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微》 第1章 青春的背影 沈知微关于小学六年级的记忆,几乎都是由一个叫做徐临风的背影构成的。 他坐在她斜前方两排的位置,夏天是浅蓝色的校服衬衫,冬天是藏蓝色的羽绒背心。她的目光总能轻易地穿过其他同学黑压压的脑袋,精准地落在他后颈那一小块干净的皮肤上,或是他偶尔转动时露出的、线条清晰的侧脸。 他是所有老师都喜欢的那种学生——成绩好,长得好看,还会弹钢琴。新年联欢会上,他的一曲《梦中的婚礼》能让整个吵闹的礼堂瞬间安静下来。沈知微缩在人群里,感觉那音符不是敲在琴键上,而是轻轻敲在她的心尖上。 作为小组长的他偶尔会为了盯着她背课文坐在她前面。每当小小的徐临风一本正经地拿着书让她背课文的时候,沈知微看着他明朗的眉眼,心就不由自主跳起来,嘴里也磕磕绊绊背的不好。背不出来了就趴在桌子上瘪着嘴巴看着徐临风。 早晨的阳光洒在少女的脸上,徐临风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碰了碰少女的嘴巴突然说了一句“还挺软的”,她的脸瞬间火一般烧了起来,她分不清这是男孩同样给她好感的信号,还是只是小男孩顽皮的无意之举,只记得那天同样在阳光下的男孩眉眼弯弯发着光的样子很好看。 那时她读了很多书,知道了“芝兰玉树”,知道了“朗月入怀”。她觉得,这些词就是为徐临风造的。她是台下芸芸众生里最不起眼的一个,唯一的特权,便是能够长久地、沉默地仰望他。 她的日记本里,每一页都藏着他的名字,有时候是一个词,有时候是一句话,有时候只是一个符号。她的成绩越来越好,因为她发现,只有考进班级前十,才能在光荣榜上看到自己的名字和他的名字挨在一起。为了有更多的爱好话题,她也去学了钢琴,看了自己并不喜欢的NBA,也因为徐临风,开始看火影忍者和海贼王。 沈知微的父亲沈建国,是中学副校长。他是个温和儒雅的男人,戴一副细边眼镜,说话总是不疾不徐。每天放学,只要不忙,他都会站在校门口那棵大槐树下等女儿。 他很快注意到了女儿的这个小秘密。 因为每当徐临风从他们身边经过时,女儿牵着他的手会不自觉地收紧,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会瞬间亮起来,像落满了星星,又很快在他看过去时,害羞地垂下,假装在看地上的石子。 沈建国不动声色。但这些细微的变化,他都看在眼里。 他会在回家的路上,状似无意地和女儿聊起学校的事,引导她说说班上的同学,说说有趣的活动,将她的注意力引向更广阔的世界。他给她买各种各样的书籍,从童话故事到自然科普,让她的精神世界被更多有趣的事物填充。 他从未点破,只是用耐心和智慧,为女儿建造一个坚固而温暖的堡垒,让她能在其中安然成长,不至于过早地将所有喜怒哀乐都系于一人身上。 某个周末的傍晚,他带着沈知微去公园散步,夕阳把父女俩的影子拉得很长。 “微微,”沈建国看着远处玩耍的孩童,语气温和,“你知道吗?每个人都是一颗独特的星星,有自己的运行轨道。有时候我们远远看着另一颗星星觉得很亮,很好,但最重要的是,我们自己也要发光。” 沈知微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沈建国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他深知,有些道理需要孩子自己去经历和体会。作为父亲,他能做的,是在她迷失方向时,成为那座可靠的灯塔。 在小学高年级,青春的嫩芽开始在孩子们心中悄然萌动。班上开始流传“谁喜欢谁”的纸条,课间操的队列里,也多了些互相打量的目光。 徐临风是那个最耀眼的存在。他成绩优异,是校篮球队的后卫,还会在文艺汇演上弹奏钢琴。围绕在他身边的女生越来越多,沈知微那点安静的注视,被淹没在更多大胆和热烈的目光中,显得微不足道。 小学毕业的日子很快悄然临近。 拍毕业照那天,阳光很好。大家穿着统一的班服,在摄影师的指挥下,挤挤挨挨地站成三排。沈知微个子不高,站在第一排靠边的位置。而徐临风,自然是站在最中间的核心区域。 隔着喧闹的人群,沈知微的目光穿过无数个肩膀和脑袋,最终还是落回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上。他正和旁边的男生说笑着,眉眼飞扬,是青春最鲜活的模样。 “咔嚓——” 快门声响起,定格了这一刻。也定格了沈知微长达三年的、无声的注视。 她心里有种淡淡的怅然。 她并不知道,这张毕业照,对于未来的徐临风而言,将成为他反复摩挲、试图从中寻找她当年痕迹的唯一凭证。 放学后,她像往常一样,走向校门口那棵大槐树。 