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兔子不太乖》 第1章 第 1 章 “什么?开演唱会?” 空荡荡的VIP候机厅里,安以宁站在整齐划一的自助餐炉前,原本拿着餐夹左指右点的手臂在说完这句话后,倏地停在了半空中。 没等她得到回答,对面已经开始核对起流程,开启了自说自话。 安以宁索性把手机搁在餐台上,在一个个油光锃亮的自助餐炉前转悠起来。 虽然变成人已经有些时间了,她还是那只爱吃素的兔子。 人间临近中秋,餐盘区旁边摆放着五颜六色的小月饼,只是无人问津。 广寒宫如今都是被人当做神话故事,想起来了也就吃块月饼,只有她知道自己被踹下来之前,那里的宴会有多少好东西。 台面上的西兰花胡萝卜拿了一堆,安以宁顺便写了张要求撤销麻辣兔头供应的建议贴,逛完琳琅满目的饮品区回到原位的时候...... 那头关于演唱会的对接依旧回响在耳机里。 “周姐。” 她落座把手机扔在餐桌上,没分半点心思去听,一边漫不经心地切着盘子里的胡萝卜,一边快速搜索着大脑里人类社会的万能词组搭配,只在言语间表现出了与行为大相径庭的诚恳。 “您是为了我好,公司也是为了我的前途着想,我真的很感激,但演唱会这种事情我的能力暂时......” 就这么有一茬没一茬地糊弄了自己的经纪人大概半分钟,挂掉电话的安以宁终于长长舒了口气。 她看着小臂内侧不知何时出现的白色绒毛,将一瓶透心凉的矿泉水按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落地窗外,停机坪迎来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轰隆轰隆的引擎声划破长空—— 像一下一下敲打在胸口的警钟。 安以宁今年刚满二十岁,身为歌坛新星,她不但有天赐的好嗓音,还有副上镜的好皮囊。 皮肤是脂玉般温润的白,眼睛却带着爱哭鬼才会有的红,乍看之下特别像只小白兔。 事实上,她就是只如假包换的兔子。 作为广寒宫的磨药兔,安以宁抓错药是常事,被嫦娥娘娘禁止接近药房的那些天,她闲得发慌,撺掇了太上老君的独角老牛和南极仙翁的白鹿仙子,组了个广寒宫乐队。 于是从此天上管她叫白主唱,人间还是管她叫玉兔,尽管她已经不再捣药很多年...... 至于从天上降落凡尘的原因,安以宁却不记得了,那些记忆成了撤档的电影,没在她脑海中留下半点碎片。 总之,下凡的玉兔自带美貌加持,再结合颇有经验的创作实力,让出道即爆火变得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可眼下,同行们趋之若骛的名气、曝光度、关注度对于安以宁来说,却如同从天而降的三座大山。 移不掉,逃不开,压的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因为莫名其妙的,她开始现原形了。 飞机落地时,已临近正午。 安以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从粉丝的包围圈中脱困而出,坐上了前来接洽的商务车,成功与自己的助理会师。 车子发动没什么颠簸,副驾驶座上的助理正埋头整理着粉丝送的礼物,安以宁背过身去,满头虚汗对着镜子检查自己的头发和眼睛。 眼睛还好,看不出什么异常,但一直被压在帽子里的长发由于被捂出了汗的缘故,已经有白色的长毛显现,就快要顶到帽檐之外了。 冰凉的东西能让她暂时消退那些原形的暴露之处,可海边的温度实在是太高了,身上的热气一时半会根本散不掉,再这么下去非出事不可。 “小张,来瓶水。” 闻言,助理从座位下面的纸箱子里拿出一瓶矿泉水,贴心地拧开瓶盖递到安以宁手边。 “......常温的?”安以宁顿了一下,烦躁感顶出的白毛有些许露出了帽檐,她匆忙低下头,“我不是让你准备冰镇的吗?忘了?” 小张是公司新招的助理,此番第一次跟着出远门,培训还没两天,从她吞吞吐吐的言辞来看,恐怕是真的忘了。 她被安以宁问的缓缓低头,看见自己怀里的礼物,突然眼神一亮。 “荒郊野岭的没有便利店,这个柠檬水是刚才粉丝送来的,要不......” 那些信件旁边,有杯被人塞进来的柠檬水,液体澄清,里面悬浮着几片新鲜柠檬。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杯子底部,正沉积着一大片亮晶晶的冰块。 这无疑是此刻最好的选择,只是圈子里向来有个不成文的说法,助理尚且还不知晓。 