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咪养你》 第1章 第 1 章 槐玉是在一阵剧痛中醒来的。 睁眼就看到一个道士，高举一把沾血的斧头，正要狠狠劈下第二斧。第一斧已经在槐玉身上留下深深斧痕，鲜血汩汩流出。 剧痛让槐玉不自觉痉挛，枝条狠狠抽在道士身上，道士不设防下被抽到一旁，斧头滑落在地。 “统子，救命啊，我要被砍了。我早就说你不该让我穿成大槐树，跑都跑不了，这回真要死了。”槐玉痛得飙泪。 槐玉原本是死了的，被系统绑定穿成了一棵刚被雷劈死的槐树精，槐玉灵魂的到来又给大槐树注入了新的生机，继承了槐树精的修为和树身，却在一场救村民的斗法中丢失内丹，昏迷至今，直到现在被砍醒。 “宿主，不要怕，我刚才查看了一下，以前养的崽除了槐宝都去世了，但是在我们昏睡期间，又有几个崽拜了你为干娘，我们可以向他们求助。 你快喊救命，我把声音传到他们耳边，让他们来救你。”翻看了一下系统记录，养崽系统给出建议。 “你怎么又变成油腻大叔音了，我要清冷女声。” 没错，绑定槐玉的是养崽系统，最大的功能就是催槐玉生孩子，帮槐玉养孩子。 当然，槐玉也有自己的坚持，孩子是不可能是自己生的。 经过研究，槐玉发现养别人的孩子也算养崽，周边的村落有给不好养活的孩子拜干娘的传统，于是所有拜大槐树为干娘的孩子，都算是槐玉养的崽，登记在了养崽系统中。 和系统说话间，那道士已经站了起来，恶狠狠地看向槐玉，明明穿着一身蓝色道袍，也有几分俊秀，却毫无正统出家人的洒脱自然，反而一脸奸邪之像。 “呵呵，没想到还有几分道行。”道士不管地上的斧头，又拿出一把长剑，两指捋过剑尖，看向槐玉，一侧嘴角勾起，露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有道行更好！”说完，便举剑刺来。 “崽子们，快来救大槐树干娘啊，救命啊，你干娘要被砍了……” 槐玉不敢耽误，大声呼救，同时使出全身力气用枝条招呼道士，但是槐玉已经丢失内丹，只在昏睡中自愈了上次斗法的伤势，毫无修为可言，对上道士几乎无招架之力，树枝被剑唰唰削落。 “停，只能传六个字。”系统打断。 “救大槐树干娘。”槐玉快速组织起六个字。 “没必要再说一遍了，已经传走了，且只能传一次。 上次斗法把我的灵力都耗完了，因为新收的崽才得这么一点灵力，传完言又没了。” “你……，最近的崽离我们多远？”槐玉无语凝噎。 “灵力不够，我被降级成最初等系统了，定位不了。”系统丧丧答道。 “你……我%&*￥#口口口……”槐玉狂飙“三字经”。 “这位道长，看您法力高深，俊逸非凡，一看就是得道高人，我从来没有杀人伤人，反而救过许多条人命，没必要对我赶尽杀绝吧？” 槐玉都快要被削成光溜溜树棍了，殷切地向道士求情。 “哼，我要用你做个棺材，这可是你的大功德，还不快快束手就擒。”道士下手凌厉，毫无留情之势。 “我可是槐树，哪有用槐树做棺材的？”槐玉不敢相信，看这道士满脸邪气，就知道他不干好事儿。 “槐木做棺，怨气冲天。”道士高吟一句，一剑刺在树干上，鲜血涌出，瞬间淹没剑身。 “啊……”槐玉又遭重击，不再出言和谈，眼神决然，树身收缩使得道士无法拔剑，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用所剩无几的枝条狠狠扎入道士体内。 槐玉本想给与道士重创，没想到枝条进入道士体内，如同成了道士的外置血管，随着道士心脏的每一次收缩，道士体内的血液归巢般疯狂涌入枝条，传回槐玉体内。 被削掉的断枝重新抽条发芽，叶子片片冒出，由小变大，树冠肉眼可见变得茂密，根部的斧砍伤口快速愈合，树身都粗了几寸，整棵树郁郁葱葱，重新焕发生机。 