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魔两界爱而不得的白月光》
1. 第 1 章
凤唳穿云而响,在整个玄州大地涤荡。
一辆琉璃作顶金作壁的銮驾如陨星一般滑过天空,带起一阵卷着边的七彩云霞。
銮驾之中,隐约可见仙女轮廓。她的一段拓黄色的披帛钻出銮驾镂空窗子,揉碎了几瓣烟云。
灵岁仰着头,嘴巴微张,瞳孔里倒映着彩云,熠熠生辉。
她从未看过这样的奇景。
“这就是上仙吗?”
荒芜瓦屋里潮湿阴冷。
屋里唯一的茅草堆里,一只耳鼠长着兔子脑袋,顶着麋鹿一样的小角翻了个身:“上仙可不是玄州能看到的,这是下仙。”
“不过下仙,在这个到处都是妖魔的玄州,也是炙手可热,极其罕见的。”
“她在这里很出名吗?”灵岁的眼睛里带着向往。
“她作为从凤麟州来的贵客,怎么不出名?看到那顶銮驾了吗?就是魔尊亲自赐的。”
“魔尊你知道吗?就是万年来,唯一统一了玄州的那个魔尊。上天入地也只这独一份。”
草堆上的耳鼠咋了咋嘴,有一种见证历史的自豪感。
和这种万年也只出了一个的风流人物生在一个时代,同处一方土地,他没法不自豪。
“新任魔尊,仅两千岁就杀了称霸玄州南域近万年的烬皋魔主并取而代之,随后灭了东域墨漓魔主。”
“因为实力太强,锋芒毕露,他被西北两域魔主联手打入下界。”
“在众人以为他就此殒命之时,他又强势登上玄州,以雷霆手段将西北二魔主杀穿,最终坐稳魔尊宝座,统一了分裂几万年的玄州。”
“没人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真身又流淌着何等血脉,大家都猜测无论是哪种血脉,也一定是传于上古。”
看着面前小猫妖眼睛里的渴望迟迟未散,耳鼠鄙夷道:“你就不要对魔尊痴心妄想了,整个玄州,也就只有凤麟州的那位凤溪仙子,才能勉强与之相配。”
灵岁眼睛睁大,然后怯怯地摇头:“我没有那么想。”
她的声音几不可闻:“我有心上人的……”
耳鼠并没有听清她后面说的话:“没有最好。”
灵岁眼里銮驾祥云的倒影已经消失了,但惊鸿一瞥的仙子神姿却迟迟在她的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我想的是那位,下仙仙子。”灵岁犹犹豫豫地开口。
耳鼠细长的眼睛都睁大了:“你难不成还想修仙?那可是下仙!岂是我们这等小妖能比的。”
“小妖,为何就不能修仙……”灵岁好看的眉毛蹙了起来,
他从草堆上跳下来:“你知道那位下仙是什么血脉吗?上古鹓鶵!鹓鶵!那可是凤凰一脉啊。”
“那等血脉和我们的修炼速度绝不可同日而语,那就是天道的宠儿,就是该拥有所有的光亮。”
“你可知如今的溪凤仙子年芳几何?才只有一千岁。”
耳鼠上下打量了一眼:“而你,只是一只最低等的小猫妖,随处可见,实在不足为奇。”
他弯腰指了指自己:“你连我的血脉都比不上呢。”
灵岁抿了抿唇,不再说话,眼里却带着倔强。
心里的幼苗被冷风吹倒,又在无人处不知不觉地长了一茬。
她从开了神智,到如今已有八百年,已经碰上了人仙的门槛。虽未跨过,但只要一心向道,终有一日可以成仙。至于下仙……
耳鼠又重新回到茅草上躺着,他侧过头,一只角几乎插进草堆:“我也是为你好,人就不该试图触碰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本本分分的才最好,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过了很久,耳鼠都没有听到灵岁的回答。
他半个身子扭向她,却看到一只灰扑扑的白猫落寞地蜷缩在了墙角可避风的地方。
耳鼠眉毛扭曲地抓了抓自己的角,从自己的芥子葫里翻出一盏花灯,放在了猫妖的身边:“你也太脆弱敏感了,怎么就听不得实话呢?好了好了,我以后不跟你说了。”
暖色光晕让灵岁睁开了眼睛,熟悉的花灯让她想起珍藏在脑海中的记忆:“这是人间的东西?”
耳鼠眼睛瞟向外面的空地,像是要把院子里的那滩死水池塘盯出一朵花:“人间的上元日,总有小妖跑下去凑热闹,这不足为奇吧。”
白猫从蜷缩着,变成坐着:“上元日已经过了吗?”
耳鼠:“对啊,就在昨日,你不知道吗?”
白猫变成人,蜷缩在角落的猫妖变成了站在门口的少女,一猫一人,一样的可怜。
耳鼠走到她的身边:“你傻子吧?这里这么冷,你可怜的灵气都稀薄,变回猫也有点毛给你挡风呢。”
灵岁固执地穿着单薄的素衣站在门外,吹响从袖中摸出的竹哨。
记忆里,一个少年信誓旦旦,笃定地承诺她:“以后的每一个上元日,我们都一起过。”
哨音一声又一声。
门外空无一人。
灵岁眼里带着着急和哀戚。
上元日都已经过了,你还不来吗?
耳鼠被声音吵的烦躁:“回音哨对对成配,一只吹起,另一只必响。你到底在等谁?”
他带着恶意:“死心吧,你等不来的,我们这种卑贱血脉的妖,天生就是被抛弃的命。”
又是很久的沉默。
过了一会,灵岁轻飘飘的声音传来:“他或许只是太忙啦,他现在不是涿光山上跟我玩闹的受伤小狗,他现在是顶天立地的大将军。他有很多事情要忙,这再正常不过,你不要这么说他。”
耳鼠看着面前的可怜少女,不肯认清自己被抛弃的事实,反为负心男人说话。
听听这多么荒谬,高高在上的魔将会屈尊降贵地来接她这个被抛弃的小猫妖?
如果那将军真的那么爱她,如何会把她丢在这样一个荒凉破败的地方?
人间话本子里都说了,高中状元的贫穷才子,最后会和皇室公主结成姻缘,小猫妖连糟糠之妻都不算,做什么美梦呢。
耳鼠刚想开口讥讽两句,却看到灵岁挤出了一个很难看的笑,嘴角两个好看的梨涡也跟着漾开,里头漾出的不是蜜糖,是苦水。
讥讽的话在嘴边绕来绕去,最后也没说出来。
两行眼泪顺着灵岁弯弯的眉眼流下,耳鼠只能干巴巴地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灵岁看着身边做工粗糙简陋的花灯,灯影被萧瑟寒风吹散了一半:“我没事,只是……”
只是赶不上灯会罢了。
-
“赶不上灯会啦!”
一个穿着火红小袄带白毛边的少女被一个身形高大,昂扬恣意的少年拉着跑。
可怜灵岁手里的糖葫芦都快跑掉了。
上元日是人间的大日子,这种时候她们小妖怪在不使用妖术的前提下,也可以来凑热闹。
拉着她的少年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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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身姿挺拔。
“顺顺,你慢点儿!”灵岁摇晃着手里的糖葫芦,示意他这样好吃的人间美味不能丢掉。
灯悬两侧街道,银花火树。
恰好焰火冲天的一瞬,顺顺转头,冲着灵岁笑得灿烂。
“再慢点儿可就真的看不上你喜欢的花灯了。”
灵岁的瞳孔里倒映着绚烂如花雨的一整个焰火,焰火最中心是万事都顺着她的顺顺。
轰鸣的焰火声也沦为了她心动的陪衬。
灵岁的脸倏然就红了,声音都变小了:“我,我跑得太累了嘛……”
顺顺放慢脚步,微微弯腰,对灵岁侧耳:“嗯?”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被顺顺攥走了。灵岁心虚又理亏,但还是本能地重复刚才的话:“我说我累啦。”
“累了?”
少年依旧弯腰,视线和灵岁齐平,这么近距离才能看到灵岁额头上细密的汗。
她鼻尖通红,快喘不过气来,嘴巴大口大口呼气,白中透粉的脸前一团白雾。
顺顺笑出声:“你这个小猫妖,个子不大,本事不小,对着我吞云吐雾起来了。”
也许是他的声音太好听,也许是真的有些缺氧,灵岁看着这张极近的连,失神发呆。
在她努力找回神智,思考顺顺在说什么的时候,她被顺顺突然的动作吓得惊呼。
“哦!臭顺顺,你把我抱起来干什么?”灵岁用力拍了拍顺顺的宽厚的肩膀。
只可惜这样的小力气在顺顺眼里,和小猫色厉内荏伸出毛茸茸的爪子没有任何区别。
少年在少女轻微的呼声中,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拢着她的腿腕处,轻松将她横抱起来。
顺顺大度地不计较灵岁在他身上拍拍打打,理所当然道:“不是说累了吗?我抱着你跑,就不累了。”
灯市如昼,皓月当空。大梁民风开放,来来往往的人群频频向他们投来善意的目光。
灵岁却害臊地要命。
她正想说什么,顺顺的声音先一步响起。
“可别再乱动了,再耽误时间,可真看不上你喜欢的花灯喽。”
灵岁双臂挂在顺顺的脖子上,支支吾吾,不敢再出声了。
明明顺顺只是被她救下来的可怜小狗,怎么化成人形这么大的个子。哪怕她踮起脚,也需要仰视他。
灵岁回过神的时候,对她来说巨大只的顺顺,已经拿着两个莲花灯重新回到她的身边了。
江水映月,路边行人往往。江边有带着一两丫鬟的小姐,春心萌动地在莲花灯上,写下向神仙许的愿望。
远处哗啦几声船桨拍水的声音,湖面泛起缕缕波纹,朵朵点亮的莲花也跟着荡漾。
“不是说想试试人类是怎么放花灯的吗?哝,那里就是小河。”
灵岁抬头。顺顺两只手各拿着一只未点亮的花灯,正认真地看着她。
-
栖梧山最顶的栖梧宫金碧辉煌,廊下流荧苔开得正盛,在烟霞堆叠之中明明灭灭,好似神境。
只有栖凤山的水土能养得活金尊玉贵的流荧苔。
廊下,一个身着黑色大氅的年轻魔君直直穿过流荧苔丛,直直地往大殿内走去。
他的身姿如松柏挺拔,眼神带着刚下战场的锐利,脸上残存的一道血非但没有折损他半分俊美,更给他平添几分肃杀之气。
大战得胜,魔尊刚下战场便来寻他的未婚妻。
2. 第 2 章
栖梧山最顶的栖梧宫金碧辉煌,廊下流荧苔开得正盛,在烟霞堆叠之中明明灭灭,好似神境。
只有栖凤山的水土能养得活金尊玉贵的流荧苔。
廊下,一个身着黑色大氅的年轻魔君直直穿过流荧苔丛,直直地往大殿内走去。
他的身姿如松柏挺拔,眼神带着刚下战场的锐利,脸上残存的一道血非但没有折损他半分俊美,更给他平添几分肃杀之气。
大战得胜,魔尊刚下战场便来寻他的未婚妻。
栖梧殿内,凤溪仙子一身碧山色长裙,挽着披帛到正殿门口迎接闻渊。
她走得急,裙脚翩跹飘逸,恍若在游云之上。
黑衣老者不远不近,以一个绝对服从的守卫姿态跟在她的身后。
看着闻渊越来越近,浮溪笑着:“还未恭贺你旗开得胜。”
闻渊脸上未见高兴之色,他声音矜贵低沉,不远不近地说了句:“没能杀了白修己不值恭贺。”
浮溪笑容不变:“不管怎么说旗开得胜总是事实,万年来与方丈洲的斗争中,这是唯一一次胜利,你让整个玄州都看到了希望。”
闻渊瞥了浮溪身后的老者一眼:“怕看到希望的不仅是玄州。”
浮溪愣了一下,又笑着:“自然还有凤麟州。”
“你知道的,重回凤麟州,是凤族历代来的夙愿。”
一直没开口的黑衣老者说话了:“虽未杀了先战神,但却将他压到了思故崖底。”
“只剩一个白川战神,有尊上的实力,辅之我们凤族的伏龙之术,必能在下次大战中将其一举擒获!”
听到白川的名字,闻渊眼神晦涩,一些在方丈洲的记忆涌上心头。
他瞳孔之中魔云翻滚,狭长的眼皮闭了闭,复又睁开,眼底又归于平静。
“白川可比先战神白修己难对付多了。”闻渊低沉的声音带着锋芒。
浮溪裙摆飘动,离闻渊更近了一点:“总归我始终认为尊上要更胜白川一筹。”
“听说此次大战,你用破天剑,一剑挑下白川的玉冠,还挑飞了他的玉玦,实在是振奋士气。”
“嗯。”
闻渊的声音不轻不重。
黑衣老者试探着询问:“尊上也知晓,少主她已位地仙之列,冲击天仙,如有天仙的随身玉佩相助,想必迈入天仙行列也指日可待。”
闻渊摸了摸袖中玉玦:“这玉玦于下仙益处不大。”
黑衣老者:“那不知尊上是否可为少主寻得掌中芥?这芥子微小难寻,更难活,少主离开凤麟州渡若水的时候,被灼伤本体,每月圆夜便旧伤复发……”
浮溪皱眉打断了老者的话:“权奴!”
老者止住了声音。
寂静中,闻渊的手腕响起哨音。
绵长的声音在略空旷的栖梧殿内,格外突兀刺耳。
浮溪看着闻渊手腕上粗糙的编绳,笑意敛了几分:“回音哨?”
未等闻渊回答,她继续道:“既有重要之人要寻你,那你便先去忙吧。”
闻渊抬头,看着浮溪大方得体的笑容,她身后摆着一桌珍馐灵酒,欲与谁同席为谁庆祝不言而喻。
闻渊伸出戴着回音哨的右手,掌心向上,微曲五指。
回音哨悬浮在他的掌心之上,魔气丝丝缕缕缠绕在回音哨的周围。
闻渊掌心五指收拢,回音哨碎成粉末,顺着指缝散了。
浮溪想仔细看清闻渊眼中深意,却只看到他狭长眼尾处,像有碳笔勾勒了传神一线,更显他不近人情的冷漠。
“只是无关紧要的人罢了。”闻渊轻飘飘的话传到浮溪的耳中。
-
绵密如麻的雨脚把灵岁从如梦似幻的短暂梦境中拉回现实。
玄州多雷雨,每一次冷风对灵岁来说,都像是刺进骨缝一样难忍。
她脚腕的陈年旧伤又隐隐作痛。
她蹲下身轻柔自己脚踝,看着脚腕上的草环出神。
这是她用来遮挡脚踝伤疤的东西。在戴着柔软草环之前,她戴的是笨重的铜环。铜环边对脚踝柔嫩的皮肤来说,也还是坚硬太多,所以她的脚面总被磨出血痕。
她自己没有找到什么很好的替代铜环的东西,也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但遇到顺顺之后就变得不一样了,她的脚面只是出现一段红痕,他就心疼地要命。硬是给她用柔软的狗尾草编了只草环,用草环代替了硬邦邦的铜环。
看着如今的枯萎的草环,灵岁心里空落落的。
她乐观地安慰自己,草环会枯萎,但是顺顺对她的喜欢不会枯萎,顺顺会一直顺着她的。
她像个认死理的笨拙傻子,认定了顺顺喜欢她,那就是喜欢她。就像她喜欢顺顺一样,永远都不会变。
没有按照约定,在她吹响回音哨的时候就第一时间赶到她的面前,是顺顺太忙,她应当体谅。
“呵……”耳鼠看着灵岁自我安慰的样子,冷笑出声。
“你也就是自己感动自己罢了,除了你自己,还有谁会怜悯你呢?你的小情夫吗?”
“这不是自我感动,顺顺说话算话,说会来,就会来。”灵岁认认真真和耳鼠分辩着。
“他如果真的怜悯你,这样大的雨,这样冷的风,他为什么不来接你?”耳鼠放大了声音,试图让猫妖彻底清醒。
被抛弃的人如果总活在梦里,还寄希望于获得谁的爱,那才是真正把自己推向末路穷途。
“我自始至终都告诉过你他太忙了,太忙了,你难道没有听明白吗?”灵岁努力平复自己的声音,不动分毫地维护着她的心上人。
耳鼠跳到房梁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灵岁:“好,你说他在忙,那你告诉我,他姓甚名谁,官至几何,魔侍?魔卫?魔将?忙些何事?几时忙完?”
他嘴皮一翻,话说得飞快。
“他叫顺顺,是魔……魔将,忙于,忙……”
可怜的傻子嘴巴也不怎么利索,因为着急,说话都开始结巴。
耳鼠几乎睥睨着看灵岁:“叫魔将的顺顺?魔尊麾下十三方魔将,没有任何一位是你说的什么顺顺。”
他残忍地说出事实:“他连告诉你的名字都是假的。”
灵岁被耳鼠咄咄逼人的气势逼到节节败退,她摇头:“不是的,顺顺是我给他起的名字……”
“那么他连自己的真实姓名都不告诉你喽?”
“一个活在假面下的虚伪之人,你指望他来带你回家?”
“他把你放在这个没人住的废弃房子,就是丢掉你了,这个道理你究竟明不明白?”
不知是哪个字眼戳中了懦弱猫妖的脆弱神经,一直任耳鼠搓揉的面团突然愤怒起来。
灵岁对着耳鼠喊:“他才不会丢掉我!所有人都可能会丢掉我,只有顺顺不会!”
她气红了脸,眼睛也睁圆了,纤细的手指握拳,用力到指尖都泛白。
像是一个被戳到痛处跳脚的可怜人,在维护自己稀薄的自尊。
可自尊在抛弃者眼里从来都是可笑多余的东西。
“顺顺顺顺,满脑子都是你的顺顺,这三十多日匀一口吃食,分一半茅草给你的人是我,而不是你的顺顺!”
“再惦记你那可笑的负心汉就给我滚出去!”
