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观音落红尘》 第1章 第一章 日出时分,天际的云染得正烈,一阵凄厉的龙啸响彻蓬莱仙岛。 围诛魔界的众仙家心头一震,只见那九霄祥云之上,数不清的九天玄凤围着魔姬念一的躯体鸣啸不止。 鸟心虽小,碎掉亦是噬魂焚骨之痛。 它们久久徘徊,企图唤回念一,甚至有不甘心的用嘴去啄她,可回应它们的只有冰冷的躯体。 “仙尊,这群破鸟也要反了不成!” 仙尊无惘被簇拥在最中间,身着玄衣,笑意诡谲,“区区贱鸟,同类死了总得嚎上几声。等到天火烧起来,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为了今天,仙界处心积虑设计百年,只为除掉魔尊元一、魔姬念一,拔除掉这两根长久深扎仙界心底的刺。 一龙一凤,不过是妖,血统不纯,心智不洁,何来资格拥有神格,凌驾于仙之上。 仙界养育他们千年,已是仁慈。 初升的阳光漫过云端,天火就要烧起来了。 感应到妹妹的躯体即将消散,被噬魂钉囚于地下的元一,再次发出绝望又悲伤的嘶吼。 “这杂种被斩断龙脊,销了神魂,竟还能折腾!” “仙尊,为何不直接杀了他!” “留着这么个祸害,要是魔界日后东山再起……” 耳边此起彼伏,无惘凝眉,抬掌示意噤声,“仙怎能弑神……能杀掉半神格的念一,已算是我们的幸运。待我闭关渡过神劫,那条黑龙自有身死魂消的一天。” 自此再无人敢反驳,唯有一白一红两道身影,强行突破蓬莱结界,径直向着念一的尸体而去。 *** 众仙家惊呼一声,纷纷抬手欲施法诛杀,却被仙尊无惘拦下。 “不可,继续稳住地下阵法。”,无惘看着昔日爱宠,眉眼冷若寒霜,虽早已料到白泽会来,但心中还是生出无尽失望,“你敢来,那我就用同样的方法,送你去陪那凤凰!” 言罢,空中疾风骤起,一声鸣雷后,从九霄之上落下数道冥电,白泽带着念一的灵宠佛尘差点躲闪不及,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眼见着阳光愈发灼热,已经靠近念一的衣袖,佛尘再也克制不住,屏了狐形化为原身,借助微小的身躯,灵巧躲过冥电攻击。 “主人,主人……” 佛尘落在她眉心,急切地呼唤着。 原本在她眉心的那枚火纹此刻已然暗淡,她体内的源火灭了。 佛尘深知没了源火的火凤凰,就是空壳一具,天火一旦烧起来,主人将魂飞魄散。它想要以身躯遮挡阳光的步伐,却忘记自己是一粒微尘,这么做也只是螳臂当车。 天火最终漫上了念一指尖,只是刹那她浑身都被点燃。 被冥电围困的白泽脱不开身,见天火已经点燃,绝望地朝着佛尘怒吼:“进入她的心脏,唤醒她的源火!” 对呀,我是经过焚烧才成形的佛尘,我的体内也有火! 佛尘即刻钻入她的心脏,可它没想到主人的心早已被冻透,原来被冥电击中,世间再炽热柔软的心,也会变得这般寒冷坚硬。它不断调用自己体内的源火,可噬骨的寒意顺着暖意侵入体内,使它的温度越来越弱。 它不愿就此放弃,以燃烧自己的方式,企图唤醒主人的源火。 待到深寒侵入灵魂,佛尘再也坚持不下去了。或许是他的努力换来了回报,它发现主人的体温在回转,甚至还带着复苏的朝气,可它自己快要被冻成一粒雪渣了。 它落在主人心上,艰难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绝望一幕。 原来是天火已经烧入灵魂。 “主人,十五回来了。”,佛尘呜咽着,“你说灵犀花……十五把灵犀花带回来了……” “主人,你怎么不回答十五!” 佛尘咬牙再度唤醒体内微弱源火,紧贴着主人心脏外的厚厚冰层。 在源火的炙烤下,他的泪水化作香灰滴落,竟奇迹般地将那冰壳熔了个洞,有光粒正顺着洞往外飞。 这是…… 这是魂魄要散了! 