我整整百两金,百两金呐,都够红药那丫头置办多少嫁妆了。” 哎呦真是肉疼… 看他这个没出息的样子,裴文瑾没忍住哼笑一声,放下了茶盏,眉心的烦闷一哄而散:“上一桌子菜没有几道我能吃的,瞎着眼都知道你心不在我身上。这顿可不算,你可仍旧欠我一次好的。区区百两金,换你一次达成所愿,不是挺值当的吗?你背后还供着那么大一尊财神爷呢,有什么好心疼的?” “还不是怪你挑嘴…” 肖寸心嘟囔了一句,一屁股坐在裴文瑾对面,一想到某些人他就烦躁:“他算什么财神爷?他怕是来索命的鬼…这可不是他的钱,是我自己这么些年一点一点攒的命根子…还有还有,别跟我提他,一想到他…我就头疼。” “行了,你的钱。我不提就是了。”裴文瑾笑了一会儿,看着肖寸心越发阴沉的面容,自觉太过,便也没心情逗他了。想起刚才的事,他正色道:“鱼儿如愿咬钩,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放回去打窝,引出大鱼,盯着别让他跑了呗。” 裴文瑾静默半晌,想起方才沈君铎反复挣扎的神色,一时心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叮嘱道:“别失了分寸,目的达成,即刻收手,我们本就不该和他走的太近。这次是不得已而为之,我便帮你一回,今晚过后,记住不能再有下次了。” 肖寸心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你放心就好。且有你护着,无论如何也伤不着他。” 裴文瑾点点头,稍一思忖,心里便有了计划。 此时门外一阵热火朝天的脚步声,噔噔噔的踩在百香楼的木地板上。 肖寸心撇撇嘴:“就知道支不出去太久,听这动静,不用猜就是你那小祖宗回来了。” 门外闹出动静的果真是萧瑶,她怀里还抱着一只浑身雪白的猫儿。猫儿慵懒,静静的窝在少女的臂弯里,一声不吭,一双浅蓝色的琉璃眼却止不住的盯着萧瑶腰上看,哪里系着一个的巨大麻布口袋。 口袋鼓鼓囊囊的,装着萧瑶买的一些东西,还藏着着几条上好的黄花鱼干。 脚步声在近处戛然而止,顿了半晌,木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露出少女疑惑的面孔,和一个身着暗红袍子,修长劲瘦的身影。 那人侧身而立,连见着门开了,从门缝中瞥进一眼,冷若冰霜。肖寸心一顿,翘着的二郎腿也不自觉放了下来,而后神色僵硬的转向裴文瑾,无声道:“刚才声音不大吧…” 裴文瑾无奈的摇摇头,没等他说什么,天字号的木门再一次被“哐”的一声踢开,声势一点不输沈君铎。 段弈阴沉的脸完完整整的出现在二人视线里,仿佛是气急了,眉压眼眶,薄唇紧抿,仔细看还有些难以察觉的颤抖。 “弈儿,我…”肖寸心猛的起身,手指紧紧攥着,难以掩饰的慌乱。段弈冷冷瞪了他一眼,并没有理他,而是拱手转向裴文瑾:“文瑾兄。” 裴文瑾缓缓起身,伏低身段,客气了一句:“段公子。” 他同情的看了肖寸心一眼,向一头问号的萧瑶使了眼色,清咳一声:“段公子既然来了,我身体不好精神不佳,不好打搅你们,就先行带着瑶儿回去了。你们有事…好好商量。” 他仿佛没看到肖寸心不可置信逐渐扭曲的脸,迅速拉着萧瑶绕过段弈出了门,哪里有什么精神不佳的样子。 身后的木门吱呀一声合上,清楚的传来肖寸心气急败坏的吼叫:“裴文瑾!!” 还隐隐有二人交手和摔东西的声音。 裴文瑾忍不住笑了。与迷茫的萧瑶对视一眼,撩起袍子,慢悠悠的下了楼梯。 二人在楼下找了一个位置,刚才坐定,萧瑶便连忙把白猫塞进裴文瑾怀里,比划道:“弈哥哥怎么会来…他不是在南戎吗?又和臭不要脸的有什么关系?” 裴文瑾越发觉得心情舒畅,笑的肩膀都不停的颤抖起来,少女心急,轻轻拍了一下裴文瑾的胳膊:“快说啊哥哥,你到底在笑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大事,寸心一向嘴里无状,不过是说了一些让你弈哥哥不高兴的话,当场被逮到了而已。”裴文瑾笑的苍白的脸色都添了些红晕,萧瑶从来没有见过他心情那么好过,一时间都看愣了。 好像自从下山了以后,裴文瑾就经常笑。原来在山上的那种静默和死气…好像一瞬间蒸发殆尽了似的。 萧瑶感到奇怪,但很多的却是替他开心。 裴文瑾注意力不在她身上,没发现少女的异样,自然不会和她过多解释什么。他腾出一只手轻轻揉了揉少女的脸颊,道:“别闲操心那么多事儿,哥哥问你,跑出去了那么久,我说的东西你可买全了?” 他一说话,萧瑶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拽下了腰间的麻布口袋。原本慵懒的猫儿见目标被摘了下来,瞬间精神起来,它蹬起了爪子从裴文瑾怀里挣脱,径直扑了过去。 猫儿急切的叫着,用爪子挠着麻布口袋,却发现系带太紧,干挠不开,又张大嘴用牙去咬…裴文瑾眼疾手快,在白猫下嘴之前就将它拦腰抱起。 “你啊你…” 裴文瑾一只手控住白猫,一只手打开了口袋,拿出一条手掌大小的黄花鱼干:“从小就爱横冲直撞,上次在山上用树磨牙,断了半颗利齿的可怜虫是谁?又不是不给你吃,我看你不该叫雪团,该叫你饭团才对。” 雪团伸出两只前爪,一下子捧住了黄花鱼干,伸长了嘴便一口咬下去。裴文瑾无奈摇摇头,顺了顺小家伙的毛发,将它和鱼干都放在了桌案上。 萧瑶已经将口袋摊开,里面的东西彻底漏了出来。 白烛,纸钱,贡果,糕点… 这些原本是留着清明用的,无奈只能提前了。 裴文瑾大致扫了几眼,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眼里好不容易有了的笑意一滞,他没发现有什么缺的,便沉默着点点头。 萧瑶明白他心中所想,安安静静的在一旁等着,看着。 他将东西收好,抬头便对上少女担心的神色,勉强笑了笑:“别担心,我没事儿。今晚哥哥要去钓鱼,你跟着不好。先跟着段弈和寸心找家客栈好好休息,我过去看看,以后若有机会…我会带你过去。” 带你回家。 萧瑶说不了话,一双眼睛便是她所有情绪的结晶。裴文瑾看着她纯净的眸子,无声叹了一口气。心想,着这丫头从小跟着自己长大,性格如何他再清楚不过… 热火开朗,却也脆弱敏感。 回家真难… 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才能为她寻到一个好的托付。十年光阴,裴文瑾的心都被长宁漫天大雪消磨的差不多了,唯有一点,系在了萧瑶身上。 … 入夜,裴文瑾孤身一人蒙着斗篷,抱着东西,熟练的穿街走巷,最终到了一个荒废的府邸面前。 杂草丛生,门匾砸落,就连封条封着的大门都合不住了,哪里有过去半点清净肃正的样子…裴暄难忍一阵心酸。 他无声回头一瞥,犹豫了半晌,确定身后的人跟上了,才一手带掉了半落不落的封条,推开了半掩着的门闪身进去,轻轻合上。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另一个身影出现在了门口。他一身黑衣,身形高大,静静的拾起了被打落的封条。 沉闷的空气愈发的紧逼心脏,他颤着手将封条折了三折,塞进了怀里。抬手推门,跟着裴文瑾进去了。 那本就有些跛的伤腿被野草一绊,他一下子撑住门框,这才稳住了踉跄的身影,以及如狂雷暴雨般喧闹的心。 再等一章… 其实裴文瑾并不想和沈君铎扯上任何关系,可是形式所逼,他没办法,只能利用沈君铎。他用最狠的方法去刺痛沈君铎的心脏,哪怕目的达成,又怎会身心舒畅呢? 唉,两个苦瓜… 沈煞星要生气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请君 第4章 你骗我 裴文瑾伸手拨开长到他胸口的野草,积压的尘土一下子荡开,呛得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四周安静如夜,似是没有注意到他这个外来者,连只飞鸟都不曾惊起。 谁能想到光鲜亮丽的闵川城,会藏着这么一个荒芜破败的地方… 昔日偌大的相府,过去的他哪里会想过…竟也成了一个想回都回不去的家。 他沉默着穿过几道长廊,绕过院子,到了一片空地,那是老师萧景融最常带他们去的演武场。 视野宽阔之处赫然出现了一棵巨大的梧桐,那是十六岁那年师娘亲手种下的。多年不见,物是人非,树却早已枝繁叶茂,亭亭如盖…恍惚之间,还能看见两个少年打闹着练武的身影。 萧景融身长玉立,手执长剑,背着身给他们示范。