那就是艺人可以收下粉丝给的便宜小玩意,但最好,不要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吃食里的不可控因素太多,但滴着水珠的杯子被小张晃出了冰块的声响,安以宁的理智消耗殆尽。 她懒得代替经纪人培训助理,一把接过捏了捏,杯子没有漏气的地方,索性撕开盖子就喝了起来。 今天的主要工作,是给一部即将上映的武侠电影录主题曲,主题曲是安以宁亲自操刀创作的,唱腔唱法事先研究过很多遍,问题不大。 录音棚位于市中心一栋近百层的高楼里,楼体由全玻璃幕墙打造,四面环海,站在室内,能俯瞰这座滨海城市的半壁江山。 这会儿工作人员正忙得焦头烂额,说是一会儿电影的主演要过来配音,安以宁虽然正当红,但没什么明星架子,没人管她,她就坐在休息室里慢慢喝她在场地冰箱里翻出来的几瓶冰镇饮料。 得益于那些冰凉的液体,她体温降下来不少,耳后的白毛消失了,眼角的红血丝也悉数褪尽,今天这趟远门算是出得有惊无险。 小张去酒店帮她办理入住了,等录歌结束,安以宁决定在本地停留一晚,就立刻找个四季如春的地方给自己放个长假。 她已经连轴转好几个月没有休息了,尽管这种工作强度在一线艺人中实属常见,但她体质特殊,不能长时间处于精神紧张的状态,否则一根弦绷太紧,容易断。 对于天上的兔子来说,人间其实相当漫长,等候室里的安静比广寒宫无聊一百倍。 放下翘着的二郎腿,安以宁打算起身活动活动,可后背刚离开沙发,就感觉到了一股自外而内的凉意—— 她的后背正在出汗。 休息室里冷气充足,刚刚小张在的时候就一直喊冷,临走前还特意叮嘱她小心着凉。 可坐在这里吹了半天空调的安以宁,不但后背有汗,就连裸露在外的额头都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而她对此,竟然毫无察觉。 休息室的卫生间有面半身镜,此时此刻的安以宁转头,无比清晰地看到镜中人双目赤红,眼尾的睫毛已经完全变成了白色! 按理说,她只有在体温过高或者神经高度紧张的时候才会现形,可这里温度适宜,环境优雅,根本不具备现形的条件。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想到待会儿要录歌,工作人员随时可能进来叫她出去,安以宁就控制不住地紧张,可越是紧张,身上出的汗就越多。 冲过去锁门的短短几秒钟,她的手背已经长出了白色的绒毛,与此同时,耳背也开始发胀发热,那是毛耳朵即将冒出来的征兆! 这个时候不能慌,安以宁这样告诉自己,眼下第一要务,是把还在上升的体温降下来。 迅速用冷水抹了把脸,大脑飞速运转的间隙,安以宁猛地想到,对面休息室的角落里似乎也摆着台半人高的迷你吧。 冰水冷敷,或许可以像以前一样将手背上的白毛褪下去。 说干就干,她用纸巾擦干脸上的水渍,又重新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戴上帽子确保自己乍看之下还算正常,转身推开了等候室的门。 结果刚迈出脚步,对面休息室的门就在同一时刻被人打开了。 那人身穿纯黑色的西服套装,开门之际有一股暗香飘散出来,不像是安排流程的工作人员。 他的目光从黑框眼镜后看过来,不偏不倚,就这么落在安以宁的眼中。 那一刻,安以宁仿佛被一股清冽的山泉水灌注进了身体。 她下意识握了握拳头,却发现方才还温热湿滑的手心,此时已经奇迹般地干了。 眼看两人即将迎面撞上,黑西装率先停下了脚步。 “不好意思,你先走吧。” 他说完便转身去推休息室的门,动作干脆利落。 而安以宁还在贪恋那点解除了危机的凉爽,她一把抓住眼前的男人,嘴比脑子快。 “等一下,你好香,你不许走。” 接下来便是沉默,恒久的沉默。 安以宁在男人略带疑惑的目光中再次感受到了人间时间的漫长......死嘴,死手,要不她也死了算了。 “你是《同门》的主演,樊振吧?” 安以宁此次前来录制的,正是《同门》这部电影的主题曲。 硬着头皮问完这句,她看见对方点了点头,干脆破罐子破摔。 “我是你的影迷,你能给我签个名吗?” 闻言,男人皱起眉头看了眼手腕上的表,可等抬起头来时,神情却又恢复到了正常。 他没什么表情地说:“可以。” 在安以宁呆愣的几秒钟里,她手背上的白绒毛已经消失了大半,但这远没有樊影帝的那句“可以”来的震撼。 樊振,当代影坛最年轻的三料影帝,斩获国内外大奖无数,至今仍被圈内人称为逢出演必拿奖的口碑保证。 然而除了口碑保证,他还有个名号,叫粉丝杀手,意思是看见粉丝不是躲避,就是拒绝。 可此时,这位影帝还真就停下脚步,站在门边跟安以宁对视上了。 