沈建国果然等在那里,看到她,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自然地接过她手里装着小零食和水壶的袋子。 “毕业了,我们微微要成初中生了。”他揉了揉女儿的头发,语气里带着感慨和骄傲。 “爸爸,”沈知微抬起头,眼睛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清亮,“初中……我们还会在一个学校吗?” “当然。”沈建国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深邃而平静,“不过,初中会有新的同学,新的朋友,一切都是新的开始。” 他牵着女儿的手,走在熟悉的回家路上,夕阳将他们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沈知微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被霞光笼罩的校园。 那个承载了她六年心事的地方,那个关于徐临风的、漫长的注视,似乎都随着这最后一眼,被轻轻地合上了。 她转回头,握紧了父亲温暖干燥的手掌。 前方,是即将到来的、未知的初中生活。 (第一章完) 第2章 前程似锦 小学毕业后的那个暑假,沈知微是在一种微妙的忐忑中度过的。初中意味着更广阔的天地,也意味着她和徐临风将会有新的交集——或者彻底的平行。 分班名单贴在红榜上,沈知微挤在汗味和香皂味混合的人群里,指尖顺着名单一行行划过。徐临风在一班,她在七班。 一班在一楼的东头;七班在二楼的西头。 中间隔着长长的走廊和两层楼梯,这就是他们初中三年的物理距离。 “七班挺好的,”回家的路上,沈建国语气平常,“班主任李老师负责,环境也单纯。”他没有看女儿,目光望着前方车水马龙,“有时候,适当的距离,能让人更专注。” 沈知微“嗯”了一声,心里那点失落,被父亲话语里的深意悄然抚平。她隐约觉得,父亲什么都知道。 初中的徐临风,像一颗真正开始燃烧的小恒星,散发出愈发耀眼灼热的光芒。他不再是那个仅仅成绩好、模样好的“别人家孩子”,而是真正变得热烈而富有生命力。 他在篮球场上奔跑呼喊,汗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进球后会毫不吝啬地和每一个队友击掌拥抱,笑容灿烂得晃眼;他在文艺汇演上弹奏激昂的钢琴曲,手指在黑白键上跳跃,整个人沉浸在音乐里,结束时起身鞠躬,收获全场掌声,他会对着台下露出一个带着点小得意的、极其感染人的笑容;他甚至会在课间,毫无架子地帮值日生擦黑板,会和男生们勾肩搭背地讨论游戏,也会和女生们自然地说笑,解答她们的问题。 他对谁都很好,那种好是发自内心的、阳光普照式的。他会记得给感冒请假的同学带笔记,会把自己的零食分给周围的人,会在大扫除时主动承担最脏最累的活儿。 这份毫无保留的热烈,对沈知微而言,却成了一道无解的谜题。 因为初中三年,沈知微和徐临风的关系,像一杯始终没有泡开的茶——有那么点味道,却始终差着最关键的温度。 他们住在同一个方向,放学路上偶尔会遇到。徐临风骑着那辆蓝白色的山地车,单脚点地停在她身边,带着一身刚运动完的热气,单脚点地停下来,眉眼弯弯的看着她:“沈知微,回家啊?”有时是她看见他走在前面,加快几步,打个简单的招呼。 对话总是很短。 “今天物理作业最后一题你做出来了吗?” “还没。” “我做了,要不要看看?” “不用了,我再想想。” 然后就是沉默地并肩走一段,在下一个路口分开。他甚至不会刻意放慢脚步等她,她也要小跑两步才能跟上。但就是这样稀薄的交集,足够沈知微在日记本里写满一个又一个夜晚。 她就像一颗被巨大恒星引力捕获的小行星,既被那光芒吸引,又在持续的、均等的辐射中,感到迷失和疲惫。她无法判断,自己在他那片广阔的、热情的星系里,究竟处于哪个坐标,还是根本,就只是背景里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他到底……喜不喜欢我呢?”夜深人静时,这个念头会反复啃噬着她。他每一个友善的举动,都被她在心里放大、分析,却又在看到他同样对待别人时,被迅速否定。 直到初三那年的圣诞节,下了点小雪。课间时分,徐临风突然出现在七班门口,羽绒服鼓鼓囊囊的。他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沈知微桌前,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边缘有些被雪水洇湿了。 “给你的。”他耳朵有点红,不知是冻的还是别的,“圣诞快乐。” 