槐玉被吓了一跳，匆忙抽出枝条，将快被抽干的道士甩向一旁。 抽出枝条时还能感受到道士身体的挽留之意，恨不得将全身都贡献给槐玉。 “妖树，你竟以人血修炼！”道士暴呵一声。 “多稀罕呐，妖道！你还以槐木做棺呢。”槐玉反唇相讥。 “不对，肯定是你这身体有问题，我可是棵好树，清清白白，怎么会吸血呢？是你这妖道陷害我。”槐玉抬头看看天空，生怕降下一道落雷。 “宿主，你不对劲，你内丹是不是回来了一点？”系统提醒道。 原本槐玉内丹丢失，整棵树也如枯木一般，光秃秃一片，再无余力长出新叶。 而这道士的血一进入槐玉体内，便熟门熟路如同回了家，没有丝毫排斥，而槐玉也没有任何不适和气息改变，反而快速恢复生机，就算是专门吸人血修炼的妖精，都没有这么快的吸收能力。 槐玉内视一遍：“确实，我的内丹又回来了，虽然只有一粒沙子大小。” 槐玉又将注意力放在道士身上，仔细研究。 道士失血过多，借着被甩出的力道几个翻滚，距离槐玉已有百米远。 他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恨恨瞪了槐玉一眼。 只这一眼便吓了槐玉一跳，并不是因为眼中的阴狠，而是因为道士从二十多岁的青年，片刻间竟变成了宛若六七十岁的老人，青丝变为斑驳白发，白皙俊秀的脸上布满沟壑和层层叠叠的老年斑，挺拔的身姿也佝偻起来，仿佛呼出的气体都变得浑浊，整个人散发着老人味。 “他……他也是妖怪吗？”槐玉喃喃道。 不要怪槐玉没见识，她真是个宅妖，内丹还在的时候就不分物种认养干儿干女，活动范围不超出周边几个村子，她真没见过这种瞬间衰老的情况。 上次听闻这种情况还是穿越前看新闻，说某个女人生孩子后仿若衰老几十岁的。 但这道士是个男人吧？地上也没掉落他生的孩子呀。 道士要是知道槐玉心中所想，恐怕又要吐血三升。 他盘腿坐下，往口中倒入几瓶丹药，闭目打坐，似乎在运转功法，整个人气息渐渐稳定下来，容颜也在慢慢回春。 “宿主，瞎想什么呢？打他呀，趁他病要他命。”系统在一旁急得不行。 “我也想，可是臣妾做不到哇。”槐玉内丹是回来了一点，但是真的只有一点点，能让她保持清醒而已。 至于跨越百米取人首级，抱歉，另请高明吧。 “道长，刚才要不是我放开你，你早就死了，饶命之恩如同再生父母。这样，你认我做干娘，咱们就化干戈为玉帛吧。”槐玉遥遥喊道。 道士听到槐玉的喊话，整个人气息浮躁起来，嘶哑着嗓子咬牙说道：“我一定会杀了你，把你做成槐木棺材滋养厉鬼。” “至于吗？我怎么说也是老前辈，做你干娘可不会辱没你，你干兄弟姐妹可多着呢。” 槐玉可不能干等着他恢复身体再来杀自己，最好把他激得没恢复好就来找她干仗。 当然，如果这道士真的答应做干儿子，槐玉也不亏，毕竟她还有个养崽系统嗷嗷待哺呢。 道士又摸出一个药瓶，指腹在瓶身轻轻摸索着，看了一眼槐玉，下定决心一般，小心翼翼打开瓶盖，将瓶中丹药倒入嘴中，又闭目打坐起来。 这一瓶丹药功效超过前面的好几瓶，道士脸色肉眼可见地红润起来，槐玉又见证了一番返老还童，大变活人一般从垂垂老矣又变成俊秀青年，皮肤光洁柔润似在发光，整个人气息越发凝实，隐隐比最开始还要强盛。 “系统，这瓶丹药是有我内丹的气息吗？”槐玉有些怀疑。 “宿主，没有错，你的内丹不会被拿去炼丹了吧？”系统也感觉到了槐玉内丹的气息。 “那就没错了，我们动植物就是这样啦，不是天材就是地宝。” 槐玉深刻清楚了作为一棵成精大槐树的命运，内丹炼丹，身体做棺。 不过他今天也是犯到了内丹主人身上，内丹本来就是她槐玉的，可不是会疯了似的往槐玉身上跑嘛，连带着道士的满身精华。 “一个崽都没到吗？把他帮我踢过来也行啊。”槐玉真有点怕道士回过味来跑了。 