安大歌星有出门带纸笔的习惯,但这纸和笔的外观,却长得不像她本人那么讲究—— 笔是没有盖帽的中性笔,漏了大半管油墨在笔杆里;纸则是一个简单的便签本,被祸害成了缺斤少两的模样。 拿纸笔的间隙,樊振跟着安以宁进入了休息室,签名的时候,两人就面对面站在封闭的房间里。 隔着极近的距离,安以宁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位传说中的金牌影帝,发现影帝本人要比电影和宣传海报上耐看得......多得多。 五官立体的棱角分明,却又带着一丝亲和,眼镜镜片是平光的,大概是为了配合造型,也就是说,他刚从某个重要的场合里出来。 名很快签完了,樊振把笔按在便签本上还给安以宁,脸上没有任何对自己的名字被签在一堆破烂上这件事情的不满。 安以宁脸有点红,思来想去还是解释道:“我......我不是私生,我是......” “你是巨石旗下的当红歌手,安以宁。” “你知道我?” “对。”樊振抬手看了眼腕表,焦急的神色一闪而过,“还有别的事吗?” 其实本来就没事,所谓的影迷和签名,都是安以宁现想现卖的借口,事实是,她至今没看过樊振主演的任何一部电影。 但有件事着实奇怪,她与这位影帝素未谋面,可自己身上那些变异反应却能在他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 遇到了猫的老鼠。 这太蹊跷了。 “你能坐会儿再走吗?我助理马上回来了,我想让她给咱俩合个影。” “抱歉,我还有通告要赶。” “那能不能留个联系方式?我真的很喜欢你的电影。” “不必了安小姐,后续如果有工作上的需要,我助理会联系你。” “......” 再问下去就不礼貌了,可事出无常必有妖,她不能放过他。 于是,在樊影帝擅长的拒人千里的战术下,安以宁心思急转,蓦地开始表演起了原地踉跄。 神似被打折了一条腿的三脚猫。 “你走吧......”她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接着伸出一只手,虚虚地捂住额头,“正好我现在......也有点不太舒服......” 就算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在路边见到别人落难,也会伸出援手,更何况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樊影帝不可能见死不救。 “哪里不舒服?”樊振果然朝她跟前走了两步,声音也变轻柔了许多。 “忽然有点头晕......”见对方上套,安以宁便借机蹬鼻子上脸,她虚晃身形,有气无力地说,“你扶我去沙发上休息一下吧。” 没有人会拒绝这种微不足道的请求,安以宁百分之百确定。 所以即使樊振没有回应,她也按照自己事先计划好的那样往前倾了倾身,打算趁对方过来扶的时候,一头倒进他怀里。 这样一来,那人就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了。 安以宁在心里默默读着秒,在数到3的时候,她双眼一闭,闷头往前倒去。 接着连人带纸笔,跟着那人的话语,一起砸在了地上。 “安小姐。” “你的演技,很一般。” 第2章 第 2 章 这一摔直接把安以宁给砸懵了。 地上虽然铺了地毯,但因为假戏真做的缘故,安以宁没给自己留丝毫余地,整个人几乎是以五体投地的姿势拍向地面的。 在保持趴地的姿势并且一动不动地跟羊毛地毯大眼瞪小眼了近十秒钟之后,她终于不堪忍受四肢传来的剧痛,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哀嚎。 尽管如此,樊振也没有立刻走过来扶她,而是站在离她很远的地方打起了电话,语气没了方才的嘲讽,显得十分风轻云淡:“我在1203对面的休息室,这里出了点状况,你赶紧过来一趟,小心点,别惊动媒体。” 这通简短的电话挂掉之后,樊振方才慢条斯理地走到安以宁身边,语调平静地说:“你稍等一会儿,我助理马上过来了。” 安以宁都快被他气笑了。 稍等? 樊影帝你自己没手没脚吗? 有工夫在那儿废话,就没有工夫搭把手,先把本小姐从地上扶起来吗? 但安以宁最终没把这些话说出口,因为身体的剧痛让她喘口气都费劲,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开口骂人。 