它不顾一切地用身躯挡住洞口,可火凤凰的源火世间最纯最烈,哪里是他能承受得住的。只是接触的瞬间,灼心般的痛楚就将它洞穿,无穷无尽的热源涌进它体内,要将它从内部炼化。 “不可以!主人不能死!” 念一的身体已经开始消散,白泽发了狂,不顾一切地冲向她身边,就在手指相触的瞬间,两道冥电落下。 一击落在白泽体内,瞬间断了他的心脉,毁了他的修为。 一击落在念一心脏,直接加剧了她的消亡。 “阿念,我来晚了……” 白泽宛若流星滑落天际,原本还有她的地方,此刻已是一片虚无,只有一粒浑身是洞的佛尘从他耳边划过。 *** 随着念一消散,本在天际盘旋的九天玄凤,也纷纷失去了生机,在一声撕心裂肺的龙吟后,便纷纷调转方向,猛冲向地面。 “反了!反了!” “真是养不熟的杂种!” 众仙家被这奇异的现象吓得乱作一团,有人捂头躲避,有人施法攻击,有人立于原地开启护身结界。 只听无数声沉闷地撞击声后,蓬莱仙岛再次陷入寂静。 无惘环视身遭,面无表情地解了护身结界,低声冷哼,“呵,原来是要自杀。” 满目皆是玄风尸体,剧烈撞击使得血液四溅,原本祥和温馨的蓬莱此刻犹如阎罗地狱,充斥着血腥气和死寂。 唯有地下那只黑龙的愤怒震得土地发颤。 “广舜,蓬莱已不再属于仙界,处理了。” 一名样貌清秀的男子上前,“弟子领命。” 无惘看向另一侧,“广息,白泽已反,打入下界沦为堕仙。以他为戒,诛仙界所有精怪。” 一名带面具的男子上前,“是,弟子领命。” 还有最后一件事,无惘有些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广临。” 站在他身后的广临即刻躬身行礼,“仙尊。” “率领其他弟子,封锁升仙道。” “是,弟子领命。” 无惘跃到半空,俯视众仙家,厉声喝道:“自此,再无血统不纯之仙。成神之路,只有我等可入!” *** 佛尘随风飘荡了许久,模模糊糊地好像曾听到人界的叫卖声,又听见妖界的嘶吼声,又好像听到了未知世界的惨叫声。 它只觉好冷,冷到轻微的一阵风就能贯穿它的身体。 不知飘了多久,它终于在某个地方停了下来。 可是它太累了,根本没有气力查看自己落到了哪,只知道好像是谁的肩膀。 好在它现在只是一粒微尘,别人瞧了也辨不出它是个什么东西,无非是尘土罢了,手一挥就又飘走了。 谛听和往常一样到奈河巡视,路过鬼差值守的奈河桥时,一粒飘来的佛尘使他停下了脚步。 鬼差以为他是发觉了不对,小心翼翼地靠过去,“大人,今日有异样?” “无事。”,谛听捻起那粒佛尘,迈步走到奈河边,将它送到眼前细细打量。佛尘虽小却凭着意念,活生生将不属于自己的一魂三魄纳入体内,因此被从内部被炼化得千疮百孔。 耳朵贴近手指,佛尘微弱地执念声传来,“我的主人不能死……主人……主人……” 阎罗域本就是已逝之地,一魂三魄会被吸引到这里来很正常,但佛尘是活物,虽重伤濒死但不属于这里。 谛听施法要将它体内的一魂三魄提出来,却遭到了佛尘的拼死反抗,它不顾自身性命,燃烧体内源火阻止谛听。 对习惯了地狱火的谛听来说,这点热量微乎其微,不过见它体内的一魂三魄有融合的趋势,便不再强行动手。 “主人……主人……” 见谛听没了动作,佛尘敛了源火,嘟囔几句就昏死过去。 “她死了自会轮回转世,你这般缠着她的魂魄不放,对她并没有好处。”,谛听挥掌将佛尘送入空中,“你不该过奈河,若你有一天想清楚了,再过河来找我。” …… 佛尘沾染了阎罗域的死气,回不到原本的世界,又因过不了谛听设的结界,终日沿着奈河游荡,看着一波又一波的已逝之魂进入阎罗域,也看到无主的残魂终日在奈河河底徘徊,还看到模样丑陋的鬼怪对自己张牙舞爪。 它时而清醒,时而昏迷,不断在寒冷和炽热中反复交替,却始终没忘记唤起主人的名字。 