看着灵岁执迷不悟的模样,耳鼠一团怒火涌上心头,对灵岁下了驱逐令。
灵岁头也不回地跑出去。
没有人能说她的顺顺一点不好。
耳鼠看着雨里灵岁决绝的背影,眸中有几分懊悔。
被抛弃的人惯会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的,在临近真相的时候也是最脆弱的。
这只猫妖,比当初的他还弱小,当然听不得这种刺激话。
他不该说这些的。
耳鼠跳到草堆上,抱着一把茅草,跟在灵岁的后面出去了。
外面风急雨大,也不知道她往哪里跑了。
玄州的妖魔可不像他一样和善,看到那只脆弱猫妖,指不定怎么撕碎她。
耳鼠没有花多少时间就找到了灵岁。
她在屋子后面的小山边,找了个能避雨的树,紧紧攥着那可笑的传音哨,不断张望着远方。
就像曾经的他蹲在树下,如复一日等待那个永远都不会回来的人。
看到曾经的自己,耳鼠的心蓦然就软了一截。
算了,何必跟一只蠢猫争执。
他靠近灵岁,扯住她早就脏污的裙摆,顺势爬到她的肩头,像是接纳同类,把自己带的一抔草堆放在灵岁的头顶,给她用来挡雨。
他无所谓地爬上树:“被丢掉怎么了,又不是活不下去了。”
“我不是也被丢过了,现在活得好好的,日子过得也挺快乐。”
“这世上啊,除了生死,也没什么值得放在心上的大事了。”
灵岁看着耳鼠毛茸茸的背影,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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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不久前对他发脾气的事情而愧疚。他只是嘴巴坏了点,人很善良的。
灵岁对所有人都好,理所当然也认为世界上没有什么坏人。
灵岁懊悔之余,心里感激他的照顾:“这三十几日,多谢你。”
耳鼠伸了伸自己的腿,十分别扭道:“我只是还你最初给我包扎腿的恩情。”
灵岁点头,但依旧抿着唇,有点倔强执着地接上了之前的话题,为自己的心上人辩解:“顺顺没有抛弃我。”
像是可怜鬼抓住压死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鸡毛当令箭一样地保护自己。
对什么不自信,就偏要强调什么。
耳鼠看着她呆板眼睛里闪烁着的不确定,和几乎快破碎的信任,难得顺着她了:“行吧,顺顺没抛弃你。”
他把灵岁的脆弱尽收眼底,忍不住开口试探:“在顺顺之前,是不是有什么别的人……抛弃过你。”
灵岁用树枝扒拉脚底的小土堆,掏出一个小坑,然后再填上,像是把心里的豁口也填死了。
她回看耳鼠,看到了他眼睛里因为回忆起过去而流露出的脆弱失落。
他现在应当也会很难过吧,灵岁木木地想。
或许看到了这个世界上被抛弃的人不止他一个,他的难过会好一些。
“他们丢掉了我。”灵岁低声开口。
因为耳鼠主动说起他被抛弃的事情,承认自己在几百年前就被丢下,也不是那样艰难。
“他们说妹妹生病,需要采药,把我带去山里。”
“天很黑,雾气很重,我和他们走散了。”
“父亲母亲很喜欢妹妹,因此我想让妹妹快些好,这样他们就不会难过,也许就会喜欢我。所以我很努力地找草药……”
那些溃烂的伤口在隐蔽的角落,她刻意忽视,也就几乎不存在了。
所以现在心里钝钝的疼也无关紧要。
灵岁抬头,看到耳鼠在发呆。
唉,她不会讲故事,干巴巴的,也太无趣了。
下一秒,却听到耳鼠正经的声音:“然后呢?”
灵岁回头,小小的耳鼠坐在树杈尖尖上,认真看她。
没有讥讽,没有嘲笑,也不觉得她的故事死板无趣。
所以她又有了开口的勇气。
“然后,然后我因为采药掉下山崖。药采到了,我的脚踝被尖尖的树枝穿过去了。”灵岁平铺直叙地说着自己过往的经历。
耳鼠几乎能想象的出当时猫妖的腿是怎样鲜血淋漓。
“那样的家就不要回去了。”耳鼠说。
“我回去了。”灵岁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耳鼠有点恨铁不成钢地问:“你回去干什么?”
灵岁:“他们看到我为妹妹找到的草药,也许就会多喜欢我一些。”
耳鼠被气得升天,整个躺平在树杈上:“那他们因此更喜欢你了吗?”
灵岁受气包一样,迷茫地摇头:“没有喜欢我,他们为了庆祝彻底丢掉我这个麻烦,买了家里元日才会吃的猪肉。”
耳鼠想到了什么,翻身坐起来:“所以你掉下悬崖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回家?”
“你的伤呢?没管?”
灵岁听着耳鼠越发激昂的语调,不敢继续说了。
因为她的确没有管伤口,拖着一条几乎不能动的腿,走了二十三里的路,以至于脚踝落下的病根八百多年都未曾好。
“会好的。”灵岁笑眯眯的,安慰生气的耳鼠。
她的芥子壶里温养着一株掌中芥,她种了五百年,已经发芽了,再过一段时间就可以入药了。
到那个时候,她的腿就能真正好起来了。
灵岁揉着脚踝止痛。
白皙如玉的踝骨处,横着一条蜿蜒曲折的陈年旧疤,像无瑕的菩萨像上多了条不可黏合的裂痕。
她的手不自觉地摸到了草编脚环上。
哪怕她用灵力养着这条草环,枯萎的草环也很脆弱了。于是她放轻了力道。
低头看草环的时候,灵岁手腕的回音哨掉了下来。
她弯腰把回音哨捡起来,轻柔拂去上面沾染的湿土,自己被冻得发红的指尖也因此沾染了污泥。
就在她想把回音哨重新放进袖口的时候,掌中的回音哨四分五裂,残片还未落地,就细沙一样地散了。
顺顺给她的回音哨,碎了。
灵岁愣在了原地。
3. 第 3 章
“你为何不问推迟婚约的事?”权奴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浮溪。
桌上的珍馐只动了几口,闻渊走后,浮溪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在魔尊面前收敛性格让她有种说不出的疲惫感。
权奴的催促也让她心力交瘁。
“我已经按照家族的吩咐同魔尊订婚了,你们还想如何?”
权奴:“当然是尽快完婚。”
从小看着长大的少主这样拎不清轻重,他实在着急。
“现在闻渊如日中天,凤麟州和玄州加起来,都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人物。”
权奴恳切地看着浮溪:“他是我们重回方丈洲的希望啊。”
浮溪:“他需要我们鹓鶵族的伏龙之术,我们也并非完全……”
权奴:“如果他找到了其他的屠龙法呢?如果他实力精进到不需要旁门之道就可斩杀战神呢?”
“溪溪,我们不能赌。”
“只有你们尽快完婚,才是利益绑定的最佳之法。”
浮溪的美眸盛满了烦躁:“让我和闻渊立下婚约,我答应了,扮演一个合格未婚妻,这么多年接受家族的培养,这是我应当做的,牺牲婚姻,我毫无怨言。”
“可你们为何如此急不可耐地认为只有攀上了闻渊,鹓鶵一族才有活路呢?这么多年我门在凤麟州也过得好好的,为什么非要回方丈洲去?不去方丈洲,我也未见鹓鶵一族没落!”
权奴:“方丈洲才是鹓鶵一族的故土,我们……”
浮溪挥了挥衣袖:“不要跟我说什么故土,你们只是为了那些可笑的面子。”
权奴抬头,浑浊的眼中有丝缕清明,他像是回忆起了很久之前的事情。
他的眼睛里氤氲了一整片汪洋,几千里海域之上,一座浮岛拔地而起。
“浮溪,看着我的眼睛。”权奴的声音带着古老钟磬之音,低沉厚重。
浮溪的神识放空,不由自主地看向权奴,进入他眼中为她展示出的仙岛。
这岛像远古巨兽,悬空盘踞在东海正上方。低头俯瞰,一道金玉琉璃之色如成片山峦将其一分为二。
浮溪觉得自己像风一样,从整个岛屿之中穿梭而过。
她看到只出现于传说之中的巨龙不可胜数,聚于金玉琉璃之东,姿态各异地盘踞一方。
她看到一道瀑布如从九天流泻而下,轰隆作响。泉水之中是凤凰振翅,引数万仙家俯首。
她看到长辈口里能一日千里的风鹤,看到了故事里听过的可锻造神器的玉琉璃,触碰到了起死回生的玉石泉。
泉水之中,她看到九源丈人正与人对弈,一挥拂尘,便可号令天下水神。
九源丈人的对面,坐着一个赤眉赤须的老者,慈眉善目地落下棋子。
“嗒——”
一声清脆的落子声,将浮溪从短暂的幻境之中惊醒。
浮溪回神,盘踞的仙岛消失,龙凤俱散。唯有那个赤眉老者的轮廓,在脑海久久停留。
“那是……”
狂跳的心脏让浮溪觉得,这短短几个呼吸之间所看到的风景一定不是寻常之景。
权奴:“这就是方丈洲,而让你记忆深刻的那位……”
他的声音多了几分怀念和怅然:“是你的祖父。”
“你所看到的,本就该属于鹓鶵一族。”
他看向浮溪,认真道:“若你生在方丈洲,何苦至今才只是一介下仙?”
“你该得到更好的修仙资源,得到更多良师的引领,你该和如今战神白知尘川比肩!”
权奴恳切地看着浮溪:“少主,我们不能错过这次回方丈洲的机会。”
浮溪垂下眼眸,像是妥协:“闻渊身边没有别的女人,只有我,他大战结束第一个来看的就是我,你大可不必草木皆兵……”
权奴看着浮溪,最终叹了口气。
这毕竟是他看着长大的,整个鹓鶵族最有天赋的后辈。
“我知你心有壮志,可我们经不起等待了。”
“今时不同往日,魔尊已经战胜过方丈洲一次,攀援之人数不胜数。”
“如果再不抓紧时间攥住魔尊的心,只靠口头婚约,是栓不住他的。”
权奴看浮溪毫无波动的面容,顿了顿,压低了声音道:“我知你自视清高,看不上玄州那些不如你的女人,你也不觉得她们能有什么手段。”
“但如果我告诉你,魔尊从下界带回一个女人呢?”
浮溪倏然抬头。
-
“传声哨,得执哨人亲自摧毁,方能毁灭。”耳鼠看着呆愣的灵岁,几乎是残忍地对灵岁说出了真相。
他毫不意外会发生这样的事,事实实在太明朗,把她丢在这里的人不会再回来,这只灰扑扑的傻子猫妖,就是被彻底抛弃了。
她被抛弃的理由,哪怕没有问过抛弃她的人,耳鼠都能猜出八分。
卑贱如泥不能产生任何价值的血脉,呆板敏感不讨巧的性格,没什么大用处的实力。
这是她第二次被抛弃了。
耳鼠的眼睛里几乎快带着同情了。
回音哨碎成粉末,耳鼠看到她徒劳地伸手去抓,回音哨却只是细沙一样从她的指缝滑走。
就好像她曾经留不住亲情,现在也留不住爱情。
可灵岁却没什么表情,她费力地去思考哨子碎了代表了什么,一句句仔细分析耳鼠刚才说的话。
传声哨,得执哨人亲自摧毁,方能毁灭。
所以是顺顺亲手毁掉了哨子。
那么,哨子没有了,就代表顺顺亲手磨灭了他们之间残存的唯一联系。
灵岁呆站在那里,像迷路的小猫。
说着要娶她的顺顺,把她丢在了偌大而陌生的玄州。
顺顺忙的借口终于不能再欺骗自己,三十多日患得患失的等待,在哨子碎掉的那一瞬间,也被划上了句点。
灵岁想,顺顺大约是不会来了,等待结束了。
“你说得对。”灵岁的声音空洞洞的。
“我这种卑贱的猫妖,天生就是该被抛弃的。”
“我等不来他了。”
可是她不明白血脉低位就一定卑贱吗?
她想修仙去方丈洲看看,所有人都说她痴心妄想。
她想拥有父亲母亲的一点点爱,他们说这些妹妹拥有才是理所应当。
后来顺顺毫无理由的偏爱让她短暂相信了自己也是值得拥有一点什么东西的,可他把自己丢在这个破败荒芜的地方整整三十四日。
这是阴湿寒冷,她没有任何御寒的东西,疼痛和等待塞满了她全部的生活,在这三十四日内,她吹响了三次回音哨,每次都满怀期待地等她的顺顺,像盖世英雄一样来接她去一个温暖的地方。
她担心自己会打扰顺顺,所以每次哨音响起,都是她等待到快坚持不住的时候。
可她的哨音每一次都没有回音,等待也变得徒劳。
后来她只能活在过去温暖的回忆里,和自己的欺骗中。
顺顺在忙这个理由支撑了她渡过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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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三十四天。
可现在回音哨碎了,在这个她从未踏足过的妖魔遍布的玄州,她失去了和顺顺仅有的联系。
“你知道……如何,如何回到涿光山吗?”灵岁几乎词不成句地问耳鼠。
她讨厌终日阴雨不歇的陌生玄州,她只想找个安全的地方,她想回自己曾经的家,回到自己捡顺顺的地方。
那里有山有水,有她救下的所有小动物会陪她说话。
她要回涿光山,用长成幼苗的掌中芥把腿治好,顺便把心里又一团溃烂发浓的伤搁置。
像曾经被抛弃过那样,只要对这块伤疤置之不理,过那么百年,它就似乎不会存在了。
灵岁像个走丢的无助孩子:“我想回家了……”
耳鼠听到灵岁的话,有些为难地看着她:“涿光山是哪里?”
他猜测这里是猫妖来玄州之前呆的地方,可这座山也许只是下界众多山的其中一座,像猫妖一样普通,放在山群泯然众矣。
看着猫妖两眼无神,像一张一撕即碎的纸片,耳鼠只能继续说:“如果你是想去下界,那最好还是打消这个念头。没有实力高强者的携带,你会被两地之间的风暴乱流撕碎。”
灵岁讷讷看着耳鼠,手指无意识绞在一起。
理智告诉她事已至此,该冷静下来想想办法怎么在玄州存活下去。
可她满脑子空白,满心只有两个念头,顺顺丢掉她了,她连涿光山都回不去了。
她想哭,她想哭出声音。
可是在耳鼠的地盘,她无法不能顾忌地掉眼泪,如果连耳鼠都厌烦了她,她真的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于是灵岁跑得更远一些。
冷风钻进她的衣袖裙脚,紧贴她的皮肤。树叶上汇聚的大颗雨滴掉在她的身上,脸上,甚至睫毛上。
她慢慢蹲下来,把头埋进双臂。
她唯恐离耳鼠的距离不够远,恣意大哭会吵到他。
灵岁咬着手背,抽噎着掉眼泪,克制着努力不发出什么更大的声音。
她的裙摆上全是泥,发髻黏在脸上,脚腕愈合的伤疤外表狰狞,内里也是一团糟。寒气细密地透过皮肤钻进骨血,本就坏掉的骨头如有虫蚁啃噬。
感情像雨后野火烧尽的春草,后记后觉地生长出来。
天和心脏好像被一起戳漏了,天在一直下雨,悲伤一直外溢,雨水和悲伤混合着,几乎要淹没了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灵岁的双腿已经麻木到没有知觉的时候,她的头上多了一片阴影。
一个黑色大氅兜头盖在了她的身上。
灵岁呆愣了一瞬。
一双金色云纹描边的黑色长靴出现在她的视线之内。
靴边是明灭的流荧苔,给周遭黑暗都带来了点光亮。
灵岁的两只手本能拽住大氅,给自己打开一个能钻出脑袋的空隙。狼狈抬眸后,只看到周身矜贵的男人站在她的面前。
他一身烟墨色交领袍,黑底蓝封的腰带,站着睨她。
骨节分明的长手执一把素伞称在她的头上,伞的一端向她倾斜。
尽管他有半个身子站在了伞外,细密的雨水也没有淋到他半分。
熟悉的面容让灵岁有种失而复得的后怕和庆幸。
一直强忍的哭声再也抑制不住,她的眼眶瞬间红了,眼泪断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她像流浪了三十多日终于见到熟悉之人的小猫,从宽大的大氅里探出一个湿答答的狼狈脑袋。
“你怎么才来啊!”
4. 第 4 章
“你怎么连避水术都不会用?”
闻渊俯视着,神情淡漠看着一身狼狈的灵岁。
灵岁攥住温暖的大氅,细心看到雨丝从黑色的毛领边擦过,雨和衣服之间好像有一层隔膜。
连死物上都有避水术……现在的顺顺好陌生。
她看着闻渊的眼睛,不明白闻渊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只是本能感觉到羞愧。因为不会避水术而羞愧。
她没有什么修炼天份,这件事她一直都知道。
没人想在心上人面前丢脸,灵岁也不想。
被黑色大氅盖住的耳垂悄悄红了,脸也发烫。
她鼓了鼓勇气,面对闻渊那让她不适的视线:“你能教我吗?”
多练练肯定可以学会,一遍不行就两遍,两遍不行就三遍。
“呵。”闻渊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灵岁觉得这个笑和以往看到的笑也不同,但是顺顺笑了总是好的。
雨丝在二人身侧摇曳,微风将大氅的毛领吹得轻晃。灵岁小巧的脸藏在毛领中间,看着面前人好看的眉眼,也不自觉地露出带着几分傻气的笑。
闻渊屈膝蹲下,还是比灵岁高了一截:“学这个做什么?”
猫妖蠢笨,教一次不会,那要教到什么时候。
“学这个……”
“不用学。”闻渊打断了灵岁的话。
她想说什么实在无关要紧,眼下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做。
伴随一声惊呼,灵岁被闻渊拦腰抱起。
闻渊低头看了她一眼:“我在这,难道还会让你淋了雨?”
他的视线太有侵略性,灵岁忍不住把头埋在他的胸口。
大氅的温度让她整个人像是被暖阳晒得蓬松的棉花,轻飘飘的。失而复得的不真实感让她觉得自己整个人变成红糖馒头里的夹心,融化成一滩在流淌。
她难抵困意,昏昏沉沉地在闻渊的臂弯睡着了。
灵岁是被疼醒的。
她像睡在一叶扁舟之上,小船下面是翻滚的浪涛,她一路颠簸却无法靠岸,娇嫩的皮肤撞上小船坚硬的底板,生疼。
身体的不适感让她皱眉,破碎的声音抑制不住地从喉咙溢出。
睁开眼,她看到了熟悉的眉眼。
面前的人是完全可以依托信赖的,灵岁的声音也带了娇气。
“顺顺,我疼……”她说。
可她没有如愿以偿地得到顺顺俯身耳鬓厮磨的安慰。
纤细的脖子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掐住。
可大手主人的身上的动作并没有停止,甚至变本加厉。
她的疼痛更甚。
淡漠的声音高高在上:“不准叫我顺顺,叫我闻渊。”
灵岁彻底清醒。
她侧着蜷缩,绯色上儒领口微开,露出一段白皙滑嫩的脖颈。
裙子褶密摆大,像盛开的菖蒲花一样铺在床上,乌墨色长发一半散在蒲色裙摆上,一半散在身上,纤细腰肢上的碧色腰带在其中若隐若现。
闻渊轻佻地将微开的上襦扯地更开,动作绝对算不上轻柔。衣领勒住纤细的脖子,在上面留下一道红痕。
他的手继续向下,不甚在意地捏了捏,又把手放在了那道碧色上。
碧色腰带将灵岁的腰线收得一搦,闻渊的大手几乎快把灵岁的腰握住。
骨节分明的手放在腰间未动,指尖却在衣料上摩挲。
大手停留片刻,之间缠绕上碧色,然后毫不留情扯下。
刹那间,菖蒲盛开。
白青色的帐子落下,帐角流苏如在水波之中摇曳。
帐中菖蒲花馥郁芳香,闻之晕醉,让人不觉沉湎其中。
灵岁只觉得面前男人一双眼睛阴沉地可怕,像是野兽带着最原始的欲望,毫无人性,没有感情。
她又疼又怕,眼睛红了一圈,无措地看着面前几乎陌生的男人。
记忆里少年的声音声声在耳:“顺顺好,就叫顺顺,我什么都会顺着你。”
可现在他不允许自己叫他顺顺。
脖子上手掌的力道加大,她几乎难以呼吸。
“听到了吗?”