槐玉正百无聊赖地想着，道士忽然就如一个球一般滚到了槐玉树下。 不等道士反应过来，槐玉抓住机会，枝条深深扎入道士体内，将他倒吊在空中。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来的？为什么要砍我做棺材，丹药是哪里来的？”问话间，道士一大半血液霎时在槐玉体内消失得无影无踪，道士瞬间气息恹恹，又变成白发老头。 “我要死了。”道士慢慢说道。 “回答。”槐玉不耐烦，又抽走一些血液给与警告，这还是她控制的结果，不然道士早就被抽成人干了。 “我都要死了，为什么要回答你？”道士似乎皱纹更多了，干枯暗淡的皮肉深深勾勒出骨头的形状，斜看槐玉一眼，气人又吓人。 “我可以饶你不死，回答我。”槐玉承诺道。 “你就算现在把我放了，我也活不成，长生丹已经没了，除非你把你的内丹给我。”道士奋力扬起脑袋，狂热地盯着槐玉，仿佛想要把槐玉一口吞掉。 “不要答应他，咪大概知道一些。”一道清冽的男声响起，随之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毛茸茸身影。 “槐宝？！”槐玉有些不敢认了。 眼前的大猫身上遍布褐色斑纹，金色的眼睛大而明亮，厚实的毛毛蓬松而柔顺，闪动着太阳的光泽，让人恨不得扑到它身上狠狠吸上一口，这是何等的美味！ 这就是自己拉扯大的长毛狸花猫，槐宝呀。她记得它的每一处纹路，她敢肯定，别人都没有这么可爱的小猫咪。 但是它整只猫长成了老虎大小，原本的一条尾巴变成了高高翘起的九条，散开如孔雀开屏，跑动间尾巴上的毛毛轻轻摇晃。 它还会说话了，但是跟她说的第一句话，居然不是叫妈妈。 “喵~是咪，咪是槐宝。”狸花猫已经扒上了树身，抬头看着槐玉，身子如弹簧般跳动，激动不已。 “又在我身上磨爪子，快放开。”槐玉急忙制止，确定了，这就是槐宝，磨爪子的节奏和姿势一模一样，要不是她自愈能力强，早被它磨出了几道沟。 再看道士 ，背上果然有四个梅花印，显然是被槐宝踹过来的。 槐玉的激动一点不比槐宝少，她急着去抱小猫咪，懒得再跟道士纠缠：“那么你就没用了，去死吧，我槐玉不受威胁。” 说完，槐玉便放开对道士血液流入的控制，道士全身的血液如同奔入大海的江流欢快奔腾，道士越变越老，身体无风自燃，最后只落下几块朽骨，片刻后，朽骨又化为粉末，风一吹，竟什么都没留下。 第2章 第 2 章 槐玉的内丹又略微增大了一点，如同接上源源不断供能的电源，终于能脱离树身化为人形。 “槐宝，妈妈想死你了。” “呜……小猫咪就是让妈妈亲的。” “mua……mua……mua……” 槐玉一变为人身，便扑到槐宝背上，狠狠吸上一口，又将槐宝推倒在地，将脸埋在软软的肚皮上，从上到下吸一遍，又捧住猫头，将整只猫壁咚在树身上，狠狠亲个百八十下，这才感觉又活了过来，稍稍减缓昏迷的日夜不能吸猫的痛苦。 槐宝半眯着眼睛，发出舒爽的呼噜声，一副逆来顺受的习惯模样，甚至将身体又打开了些许，方便她揉搓。 在槐玉注意不到的地方，它薄薄的耳朵尖有些发红，脸也烫烫的，若是变成人形，定能看出脸红得要滴血，它九条尾巴轻轻勾在槐玉身上，茂密的大尾巴几乎将槐玉整个掩住，十足的占有姿态。 “啊呸……呸……你都成精了，怎么还掉毛啊？”槐玉半靠在槐宝身上，揪着身上的猫毛。 槐宝头又往槐玉怀里拱了拱，撒娇道：“呜……又不是咪想掉的，你也成精了，能控制不掉树叶吗？” 槐玉：“……” 不能，穿越前做人的时候她不能控制掉头发，穿成大槐树精，也不能控制叶子正常掉落。 “抱歉，是妈妈错了，刚刚你说你知道这道士的来路，到底是怎么回事？”槐玉积极认错，岔开话题，一一抚过槐宝的九条尾巴，蓬松又柔软，丝绸般顺滑，真是太好摸了。 