仙人陨落后,为确保魂魄不受鬼怪吞噬,会由谛听引魂,从虚妄涧带去轮回转世。因此走了偏路从奈河进入阎罗域的佛尘,自然而然成为了鬼怪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据说单单一魄,便能助长鬼怪千年修为,若是能吞食一魂三魄,不仅能增进修为,还能拥有转世投生的机会。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佛尘都不敢合眼,面对鬼怪们千奇百怪的围追堵截,他忍着体内的剧痛,硬生生地熬着。 直到,谛听跨过奈何,在一汪泥泞里将它捞起。 为了躲避鬼怪,佛尘将自己燃烧得只剩微弱亮光了,吊着一口气落在谛听掌心,“我的……主人……” 谛听双瞳映着地狱火的炽热,平静地合拢手掌,灭了它的最后一口气。 “我死了……我主人的魂魄怎么办……” 听见气若游丝的质问声,谛听张开手掌,只见原本泛红的佛尘,此刻已是了无生机的黑。 他微微抬眉,将它靠近虚妄涧旁的轮回井,轻声说道:“我给了你四百年时间,没想到你如此固执。轮回自有定数,凡人轮回四世,仙人轮回两世,真神无限轮回。她这一世已经开始了,可惜魂魄不全,此生注定有大劫。” 佛尘扒在他指缝,望下无穷无尽的轮回井,只见深邃黑水里浮起朦胧白雾,倒映出主人转世后的模样。 主人此时是孩童模样,和佛尘第一次见她时别无二致,笑容乖巧,眼神灵动,只是没了额间的火纹,脸蛋看上去没有血色,呈现出病怏怏的冷白。 “主人她怎么了!” “冥电击魂,极寒索命,魂魄不全,源火不生,她这世终有一死。” 佛尘闻言吓得魂飞魄散,“不行!仙人轮回两世!我不能再让她死!” 谛听睨下眉眼,“若想救她,你得付出点代价。” “我愿意,我什么都愿意,哪怕魂飞魄散,永世堕入地狱!” “好,我会在奈河边等你。”,话罢,谛听抬掌将它送入轮回井。 轮回井水流看似急湍,实则非常柔和,犹如风吹纱幔,轻柔又曼妙,很快佛尘就陷入了睡眠。他在梦里见到了自己的主人,每段记忆都重新走过,只是走到记忆的终点,曾经的点点滴滴都被抽走,最终陷入无尽黑暗。 第2章 第二章 求医水风谷 今日秋分,水风谷的丹桂爆了头茬的花蕊,馨香四溢。 风裹着香,顺山谷而下,一路飘到了山脚寒潭。 两道身影穿过护谷迷雾,踉跄地跪倒在谷口寒潭前。 其中一位红衣为里、金纱相衬、腰挂双刀的男子,起身利落抹去嘴角血迹,挥手便对着寒潭上悬挂的来客令施出重击。 悠悠铃响,深入山涧,于水风谷内各堂**鸣共振。 百味堂内,埋头做饭的白敬心下一惊,师尊并未告知有客会至,哪个不怕死的闯了迷雾结界,竟还有命将来客令叩得震耳欲聋! 没见着大师兄下山迎客,他想起昨夜大师兄被阿姐灌了整整九坛叹梨白,这会儿怕是还烂醉如泥呢,来不及放下菜刀,着急忙慌地去了大师兄的罗刹堂。 可大师兄向来是个不老实的,白敬寻遍罗刹堂上下都没找见他的影子,唯独只见到他留在堂内的纸条:独身花月夜,独寻醉梦里。 得,这是又去南汝百花城找相好去了。 白敬在心里骂他色胚,转身又去了阿姐的潋滟阁,可他忘记阿姐同样也是个不老实的主。 潋滟阁内,被安排来监视阿姐动向的洛川,反被施了魇咒昏睡在床,也不知阿姐给她的是什么美梦,口水都浸湿了枕头。 白敬嫌弃地看着洛川嘴角的笑意,心里实在是拿不准主意,他是谷内最小的弟子,按理说无论来的是敌是友,以他的资历和修为都不够格前去迎客。 就在他犹豫不决时,又是一记重击落下,震得谷内所有应客令鸣啸不止。 再让这人继续叩下去,师尊怕是得被迫出关了。 白敬心一横,提着两把菜刀就冲向了山下。 *** “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白敬脚踩来客令立于半空,他首先看清的是那站在潭前,眉眼厉色,笑容阴郁的双刀男。