好在几分钟后,樊振的助理王晓天就如约而至,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四肢都是麻的,一动浑身都疼,可谓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安以宁只能期期艾艾地任由王助理扶着,连气都不敢大口喘。 至于樊影帝本人,在她虚弱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非但没说几句表达歉意的话,反而还用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给王助理安排起了工作,并且没分给她半点眼神:“我先去棚里做准备,你处理好这边的事后,立刻过来找我。” 殊不知“处理”这个词,把全身不遂的安以宁彻底激怒了。 人们常说“处理问题”、“处理麻烦”,所以“处理好这边的事”给安以宁的感觉就是,她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件令人头痛的物品。 “樊振!”安以宁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出这两个字,带着歇斯里底的怒气,“我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吗?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这不过是一句单纯的发泄,类似于小孩子玩过家家的时候玩急了眼斗嘴,不具备任何实质性的意义。 可问题出就出在,在安以宁这句话刚开了个头的时候,她的助理小张突然回来了,并且听到了整句话的内容。 小张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乍一听,大约以为她们家安大歌星被人给欺负了,立刻小跑过来,一把从王晓天手里拉过安以宁,大声嚷嚷道:“安姐,你怎么受伤了?是不是樊影帝欺负你了?” 可谓结结实实地嚎了一嗓子。 她嚎也是关心则乱,算不上什么多大的事,反正屋里就四个人,稍微解释一下,把话说开了也就没事了。 可偏偏小张进门的时候十分匆忙,以至于休息室的门没有关严,她的大嗓门穿透力又强,毫无意外地吸引到了门外人的注意。 而眼下,门外不止有录音棚的工作人员,还有各路前来采访或者挖料的新闻媒体。 这样一来,小张的话便不再是单纯的号丧,而是冷水滴进了热油,瞬间在屋里炸开了锅。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休息室便涌进来好几个人,个个举着相机,“咔嚓”声和闪光灯交错成一片。 安以宁睁着圆圆的大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有媒体记者把话筒怼到了她的嘴边,放鞭炮似的问道: “安歌手,你能具体说一下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吗?” “跟你发生冲突的是樊振樊影帝本人吗?” “你受伤了吗?是樊影帝把你推倒了吗?” 与此同时,樊振那边也有记者见缝插针地发出了一连串提问: “请问樊振,你为什么会跟你的助理一起出现在安以宁的休息室里?” “你事先知道安以宁会在今天过来录制电影《同门》的主题曲吗?” “之前有传闻说你很讨厌靠流量走红的明星,所以你是不是不喜欢安以宁这样的歌手来演唱自己主演的电影的主题曲?” 乱了乱了全乱了...... 根据以往的经验,安以宁知道此时此刻,不管自己说什么都有可能被曲解成别的意思。 那么与其祸从口出再生事端...... 不如三十六计走为上。 想到这里,安以宁便再次闭上双眼,然后两腿一软,“哐当”一声倒了下去。 当天晚些时候,安以宁终于脱离闹哄哄的人群,躺在了医院安静的VIP病房里。 一天之内,她两次装死,两次假摔,几乎用尽了毕生的演技,可谓劳苦功高。 这会儿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病房里,安以宁的大脑不由自主地开始放空,尔后便走马灯似的回闪起今天一天发生的事。 因为体质特殊的原因,安以宁对周围环境的警惕性一向很高,尤其出门在外,她会尽可能地远离那些使自己产生现形反应的不稳定因素。 而今天唯一不受控制的,似乎只有那杯“粉丝”送的柠檬水。 所幸杯子喝完没扔,还有机会查清真相。 “小张,你到检验站了吗?” “到了,以宁姐。”