那是一张很普通的贺卡,封面是麋鹿和雪橇。里面只有一句话:“祝你考上理想的高中。——徐临风” 沈知微把那张贺卡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连纸张的纹理都快要记住。最后,她花光那个月剩下的零花钱,买了一盒最好的巧克力,在放学路上塞给他。 “回礼。”她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愣了一下,接过来,咧开嘴笑了:“谢谢,不愧是老同学!” 那一刻,沈知微觉得,也许她在他心里,是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的。 毕业前夕,写同学录成了最盛大的仪式。沈知微特意把徐临风的那一页留到最后,她在“想对我说的话”那一栏停笔了很久。笔尖悬在纸面上,墨水微微洇开一个小点。 周围的同学在打闹,有人在讨论哪家奶茶好喝,有人在抱怨模拟考太难。在这喧嚣的背景音里,沈知微听见自己心里的声音在疯狂叫嚣。 只有这一次机会了。以后如果不在一起读高中,这段长达六年的暗恋,可能连个句号都没有。 鬼使神差地,她提笔写下: “其实,从小学三年级开始,我一直都……” 写到“都”字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拍在她肩膀上。 “微微,写什么呢这么入神?”闺蜜王一乔凑了大脑袋过来,一脸坏笑,“给徐临风的?让我看看!” 沈知微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用手捂住那行字:“没、没什么!” “脸红什么呀?”王一乔眼神瞬间亮了,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用一种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气音说,“哦——我知道了,咱们的小微微,是不是动凡心了?” 那温热的气息喷在耳边,却让沈知微如坠冰窟。 少女的心事就像是见不得光的苔藓,一旦被掀开暴晒在阳光下,就会瞬间枯萎致死。她太害怕了——害怕被戳穿,害怕传到徐临风耳朵里,更害怕他露出那种困扰又尴尬的表情。 “你别乱说!”沈知微推开王一乔,抓起黑色的水笔,在那行未写完的字上狠狠涂了几下。 笔尖划破了纸张纤维,黑色的墨水迅速覆盖了那句即将出口的秘密,最后变成了一个个丑陋而显眼的墨团。 墨团旁边,只剩下那个孤零零的“其实”。 “哎呀,涂了干嘛,多可惜。”王一乔叹了口气,拍拍沈知微的肩膀小声说,“微微,没关系,我会保密的,想做什么就勇敢去做吧”。说完转身离开。 沈知微看着那个墨团,眼眶发热,内心纠结了很久。 终于,她在墨团的后面,工工整整地补上了四个字: “前程似锦。” 送出同学录的时候,徐临风正和几个男生在走廊上打闹,沈知微紧张的手心湿热,那页同学录被徐临风随手接过来,看着徐知微疑惑地问“怎么脸这么红........”话还没说完转头就被别的同学拉走拍照。 沈知微独自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衣角。她望着徐临风远去的身影,看着他与同学们嬉笑打闹,心里既期待又害怕。期待他能看见那页同学录上未尽的告白,又害怕他真的猜到后不知会作何反应。 (第二章完) 第3章 解错的题 毕业典礼后的第三天,王一乔约沈知微去县城新开的奶茶店。午后阳光透过玻璃窗,在木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所以,陈烁那条项链,你真退回去了?“王一乔咬着吸管,眨着眼睛问。 沈知微点点头,用吸管搅动着杯底的珍珠:“我爸说太贵重了,不能收。“ “唉,可惜了。“王一乔叹了口气,“你是不知道,为了那条几千块钱的项链,陈烁可是下了血本。“ “什么意思?“ “他爸妈不是当官的吗?管得特别严。“王一乔压低声音,“除了往饭卡里充钱,一分零花钱都不给。为了给你买礼物,他偷偷帮全班同学带了一个学期的早餐。“ 沈知微愣住了,手里的吸管停在半空:“带早餐?“ “对啊,每天早上提前半小时到校,挨个问同学要带什么。“王一乔掰着手指数,“煎饼果子、豆浆油条、肉夹馍......每份赚一两块钱的跑腿费。有时候起晚了来不及,还得跑着去食堂,累得满头大汗。“ 沈知微想起初三下学期,确实经常看见陈烁早上拎着大包小包的早餐进教室,有时头发都是乱的。她一直以为他只是帮关系好的几个同学带饭。 “最惨的是有一次,“王一乔继续说,“冬天早上下雪,他骑车去买早餐,在校门口摔了一跤,煎饼果子全掉地上了。