那人虽站在阳光下,浑身却散发着独属黑夜的鬼魅,尤其是他腰后两把骨形双刀,此刻虽未染血,却映着日光的灼热生出肃然寒意。 这世间,只有一妖执此双刀,无间地火狐,枕风。 一枕清风,半晌酣眠。 名字虽好,人却是个极致阴暗偏执的主。 白敬心中一沉,强装镇定扫向枕风身后面无血色的男子。 那人青衣为里,白纱相衬,意识模糊地跪倒在地,气息微弱已是将死之躯,只是他低着头,白敬辨不清他的面容。 “怎么来的是个伙夫,这就是水风谷的待客之道?”,枕风扫了眼来的小孩,嗤笑的目光落在他紧握的菜刀上,抬掌施法压制体内毒素。 方才那番话没掌握大师兄的精髓啊,白敬严肃地挺直背板,学着大师兄睨人的目光,“水风谷只杀妖魔,不救妖魔,识相地赶紧滚!” “小小年纪,学大人说话还挺有一套。” 迎着枕风刺人背脊的凛冽目光,白敬攥着菜刀的指关节逐渐泛白,掩在胸腔里的心狂跳不止,闪烁的瞳仁紧紧追随着枕风背到身后拔刀的手。 枕风看上去也身受重伤,加上强闯迷雾结界,结界里的毒深入心脉,若是强行运功只会加快毒发。 若平日里遇到,白敬深知自己还不够对方塞牙缝,但现下自己倒是能耗着他,哪怕是拖到阿姐回来也好。 意识模糊的莫意突然抬头,隔空按住枕风拔刀的手,恳切又真挚地看着高高在上的白敬,“无间地魇妖莫意,恳请解厄观音出手相救,偿还人情。” 偿还人情四字,他说得格外重。 白敬对阿姐的事了解不多,她不说自己也不问,不过阿姐是绝不会倒欠无间地人情,所以根本不信,况且阿姐最不喜“解厄观音”这个称号。 他眼睛一眯身遭风场骤变,凌厉风刃绕身而起,“水风谷岂是尔等妖异踏足的地方!” 眼瞅这架势,方才被莫意扰了兴致的枕风,此刻又生出要将眼前人剥皮剔骨,放在嘴里好好咂摸的乐趣来,不等莫意出手阻拦,旋即挥刀劈开倾袭而来的风刃,赫赫然到了白敬眼前。 白敬向来最喜欢阿姐的笑容,温和弧度下潜藏目空一切的淡然从容。 可枕风落在眼前的笑容,虽是与阿姐一般的弧度,却明晃晃地显露着嗜血者的桀骜和张狂,甚至还能隐隐地从他的唇缝里,听到来自喉间的咯咯声。 咯咯声一下又一下,似是在倒数骨形双刀砍断手中菜刀,最终剥离自己项上头颅的时间。 白敬腰间那枚玉玦察觉到主人遇险,主动腾空而起,爆发出纯粹又强劲的力量,将枕风击落,将主人护在身后。 这一击直接催发了枕风体内压制的毒素,使他七窍流血,生出锥心刺骨的疼痛来。可他仍旧是笑得张狂,抬手便胡乱擦去眼角血迹,可看到从玉珏里传送出来个女娃娃,不免还是疑惑地歪了头。 “阿姐!” 溪月浑然不知自己被传送回谷,正全神贯注地咀嚼肥美流汁的鸡腿,大口大口地啃咬着,乐得闭眼哼小曲,结果白敬一喊就破了她的美梦。 她以为是幻觉,可环视一圈发现自己不在酒楼里,而是在谷口寒潭上方,对上白敬急切的目光,哇地就破防大叫起来。 “干什么!干什么!我好不容易偷溜出去一次,干嘛把我弄回来!” 她气得在空中跺脚,一把扯下玉珏砸向白敬,“啊!我的烤鸡、猪蹄和羊肉汤,你赔我!” 阿姐力气不亚于大力王洛川,要是结结实实挨上,肋骨怕是得断,白敬急忙驭风想要化解阿姐的力度,可还是被砸中锁骨,痛得哀嚎一声。 枕风只觉有趣,呵呵地笑着,“水风谷不愧是堕仙白泽的地盘,果真不走常规,先来个伙夫又来个女娃娃,有意思……” “你谁啊!”,溪月用衣袖拭去脸上油渍,转头将怒火投向嘲笑自己的男子,眼神锋利得要将他的抹额划破。那人双眼深邃如暗夜,红唇狡黠,笑得乖张,周身隐隐散发狐类的媚态,站姿一点也不老实,乍一看透着噬血者的邪魅,实则从里到外都张扬着火狐的傲慢与风流。 “我……枕风。”,这娃娃生得格外水灵,引得枕风齿间发痒,生出想要在她脸蛋上狠咬的**,不自觉舔舐蠢蠢欲动的犬齿。 不用他自我介绍,那双骨形双刀已然揭示他的身份。 若不是瞧着他生得貌美,溪月真想将他那张嗤笑的嘴缝上,转而无视他,翻着白眼去打量他身后的人。 