灵岁觉得自己周身都疼,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下,消失在枕头里。
她拼命点头。
脖子上的力道消失,可身上的其他痛感没有消失。
她整个人像散了架一样,七零八落。
她看着帐角流苏在不断跳跃,越发剧烈,直至流苏完全垂顺的一瞬间,她闭上了眼睛。
不是这样的,不应当是这样的。
顺顺带她来玄州,是要娶她的。
他说他想起了点什么,他在玄州有个令人仰望的身份,或许是将军,他要带她当将军夫人。
他说他坐高位,就让她坐在他身旁。
他说他会一直带着她,走到哪,带到哪再也不会有人瞧不起她。
面前的男人陌生至极,在他的身上,她找不到一点点对自己的怜惜和爱意。
“你还记得是缘何带我来的玄州吗?”灵岁的声音很轻,是一击即碎的脆弱。
闻渊没有回答,起身系好衣带,头也不回地离开。
寝殿里安静地可怕。
灵岁挣扎着从床上起身,扶着墙壁一路去了温池。
腿很疼,泡到水池的瞬间甚至有刺痛传来。
她呆呆地看着被掐红,甚至有些瘀紫的腿,有些麻木地清理上面的脏污痕迹。
既然要如此对她,为何又要带她过来呢?
灵岁的脑子乱如麻,理不清一点头绪。
-
白气袅袅,浓重的药味从清脉泉中传来。
这里是只有魔尊可进出的禁地。
闻渊置身其中,水没过胸口,双手被铁链吊起。他身上的血管透明,不正常地突起,两股血液在其中纠缠涌动。
在他的血液里,偶有几声分辨不清种类的兽吼,自远古传来,闻之悚然。看不清模样的法相幻影在他身后明明灭灭,最终归于沉寂。
暴动的母系血脉终于暂时压制下来,两种血脉越法靠近,有融合迹象。
无论是人抑或是妖,血脉生来只有一条。
而闻渊有两条。
在被两方魔主联手打下界后,他的父系血脉沉睡,伴随父系血脉的记忆也一并沉睡,始终潜藏的母系血脉觉醒。
随着他身上的伤口愈合,父系血脉会再次觉醒,母系血脉随之沉睡。将血脉封闭又再次打开的过程是极其痛苦的,但不破不立,沉睡后复苏的父系血脉会更强。
闻渊破釜沉舟,在下界之前就算好了一切,受伤,失忆,血脉封闭,力量觉醒……以及记忆复苏,重回玄州一举拿下魔尊的位置。
可他唯独没有算到自己会遇到一个小猫妖,并交出了自己阳元。
想到在涿光山上丢失的阳元,闻渊眼中阴云翻滚。
就是在那之后,他体内的父系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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脉慢慢重醒,母系血脉却不会随之沉睡。两股血脉的平衡自此被打破,母系血脉开始攥取父系血脉的力量。
如不干涉,他的修为会大幅倒退。
因此,他只能走上一条曾经没有任何仙魔走的道路——血脉融合。
而加速血脉融合的办法……
闻渊垂眸,想起了床上那朵盛开的鸢尾花,馥郁芳香,只为他绽放。
他笑了笑,脸色苍白,眼底一片阴鸷。
能把他身体里的两种血脉彻底拧成一股,这大约也算是她唯一的用处了。
从没有消失的记忆碎片争先恐后地挤进他的脑海,每一个画面都有灵岁,极其温馨动人。
而他像是一个冷漠的旁观者,看着画面里一切的发生。他更像一个阴暗处蛰伏着吐信子的毒蛇,冷血至极,没有一点共情地把别人赤诚的一整颗心拿来算计,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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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岁穿好衣服呆坐在窗边的软塌上。头发没有擦干,一滴滴水珠顺着成股的头发滴落,泅湿了她一身衣裳。
“哎呦,你现在摇身一变,成了将军夫人,地位尊贵,可真难找。”
灵岁抬头,灵草缠绕的窗户边,坐着一个跷二郎腿的兔头鹿角小耳鼠。
“不是的……”灵岁把领子拉高,觉得难堪。
那里有一道浅浅的掐痕。
在帐中的时候,她险些窒息。
“到底是身份不一样了,都不搭理我了,还得我专程来找你。”
耳鼠两手抱臂,眼神复杂地看着灵岁。
灵岁更不知如何面对耳鼠。耳鼠以为她被接回家过幸福生活,可实际上她在茅草屋里,对耳鼠絮絮念叨的顺顺的爱,根本拿不出手。
“我没有,我才刚醒……”她低着头,
耳鼠挑眉,显然不信:“你可不要跟我说你睡了整整两天一夜。”
灵岁侧头看了看外面的天,阴的,看不出什么时候。
在玄州,阴雨日居多,天晴才在少数。
原来已经那么久了吗?
灵岁的脚腕又有点疼。
可能再过一会,又要下雨。
“你马上就能如愿当你的将军夫人了。”
耳鼠说不清自己说这句的时候是什么心情,总归不是衷心祝愿。
耳鼠深深看了一眼灵岁。
他本以为……自己下界后终于碰到了一个同类。
这种被同类抛弃的感觉,太糟糕。耳鼠忍不住变得尖锐起来:“让你说两句话真是难比登天,你都忘了那三十几天是谁给你一口饭吃。”
他身上强烈的不满让灵岁努力集中精神。
耳鼠说的话她也听得清清楚楚。那三十几日多亏了耳鼠,她才不至于更加凄惨。否则这三十几日她都该淋雨度过了,脚踝的旧伤不知要严重到何种地步。
她不是那种不知恩图报的人。
灵岁真诚地看着他:“我都记住,记在心里了。”
耳鼠撇了眼灵岁。
被带回家的小猫看起来也并不开心,她好看的眉眼耷拉着,还是像在茅草屋时一样不怎么敢大声说话。
看起来就不像是有人撑腰的样子。
看着猫妖惨惨的,他勉强哼了一声。
突然,一道带着杀意的魔气勒住了耳鼠的喉咙,一瞬间,可供呼吸的空气被切断。
肃杀的声音伴随着黑色魔气传来,直对灵岁:“你把谁记在心里了?”
5. 第 5 章
耳鼠两手抓住脖子,试图把那如蛆附骨的寒意拿掉。
可魔气从他的指缝溢出,连带着他全部释放的,用来抵御的力量也成了笑话。
意识涣散间,他想起了很久前同样命悬一线的那一日。
他被排斥被针对被威胁,遍体鳞伤,只得逃到玄州才得以苟延残喘。
实在是没有什么东西,能比活着更重要。仅仅是活着,他就付出了千百倍的努力。
耳鼠眼角湿润,不死心地抓住自己的脖子,努力呼吸,他睁开眼睛,试图向脖子上那道魔气的拥有者跪地求饶。
尊严不值几个钱,他只是想活着。
恍惚之间,他只看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顶天立地地站在那里,像一座他永远都无法逾越的高山。
高山对面的猫妖一脸着急,她奋力拽住那黑色的衣角,掷地有声地:“快放开他!”
他该怨恨她的,耳鼠想。
如果不是因为她,她的情郎也不会像个疯子一样勒住他的脖子,想要他的命。
可是她那么弱小,又那么义无反顾,就这么飞蛾扑火地挡在他面前了。
像一泓光。
蠢笨的猫妖不知天高地厚,可身上好像确实有着一种他所没有的力量。
他身上没有,她的情郎也没有。
在耳鼠以为自己几乎快死了的时候,脖子上的魔气消失,他跌进了一双温热的手掌。
看着熟悉的蠢猫,耳鼠放心闭上了眼睛。
灵岁颤着把手放在耳鼠的鼻下,微弱的鼻息像嫩草拂过她的指尖。
她终于放下心来,然后愤怒地看向闻渊。
闻渊的眼底没有因为一个耳鼠的生死泛起丝毫波澜。
死在他手下的人不知凡几,莫说一只卑贱耳鼠,就是战神他都杀得。
闻渊坐着,一脚随意踩在脚踏上,眼里是目空一切的蔑视。
耳鼠的生死不足以让他放在眼里,倒是面前蠢猫的愤怒,格外有意思,不稍加利用,实在可惜。
闻渊手肘撑在腿上,靠近灵岁,把她逼到不得不后仰。
他眼睛阴森森的,然后倏然扯了一个无谓的笑:“看不见吗?我想杀他。”
灵岁愤怒却深感无力:“是你答应我允许带他一起的。”
“未经允许踏足我的寝殿,他就该死。”
“还有……”
闻渊捏住了灵岁的下巴,敛了笑:“你还没说你把谁放在心上了。”
“谁允许你跟那蠢东西走得那么近了?”
这样熟悉的占有欲让灵岁觉得熟悉。
在涿光山的时候,顺顺还只是未化形的小狗时,就会把她包扎好,放在床边的动物们一只只地叼进柴房关起来,不许她碰它们。
只是现在闻渊身上的占有欲,带着一种嗜杀的味道。
“我只是把他前些时候对我的好放在了心上,人该知恩图报。我与他走得也没有很近,更不是什么其他关系。”灵岁别过脸,生气地回答。
闻渊突然笑出了声:“知恩图报……”
他嘴里咀嚼着这四个字,仿佛听到什么有意思的事。
“还真是只天真的蠢猫,吃了别人不要的两口馊饭,就感恩戴德地记在心里了。”
灵岁猛的转头看向闻渊:“所以你知道那三十几日我都经历了什么!”
闻渊抹了抹灵岁气得嫣红的下唇:“是啊,我都知道。”
灵岁瞪着他。
闻渊语气冰冷:“你和耳鼠怎么靠在一起,怎么分食一碗粥,他是怎么在上元日后送你花灯,而你又是怎样珍惜那枚不值一钱的花灯,我都看得清清楚楚。”
灵岁眼眶都红了。
“只是可惜听不到你们说了些什么,不然或许能听到什么互诉衷情的戏码。”
灵岁又悲又气,伸手想要打他。
闻渊低声笑了,甚至把自己的脸凑到灵岁的手下,直直盯着她:“打啊。”
他笑意盈盈,像是在做什么盛情的邀请。
闻渊看着灵岁迟迟不下手,嘴角的笑也变得冰冷:“我是该认为你在心疼我,还是在心疼这只兔不兔鹿不鹿的杂种。”
灵岁垂眸,一动未动。
在她刚要下手的时候,闻渊就把耳鼠抓到了手里。
耳鼠的性命就在闻渊的一念之间。
“放了他吧。”灵岁低声说。
她很愧疚,因为自己而把旁人牵扯在内。
她低下头,看到了虚弱的耳鼠,争辩的话被拔去锋芒,变得柔顺。
“求你。”
久久等不到回答,她抬起头。
“讨好我。”闻渊睨着灵岁。
“不是想让我留他一命吗?那就讨好我。”
灵岁不自在地蜷曲着自己的手指,又努力让手指放松。
纤细柔软的手慢慢放在了闻渊的腰间。
除了按照闻渊说的做,她没有任何办法。
她扯开了他的腰封,拉下胸口系着的绑带。
她从来都没有主动做过这种事情,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闻渊像是看一张白纸一样看灵岁,对于她笨拙的试探,他照单全收。
一团魔气把耳鼠扔到了殿外的魔侍手里,又回到殿内,殿门轰然关闭。
闻渊的长臂搂住灵岁的腰,一只手放在她的腰间,轻揉她撞到桌角的地方。
他眸色森然,声音却带着缅怀和怅然:“在涿光山的时候我就总喜欢把你捡来的那些垃圾都丢到柴房去。”
他手臂用力,强势地让灵岁靠近自己:“我不喜欢你碰别的人。”
他低头,耳鬓厮磨,近乎亲昵:“动物也不行。”
说完,他惩罚性地用犬齿咬住灵岁的耳朵,舌尖抵住耳垂。
灵岁双腿发软,只能依托闻渊的力量勉强站着。
她几乎被钳制着圈禁在闻渊的两臂之间动弹不得。
他没有失忆,并记得她们之间的过往。
灵岁觉得心酸,只是因为看到了她和耳鼠同在一个屋檐下,他就疑心病作祟让她等了整整三十多日。
究竟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以前单纯赤诚的顺顺会变成现在的模样?
闻渊的嘴巴贴近灵岁的耳廓,呼出的气激得她近乎颤栗。
他低头,看着灵岁因为他的撩拨而怒,又看着她的因为自己造作的亲昵而平息一半。
只要提起了曾经,她就会露出那种,哀伤心酸的表情。
他的一举一动,甚至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牵动她的所有心思,甚至是如临大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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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出点和耳鼠争宠的疑心病,她就对他生气的理由深信不疑。
耳鼠那种杂种,也配。
不过这只蠢猫实在有意思。
他得让她主动问点什么。戏台搭起来,她不上去,也太过无趣。
“你是不是还有其他的问题想要问我?”
闻渊的声音低沉缓慢,温柔得不可思议。
闻渊柔缓的语气,温和的动作,让灵岁忽视了自己的直觉。
心中始终有的一根刺,不拔便会始终在那里,直至心里的伤疤溃烂流脓。
她希望自己和顺顺和和美美,执手走到人生尽头,而不是如今这般不清不楚。所以有了矛盾,她想要解决。
灵岁抬头看着闻渊,感受着他的手在自己腰侧的温度,她大着胆子:“我感觉你和在涿光山的时候,不太一样。”
她看着闻渊的眼睛,想在里面找他仍旧爱她的证据。
闻渊看着面前那双通透的眼睛。
她实在很好猜,她像清澈见底的小潭水,什么都摆在明面上。
可对视久了,闻渊竟从这双近乎怯懦的眼睛里,看出了锲而不舍地探寻,她剖开血淋淋的心,不惧伤害地想要一个答案,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呵。
天真的近乎愚蠢。
闻渊伸手,骨节分明的五指覆在灵岁的眼上。
纤长的睫毛如鹤羽挠在他的手心。
灵岁的视线变得一片灰暗,有微光从指尖缝隙投进来,对面人的身影变得朦胧。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两手放在闻渊的手上,想要把他的手拿开。
闻渊的声音响在她动作之前。
“我的父系血脉觉醒了。”
灵岁听得出他的声音带了几分难言的晦涩。手上的动作就这么停下了。
“父系血脉嗜血霸道,我无法抗拒血液里与生俱来的天性。”
灵岁从指缝朦胧地看他。
在玄州人人行礼无所不能的将领,此刻竟显得有些脆弱。
覆在她脸上的手主动拿开了,于是灵岁清楚地看到了闻渊脖颈。
他埋在她的颈窝,致命弱点也暴露给了她。
面前这个人带着极其恶劣的性格,报复心强,疑心病重,狂妄又偏执。
像一头被咬了一口就要转而扯下对方一整块肉,或是一整条胳膊腿的野狼。
可眼下,这个她亲手救下来的野狼,又偏偏脆弱到了极致。
对于他身上血脉带来的变化,他或许自己也在迷茫彷徨。
控制不住的野性在他血液呼啸而过,穿插而过的是他始终不变的占有欲。
闻渊声音低沉地发闷:“你不会离开我的吧?”
灵岁的心塌了一角。
她一只手抱着闻渊的腰,一只手轻轻拍了他的头。
时光像是被瞬间拉回到了涿光山,她在安抚脆弱受伤的小狗。
“你是第一个知道的我的血脉出现问题的人。”
闻渊收紧了自己放在灵岁腰间的手臂,像是怕她离开。
他象征性地询问了她是否会走,又用行动沉默而强势地告诉她,你必须留在这。
“你也是我下了战场后,第一个见的人。”
耳畔湿润,他好像极致动情地吻了她。
6. 第 6 章
灵岁的手停住了。
她想要在之后问出的问题,闻渊提前告诉了她答案。
为什么要把她丢在那间茅草屋,为什么从不回应她的回音哨,为什么整整三十多日没有一点音讯,为什么要亲手斩断跟她之间的唯一联系。
噩梦一样三十四天,寒风如蛆附骨地往她的腿伤里钻,她时时刻刻提心吊胆,一次次期望的尽头都是失望,她等得近乎绝望。
等不来他,也回不去家,倘若闻渊真的不来,仅瞬息间她就会被玄州妖魔吞噬得一干二净。
灵岁眼眶湿润,艰难开口:“等你的时候,我很害怕。”
“你该早跟我说你去了战场。”
这样她就会知道他没有时间回应她的哨音,也知道他并不会很快带她回家。等待不会落空,期望不会变成绝望。
闻渊沉默片刻,下巴摩挲着她的发顶:“我早该给你安顿好住处的。”
“仙魔战来得急,我又自下界刚来玄州。错过这次机会,我再也无法在十三魔将中站稳脚跟。”
“传音哨能让我看到你,却无法让我带回你。”
闻渊眸色深深,谎言随意吐出:“我到底不是魔尊,不能事事全凭心意。”
“你打我吧。”
闻渊闭上眼睛,所以灵岁完全看不到他眼底隐隐的兴奋。
他又说了一句存在于他们共同回忆里的话。
不用睁开眼,他都知道她又要为此而心软成一滩。
灵岁心神触动。
在涿光山的时候,刚化成人形的小狗什么都不会,不会砍柴,不会做饭,不会采草药……
他弄坏了自己太多的东西。
每当他知道自己好心办了坏事的时候,他都会像现在这样,梗着脖子闭着眼睛,十分愧疚拽住她的手说“你打我吧”。
回回看着他可怜巴巴的,她便什么气都没有了。
灵岁又软了一截。
她抽回被闻渊拽住的手:“不打不打,我原谅你了。”
闻渊睁开眼,黑漆漆的眼睛幽深,最深处,得逞的光一闪而过:“真的?”
他在心里咂舌,也太好骗了。
灵岁认认真真看他,和他保证:“真的。”
闻渊好像又变成了涿光山的那只小狗。
赤诚可怜小狗和霸道嗜血小狗,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们只是性格不一样罢了,不管小狗变成什么样子,都是她从山上捡回来,一点点救活的小狗。
只要是她的小狗,她就会永远喜欢。
闻渊低头,从袖口拿出什么放在手心,把握拳的手放在灵岁的眼前:“礼物。”
灵岁眼睛都亮了,像秋又骤暖,天又回春。
“在战场上看到这个小玩意儿,顺手拿过来给你。”
闻渊松开手,一块质地细腻的玉玦掉了下来。
在灵岁以为玉玦要摔下去的时候,闻渊纤长的食指紧紧勾住了玉玦上素淡的绑绳。
哪怕灵岁只是一个连地仙都还不是的猫妖,她依旧能看得出这玉玦是上品中的上品。
整块玉玦上细密地雕刻着双首缠尾龙纹图,光是这么近距离看着,就能感觉到其中溢出的源源不断的仙力。
只是用来挂玉玦的绳子并不算好,似乎年代久远,都褪色了。
闻渊拿着玉玦轻轻晃了晃,灵岁的眼睛也跟着玉玦动。
“我知你想修仙,这块玉玦是从上仙身上挑下来的,戴在你身上,有助你修炼。”
灵岁眼睛瞪大了:“上仙?”