少年们则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偷偷挤眉弄眼,互相推搡,无忧无虑… 他忽然转过身来,让裴文瑾看见了那张阔别了十年,日思夜想的脸… 他没管身后的两个混小子,而是静静的望着裴文瑾的方向,似是穿过了数年光阴,将目光放到了他的身上。 良久,展颜一笑,抱怨的捋捋胡子:“臭小子,怎么才知道回来?功夫落了不少吧…玉山暂且不提,就连承宇都快赶上你了。” 他向裴文瑾招招手:“来来来,今日你过生辰,你师娘难得下厨做了一桌子好菜,就差你了…” 年龄小一点的那个少年依旧是那么不客气,像个小爆竹。吵吵嚷嚷道:“你去哪里了?都怪你不回来,爹闲的没事干,又逼着我们加练…” 稍微大一点的那个无声瞪了弟弟一眼,而后冲他微微一笑:“回来就好,累了吧,我们都等你好久了。” 等你很久很久了… 他们的面容是还是那么的年轻,那么的鲜活,那么的熟悉… 裴文瑾看着看着,便觉的眼眶一阵酸涩,一点点湿热起来。 哪怕知道眼前不过是一场尘封的幻想,他还是忍不住缩了缩自己瘦削病弱的身体,下意识的觉得不能叫他们看到。 若是真的能看到,他们该担心成什么样子…如果是师娘,定然狠狠地骂他一顿,事后又因为心疼不断唠叨,再想方设法的去给他补。 故人音容在侧,欢声笑语如昨,他却残破不堪,只能愧疚的低下了头。 想起这些,裴文瑾一时心痛难耐,没有忍住,热泪径直顺着他的脸颊,唇畔,滴在了衣襟上。 他朝着自己的幻想,缓缓撩袍跪下。直到萧景融收起长剑,少年们相视一笑,一同消失在了皎洁的月光中,什么都没有剩下。再抬眼,便只有那棵冰冷寂寞的梧桐树。 他声音暗哑,喃喃道:“老师,师娘,兄长…我回来了。对不起,让你们等了我那么多年。” 回应他的却只有沙沙风响。 裴文瑾跪着将香烛纸钱仔细摆好,又放上了师娘最喜欢的糕点,然后抽出了火折子。 … 沈君铎找到这里时,地上只剩残烛纸灰和根本无人享用的糕点,他急忙扫视一圈,哪里有裴文瑾的半点身影,心里隐隐有点慌张。 他没有进来过,不过被复杂的地形困住了半晌,就这一会儿功夫,人怎会跑的那样快… 他慢慢的朝里探去,过了梧桐树,便是几间供人临时休息的厢房,他推门一一看过,没有一点人息。 忽然,身后传来鞋底摩擦过石砖的声音,跟轻很浅,但还是被沈君铎轻易的捕捉到了。他蓦然回头,来的路上依旧是空无一人,他放轻了脚步,一步步朝着声音的方向去。 “喵——” 叫声在夜里格外清晰,一抹白影迅速闪过,沈君铎脚步一顿。 眼底难掩失望,竟只是一只野猫吗…他原地站了一会儿,视线定格在某个方向。 在他转过身之后,裴文瑾借着梧桐树的遮挡闪到了长廊柱子后面,手指紧紧攥着衣摆,提起了一口气。他皱眉,却又有一点茫然,不敢回头看来人一眼。 沈君铎的手攥成了拳头,攥的手心发疼,良久,又轻轻松开。 此时安静的呼吸都快藏不住了,正当裴文瑾以为他要原地成石站到天亮的时候,沈君铎不知想通了什么,慢慢吐出一口气。开始踌躇不前,可最终还是走了。 同样放松下来的还有裴文瑾,藏身的柱子不算宽敞,站的久了,他的经脉隐隐作痛,沈君铎再不走,怕是就藏不住了。 听见沈君铎的脚步声渐远,他动了动僵硬的身体,在原处缓了一会儿。随后看了一眼天色,默默计算着时辰。 若是猜测没有差错,用不了多久,鱼就会来了。 沈君铎绕过厢房,到了后院。此处曾是丞相萧景融的府邸,乾安元年陛下亲赐,制式庄严,华丽奢靡。比起前院的规整,后院便有了很多的生活气息,应该是主人一家居住的地方。 萧景融出事的时候他才还未满十四,记忆中见过他几次,但也没有亲密到过府探望的程度。环视一圈,竟发现后院和呈现给世人眼前的形象天差地别。 斑驳的白墙,覆盖着单调的黑瓦,不大不小的院子,几间装饰简单的房屋,还有一亩早已荒了的菜地。门前留着一把风吹即动的旧摇椅,落满灰的石桌上,还剩着一局残棋。 世人对他褒贬不一,有人赞他刚正不阿,有人骂他带兵谋反,沈君铎不了解他,只知道他是那个人十分崇敬的恩师。 沈君铎信那个人,再加上亲眼目睹…此刻他站在萧景融的故居前面,心里也是带着敬意的。 沈君铎小声的说了一句“打扰了。”转身就要离开。忽然,身后的屋子里传来杯子碎裂的声音,人影迅速在窗前闪过,带起了一阵阴风,还夹杂着一股浓香。 行动快于言语,沈君铎一时忘了腿上有伤,飞身一脚便踹在了门上,一片碎瓦从房檐落了下来,“砰”的一声四分五裂。 “谁!” 沈君铎摸上腰间,警惕的拔出了别着的匕首。那人像是鬼影一般,一闪而过之后便没了声响,沈君铎悄悄挪动脚步,向窗口探去。 “别杀我!别杀我!我错了!我错了云娘…求求你别杀我…”一阵哆哆嗦嗦带着哭腔的声音从墙角处传来,沈君铎眼睛一眯,看见了一个被灰布斗篷紧紧裹着的人。 听声音像个年轻男子,斗篷严严实实的罩着,看不见脸。眼下像是被沈君铎的声音吓坏了,双手死死的抱着头,身体也蜷着躲在墙角,看着没有丁点威胁。 沈君铎并没有放松警惕,他将匕首横在身前,利落的翻窗进屋,一步步向他靠近。 距离还有两三步,他一把揪住灰布斗篷,使劲儿掀开,迎面又是一阵浓香袭来,熏得他睁不开眼睛。 “啊啊啊啊!!别杀我别杀我我错了…放过我吧啊啊啊啊!!!”那人鬼哭狼嚎,横冲直撞,冲着沈君铎便一把撞开,力道之大,沈君铎阻拦不及,他险些就要撞到匕首上。 沈君铎瞳孔一缩,反应极快迅速收刀,这才不至于血溅当场。 那人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沈君铎扔了手中的斗篷,抬脚便追。 接下来,他看到了这一辈子都没有见过的大场面… 那人跪在院子里,痛苦的嚎叫着,他的身上,脸上逐渐出现了裂痕,蛛网般蔓延开来,还隐隐透出淡金色的光亮,“噌”的一声便燃烧了起来。 借着火光,他看见了那人满身的脓疮,有些地方竟已经破裂出血、白骨森森。令人发指… 他一边痛苦的在地上打滚,一边又撕心裂肺的喊着“云娘”,喊了半天见痛苦没有减轻半分,他又不断咒骂着“不得好死”等字眼。 沈君铎立马脱下了外袍,摔打着他剧烈燃烧、翻来覆去的身子,可无论怎么摔打,那怪火就像焊在了他身上一样,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 “啊啊啊啊啊!!!” 一瞬之间,人已经痛得满目扭曲,声音凄厉,沈君铎根本来不及多做些什么,他便已经变成了一架白骨,接着又成了一捧飞灰… 火灭了,方才还一把撞开他的人,竟眼睁睁的只剩了一把灰… 沈君铎气喘吁吁,愣在了原地,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会这样… 可没等他有任何喘息的余地,耳边便风声一紧,有人大喊一声“小心!”他迅速偏头一躲,但还是慢了一点,脸颊一阵刺痛。 一支冷箭擦着他的脸射在了地上。 裴文瑾一来便看到了这一幕,瞳孔一缩,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一紧张便忘了躲,将自己完完整整的暴露在了沈君铎面前。 沈君铎瞥了他一眼,脚步一顿,竟不合时宜的笑了。他没说话,回身看向屋顶,几道灵活的“影子”相继跳了下来,水一般的将二人围了起来。 “你骗我,你他娘的果然是在骗我…终于等到你藏不住了。” 话虽然是对着裴文瑾说的,视线却一直盯着四周,摆出防御的姿势。他越想越气,越想越难过,气着气着,眼眶竟有些酸涩。 他果真是裴暄,除了他,不会有人会用“拂玉”,更不会跑来来这里祭拜… 可他想不明白,裴暄为什么避他如蛇蝎… 沈君铎一把将人拉到身后,紧紧地攥住他的手腕。眼前是数十名难缠的黑衣杀手。 他侧过脸,深深地看着裴文瑾的眼睛:“这回,你想跑也跑不了了。” 第5章 绑回去 这种时候,裴文瑾也不想和他争论什么,只是对上他的视线,情不自禁的一躲。 他到底有些心虚,于是低头不去看他,心里默默掐着时辰。 黑衣人瞬间围了上来,打头的手执长剑率先出手,冷冰冰的剑光一闪,沈君铎握住匕首奋力一击,在闪躲的同时,顺手一拳便打在了黑衣人的脸上。 其他人见势纷纷接上,用的兵器多为刀剑,劈头朝着二人砍了下来。裴文瑾腰间一紧,沈君铎一手将他揽过,躲开了当头一击。 他扯下了裴文瑾身上的斗篷,连同手中匕首一把甩了过去。借着几秒空隙,他迅速拉着裴文瑾朝着演武场方向跑。 后院逼仄,他们双拳难敌无影手,若是跑不掉,也要争取将人把开阔处引,至少能多几分胜算。 裴文瑾身子不好,一时有些跟不上,手腕被沈君铎攥的生疼。他气喘道:“别着急,我有准备,最多再拖他们半盏茶…” 沈君铎抿起唇角:“我没着急。” “那你这是…”裴文瑾动了动手腕,试图挣开,却发现沈君铎越抓越紧。 