槐宝尾巴轻甩着，任由她摸：“这个道士应该是长生教的，现在有很多小妖失踪，咪怀疑都和他们有关，你的内丹，咪也怀疑是他们拿走的。” 三百年前，槐宝苦练槐玉给的术法，还是一只刚刚踏入修炼之途的小猫咪，每天都要被槐玉强制亲好几遍。 它从小就知道槐玉不是它的亲生母亲，偷偷观察村民，它知道了礼教大防，男女授受不亲，纵使是母子也没有这么做的，槐玉就是在对它耍流氓，但它一只可怜的小猫咪又能怎么办呢？ 槐玉已经是四邻八乡有名的大槐树，是大多数村民的干娘，每日都有干儿干女的供奉，就算它对着村民咪呜告状，也会被这些听不懂喵言喵语的干儿干女抱来给槐玉。 无论是吃喝还是术法，它都要仰仗槐玉，这也许就是小猫咪的命运吧，槐宝只希望槐玉以后给它个名分，对它负责，它见过被看到手臂就清白尽失的姑娘讨要名分。 看个手臂都要如此，更别提它每天都要被槐玉亲遍全身了，它的清白早就被槐玉夺走了。 它还听来一个说法，叫童养夫，小时候养着，成人后圆房，这不正符合它和槐玉吗？ 但还没等它跟槐玉定下童养夫名分，村子里就来了几个道士，将村民魂魄全部取出，又来杀槐玉，要将魂魄装入槐玉做的棺材中炼制厉鬼，槐玉身受重伤才将他们杀死。 在槐玉用内丹唤醒村民的时候，一个漏网之鱼趁机抢夺内丹，还抓住它来威胁，槐玉为了救它耽误追踪，本就身受重伤，又丢失内丹，就此昏迷。 它自此刻苦修炼，发誓再也不做谁都能捉住的软绵绵小猫，终于修成九条尾巴，成立扶妖会，不断追踪，锁定到了长生教身上。 但是长生教太过神秘，就算抓住了长生教道士，问题稍微深入一点就会自爆，死亡也会自燃，不会留下任何线索，进展十分缓慢。 “我的内丹确实和这个道士有关，他吃的丹药中，有我的内丹。”槐玉说道。 “什么？他们居然把你的内丹炼成了丹药！”槐宝腹部剧烈起伏，由侧躺转为正趴，向着原先道士所在的方位发出粗重的“嗷呜~呜~”声，又偏过头来蹭蹭槐玉，娇娇地喵了一声，眼中满是心疼担忧。 槐玉摸摸它的头以作安抚：“长生教的丹药十分神奇，那个道士吃了后不仅返老还童，还元气大增，那些失踪的小妖，说不定也被炼成了丹药，只不过小妖可能丢失内丹就死了或修为尽失成为了普通动植物，见不到自己的内丹。” 若不是这个道士来到槐玉面前，让她有机会接触到他的血液，且在她面前拿出了丹药，或许槐玉永远都不能知道内丹的线索。 槐玉站起来，仰视着自己的树身。树干粗得三四个大人手拉手才能环抱，树皮皲裂如龙鳞，树冠如巨伞般撑开，投下一片清凉，叶片似玉雕成一般，青翠欲滴。 大槐树的状态就代表了槐玉的状态，若把没有内丹比作沙漠的话，现在她体内有了一条涓涓细流。 这树身的庞大并不是她一个人的功劳，还有原主的，当初她穿越而来，感受到原主对故人故地的眷恋之情，所以她遵从原主的做法，一直庇佑四邻，从未离开。 三百年前用内丹救了所有村民，也算偿还一点原身的因果，如今，为了寻回内丹，她不得不下山一趟。 况且，这三百年间仅有几个干儿干女来拜，或许村民已经另有依靠，不再需要她的庇护。 “这是什么？”槐玉转到另一边，只见树身上挂着两个牌子，一个牌子上写着： 山河市古树名木 学名：国槐 保护等级：一级 树龄：3000年 另有编号、保护单位等一应俱全。 另一个牌子上写着： 认养人：槐玉的槐宝 树种：国槐 认养期限：XXXX.5.1-XXXX.4.30 “这是咪怕有人在咪不在的时候伤害你，特地找了政府部门，给你认定了国家一级保护植物，砍伐要被判刑的，只是咪没想到，还是有长生教的人……。” 槐宝大大的脑袋顶着槐玉的肚子，越说越沮丧。 它听到了“崽子们，快来救”，虽然听不真切，但听出是槐玉的声音，立刻放下手头的事情，赶了回来，果然有坏人在伤害槐玉。 “谢谢你，你已经很棒啦！关键时刻赶了回来，多亏了你那一脚。”