“嗯。”
下仙是她所能到达的修仙一途的终点。尽管能得长生不死的寿命,却也只有少量神通,有神仙之才,无神仙之分。
上仙与下仙,一字之差,天壤之别。天仙可飞空绝迹,与天地同寿,创造神通。
只有上仙,才有资格追求一个成神的机会。
只可惜,神在千万年前已经消失,至于神究竟是真实存在过,还是玉简上杜撰的,因为无仙成神,也不得验证。
灵岁满眼惊喜,因为这块得上仙之力温养的玉玦惊喜,更因为闻渊在大战的中仍旧想着她而惊喜。
灵岁两只手接过玉玦,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心口。
这哪里是一块配饰,这是她依旧还在被爱着的证据。
灵岁无意识晃了晃右脚,裙摆之下,一圈草绳环住了她纤细好看的脚踝。
这是顺顺第一次送她的礼物。
这个玉玦,是第二个。
礼尚往来,她应当给顺顺一个他看得上的回礼。
“你喜欢什么?”灵岁问。
“只要我有的,我都会给你。”灵岁补充。
对待她养的小狗,她从来都没有吝啬过。
在他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时候,她都愿意把自己的床分他一半,宁愿自己吃米糊甚至饿肚子,都要给他买骨头。
她只唯恐,自己身上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不了他想要的。
如果是涿光山上的顺顺,那么她能有很多东西可以给。可现在……
赫赫有名的玄州魔将,能顺手送她珍惜无比的玉玦,还有什么没见过。
想到此处,灵岁勾起的嘴角掺了几分涩意,忍不住低下头。
因此也就错过了闻渊眼里的深意。
周遭安静了几息后,灵岁听到闻渊的声音。
“掌中芥。”
灵岁犹豫了一瞬,仔细看了看闻渊。
漆黑的瞳孔太惹眼,竟让她一直都忽略了他发白的嘴唇。
他现在很虚弱。灵岁笃定。
难道是在仙魔大战中受伤了?
所以才想要掌中芥疗伤。
只要一冒出他受伤的想法,灵岁的心都揪到一起。
“你受伤了?”她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开口询问。
闻渊的心情颇好,也愿意花时间陪灵岁演戏。
他露出一种倔强的表情,模棱两可道:“我不想你担心。”
灵岁听了这话,只觉得闻渊在战场受了委屈。她完全顾不得自己的伤了,忙不迭地开口:“好,给你。”
闻渊难得和她要什么东西,开口已经很艰难了,她不能犹豫。
她是一只一根筋认死理的猫,认定了喜欢闻渊,那就会一直喜欢,认定了要对他好,那就有什么就要给什么。
她的喜欢笨拙但热热烈,甚至带着一腔孤勇,哪怕头破血流也绝不退缩。
闻渊眼睛波光流转,像是在看什么稀奇的东西。
他霸道的视线久久没有移开,灵岁慢慢把头低下,脸上多了两坨红晕。
闻渊觉得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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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觉得有些脏。
就是这样一个愚蠢的,卑微的女人得了他的阳元。
她血脉低微到,哪怕得了他的阳元,甚至都无法升为下仙。
闻渊轻蔑地搂住灵岁:“不是说讨好我吗?”
然后像个局外人一样,高高在上地看她慌忙地解开自己的衣衫。
她什么都不会做,局促不安,他就静静欣赏她窘迫的样子,看够了,才开口给她一点提示。
青帐又落下了,灵岁局促的询问变成忍痛的低吟。
一声一声,直到抑制不住,几近于凄惨哀嚎。
“能不能,能不能慢一点……”灵岁的声音无力破碎。
闻渊的声音温柔缱绻,带着难以察觉的嫌恶:“不是喜欢我吗?忍忍吧。”
-
灵岁是被疼醒的,身上疼,脚踝也疼。
闻渊已经走了,她只能自己清理身上的痕迹。先前的衣裳已经被撕成了一堆破布,衣不蔽体,她找不到其他衣裳,只能喊来魔侍,隔着帘子询问是否有什么其他衣裳。
魔侍表示将军没有吩咐为她准备衣裳,她们不敢僭越去拿主子穿的衣裳。
只有个善良的魔侍愿意借她一身她的衣裳。
能在玄州这样妖魔横行的地方收获一点点善意,实在是难能可贵的事情。
灵岁连声道谢。
她穿上了魔侍的衣服,这身衣服有些大,不管是袖口还是裙摆,都长那么一截。
她只能挽了挽袖口,走路的时候都提起裙摆。
送出了掌中芥,灵岁才知道把哪怕掌中芥哪怕不入药,只是戴在身上,都有缓和伤口疼痛的作用。
现在的脚踝钻心一般疼痛,她甚至有些站不稳。
她想去问问闻渊,有没有什么止痛的东西。玄州阴雨连绵不绝,不似涿光山多数是晴空万里。
脚踝的每一次疼痛,都是在提醒她惨遭抛弃的过往,她不想回忆起不愉快的往事。
她扯着裙摆,忍着脚踝疼痛和身上的不适,慢慢往主殿摸去。
-
偌大殿宇悬浮在空中,云层环绕其间,天暗淡下来,冷风在九曲回廊中穿梭而行。
倏地一声雷鸣,噼里啪啦的雨点相继砸下。殿宇之上一层淡淡的水波纹时隐时现,雨水被隔绝在了大殿之外。
灵岁走得缓慢,努力让自己不跛,像个正常人那样。
在心上人面前出丑,她会觉得不堪。
可脚上阵痛最强烈的时候,她还是只能蹲下来揉揉脚踝,以做暂时缓解。
起身抬头的时候,灵岁险些被吓了一跳。
一只脑袋有她三个头那么大的鸟正在盯着她。
鸟的身后是金玉琉璃做銮驾。
灵岁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这是凤溪仙子的鸟。
之前远隔云端的銮驾,如今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和自己毫厘之隔。
灵岁退后了几步准备走开,生怕打搅了灵鸟。
离开的瞬间,她有些不舍地回头看了看鸟。
灵鸟周身的每一个羽毛都在张扬着,它昂着头,用一种审视打量的目光看着灵岁。
它的视线上下移动,最终,那对赤红的眼睛移到了灵岁的腰间挂着的玉玦。
在栖梧殿内,权奴替浮溪索要,却被闻渊拒绝的那枚。
7. 第 7 章
大殿内,浮溪盘膝闭眼坐在闻渊的对面,她周身有细碎如流荧的碧色旋转环绕,纱一样轻盈。
感知到灵鸟的变化,她眼神闪烁。
那就是权奴口中,闻渊从下界带来的女人?
真是有些平平无奇。
可那枚她讨要无果的玉玦,竟被挂到了她的腰间。
实在……可恨。
“专心些。”坐在浮溪对面的闻渊同样闭眼,与浮溪贴合着手掌。
“拔除旧疾比你救济复发更疼,且忍一忍。”
浮溪睁开眸子,流光溢彩:“掌中芥不是可以止痛吗?”
闻渊淡淡道:“如果没有掌中芥,在把旧疾逼至同一处的过程,就已经是你所不能忍受的了。”
浮溪想着被挂到了猫妖腰间的玉玦,内心不平:“有没有什么,止痛之物?”
闻渊没说话,一枚碧蓝色的石头从他掌中冒出,旋转着悬于浮溪的头顶。
“苍穹碧髓,为你止痛绰绰有余。”
浮溪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心满意足闭上了眼睛。
灵岁站在殿外的门后,顺着门缝看到了闻渊与浮溪对面盘坐,双掌交合的场面。
他在为她疗伤。
受伤的不是闻渊,是凤溪仙子。
天雷震震,都不比殿内两个人的寥寥两句话更让她觉得震耳欲聋。
或许她要不到什么止痛的东西了,灵岁心想。
在偏殿对她极尽凶狠的闻渊,也可以对一个人如此温柔,也能花大力气为一个人疗伤。他们双掌对贴,碧光环绕,看起来实在像是天造地设的和谐一对。
从没有一刻,脚踝的陈年旧疾让她觉得如此难堪。
她那些贴心的为闻渊的考量都成了笑话,他没受伤,她非要倒贴过去一样揣度他的伤势,硬要把掌中芥送出去。
殿内,本该极致痛苦的疗伤变成了闲适的聊天。
弱水余毒在一点点排除,浮溪额头沁汗,却并不觉痛苦。她美眸看着闻渊:“化仙泊里出现了秘境。”
闻渊神色淡淡,不知道在想什么:“嗯。”
浮溪垂眸,想说服闻渊一起去。
她想提升实力。
下仙上仙,天壤之别。
而秘境的出现,则代表着有远古巨兽或是上仙陨落,秘境之中的机缘不可胜数。
如果是修成上仙的远古兽,那秘境的价值要成百倍地增长。
有去过化仙泊历练的家族,去了几十个人,仅回来了一个核心弟子,送出消息说,这可能是九尾陨落遗留的秘境。
那可是已经几万年没有出现过的九尾,玉简记载中上一个九尾血脉觉醒的当日,就搅动天地风云,永永远远坐稳了妖主的位置,之后更是飞升成神,普度众生。
九尾有九命,不知是哪一命陨落,也不知是过了多少年,形成了如今的秘境。
九尾血脉重现就已经是个惊天消息,如今的九尾秘境她无论如何都要进去。
灵鸟振翅高飞,紧随灵岁身后,不远不近地在大殿侧门之外。
它看得到殿内之人,殿内人却看不到它。
和灵鸟共感的浮溪余光扫了眼大殿侧门,复又看向闻渊,然后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
“如果这的确是九尾秘境,那危险不可估量。”
她语气温柔,甚至带了些缱绻:“有你在我总归是安心许多。”
闻渊垂眸,狭长的单眼皮尾,像是有墨笔细细画上勾人的一笔。
浮溪有点紧张,她也不确定闻渊是否会答应他。
知道那个下界来的猫妖如今就在在殿外,能将所有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浮溪垂眸加了把火。
“上次权奴替我要的玉玦,你说我已下仙,那个于我无益。”
“或许这次的秘境中能有让我提升的办法。”
闻渊看了她一眼,沉默几息:“好。”
浮溪有些震惊闻渊如此爽快就答应了,美眸微睁:“我以为你会拒绝。”
闻渊扯了扯嘴角。对面的人是他既定的未婚妻,又懂礼知进退,从不让他烦心,且她们鹓鶵助他良多,陪她去秘境这种小请求实在找不到不允的理由。
闻渊:“你既开口了,我总该要答应的。”
灵岁站在门外攥着玉玦。
刚才浮溪口中的话在她脑海中重复回响,无孔不入地钻进了她身体里的所有角落。
“上次权奴替我要的玉玦,你说我已下仙,那个于我无益。”
灵岁眼眶都红了,倔强地咬住下唇,没让一滴眼泪掉下来。
别人不要的东西,他才拿来送她。
她是该感谢凤溪仙子不再需要这个东西,她才能得到闻渊一点怜悯吗?
一想到她是如何百倍珍惜地把玉玦小心挂在身上,她的脸就烧的慌。
闻渊把她的惊喜和小心翼翼都尽收眼底,那时候他在想什么呢,他又是怎么看她的呢?
嘲笑她小家子气拿不出台面,嘲笑她血脉低微一个别人不要的玉玦就能打发。
可他明明,他明明说这是这枚玉玦是给她带来的礼物。
灵岁握着玉玦的指尖都用力到泛白了。
事实被血淋淋地剖开,残忍地摊在她的面前,他在战场上心心念念的不是她,而是凤溪仙子,他挑下玉玦的那一瞬间,想的是怎么帮助凤溪仙子升至上仙,而并非她在那间茅草屋怎样挨饿受冻。
灵岁只觉得大殿周遭的空气都稀薄而压抑,她要走,她想走,她想逃离这里。
她不想继续听他们说什么了。
借灵鸟之眸,浮溪看到那个从下界来的女人恍惚无措,仓促离开,脚步都有些虚浮。
只是一个猫妖罢了……
浮溪的眸中有几分轻蔑,心道权奴有些过分紧张了。
闻渊虽不爱她,却也不爱别的女人。
在他这里,她总归是最特殊的一个。
灵岁越走越快,到最后甚至跑了起来。
可脑海里凤溪仙子和闻渊的声音如蛆附骨地缠着她,挥之不去。
“有你在我总归是安心许多。”
“你既开口了,我总该要答应的。”
她看到了凤溪仙子声音温柔地央求保护。
而那个曾答应只会保护她一人的顺顺,就如此轻易地答应了为她保驾护航。
她并非是见不得他与其他女子相处的善妒之人。
只是,只是……
只是他们靠的太近了,凤溪仙子就坐在他的对面,拉起了他的手。
不是疗伤的掌心对掌心,是谁暧昧亲昵的牵手。
而他没有拒绝。
就在前不久,闻渊亲口告诉她,因为父系血脉的觉醒,他现在暴躁嗜杀,因而对她也不似之前那样温柔。
可这个男人现在对凤溪仙子又是这般和煦,甚至有求必应。
站在闻渊身边的凤溪仙子,浑身光亮没有被压下去半点。
尤其是裙边,像沾染彩云,熠熠生辉。
他们看起来太和谐了,融洽的气氛她甚至找不到一条缝隙可以插入。
她仅站在殿外,就已经觉得自己像是什么横插一足的坏东西。
天上的阴云越发密集,大雨如注,灵岁脚踝疼到麻木时,才恍然发现自己跑出了大殿之前,殿顶遮风挡雨的水波纹保护穹顶消失了,她站在雨里,浑身都淋湿了。
地面上的水洼让她看到了自己仓皇失措逃跑的姿势是怎样可笑。
像个可悲的跛子,竭力想在下雨之前赶回家。
可惜这个跛子连家都没有。
顺顺承诺她只要随他来玄州,就给她一个家,一个她梦寐以求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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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她的家在哪儿呢?
寒冷从四面八方钻进她的身体,哪里都找不到家,哪里都感受不到温暖。
那些她所认为的喜欢,所感受到的爱,像是虚浮的梦境,远隔云端,她触碰不到。
或许那样美的梦本就不属于她,灵岁心酸地想。
乘着銮驾从天空如流星划过的浮溪仙子,才是离那个梦最近的人。
灵岁把眼睛睁地很大,眼泪却依旧直直滑下来,她倔强伸手擦掉脸上的眼泪,没有一丝表情。
她努力让自己体面一些,可过长的裙脚却被踩到脚下,她整个人摔倒在地上,脚踝一阵刺痛。
在水洼里,她看到了自己嘴唇干裂流血,眼底乌青,眼里满是血丝,碎发被雨打湿贴在脸上,下巴尖瘦,像个惹嫌的水鬼,可怜又可悲。
灵岁头脑混沌,后知后觉地听到了一声惊呼。
一个端着盘子的魔侍蹲在她的面前,关切地看着她。
声音慢慢传到她的耳朵里,她好像在问她的腿怎么了。
她的腿……
灵岁迟缓地爬起来坐着,裙脚鲜红一片。
魔侍为她把裙摆拉上了一些,磕在石头上的脚踝鲜血如注。
脚踝上一直戴着的,遮掩伤疤的草编环断了。
灵岁本能地把草编环捡起来。
玉玦是别人不要了闻渊才给她的东西,她唯一真正拥有的他送她的东西断掉了。
灵岁感觉到魔侍在努力把她拉起来。
这个魔侍只是比她高一些,却并不是很强壮。
灵岁不想给别人添麻烦,努力忍痛站起来。
魔侍要背她,灵岁更怕麻烦她了,她直摇头,只说稍微扶着她就好了。
灵岁觉得悲哀,脚坏了,她甚至跑不远。
更悲哀的是,哪怕脚没有受伤,她也不知道该跑去哪里,她无处可去,只能顺着魔侍的意思,被搀扶着去偏殿。
也许是担心她晕倒了,搀扶她的魔侍一直在同她说话。
她问她去哪了,问她看到了什么怎么如此失魂落魄。
关心的询问于灵岁而言,终于是一点点得到的温暖。
她转过头去看魔侍,抹了抹睫毛积聚的雨水,才看清这个魔侍就是之前借她衣裙的那个。
“谢谢……谢谢你的衣裙。”灵岁低声道。
魔侍有着不同于玄州所有人的开朗和热情:“不用谢,你给我的裙子上染了珍贵的流荧苔,我才该谢你呢。亮闪闪的,真好看。”
“流荧苔?”灵岁恍惚极了。
凤溪仙子的裙子似乎也是这样亮晶晶的。
这抹光亮也不止凤溪仙子身上有,还有……
灵岁努力想着,记忆里的画面逐渐清晰,心却逐渐冰冷。
还有闻渊的长靴上,也有。
那是她等到绝望的最后一个雨夜。
她蹲在桐树之下,抑制不住哭声的时候,眼前就出现了一双金纹黑色锦靴。流荧苔沾染在鞋边,明明灭灭。
那是她等了三十几天,几近绝望等来的唯一温暖。
魔侍依旧在忍不住地赞美这抹颜色:“只有凤溪仙子住的栖梧殿才养得活这娇贵的流荧苔呢。”
灵岁呆愣在那里。
耳边是闻渊低哑又带着脆弱的声音。
“你是我下了战场后,第一个见的人。”
灵岁如坠冰窖,冷彻心扉。
他骗了她。不仅战场上想的不是她,大战得来的玉玦不是送予她,就连下了战场之后,第一个见的人也不是她。
唯一在闻渊身上感受的一丁点爱意也消失弥尽。
三十几日的提心吊胆,两天一夜未间断的休息,以及如今还在流血的狰狞伤口都让她精疲力竭,心力交瘁。
天旋地转。
灵岁彻底昏死过去。
8. 第 8 章
灵岁陷入了昏迷,在梦里,她终于进入了一个温暖的地方。
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变得轻盈,身上的沉疴也消失了。她晃晃悠悠,穿过层叠的云海,来到一个如远古巨兽盘踞的仙岛之山。
岛上一条金玉山格外惹眼,将巨大仙岛一分为二,只会在玉简之中出现的龙凤,在这里遍地皆是。
听说遍地龙凤珍兽,是只有上仙飞升可去的方丈洲才有的地方。
身上仿佛有暖风吹过,灵岁低头,看到自己穿着一身流光溢彩的鲛绡裙,手里多了一把灵动轻巧的剑。
她慢慢落到了一处山峰最顶。
灵岁身体里从未充盈过这般力量,似乎一念之晃,可移山河。
她试探着挥动着从没有用过的剑,一道漂亮的弧线在空中闪过,无数云气翻涌。
灵岁惊叹地看着自己握住剑的纤细手指。
她感觉得到周身力量在体内运行,汇聚于手,借剑挥出。
这感觉实在奇妙。
“剑可不是这么用的。”
一道声音在身后响起,如山间淙淙流过的溪水,温润好听。
灵岁转身,鲛绡裙跟在她的动作轻轻摆动。
一位仙君眉眼含笑,静静站在她的身后。
饶是灵岁觉得自己如今仙力深不可测,也依旧没有意识到这位仙君是何时来到自己身边的。
他一身简素白衣,墨发仅以一个玉簪束起,余下的如春水散在肩后。
微风轻吹,他腰间的发尾也跟着晃动。
竹月色的腰封仅悬着一枚缠龙纹样的玉玦。
这是闻渊送她的玉玦。
灵岁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腰间。
空无一物。
“不是请教我剑法,怎的出神了?”