助理小张那边很安静,应该是天色已晚的缘故,“托了周姐的关系,这边的工作人员已经在加班化验了,结果晚上就能出来。” “好,有结果后第一时间通知我。” 这边安以宁刚挂完小张的电话,那边经纪人周霞的电话就紧跟着打了进来,好在说的不是演唱会的事:“安安,你看热搜了吗?今天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的电话都快被人打爆了!” 安以宁趴在病床上,一手拿手机,一手解锁了平板,结果还没点开微博的搜索框,一行灰色的小字——樊振安以宁不合,在休息室大打出手——就赫然出现在眼前。 其实就算不看微博,安以宁也能猜到现在网络上是个什么情况,但她不好告诉周霞,那些都是自己为了跟樊振独处造成的啼笑皆非,只能删繁就简地表示,一切都是误会。 “既然是误会,那就好办。”周霞沉了沉声,冷静道,“你伤得严不严重,会影响后面主题曲的录制吗?” “不太严重,休息几天就好了。” “好,那回头我们跟樊振那边出个联合声明,一起澄清一下,到时候可能需要你们两个人配合演场戏,拍几张照片。” 安以宁是歌手不是演员,虽然她不喜欢演戏也不想演戏,可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已经由不得她想或者不想了。 “好的周姐,我听你安排。” “不行,我不同意你这个安排!”几公里外的五星级酒店内,樊振正皱着眉头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握电话的手臂上可见条条暴起的青筋,“你知道我除了拍戏以外,不喜欢......” “不喜欢跟别人有肢体上的接触,我知道。”电话那头是樊振的经纪人白茹,她声音尖而细,可语气却有着让人难以反驳的沉稳,“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安以宁那边肯配合已经是看在顾总的面子上了,我们总不能驳了他老人家的面子,更何况目前,网络上的舆论对你更加不利。” “那你需要我怎么做?” “安以宁不是在住院吗?明天你抽个时间,去医院看望一下她,对她做一些表达关心的事。具体做哪些事,怎么做,我会让小王拟个大纲给你,你就当做是在拍戏,我这边也会联系关系好的媒体前去跟拍。” 樊振抿着嘴唇不说话,拿着手机的指尖显得越发苍白。 “樊振?樊振你还在吗?你有没有听到我......” 白茹又说了什么,樊振没有再听,他的脑海中出现了许多以前看到过的场景,画面大多都很血腥,有时候是一截断肢,有时候是一双惨白到失神的眼。 他用力捏了把眉心,直到真实的痛感自额头传来,才用力喘了几口粗气。 “好。” “什么?”白茹惊诧地问道。 “我说好。”樊振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但我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 “这件事情过去以后,我不会再接任何跟安以宁有关的通告。” 此时,病床上的安以宁还对即将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她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然后一不小心,点进了樊振的微博主页。 这是安以宁第一次进樊振的微博主页,此前,她虽然知道樊影帝这个人,但对他除了拍电影之外的事一无所知。 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原来樊影帝在拍戏之余,还十分热衷公益。 在不拍戏的日子里,樊振几乎每天都奔走在全国各地的孤儿院里,为那些失去双亲的孩子带去食物、衣服和玩具。 他甚至还兴办了专供孤儿读书的学校,成立了恤孤基金会,为那些身患残疾的孤儿提供终身免费医疗救助。 翻看着樊振微博的安以宁,此刻内心无疑是震撼的。 因为以前的她,就是一只被嫦娥娘娘捡回广寒宫的野兔子。 尽管仙人有别,尽管到目前为止,安以宁变成人类的时间还没到一年,对所谓的孤儿生活一无所知,但这不妨碍她在看樊振微博的时候,与那些孤儿们产生深刻的共情。 樊振为什么会从事专门针对孤儿的公益? 难道他曾有过一段不堪回首的童年往事吗? 不待安以宁继续刨根问底,手机就先一步打破宁静,尖锐地响了起来。 “安安姐,检验结果出来了!”小张语速极快,声音在听筒里显得刺耳又空灵,“报告显示,你喝的那杯柠檬水里含有酒精的成分!” 