他又跑回去重新买,结果早读课迟到,被班主任罚站了一节课。“ 沈知微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扎了一下。她想起那个冬天的早晨,陈烁确实迟到了,校服裤子上还有泥印。当时她还觉得奇怪,现在才知道真相。 “可是......他为什么不直接跟父母要钱?“ “要不到啊。“王一乔摇头,“他爸最讨厌他乱花钱,要是知道他要钱给女生买礼物,非得打断他的腿不可。“ 沈知微低头看着杯子里渐渐融化的冰块,心里五味杂陈。她从来不知道,那条被父亲认定为“太贵重“的项链背后,藏着这样笨拙又真挚的心意。 “其实......“王一乔轻声说,“他原本想等你收了项链再表白的。没想到你爸那么严格,直接让你退回去了。“ 入夜了,沈知微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银白。 她想起陈烁每次见到她时明亮的眼神,想起他总是在她值日时“恰好“路过帮她擦黑板,想起毕业典礼那天他递过礼物时紧张的神情。 她知道陈烁很好,可每次她想要试着接受他的好意时,脑海里总会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身影——那个在篮球场上奔跑的少年,那个在圣诞夜递给她贺卡的少年,那个让她暗恋了整整六年的少年。 她的心太小了,小到像一间只能容纳一人的单人房。早在小学三年级,徐临风就蛮不讲理地住了进来,把每个角落都填满了。 更何况,感情这回事,从来不是天道酬勤。陈烁再努力,也抵不过徐临风在那个晚霞漫天的操场上,回头对她漫不经心的一笑。 “还在想同学录的事?“王一乔的声音从□□语音那头传来,带着嚼薯片的咔哧声。 沈知微轻轻“嗯“了一声,拿起手机目光落在那个灰色的头像上。 “要我说,你就直接问。“王一乔向来快人快语,“这都毕业了,还有什么好怕的?问清楚了,也好过你自己在这里猜来猜去。“ “可是......“ “可是什么呀?“王一乔打断她,“你暗恋他这么多年,就算是个句号,也得亲手画上吧?难道你要让这个故事,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烂在这个夏天里?“ 这句话像一根针,轻轻扎在了沈知微心上最柔软的地方。 “微微,“王一乔的声音突然认真起来,“你记不记得初二那年,你为了能在成绩单上离他近一点,整整一个学期每天只睡六个小时?“ 她怎么会不记得。那些挑灯夜战的日子,那些密密麻麻的笔记,那些因为进步了几个名次而偷偷开心的瞬间。 “还有初三圣诞节,他送你那张贺卡,你抱着它在被窝里傻笑了半个晚上。“ 沈知微的指尖微微颤动。那些细碎的、被她珍藏的瞬间,经王一乔的口说出来,突然变得如此清晰。 “这些都不是没有意义的。“王一乔轻声说,“但如果你现在不问,以后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难道你要带着这个遗憾,去高中吗?而且,你真的要为了一个不确定的人,错过身边可能更适合你的人吗?“ 语音挂断后,房间里只剩下蝉鸣和心跳声。王一乔的话在她脑海里回荡。 万籁俱寂。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沈知微想起那些为了离他近一点而熬夜刷题的夜晚,那些将他的名字在草稿纸上写了又涂黑的瞬间,那些因为他一句随口的“加油”就雀跃好几天的心情…… 如果不问这最后一句,它们好像就真的变成了毫无意义的废墟。 她点开那个置顶了三年的头像——是一只卡通小狗。心跳声大得几乎要盖过窗外的蝉鸣。她的手心全是冷汗,在手机键盘上敲敲打打,把“在吗”、“睡了吗”、“我有话想说”全部删掉。 最后,她只留下了最看似随意的一句: “徐临风,你在干嘛?” 终于,她闭上眼睛,轻轻按下了发送键。 提示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脆。她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既希望他快点回复,又害怕看到不想看的答案。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紧紧盯着屏幕,手心微微出汗,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可能的回复,每一个都让她心跳更快。 “滴滴滴“—— 那种经典的消息提示音,在寂静的深夜里尖锐得刺耳。 沈知微猛地睁开眼。 “打游戏。别烦。“ 五个字,一个句号。干脆利落,像一盆冰水,把她所有的期待和勇气都浇灭了。