灵岁眼见着仙君走到她的面前,因为她的发呆莞尔。
“啊……对,我的确,不太会用这剑。”灵岁拿着剑,有些局促。
不知道请教仙君之人究竟是谁,可眼下,她真真实实地不会用剑。
手腕突然一暖,似有若无的兰草香气丝丝缕缕地伴着她的呼吸被她吸进身体。
仙君站到了她的身后,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不言语,温和又不容抗拒地带着她的手臂挥起了剑。
巨大银龙游走于剑刃,然后直冲苍穹,淡淡的虚影几乎遮天蔽日。
一道快得几不可见的剑影闪过,磅礴厚重的仙力被注入剑中,云海发出惊涛骇浪之声,伴随龙吟,脚底的山峰都被震得颤抖,石块簌簌滚落,莫入山腰云层,消失踪影。
“想随我上战场杀敌,剑就该这么用。”
仙君引导她用剑的动作柔和,指导之言谆谆。
巨大杀招在她的面前,也无丝毫锐利锋芒。
为了指点她,他在敛下剑中杀意的同时,仍旧展示出了剑招的威力。
仙君又重新回到了她的面前,笑得清雅:“你的剑太柔和,少了些杀气。”
手腕余温仍在,仙君静静站着,止乎于礼。
清润的眼睛像可纳百川的海,深沉平静,包容地注视着她。
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灵岁仿佛置身和煦春光之中。她心念微动,情不自禁地开口:“可否请教仙君道号……”
仙君莞尔:“我以为你会一直不问。”
“我名,白知尘。”
手腕的刺痛让灵岁醒过来。
身上沉疴带来的疼痛席卷而来,她不自觉地皱眉,手腕的疼痛并没有因为她的皱眉而消失。
灵岁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双狭长幽深的眼睛。
和神君四分相似的容貌让她觉得有一瞬间的恍惚。面前这双眼睛里冰冷的温度又让她将二者区分地清清楚楚。
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梦到什么了?”
灵岁从梦境被拽入现实,那些她在大殿门外看到的画面,听到的话再一次刺痛着她。
灵岁闭上眼睛,不想再看闻渊:“没什么。”
闻渊嘴角轻微的弧度完全敛下,眼里有似有阴云翻滚。
呵。
在梦里就眉眼含笑,两颊含春,看到他了就闭眼翻脸。
闻渊一手捏住了灵岁的下巴,强制性地把她的脸转了过来。
“你没资格同我置气。”
灵岁睁开眼,里面隐隐有两团火焰,眼泪却没被火焰蒸发,滚烫地从眼角掉下来:“你拿了我的掌中芥送给别人,我为何不能生气?”
“怎么,它的用途我要得到你应允?”闻渊手肘撑在床上,一条长腿随意曲起,手腕搭在了膝盖上。
他的手仍旧握住灵岁的手腕,眼里却没有重视,随意至极。
好像故意刺痛她一般。
“不是的……”看着熟悉的面孔,陌生的眼神,灵岁心里像有一排密密麻麻的针。
她以为闻渊在大战中受伤才会要掌中芥,所以慷慨拿出来。
若是用在闻渊身上,她不会心疼半分,她可以再等五百年。
可他怎么能给别的呢,她怎么能送了自己别人不要的玉玦,又把自己治病的掌中芥送出去,讨其他人欢心呢。
那双沾着流荧苔的靴子又出现在了脑海。
她好像自始至终都置身于谎言之内。
下了战场第一见她是谎言,玉玦是给她的礼物也是谎言。
浮溪仙子旧病痊愈之时,她的脚踝鲜血入驻,沉疴疼痛难忍。
“那掌中芥,我本打算用来治脚伤,我以为你在大战中受伤……”
闻渊打断了她的话:“我从未说过自己在大战中受伤,且你的脚伤已经好了。”
灵岁低头。
脚上流血的新伤看不到丝毫血痕。
可疼痛依旧在,里面的骨头是坏死的。
闻渊为凤溪仙子疗伤倾尽全力,连半分疼痛都不忍让她受。
可为她治伤,却连内里骨肉是什么模样都不屑看。
她还是疼。
灵岁抬头看了眼闻渊,他在盯着自己的脚踝。
那里有一条丑陋的旧疤横贯脚踝,像一件瓷白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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器上不可修复的裂痕。
灵岁局促地把腿缩回裙子里。
她不自在偏过头,看到了已经枯萎段掉的草编环,以及它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的琉璃玉环。
闻渊拿起琉璃玉环坐在床边,然后把灵岁溜走的腿重新抓住。
脚踝伤疤丑陋,他面上毫无异色。
灵岁小腿用力,想把腿从他的手里抽出来,可结果适得其反。
闻渊配合着手微松,然后又牢牢抓紧,灵岁就这么把脚亲自交到了闻渊的手里。
灵岁整个人都染了点红,她更用力地挣扎了,像条挣扎着想从锅里跳出的虾。
闻渊的声音不容反驳:“别动。”
灵岁被吓得一怔。
时至如今,他还在吼他。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她三十几日的害怕绝望在他眼里不过是笑话一场,她是他随手拿点什么就能打发的流浪猫。
玉玦是别人不要的才给她的,那现在的琉璃环呢?也是送给凤溪仙子,然后她不要的吗?
她红着眼睛,奋力咬住了闻渊的小臂。
牙下是紧实有力的肌肉,她甚至能感受得到舌尖抵住的血管之中有血液在流动。
灵岁想着闻渊一句又一句的谎言,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
恼怒和悲伤错杂交替,连灵岁自己的都不清楚如今该用何态度去对待闻渊。
她清楚地知道这就是在涿光山陪她度过日日夜夜的顺顺,可她也清楚地感知到,他如今对她已无半分爱意。
她睁着眼睛,两滴眼泪掉到了闻渊的手臂上。
是的,她现在无法欺骗自己了,她找不到任何他爱自己的证据。
灵岁发狠地咬住闻渊手臂没有松口,可眼睛里一片荒芜凄楚。
齿缝有丝缕腥甜的味道,灵岁垂眸,闻渊的手臂被她咬出了血。
闻渊眉头都没皱一下,手里的动作也没有停下:“好了。”
灵岁顺着闻渊的目光看自己的脚踝,上面多了一个雕花的琉璃环,轻盈又温热。
“琉璃玉环可以淡褪你的脚踝伤疤。”闻渊出声,这大约算是一句安慰。
“这玉环也可保护你的安全,要时时戴在身上。”
对高高在上的魔尊来说,这是主动低头了。
灵岁像一个受了伤的小兽,卸下防备心,慢慢松开了咬在闻渊手臂上的嘴。
两道掺着血的齿痕清晰可见。
她看着齿痕,眼泪又掉下来。
“有了这玉环,是否有掌中芥对你来说也无关紧要。”
闻渊抬眸,轻飘飘决定了灵岁种了五百年掌中芥的用途:“所以掌中芥就给浮溪治伤吧。她渡若水,灼伤了翅膀。”
“你不是喜欢救治动物吗,浮溪的伤很严重,我把掌中芥给了她也算是遂了你一贯心愿。”
闻渊伸手,撩开黏在灵岁脸侧的一缕黑发。潮湿,黏腻,触感非常不好。
他很快把手收回:“小小的避水术都不会,留着掌中芥也没什么用。”
9. 第 9 章
灵岁看着面前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除了面孔,竟然丝毫找不到任何和顺顺相似的地方。
她清清楚楚看到了他眼底的敷衍和不耐。
虚伪的表象随着他的谎言一并被揭开,里面藏着的是她不再被爱的血淋淋的现实。
她没有被丢掉,可是与被丢掉也无异了。
面前的男人像是一个披着人皮的野兽,勉强学着人类的言行举止,却画虎不成,竟然以为把掌中芥用来讨好其他女人是遂了她的心愿。
若有半分不愿,就是她毫无同情,没有怜悯。
浮溪她被弱水灼伤了,她那么惨,她竟都不愿意救她。
灵岁挤不出任何表情,看着脚踝上的琉璃玉环,心里生不出一点欢喜,只有悲戚。
听着闻渊冠冕堂皇地用为她好的语气,送出了她等了五百年治病的东西,灵岁突然就没有了说话的力气。
她把头别向一边,双眼无神,眼泪掉地一声不响。
灵岁沉默的反抗把闻渊最后的一点耐心都消耗干净。
身体里的两种血脉在冲撞争斗,他握住灵岁脚腕的手无意识收紧。
他的眼睛里有兽性有不耐有困惑:“你到底有何不满?”
灵岁忽然就想起了在涿光山时,他真挚看着她,小心翼翼央求她和他一同来玄州的模样。
彼时他虽记忆未全,但捧出了一整颗完整的爱她的心。
所以尽管玄州天气恶劣,妖魔横行,她也义无反顾地跟着她来了。
踏足玄州的那瞬间,他头疼欲裂。她扛着他巨大的身躯,小心把他挪到安全的地方。
可他醒来之后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说想起了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很快会来带她。
她就只能抓着他之前给的回音哨,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徒劳地,得不到回应地等着。
她早该看清的。
早在他清醒恢复了记忆,把她放在那间废弃茅草屋的时候,她就该看清的。
恢复了记忆的闻渊,不是事事唯她先的顺顺。
所以在恢复记忆前,答应她的婚约,也应当是不做数的。
可是……
想到了顺顺,灵岁崩不住地心酸。
可是顺顺是这世上第一个对她那么好的人,他许诺了娶她,信誓旦旦地要给她一个家。
那是一个家啊,灵岁难过地想。
八百年被抛弃的日子孤寂又难耐,她日复一日地思考自己被扔掉的原因。
她是不是有哪里做的不好,她是不值得被喜欢吗,她可以把自己揉搓成任何形状,来换取一点点的爱。
为什么呢,她无数次地问自己,为什么妹妹可以拥有他们全部的爱,而她只是想得到一点就已经极尽艰难。
在被许诺一个家的时候,灵岁几乎以为自己心里那块腐烂的伤疤终于被撒上了鲜花。
她以为她也可以拥有一份完整的,只属于她的偏爱。
怎么到了玄州之后,一切都变了呢?
灵岁把头埋进枕头里,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哭声。
哭泣于闻渊而言,也是一种回应。
灵岁的痛苦让他心底有一丝快意是滑过。
他无时无刻不在忍受两条血脉冲撞的疼痛,她凭什么就能安安稳稳事事顺心。
耐心告罄后,闻渊甚至不愿意浪费口舌去哄崩溃的灵岁。
他需要的只是一个能帮他融合血脉,乖巧听话的猫妖。
如果她足够会讨她欢心,拿来当宠物养,把天上地下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的面前也是随手的事情。
眼下,她太不乖顺。
于是他也只是淡淡地看着她的情绪像山洪一样崩塌,乱糟糟的情绪七零八落地掉了一地。
而他也并没有为她捡的打算。
灵岁心里那一点点奢望让她心里的火苗始终没有完全寂灭。那是对家,对得到一点点爱的渴望。
她嘶哑着声音,很轻地开口:“你还娶我吗?”
闻渊没什么表情:“你该认清自己的身份的。”
他不会娶她,哪怕大战结束,哪怕没有浮溪。
而这只猫妖的价值,也就仅仅只是帮他凝聚两股对立血脉。绝非是成为他的妻子,担当起辅佐他统管玄州的责任。
安静了一瞬,灵岁无力的声音响起:“不同我成婚,是为了与凤溪仙子成婚对吗?”
闻渊瞳孔一缩。
他该直接坦荡地告诉她事实。
可她眼底隐忍的破碎竟意外扎得他有些疼。
几息之后,闻渊平静开口:“凤溪仙子与魔尊早有婚约,你不必强行将我配与她。”
四周安静地可怕。
“去化仙泊你随我一起。”闻渊出声打破了这份寂静。
“那里也许有适合你的机缘。”
对高高在上的魔尊来说,这已经是主动低头了。
能有魔尊亲自保驾护航寻找修仙机缘,任何一个人来了都要感恩戴德地感谢。
灵岁不想去。
不管任何机缘,都是凤溪仙子不想要的,才会给她。
就像在曾经的那个家里,妹妹丢掉的衣服,才配穿到她的身上。
闻渊戳进了她本就溃烂的伤口,不以为意地撕开其中腐肉。
她再次看到了被忽视了八百年的那块地方。
鲜血淋漓,从未好起来过。
灵岁觉得自己好累,从来到玄州到现在,她甚至没有睡过一个安安稳稳的觉。
如果来玄州,是为了重新面对伤口,认清楚自己不值得被任何人爱这件事,那她宁愿自己永远留在涿光山。
哪怕永远孤独。
灵岁坐起身。
她觉得坐起来都耗干了自己的所有力气。
但她依旧坚持着起身,强硬坚决地把脚踝上那块,根本就不该属于一个猫妖的琉璃玉环摘了下来。
她把玉环完好地放在床头,枯井无波的眼底有着潜藏的绝望。
“你放我走吧。”灵岁说。
闻渊愣了一下。
在他的记忆里,猫妖会为了他委曲求全,无论任何事情。她黏他,也最怕他离开。
可现在她亲口说了要走。
“你放我回涿光山吧。”灵岁认认真真地看着闻渊,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她不想在玄州挣扎了,不想再成为闻渊追求凤溪仙子的绊脚石了。
闻渊现在变得那么强大,哪怕凤溪和魔尊早有婚约,他都有和魔尊一争的实力。
她不想像上一次被那样,一直看到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庆祝彻底扔掉她这个拖累,才知道离开。
不被爱的感觉太让人窒息了,她只想逃跑,像个鸵鸟一样缩起来。
“我们……”
话到嘴边,多了太多的心酸和艰涩。
可灵岁坚持着把话说完。
这次不被爱了,她想体面一点,有尊严一些。
“我们好聚好散吧。”灵岁看着闻渊,强撑着没有让眼泪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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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
“我,不会同你拉拉扯扯,纠缠不清。”
“呵……”
闻渊气急反笑。
听到她说要走,他心口不受控地缩了一下。
这种感觉让他陌生,也让他不喜。
“我这里是你说走就能走的地方?”两条暴动的血脉让闻渊眼底发红。
他拿回琉璃玉环,强硬地扣在了灵岁的脚踝上,紧握住她脚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灵岁的脚比他的手都大不了多少,闻渊过重的力气让她忍不住呼痛。
“这就疼了?”
闻渊大手掐住了灵岁的腰,俯身压下,重重吻上了她的唇。
他的犬齿在她的唇上试重重落下,淡淡的血腥味在两个人嘴间扩散开。
她得了他的阳元,把他的两股血脉搅得一团乱,如今拍拍屁股就能走了?
天底下哪会有这种好事。
灵岁只觉得自己唇齿之间被他的舌尖推进了一个丹药一样的东西。
口中苦涩在蔓延,他像是一个恶鬼,整个人都环住了她,露出食了蜜糖一样的愉悦笑容,声音却带着狠意:“你似乎并不知道激怒我的后果。”
闻渊已经不耐烦和这只愚蠢猫妖扮演你情我浓的戏码,他只需要她听话,至于她是否开心,这实在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擅自离开偏殿,你太不乖了。”
闻渊五指微曲,跪在殿外的魔侍就被掐住了脖子。
“是她给你衣裙穿是吗?”闻渊声音很轻,像地狱爬上来的修罗恶鬼。
灵岁预感到了闻渊要做什么,拼命扯住他的手:“不要,不要,我会听话,你把她放了!”
她满眼仓皇,徒劳扯住他的手。
可猫妖的力量在魔尊面前,杯水车薪。
她无法改变他的意愿,也不能阻止他的任何行为。
“乖乖待在偏殿不就好了,否则哪里会有人枉死呢?”闻渊歪头,眼眸幽深。
他甚至笑了,把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当成了对灵岁的惩罚。
灵岁整个人在用力,她纤细的手指抓住闻渊的,想要把他蜷曲的手指扒开。
眼泪不停地掉,愧疚细细密密扎满她全身,她太疼了。
“我以后会一直待在偏殿,哪里都不去,不再乱跑,你不要杀掉她……”
这个她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魔侍甚至看到了她受伤,想把她背回来。
可是现在却因为她生命受到威胁。
灵岁跪在床上,跪在她昔日爱人的面前,卑微又无措:“求你……”
她仓皇落泪,不知道为何要一件衣服出门都算是错误,她没有任何办法,只能不停磕头。
闻渊的手指在不停收紧,她看到魔侍的脸涨紫。
灵岁鞋袜都没穿,跛着扑到了魔侍的面前,想把束缚在她喉间的魔气拿掉。
蚍蜉撼大树一般的徒劳。
无辜的人因她而死掉,愧疚会压得她无法喘息。
哪怕是剑也好,灵岁无助地想着,哪怕是刀剑,她都能拼力挡在她的面前。
“她该死。”闻渊的力道没有松开半分。
灵岁耳边的声音被无限放大,她听到了骨骼断裂的声音,听到了呼吸断绝的声音。
她看到唯一帮助过她的魔侍倒了下去,死在了她的面前。
仅仅只是因为,她好心地借了她一件衣裙。
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么被闻渊像个上位者一样,当成了警告她的工具。
10. 第 10 章
“下界?那只猫妖下界了?!”耳鼠扯着端果盘的魔侍,声音震惊到有些尖锐。
自从生命受到威胁后,他就离偏殿很远了。
没多久,他就听到了一个魔侍因为借了蠢猫一件衣裙就被杀掉的事情,这让他对那个偏殿更是敬而远之。
远远的在客房挺好的,有吃有住,只要不挨着蠢猫,那个将军也没有那闲工夫想起他这种小人物。
看那将军对猫妖的态度,也不过是玩玩而已,等到猫妖被将军厌弃了,他就可以把这千年来遇到的唯一同类捡回家了。
到那个时候蠢猫别无选择,只能跟他走。
可她怎么可能会一声不吭地下界了呢?