第3章 第 3 章 “酒精”两个字如一记有力的耳光,将安以宁整个人掀翻在了病床上。 对于上午差点意外显形,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比如自己吓自己的心理作用,又比如出门前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唯独没想到柠檬水里有酒精。 可是柠檬水里有酒精这件事想来十分奇怪,那杯子上分明印着某连锁品牌的LOGO,而这种品牌的产品一般来说都有着统一的配料,就跟预制菜一个道理。 她以前不是没喝过,怎么偏偏今天喝出了问题? 难道是有人故意在水里加了酒精? 想到这里,安以宁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她是差不多去年这个时候,在凡间的医院醒来的,医院的护士告诉她,她出了一场很严重的车祸。 出院后的她身无分文,只能靠在地下酒吧卖唱赚取生活费,后来就被人引荐进了经纪公司。 在参加公司组织的某次酒会的时候,安以宁发现自己会不受控制地现出原形。 那天在昏暗的包间喝完酒去上厕所,她猛地发现自己长发的发尾变成了白色。 惊慌之下,她以为自己得了什么绝症,立刻找借口回了家而不是去了医院。 这一简单的举动迄今仍被她视为一个无比英明的决定。 因为那天回到公寓后不久,她就彻底变成了一只白花花的兔子。 整个过程可以用猝不及防来形容,安以宁先是猝不及防地长出了两只毛茸茸的大耳朵,紧接着又长出了一条又圆又短的毛尾巴。 后来手上的指甲开始脱落,手掌和指头也变得越来越短,两条大长腿缩地成寸,直至最后,彻底失去人形。 她在穿衣镜前蹦哒了许久,才看清楚自己彼时的尊容,当即吓晕了过去。 等到再次醒来,一切却又恢复到了正常。 她又成了那个眼波流转、身形窈窕的安以宁。 打那之后,安以宁的星途就开始变得无比顺畅,就像冥冥之中有什么定数。 先是原创专辑被公司拿出来主推,并交给金牌宣发做推广,结果一问世便爆火全网。 毫不夸张地说,那段时间,各大短视频网站上每三部作品中,就有至少一部用她的歌做背景音乐,至于各种改编、翻唱,则更是多到数不胜数。 光是版权费这一块,安以宁就赚得盆满钵满,更别说各种层出不穷的商演和创作邀请了。 但出于体质特殊考虑,她还是回绝掉了不少。 这也就是为什么,安以宁明明有许多自己写的歌,但却从来没有想过举办演唱会的原因。 扯远了。 回忆了这么多,安以宁其实是想确认,这个世界上除了她自己之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她会变身这件事。 否则经纪人不会逼着她开演唱会,毕竟几个小时的演唱会不可能不流汗,唱歌唱到一半突然变成兔子这种事,但凡是个大脑正常的人类,都不会想让它在众目睽睽下发生。 身边亲近的人况且如此,更遑论不知根知底的外人? 所以到底是谁,不但知道她碰酒精会现原形,并且还居心叵测地把加了酒精的柠檬水送到了她的跟前? 第二天傍晚时分,樊振按照计划中的行程,如约来到了安以宁所在的医院。 与昨天不苟言笑的影帝相比,今天的樊振可以用平易近人来形容,不但带来了鲜花和水果,脸上还挂着亲切的笑容。 然而,饶是安以宁反应迟钝,也还是从他的言行举止中感觉到了抗拒和勉强。 安以宁不是看不懂别人脸色的傻子,她一心想搞清楚樊振能阻止自己变身的原因,所以即便对方摆出了冷屁股,也还是将热脸贴了上去。 谁知,樊振非但没有好心接纳,反而态度越来越冷淡,安以宁不是那种上杆子求人的性格,对方没有回应,她便也很快失去了逢场作戏的耐心。 两个人相对无言,越看对方越不顺眼,愣是把一出精心策划的“探病”演成了“仇人相见”。 工作人员打眼一看,再这么演下去这场戏得砸,于是连忙叫停,并且在百忙之中又给他俩安排了另外一场戏,叫做“换药”。 毕竟换药这种事只需要两个人摆个差不多的姿势和动作,不需要语言和眼神上的交流,甚至连正脸都不需要露出来。 于是安以宁只好不情不愿地挪了挪身体,将自己的腿从被子里抽了出来。 昨天那一跤摔到了膝盖,把两条腿的膝盖都磕破了,而樊振要做的则是帮她把医生昨天包扎的纱布取下来,抹上药膏,然后换上新的纱布。 这会儿安以宁仰头看着天花板,等待樊振将她的裤腿撩到合适的位置,可干瞪眼了老半天,樊影帝那儿却始终没有动静。 本来内心就对这种亲密接触有些抗拒的安以宁忍不住低头看过去,这才发现樊振似乎正对着她的脚踝发愣。 