刚才的喜悦和忐忑瞬间凝固,变成了一种尖锐的刺痛。 它比任何拒绝都更有效。它不是不喜欢,而是不在意。 不在意你的心情,不在意你的等待,甚至不在意这句冷冰冰的话会不会伤到你。 沈知微坐在电脑前,僵硬了足足五分钟。 原来,那些她反复回味的瞬间,真的只是她一个人的想象。 不自觉地移动鼠标,右键,点击那个头像。 “删除好友”。 那个承载了她整个少女时代喜怒哀乐的头像,在那一瞬间,彻底消失在一片空白的列表里。 她关掉电脑,走到客厅。 客厅里还亮着一盏昏黄的落地灯。父亲沈建国正坐在沙发上,电视开着静音,正在播午夜新闻。 听到动静,他摘下眼镜,转过头来。 看到女儿脸色苍白地站在那里,像个被抽去了灵魂的布娃娃,沈建国什么都没问。他只是往旁边挪了挪位置,拍了拍身边的沙发垫。 沈知微挨着他坐下,把头靠在他肩上。 “爸爸,“她的声音闷在他的肩头,“我好像...解错了一道题。“ 沈建国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没关系。“他的声音温和而笃定,“人生很长,总有解错题的时候。及时纠错,就是进步。“ 这个夜晚,靠在父亲温暖的肩头,沈知微觉得心里那片因徐临风而始终悬着的天地,终于稳稳地落了地。 回到房间前,她拿起手机,给陈烁发了最后一条短信。 她不想像徐临风那样,用模糊不清的态度去消耗另一颗真心。 “陈烁,谢谢你那么认真的喜欢我。但我不能收下那条项链,也不能收下你的心意。好的感情,应该是两个人的双向奔赴,而不是一个人的自我牺牲。对不起,我希望你能早日遇到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你的女孩“ 这一刻,十五岁的沈知微,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夏夜,亲手埋葬了自己的少女时代。 窗外,月亮依然高悬。 她擦干眼泪,拉开抽屉,将那本写满了“徐临风”的日记本拿出来,扔进了最底层的纸箱,然后用胶带封死。 再见,徐临风。 从今往后,她要做自己的光源。 (第三章完) 第4章 修剪桃枝 十月的陇东小城,晨雾还未散尽。沈知微蹬着自行车拐进通往一中的长路,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规律的声响。 路的两旁,是望不到头的桃树林。虽然现在不是花期,只剩下遒劲的枝干在风中伸展,但她能想象来年春天这里会是怎样的景象——桃花灼灼,风一吹,粉白的花瓣就会铺满整条路,落在早起上学的学生肩头。那是这个小县城最浪漫的时刻。 她是这条长路上的常客,也是迟到名单上的常客。 转过最后一个弯,校门就在眼前,她却不经意间放慢了脚步——校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让她微微蹙眉。 赵磊斜倚在校门边的围墙上,瘦高的身影在晨雾中若隐若现。他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校服随意地系在腰间,白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永远敞开着。见沈知微过来,他直起身,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早啊,沈知微。“他刻意拖长了尾音,“今天又迟到了?“ 沈知微目不斜视地推车经过,仿佛没有听见。这样的“偶遇“已经持续了快一个月。自从上个月她在图书馆明确拒绝了他的表白后,赵磊就开始了这种莫名其妙的纠缠。 “啧,还是这么冷淡。”赵磊凑近了一步,压低声音,眼神里带着恶意的戏谑,“听说你和三班的李明轩走得很近?也是,好学生嘛,就喜欢和好学生玩。不过我听说李明轩那个外校的女朋友,正到处打听你是哪路神仙呢。” 沈知微握着车把的手指猛地收紧。 她看着赵磊那张写满报复快感的脸,突然觉得一阵厌恶。这种厌恶不仅针对他,也针对这个即使你什么都不做、也会被污水泼身的世界。 “无聊。”她冷冷吐出两个字,绕开他径直骑进了校门。 “沈知微。“ 班主任何老师的声音在教室门口响起,冰冷而严厉。她停下脚步,却没有抬头。 “这周第几次了?“ 她沉默地站着,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书包带子。窗外的梧桐叶在晨风中沙沙作响,像在替她回答。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在七点前到校。早读课的内容完全可以自己安排时间完成,而且效率更高,但她也懒得争执。