沈君铎飞身一跃带着裴文瑾上了厢房,一脚踢出去几片碎瓦,正中一个黑衣人的头颅。他回头看了一眼死咬着的杀手们,哼笑一声:“我这是怕你跑了。” “…” 裴文瑾无奈的瞪了沈君铎一眼,想不通怎会有人偏执成这个样子。不死心道:“我知道现在我说什么你都不信,可我是裴文瑾,真不是你想的那个人…” 沈君铎对上他的视线:“知道我不信你还啰嗦。还有…”他顿了顿:“是不是我自己会查,心里有数,你以前就总骗我,这一次…别想蒙我。”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笃定,就是下意识心慌,觉得不能让人跑了。 杀手们见沈君铎轻功卓越苦追不上,领头的没说话,而是左臂一抬,迅速使了个手势,所有黑衣人便齐齐抬起了胳膊,袖箭黑漆漆的洞口便分别对准了屋顶上两个人。 “小心,他们要放箭了。”沈君铎嘴上说着让裴文瑾注意,还是慢了一步挡住了裴文瑾的身子。他高他一头,骨架也更宽些,瞄准裴文瑾的杀手竟一时钻不了空子。 只能先解决更麻烦的沈君铎。 数箭齐发,沈君铎压着裴文瑾身子一伏,一排箭头狠狠的擦着鞋边钉在了屋瓦上。沈君铎知道躲不是办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于是带着裴文瑾飞身落到了地面,辗转到了长廊。 长廊回环往复,檐低柱密,遮蔽物多的是,看他们还怎么放箭。 “你躲好等救兵,我去拦住他们,再拖一会儿。”沈君铎将裴文瑾安置在一个柱子后面,说着便拾了一截断裂的横梁。 “等等…”裴文瑾在他转身之际扯住了他的袖子,眉头压了压,从衣襟里拿出一个瓷瓶和一把无鞘短刀。“瓶子里装的是用辣椒磨的辛粉,往眼睛里撒。刀才开了刃,双面,注意别伤到自己。” 沈君铎一顿,笑意直达眼底。伸手接过了东西:“好。” 他拽住了裴文瑾来不及收回的手,一手将瓷瓶收进衣襟,一手又将短刀塞了回去:“我答应你不会让自己受伤,但是你得信我,这群孙子还没那么大能耐能伤到我。”他捏了捏裴文瑾的手指:“你也要顾好自己。” 说完就拎着横梁走了。此处果然不宜放箭,他时而闪身时而出手,迅速便和那群杀手打成了一片。 裴文瑾还保持着抬起手的姿势,看了一眼手中的短刀,忍不住握得紧了些。 他又抬头看了天色,有点心急。 月色被层云遮蔽,终于一阵风动,云开雾散,院墙处传来了火光。一个矫捷的身影翻墙进来,后面还跟着翻过来了十几个人。火光登时便到了眼前,照在了男子暗红色袍子以及英气深邃的五官上。 段弈看了他一眼:“文瑾兄。” 裴文瑾没工夫和他说太多,“快去帮沈君铎,来了有十五个人,中上乘,擅使刀剑弓弩,下盘不稳。” 段弈点点头应道:“好。”随即他向身后跟着的武侍招手:“换短兵,主攻下盘,生擒者有功。” 众人得令,纷纷将火把熄了扔在地上,朝着沈君铎和杀手去了。段弈落后一步,将火把递给裴文瑾,嘱托道:“他让你别动手,眼下我们来了,你一边等着就行。” 他是指的肖寸心。 说完段弈拍了拍他的肩,也参与进了格斗中去。 裴文瑾看见沈君铎有了喘息的余地,低压着的眉头松了下来。他自然不会闲着原地观战,而是趁机去了后院,去查看他计划中唯一的变故。 沈君铎身为鱼饵当的尽职尽责,鱼也听话,乖乖咬了钩…可那个“火人”呢? 杀手来之前,他亲眼所见的,在沈君铎面前自燃的那个人。 后院充斥着一股浓香,久久未散。裴文瑾说不上那到底是什么味道,不算难闻,就是太浓有些刺鼻。只能浅浅判断不是用作药用的迷香,于心智无损。 那个人已经完全烧成灰了,裴文瑾蹲下身子,单手握住短刀,在一堆灰里扒了扒。 除了一些碎骨头渣子,什么都不剩。若是大火焚尸,也要烧上一天整整一天才有这个效果,可是他确信自己方才没有看错,那人从活生生的躯体再到一堆飞灰,只在短短几息之间。 难不成是浇了助燃的油料?裴文瑾目不转睛的翻着尚有余温骨灰,并没有发现什么油燃烧之后留下的印子… 什么东西…能在瞬间烧的如此彻底呢? 能是什么呢… 后院地上因为铺了石砖,杂草都是沿着墙成堆长的,眼下他孤身一人,且蹲下了身子,清晰的听见了草堆里微弱的,喧闹的,一阵一阵的虫鸣。 虫鸣… 裴文瑾一愣,脑中突然想到一个东西——蝉骨金。 他盯着手中的短刀,迎着月光,淡金色的光芒明明灭灭,仿若萤火…眉头在不经意间皱出了细小纹路。 … 沈君铎与段弈联手,再加上他带来的十几个武侍,很快便将那群杀手逼到了死路。 他们只剩下了三个人,面面相觑,做着临死前最后的挣扎。 段弈一把将长剑钉在一个人的腹部,看着那个人抽搐着不死心的扒住自己的靴子,眯了眯眼。一脚踹开的同时,他盯着那个的衣装打扮,眸中一暗。蓦然开口道:“‘十方驿’的人。”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沈君铎方才光顾着打,倒是没仔细去看那么多。眼下经段弈提醒,目光也转向剩下两个人的衣着。 表面上是一身浓黑束袖劲装,袖口袍角却隐隐在月光下闪了几下——那是金线绣成的暗纹。也只有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暗杀组织“十方驿”才会这么张扬。 真不怕嚣张过度死得更快! 征战多年,沈君铎不少与他们纠缠,身边也有不少人惨死在他们的手里。十方驿是个什么样的组织,沈君铎心里清楚得很。若是方才眼里是对他们的轻视和不屑,现在则是明晃晃的恼恨与厌恶。 十方驿即使声名浩荡,却是人人不齿的“墙头草”。只要有人把钱给够,无论任务方是敌是友,他们都用极其下作的手段去下执行。毒杀嫁祸,借刀杀人,阴招玩的十分顺手。 因为无家无主,凶狠野性,他们不会无故去谋杀某一个人,还一次来了十多个中上乘杀手…定然是有人花高价指使。 率先出手的已经被段弈一剑击杀,剩下的两个都是不成气候的喽喽。“说吧,受何人指使?” 二人对视一眼,“跟他们拼了——” 倒也有些血性。其中一人面色狠厉,举起长剑三两步就闪到了段弈跟前,另一人也咬紧牙关,握着剑柄挡在身前,盯上了沈君铎。 沈君铎一笑,暗骂了一句“不自量力。”他五指成爪,聚力朝着那人的肩肘处攻击,试图在他出剑前先一步卸下他的胳膊,据他观察,这人剑术尚可,反应力却远远不如他。 快要得手时,没成想那人猛的一闪,竟躲过了他这一记阴阳爪,还单手冲着他的下盘刺去。 沈君铎腿上有伤,即使再加以掩饰,受力轻重到底是不一样的,他迅速躲过,瞪了那杀手一眼,实力不济,倒是个眼神犀利的。 可惜遇到你爷爷我了! 二人打的激烈,身后跟着的武侍一时之间插不进手,其中有一个人见沈君铎空手上阵,连忙解了自己的短刀,但却总插不进手。犹豫的一瞬,沈君铎已经和杀手缠斗到了长廊处,根本没机会给他。 “喂,那小子。”段弈看了一眼,即使眼前有些难缠,还是抽出空来接过武侍的短刀,一把朝他扔了过去。沈君铎侧身一抓,灵活的避着伤腿,几次旋身躲避的同时,钻空就朝杀手的脖颈划去。 那人躲避不及,一痛一热,冷不防被抹了脖子,软软砸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没动静了。 沈君铎看着沾满血的手和刀,嫌弃的在柱子上抹了抹,连忙去帮段弈的忙,飞身一脚将杀手踹到地上,用膝盖死死抵住,段弈手快,在杀手挣扎着起身时,劈手将他打晕了。 沈君铎刚要补刀,突然反应过来要留个活口,悻悻的站起了身。伤腿卸力之后返痛,他身子一晃,险些没有跪在地上。 段弈出于好心,拽了他一把。 “谢了。” 沈君铎站稳之后,借着武侍递过来的火把看清段弈的脸,有些惊讶这人和长相完全不同的沉稳。想起方才他递刀时的称呼,眉头一挑:“你看着也就十几岁,叫谁‘小子’呢?你还挺狂傲…” 段弈白了他一眼就走了,有点后悔方才施以援手。此处离梧桐树极近,恰好风过,他抬手,一片梧桐叶子稳稳落在了他的手心。 ——你若是时间来得及,替我看看那棵梧桐树吧。 段弈轻轻摩挲着梧桐叶,沉思半晌,将它放进了衣襟,紧贴着心口。 沈君铎休息了一会儿,腿上的伤口疼到麻木。那是在战场上伤到的,他被南戎将领暗算,一□□穿了经脉,带着满身的血,在苦寒的边境逃亡了三天才等来救兵。 府中最擅长治伤的医者也说,再多拖上几天,他这条腿就彻底废了。不过他很庆幸,庆幸自己没有死在异国他乡,也庆幸自己受了伤被师父绑回来…如果没有腿伤,他也不会来到闵川城,更没有机会遇到裴文瑾。 裴暄,裴文瑾…嗯?裴文瑾人呢?沈君铎有些紧张,环视一圈并没有看见他。 连忙扯住一个武侍,“他人呢?我说裴…我说裴文瑾。” 武侍指了指后院:“文瑾公子方才趁乱过去了。” 沈君铎抿起嘴唇,拖着伤腿,踉踉跄跄的朝后院跑去。 他眼神坚毅,下意识攥住了拳头。这次,绑也要把人绑回去。 