虽已过去三百年,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莫意。 她挥掌,三道冰针凝空而出,精准锁住莫意心脉。 “找死?”,枕风见状拔刀欲战,却被溪月一记掌风死扣在地。 掌风绵软寒霜,深入肺腑,柔和地熄灭了他体内的地狱火,使他丝毫动弹不得。 “还真被莫意说中了,解厄观音没死……”,枕风以笑掩去惊愕,饶有兴致地转眸打量起女娃娃,“我怎么不曾听说冥电可让人返老还童?” 溪月略过他,径直落到莫意身前查看伤势,手刚搭上脉搏,她就倒吸一口凉气。 七魂三魄,已经丢了三魂,是噬魂的妙乐散。 “怎么弄成这样?” 莫意意识不清,强撑着恭敬行礼,“枕风偷神魂,我去阻止,暴露了。” “你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动弹不得的枕风急火攻心,呕出一口带霜的黑血,抬眸便迎上溪月无奈的眼神,被小娃娃鄙视,他心里更来气了,“看什么看,就是老子偷的!” 莫意卯足了力气呵斥枕风,“闭嘴!” “枕风年纪小,还请堂主饶他……” 溪月抬手打断:“早跟你说过,别捡从地狱岩浆里爬出来的狐狸,遭报应了吧!” “她现在不过是个女娃娃,老子照样……”,枕风被架在脖上的菜刀阻断了嚣张,抬头笑意阴森地看着白敬。 白敬冷哼:“不想被冰针扎死就别动。” 枕风惊觉体内寒意四起,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也被那娃娃扎了冰针,遂而气急败坏地瞪着她,想要将她大快朵颐的**也越来越强烈。 “我那针是给你们解迷雾里的毒素的。” “要是嫌命长,你这狐狸尽可折腾。” 控制住莫意的伤势后,溪月疲惫地揉着眼睛,“我现在的身体施展不了太多法力,救你太难,救他勉强。” 莫意错愕地点头,枕风却很是不满。 “返老还童把你的脑子也还掉了?”,枕风挣扎着要起,却被白敬的刀压下,咬牙说着:“看不出来他要死了吗!” 溪月不耐烦地抠着耳朵,“你这狐狸嘴可真臭!先救你自有先救你的道理。他中毒不过一日,按你们赶路的速度,今夜妖界的苍蝇就会追来。苍蝇谁招来的谁解决,我现在可是孩子,又要救人,又要斩妖,想累死我啊!” 好一个伶牙俐齿、脸蛋圆润、双眸盈亮的孩子! 枕风胃中的饥渴不断叫嚣,猎食的目光扫过她侧颈,笑容晦涩,谋生出个绝妙的点子:等这瓷娃娃救活了莫意,我定要将她拆之入腹,美美饱餐。 见狐狸没别的话要反驳,溪月莞尔一笑,“白敬,扶莫意进去。” 白敬心中一惊,眼神示意这狐狸不是善茬。 溪月故作深思靠近,赫赫圆眼凑近了仔细打量他,自己又不是没养过狐狸,再嘴犟的狐狸也能用一招能制服,于是挑逗小猫似地将手搭上他下巴,“告诉我,你是不是乖狐狸呀?” 柔软细嫩的小手一触碰,酥麻电流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每个毛孔,惊得枕风瞳孔放大,每滴血都跟着雀跃,不自觉地跟着瓷娃娃的动作改变角度,想要她挠到每寸肌肤,永远都不要停下。 “乖狐狸会不会自己走进去,不捣乱也不惹事啊?” 怎么会有这么舒爽的感觉! 沸腾的血液为枕风镀上一抹绯红,促使他沉浸在溪月的抓挠里,蹭着她的手心以乞求更多。 可溪月是个见好就收的“孩子”。 瓷娃娃骤然地抽离,让枕风生出了幽怨的目光,凑上前就要将她的小手抓回来,不料反挨了她一打,气得张嘴就要去咬她的手。 溪月为躲他的利牙,反手就在他脸颊落下一掌。 她的手很小,力度也小,打在脸上却是火辣辣的疼。 枕风的理智骤然恢复,想着自己方才的怪异,黝黑的瞳仁闪烁不已,心中虽气,但仍对她的抓挠意犹未尽。 