槐玉捧起槐宝的大脑袋，狠狠亲了一口。 小猫咪的内耗只有一秒，立刻昂起了脑袋，重拾自信，金色的猫瞳圆圆大大，映着槐玉的身影，它得意说道：“是呢，你看，咪是你的认养咪呢，咪有车有房还有钱。” “人，咪养你！”槐宝昂首挺胸。 天哪，多年梦想今日圆！ 看着槐宝自信可爱的小模样，槐玉没忍住rua进怀里猛亲：“好啊，我也当上啃咪族了。” 槐玉将槐宝从头撸到尾，头和它的头贴在一起，说道：“我们下山。” “咪驮着你。”槐宝自告奋勇，在槐玉面前挺直腰杆，叼着槐玉的衣袖示意她坐上去。 槐玉小心翼翼跨坐上去，慢慢将全身重量压在槐宝身上，果然稳稳当当。 她双手抓住两侧的毛发，将脸埋进厚实的背毛中，含含糊糊说道：“妈妈真是享到咪的福了。” 三百年沧海桑田，如今竟找不到一条正经的下山路，山中云雾缭绕，目距极短，岩石突兀，形态各异，树木茂密，虬枝峥嵘，遮天蔽日，真是难为这道士能进山找到槐玉。 “三百年前的那场斗法，把整个山势都改变了，又引发了泥石流，难怪没路了。”槐玉不时推开要扫到脸上的枝条。 “其实这里也有开发旅游资源，只不过没有这么深入，只在山脚下。”槐宝解释道。 槐玉这些年一直如枯木一样，周边也没什么好看的景色，行进难度极大，且会破坏森林资源，便保留了这里的原始风貌，除了保护单位的人每年定期来看一看，槐宝是来的最频繁的。 很快到了山脚无人处。 槐玉下来，拍一下双手朝槐宝摊开，槐宝身形逐渐缩小，九尾融为一尾，又变成了当年的那个小猫咪，四爪一蹬，便跳到了槐玉怀里。 槐玉走出几步，不远处隐约传来唢呐声、鼓声、打镲声，语调轻快喜庆。 “是谁家在办喜事吗？槐宝，我好想吃席啊，你带钱了吗？我们随礼吃一顿呀！”槐玉攥一把槐宝肥嘟嘟的小屁股。 “带啦。”槐宝口一吐，几张纸钞就出现在槐玉面前。 槐玉收好钱，抱着槐宝向着乐声来源走去。 一个岔路口拐来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和槐玉间隔一段距离在同一条路走着。 年轻男人问道：“爸，找到邓道长了吗？” 年长男人懊恼道：“没有，他说去找棺材，咱们就应该强硬要跟着的，现在他算的下葬吉时马上就要到了，根本联系不上。” 年轻男人焦急：“现在怎么办？邓道长不会真到山上砍那个据说3000年的老槐树了吧？我们要不去山里找他吧？” 年长男人惊诧：“什么？你告诉他山上有老槐树？” 年轻男人语调有些低了：“他说要用槐木棺材，我哥和姜家女孩才能做三世夫妻，我就提了一嘴山上有棵大槐树，我也没想到他真会去，山路都不通。” 年长男人瞪了儿子一眼，气急道：“不管他了，这话你就当没说过，那可是保护植物，上头经常有人来看这棵树呢，不是没人管！” 年轻男人：“那棺材怎么办？我哥怎么办？根本没有用槐木做棺材的，我们一时半刻也买不到啊。” 年长男人：“你哥都死了十来年了，我给他娶上一房媳妇儿就不错了，他老爹我下辈子会不会打光棍都不知道呢， 这邓道长又没带槐木棺材回来，不能误了时辰，给他们夫妻买个好棺材就行了。” 年长男人说完就拿起了手机，跟电话那头的人询问起了棺木、价格和送达时间。 槐玉和怀中小猫对视一眼，默默跟在男人身后。 父子进了一处院子，喜庆的唢呐声愈发震耳，任谁听到都以为这家在娶媳妇儿。 但这家门口却摆满了花圈和纸人纸马，洗衣机、冰箱、电脑等一应俱全，精美仿若实物，但仔细看去，还是能看出是纸做的。 槐玉向院落望去，浓重黑气喷薄而出，怨气冲天。 “这个席怕是吃不上了。”槐玉走进院子，里面一堆人闹哄哄的，有抽烟的，奏乐的，坐一旁聊闲天的，也有围着冰棺不舍哭泣的。 人不是槐玉关注的，鬼才是。 槐玉很快看到了浓重怨气的源头，一个身着红色喜服的红衣女鬼，她面色青白，双眼发红，流出长长的血泪。 