第6章 听君说往事 后院只有裴暄一个人,他单膝蹲着,仔细研究着那堆骨灰,时不时再用短刀翻腾几下。 沈君铎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幕,眼前人一身月白袍子侧对着他,半张脸如同刀削斧刻,许是太瘦,显得无比清癯。衣裳穿在他的身上有些撑不起来,半束的头发随着手上的动作滑落一缕,软软的垂在胸前。 听见动静,他淡淡的看了沈君铎一眼便转回了目光,轻拍了拍手上沾上的骨灰,站了起来。“怎么来了?如果你想弄清楚今晚的事,我会事无巨细的告诉你,但是现在…” “跟我回去。”没等他说完,沈君铎便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像是怕他接着装傻充愣,说的更明白了些:“我不管你今晚想干什么,今后又有什么打算,都要跟我回去,回京城。” 裴文瑾愣了一下,看向他的目光似是有些怜悯,低低的笑了起来。 他懒懒在靠在石桌边上,手指一下又一下的抚弄着残局上的棋,语气平静但有些讽刺:“世子爷,我说的很清楚,我是裴文瑾,不是裴暄…你若是将我当成了他,九泉之下,你说他会不会生你的气?” 沈君铎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手抓着,越来越近,几乎要喘不过气。 “别想激我!”沈君铎没控制住心火,低吼一声。随后靠近了裴文瑾几步,骨节攥的咔咔作响。“那你怎么解释…你不是他?” 裴暄瞟了一眼他腿上的伤,顿了一下,有些不自然的转了转眸子。但他反应极快,笑着反问:“那你又怎么解释我是他?” 沈君铎被他刺了到了,脑子一热,径直上前抓住了裴文瑾的手腕,隔空指着前院:“先是拂玉,再来祭拜…你说你是裴文瑾屠晚城人,那屠晚城人又怎会偷偷摸摸的来萧景融的地方…还对这里那么熟悉?” 能躲过沈君铎的跟踪,如果不是武艺高强,就只能证明他来过这个地方…他看着弱不禁风,一身病气,答案只能是后者。他来过,但是他不承认。 况且…况且若他只是裴文瑾,是自己认错了人…这种种反常又该怎么解释? 裴文瑾轻声叹了一口气,看着沈君铎越发的激动,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的挣脱了他的钳制。沈君铎还想再抓,他轻轻躲了一下,抬头对上沈君铎有些委屈的眼睛,仿佛就要碎了。 他轻声道:“你若想听,我可以告诉你。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沈君铎定定的注视着他,没有说话。但是脸上表情十分生动,就差没有把“我看你怎么编”写上去。 裴文瑾之前蹲久了,感觉有些头疼。他抬手捏了捏眼眶,坐在了石凳上,示意沈君铎也坐下,似乎是真做好了娓娓道来的准备。 “那是乾安十三年年尾,你应该比谁都记得清楚。戎敌压境,裴将军与青磐军一行人被迫困在了屠晚城中,整整三个月,粮食缺乏,饿殍遍地…我当时也在城里,看着一个又一个熟人死掉,却怎么等都等不来能救我们的人。” 十年前,乾安南境,屠晚城。 “将军呢?有谁看见裴将军了…”年轻将领面色苍白,任谁都能看出来他着急的很。他是此次战役四位主将之一,姓陆,陆随云,只有二十岁。 抱着孙儿的老人指了指城楼,神情木讷:“将军上城楼了,将军每日都上城楼,也不知道能干些什么…” 陆随云上前摸了摸孩子青灰色的脸颊,手下冰凉的没有丁点活人的温度。他沉默了,同情的看了老人一眼 他没说话,这种情况每天都在上演,他也无话可说。绕过去径直跑上了城楼。 裴暄果然在。他卸了甲,屈腿靠在城墙边上,手里握着一枚陶埙。年轻的面容沾染了风霜,无比憔悴,他静静的望着城墙外面,三十里外,敌军的帐子正冒着袅袅炊烟,还能看见围着篝火举办的庆功宴。 陆随云暗骂了一声,忿忿道:“也亏了那群蛮子能跳的起来。”他看了裴暄一眼,坐在了他的身边,二人紧紧靠着。 半晌,裴暄轻声问:“困在城里三个月,明日就要开战了吧?依你之见,我们胜算几成?” 陆随云低头顿了良久,才说:“明日…他们领战的主帅是国主段赫。” 国主亲征,是料定了他们撑不过明天,胜算…哪里有胜算? 裴暄眼眶一热,十六跟着老师打仗,三年磨砺,意气多年,从来没有那么难受过。屠晚城要是守不住,乾安南境就彻底沦陷了,再接着是三都九城七十三镇… 少年将军抱住了头,闷闷道:“随云,你看到城门口的那个孩子了吗?他才三岁,我亲眼看他饿死在我的面前。刚我就一直在想,城里饿死的人越来越多,我们在这里苦苦守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陆随云摸了摸他枯涩的头发,看着屠晚城血染似的夕阳:“为了等一个机会,一个能让我们重振旗鼓的机会…” 只是,这个机会的代价太大了,他们哪怕拼尽了全力,也承受不起。 “那援军呢?我早在半个月前就收到了援军出京的密信,路上再怎么耽搁,也不至于现在还没有到…”裴暄如今只能寄希望于京师,屠晚城出了这样的变故,如今只是在濒死挣扎,他不敢猜想那金銮殿上的圣人是何想法,但是屠晚城…会不会已经成了一颗弃子了? 看着裴暄眼里的异样,陆随云连忙道:“你别多想,看我这脑子,这正是我急匆匆跑过来要和你说的。” “援军有消息了…但是,卡在了七十里外的千障屏,那里地势险要,还有天成的丛林迷雾。需要我们派出个熟悉路的本地人出去接引。他们三日前就已经到了,只是信鸽总被截断,方才不久才得到消息,只是…” “那还等什么?”裴暄挺身坐直了腰,但是即刻便反应了过来。明日即将交战,南戎巴不得围死他们,若要派一个当地人过去接引,明日趁乱倒是能跑出去,那跑出去之后呢?七十里路,危机四伏,还不能兴师动众的派人保护,那那个派出去的人…注定要单枪匹马,必死无疑。 哪怕是自己军里的战士,谁不是爹生娘养的?能那么坦然的走上死路?更何况是普通百姓… 陆随云都怕他一时冲动自己去冒险。他站起来,叹了一口气道:“我去问问军中有没有熟悉这一片的人。” 他们一行受托王命,赐名“青磐”,由京城出征南境,翻山越岭上千里。军中人几乎都是第一次来这里。 裴暄一时没了办法,闭着眼睛,苦恼的靠在城墙上。 天色近晚,腥风穿墙而过,城楼上传来阵阵埙声。 这一切都被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看在了眼里。他藏在城楼转角的一个隐蔽之处,什么都听到了。等陆随云走了,他犹豫半晌,才缓缓朝着裴暄走过去。 “将军,我…能让我去吗?” 埙声戛然而止,裴暄睁开眼,在他的面前站着一个面色苍白,瘦骨嶙峋的少年。 他看起来有些怯懦,一双眼睛却又十分坚毅有神。对上裴暄的视线,他以为是自己没有说清楚,笨拙的又重复了一遍。 “偷听我们说话?你…”裴暄正想问他哪里来的,为什么想去,又想到他不过是个孩子,瞬间话就问不出口了。顿了良久,哪怕真的走投无路,也斩钉截铁的拒绝了他。 少年有些着急,像是怕裴暄不答应:“我从小在这里长大,没爹没娘到处跑,没人比我更熟悉写一片的路…而且我身子瘦,趁乱能跑出去,不会让任何人发现我。我知道您在顾虑什么,但是请您相信我,我有办法把援军引回来…” 他急着推荐自己的样子有些好笑,但是裴暄脑中一团乱麻,始终沉着脸。良久,他问那少年一句:“为什么?为什么想去,你不怕死吗?” 少年局促的挠挠头,小声道:“屠晚城经常打仗,我爹,还有我兄长,曾经都是边防军中的人。我从小就想当兵,只是身体不好,小时候娘一直不让我去。可是他们都去的早,终于没人管我参军了,军中的人又总看不上我…” 他看着裴暄,坚定道:“从您来我就一直偷偷跟着您,我知道您不让我去是为了我想…可是将军,您没时间了,我们都没时间了,没人比我更适合干这个任务…” 没时间了,没时间了…裴暄眼中逐渐湿热,头一次在人面前那么脆弱。一瞬之间,他觉得自己不如这个孩子。 裴暄缓了缓,红着眼眶站起身,站在少年面前,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腼腆一笑,脏兮兮的脸难掩稚气:“我叫文瑾”。 文瑾…裴暄将这个名字默念了好几遍。 “若是明天有机会,你就帮我把援军引回来,可若是没有机会…我会尽最大可能吸引战力…你能逃出就逃吧,逃的越远越好。孩子,也许我们命数在此,不能强求你去勉强。” 裴暄郑重的拍了几下少年的肩膀。 “将军…能用您的陶埙给我吹一首曲子吗?就您常吹的那首…我很喜欢,很有气势。” 裴暄将陶埙抵在唇边,悠扬的曲声随风传遍屠晚城。 “这是我老师教我的,他亲手谱的曲子,名叫‘破阵’。他希望我今后遇到的所有困难都能迎刃而解。” “‘破阵’?虽然我听不出太多东西,但是我觉得这首曲子代表着生机,代表着我们一定能赢。” “对,一定能赢…” “将军将军,我能不能认你当哥哥?我感觉你和我兄长很像很像。” “哪里像了?” “就…始终为了百姓着想,一样的善良,一样的英勇…是个大英雄。” “真的吗?那你也是个大英雄。” 那晚屠晚城的风很温柔,伴着一曲“破阵”,轻抚着城内所有人的心,大家都相互依偎着,等待黎明。 … 第7章 小爷不好哄 “事情就是这样,我本姓文,因受过裴将军三个月的庇护,屠晚城之后便随了他的姓氏,改名裴文瑾。” 裴文瑾说的有些口干,手指曲起有一下没一下的扣着石桌上的棋盘,静静的等着沈君铎说话。 后面的事,沈君铎应该都知道了。 屠晚城没守住,裴暄身为主帅,死里逃生后被今上问罪,年后幸逢大赦,被流放北域,又在流亡途中病死。 这是世人皆知的说法,可沈君铎从来没有信过。他的眼眶有些湿润,盯着这位自称“亲历者”的裴文瑾,哑声问道:“青磐军出征时点兵六万,拥有着最好的兵器…再加上原本的边防军,怎么会败退到被困死的地步?他们的人呢?” 裴文瑾摇摇头,眉眼低垂。“我不知道,屠晚城之前他们已经打了很多仗了,可最后守在城里的,只有不到两万人,而敌军却有二十万大军…他们能守城三个月,已经是拼尽全力了。” “那最后…援军到了吗?”沈君铎心里愈发难受,这哪里用问,若是到了屠晚城又怎会沦陷?他没法想象,那段时间裴暄到底怎么熬过来的… 裴文瑾却说:“援军到了。”他鼻头一酸,想起了他带着援军回去时屠晚城的惨状。小声哽咽道:“可惜…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沈君铎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难受的有些失声。 裴文瑾看他这个样子,知道这些对他打击有多大,心里有些愧疚,但是,他还是觉得自己要说清楚。他叹了一口气:“所以,你是真的认错人了,我只是裴文瑾。” 裴暄早死了,我也想他。 沈君铎眼眶猩红,手心里已经被他扣出了血痕。他深呼吸了几口气,眼里似乎还有些微弱的光亮,弱弱问道:“那今晚…你又怎么解释呢?” 裴文瑾抿了抿干涩的唇,苦笑了一声,“他的忙我没帮上,所以我要完成他最牵挂的事…我要去查萧景融谋反的真相。” “所以我要和你先说一声对不住,今晚…是我们利用了你。” 他眉目柔和,看向沈君铎的眼里尽是歉意,淡淡解释道:“因为你曾和裴暄亲如手足,又位高权重,裴暄身死,你急于调查真相,定会去操心萧景融的事。你要是一门心思查案,于背后的某些人会是很大的阻碍,他们不会让你去查的。我若是没猜错,这十年都会有人盯着你的一举一动,你若出手,背后的人一定会杀你。你这些年,没少被劫杀吧?” 他补充道:“我们早在一个月前就知道你来了闵川,也知道你快要回去了,但我们放不掉这条大鱼,这才逼不得已,情急之下利用了你…我很惭愧。” 沈君铎回顾过去的十年间,好像从他有权利去查的时候,不管是查裴暄还是萧景融,都会遇到不大不小足以拖着他的事情。包括和十方驿的几次正面交锋,他能感到对方有很强的目的性。 裴暄当年的罪名是私吞军械导致战无可用,疏于职守,导致屠晚城沦陷。萧景融紧跟着裴暄出了事,被扣上举兵谋反的帽子,萧家满门获罪… 他当时还太小,且被困在皇宫里面,很多事情都不清楚。细想下来,那些人那么不想让真相公之于众,裴暄和萧景融身上背着的十有**是冤案。 今晚估计也是如此,因为他被裴文瑾当做鱼饵引来了萧府,那些人着急了,坐不住了,大鱼张嘴就咬了钩。 沈君铎感觉自己的心碎成了渣渣。 “所以…你们故意在我前面订了百香楼天字号,是知道我脾气暴躁眼里揉不得沙子,又故意在我面前使用‘拂玉’,也是知道我视裴暄比命重,肯定会偷偷跟踪你们…” “直到你把我引进相府,你们目的就达成了,我却以为裴暄活着,将你错认,最终空欢喜一场…” 沈君铎哼笑一声,笑着笑着就笑出了眼泪,他盯着裴暄因为愧疚而低垂的双眼,盯着那张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脸,狠狠地锤了一下石头桌子。力道之狠,棋局上的棋子纷纷脱离了原先的位置,有几颗滚落到地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眼里红的像要滴血,用力掐住裴文瑾的下巴,使劲一甩:“现在我相信你不是裴暄了…因为裴暄哪怕再狠,他也舍不得这么对我。亏我还把你错认成他,现在看来,你真他娘的不配!” 沈君铎气愤的拖着伤腿走了,没分给他多余一眼。 裴文瑾伸出手,捏了捏自己酸胀的鼻梁根部,自嘲一笑。 他突然发狠,一刀划向自己的胳膊。在夜色的遮掩下捂住眉眼,泣不成声。 … 沈君铎心里很乱,不只是生气,更多的是迷茫和无措。 从裴暄出事后,无数人告诉他,裴暄是个罪人,罪有应得,罪孽难消…尸骨无存都是便宜他了。 他永远都忘不了,得知裴暄死在流放路上那一刻的撕心裂肺,所以他不肯相信,只要是没有找到他的尸骨,他就有可能还活着。 只是藏起来了而已。 裴文瑾的到来,再加上那一番话,无异于将他抛到了顶峰,又狠狠地摔下来。 比起心里,伤腿的痛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了。知节奉命等在后门,无意识的打着瞌睡,突然眼前投来一道阴影,他猛然惊醒,被沈君铎阴鸷的脸色吓了一大跳。 “公子,你回来了…”他连忙打开后门,沈君铎脸色极差,他也不敢多问,只是侧身让开了一条路。“主人今日回来了,幸亏您提前有打算让我开着后门,若是让主人知道您这么晚还出去,一定会发火的。他若是罚您,您怕是又回不了京城了。” 是啊,按照原本的打算,他后日便要启程回京了,他现在不想去想到裴文瑾的那张脸,却又忍不住在脑子里浮现…无奈苦笑一声,感叹着他嘴里的“情急之下…迫不得已。” 不得不夸赞一声,真是好算计。连带着他的人,他的心,毫不犹豫的上了他的当。 他没理会知节的唠唠叨叨,冷着一张脸,静默着跨进了后门。 他现在只想找一个能让他感到安全和放松的地方。眼泪的酸涩让他头脑昏沉,眼睛似乎就要睁不开了,他强撑着精神提起一口气,控制自己没有崩溃出声,径直绕进了一个院子。 什么地方都不行,除了他的身边…也只有在他的身边,他才觉得自己像一个人,而非行尸走肉。 屋里没有点灯,他轻车熟路的扭开书架上的一个旋钮,一声轻响,他眼前出现了一道暗门。 里面因为常年供着烛火,并不算黑,微弱的灯光此刻便如一道强心剂,一如既往的带着沈君铎沉重的身体往里走去,直到看见一个小小的影子。 那是一个牌位,牌位后面挂着一副画像,那人一身金甲,黄铜覆面,英姿飒爽…干干净净的受着香火供奉。 牌位上没有名字,他只在未亡人那里画了一只小小的木鸟。 终于到了能让他心安的地方,沈君铎几乎要站不住了,点了三柱香插上,扶着供桌缓缓跌坐在地上。 先是沉默,再是压抑,最终没有忍住低低的抽泣了出来。 他一手将牌位从供桌上拿下来,死死的搂进了自己的怀里,哽咽道:“你走之后,他们都欺负我。”他轻轻的抚摸着牌位,像是祈求一般的将脸贴近:“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我想再见你一面,我真的好想好想你,能不能让我再见你一眼…” 他走了太多年了,久到沈君铎都快要记不清他的样子了,一再将人错认成他。 多大的罪过… 牌位冰冷,沈君铎自言自语的呢喃声自然没人理会。香烟氤氲,案后供着的那幅画像被穿堂风吹动,裴暄黄铜面具后的那双眼睛炯炯有神,暗含慈悲。 … “阿铎呢?昨晚是不是又出去了?”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人大步跨进了沈君铎的院子,他眉目英挺,自带威严,有着很能让人胆寒的气势。他淡淡的扫了一眼试图阻拦的知节,“我说过多少次这里不比京城,没有皇帝,没有军营,除了我这里谁能护得住他?我忧他腿伤难愈才让他过来,他倒好,活靶子一样的三番两头的出去招摇,可体谅过我的一番苦心?” 知节挠挠头,瞟了紧闭的房门一眼,试图打圆场:“主人,公子昨晚真没有出去,他只是…喝醉了,还没有醒酒。” 他不敢看梁砚的眼睛,怕自己越说越没底气。 梁砚眉头一挑,有些诧异:“喝醉了?”他看到知节畏畏缩缩,就知道没那么简单,推开知节就走向沈君铎的卧房。 这小子除了年少不懂事的时候在他面前喝醉过,这些年官场战场轮流摸爬滚打,极少放纵,莫非是情场失意?