第3章 第三章 飘雪无踪,滴血成霜 溪月的潋滟阁依山傍水,被竹林环绕,风轻气寒,终日笼在静谧的香气里,是整个水风谷唯一没有桂花香的地方。 身为火狐的枕风很不适应这里的阴寒,被穿堂风撩起满身鸡皮疙瘩,难耐地揉搓着臂膀,小声嘟囔:“什么破喜好,不设门窗,尽整些乱七八糟的纱帘。” 他嫌弃地撩帘而入,却没想到屋内的纱帘层层堆叠根本理不清,气急败坏地伸手去抓。 风吹着纱帘躲过他手指,裹着淡淡香气,挑逗似地扫过他脸颊。 枕风被纱帘拢在中心,奇异的香味萦绕不止。 不知为何,这香奇异地抚平了神魂带来的暴躁,和对血的极度渴望。 是竹林朝露在日光里升腾的味道,和着泥土的涩味,入鼻带着丝缕凉意,入肺却生出温和的暖,叫他只想在原地静等风起再盼风落。 “点翠,点翠,你跑哪去了?” 溪月的呼唤顺着纱帘缝隙传来,走神的枕风骤然清醒,这才发觉自己的影子不对劲。 在他身后绿影乍现,安静地绕柱而上,于风止的间隙,发出摄人心魄的嘶嘶声,血红的信子收了又出,确认猎物已进入最佳攻击范围,青蛇大张獠牙扑向枕风后颈。 风止的瞬间,香味淡去,枕风眸中杀意亮起,反手捏住青蛇的七寸,放在鼻前闻了闻,随即失望地将它砸到柱上。 “不是你的味道。” 青蛇吃了痛,嘶吼着盘起身子,陡然变得硕大。 枕风看着几乎要填满屋内的蛇身,随即掌心瘙痒无比,冲着身后的刀柄而去。 “点翠,你又胡来!” 溪月踩着蛇身灵巧跃起,握拳在蛇头重击,吓得点翠不小心咬到舌头,委屈嘤嘤着缩回原本大小。 这蛇居然听她的……枕风眯起眼睛,悄摸地在溪月后颈深嗅,吓得溪月闪退一边,点翠也咻地盘上阿姐的脖子,冲他发出嘶嘶的警告声。 鼻子里还有甜甜的余味,枕风失望摇头,“也不是你的味道。” 溪月知道他找的是什么味道,但不想告诉他,“跟我来。” 枕风可不想对瓷娃娃言听计从,可见她抬手拨弄指尖,下巴一痒就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不知掀了几次帘后,一汪寒潭赫然映入眼帘。 寒潭不大却极深,表面是静谧的绿,深处却是不见底的幽蓝。两侧连廊衔接另一侧的阁楼,将寒潭围作四方,正中央长着一棵不知名的古树,已是萧瑟时节,却依旧茂密葱郁。 怪不得这里又潮又寒,原来是中间有这么汪水。 溪月在连廊的尽头招手,枕风回眸快步跟上。 *** 迈入楼中枕风惊觉,瓷娃娃并不是要带他找香气源头,而是要治疗他身上的伤。 莫意早被白敬安排着躺在朝东的睡榻上,方才那只青蛇此刻正在溪月的命令下开启阵法。 那是凝魂追命的阵法。 枕风微微凝眉,会这阵法的蛟龙不是三百年前就死了吗,她又是去哪找了这么一条蛇来。耳中传来熟睡之人的哼唧声,他好奇走进内屋,意外发现中了魇咒的洛川。 “你们水风谷可真有意思,对自己人下魇咒。” 溪月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在洛川眉心一点。 见阿姐那稚嫩的脸蛋就在眼前,洛川咕咚跪起,扯着阿姐的衣袖认错:“阿姐,我真的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都怪大师兄撺掇我,是他非要我下药的。” “我知道,我又不是第一次遭他的道。”,溪月摆手。 “那你不生气啦?”,洛川对阿姐的笑容翘首以盼,但风吹来的骚味却让她皱眉,侧目就看见只来路不明的狐狸立在屏风一侧,随即厌恶地捂住口鼻,“阿姐你从哪里捡的骚狐狸,臭死了!” 闻言,溪月看向枕风,只见他脸上笑嘻嘻,杀意却挤满眼睛。她疑惑挠头,奇怪自己怎么没闻见他身上的臭味,他身上不是带着淡淡的佛堂香么? 想着,她走近枕风,勾勾手指,示意他靠近。 枕风不明白,凝视她好奇的眼睛,谁知下一秒这瓷娃娃竟一把将他扯过去,怼在他衣服里猛嗅。