十寸长的血红指甲抓着另一个身穿红衣，双腿残缺的男鬼，男鬼瑟瑟发抖，毫无招架之力。 “告诉你父母，取消这门阴婚。”女鬼用力一扯，男鬼半个胳膊被撕下来，女鬼随意塞入口中，怨气更重一分。 “啊，我说，我今晚就给他们托梦！求求你，放过我吧，不要……”男鬼抱着胳膊痛嚎，不断哀求。 “可是他们今天就要给我们合葬了，我让你昨晚托梦，你为什么不？你昨晚还想打我！” 女鬼怨恨得仿若滴血，张嘴咬住男鬼另一只胳膊，甩头一扯，整只胳膊便被扯了下来，女鬼咀嚼几下，魂体更加凝实。 “啊……啊……”只剩下男鬼的哀嚎响彻天地。 “厉鬼要出了啊。”槐玉抬头看着黑如实质的怨气。 “时辰到了，合棺下葬！”有主事人喊道，众人顷刻间动了起来。 打开冰棺，要将其中的女尸搬出来，原本在冰棺旁哭泣的女人哭得更加凄厉：“女儿啊，女儿啊，你怎么就死了呢？妈真是想跟你一块去了，你让妈怎么活啊？”搀扶女人的一老一少两个男人也不断地抹眼泪。 女鬼被这一幕刺激得仰天狂啸，双目赤红地盯着院中来来往往的人，神志时有时无，脸上呈现挣扎之色，一旦神志失守，她就会择人而噬，彻底变成厉鬼，恐怕整个村子的人都保不住。 “不行，不能合棺！”槐玉快速向女鬼体内打入灵力，压制森森鬼气，以免她真的失控变成厉鬼，贻害四方。 第3章 第 3 章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身穿绿裙的年轻姑娘，抱着一只长毛狸花猫站在院中，院内人来人往，谁也没注意她是何时进来的。 “你是谁？是姜家那边的亲戚？”告诉道士有大槐树存在的年轻男人问道，这年轻男人和男鬼眉宇间有几分相似，看来是男鬼的弟弟。 “我们不认识她，不是我们姜家带来的，是不是你们家招来的捣乱的？”原本哭得快要晕过去的女人抹一把眼泪，快速反驳。 槐玉露出和善微笑：“我原本只是想凑个热闹吃顿席，只是我看到结婚的男女双方并不愿意，还是尊重孩子的意愿，不要合棺结婚了，不然我怕会出现更大的祸事。” 槐玉说道这里顿了一顿，环视或气愤或不明所以的众人：“比如全村遭殃之类的，我这可不是危言耸听。” 现在村里的人，很有可能是当年干儿干女的后人，毕竟拿了那么多年的供奉，遇到事，她还是有义务出手的。 “姑娘，我儿子乐意，我还梦见他开心地对我笑呢，你别捣乱了，想吃席就坐下吧，我让人给你添一副碗筷，我们急着赶时间下葬。”年长男人，也就是男鬼的父亲倒是没有喊打喊杀，而是招呼人给槐玉找一个位置。 槐玉见说不通，上前一抹男鬼父亲的眼睛，将他转向男鬼在的方向。 男鬼父亲猝不及防，身子猛地一颤，大张着嘴后退几步，几次张合只能发出“赫赫”的气流声。 槐玉走到男鬼父亲身后扶助他：“葬礼暂停，两家人都去屋内谈一谈吧。” “爸爸，怎么了？”男鬼弟弟不明所以，上前扶助父亲。 “好，好。”男鬼父亲慢慢镇定下来，依言照做。 两家人和两只鬼都来到室内，槐玉又将他们的眼睛一抹，所有人都能看到男鬼和女鬼，除了男鬼父亲稍显镇定外，均被吓得久久不能言语，大睁着眼睛摊在椅子上，稍稍缓过来后，又恨不得夺门而逃。 槐宝从槐玉怀中一跃而起，飞快给每人一记带着灵力的喵喵拳，众人捂着被打肿的脸颊，彻底清醒过来。 “各位，你们也看到了儿子和女儿的惨状了，他们真的不愿意，这阴婚就不要结了。” 没人理会槐玉，男鬼父亲抱住儿子，率先发问，“嘉亮，你怎么成这样了？你的腿呢？你的胳膊呢？” 他不敢相信在梦里还对他开心笑着，四肢健全的儿子，现在居然变成了四肢全无的样子。 “爸爸，我不结婚了，快把这女人退回去，我不结了，我不结了！”男鬼疯狂摇头，整个身体都在表达抗拒，声嘶力竭地重复着这一句话。 