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迟到就一定要站在门口示众?为什么课桌必须摆成整齐的方块?为什么放学必须排队出校门?这个世界有太多她无法理解的规则,而她选择用最直接的方式表达她的不认同。 “我问你话!“何老师的声音提高了一个度,“为什么就不能早起十分钟?“ 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鞋尖上,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早读课的铃声在她身后响起,像是为她敲响的警钟。 “去后面站着。“何老师最终放弃了询问,“好好想想你错在哪里。“ 她默默地走到教室最后面,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这个位置她再熟悉不过,墙上的每一道刻痕她都数过。 “听说你和李明轩在谈恋爱?“ 午休时,隔壁班的女生故意从她桌前经过,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见。她正在做题的笔尖一顿,在作业本上留下一个墨点。 “李明轩不是有女朋友吗?在外校那个。“另一个女生接话。 这些话语像细密的针,无处不在。课间去接水时,沈知微能感觉到背后的指指点点;食堂排队时,总能听见若有若无的窃窃私语。最让她难堪的是,连李明轩都受到了影响。 周四放学时,李明轩在教学楼门口等她,脸色不太好看。 “微微,最近有些奇怪的传言......“他欲言又止,“是不是有人在故意散播?“ 沈知微叹了口气:“是赵磊。“ 李明轩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就因为......你拒绝了他?“ 她点点头,心里泛起一阵苦涩。就在这时,何老师正好从教学楼里出来,看见站在一起的两人,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何老师直接把沈知微叫到了办公室。 “沈知微,我听到一些不好的传言。“何老师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语气严肃,“关于你和李明轩“ “我没有“沈知微平静地反驳,“我和明轩只是邻居,从小就认识。“ 何老师审视着她:“那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传言?“ 她咬着嘴唇,不知该如何解释赵磊的事。 “既然你不说,那我只能请你父亲来一趟了。“何老师最后说道。 那个周末过得格外漫长。沈知微知道父亲最近为了学校的评优工作忙得不可开交,但还是不得不把这件事告诉他。 周一一早,父女俩一起走向学校。晨雾中的桃树林若隐若现,沈建国穿着熨帖的衬衫,但眼下的乌青泄露了疲惫。 听完老师的叙述,他沉思片刻,转向女儿:“微微,你知道这些传言是怎么开始的吗?“ 沈知微深吸一口气,终于把赵磊的事说了出来。 何老师显得有些意外,但很快恢复了严肃:“即便如此,你也应该注意影响。男女同学之间......“ “何老师,“沈建国温和地打断,“我认为这件事的重点不在于男女同学之间的正常交往,而在于有人恶意造谣。作为老师,我们应该保护受害的学生,而不是责备她。“ 办公室里一时寂静。何老师张了张嘴,最终点了点头:“您说得对。“ “即便如此,沈知微的迟到问题也是事实。我认为这反映了她对校规校纪的漠视。“ 沈建国轻轻推了下眼镜:“何老师,关于迟到的问题,我会和微微沟通。但我认为,比起一味强调守时,我们更应该思考这些规矩的意义。就像这些桃树,“他指了指窗外,“有的向阳,有的背阴,开花的时间自然不同。教育不也应该因材施教吗?“ 何老师一时语塞。 从办公室出来,沈建国在校门口的桃树下停下脚步。晨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落,在他的肩头跳跃。 “微微,“沈建国在桃树下停住,转身看她,“你记得桃树为什么要剪枝吗?“ 她摇头。 “不剪,它们会疯长,把力气全用在枝条,反而忘了开花。“他抬手,替她拿掉头发上的一片碎叶,“人也一样,要把力气用在真正重要的地方。所以你做的对,谣言的枝丫,就任它枯死。但是,“他顿了顿,“以后遇到这样的事,要第一时间告诉爸爸,知道吗?“ 她点点头,抿唇,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酸涩却温热。半晌,她问:“那迟到呢?也是该剪的枝?“ “关于迟到,爸爸理解你的想法。但你看这棵树。