他抬手要推,那股异香又再次传来,引得他的心猛然作痛,似有滚烫烙铁贴上,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晕了过去。 *** “十五,我的乖十五……” 又是这个声音,到底是谁! 混沌的黑暗里,枕风又做起了这个梦,依旧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每每听到这个声音,他的心就像被什么炼化般,生出噬骨入魂的疼楚。 “十五,你为什么要变成火狐的样子?” 我本就是火狐,什么叫要变成火狐的样子! 枕风心里明明是这样想的,脱口而出却变了样:“因为……主人喜欢火狐!主人有了我这只,就不会再喜欢别的了!” 女子的笑声很甜,却又很陌生,“十五你来。” 枕风脸上一凉,“主人这是做什么!不喜欢十五的脸?” “笨蛋十五,有了这戳黑毛,我才能一眼认出你!” 认出我? 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又为什么要你认出我! 枕风发了狠往黑暗里抓去,却什么都抓不到。 “十五?你小名十五?十五,你还要睡多久?” 耳边传来真切的呼唤,枕风懵懵然睁开眼睛,微弱的烛火下瓷娃娃的脸近在眼前,只是她的脸怎么没了血色,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苍白。 见他终于醒了,溪月由衷地长舒一口气,彻底失去力气栽倒在他胸前,“你这狐狸终于醒了……” “你可真能扛啊!我原以为你就是皮肉伤,谁能想到你也中了妙乐散,魂魄碎得比莫意还多。” “为了救你我可是半条命都搭进去了,你到时候可得拿好酒好菜请我。” “不然我定会剥了你的皮……” 瓷娃娃说的没错,他的确也中了妙乐散,若他和莫意非得死一个,他希望那个是自己。 莫意对他有恩,莫意不能死。 至于自己,他早就发现自己的命很硬,没那么容易死掉,所以就算是死扛也要扛到莫意没事再说。 枕风咬牙缓缓坐起,发现瓷娃娃因为力竭昏了过去,他看着瓷娃娃恬淡的睡颜,意外地没有生出吞食的**,反倒好奇地用手指去摸她肉感的脸颊。 粗粝的指腹担忧刮伤她肌肤,怯生生地退了回来。 或许不杀她,寻个办法将她困在身边,当个玩物也挺不错。 忽然,水风谷内传来幽幽铃声,与迎客令的激昂不同,这铃声又轻又尖锐,让人莫名紧张。 哒哒的脚步声由内到外,白敬慌张地跑进来,见阿姐已经失去意识,一把将她抱离枕风。 “来了!” 枕风的目光始终追随瓷娃娃,见她安稳地落进被窝里,脑子里才灵光一闪,意识到白敬话里的意思,随即起身活动身体。 瓷娃娃不愧是堕仙白泽的徒弟,竟然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治好自己,只是体内的地狱火不够旺,应该是魂魄还不够稳。 幽铃入耳,溪月猛地醒来,扒着床边对枕风嘱咐着:“别带一身伤回来,我没力气救人了。” 枕风点点头,化作一团烈火消失不见。 *** 水风谷外,三百里竹林在月光下蜿蜒如海涛。 借着夜深雾重,有魑魅魍魉在其中提灯穿行,不断重复吟唱诡异童谣。 “绕红线,缠情郎,万骨枯里钓新娘……绝情郎,痴情娘……叹有情,怨无心,双宿双飞入阎罗……哈哈哈哈哈哈……绕红线,缠情郎……” 察觉到杀意靠近,魑魅魍魉即刻收声,黝黑空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竹林上空,从腹部发出妖异且尖锐的笑声,“郎君来啦,郎君来啦……” 隐在暗处的枕风,受不了这尖锐刺耳的笑声,挥舞双刀杀入其中。 魑魅魍魉宛若林间虚影,双刀轻而易举就划碎了它们的形体,枕风心下不好,有诈。 果然,身侧魑魅魍魉纷纷炸作红色烟花,只不过迸发的不是火药,而是细如发丝的红线。 