被拽住的魔侍仔细看了耳鼠两眼:“哦,是你呀,你是随那猫妖一起来的,我记得你。”
耳鼠急得焦头烂额:“你快说,她怎么走的?她一只低等妖,玄州和下界之间的乱流能把她给撕碎。”
魔侍笑了笑:“魔……将军吩咐把她丢下去,我们也只是奉命办事罢了。”
魔尊下令日后只称呼他为将军,这命令着实奇怪,但他们不能不遵循。
况且死了一个魔侍,尽管她是仙界奸细,他们也谨小慎微,生怕做出什么忤逆魔尊的事情。
耳鼠忽略了魔侍一瞬间的口误,满脑子都是猫妖死了。
魔侍贴心道:“你也要走吗?如果要走的话,我可以为你找辆车驾。”
她补充:“那只猫妖惹怒了将军,所以才得如此惩罚,至于你,不用担心。”
因为魔尊完全不会把这种低等的耳鼠放在心上。
耳鼠飞快打断她:“我自己走。”
他勉强冷静下来。
那只猫蠢成那样,连大声哭都不敢打扰他,如果突然走了,不可能不知会他。
猫妖是被那个将军玩够了,丢进风暴乱流了。
哈!
耳鼠心里有一团火在烧,为猫妖烧,也为自己烧。
脑海里有一个撕心裂肺声音回荡:“不要管娘,要好好留在瀛洲!”
他的母亲遭到厌弃了,就被瀛洲的那群人硬生生拖着扔去下界,那么大的地方,连一个护送的侍卫都吝啬,他亲眼看到生他育他的母亲被乱流撕碎,肉渣都没留下。
如果猫妖也没人护送被丢到下界……
不行。
耳鼠跑得更快了,脑海里是他负伤回到茅草屋,猫妖给他小心包扎的画面。
她身上香香的,手也很轻,语气很轻柔地问他痛不痛。
心像是被什么爪子挠了一下。
自从他娘离开后,再也没有人问过他痛不痛。
耳鼠胸口憋着一股气,一路跑到了将军经常在的偏殿。
偌大的殿宇,重重叠叠,黑漆漆的。像平地拔起的高山,压迫地凝视着站在殿外的每一个人。
站在殿外的耳鼠看才恍然回神,他究竟在干什么?
找那个伸手就可翻云覆雨的将军吗?找他理论?问个公道?质问他把猫妖扔到了哪里?
他又凭什么告诉自己呢?
理智回笼,耳鼠惊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不甚清明的脑海里,是母亲孱弱的声音:“活着啊,言儿,你要活着啊……”
耳鼠喉咙干涩,眼眶发酸。
面前的殿宇像他在瀛洲时看的,那么高,那么大,好像他此生都不能跨越。
算了。
耳鼠心想,他该走的。
他这种血脉卑微的妖,就该认清自己的地位,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转身的瞬间,鼻尖的香气似有若无。
是猫妖身上的味道。
耳鼠皱眉。
不是说猫妖已经下界去了吗?
好奇心驱使着他循着味道一路走,避开了偏殿,偏殿之后走了不远,是一处不烬树林。
红色盈满眼眶。
一片赤红带焦的不烬树下,是一个魔侍拿着水帚在扫地上零落的树叶。
树叶几乎被不烬树的温度灼得七零八落,没有一片完好的叶子,叶子边缘明灭火星在沾染了水帚后寂灭。
莫名的,耳鼠觉得面前这个魔侍的背影,有种和不烬树落叶一样的寂灭气息。
是一种被浇灭希望的死气沉沉。
他靠近魔侍,想问问她身上为什么会有那只猫妖的味道。
是她送猫妖下界的吗?可仅是送下界,她身上猫妖的味道不会那么浓烈。
心里仍有一丝期待,耳鼠在期待面前的魔侍就是猫妖。
猫妖没有不知会自己一声就离开,她的心里仍旧是在意自己的。
这份期待在魔侍转身的时候被完全浇灭。
不是猫妖。
耳鼠被提起的心重重摔在地上,他看向那张普通的脸,几近失望地问:“你身上为什么会有猫妖的味道?”
耳鼠看到那个魔侍转身,气质死寂的魔侍身上,又多了活力。
她惊讶地看着他,惊讶之后,就是惊喜,她的眼睛里还有些湿润。
耳鼠犹疑:“你……”
魔侍肉眼可见地激动起来:“耳鼠!”
她的声音和她的脸一样普通,陌生的声音让耳鼠几乎不能印证自己心里的想法。但他还是试探开口:“你是……猫妖?”
魔侍拼命点头。
耳鼠震惊:“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灵岁吃下了闻渊喂的丹药,变了容貌嗓音。闻渊说她不听话,所以要被罚扫不烬树林。她以为自己会永永远远待在这里,没有认识的人,也回不去涿光山,更得不到自由。
她没想到自己能再次看到耳鼠。
“我被闻渊变成了这样。”说起闻渊,灵岁身上又变得死气沉沉。
耳鼠眼神复杂地看着灵岁:“走吧,别待在这里了。”
她只是被当成了一个玩物罢了,他们这种卑微的人,连最基本的尊重都很难得到。留在这里做什么?就为了那可笑的爱?
走?她走不了。
灵岁低下头,慢吞吞地往树林边缘走,不是为了出去,只是为了让耳鼠看到些什么。
没走太远,她就到了黑红交界的地方。
不烬树林整片火红,边缘也很好区分。
灵岁迈出一条腿,只是在黑红边缘悬空,她空无一物的两只手腕突然多了两条链子。
两条透明的链子比手腕更粗,带着黑色魔气,自不烬树林底而出,把灵岁死死地困在了红色地面之内。
耳鼠如遭雷击。
她被囚禁了。
“我走不掉。”灵岁慢慢地说。
接连几日没有同人讲话,她本就不算不上灵光的脑袋更迟钝了。
耳鼠看着被囚禁的灵岁。
他那些烧不尽的心思一茬茬地冒起。
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带走她!
可过分粗的铁链,耳鼠无能为力。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他破开压制力量的禁制……
耳鼠垂眸。
可这会把瀛洲的人招来,他打不过,会死的。
不会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了,一只小猫妖罢了,在他心里甚至排不上号。
他只是想要个同类靠着取暖,如果没有同类,他的生活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叫嚣的念头又被压了下去,心湖寂静无声。
很久耳鼠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做出了一个不怎么认真的承诺:“如果没有铁链,或许我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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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你去下界。如果你挣脱了你那情郎的囚禁,可以来茅草屋找我。”
他知道偷渡下界的办法,可惜现在灵岁被困在方寸之地,他也无计可施。
他说出这个也并不是真的要帮猫妖偷渡下去。只是这么说,他就真的感觉自己为猫妖做了点什么了,他的心里会好过一些。他也并不真的觉得灵岁能从囚禁中逃出。
可灵岁把这句话当真了。
她认认真真地看着耳鼠说了谢谢,然后往袖口里努力掏着什么。
“我会努力,努力让闻渊把链子放开的。”灵岁边掏边说。
灵岁的谢谢变得刺耳,真挚到几乎呆傻地眼神也让耳鼠眼神躲避。
“给。”
一只素白的手伸到耳鼠的面前。
耳鼠低头,看到素白手上放着一块灰布,布上是两根金簪。
金光灿灿的崭新金簪,和灰扑扑的猫妖怎么看都不搭配。
看得出这是她很珍惜的东西,用布小心包裹起来,放在最贴身的地方,哪怕现在拿来送他,拇指都在无意识地摩挲。
两根金簪的做工都算不上精美,但胜在上面的图案巧妙。
小的那个簪头雕刻了一只小猫,大的那个刻了一只小狗,小猫张牙舞爪的,小狗乖乖趴好,讨饶一样。
耳鼠抬头,神色复杂地看着灵岁。
灵岁和耳鼠对视,感觉他误会了什么:“不是偷的,不是。”
她低下头,声音变得小了点:“这是我的东西。”
耳鼠知道她误会了,刚要开口解释,又听到了灵岁继续讲簪子的来历。
“这是我在涿光山每天采草药,晒干了背到集市卖给药铺,一文一文地攒够了钱,去金银铺打的。”
“我攒了好久好久呢……”
耳鼠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或许该提醒这个傻子,一株药只能换一文钱,她被人骗了。
也不知道攒了几十年还是几百年才有这一点点钱。
“我之前,之前是打算把这个,用来做嫁妆的。”灵岁慢慢说。
她现在说出这些,也只是想让耳鼠知道,这是她拿来自己用的东西,不会有假,可以放心地拿。
“你,自己准备的嫁妆吗?”
“嗯。”猫妖点头。
“我看到大家成婚,女子都是要有嫁妆的。”
她只是简单把做簪子的理由说出来了,甚至为了安抚他,让他放心这簪子一定是真金,还冲他笑了笑,没有一丝怨怼。
耳鼠喉咙像发了面的馒头,发不出一点声音。
莫说妖族仙族,就是下界人间,也都是女方父母为女儿准备嫁妆。
或许在为自己准备嫁妆的时候,她曾少女怀春般期艾过,也曾低眉垂眼地想,如果她也有父母就好了。
耳鼠眼眶有些热。
蠢猫她,没有父母为她张罗这种事情,所以只能自己来做。
这簪子钱,她攒了几十年几百年,不知道多早之前,她就在寄希望于成婚来给她一个家。
可是用成婚的由头把她骗到玄州的男人,位高权重,只是把她当成了玩物。
“只是现在都不需要啦……”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耳鼠终于听出了她言语之间的失落。
灵岁把两支金簪往耳鼠的面前推了推。
“我不能让你白带我下界,下界很难,我知道的。”灵岁把金簪更往耳鼠面前递,真诚地要命。
耳鼠垂眸看着,心想这是她的嫁妆。
他不该拿的,蠢猫浑身上下也就只有这点值钱的东西了,况且带她下界,也只是他随口一说的事,不一定作真。
可鬼使神差地,他对着那支小狗金簪伸出了手。
他拿走了一支金簪。
11. 第 11 章
“现在知道自己错哪了吗?”
灵岁跪坐在不烬林内,低头看着面前的黑靴。
声音从头顶传来,像个高高在上的审判官,而她就是囚徒。
可在灵岁脑海中,魔侍的死缓慢在循环,她甚至都不知道她叫什么,她就因借了她一件衣服而死。
“我不该……借衣服。”
这样就不会有无辜的人为她枉死。
灵岁木木想着。
“你还想被继续关在这里?”
闻渊的声音好像更近了点。
灵岁微微抬眸,看到了上下滚动的喉结。
他们几乎平视,他好像……单膝跪在了她的面前。
下巴被捏住,她被强迫着抬头与闻渊对视。
“只是因为我杀了个奸细,你就不愿意和我说话,也不愿意看我?”
“她是……奸细?”
不烬树上枝叶的火光晃得她眼睛发疼,两行眼泪刺痛地流下来。
闻渊拇指狠狠抹去灵岁的眼泪,觉得难以置信又愚蠢好笑:“你竟为了一个卑贱的魔侍哭了。”
“她是仙族奸细,她该死。”
“仙族也杀了我们的人不知凡几,她没什么可怜的。”
原来在闻渊心里,她本就是要死的。
可她借了她衣服,还把她搀扶回偏殿。
灵岁闷闷的,身上的链子也因为闻渊的动作而哗哗作响。
灵岁看着闻渊,没有活力的眼睛里甚至带着疑惑。
她被他骗了好多回了,如今已经分不清他说的话那句是真,那句是假。
她不喜欢这样虚伪遮掩的交流,不喜欢被束缚自由。
她想走,可闻渊不放她。
闻渊靠近灵岁,五官精致得惑人,眼底又幽深地吓人。
他嘴唇鲜红,身上带着药味:“你错在不该想着离开。”
灵岁看着他,眼里的困惑更甚。
他亲口说的,让她要认清自己的身份,她虽然笨,但是能听懂。
他觉得她配不上他。
她不明白为什么闻渊不爱她,却依旧要把她留在身边。
按照以往,她应该问清楚为什么,但是这次,灵岁看着自己手腕的链条,顺着闻渊道:“好,我不会离开。”
第一次,她做出了一个自己不会履行的承诺。
他骗了她,怎么就不允许她也骗骗他呢?单纯善良了八百年的猫妖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坏心思。
她有些愧疚,为自己不能说到做到而愧疚。
可是他不喜欢她,也根本不会因为她的离开而难过。
所以,她说了句假话,应该不算做了很大很大的坏事。
灵岁垂眸,不敢再看闻渊。
不正常的闻渊因为这一句话正常起来,他不再用那种幽深的眼神看着灵岁。
灵岁懵懂疑惑,但依旧对他百分百顺从的姿态取悦了他。
得到了灵岁不会离开的保证,闻渊嘴角露出一个自己都没察觉的笑容。
听话的宠物是该予以奖励的。
闻渊想到了之前对灵岁说的,带她去化仙泊的事。
化仙泊里有九尾秘境,其中有巨大机缘,这对猫妖有好处。
因此他恩赐般在灵岁嘴上印下一吻:“三日后,随我我化仙泊。”
灵岁不想去,那是他答应了凤溪仙子的东西,她不想再得到一些凤溪仙子不要的东西了。
但是灵岁还是把想说的话忍住了。
“我去不了……”灵岁说。
闻渊敛了笑意,抚摸她嘴唇的手也停住了,一瞬不动地看着她,静等她说完下面的话。
他眼底潜藏的风暴又在酝酿。
两条血脉同时觉醒的魔尊,霸道到连自己的恩赐都不允许灵岁拒绝。
灵岁低着头,脖颈的骨头都略显突出,闻渊忽然意识到她在玄州过得不算好,甚至没吃饱。
皱眉的瞬间,闻渊忽而又笑了。
吃没吃饱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听话才是最要紧的。
如果她继续不听话,那只能被继续关在这里。
他的手指不断用力,灵岁没有血色的嘴角多了点红。
灵岁疼,但没有呼痛,像一个不会反抗的受气包。
不被爱,连委屈撒娇不满的资格都没有。
她晃动着手腕的链条,链条上的魔气也跟着动,连视线都没抬起:“你不允许我出去。”
她像被泡在落寞里,像个被主人抛弃湿答答的落水狗。
原来不是忤逆,也不是拒绝。
笑容重新回到闻渊的嘴角:“现在允了。”
灵岁手腕链条消失,魔气排队回到闻渊的身上,乖顺极了。
-
化仙湖,玄州有名的险境。
这里位于玄州的极南之地,人迹罕至。
闻渊和浮溪悬于上空。妖娆扭曲的弗花树遮天蔽日,把化仙泊整个环了起来。
今日是玄州难得的一间的晴日,阳光顺着弗花树的枝桠落下,照得清澈见底的化仙泊处处光斑,半透明的银色粼鱼在其间穿梭而过。
“四方大族联手入秘境,折兵损将,出来的人寥寥无几。可以确定的是,这的确是九尾秘境。”浮溪严肃道。
说完,她看向闻渊,余光扫到他身后一个魔侍。
实力平平,长相普通。
闻渊带她来的意义是什么?她无法为他们提供任何助力。
灵岁站在闻渊的身后,低眉垂眼,尽心尽力扮演一个合格的魔侍。
三日前她几乎以为解开手铐此生无望了。可闻渊依旧遵循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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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诺,带她来了化仙泊寻找机缘。
看着空无一物的手腕,灵岁思绪翻滚。
她不想来化仙泊找什么机缘,她只想找一个能逃走的机会。
“下去,秘境入口在湖底。”
闻渊撑开黑色领域,将身边的二人囊括在内,悄无声息地没入水底。
粼鱼在领域四周环游,像在为三人引路。
领域之内与陆地无异,只要施放领域者想,他可以在领域内变出任何他想要的东西。
灵岁眉头微皱。
现在不是逃跑的好时机。被放进了闻渊的领域,她的一举一动都被掌控,甚至不比在不烬树林。
闻渊的领域被化仙泊水一层层腐蚀,领域又被他一层层加固。
过了很久,三人到了化仙泊底。
化仙泊,湖口并不大,清可见底只是假象,事实上化仙泊极深,水有腐蚀性,水中漩涡会将每一个有意或无意的落水者拽入泊底,直至将其溺毙。
泊底骷髅一层叠一层,灰白一片。
骷髅汇聚处,有洞口散着光,袅袅仙气从其中蔓溢开来。
等到靠近洞口的时候,三人才发现,远处看着很小的洞口其实很大。
洞内别有洞天。
洞内仍有一洞口,光是从上面照进来的。
一层层台阶一路铺上去,不知几千年的藤蔓在洞口缠绕,以一种诡异的邀请姿态,欢迎来到这里的每一个人。
“这里就是九尾秘境入口了。”浮溪对闻渊开口。
三个人踏到台阶最顶层,带着光的空口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水雾,波光粼粼。
“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浮溪眉头微微蹙起。
“浮光镜。”闻渊沉声。
浮溪吸了口气:“秘境入口竟是浮光境。”
灵岁想问浮光镜是什么,但看了看前面的两个人,还是闭上了嘴巴。
“浮光镜是上古圣器,可看得到照镜人的执念纠葛。想入秘境必须入镜,入境则必入幻境。”
“镜内会有选择,选择决定了幻境的难易程度。”
闻渊没有看灵岁,像是对浮溪开口。
浮溪若有所思:“所以之前从秘境出来的寥寥几人,不是真的实力高强闯入秘境得到了什么,而是选择了简单的那个幻境。”
她看向闻渊:“你看得清浮光境内之景吗?”
闻渊睨了她一眼,沉声开口:“除非入镜,否则无人能看得清其中之景。”
灵岁看了一眼浮溪,又看了一眼闻渊。
她睁大眼睛看着水波纹的洞口。
除非入镜,否则看不清其中之景,可是为何……她能看得清?
洞口画面清清楚楚倒映在了她的瞳孔。
画面里另一个自己穿上嫁衣,含羞带怯地看着她。
12. 第 12 章
看着明明灭灭不断变化的浮光镜面,浮溪的心沉下来。
每个人的心结不同,在浮光镜里入的幻境也不同,同行二人能一起进一个秘境的可能性实在微乎其微。
让闻渊为她入秘境保驾护航的想法只能暂时搁置,浮光镜,只能印出自己的执念心结和往事纠葛。
浮溪咬牙,可她得入镜。
“我们幻境后见。”浮溪对闻渊踌躇开口,“如果你先一步破幻境,可以……”
“我会在幻境之后等你。”闻渊目不斜视,直直走进幻境。
灵岁还在犹豫,手腕上一道魔气附骨般缠绕上来,扯着她一同入了幻境。
浮溪听到了闻渊的保证,心里安稳了不少,看着他动作了,紧随其后,身形也没入了浮光镜中。
镜面如水,颤了几道波纹,之后又归于平静。
-
“少主怎么还在看星辰诀?!”