如果完全顺着它的性子长,枝条会四散开来,每一根都想去够天空。这看起来很自由,很有个性。”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但是,树根的营养是有限的。如果养分分散到无数根细枝末节上,主干就会细弱,到了秋天,结出的果子也是酸涩瘦小的。” “你想要独立思考,想要不被同化,这是非常珍贵的品质,爸爸为你骄傲。”沈建国俯下身,平视着女儿,“但是,反抗是需要成本的。” “成本?”这个词对十几岁的沈知微来说有些陌生。 “对。你通过迟到十分钟来反抗学校的制度,你得到了什么?是你内心短暂的痛快。那你付出了什么?是老师的偏见,是同学的侧目,是把你和那些‘坏孩子’归为一类的误解。这让你在面对赵磊的谣言时,失去了舆论的保护伞。” 沈建国看着女儿若有所思的眼睛,轻声说:“这就像做生意,你用‘巨大的消耗’去换取‘微不足道的胜利’,这是一笔亏本的买卖。” 沈知微的心头猛地一震。她从来没从这个角度想过问题。 “真正的强者,不是在细枝末节上和规则硬碰硬。”沈建国伸手替她理了理衣领,“而是在遵守规则的前提下,利用规则,积蓄力量,把主干长得足够粗壮。等到有一天,你长得比围墙还高,那些规矩自然就束缚不了你了。“ “所以,迟到的枝丫,爸爸陪你一起修。不是为了讨好老师,而是为了帮你节省能量,去对抗真正的风雨。咱们定个暗号——早起五分钟,胜利五分钟。“ 他伸出小拇指,像对待十岁的沈知微。她勾住父亲的手指,轻轻晃了晃。 雾彻底散了,阳光落在她睫毛上,碎成细小的彩虹。 沈知微知道父亲教给她的是一种更高维度的生存智慧,看着父亲疲惫却温柔的眼睛,她不自觉的眼眶湿润,笑着轻轻地点了点头。 (第四章完) 老父亲出场的教育快没有了,,,以后的路都要自己悟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修剪桃枝 第5章 时过境迁 放学后,她推着自行车走出校门,看见赵磊和几个男生站在不远处。这一次,她径直走到他面前。 “赵磊,“她直呼他的名字,声音不高,却足以让路过的同学放慢脚步,“不要再散布那些谣言了。“ 赵磊挑眉,单手插兜,另一只手转着篮球,球面“砰砰“击地,像心跳:“我不过是陈述事实。“ “事实是我和李明轩只是邻居。“她顿了顿,眉头紧皱,“因为我没有答应你的追求你就散播谣言来伤害我,这难道就是你所谓的喜欢吗。“ 周围安静下来,只剩篮球击地的回声。赵磊显然没料到那个平时闷声不响的好学生会当面质问,周围的同学都看了过来,他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转球的节奏乱了。 “我不会低头。“沈知微深吸一口气,声音在暮色里响起,像风掠过桃枝,“也不会再沉默,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沈知微转身离开,推着自行车,在落满桃枝影子的青石板路上走着。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动她额前的碎发。方才直面赵磊时的镇定正在缓缓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疲惫。 车轮碾过石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紧不慢地跟着她的节奏。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这已经是开学以来的第七次“偶遇“了。 第一次是在高一开学后的第二个星期。那天她照例迟到,正靠着墙罚站时,教室后门被轻轻推开。徐临风站在门外,阳光从他身后漫进来,把他的轮廓勾勒得格外清晰。 “沈知微?“他的声音带着试探性的温和,”你站在这里干嘛?” 那一刻,她的心跳猝不及防地漏了一拍。不是悸动,更像是被突然揭开了某个尘封的角落。她看着他,这个曾经占据了她整个少女时代的少年,此刻真实地站在面前,却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疏离。 “迟到。”她轻声回答,目光很快从他脸上移开,重新投向窗外。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何老师已经注意到了门口的动静。徐临风只得离开,临走前又回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带着她读不懂的探寻。 而现在,他又一次出现在她身后。 “我都听到了。“他的声音把她的思绪拉回现实,“赵磊他......“ “没关系的。”