否则怎么会主动喝到下不来床… 梁砚很快就否决了自己,再过几个月阿铎就二十三了,寻常人家的男儿这个年纪,孩子都能满地跑了。沈君铎自打从宫里搬出来就一门心思建功立业,不近女色,脾气暴躁,他都能相信他寡上一辈子!情场失意,呵,根本不可能。 他推开门,沈君铎的床铺空荡荡的,连被子都没有拉开,梁砚一愣,转身就去了屏风隔出来的书房。 机关都忘了合上,进去一看,沈君铎果然还在里面,高大的身体蜷了起来,竟直接还在地上睡着了。 看他睡得极不安分,梦里眉头还在皱着。梁砚心一软,收回了要踹他的脚。 “阿铎,阿铎?”梁砚喊了他两声,沈君铎一下子睁开眼,警惕的看向来人。看清楚是梁砚,他又把眼睛紧紧闭上,不耐烦的“啧”了一声。 “师父,不是说了别管我吗?我睡觉警惕的很,不安分,你也不怕我没控制住伤到你。”他声音哑的厉害,说一个字都感觉喉咙像被火烧。干脆背过身去,梁砚看他还有要接着睡的趋势。 “你小子,要是能伤到我,我就不配当你师父!”梁砚又喊了他一声,见他不动,一脚踹在了他的后背上,丁点情面没留。 “嘶!”沈君铎翻身坐了起来,幽怨的看向眼前人,“师父,您关了我一个月,可别忘了我还生着气呢…” “我书房的那块上好的玲珑玉都赔给你了,那么不好哄?” “不!好!哄!!!”沈君铎一字一顿,宣泄着这一个月来的不满。 他睡得腰疼,干脆站了起来。把怀里抱了一夜的牌位安安稳稳摆在画像前面。 梁砚看着他长大,知道他脾气火烈,只是今日格外暴躁。他看了看裴暄牌位,又将目光放在了沈君铎身上,衣裳皱巴巴的衣服,腿伤似乎也严重了,就知道他遇到了事,还绝不是小事。 心里一下子泄了气,没工夫怪他这阵子胡闹了。 “你说说你,一有不顺意就想找裴暄,从小这样,长大也是如此,多大了的人了…”梁砚不常来他的房间,眼下环视了一圈这个暗室:“这你在京城也修了一个吧,寻常人家都只供上一个,你倒是好,但是住的地方都有,也不怕裴暄找不到家…” “我就是怕他找不到家,所以我把我的每个家都给他留了地方。他无论是生是死,只要他想回来,就能有个容身之所。” 沈君铎温柔的注视着画像,“幼时遇到麻烦都有他在,我就觉得只要我心里难过,找他一定有用,你看看我,在这里睡了一个晚上,不是什么都好了吗?” 梁砚暗骂:好个屁的好,眼睛肿的都能当灯笼使了。不过他没说话,时间长了,相信他能把自己哄好。 二人良久静默。 “对了师父…我昨晚遇到了一件怪事。”沈君铎看着案上的烛火,控制着自己不去想裴文瑾,却想起来了另一件事。 他自动省略了有关裴文瑾的那部分,将昨晚的事全都给将砚说了一遍。 梁砚听完,蹙起了眉头。 第8章 毒发 肖寸心心烦意乱的在客栈门口转悠,等了很长时间,才等到了回来的段弈。 段弈来不及停马,将手里的白瓷瓶远远一抛,肖寸心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就急匆匆的跑进了客栈。 “药到了,红药快把他扶起来…”肖寸心连忙把瓷瓶打开,抵在了裴文瑾毫无血色的嘴边,一股苦涩之气瞬间在房间里蔓延开来。 萧瑶顶着哭红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把药咽下去。 约一炷香的时间,裴文瑾低低的咳嗽了两声,身子突然一动,呕出了一口血来,接着就没意识了,软软靠在了萧瑶怀里。 看见他呕血,一直守着的肖寸心却蓦然松了一口气:“好了好了,这次应该熬过来了。”他揉揉发胀的眉心,拍了拍萧瑶的肩,“丫头,先让他好好的睡一觉吧,人多不好,我们不打扰他,先出去好不好?” 萧瑶心疼的看了裴文瑾一眼,点点头。二人擦干净裴文瑾身上和地上的血迹,给他盖好被子,又放下了床帐,这才安静的出去了。 段弈就守在屋门口,等他们出来,三个人一起去了另一间屋子。 “还你方子。”段弈把一张旧黄纸放到了桌子上,“这里面有几味十分难寻的剧毒草药,我带人跑了全城,好不容易才找齐,也因此耽搁了不少时间。文瑾兄现在怎么样了?” “阻塞心脉的血被逼了出来,线下应该没事了。”肖寸心收起药方,懊恼的坐在桌前:“他自己不操心,我也马虎,什么时候药尽了都没发觉…也幸亏有姜梁的方子。” 他看向段弈,问道:“前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亏我听他的话没有跟过去,他就把自己搞成了这个样子。你都没看到他那血肉模糊的胳膊…早知道会出事,他骂死我我也要缠着他!” 段弈摇摇头道:“我那时顾着解决杀手,他就一个人去了后院。后来沈君铎也过去了,我在审活口,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或者干了什么。” 肖寸心后怕的想着那天晚上,裴文瑾和段弈迟迟不回,他着急就找了过去,在离相府不远的巷子里遇到了裴文瑾。 那时他脚步拖沓,浑身是血,走路都是扶着墙强撑着。一看见肖寸心来了,甚至等不到他去扶他就倒了下去,昏迷不醒,一天一夜高烧不退… 鬼知道他被吓成了什么样子。 沈君铎…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能逼的裴文瑾急火攻心,旧病复发? 肖寸心悔的肠子都青了,捂住脸:“都怪我太着急了净出馊主意,他本来就不让我去接触沈君铎,是我一意孤行,傻傻的觉得那时个大好机会…怪我,全都怪我!” 萧瑶坐在了肖寸心的旁边,焦急的直扣手指,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他。 段弈沉默半晌,才开口道:“早晚要查,他看着沉稳,实际上比你更心急,若是觉得你的计划不妥,他也就不会帮你了,你别太自责。” 说完他掏出了藏在衣襟里的梧桐叶,轻轻放在了肖寸心的眼前,少年觉得这个行为有点蠢,转过了头,但他知道,肖寸心喜欢梧桐,兴许这枚叶子能让他心情好上一点。 肖寸心愣神地盯着那枚梧桐叶,久久没有说话。 … 昏迷了整整三日,裴文瑾终于醒了过来。一睁眼,就看见了肖寸心熬的憔悴的面孔和萧瑶兔子一般的红眼珠。 好像…又添麻烦了。裴文瑾心想。 他们发现裴文瑾醒了,萧瑶哭的涕泗横流,肖寸心也眼眶通红,迅速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见他想说话,肖寸心连忙制止了他。起身将他扶了起来,递水到嘴边:“几天都是靠药吊着,嗓子肯定难受,先别急着说话,先喝杯水。” 裴文瑾小抿了一口,萧瑶还是哭的止不住,他想抬起手摸摸少女的发顶,无奈没有太多力气,只能把手挪到床边握住了她的。哑声道安慰道:“好了,不哭了,哥哥没事。” “哥,你是真的吓死我们了,你要是出事,我…”肖寸心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裴文瑾有些头疼,妹妹哄不好,弟弟也要哭,只能使出浑身的力气,把两个人紧紧搂进了怀里。 … “所以你这是毒发?那你胳膊上的伤呢?” 段弈并不知道裴文瑾中了毒,一直以为他只是单纯的身体不好。 “不当心被杀手划了一刀。”裴文瑾扯谎扯得面不改色。他只穿了里衣,头发散落靠坐在床榻上:“我中毒已有十年,已到心脉,如今只能靠另一种毒药‘半月闲’压制着。半月闲半月为期,这段时日连着赶路,一时竟然忘了没药了。” 段弈想起了肖寸心给他的那副全是剧毒之物的药方,一向冷淡的脸有了一丝松动:“解不了吗?” 想来问的也是废话。如果能解,怎么会拖上整整十年?可如果解不了…他想起了肖寸心和萧瑶,那两个人又该怎么办… 裴文瑾温柔一笑:“解不了。”语气平淡的就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用担心他们俩,他们知道。我十年前就该死了,硬生生靠着半月闲撑到而立,已是赚了不少了…” “我下山也是因为这个,我想在能动的时候查清楚当年的真相,让他们俩的后半生,不用像个过街老鼠般的过活。” “他们这一生,因为我,过得够苦了。” 肖寸心去煎药了,萧瑶怕他饿,说要给他找点吃的垫垫肚子。也正是因为他们不在,裴文瑾才敢将话说的那么清楚,换做平常,只要他的话中有一点点的颓废之意,肖寸心都要和他生气。尽管他们心里都清楚裴文瑾命不久矣。 都以为嘴上不说,最坏的事就不会发生。 “那你不觉得苦吗?”段弈问他。 “…”裴文瑾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苦吗?当然苦。可是又能有什么办法。 