浮溪盘膝吐纳,膝前放着一本古籍。
听到几乎是尖锐的喊声,浮溪倏然睁开眼,却看大权奴开门大步走过来。
他的身后跟着四个魔侍,手里捧着赭色托盘,最显眼的托盘上放着凤冠。
浮溪微窒:“这是……”
她的眼睛是真心实意的困惑。她不是和闻渊在九尾秘境前吗?她还央求闻渊……
想到这里,浮溪头痛,一种眩晕感让她不得不停止回想。
“你央求闻渊把东海海底镇海眼的那颗凝夜珠找来作聘礼,镶嵌在你的凤冠上,还让他催开栖梧山满山的梧桐。”权奴提醒着她。
浮溪揉了揉眉心,脑海中慢慢浮现出了她要凝夜珠的画面:“对,我好像是提过这个要求。”
“现在珍珠给你寻来了,梧桐花也催开了,总能证明他要娶你的决心,你实在不必为了一只猫妖计较。”
猫妖?
没错,她的确是有些担心那个下界女子夺走闻渊的心。
她需要和闻渊结契,鹓鶵一族也需要和魔尊合作。
“快来换嫁衣吧,今日是你们的结契大典,外面各族都等着呢。”权奴催促着,不动声色地把浮溪膝头的星辰诀给拿走。
“等等——”浮溪看着权奴手里的功法,“拿过来给我看看。”
权奴:“今日你大婚,难不成还要在今日闭关修炼?”
浮溪又揉了揉眉心:“星辰诀,是万年前玉虚真人创的功法,也是这个功法让他位列上仙巅峰,几近于真神。”
她摩挲着手里泛黄的古籍:“倘若我修炼大成,那鹓鶵一族不愁无法回到方丈洲。”
不过,她究竟是何时拥有这等天阶功法了?
浮溪的脑袋又开始疼了。
权奴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响:“大婚之后魔尊就要攻上方丈洲,还有什么是比借他之势更快的办法吗?”
“修炼星辰诀至达成,那要等到猴年马月?”
浮溪被吼得一怔。
权奴也知道自己太急切,放缓了声音:“星辰诀何时都能修,可回方丈洲的机会,就这一次。”
“倘若你祖父还在,你也不至于受这种委屈。”
浮溪看着权奴湿润的眼眶,迫切的眼神之中又带着缅怀,她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宽厚仁和的面庞。
“龙族战神娶了蓬莱仙女,才得到了和我们平起平坐,甚至陷害我们的机会。”
“这个教训我们不能不吸取。”
浮溪心中的天平开始摇晃。
甚至有那么一瞬,她认为跟在魔尊身后登上方丈洲也没有什么不好,不用受苦受累,不用一次次面临突破的雷劫风险。
如果只是嫁给魔尊,就能够把家族带上方丈洲,为什么不嫁呢?
魔尊貌美而强大,或许这四海五洲之内,除了方丈洲那位现战神,没有人能与之一争高下了。
已经为了族人牺牲了婚姻,再牺牲一次星辰诀的修炼机会也不算什么大事。
浮溪分不清自己是真正愿意为家族牺牲,还是已经倾向于过更安逸的生活。
总之她的心里对这场牺牲性的婚姻,没有任何不满。
浮溪定定看着凤冠上那颗硕大的闪着光的凝夜珠,过了一会,开口道:“给我戴上吧。”
凤冠戴上,珍珠面帘下她明艳动人的脸美得惊心动魄。
权奴看着浮溪被两个魔侍搀扶着出了门,叹息道:“可惜先族长未能亲眼看到你成婚的那天。”
浮溪回眸,看到了权奴掩面擦泪的一幕。
心里的疑虑被完全打消,她笑了笑,嫣红的嘴唇绽开好看的弧度:“我会把鹓鶵一族带回方丈洲的。”
-
灵岁看着身上的嫁衣,想着自己似乎也看到过这身衣裳,好像是在……一面镜子里?
头痛欲裂,她闭上眼睛趴在桌子上,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都什么时候啦,你还在睡觉?!”
铃铛一样清脆的声音传进灵岁的耳朵里。
她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声音了。
灵岁慢慢转过头,看到了一个娇俏可爱的姑娘,手里捧着一顶不算华丽的凤冠。
这不是昭昭吗?她还在人间生活?那已经是八百年的事情了,她的凡人妹妹早就该化成尘土,转世投胎。
而且,她的妹妹,也只会在和她要东西的时候会如此和颜悦色。
不对劲。
“我刚刚不是在一面镜子前……”灵岁脑袋又开始疼,闭着眼睛努力回想着什么。
“镜子?哝,你不是就在镜子的前面吗?”昭昭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房间,用指尖点了点灵岁面前的镜子。
灵岁睁开眼,看到了镜子里自己困惑的眼睛。
不对,她应该是,害羞的笑着的。
“新娘子该笑才能招来福气呀。”
昭昭的指尖戳了戳灵岁的脸。
灵岁顺从着昭昭的意思笑了笑,然后看回镜子。
她究竟是在哪里看到过镜子?似乎不是这一个,那个镜子带着光泽,还有繁杂的花纹,看起来很古老……
灵岁想不下去了,她的注意力被镜子里的凤冠吸引住。
小小的春绒花几朵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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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簇,在昭昭的手里一颤一颤,直颤到灵岁的心里。
春绒花虽然小巧不起眼,颜色也不艳丽,但是长得生机勃勃,有土有水,再加上那么一点阳光,就能长得很茂盛。
“也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一顶带春绒花的凤冠,大梁的手艺师傅可没有人做这个的。”昭昭撅着嘴,有点嫌弃自己姐姐要的东西奇怪。
然后她又想到了什么,安心地笑了,“不过好在顺顺姐夫心细又手巧,知道你爱这个。”
顺顺……
怀疑随着这个被刻在心上名字的出现而烟消云散。
顺顺,没错,她喜欢顺顺,顺顺也承诺过要与她成婚,给她一个家。
灵岁的笑容变得明媚起来:“顺顺在哪呢?”
昭昭笑着:“就在门口等着。”
灵岁迫不及待站起来,提着裙摆就想往外跑。
“欸,等等,娘还未给你添妆呢。”
灵岁停下,回看昭昭:“添妆?”
她像一个懵懂的小兽,歪了歪头,第一次听添妆这个词。
昭昭笑了:“阿姐,你怎么比我知道的还少,新娘子出嫁都是要有父母给嫁妆的,娘做主多给你些添妆。”
灵岁抿了抿唇。
她不是不知道新娘出嫁要有添妆,而是不知道……
“我……我也可以有添妆吗?”她看向昭昭的眼神有些小心翼翼,好似她才是妹妹,昭昭是姐姐一样。
浅浅的期待因为昭昭的一句话,像被风吹过的春草,缓慢生长起来。
灵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期待,只是潜意识里总觉得,自己是不配拥有添妆的。
她总觉得,自己出嫁,父母不会到场。
“岁岁当然能有添妆啦。”门口站着一个身着朴素衣裳的妇人,他身侧的男人两鬓微霜。
妇人进门:“你爹给你准备了嫁妆,娘这里也有要给你添的。”
昭昭挤进来,先把手里的耳环送出去:“可不能让娘赶在我前面给,不然我的就拿不出手了。”
灵岁看着被塞进手心的一对水滴翠耳环,眼眶有些热。
心里越感动,她的嘴就越笨,只能看着昭昭:“我很喜欢,好看,真好看。”她一遍遍说着喜欢,又说,“昭昭真好。”
妇人从自己发间拿下一支金钗,她看着金钗,又看着身穿嫁衣的女儿,把金凤钗簪到灵岁髻间。
她握住待即将出嫁女儿的手,一直握着。她应该在今天说点什么,比如对女儿说要乖巧柔顺,为未来夫婿分忧,和他好好相处,举案齐眉就很好。
可最终声音哽咽,什么都没说出来。
父亲站在一边,眼眶红了:“若是受了委屈,就回来,听见啦?”
灵岁看着自己的父母,好像是第一次听他们说这样贴心的话。
她很珍惜这一刻,拼命点头。
灵岁感觉自己被厚重温暖的爱意包围,像是被放进温水,任由水波轻拂,随着水波荡漾。
不知道为什么,本该熨帖至极的内心深处,有那么一小块地方在悄悄酸涩。
13. 第 13 章
心里有一块酸涩,灵岁只觉得那是是即将出嫁对父母的不舍,很快她就把这块酸涩抛之脑后。
“好了,盖上盖头,快出去吧,莫误了吉时。”
灵岁低头,发现自己手里多了一方手帕。绣工不大好,但是针脚很密。
昭昭拍了灵岁的手:“你都看了这块盖头三个月啦,快出去让顺顺姐夫瞧瞧你做了三个月的盖头。”
灵岁看着小狗戏猫图案,嘴角笑意浅浅。
记忆里,她的确绣过这样一方盖头。
昭昭拿过盖头,替灵岁戴上,然后搀扶着她出门。
眼前的画面被红色盖头遮住,灵岁只能看到从裙摆边的脚尖。
视线被遮掩,她没有一丝害怕不安,往外走的每一步都无比坚定。
心里的礼花像元日夜里天上绽放的那般灿烂,心里雀跃欢欣,满心都是她要嫁给顺顺,她要有一个家了。
-
“尊上,吉时到了,该去迎亲了。”
闻渊冷眼看着面前低头俯首的魔将,打量着周围和记忆里别无二致的魔宫。
尽管造景细致入微,但这幻境也依旧拙劣。
闻渊低头看着自己暗红色的喜服,嘴角勾起,低声笑了,声音掺杂几缕不屑。
哪怕是和浮溪成婚,他也不至于特意换上一身喜服,玄州没穿这种衣服的传统,更遑论他是魔尊,没人敢要求他什么。
按照人间的规矩换了喜服来讨浮溪欢心?这怕是入了浮溪的幻境。
闻渊眼里多了几分饶有兴致的光。
过了几息,他从座椅上站起来,拂了拂暗红喜服上几乎看不清的褶皱:“走吧,去栖梧殿看看。”
看看浮溪的心结是什么,也看看鹓鶵一族是否真正心悦诚服于他。
行礼的魔将听到闻渊的话,欲言又止,不敢说话。
闻渊看他久未起身,侧头挑眉:“何事?”
魔将把自己的头埋的更低:“尊上,您先前要去的是下界,而非……栖梧殿。”
“今日不是我与浮溪大婚?”
外面的喧嚣声时有传来,只有魔主或魔尊大婚才会响起的绕笙笛也吹了起来。他能坐在这个位置,就说明在幻境之中没有魔主,只有魔尊,所以今日,也只可能是他成婚。
魔将的声音隐约颤抖:“是,今日是尊上大婚。”
“不是和浮溪?”
“是……是和凤溪仙子大婚。”
闻渊不说话了,转过身直直地看着魔将,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魔将豁出去地开口:“按照规矩,尊上与凤溪仙子的吉时在酉时,尊上先前说时辰还早,要下界去……”
闻渊微眯眼睛,脑中蓦然蹦出一只蠢猫。
“去下界做甚?”
魔将心一横:“要去下界迎亲。”
闻渊再次低头看着身上的喜服,低声笑了。
所以,他特意换了身衣裳,竟是为了去下界,娶那只蠢猫?
他究竟是进了谁的幻境,蠢猫的?
他竟会为了娶她特意换了身衣服,以此讨好她取悦她?
闻渊眸色深深,只觉得荒谬至极。
“走吧。”闻渊迈开步子,往玄州极西边缘走去。
魔将紧随其后,用尽魔力才勉强跟得上闻渊的步伐:“尊上,我们如今去……”
“不是说了吗,去下界……迎亲。”
顺便瞧瞧,那只蠢猫在做什么虚无缥缈可笑的梦。
以及,他实在是好奇,蠢猫知道他在同一天要娶另一个女人时,究竟是何模样。
玄州和下界之间能把小妖撕碎的风暴乱流在闻渊眼里,也不过是几卷风和几片云。只是须臾,他就站在了一个宅子面前。
这是一座不大的宅子,坐落在不知名的偏僻小巷中,宅内住的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
对幻境的探究让闻渊终于愿意在脑海中翻起在涿光山上那些不值钱的记忆。
记忆里,猫妖对她在人间的经历避而不谈,他也只是知道她在八百年前,堪堪修炼成人形的时候,在人间住了段日子。
刚成形的小妖,大多都会避开人类群居之地,去深山老林躲避捉妖师,且求更纯粹的天地精华用以吸纳修炼。
混在人堆里过了那么些年,他实在不知道猫妖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等亲的过程百无聊赖,闻渊看向门前种了两棵树。
一棵桑树,一棵梓树,两棵大约有将近二十年的树龄。
人间规矩多,送女儿出嫁规矩尤甚。
按照人间的做法,一些人生了女儿后,就会在家门种两棵树,日后女儿成亲了,就用这树给女儿做装嫁妆的箱子。
闻渊眼神复杂,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的弧度都变得尖锐起来:“还挺得宠。”
也是,没有心机只知道释放善意的蠢货,收获另一批蠢货的喜欢,也是理所应当。
命也挺好,遇到的不是什么阴险贪婪的人类。
可惜了,最后招惹了他。
闻渊的笑容变得阴森,眼底还有跃跃欲试打破美好的光。
吹锣打鼓声响起来,宅子内院飘出一声“新娘子来啦!”
之后紧闭的大门打开,一身嫁衣的女人被搀扶着,慢慢向他走近。
朴素的嫁衣,没有任何亮点,唯一吸睛的是她的盖头,上面是一狗一猫。
……丑得出奇。
猫妖对大婚当日的幻想,就只是想了这堆出奇丑的东西?
闻渊站在那里,静静地打量着灵岁,像是看一个待价而沽的货物。
灵岁本以为自己出来,就能看到迎接她的顺顺。哪怕看不到他的脸,也能听到他飞快跑来的步伐,感受到急切拉住她的手。
可什么都没有,她只听得到敲锣打鼓的声音,微微伸出去的手也没有人拉住。
她局促不安地把手缩回去,两只手绞在一起,忐忑又紧张。
她偏过头去问自己的父母:“顺顺呢?”
声音很小,她不确定自己的父母是否会回应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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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前面呢!”昭昭心直口快,“姐夫,快过……”
看着闻渊幽深的眼神,昭昭不敢继续开口说话了。
连吹锣打鼓的人都感觉到了不对劲,欢庆的乐器声渐渐暂停。
灵岁的心彻底提起来了,发生什么了?
她手摸上了盖头,甚至想在大婚当日把盖头揭开。
在她指尖触碰到盖头的一瞬,手被一个宽大有力的手拉住了。
他的手微冷,但灵岁的心终于放了下去。
“走吧。”闻渊冷淡地开口。
灵岁被拉着走,小心翼翼地准备上花轿。
却在上花轿的中途被拦住了。
她的父亲开口了:“你连花轿都没备,就想让我把女儿嫁给你?”
两鬓微白的男人横眉怒目地看着闻渊,尽管他幽深的眼睛像鬼,他依旧站在了灵岁前面,与之对视,维护自己即将出嫁的女儿。
妇人也站了出来,哆嗦的手被她的丈夫握住:“她还没迈过这个门槛,还不是你们家的人。”
闻渊连一丝眼神都没有分给他们,反而好笑地看着呆愣的灵岁。
她在为没有花轿而伤心?一个虚无缥缈的仪式,就能牵动她如此大的情绪?
罢了,也就只这一次了。
闻渊兴致不错,也能勉强配合灵岁的幻境,走完她想要的成婚。
闻渊挥袖,一辆精致的花轿自巷尾而来。抬轿的四个人一身黑衣,面无表情,动作整齐,头也未抬。
精致的花轿静静停在这间朴素的宅子门外,寂静无声,像把新娘拉去地狱的鬼轿。
“花轿就在巷口,现在可放心将你们的女儿嫁予我了?”
妇人看着这顶华丽,可媲美公主出嫁所坐的花轿,讷讷说不出话,看向了她的丈夫。
两鬓微霜的男人握住妇人的手,看向灵岁:“岁岁可还嫁?”
嫁不嫁,但凭女儿心愿。
灵岁扯住妇人的衣角,有些哽咽:“娘,你腰不好,我不在了,让昭昭多为你揉揉腰。”
妇人握住她的手,用红色手帕把眼角的泪擦掉:“好,娘记得。”
“爹…我新酿的酒来年就能喝了,你要注意身体,不可多饮。”
“好,爹不多喝,不多喝。”男人背过神,叹息着连连答应灵岁。
灵岁看到了花轿华丽一角,心中心疼顺顺。他这只傻小狗,哪里来那么多的钱。
她转身,对着父母行了大礼,眼泪不受控地流下,然后坚定回答他们:“我嫁!”
闻渊露出尽在掌控的笑,朝灵岁伸出手。
灵岁一步一步走向他,没有半分犹豫。
她脑袋不聪明,认定了什么就会一条路走下去,认定了顺顺,那就是顺顺。
灵岁不知道顺顺要把她带去哪里,但她知道,自己要去的,是有他的地方。
桑梓葳蕤,日头高悬,暗红的华丽花轿被揭开了轿帘,恭请新娘弯腰坐入其中,轿外阳光明媚,轿内阴暗孤寒,喜庆又阴森。
14. 第 14 章
“顺顺,我们去哪?”坐了很久,灵岁终于忍不住问出声。
“叫我闻渊。”声音从轿子外贴着轿帘缝传进来,夹杂着缕缕风声。
“好,闻渊。我们去涿光山吗?”
她和闻渊一起在那里生活了很久,现在成婚了,也应当去那里才对。
“呵。”
闻渊冷不丁地笑了一声。
她可真喜欢涿光山。就是在那个该死的地方,他的两股血脉拧成一团,至今都没有恢复。
“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顿了顿,闻渊继续道,“这是去玄州的路。”
灵岁呼吸一窒:“那个……妖魔盛行的玄州?”
闻渊的声音倏然靠近,灵岁感觉轿子里多了一个人。她垂眸,借着盖头下面的空隙,看到了黑色衣摆。
宽阔的轿子因为多了一个人而变得拥挤。
灵岁往后缩了缩,头上顶着的盖头也跟着轻微晃动。
闻渊看这个丑盖头不顺眼,想顺手掀开,灵岁先一步发现了闻渊的意图。
她拉住闻渊的手:“这个现在不能拿的。”
闻渊心情不算坏,也愿意顺着她。
“好。”他无所谓地缩回了自己的手。
“去玄州你不怕?”闻渊难得平静地主动开口和灵岁说点什么。
他看到盖头没有迟疑地摇了摇。
闻渊有点后悔自己刚才难得的守规矩。猫妖的眼睛干净澄澈,撒谎都不会。
他想看看她是不是真的蠢到了一点犹豫都没有。
她一个实力低微的猫妖,在凡人遍布的人间勉强算是厉害,到了玄州那就是最底层的存在,谁都能一口吃了她。
而她,就只是因为一句成婚誓言,就心甘情愿,什么都不怕,乃至不留退路地背井离乡,离开宠爱她的父母,跟他去了一个她完全都不熟悉的地方。
她一点防备都没有?她不担心他害她?