男鬼父亲转向女鬼父母，愤怒说道：“我家可是给了X万彩礼的，看你家闺女干的好事儿，让我儿子下辈子怎么办？” 男鬼一家又是拥抱又是撑腰，反观女鬼一家，纵使是原先哭得最厉害的母亲，也瑟缩在一旁，不敢直视女鬼。 “爸，妈，弟弟，没想到还会再见到我吧？”女鬼凄厉一笑，“昨晚我的托梦你们置之不理，现在，我就再说一次，我不结阴婚。” “向……向好，爸爸妈妈也是为了你好啊，未婚的女孩死后不能入娘家祖坟，我们是想让你有个依靠，不再孤苦伶仃的。”女鬼母亲挤出这句话，像是安慰到了自己，眼泪又流出来，挺起身张开双手，向女鬼抱来。 “嗯？姜向好？”系统一直默默听着，突然出声：“她也是昏迷这些年收的干女儿之一，30年前收的，今年33岁，博士毕业，前天心梗死的。” 槐玉不可置信地看向女鬼父母，他们穿着朴素，皮肤粗糙偏黑，母亲脸上更添几分操劳的愁苦。 这不该值得槐玉惊讶，但她真的忍不住，人类的情感真的很复杂。 三百年前，槐玉曾见过完全不爱孩子的父母，多余的孩子直接溺死或遗弃，尤其是女婴，她为此还成立了抚幼堂，专门养育被遗弃的孩子，教给孩子生存技能。 但姜向好的父母看起来很爱女儿，他们曾带着年幼的女儿踏过嶙峋巨石和峥嵘茂密的森林，甚至冒着生命危险，开辟一条道路，走到槐玉树身前，为女儿寻上一方庇佑，哪怕只是心灵上的寄托。 30年过去，却给女儿的尸身结阴婚？纵使女儿强烈反对，纵使女儿已是博士，个人的意愿，多高的学历，都无法抹消成年后就自动出现的罪责—未婚吗？ 这个女儿，生前虽短暂逃脱掌控，死后却仍受永恒摆布。 “我说过，我宁愿孤苦伶仃，你们把我的尸身、骨灰扔了都行，但是我不能接受你们把我卖去结阴婚。 我说过，我的婚姻我自己做主，你们越催我结婚，我越不想结婚，要人催才不得不干的事，能是好事吗？”姜向好避开母亲的怀抱，眼中似有恨意，又饱含不舍和愧疚，血泪愈发汹涌。 “卖我尸体的钱，都是给弟弟吧？”姜向好嘲讽般一笑，满是失望。 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接受父母的爱充满那么多的条件，有着严格的排序？ “你说什么呢？你这是生生挖我的心啊，我们当父母的不就是为了子女好吗？你这么年纪轻轻就死了，养你这么大，培养你这么久，费了我们多少心血？！结果就这么没了，你还这么不听话，真是白养了！还不如当初不让你上大学，直接让你结婚，说不定活的更久，也不会这么叛逆不听话！”姜向好母亲也急了，流着泪捶胸顿足。 姜向好身躯剧烈颤抖，面目狰狞地盯着母亲。 还是这样！总是这样！ 她听到母亲这种话语就情绪激动，尤其是说后悔让她上学的话，仿若一口气堵着上不来下不去。 父母究竟把儿女当做什么呢？养老、挣钱、完全掌控的工具？ 她就是靠着读书改变了命运，养活了自己。 轻飘飘说出不让她上学的话，仿佛将一只飞翔的鸟儿塞进张不开翅膀的密封罐子，生生折断她通向自由的路，给她深到骨子里的窒息。 就是母亲向她灌输好好学习的理念的呀！ 她母亲年轻时也有愚孝的丈夫，无赖的婆婆，心中的苦楚无处倾诉，十几岁的姜向好每每都耐心听母亲诉苦，为母亲抹去眼泪，和母亲感同身受。 长大后，姜向好才明白这段经历给她带来什么，她仿佛曾与母亲合体，已经有过一个磨人的婆婆，困在母亲的婚姻中几十年，成人后还在不断反刍咀嚼。 男人有一个母亲，他的妻子就会有一个婆婆。 一个女人有儿子，她就会自动升级成婆婆。 她看到一个满是婆婆的世界，她窒息！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她唯一能做的，只是不踏入婚姻，不让自己有一个婆婆。 但她的母亲，在弟弟成年后，却自动代入了婆婆的角色。 