沈知微打断他,声音里带着刻意的平静。她加快了脚步,想要拉开距离,但他的车轮声始终保持着固定的节奏跟在身后。 路过小卖部时,他停下来:“等我一下。“ 她看着他走进店里的背影,忽然想起初中时那些小心翼翼的“偶遇“。那时的她总是刻意放慢脚步,期盼着能与他“不期而遇“。而现在,角色似乎对调了。 他拿着两包杏皮茶走出来,递给她一包:“还是温的。“ 塑料包装传来恰到好处的暖意。这份突如其来的关心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她握在手里,没有立即打开。 “其实…你初中毕业写给我的同学录,我妈看到了,怕影响学习就把你的那页粘在了一起,我很久之后才发现你写给我的同学录”徐临风沉默了许久突然说道。 沈知微的脚步微微一顿。 “暑假里,我也给你发过消息。”徐临风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涩然,“然后发现你已经把我删了。” “可是......这些都不重要了”沈知微打断了他想要说的话,转头看向他。少女稚嫩的脸庞带着些许倔强。 “我的的确确暗恋了你六年,喜欢你的那六年里,每天都会因为你多看了我一眼,多跟我说了几句话而感到开心和喜悦。也是因为你,我从小学时候班里成绩的吊车尾到年级前十,就只是想跟你的名字出现在同一张成绩单上。可是这些都比不过你教会我的两件事,那就是要勇敢的表达自己的感情和专注自我。”沈知微仿佛要把积压在过去很多年的心里话都说出来。 “我时常在想,如果当初的我能直接大大方方地当面跟你表白,我们是不是会有不一样的结局,是不是就不会把我所有对你的喜欢都耗尽在初三的那个暑假。可是,现在的我已经不是跟在你身后的那个小女孩了,我们…也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徐临风愣住了,他看着眼前的沈知微,暮色在她身后铺开,将她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她说话时很平静,没有怨恨,也没有委屈,就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可正是这份平静,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得他心口发疼。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所有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他想告诉她,那个被粘住的秘密他后来发现了,他用小刀小心翼翼地划开胶水,看到了那个墨团和旁边工整的“前程似锦”。他想说,那个夏天他并非故意敷衍,只是年少无知,以为游戏比一个女孩的心事更重要。他还想说,放学后他特意选了这条路,不是因为风景好,是因为想遇见她。 可这些话都哽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知微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这声叹息很轻,却像秋天的最后一片桃叶,缓缓落在地上。 “我......“他张了张嘴,又闭上。最后只是轻声说:“对不起。“ 沈知微摇摇头,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不用道歉。我只是忽然觉得,我们好像都在自己的世界里,错过了太多东西。“ 她想起初中那些沉默的放学路,想起那张被珍藏的圣诞贺卡,想起同学录上那个永远的墨团。那些她以为无比重要的瞬间,在时光的过滤下,渐渐显露出它们本来的重量。 “你还记得初三圣诞节吗?“她突然问。 徐临风点点头:“那张贺卡......“ “我把它夹在日记本里,看了整整一个冬天。“她轻声说,“后来才明白,你对每个人都一样好。那句''祝你考上理想的高中'',和给别人写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的喉结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沉默地听着。 “可是徐临风,“她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我现在很感谢那些误会。因为它们让我明白,人不能永远活在别人的光里。” (第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