红线似有灵性,快速结阵成网将他团团围住。 枕风刀法刚强狠戾,招式暴躁无序,带着不惧一切的冲劲,偏偏此刻碰上以柔克刚的红线阵,再凌厉的招式也使不出劲,仿佛被困在棉花团里施展不开拳脚。 既然强取不得,那就仿照烟火来点更炸的。 他抬手结阵呼唤地狱火,随着眼眸转红,身后数条妖冶火舌舔舐而出,瞬间将红线阵燃为灰烬。 漫天灰烬如雪纷飞,枕风难捱地捂住胸口,妙乐散虽解,散魂虽已追回,但魂魄不稳,强行启用地狱火,让他受到了心脉震裂的反噬。 不等他运气恢复,飘落在身的灰烬瞬间生出利爪,深咬进他肌肤,再抬头细密红线已经牵引着他的四肢,将他困作提线木偶,被操纵着做出臣服的跪姿。 “水风谷竟还有人能凝魂。”,游丝般细弱的声音缓缓传来,如风中残线飘忽不定,“那解厄观音不是死了吗?” 肩膀落下玉足,寒意直往骨子里渗,枕风瞥见那脚踝上晃动的骨链,从喉间发出嗤笑,“无间地的苍蝇都敢追到水风谷来,你们当真她死了?” 骷髅女沐羽故作惊愕捂嘴,一双媚眼闪烁不止,却盛不住月光的澄澈,反倒生出空洞的紫光。她随意拨动手指,带着枕风一同起舞,跳到兴处反倒生出无法被餍足的笑容。 “死了个观音,不是还有可治百病的堕仙白泽吗……”,沐羽踩着红线落在枕风眼前,柔弱地靠在他胸膛上,用指腹摩挲他侧颈,“她本就有寒疾,三百年前那道极寒冥电打不死她,也能让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至于白泽,他从不亲自出手,最疼爱的弟子要死不活,他怎会舍得离开半步……” 脖子传来被锐利刺破的疼,枕风低头顿觉恶心,想要挥刀,可沐羽只是动动手指,他双臂的经脉就传来剧痛,无奈只能闭眼,不去想沐羽是如何舔舐自己的血。 “以前见你生得貌美,小瞧你了。”,沐羽嘴角挂着血迹,笑意荡漾,“谁能想到在外围做脏活的影子,也有能偷走神魂的一天。” “你们确实小瞧我了!”,话罢,火舌腾空而起,化作鬼魅蛇影,燎尽红线直取沐羽面门。 沐羽眼中的惊异很快就被得意取代,抓住那张狂的火舌反将它擒作掌心火苗,“奴家也是从无间地狱里爬出来的,区区地狱火算不得什么。” “倒是小郎君你……魂魄本就不稳,现下又要散了呢!” 枕风不语,挥刀就上,可沐羽并不打算与他交手,一个闪移唤出骷龙替自己出手。 一声龙吟响彻竹林,震得竹叶纷飞,乌云蔽月,引得枕风七魂三魄都跟着撕裂,来不及挥刀,就被獠牙贯穿胸膛,被骷龙撕扯着摔向地面。 这一摔,摔得枕风的五脏六腑都要碎了,咬牙坐起却发现自己身处阵法中心,沐羽正悠哉地坐在龙头上含笑睨着自己。 若不是魂魄不稳,他定要拿下沐羽的骷髅脑袋,只是……这阵法好像在哪见过。 又是一声龙啸,眼见着骷龙嘶吼着冲来,枕风欲提刀抵抗,却被红线反捆四肢动弹不得。 这时,一道娇小的身影踏风而来,只是一掌就击碎骷龙。 她这掌绵软寒霜,引得林中夜露随之幻化,霎时林中骤静,空余料峭寒雾噬人心肺。 “飘雪无痕,滴血成霜……解厄观音竟真的没死。” 沐羽拭去嘴角带霜血迹,狼狈地扶竹而起,看清来人的面孔后,嘴角妖异的笑瞬间冷淡。 同样看清来人面庞的,还有枕风。 从他的视角看去,方才挥掌而出的是瓷娃娃,收掌而归的却变成了解厄观音。 林间风起,云开雾散,月光照亮了她的头纱,也照亮了她柔和饱满的面部线条,照亮了她淡然而空灵的双眸,也照亮了她于悲悯中透出的淡淡怒意。 溪月身形清瘦修长,身着白衣,于裙摆处堆积着娇俏的粉,臂膀上绕着群青披帛,周身气场清冷静谧,犹如枝头白梅、落雪寒霜、云霭彩霞。 只是一眼,枕风的心就又生出被烙铁贴面的炽痛来。 与此同时,独属于她的林间朝露香,随风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