母亲知道女人的不易，女人是妈妈、保姆、性工具、赚钱工具、孝心外包工具人，家里家外一把抓，田间地头不能落，她就是这样过了一生，她在贫苦的婚姻中受过无数的气，听过一切可恶的话语。 她全知道。 但她仍然认为，女人要结婚，要把女儿给人家。 她跟女儿说：“把你的彩礼留给弟弟，村里那个谁谁就是这样。” 她跟女儿说：“你弟弟结婚你给多少钱？村里那个谁谁给了XX万。” 她跟女儿说：“女人不要那么要强，要会跟男人撒娇。” 她气急时也会说漏嘴：“你不结婚，等以后生大病了还不是我们的……” 她在女儿躺平休息时，也会跟女儿说：“你以后怎么办？得挣钱啊，得把一辈子要用的钱都挣出来啊，我要是有钱我也不结婚，但你现在不挣钱啊。” 她什么都知道，又很是矛盾，总是要激得姜向好发火才短暂停止，但下一次又重复老一套说教。 她似乎在享受女儿的愤怒，姜向好也不确定。 “对啊，向好，我们都是为了你好，你生前不结婚，我们依你，但是你死后孤苦伶仃，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啊。”姜向好父亲也在旁劝道。 姜向好倒退几步，捂住耳朵，弯着腰痛苦嚎叫，又一拳砸向桌子，桌子应声而裂。 众人目瞪口呆，齐齐后退，似乎才又意识到，这是个鬼。 槐玉看姜向好又要失控，忙又打入几道灵力。 姜向好慢慢恢复理智，不再看向父母，跪地向槐玉哭求道：“高人，求您带我走吧。” 槐玉对姜向好也万分怜惜：“叫我干娘就好，我这就带你走。” 姜向好看向槐玉，只觉她长得温婉漂亮，满身灵秀之气，看着不过二十岁出头，比姜向好还要小，但眼中又有着不符合年龄的疼惜慈爱，含着无限理解与包容，看得姜向好心中一酸，又想哭了。 罢了，只要能脱离这场阴婚：“干娘，请带女儿走！” “不行，你不能带她走，我家给了彩礼的，你看她把我儿子打的，我儿子下辈子怎么办？别也没有四肢吧？她就得留下给我儿子当媳妇，还要三世都做夫妻。”男鬼父亲率先不同意了。 又吩咐男鬼弟弟：“嘉圣，你去，务必找到邓道士，让他回来做槐木棺材，再算个时辰，给他们下葬。” “不，不，爸爸，我不要和这个女人在一起，她会吃了我的。”男鬼绷不住了，放声大哭。 “嘉亮，你都残废了，我听说魂魄残疾，下辈子投胎也是残疾，更难娶媳妇。不给你定个媳妇，谁照顾你，难道你下辈子也要打光棍吗？”男鬼父亲耐心给儿子分说厉害关系。 “对，不行，这是我女儿，你不能带走她。”女鬼父母也抗议。 槐宝早就听得不耐烦了，尾巴快速甩来甩去，不停在槐玉怀里变换姿势，恨不得立刻将他们打服，省的他们在这儿叽叽歪歪的。 此时直起身子，在槐玉怀里对着他们发出“赫赫”的哈气恐吓声，似乎只待槐玉一声令下。 槐玉按一按槐宝脑袋，槐宝便娇气喵一声，无骨头般顺势躺倒在怀里。 槐玉：“……” 槐玉憋住笑，现在不是调笑小猫的时候，严肃对着众人道：“真是没见过你们这样当父母的，孩子不愿意，没听到吗？” “那个邓道士，就是个妖道，他不是在给你儿子找个绑定三世的媳妇，而是在养成厉鬼。 姜向好本就因阴婚怨气深重，要是你们真听他的用了槐木棺材，就会成为厉鬼，嘉亮会被他吃了，你们整个村子的人都逃不过，刚刚姜向好一拳就砸断桌子，你们还看不到她的杀伤力吗？” 男鬼父亲：“你别吓我们，邓道士可是长生教的，专门抓妖抓鬼的，不会让鬼害人的。” 女鬼母亲：“向好本性善良，不会杀人，你再捣乱，我可就要报警了。” “对哦，现在是法治社会，可以报警，我真是睡糊涂了。” 槐玉拍一下额头，万分懊悔和他们哔哔这么久，根本用不着让他们和儿女沟通，让她也跟着生了一肚子气。 槐玉抢过男鬼父亲的手机，不用解锁就紧急拨号拨打了报警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