段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以后这种话别说了,没到绝路,不要把事情想的那么不好,十年前你都能活下来,以后也一定会有转机。再不济…你与寸心红药还能靠我,等我亲政,我替你找解药。”他垂下了眸子,轻轻握住了裴文瑾的手指:“毕竟…你也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 听到他的一番肺腑之言,裴文瑾觉得心里暖成了一滩水,笑道:“你才十九岁,说话怎么那么老成…我其实挺惜命的,你在南戎也举步维艰,就算是真的亲政了,我也哪能真的靠你…放心吧,有你们在我身边,我舍不得死。” “哥,说什么呢那么开心?”肖寸心正巧端着药碗进来了,他看见裴文瑾状态好了很多,心里放松了很多:“喝药吧,我隔水冰了半个时辰,刚刚好不烫嘴。” 他将药递给裴文瑾,瞪了段弈一眼:“你平常连个软话都不会说,说什么呢居然能把我哥逗笑?” 段弈又冷了脸,裴文瑾笑而不语。他喝了一口熬的浓黑的汤药,顿了一下,但很快就神色如常的一口闷了,皱了皱眉。 “苦?”肖寸心把药碗放下,从桌子上端了一盘糖渍梅子,往他嘴里塞了一颗。笑道:“你一向怕苦,不过今日勇气可嘉,居然一口闷了…多吃几颗梅子就好了。” 裴文瑾咂咂嘴,“是有些苦。”他用舌头卷住梅子,想了一会儿,又道:这梅子也没好到哪里去,有些酸。” “不酸啊?哥你真是太挑了,糖腌的梅子你都嫌酸。” “我觉得酸。” 段弈觉得有些奇怪,又不知道哪里奇怪。想了半天,因为实在看不了肖寸心在裴文瑾这里腻歪,干脆不想了,从肖寸心衣襟里掏出了那张半旧的黄纸:“我再去把半月闲多配上点,有备无患。” 说完就走了。 “还别气呢…这孩子,平常一棍子蒙不出个屁,气性还挺大。”肖寸心说完又嘿嘿一笑,从袖兜里拿出那枚梧桐叶子,在裴文瑾眼前晃了晃:“不过,我原谅他这一回。” “这是师娘种的那一棵梧桐树,长得很好,你也不用挂念。”裴文瑾笑了笑:“段公子虽然年纪不大,心其实挺细的。” “我知道。”他只是没长嘴。肖寸心把叶子翻来覆去摸了好几遍。 “唉哥哥,抓到的那个活口什么也不说,还试图咬舌自尽,弈儿卸了他的下巴,等你好了,你亲自去审。” 裴暄点点头,却想到了那天晚上发现的另一个事情。 … 裴文瑾的身体千疮百孔,非一日之积。等到这次毒发的淤积消的差不多了,他也就坐不住了。 他坐在桌前,提笔写好了一封信,递给萧瑶:“瑶儿,将这封信拿给肖寸心,让他按照老规矩寄出去。” 萧瑶睁大眼睛,期待的比了个手势:给颜娘的? 裴文瑾笑着点点头。萧瑶看起来很高兴,蹦跶着跑走了。 他拿起手边的书,翻到折角的那一页,盯看着“蝉骨金”三个字陷入了深思。 晚上,他们再次去了百香楼,肖寸心说他心里有愧,想正式补裴文瑾一顿好的,还扬言让他自己点菜,看上什么吃什么,不怕花钱。 这次来不比上次,这次不用特意订天字号堵沈君铎,裴文瑾十分善解人意的订了个二楼的普通隔间,给肖寸心省钱。 肖寸心兴冲冲的出去买酒。他一直嫌闵川的酒太柔,不如北域的烈,正巧来的路上碰见了买酒的铺子,拉着萧瑶就去转了。 楼下大堂设了一个台子,说书的刚下去,一个弹琵琶的清秀娘子缓缓上了台子,引起看客一阵高呼。 “休说那红绡帐底盟誓热 ,且看这断桥伞下骨成灰,人间情字千斤重 ,我以轻羽量须眉…” 小娘子声音婉转动听,楚楚动人,一词唱罢,就连裴文瑾这种不对戏词感兴趣的人都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隔间的门打开了,裴文瑾以为是肖寸心回来了,依旧靠着栏杆听戏,没有回头:“酒那么快就买回来了?菜刚刚上齐,快坐下来吃吧。” “是我。” 裴文瑾回头,只见沈君铎阴沉着脸,斜靠在门框上,动也不动的望着他。 第9章 蝉骨金 裴文瑾已经有大半个月没有见过他了,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不认识了?病一好就来喝酒,文瑾公子真是好雅兴,好记性。”沈君铎径直在桌前坐下,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仰头喝了下去。 这时他应该已经回京了,裴文瑾有些奇怪,但见他面色不善,到底是一句话没说出来。只是问道:“你知道我病了?” “这段时间,我去客栈找过你,你那两个兄弟,还有那个小姑娘,见了我就破口大骂,毫不留情,真是威风,硬是拦着不让我进去…”沈君铎又倒了满满一杯茶,走到裴文瑾跟前:“否则,以我们之间的交情,我该早去探望才是。” 这话说的夹枪带棒,怎奈是他没有和段弈他们说清楚,沈君铎毕竟吃了大亏,裴文瑾还不知道怎么反驳。 沈君铎看着他比之前更加消瘦的身躯,舌尖一绊,早就准备好的更加尖利刻薄的话竟一时说不出口了。他把茶杯递到裴文瑾面前,微微一笑:“上好的寿山春,是城中最早的一批好茶叶,我特意给文瑾公子准备的。你既然身上有伤,别胡闹着喝酒,喝茶多好。” 他不容拒绝的把茶杯塞到裴文瑾的手里,尤其强调了“特意”两个字。裴文瑾倒不担心他下毒,只是经历了丞相府的一番事,二人处境尴尬,他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犹豫半晌,还是一口气闷了。沈君铎展颜,赞了一句“爽快”,如同喝酒似的。 裴文瑾放下茶杯,问道:“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自然是丞相府的事。” 裴文瑾眼睛一闪,淡淡道:“那事是我有错在先,我补偿你。你提个条件,只要是不违背世俗道义,伦理纲常,我会尽量去完成你的要求。” “是吗…”沈君铎深深地看着他,眼下二人一坐一站,裴文瑾没有抬头,沈君铎能清晰的看见他低垂的眼睫和低挽的长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借着灯光照着,瞧见了那浓黑长发中的几丝白。 沈君铎踢了一个凳子在他面前,撩袍坐下了。“既然什么都能答应,那我就请你给我一个人,我要那个活着的杀手。你们都拿我当饵了,我到底钓出个什么鱼,总得让我瞧瞧吧。” 裴文瑾抬眼:“你…不是为自己的事来的?” 他错愕的表情有点新奇,沈君铎多看了两眼,才道:“你们虽然骗了我,但小爷大度,不与你们计较。说到底,你们是为了查相府的案子,可无论是裴暄还是萧景融,都与我脱不开关系…这个案子理应由我去查。”他顿了顿,手里摩挲着裴文瑾放在桌子上的茶杯:“所以,我要那个活口。” “不行。”裴文瑾这次没有犹豫,果断的拒绝了他。沈君铎眉头一皱,冷冷问:“为什么?给个理由。” “不行就是不行,不是不相信你的能力,而是…有你在,这个案子反而不好查。”裴文瑾看着沈君铎越发阴沉的脸色,解释道:“你身居高位,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一旦去查,难免把自己送进危险的境地,他们也会有所防备,线索更加难找。” 沈君铎起了莫名火,扬声道:“我难道还怕他们耍阴招使手段?” “你自然不怕,可是我怕。我们好不容易借着你钓出了一点线索,他们不会防备我,我很快就能顺藤摸瓜找到真凶,你太过莽撞,也太显眼,于查案此事不利…而且,萧丞相良善,裴将军又那么在乎你,宁可背负千古骂名,他们也不会答应让你去犯险的。” 沈君铎再糊涂,也知道他说的很有道理,裴暄若是真的知道,也的确会如他所说,不会让他往火坑里跳。可他就是心里焦躁,他做不到眼睁睁放着相府的事不管,而将此事交给一个病秧子。 想了良久,他泄了一口气,不想和裴文瑾白费口舌:“算了算了,你根本就不懂,我无法坐视不管。不答应就算了,在不惊动身后人的情况下偷摸查案,我有点是办法。从此往后,你查你的,我查我的,我们互不干涉。” 说完起身就要离开,裴文瑾伸手拽住了他的袖子。 怎么这么死心眼,这个人倔成这样,真不知道梁砚怎么受得了的。 沈君铎一顿,轻轻扯开他的手,居高临下的问道:“都说那么清楚了,文瑾公子还有什么事情?” 近日有官差出入相府,不可能是为了萧景融,而是为了那天晚上的“火人”。 他不关心谁生谁死,又是怎样的生法死法,他在乎的只有骨灰里的“蝉骨金。” 裴暄被诬陷私吞建铸兵器的银钱,导致兵器残次,易折易断。蝉骨金正是乾安铸造兵器的重要材料,且稀缺珍贵,市面上根本不会流通。 他想了想十年前发生的事,心中还是隐隐作痛,那天在相府见到蝉骨金,直觉觉得它与当年的事脱不开干系。 