闻渊的眼神里有轻视有不解,更多的是嘲弄。
把自己的安全交到另一个人的手里,实在愚不可及。
可闻渊并不准备教会她什么在社会生存必备的技能,也不想在她空洞的脑袋上多加个心眼。
他只是这么双手抱臂,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灵岁满心欢喜坐在那里,畅想和他以后幸福的婚后生活。
猫妖在她自己的幻境里,竟也这么天真。
他微眯眼睛,莫名想到了自己和灵岁截然不同的过往经历。在黑暗和算计之中摸爬打滚了千年,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这样干净之人了。
干净到让他只要想到能亲手打破她不切实际的幻想,能亲手毁掉她,就忍不住兴奋到浑身颤栗。
“我在轿中,于理不合。”闻渊扔下一句话又出去了。
他不喜欢逼仄的空间。
灵岁顶着不那么好看的猫狗盖头,轻轻点了点头。
闻渊离开了,狭小的轿子又有了空间。有顺顺在外一路为她开道,灵岁安心极了,安心在轿中等着轿子停下。
寂静无声的幻境中,突然多了一道声音。
“你就打算这么跟他去玄州?”
灵岁借着盖头空出的空间,没有看到任何人的出现,她伸手摸了可以触碰的所有地方,也没有摸到任何东西。
她以为自己是幻听,于是又安静坐好。
“跟他去玄州,不如跟我去方丈洲。”
灵岁呼吸一窒:“方丈洲?你是谁?”
温雅的女声继续传来:“你把盖头揭开,我就给你瞧瞧我是谁。”
灵岁抿抿唇,心想这是女子,在她面前揭开盖头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影响,这大约不算破坏自己和顺顺的婚礼。
盖头被揭开了一半,顶在了灵岁不算繁杂的发髻上。
昏暗发红的视线终于变得清明。
在轿边窗沿上,灵岁看到了一只银色的狐狸。
她拖着自己柔软的长尾巴,歪头用包容如水的眼神看着她。
她重复自己刚才的话:“不要去玄州了,跟我去方丈洲吧。”
灵岁眼底是潜藏的挣扎。
狐狸:“修仙者,无论人或是妖,没有一个不想去只有上仙才能去的方丈洲。”
“你仅仅为了人仙,就一门心思努力了八百年。”
狐狸笃定地看着灵岁:“你想修仙,想飞升上仙。”
灵岁迟疑地点了点头,又犹豫地看着狐狸:“可是,可是他们都说……”
“他们都说,你血脉卑微,只能止步下仙,让你不要痴心妄想。”
灵岁低垂的脑袋重重点了一下,泄气一般:“对。”
狐狸:“如果我说,我有办法让你飞升上仙,你可愿与我去方丈洲?”
灵岁眼睛里带了光:“我自然愿意!”
狐狸狭长的眼睛清冷又无情:“那你无需准备什么,现在就同我走吧。”
灵岁眼里的光暗淡了几分:“……现在吗?”
“对,就现在。”
“可,可今日是我大婚。”
“并没有什么规定,说修仙的妖就不能成亲,对吧。”
狐狸语气平淡:“的确没有这个规定。但为了一个去方丈洲的机会而斩断情缘,又有什么问题呢?”
灵岁挣扎极了:“可,可是……”
“你只有这一次机会。”狐狸几乎是无情。
她继续道:“只有这么一次走捷径的机会,错过这次机会,你或许要修炼成千上万年,才能得到一个位列上仙的资格。”
“你知道的,你没什么修仙天份。”
灵岁眼睛却因为狐狸的话,多了几分光彩:“所以,哪怕我血脉卑微,也依旧可以靠努力修到上仙?”
“是的。”狐狸说,“但你要知道,你需要上万年才可……”
“那就等上万年。”灵岁看着狐狸,眼里光彩动人。
“那可是万年,你不后悔?”狐狸试探询问。
灵岁对着狐狸绽开一个笑容:“不后悔。”
“我答应了顺顺跟他成婚,随他回家,我不可言而无信,不能把他一个人抛在妖魔横行的玄州。”
“找不到我,他会难过的。”
狐狸看着灵岁,意识到此时此刻,她在无比真挚地爱着一个人。
一声叹息几不可闻。
狐狸再次耐心询问:“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会后悔现在的决定?”
灵岁点头:“不后悔。”
狐狸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那希望你到了玄州后,无论看到了什么,都不要后悔你如今做出的选择。”
说完,狐狸坐在轿子窗边,静静地看着她。
灵岁总觉得这只狐狸好看极了,银色皮毛光滑如水,没有一点打结,泛着光泽,眼睛温柔如水,像能包容万物。
她似乎从来都不会生气,也不会哀伤。
“你不走吗?”灵岁问狐狸。
小巧的狐狸头摇了摇:“我在这等着看你最后如何后悔。”
平铺直叙的语气,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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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中听的话。
灵岁一哽,有点气鼓鼓的,坐的离狐狸更远了点,然后窝窝囊囊小声说:“我不会后悔的。”
狐狸定定地看着灵岁几顺,忍俊不禁。
灵岁脸有点红:“你笑什么?”
狐狸直白地:“觉得你挺可爱的。”
灵岁偏过头,看向轿子另一边的风景,不再看狐狸。过了一会,又小声说:“我不会后悔的。”
狐狸顺着灵岁的话,像在哄孩子:“好,你不会后悔。”
“要到了。”狐狸说。
灵岁忽觉自己一直都没把盖头盖上,她手忙脚乱地把猫狗盖头放下来。
狐狸在灵岁放盖头的间隙,化成一支狐狸银簪,安然呆在灵岁的发髻上。
精致的暗红花轿有魔尊之力保驾护航,很快就到了玄州。
花轿悬于魔宫上空,没有惊动正在准备魔尊大婚的任何一人,然后慢慢落到了魔尊寝殿。
闻渊先一步出去,微微弯腰,为灵岁撩开轿帘。
他过腰的长发因为弯腰而顺着肩头坠到了胸前,随着微风轻晃。
骨节分明的手伸到灵岁面前,以防她看不见,甚至贴心地把手靠近了她低头就可以看到的地方。
闻渊压住眼底黑曜石般的光:“到家了。”
家就像是诱捕猫妖的利器,只要让她尝到一点甜头,她就会乖乖听话。
灵岁心跳如擂鼓,小心翼翼把手放在了闻渊的手里。
闻渊稳稳拉住了灵岁,亲自将她牵到了寝殿。
灵岁小步跟在他的身后。
灵岁盖着盖头,因而看不到闻渊没有牵着他的右手上多了一枚戒指。
闻渊单手把素圈戒指褪下来,随意抛向空中。
整个寝殿都扭曲起来,戒指内的空间宝被无限放大,寝殿变成了院子,闻渊拉着一身红的灵岁迈进了花驻小苑的木门。
二人消失在扭曲的空间波纹中,魔宫寝殿内的戒指又恢复原样,落在了大床上。
花驻小苑里,烛光昏昏,满院花开,花草的影子映在了院内的墙壁上,妙趣横生。
闻渊挥袖,桌上凭空多了一壶酒与两个杯盏。
他一手拿着两个杯盏,各倒了半盏酒,走到灵岁面前。
没拿杯子的手随意挑开了灵岁的盖头,这次灵岁没有拒绝。
他递给灵岁一杯酒,想着尽管这是幻境,但幻境里的猫妖是真的。
能有一度春宵融合两条血脉的机会,何乐不为。
在两人手臂相挽的瞬间,闻渊听到了寝殿外魔将的传话。
“尊上,吉时到了。”
末了,魔将还补充了一句:“是与凤溪仙子的大婚。”
闻渊深深看着灵岁。
这也是猫妖幻境里的?还是说,他不仅入了猫妖的幻境,也入了浮溪的幻境。
“在这等我。”
闻渊没有喝掉杯里的酒,甚至没有给灵岁说话的机会,就转身离开了。
灵岁拿着酒杯看着闻渊的背影:“你去哪里?”
她提起裙摆追上去,却被透明结界撞了回来,重重摔在地上。
发髻上银光一闪,银狐坐在桌子上看她:“你不想在大婚之日把他抛下,可他却把你抛下了。”
灵岁因为摔倒,手腕红肿。
她坐在地上,低眉垂眼,难掩失落。
“想知道他去哪了吗?”
萤灯昏昏,坐在桌子上的狐狸被照亮了一半,像披着光的神像。
15. 第 15 章
“想。”灵岁抬头。
小小的银狐,也只有酒壶那样大小,坐在桌子上,用洞悉一切的目光看着她。
莫名地,灵岁觉得她知道一切。
“哪怕接下来你要看到的画面会深深伤害你,你依旧要看?”
灵岁眼睫颤了颤,声音却很坚定:“我看。”
“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银狐纵身一跃,跳到了灵岁的肩上,语气带着怜爱:“走。”
“可是这里有结界,我……”
银狐用毛茸茸的爪子安抚性地摸了摸灵岁的耳朵:“我就在这里,你大可不必担心区区一个结界。”
灵岁歪头看着银狐,从她的眼睛里,她竟意外地得到了勇气。
她从地上爬起来,迈出了这间小苑。
小苑木门扭曲,灵岁站在了魔宫寝殿之内。
繁杂华丽的大门上雕刻着不知姓名的远古兽,整个房间都寂静阴暗,灵岁站在寝殿最中间,是这里面唯一一抹艳色。
“出去。”银狐指挥着。
“好。”灵岁没有犹豫,也不再。畏缩。
出了寝殿,热闹的丝竹欢庆之音袅袅传来,隐隐约约,不绝于耳。
殿外的魔侍三两成队,手里端着红色托盘,上面放着各色灵果,行色匆匆,与灵岁擦肩而过。
没有一个人看得到她。
越往外走,看到的魔侍就越多。他们或是人,或是未化形完全的妖。
还有一些未穿着魔侍的衣服,看起来比他们高了不止一个级别。这些妖魔或乘着蛟车,或踩着仙鹤,和那些魔侍一样,都往同一个方向去。
“跟在他们后面。”银狐出声提醒。
灵岁刚想说自己不会飞,却发现自己脚下出现了一把带着流光的透明剑,稳稳将她托起,一道流星般地窜了出去。
灵岁努力稳住身形:“这个方向是,栖梧山?”她不确定地问。
银狐浑身的毛被风吹得往后飘,长尾巴也随着风舞:“你心里有答案不是吗?”
不知道是不是脚底这把剑故意的,灵岁觉得自己总能靠近那些往栖梧山的妖魔们。
她离他们很近,他们却不能发现她,于是她能光明正大地听到他们谈话。
“听说你们孟槐一族一年前就开始准备贺礼了。”
“你们象蛇族也是不遑多让啊,听说你们族内那个天才都被派去南海寻宝光塔,不知可寻来这珍宝?”
“哎呀,你们两个,就不要旁敲侧击地打听了,此次魔尊大婚有多重要,大家都心知肚明。魔尊看上了上古鹓鶵一族的年轻少主,我们的血脉不比鹓鶵,只好从贺礼上下功夫讨魔尊欢心。”
“是啊,仙魔最终决战在即,谁不想跟随魔尊一同回到方丈洲去。这片放逐之地,我是真真呆够了。”
灵岁听得恍惚。
魔尊和鹓鶵一族的大婚,这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明明是来找顺顺的。
“我们,是不是来错地方了?”灵岁不确定地问。
顺顺总不至于在新婚之夜,抛下了她,变成魔尊,去和另一个女子成婚了。
那这也太荒谬了,这比她抛下顺顺去方丈洲更不切实际。
灵岁觉得像在梦里,连耳边银狐的声音都变得飘渺起来:“这个,你也知道答案不是吗?”
“我没有带错路,在没有其他可能性的情况下,最不切实际的可能,就只能是真相。”
灵岁的胸口骤然多了一道异常尖锐的疼痛,银狐轻飘飘的话都像是一把刀捅在她的心上。
可她知道,伤害她的那把刀,真正持刀人不是银狐,是她心里头百般惦念的顺顺。
“不会的,怎么可能呢?他刚刚亲手拉我上了花轿,把我娶回家。”灵岁摇摇头。
“他在涿光山的时候就说要给我一个家,他还说会一心一意对我好。”
“哦对了,他还说他在方丈洲有个什么将军的身份,他把我也带过去,不会让任何人看不起我。”
“他还说呢,他坐高位,就也一定要让我坐在他的身边。”
她执着地,自顾自地说着天真的话,絮絮叨叨的全都是和心上人的曾经。
说着说着,灵岁眼眶蓄满了泪。
她把他的每一句话都记得清清楚楚,心里那块曾经被顺顺点亮过的,对自己也能被爱的期待始终不肯湮灭。
她嘴角带笑,睁大眼睛,固执地不肯让眼泪流下一滴,似乎这样自己内心的猜测就作不得数,她也没有被伤害过。
可这条去栖梧山的路始终都是有尽头的。
风惊流云,和风容与,今日是玄州难得一见的好天气。
离栖梧山还有一段距离,就能看到一整座山的花海。
再近一些,就能看到满山的梧桐。
梧桐只长叶,不开花,不知道谁有这样强大的魔气,能加持整座山,催开满山遍野的梧桐树。
凤凰择梧桐而栖,栖梧山上就种满了梧桐。这种整个玄州,只有栖梧山有,且凤族最为喜欢的树木,究竟是谁为谁而种,实在不言而喻。
魔尊为迎娶鹓鶵一族的天才少主,种了一整座山的梧桐,这放在哪里都是一段佳话。
最大的一棵梧桐在山最顶处,这棵树生的枝繁叶茂,几乎遮天蔽日地把整个栖梧山头都笼罩起来。
魔尊大婚的筵席就摆在了树下,实在浪漫至极。
灵岁脚下的剑就停在了这里,她不被任何人注意地站在那里,像来参加大婚的最普通的一位宾客,将周围人的闲聊尽收耳中。
“这样盛大的婚宴实在万年都难得一见,我能收到请柬,真是备感荣幸。”
“有凤溪仙子在,谁还敢肖想魔尊?我只求魔尊大战后能把我一并带上方丈洲,我就心满意足喽。”
“一个是一统了分裂万年玄州的唯一魔尊,一个是上古鹓鶵族最年轻的少主,两个天才,珠联璧合,这谁看了不说一句般配。”
“快看!那是凤銮驾!”
一声凤唳响起,所有宾客的注意力全被吸引。
灵岁仰着头看着天上华丽到极致的銮驾,比她记忆里的那个更加好看。
銮驾里的仙子穿着层层叠叠的嫁衣,红作底色,黑金描边,从领口到裙摆,没有一处不精致,最引人注目的是凤冠上那顶明珠,有一个拳头那么大。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暗下来,漫天彩云也都做了新娘的陪衬。
銮驾靠近栖梧山,落在山顶,一身华服的凤溪仙子就坐在銮驾之中。
大婚主角的容貌在灵岁的眼中无奈地清晰起来。无论她是否想看,是否想知道,她都站在那里,熠熠生辉。
灵岁揉揉眼睛,把眼眶的泪水揉掉,也因此看到了以守护姿态,不可忽视环绕在銮驾周围的魔气。
一缕又一缕,不遮掩銮驾之中的人,又和銮驾之中的人并行。
在銮驾落到山顶的时候,魔气汇聚成人形,坚硬的轮廓在魔气中显现。
灵岁清清楚楚看到了站在凤溪现在面前的男人。
他换了一身更好看的衣裳,做工繁杂。精致极了。他站在銮驾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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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欠身,把手伸了出去。
就像他在迎娶她的那顶轿子外做的那样。
凤溪仙子把手搭在了他的臂上,在他的牵引之下从銮驾之中走出来。
礼官站在一旁,说着古老好听的祝福话,结契仪式正式开始,天上偶有雷云闪过,天地规则出现,以做见证。
灵岁定定看着万众瞩目的一对璧人,连她自己也成了众人之中的一个,仰视着他们。
眼眶发疼,眼睛酸涩,灵岁的头脑在这一瞬间,无比清醒。
她清清楚楚地知道,顺顺在娶她的当日,也娶了别人。
他与别人成婚是天作之合,娶她只不过是顺便。
眼中的一切都变得缓慢,眼泪悄无声息地掉,灵岁站在人堆里,像是一个幽魂。
鼻息之间全是梧桐花的香气,梧桐为栖梧山上的新娘而开。
没人知道,今日还有另一个新娘,放弃所有,只为心上人而来。
灵岁觉得自己像浮萍没有依托,她连灵魂都不知当归何处。
她想,她该走了。就像不被人发现地来那样,静悄悄地离开。
不要打搅这个万年仅有这么一次的盛大结契典礼。
银狐静静注视着台上的魔尊,她的眼睛里倒映了满山梧桐,满天彩云,还有台上的一对璧人。
像一面镜子不断放大,银狐的眼中只有闻渊。
繁杂的花纹在闻渊脚下展开,没有任何人发现,包括闻渊自己。
属于他的幻境,在此时此刻,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转身准备离开的灵岁忽然听到了周围嘈杂的声音。
“这是谁啊?”
“怎么穿着一身红衣,不知道避讳凤溪仙子今日嫁衣吗?”
“还有盖头?哪族的小辈,真是疯了。”
“爱慕尊上竟到了如此走火入魔的地步?竟在今日穿成这样,实在是……恬不知耻!”
“原身竟是一只最低等的白猫,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一句接一句难听的话无孔不入地钻进灵岁的耳朵。
灵岁整张脸都红了,难堪极了,她慌张又无措。
不是这样的,她不想打扰他们结契,她想悄悄离开的,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现形了。
银狐,对,她肩上的银狐呢?
灵岁歪头去看,肩膀上空荡荡的。
天彻底黑了下来,一个巨大九尾狐的法相遮天蔽日地出现在了天边。
尖耳绿瞳,满嘴獠牙,九条尾巴四散开来,整片天都铺不满。
栖梧山上的人乱作一团。
“是九尾!上古九尾!”
“九尾的法相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来与魔尊争夺位置?”
“跑……跑不掉,九尾瞳下根本无所遁形。”
看着巨大远古兽的法相,灵岁的大脑一片空白,血脉压制之下,她连动都不能动。
直到喉咙处有一道尖锐疼痛唤醒了她的意识。
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被银狐抓在了手里。
脖颈处有银狐的毛在轻擦,她就在她的身后,劫持了她。
“选一个吧。”冰冷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灵岁后知后觉地转头,发现被银狐锋利指甲贴住喉咙的不止她一人,还有凤溪仙子。
银狐的话是……对闻渊说的。
九尾法相把所有人笼罩其中,连四周的梧桐花香都变得幽异起来。
只出现在玉简之中的远古兽劫持了两个新娘,而新郎只能保得住其中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