这边安以宁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边樊振的工作人员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上来,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几近耳语,但安以宁还是听到了全部内容。 那是一句对樊振的提醒:“安小姐的伤在膝盖,不在脚踝。” 而樊振的反应也有些出人意料,他先是挥了挥手,提示工作人员噤声,然后抬头看了安以宁一眼,沉声问道:“你这个是胎记还是伤疤?” 反应总是慢半拍的安大歌星这才意识到,原来程影帝一直盯着看的,是自己脚踝上的一块红色印记。 胎记和伤疤的主要区别在于形成时间,一个是先天自带,一个则是后天形成,而安以宁的那个印记是月牙形状的,不疼也不痒,常年被裤腿遮着,也不太引人注意。 于是安以宁想都没想,就无关痛痒地回答道:“是伤疤。” 其实她并不确定那痕迹究竟是什么,只是单纯地觉得按照自己大大咧咧的性格,是伤疤的可能性更大。 樊振“哦”了一声,没再说话,转头撩起了她的裤腿,但在接下来的沉默里,安以宁却觉得,樊振帮她抹药和包扎的手格外轻柔。 换完药天已经黑透,又到了吃晚饭的时点,工作人员见他俩关系有所回温,便又趁热打铁,安排两人一起吃了顿饭。 饭是在病房里吃的,一张架在病床上的小桌子就是两人共同的饭桌,其中的戏码还包括互相夹菜、递水等诸多环节。 活脱脱的都市偶像剧拍摄现场。 虽是演戏,但安以宁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了樊振对自己态度的转变,他早已不像刚来的时候那么冷漠,而是会适当地找话题聊天,也会发自内心地笑。 吃饱喝足之后,媒体们的素材也收集得差不多了,一行人准备撤退,可偏偏在这时,医院停电了。 整栋楼都在“啪”一声后黑了下去,连带窗外的路灯一起,是以周围皆在一瞬间彻底陷入了黑暗。 安以宁是个典型的“怕高怕水怕黑怕鬼”的胆小鬼,被黑暗一笼罩,整个人立刻进入了应激状态,下意识就往有人的地方的钻。 而离她最近的人,自然就是坐在床边还未来得及起身的樊振。 樊振今天的穿着很随意,简单的短袖T恤加牛仔裤,丝毫没有明星大腕该有的庄重和威严。 所以,当只穿着一层薄薄的病号服的安以宁抱上去的时候,两人的体温便瞬间融合在了一起。 处于慌乱中的人是没有克制自己的行为的意识的,安以宁也不例外,所以扑上去的姿势自然是怎么顺手怎么来。 加之樊振的身体没有想象中那么热,皮肤表面甚至还带着冷气轻抚过的凉意,抱着十分舒服,她也就没意识到哪里不对。 直到半分钟后,病房里的灯光忽然亮起,安以宁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姿势有多出格。 她双手环抱着樊振的肩膀,两只脚则毫不客气地翘在对方大腿上,活像一只吊在树上的大考拉。 又因为她抱上去的动作过快过猛,牵扯到了对方的衣服,以至于此刻,樊振半边衣服都被掀开了,露出了被T恤袖子遮挡着的手臂。 原本经过这场惊吓,安以宁应该大出一场冷汗,或者出现一些异变的征兆。 然而灯光亮起的刹那,她看到了樊振看向她的目光,昨天体内那种清冽的感觉又猝不及防地涌了出来。 “原来是眼神。”安以宁默默地想。 然后,她就陷在了这种极富安全感的眼神里,并且一时半会儿忘记了松手...... 樊振是怎么离开病房的,安以宁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对方的眼睛在灯光亮起后不久,就变得冷漠凶狠起来。 而她更加有所不知的是,第二天天还没亮,就有媒体连夜将他俩在医院上演的那出好戏剪辑成视频搬到了网络上。 之前网络上的流传的种种言论,譬如“影帝樊振与歌手安以宁不合”、“两人在休息室大打出手”之类的词条在一夜之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极限反转!樊振安以宁死对头变情人!”、“两人在医院亲密互动,前期不合原是地下恋避嫌”等等。 新词条传播速度极快,以早间新闻的势头登上了各大社交媒体的头版头条,并且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至于这场巨大变故的发生,则来源于媒体放出的一张高清照片。 那张照片上,安以宁大马猴似的抱着樊振,右脚大咧咧地伸着,脚踝上的红色月牙形印记一览无遗。 樊振偏头注视着她,有些衣冠不整,右手大半只手臂都暴露在外,正对着镜头。 而在那条手臂接近肩膀的位置,也赫然有着一个红色的月牙形印记。