他想去查为什么蝉骨金会出现在相府,但为难的是他进不去,也接触不了死者。梁砚很早就因伤致仕,如今远离京城,在闵川城挂了个闲置,不巧,正是查案的公堂。 沈君铎迟迟不回京城,梁砚十有**把“火人”的事交给他了。 于是犹犹豫豫的开口:“我…我问你一件事,那天晚上的“骨灰”一事…可是你在处理?” 沈君铎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是,你感兴趣?” 裴文瑾自然不能告诉他此事事关裴暄的冤案,只是点了点头。 沈君铎饶有兴趣的看着他,心里有了点子,邪笑道:“好啊,我可以让你参与查案,不过…”他重新坐回了裴文瑾的身前,故意拖长了语气吊人胃口。“不过,你要让我见那个活着的杀手,否则免谈。” … 呵,就知道他不会那么轻易放弃,放不出什么好屁。裴文瑾一时有些后悔,早知道不提了。 …… 肖寸心与萧瑶叮呤咣啷的带着几坛“误春华”回来时,一开门,齐齐的在门口愣住了。 沈君铎皮笑肉不笑的坐在裴文瑾身边,摆摆手,和他们大眼瞪小眼。 肖寸心瞬间感觉一顿心塞,表情僵硬的看着裴文瑾:“解释一下…?” 当事人淡淡一笑。 萧瑶远比肖寸心果断,反应过后来小嘴一瘪,一把手里咬了半块的糕点,砸向沈君铎。在她心里,裴暄这段时间受的罪全要归功于这个劳什子世子爷。 “瑶儿,别胡闹。”没等沈君铎挡下来,裴文瑾已经先他一步伸出一条胳膊将人护在身后,萧瑶本也没有下狠手,松软糕点不轻不重的砸在了他半边肩膀上。 即使伤到了自家人,凶巴巴的小姑娘也只表现出了短暂的愧疚,丝毫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双手抱臂冷哼一声。 比起萧瑶的敌视,沈君铎更惊讶于裴文瑾的动作,没有生气也没有说话。 肖寸心虽然气,到底是更气自己,分寸还是有的。他捏了捏身旁少女气鼓鼓的脸,瞪了一眼:“越发的无法无天了。” 他二人坐定,裴文瑾把与沈君铎短暂合作的说了,肖寸心有些难耐,但也知道肯定有自己自作主张作的成分在,默默打开了酒坛子,一声不吭的给在场诸位倒酒。 眼看二人对他误会颇深,裴文瑾赶紧和他们解释了一下。编了一个大致能让人信服的理由,除了令人匪夷所思的“火人”,大致描述了遇到的事情。因沈君铎在场,他不好提起自己中毒,只把一切归功于操劳过度,旧伤复发。 沈君铎看到了放在他面前的酒杯,闻了一下,知道是北方的烈酒“误春华”,缓缓道:“既然旧伤复发,就不要喝那么烈的酒了,喝茶吧。” 他又给裴文瑾倒了一杯寿山春。 肖寸心看他态度还算好,心里松了一口气,和他攀谈起合作的具体内容。 沈君铎将那晚的亲眼所见一一说给他们,裴文瑾时不时补充两句。 大致讲完,几个人又无话可说了,实在是他们之间太过尴尬。裴文瑾默默叹了一口气:“先吃饭吧。” 一顿饭不欢而散。小姑奶奶一生起气就油盐不进,牛都拉不回来。一时贪杯,喝的有些醉。肖寸心正好也不想再待下去,就借口送她回去休息,快速离开了。 隔间里只剩下沈君铎裴文瑾二人。 沈君铎道:“后日清明,近来闵川夜晚会为了悼念亡人点灯长明,眼下时间还早,文瑾公子若是不着急,我们可以下去转转,刚好商讨一下案子。” 裴文瑾正巧想知道案子进展,便答应了。 眼下天色已经暗了,果然如沈君铎所说,长街灯火陆续亮起,星星点点。只要有氛围,商户们便不会放弃来钱的好机会,自发成市,沿街支起了摊子。 裴文瑾多年未归,一回来就大病了一场,这还是第一次正式的出来转。看着街上熙熙攘攘,各种商品争相叫卖,热闹非凡,他一时也来了兴趣,偶尔会在某一个摊子前停下。 沈君铎便漫无目的的陪着他闲逛。 裴文瑾停在一个买首饰的摊贩前,拿起了一支做工极好的白玉簪子,一眼相中。想着萧瑶会喜欢,就果断的掏钱买了。 沈君铎看见他将簪子仔细收好,就知道他是买给那个小姑娘的,有些好奇:“那个小姑娘是你什么人?感觉你很在乎她。她刚才好像一直没有说话,是…说不了吗?” 刚才在百香楼,一直都是裴文瑾照顾着那个小姑娘,剥虾夹菜挑鱼刺,基本没让她亲自动过手,当个祖宗似的伺候着。 肖寸心调侃过她几句娇纵,裴文瑾太过宠她,后者只是淡笑道:哪儿有。 下意识的关心可见他对那个姑娘的珍视。其实仔细看来,二人年纪虽差了不小,眉眼处却有一点点相似,沈君铎猜她应该是裴文瑾的某个亲人。 果不其然,裴文瑾叹道:“她是我家里的一个妹妹,刚满十五。从小天资聪慧,可惜…生来就是个修闭口禅的。”他看着沈君铎,略带歉意:“她身世不好,我这个当哥哥的总是忍不下心好好管教,她脾气是过了点,但心眼不坏,若有冒犯请您见谅。” 沈君铎点点头,眉目微沉:“倒是没有那么小气。只是感觉那么清秀大气的一个姑娘,不该是那么沉闷的形象,实乃天妒。” 裴文瑾笑笑,闲聊似的问他:“那日见你腿上有伤,如今可是好了?” 沈君铎淡淡道:“我师父手下有个医术高超的随侍,再连着修养了一个多月,怎么也该好了。你呢?听你说旧伤复发,是怎么伤到的?很严重吗?” “我小时候身体就不算太好,屠晚城那次受了伤,伤了根本…眼下都十年了,顽疾罢了,不严重,就是有点折腾人。”裴文瑾毫不在意的说道。 “若有需要,可以让我师父的人给你看看,他擅长。” 裴文瑾笑笑:“不必麻烦了,小病,也懒得折腾。” 这算是委婉的拒绝,沈君铎也不好太过关心。看来即使是短暂合作,这个人也是下意识推拒着自己的,沈君铎迎着灯光,悄无声息的打量了他几眼。 第10章 千钧誓 二人一路闲谈,沈君铎告诉了裴暄案子当前的进度,自亲眼看到“火人”,再到消息意外走露引起民心惶惶,到现在也没查出太多名堂,只是查清了死者身份。 “死者韩约,今年二十有六,扶余巷杏花酒楼的少东家,身份倒是平平无奇,未曾入仕,可他有一个贵重的岳家,闵川城主谢旭最疼爱的小孙女,是他两个月前新娶的夫人。” 裴文瑾静静听完,对死者身份没什么表示,倒是眉头一挑:“人都成了一捧飞灰了你还能找到他姓甚名谁,本事不小啊?” 沈君铎道:“你当时远远看着,没有和他近距离接触,我看到了他的脸。虽然布满脓疮,形容可怖,好在骨相不妨辨认,第二天就找人给他画了像。但也就查到了这些,他何时去的丞相府,又是为何变成那副模样…我带人跑了几天,一点头绪都没有。” “他家人皆不知情?”裴文瑾问。“若是父母亲朋不知情也便罢了,他那新婚娘子你可有派人问询过?” “这正是麻烦之处。”沈君铎轻叹:“谢城主向来好说话,出事后我带人拜见,他声称孙女伤心欲绝生了郁症,不好见人。我师父给他干了多年的活儿,他的脸面都没有丁点用。之后再问他的父母和酒楼伙计,都说韩约性子孤僻,嗜书如命,不常与家人沟通。” “还有一点…”沈君铎突然想到那晚:“韩约死前声声唤着‘云娘’,企求不成便狠狠咒骂,她定与韩约的死有关,可据我所知,他那新婚娘子名叫谢蓉,小字令仪,皆与那“云”字没有干系…” “云娘…”裴文瑾沉思,默默梳理着沈君铎说的话,有些出神。 沈君铎往周围一看,不知不觉他们已经离百香楼极远了,此处倒是离师父的府邸挺近,于是看了一眼天色:“问询记录收在公堂,我为了方便查看对照,便弄了一份拓本放在我师父那里,此处距离师父家不远,你若不嫌,跟我去一趟如何?” 沈君铎目前也住在梁砚那里,这是邀他回家? 裴文瑾回神,看了他一眼,情不自禁想起在丞相府发生的事,因沈君铎误认,强势的要求他跟他回家…想到这里,裴文瑾轻轻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沈君铎以为自己有说错什么笑话,皱了皱眉。 “没有。”裴文瑾清清嗓子,胡诌道:“突然想起了刚才瑶儿醉酒的样子,蛮横不讲理,可爱的紧。”说完就先一步走了。 沈君铎盯着他的背影,他今日依旧是一身白袍,外罩轻纱,在夜里显得格外不真实。 和他妹妹又有什么关系? 见人走远,他忙追过去:“你知道往哪里走吗?还有…跑那么快干什么?” 裴文瑾只是回头看了一眼,没说话,示意他赶紧跟上。 梁砚同萧景融一样,都是从龙的功臣。乾安王朝延续了十八代,断在了三十六年前延兴帝那一代,灭国换政之际,元晟太子携宗室贵族子弟十二年筹谋,终于在二十三年前复国成功,太子称帝,改国姓为元,循旧乾安年号,是为乾安元年。 如今是乾安二十四年初。梁砚因伤致仕,早早便不问朝政,皇帝愧疚,给了他在闵川过得自由富足的承诺。 天子一诺,千金不换,沈君铎带裴文瑾来到了一座看起来十分奢华阔绰的府邸,门口竟无人值守,沈君铎上前扣了三声门环。 朱红大门开了一条缝,一个花白的脑袋探了出来,见是沈君铎,连忙大开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